Chapter6
皓燃一回到房間,就把寫生草稿夾進桌台上的藍色畫夾。這個季節,花棚不很涼爽,所以又出了些汗,不得不再去沖一個澡。
當他在鏡子前駐足時,無意識地用右手摸了摸腮邊。
剛才似乎沒有能抵擋住那一陣刮鬍水的清香,那味道甚至是昏亂的深意的感性的赤裸的……
姜守仁,你剛才到底想要做什麼?
電話響起,抬頭一看已經是十二點,想到可能是在外出海的家人來電,皓燃還是毫不猶豫地走到床邊拾起手機。
「喂?哪位?」
「艾倫!」
對方的高分貝音量,從萬里之外仍能穿刺皓燃的耳膜,「你無法想像我有多想念你!」
「三更半夜,你是不是發燒了?」
雖然這麼說,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來。
安德魯深情款款地說:「我太想你了,再也忍受不了看不見你的日子,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失去才懂得珍惜。」
這個鬼佬還真是會惡搞,幸好皓燃一向有自動遮罩肉麻話的功能。
「你難道沒有在藝術系學員裡挖掘新目標?我認為應該會有很多人想要你這樣的特級幫傭。」
「沒有一個值得我為之服務。」
皓燃這下算是服了他:「很抱歉,現在我不再需要你,我跟我的新女友相處愉快。」
「你這麼傷害我,會覺得好受嗎?」
繼續忽略他的話,進入自己關心的話題:「我的屋子有定期讓人來打掃嗎?」
安德魯的語氣頗有點邀功和獻媚的意思:「請工人不便宜,有時候是我親自上門做保潔。」
這倒是皓燃沒想到的:「謝了,工錢我會照付。」
對方為之氣結:「有個中國學生教了我一首古詩:『多情總被無情擾』。」
「你應該多發展周邊情人,不要積鬱成疾。」皓燃想了想,「我下個月會回英國一趟,辦理相關手續。」
「你再不飛回來,難保我不會飛去香港找你。」
「你真有心,不過——請不要讓我困擾,你知道我家人有種族歧視。」真的快忘了,彼國還有一個安德魯可以逗樂。
「我真的還不夠衝動,如果當初勇敢一點,我不可能會只得到一個吻。」
「你是想我掛電話嗎?」
「噢不寶貝,我不是這個意思……」安德魯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艾倫!我是說艾倫!我只是想訴訴苦罷了。」
「遇到什麼麻煩了?」
「是依莎爾……」
「怎麼了?」
皓燃的聲音沉下來,眉皺了起來,有些不好的預感。
「依莎爾一定恨死你了,把你跟我的關係在校內肆意『渲染加工』然後傳播……我想你回學校時,要是出現什麼狀況讓你覺得彆扭,你別放在心上。」
「她想要發洩就隨她吧,我是無所謂了,反正已經離開。」
皓燃這話說得並不勉強。
他無意堵別人的嘴,自己也有責任,而他完全相信安德魯這個臉皮堪比橡膠的洋鬼子是更無所謂了,可能還會以此為榮……
心中輕輕喟歎:「是我的錯,對不起了,你有被院長叫去訓話吧?」
「這沒什麼艾倫,你有顆金子般的心,雖然有時候言語上有些刻薄——」
皓燃打斷他的感慨:「長途話費很貴,如果你在使用學校資源,我還是勸你早點收線。」
但安德魯卻難得一本正經地問了一句:「艾倫,回香港後你快樂嗎?」
快樂嗎?他不該對這個問題置疑,也沒有理由不快樂。
這是皓燃的真實想法,他或許也會在特定階段感覺缺少些什麼或某些地方不盡如人意,但是「強說愁」的毛病,他是沒有的,老把自己的淡漠當回事,也會覺得很做作。
「我很好,你自己保重。下個月來的時候,會通知你來接機。」
安德魯煞有介事地應道:「隨時為您效勞,我的王子。」
第二日清早,全家人浩浩蕩蕩趕回來,一上午就各自忙開了。皓毅首先逮住皓燃,聲討他昨天逃避家庭聚會的事,皓燃自然有一套應對方案,隨便幾句話就將親兄弟駁得啞口無言。
皓燃準備今天去鴻申酒店摸情況,即使對這份家族產業有負累感,皓燃也成不了叛逆到不可救藥的富家子弟,凡事事先有點把握,好過臨陣磨槍被人輕視。
十點正準備出門,卻在車庫旁邊跟謝瑞真碰了個正著。
皓燃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第一次與她在客廳見面時的不適,今天的他只是稍稍一怔,就穩住了。
「皓燃,要出去嗎?」
是謝瑞真主動說的話,換上一身黑色長裙的她看起來端莊卻不矜貴,那鑲著墨綠色水晶石的腰帶在太陽光照射下顯得有些晃眼。
皓燃到現在仍然很肯定,像謝瑞真這種內外兼備的女人是自己最喜歡的類型。但假設當初得到了,皓燃也無法保證他真的會珍惜,人總是這樣,逃掉的那只蟋蟀後來想起來,總覺得比較大。
事到如今,她還在香港,跟他在同一屋簷下面對面站著,說是有緣無分還真的無法說服自己,但心境卻是大相逕庭了。
「我要去趟酒店。」
皓燃覺得從現在開始冷靜應對,是為日後鋪台階下。
明知道謝瑞真很瞭解自己不願意從商,此時交代行蹤,也不過是為了體現自己的妥協精神所能換取的最直接成果,另一方面也想令她明白陳皓燃的改變並非一點點。
「你跟過去不一樣了。」
所謂的真誠感言,皓燃並不想聽瑞真說出來。
「晚上有時間嗎?」
「抱歉,今晚我有約。」
瑞真微微一笑,沒有因為這聲拒絕而面露不快,而是大方地宣佈:「皓燃,我們都重新開始了。」
「是啊。」
至少都可以裝作互不相識互不相干。
「我只是有樣東西想給你,無論如何,希望你能理解……我當時的決定。」
說得這樣大方,皓燃想矇混過關都不行。
「一切都過去了,你不需要對我解釋,可能我們終究是要做家人的,即使結局出人意料。」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謝瑞真將坦率的目光從皓燃身上收回來,沒有再說下去。
車庫門一震,有輛黑色跑車從裡面開出來,車主在他們身邊踩住剎車:「瑞真,昨天玩得愉快嗎?」
姜守仁總能在最恰當的時間出現拯救迷局中的男女,誰都不會介意他的出場是否破壞了當時的氣氛。
「海島上的度假區很愜意,守仁,你真應該跟我們一道去的。」
「有機會的。」
然後姜守仁看向瑞真身邊的挺拔男人,「要出去?」
「嗯,去鴻申。」
「正好,我也正要到那邊去,載你一程。」
皓燃沒有多留戀現場,對瑞真一點頭,就拉開姜守仁的副駕車門坐進去,當車輪向前滑出,皓燃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有五分鐘的路,兩個大男人都沒有交換半句話,但車廂裡的沉默並沒有讓皓燃覺得壓抑,相反,此時此刻,一個知悉他過去的人驀地變得很可靠。
「一定覺得我很小氣吧?」
「不。」
皓燃稍一扯嘴角:「我其實已經不再耿耿於懷。」
「我知道。」
「你真的要去酒店?」這點他很懷疑。
姜守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傍晚七點有一些藝術家在格朗聚餐,有沒有興趣過來?」
「是你新辦的沙龍?」
「拿著這個。」
姜守仁從口袋裡取出一張銀白色的會員卡遞給他。
皓燃一摸到卡上的突印字母,就不得不驚了一下,這張卡是特製的,上面分明是他的中英文名縮寫。
「謝謝。」除了這個詞,皓燃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多來捧場就好。」
姜守仁的厲害之處在於,隨時隨地都保持真誠的風範,而且能抓住別人的弱點趁勢出擊。
明知道皓燃一直想與當地藝術家建立扶持關係,明知道他拒絕不了這樣有誘惑力的邀請,但還是期待他流露一剎那的驚訝和淡薄的笑意,那些才是姜守仁真正心嚮往之的回饋。
在皓燃接過那張卡片時,兩人的手指無意中輕輕牴觸,雖然只有一秒鐘,姜守仁便覺得一股陌生的顫慄像觸電似地猛一下從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很有點驚悚的效果,如果不是皓燃及時接過,他很難設想接下來自己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等皓燃在酒店門口下車後,並不關心姜守仁是去泊車還是開往別處,但在踏進酒店大廳時,他將那張卡片掏出來重新看了看,然後認真地收進了自己的皮夾,與幾張信用卡放在一起。
外頭的姜守仁沒有馬上將車子駛離,而是索性解開胸口的安全帶,仰靠在車椅上,他確實沒打算到酒店,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去會展中心做監督。
在車前座隨手翻動了幾下,沒有發現半支煙,姜守仁原本就沒有煙癮,所以車上也沒有存貨,搜索未果只能打開車窗透透氣。
十分鐘後,終於有酒店的保安人員上前來詢問,他才振作精神,裝作無事地調轉車頭,往目的地去了。
在皓燃回國後的這段時間,一直很少在商業場合出沒,考慮到時機尚不成熟,沒有到不得不大面積亮相的階段,過早引起嗅覺靈敏的媒體和各界同行關注,很可能會帶來不必要的壓力。
陳錦雷很瞭解這個兒子的脾氣,明知他心在不此,所以也不會逼得太緊,讓他慢慢就範好過強行左右他的意志。
由於不想錯過鴻申的季度報告會,在酒店副理的陪同下,皓燃第一次參與了酒店內部的執事會議。
許是皓燃的氣質中有一抹令人調和的謙遜,話語不多但神情專注,因此各股東都對這位少東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散會時,時鐘指向九點十分。原本已經打算放棄去格朗,但姜守仁的一通電話讓他再次動了念。
花了半小時到格朗沙龍,才發現貴賓已經走了大半,而他又不願貿然跟人攀談,所以乾脆先詢問服務生薑守仁的方位,結果被告知姜先生可能在洗手間醒酒。
皓燃原以為姜守仁這樣的男人,對待酒精的態度會很嚴肅節制,可事實上,他只是酒品太好酒量不太好而已。
所以當皓燃斜倚在落地鏡旁的光潔大理石柱上觀察他時,在透明洗手盆前衝水的姜守仁立即感覺到身後的那股神秘氣流,猛一回頭便看到了陳皓燃,有些吃驚他這時候出現。
「聽說你英勇地幹掉了一瓶洋酒。」皓燃淡笑。
「典型的有勇無謀不是嗎?」
自我解嘲後,眼神近乎溫柔地注視著皓燃。
這是第一次看到姜守仁這樣的表情,清水沿著他散發著成熟男人味的面頰往下滴,沾濕了襯衣,水氣凝結在眉心,呈現異色的魅力,意外摻入的天然,居然有股放浪迷亂的氣息。即使是皓燃,也不能不承認姜守仁是個能讓女人傾倒的男人。
「比我好些,我曾經有一次醉到不省人事。」皓燃上前將架子上的消毒毛巾遞給他,「要不要現在送你回去?」
他笑著盯牢皓燃,藉著酒勁,那目光比往常大膽肆意了些:「你真的成我司機了?」
腦子裡沉得像灌了鉛,那種昏頭昏腦頭重腳輕的感覺已經是很久之前的記憶。
酒精總能成為最好的借口,姜守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以此為掩飾,難免有恃無恐,他搖頭表示不妥協,轉而問道:「知道香港的『羅賓騎士』嗎?」
「那個視覺系的時尚頑童?」
「對,今晚有他的演唱會,要不要去?」
這下連皓燃也愣了一下:「你確定?」
視覺系歌手與姜守仁?這個組合比他看到姜守仁醉酒要稀奇得多。最High的音樂和最Hot的共振總覺得不是姜守仁那杯茶,但看他興奮熟稔的表情,皓燃知道這回猜錯了,姜守仁深諳此道,也許他涉獵的圈子比自己預期的要更廣博。
「我似乎比你更像香港人。」
也許皓燃也不忍讓姜守仁在酒後抱著滿腔情緒無處宣洩,猶豫地點了下頭:「好吧,只是……跟原定計畫大有出入。」
「人生本就不該有那麼多的『計畫』。」
可興之所至也並非通世法規,守仁只是難得糊塗。
這一晚的情狀有些過激,看著上萬人同時不遺餘力地消耗精神和體力,實在是件快事。
成片的重金屬震耳欲聾,像是有只火熱的手掌在輕撫體內的器官,雀躍的人潮突襲了平日裡那一張張故作優雅的面具,洶湧的聲浪淹沒了神經中樞最敏感的溝壑。
台上一身彩妝的主角有著一呼百諾的感召力,整個場子都燃燒和沸騰了,激動的歌迷相互摟著肩膀忘情地嘶吼。
有打扮前衛畫著銀白眼影的陌生女郎,向皓燃和姜守仁身上靠過來,姜守仁甚至被無故擁吻了一次,雖然避開了嘴唇,但臉上還是留下了紫色的唇印。
皓燃掃了身旁那男人一眼,忍俊不禁。
現場誰都沒法聽清誰講的話,所以只能用行動表示,直接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塊男用手絹遞給旁邊極受歡迎的醉漢,這是皓琳送的禮物,非得用來裝點她兄弟的紳士派頭。
皓燃的穿著一向較英倫風,因而給人乾乾淨淨的感覺,但顯然,這風格在搖滾樂演唱會上似乎並不理想,他終究沒能像周圍人那樣投入。
而此刻,姜守仁的心思並不在台上。
一邊的陳皓燃令他提著一顆心,稍有些飄搖,數日堆積在體內的東西幾乎快爆滿而出,想要忽略內心的亢奮,卻忘了掌握尺度,即便只是目不斜視地演足自己的身份,卻也遏制不住奔騰的潮熱。
直到這塊攜帶著男性麝香味的手絹交到手心。
帶著體溫的光滑表面與自己臉上的肌膚相觸,只要一個呼吸,就如同能掠取手絹主人的鼻息……
姜守仁從未感覺自己如此瘋狂,一種凌亂的衝動直襲大腦,連帶著整個身體都起了反應。
當眼神再次調適到對方俊逸的面孔上,一切克制的壓抑的容忍的慾望都彷彿在頃刻間決堤,右手臂伸出去攬住了胸中的渴求,完全情不自禁。
只是輕微的一次唇與唇的觸碰,倉卒的異樣的男性近乎侵略式的探索。
氣息混合的瞬間,週遭的喧囂都已不復存在,像炸開了鍋的炎流,灼燙了脾臟、灼沸了血液。
甚至不想給自己反悔的餘地,姜守仁低吼一聲再次吞噬了對方的錯愕,他需要擁抱他撫摸他感受他的身體,才能平息這層危險蠢動的情慾……
這一次,換來的是極急切深刻情色意味十足的吻,一開始便直搗黃龍,沉迷陶醉凝重的,那感覺比之前想像過的更美妙一千倍,伴著那清爽柔軟的舌尖共舞,讓淡色性感的唇沾染著自己的津液,這一刻甚至可以用天地洪荒萬物失色來形容。
姜守仁聽到高亢的女聲在耳邊尖叫喝彩,感覺著被音樂聲驚動的地面是如何表達顫慄的,此刻和著一陣強過一陣的心跳,掀起窒息般的快感。
整個胸腔都被某種力量填充了,像雲霄飛車一般將他提到最高處,又狠狠砸下,這個吻也許稱得上姜守仁這輩子最激烈緊張的一次。
直至對方近乎粗魯地將他隔擋到一臂之外,直至溫度撤離雙唇冷卻,直至驚疑的眼神和英挺的背影漸漸沒人人潮。
遲了兩拍才從眩暈中回神,怔忡過後,他本能地追上去,撥開層層肉牆,懷揣著惴惴不安和支離破碎的心情衝到最外圍,再奔向露天停車場。
他不想就這樣結束,他從沒有想過要真的騷擾和佔有他,今天是做過頭了,可有的事不過是身不由主……
令姜守仁意外的是,皓燃此時只是安靜地坐回駕駛座裡,沒有像他料想的那樣惱羞成怒地獨自駕車駛離,反而開著車窗,夾著煙的那只胳膊卷高了袖口探出窗外,有幾分原始的落魄。
這還是姜守仁第一次看到他抽煙,臉上的沉鬱頹廢無由地顯得很有氣勢。
等姜守仁走近,皓燃仍沒有什麼動作,前者猶豫著拉開車門坐進去,感覺到車內的青煙托著一股躁動,但只要是陳皓燃製造,都能讓他有片刻的失神,這情形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自己也不懂,意識被支配後便不再有自控權。
皓燃卻在這時先開了口,目光看向前方:「你真的喝多了。」
「Sorry……」
看來下次再不能借酒裝瘋了,因為對手技高一籌。
撳滅煙頭,啟動引擎,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下不為例。」
車子開回住所,一路上卻是難堪的沉默。
兩人的關係又再次滑回原點。也看不出到底是誰迴避著誰,總之,有意無意地拉開距離是不可避免的走向。
這其實是姜守仁最不樂見的發展,但他也深知事態已經失控,必須掌握原來的生活節奏,抵禦外界各種形式的誘導,那才是明智之舉。
陳皓燃算是幾年來的第一個特例。
姜守仁既是性情中人,也就禁不起感情上無望的追逐,不屬於他的就要大方認輸,他自認不是個沒有克制力的人,知道皓燃想要瓦解的並非兩人之間的交流機會,而是他個人的非分之想。
偶爾在用餐時碰見,或是在上下樓時擦肩,都只是尋常地點頭示意,本就不喜歡侃侃而談的兩個人,話更少了,幸而神情都沒有異樣,否則老試圖拉攏兩人的皓琳勢必會要起疑的。
姜守仁本想抽個時間同皓燃解釋一下當晚那個吻,但一對上他清冽漠然的眼睛,又不知從何說起,說多錯多,索性也強裝到底。就當那是酒後亂性好了,姜守仁自嘲地想,什麼時候,自己也變得這麼沒底氣了。
眼看著時間過去,本想親自交給皓燃的會展中心國畫展開幕典禮邀請函,也拐了一道彎,藉故讓皓琳轉交,自己都覺得憋氣得不行。
其實也不過幾天,怎麼會如此失落,當年被逐出家門時,情緒也沒像現在這樣一發不可收拾地沉到低谷。
畫展當天,也許是因為太忙,姜守仁精神反而抖擻起來,應付各界來賓,幾乎花光了所有精力,沒有多餘空間留給自己神傷。
本以為這一天下來,自己的心思多少有些沉澱緩解,有驚無險平安過度那是最好,哪知傍晚等他送走最後一批名流雅士,完全放鬆下來準備離場時,陳皓燃竟然來了!
原來今天正好也是酒店忙著安排貴賓的日子,皓燃被拉去助陣,白天沒有能脫身,所以趕了趟末班車。
在皓燃走進會展中心大門時,姜守仁一眼便望見了他,要忽視這個人太難了,再次以秒殺的速度沉溺。
很久以後,姜守仁都還記得當天皓燃的那一身鐵灰色休閒西服,那衣服襯得他整個人俊朗非凡出塵拔俗,進出的女賓無不向他暗暗行注目禮。
守仁突然覺得委屈。
這麼多年,都沒有為著誰這樣神志不清過,陳皓燃毫無預兆地闖了進來,明明只肯在他門前徘徊,始終不會入門來,卻勾起了那顆從不為誰顛簸的心,這難道是對他姜守仁這些年來自以為瀟灑風流的懲罰?
突然想起凱文拍戲時說過的一句台詞:真正讓人無法忘懷的人,是你生命中那個不接受你愛的人,遺憾會讓你記住……
如果陳皓燃真不能屬於他姜守仁,他自然會放棄,人生不該只有一種可能性。姜守仁不只一次告誡自己要清醒,在還沒有完全陷進去之前。
得不到的人總以為是最好的,所以要想開,給自己預留一些平衡的餘地,陳皓燃若是同類,也許不出幾個月,他們便已經分手。
不涉及性取向,就是雙方的倫理關係也足以阻絕那些亂七八糟的牽扯,守仁給自己上了一課。
他們之間是沒可能的,道理懂,只是說來容易做來難。
動情動欲這種事,對男人來講不是一決定懸崖勒馬,就能迅速調頭的,什麼都需要醞釀和調整。
皓燃是來看畫的,這段日子,姜守仁給他灌輸了不少新理論,需要他親自驗證融會貫通。即使今日的畫展臨近尾聲,可皓燃還是在展廳裡優雅地踱著,細緻欣賞暗自讚歎。
直到那一幅長六米高兩米的巨型畫作,遠遠地捉住了他的眼睛,他才加快了幾步到那前面駐足,長時間沒有再動。
姜守仁在這一刻才決定走上前,在他背後立定:「什麼時候到的?」
對於此種程度的虛偽,自己也很厭惡。
Chapter7
「啊,剛到。」
皓燃轉身看了他一眼,「真是不虛此行。」
「比起花圃裡的那些如何?」
「簡直不可思議。」皓燃嘖嘖稱奇,「我沒想到,真的有人能畫出龍翅海棠的神韻。」
不敢看那個精緻的側面太久,怕呼吸都會急促起來,守仁沒忘記自己的雙腳還踩在警戒線上。
「很震撼不是嗎?」
「水墨畫竟像是有生命似的,我之前從沒有看過這樣大氣磅礡的用筆,色彩大膽力透紙背,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很神奇。」
「三小時前,這位大師曾親臨現場。」
「其實,能見到他的海棠花就已經無憾。」
皓燃這時又將視線放到姜守仁臉上,像有些不經意地問道,「今天一上午都在應付媒體吧?」
「駕輕就熟,沒有辜負這幾日的輪番特訓。畫展開幕順利,前期策劃這麼繁瑣,現在好歹能喘口氣了,功成身退的感覺居然那麼輕鬆。」守仁指了指身後,「等等一起去吃飯吧。」
其實只是隨便一問,完全沒有放誠意和期待進去,想到他們目前的相處模式,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讓對方答應飯局邀請,但他忘了,陳皓燃這個男人在姜守仁的人生當中就是專門扮演製造意外的角色。
「好,那我在這邊等你收工吧。」
「呃?噢。」
姜守仁吶吶應了一聲,一轉身才感覺胸口鐘鼓齊鳴,簡直是要命的聳動!
他答應了?!
這意味著什麼?
是和解還是要幫他進一步端正態度?
裝作忘了那天晚上的冒失,忘了前兩日維持的低氣壓,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可偏偏這時候,又想起他的氣味、他的口唇、他性感的頸部線條,想起他那彷彿能洞悉一切卻漫不經心的眼神,姜守仁知道自己要再找出辦法擺脫這場驚心動魄的旅程,怕是很難了。
他不敢回頭看一眼,唯恐那火紅的巨幅背景襯得那英姿勃發的男子更具殺傷力,他迷戀上一座海市蜃樓,整個胸膛都快被打上烙印。
自從遇上陳皓燃,定力指數直線下滑至負數,自覺不堪,但並不打算逃避問題。可不能否認,人一旦動念,真是可怕的經歷,姜守仁覺得自己最近像是另外一個人,過期的激情這會兒全冒出來煽風點火,十分震撼。
理智一息尚存,但守仁再不敢嘲笑那些成天想著齷齪情事的小青年了,自己簡直是五十步笑百步,只要一想到擁他人懷的滿足感,那渾身就像燒著了火,似乎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了,這級別已與古時昏君無異。
今晚本是約了凱文在君悅酒店晚餐,目的也是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斷了綺想,好盡快回到軌道上來。
但現在,計畫中加上一個陳皓燃,那場面可真是熱鬧了。
只是話既已說出,姜守仁大方慣了,自然不會收回前言或是故意放哪邊鴿子。
可私心作祟,他沒有認真想過,要如何將這兩個在他心目中有微妙地位的男人,拉攏到一張餐桌上,今晚可能造成的後遺症均屬預料之外。
從會展中心到君悅不需要開車,所以兩人只是步行。
陳皓燃神情坦然直率自由,姜守仁旁徵博引謙虛健談,雙方攀談會展作品和畫家流派很是投契。
他們的溝通一向沒有問題,也能順利贏得對方的賞識,除了隔著一層似有若無的紗幕,朦朧間有道解不開的禁忌。
皓燃隨著談話內容的深入而越顯得放鬆,等話題扯到剛接手酒店時遭遇的一些難題,包括幾點發展可行性建議,皓燃已把守仁當成可以商量的夥伴。
兩人興趣相近又沒有實質的利益交集點,因此在各自領域的話題上少了層避諱和顧慮,所以極享受交換意見的過程。
姜守仁清楚,現階段只要靠近這個人,就會抑制不住耳熱心跳,但畢竟那些都是隱蔽的安全的,不會讓對方輕易察覺。
而像現在這樣,一路並行傾心懇談的模式,似乎更適合彼此的需要,甚至只是聽著他說話,看著他率真地表達自我,姜守仁便覺得防禦奏效。
心裡也深知,再逾矩一次恐怕凶多吉少,守仁在情事上一貫自信,所以還不至於分不清對方是不是對自己有意。
陳皓燃對男人沒有「性趣」,他能接受他人的傾向,但那只是修養和見識使然,並不涉及私人立場。
守仁知道自己只是單相思,是暨十七歲那年參與青春期暗戀症候群後的又一次回潮,所以並不敢期待額外的回報。
說來也巧,半途正要同皓燃說明今晚凱文也會到場,哪知後者來電推說可能無法早收工,有個外景要拍,會晚到。
於是姜守仁也就理所應當地認為凱文會因工作爽約,所以索性也沒有再在皓燃面前提到凱文。
走到酒店正好是七點,座是凱文訂的,他們提前了一小時到,幸好訂的不是燭光雙人情侶專座,總算沒有鬧笑話,添了張椅子,叫了一瓶香檳。
可十五分鐘後,令姜守仁意外的事件還是發生了。
凱文那天心血來潮,不曉得哪一根神經搭錯線,突然決定在酒店預訂一套所謂的浪漫插曲套餐,一段小提琴演奏外加一份自備的禮物。
可兩個大男人在場搞得如此花俏,畢竟太過張揚,為了怕姜守仁不自在,刻意藉故推遲到場時間,想給他一個驚喜,因此只讓酒店確認姜先生落坐後便送出禮物。
服務生只知道主角是這位姜先生,一確認姓名,再看是兩位,也不猶豫,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客人落坐後十分鐘,樂隊便按時出來助興了。
圍著桌子演奏悠揚的小提琴樂,不是什麼世界名曲,所以皓燃也聽不出來是什麼,倒像是時下的流行樂。
當時,最吃驚的不是陳皓燃而是姜守仁,他兀自怔了一下,有點摸不著頭腦。
一曲完畢,餐廳經理親自上前,將一隻絲絨托盤裡的小方盒遞到姜守仁面前,微笑道:「姜先生,這是您朋友送您的禮物,紀念你們認識一年零六個月。」說著,還有意無意地瞟了陳皓燃一眼。
當然,搞錯送禮人實在是很失禮的事,皓燃只得微微低頭摸了摸鼻樑掩飾尷尬。
姜守仁原本倒也不介意有人為他花這點心思,可這回卻著實有些難堪,全因桌子旁邊還有一個陳皓燃。
他是最最不希望讓皓燃對他敏感,一直以來小心翼翼地穩定表現,經由那個大膽的吻和眼前這段軟綿綿的戲碼,大抵是要泡湯了。
真怕打開盒子看到一枚鑽戒嚇破他的膽,不過幸虧凱文也沒離譜到那種地步,盒子掀開,是一支芝柏限量版手錶,識貨的行家一眼便可以看出,這支手錶的價值抵得上一架車,守仁有口難辯。
等付過小費打發掉那些搞氣氛的人,即使老辣如姜守仁,也不禁撐額苦笑,這記烏龍陣擺大了,鮮花禮品英名掃地。
這頓飯吃得太得不償失,剛剛好不容易恢復的一些話題,就這樣被這串莫名其妙的浪漫插曲給打亂了。
皓燃組織了一下措辭,神情竟有些玩味。
「這裡邊……似乎有些誤會。」
「的確,見笑了。」
守仁心虛地往周圍看了看,「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不用,我不介意。」
「我並不知道會……」要他解釋這些真是百轉千回,「是凱文,我們認識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搞這種噱頭,碰巧連累你了。」
「如果我是女伴,會以為對方在向我示威或是你要設局同我分手呢。」皓燃看他那麼窘,也不知怎麼的,就覺得有些過癮,於是調侃他幾句,「你很幸運,我可從未得過這樣的待遇。」
「好了皓燃,剛才的事我抱歉。」差點攤開手投降。
「是我抱歉才對,我不知道你跟凱文約好了,是我魯莽。」
「皓燃,你這樣說,是真的想要我下不了台嗎?」
皓燃終於輕笑出聲。
捅破姜守仁的優雅面具是件很快意的事,皓燃要是存心發揮惡劣本質,是很凌厲的,在英國他不修練做紳士,在香港就更不想了。
當然,在姜守仁面前他是有所保留的,從來沒有太放肆過,可能是隔著那許多複雜關係的緣故。
姜守仁也感覺得到皓燃在他面前較其他人要更矜持,今日首見他流露真性情,不由得喜憂參半。
也虧得這幾日磨練過,否則這顆身經百戰的心,可能會在遭遇此類刺激的「突發事故」後摔個粉碎。
原本守仁自認為百毒不侵,唯獨在陳皓燃那裡會失態,皓燃總是有辦法感染他,在將他推落懸崖時,再若無其事地拉他一把,不知是皓燃在國外被「騷擾」次數過多,太有經驗了,還是他姜守仁本身的問題太嚴重。
可能還是覺得現場氛圍有些不妥吧,所以上過牛排之後,兩人匆匆用過,姜守仁便提議去其他地方坐。
皓燃知道他的用意,倒是十分合作,餐巾一放便跟著站起來。
兩人剛拐出餐廳到走廊,就與迎面過來的男人撞個正著。
皓燃走在守仁後頭一米,一開始心不在焉地想著事情,還沒注意到前面,但由於守仁猛地止步,也不由收住腳抬頭看過去。
呵,前方那張臉孔怕是誰都不會錯認的,正是英俊不凡同時結合東西方之美的混血男星凱文李。
此刻,對方正用一種驚詫的眼神注視著他們倆。
雖然皓燃不想太留心他們之間的事,但透過那對研判意味甚濃的眸子,皓燃不知為何,無由地感到有些為難。
想笑著輕鬆地打聲招呼,但發現姜守仁沒動靜,他不能倚熟賣熟,於是只是靜靜站著,三個人就像在電梯口的走廊上凝固了一般。
突然的聚首令三方都隱約產生了奇異的遐想,皓燃心中一動,演唱會上的激情記憶不合時宜地湧上腦海,即使姜守仁從未言明他與凱文的關係,但在皓燃看來,已經不存有什麼懸念。
只是此刻姜守仁的態度令他不由地緊張,竟有種混合著心虛的錯亂,使他有想要借題發揮的衝動。
當晚,如果趁機狠狠甩開這個家族偶像,不知現在又會是什麼樣的模式,皓燃肯定他會藉故搬離陳宅。
皓燃對自己偶爾生出的惡念不以為然,他是個忠於感覺的個體。
對姜守仁的親近他確實從未反感,但那種似有若無的朦朧氛圍卻每每搞得他有些無所適從。
像姜守仁這樣值得結交的人並不是很多的,越有人格魅力的人,越善於將危險的一面示人,能引起皓燃的警覺已不是偶然。
其實真正吃驚的瞬間也不過是那晚在演唱會上,皓燃沒想到姜守仁會如此大膽,有些被驚到,但沒有立即發作,數天的冷落足以形成警告。
也許他一直是在利用姜守仁的弱點,為今後的差遣作準備,就像他對安德魯那樣,皓燃並不清楚自己該如何回報一個男人,不允許自己將這個吻放在心上,他可以坦然接受這份異樣的情愫。
可姜守仁不是安德魯,並不能泛泛對待,對方要求的,皓燃無法矇混過關。
那日明顯是醉後起意,姜守仁事後為這一時的失常而懊悔,皓燃沒有點破他,也未橫加指責。
在他看來,那是只有女人才會有的反應,不過如果姜守仁當時是吻一個女人的話,相信也不會有哪個會追究。
皓燃沒有遲鈍到連對方是否對他有意都分不清的地步,只是,他無法給予實質性的回饋。
他樂於接受世間男女的仰慕,這是他的天性而已。
他清楚姜守仁很不願意因那晚上的吻而被疏遠,出於一種莫名的縱容,皓燃最終沒有斷絕與他的交流,也算是間接的諒解和釋懷,當事人是否領情,已不在皓燃的研究範圍內。
眼看著姜守仁在自己面前不自覺地卸下以前那些莊重的架子,難得的窘迫和偶爾暴露的缺陷,反而使他顯得更具人情味。
皓燃不知道自己對姜守仁這個人還有其他什麼期待,只覺得對這樣的人不該過於苛刻。
而現在這樣的三方對峙,絕對不是姜守仁的風格,皓燃不禁看了他一眼,稍有些無奈。
「你們……正要走?」
果然還是凱文先打破僵局。
「以為你有事不能來了。這位是陳皓燃。」話接得如此自然,剛才的停頓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再轉身介紹,「凱文,我朋友。」
「嗨。」
皓燃遞出右手,「守仁經常提起你。」
不知怎麼的,姜守仁微微一震,心裡浮起一絲酸楚的甜蜜,因為這還是皓燃頭一次不帶姓地喊他的名字。好像自他們認識開始,皓燃從未認真叫過他的名字。
當然,他的那句台詞很是奧妙,守仁自己在陳皓燃面前,都是刻意迴避著不提凱文,而他卻說「經常提起」。
凱文一向顧及自己的形象,不會在公眾場所難為他人,於是與皓燃握了下手,然後像是不經意地問道:「你們順路?」
「在畫展碰上的。」
凱文點了下頭,臉上有一抹冷凝的平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湍急的暗流在心底打轉。
有些害怕這樣的反應,因為對於這一天的到來從來沒有事先的覺悟。
可能是一向自視甚高,從來不認為還會有更適合姜守仁的人出現,但面前這個男人就這樣從容地立在那裡,神情鬆懈嘴角迷人,還有一副令人欣羨的完美身形,明眼人都不會忽視這樣的存在。
凱文感應得到姜守仁在接近這個男人時,那種特殊的神態和言行,對任何人,他都不曾用過那樣的眼神,像輕柔而佔有慾極強的撫觸。
在這種若隱若現的視線中,凱文看出了以往守仁不會輕易示人的東西,那就是野心。
皓燃一看形勢,便想要撤退:「那我先走一步,你們聊吧。」輕拍了一下姜守仁的肩膀,直接走向剛打開的電梯。在電梯門即將合上的瞬間,他與姜守仁四目交接,像有什麼電光石火般劃過,皓燃先收回了目光。
凱文不知哪來的念頭,一個箭步衝上前,單手牢牢拙住了電梯門。
皓燃一驚,忙抬頭按住啟門鍵。
「一起去酒吧好嗎?我表姐今天新開張,要我拉朋友過去捧場呢。」凱文像是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舉止很是突兀。
守仁也沒想到凱文會用這招,連忙跟上去,與凱文一起走進電梯。
門再次合上,三個人又回到原點。
「去萊傑酒吧,行嗎?」
皓燃幾乎覺得說「不行」是很無理的要求了,凱文並沒有不客氣,他的眼睛沒有透露讓人不愉快的訊息,就好像真的將初識的他當作朋友似的。
「好吧,反正今晚我也沒有別的安排。」
姜守仁只是笑了笑,沒有搭腔,一改往日籠絡人的口才,可他也沒有反對凱文的提議。
由凱文駕車前往灣仔的萊傑酒吧,有好幾次,凱文從後視鏡裡看一眼後座上兩個討論繪畫的男人,內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姜守仁從來沒有屬於過他,他也不認為自己是屬於姜守仁的,兩人是自由慣了,不會被情愛沖昏頭腦,繼而大談專屬權的問題,他們這樣的身份不需要累贅的規劃。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姜守仁這個男人成了他的重要寄托?寂寞時想到他,高興時想到他,沮喪時想到他,也許這已經成為一種變相的佔有。如今,見守仁將注意力分給另外一個人,凱文無法阻擋席捲而來的失落感。
熱鬧的人群、炫爛的燈光、情濃的擁抱或許可以填充大多數人的孤單,而三個異常出眾的男人同時走進酒吧復古的前門,那視覺效果成倍上翻,尖叫聲鼓掌聲不絕於耳,其餘俊男靚女無不如磁鐵般自動吸上來。
沒幾分鐘,皓燃就被一名模特兒身材的火爆女郎拉進了酒吧中央的舞池。
守仁在吧台再要了杯酒,然後靜靜靠在吧椅上看著昏暗卻也精采的舞池,眼睛藏埋著自己都不曾留意的癡迷。皓燃舞姿瀟灑身體協調,自然引得經過舞池的人們紛紛回眸。
凱文應付完朋友,慢慢走到姜守仁旁邊,隨意地靠上吧台,也跟著啜一口酒,然後注意著守仁的表情,半分鐘後,他問道:「你想要征服他?」
「……」守仁扭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真那麼喜歡他?」越想不在乎,語氣中越帶著酸澀的試探。
守仁搖搖頭,將空了的酒杯放回吧台上。
「我跟他沒可能的。」
而場中正爆出幾聲喝彩,皓燃已被眼前的女子狠狠地摟住獻吻,猶豫的雙手最後還是抵不住火熱的攻勢,圈上了那曼妙的腰身。
「我表姐倒是迷上他了。」
凱文說完這句,便猛地將臉湊近守仁。
「守仁,你敢在這裡吻我嗎?」
「你瘋了麼?我可不想明天上頭條。」
凱文苦笑了下,望著他極富立體感近乎完美的側面輪廓,一股激情直衝上來佔據大腦,嘴上脫口而出:「守仁,你搬來和我住好不好?」
「嗯?」這時確實轉過臉來面向他了,但神情有些困惑。
「我新買了一幢山景別墅,很安靜,你可以搬過來,好過擠在別人家裡。」
守仁聽懂他的意思,臉上有些動容。
「我住陳家不是因為我沒地方住。」
「我知道,我讓你搬來,也不是因為我的房間夠大。」
「凱文,我不想替你惹麻煩。」
「我沒有對媒體隱瞞過什麼,我無所謂別人怎麼講,除非是你怕。」
「我們……似乎還不到那一步吧?」
「我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邀請你,並不是想跟你同居。」
「我們應該保有各自的空間,我不想因為相處的種種而破壞原有的感覺。」
「守仁,你不再相信愛情了吧?你到底在等什麼?等一個你愛得發狂,他也愛你發狂的人?」
「凱文,你是在諷刺我嗎?」
「不,我只是覺得你在害怕什麼,你從不相信近距離的相處。」
「你已經足夠接近我,凱文,我們是平等的。」
「這我不懷疑,但你還是拒絕了我。」
「你是這樣理解的?」
「我該怎麼理解?你一腳踩進怪圈,還不許我提醒你,今天你約他晚餐,那我們的約會算什麼?」
「今天是誤會,我不是有意的。」守仁本想澄清,但一看凱文喝悶酒的樣子又有些不忍,「你不是在……吃醋吧?」
「沒這個必要,你又不是我的男友。」凱文佯裝不屑,「要是我愛上了什麼人,你會難過嗎?」
「應該會吧。」
「真的?」
「我們認識一年半了。」
「那要是你愛上那個人,我該難過嗎?」
「凱文,你在鑽牛角尖。」
「好吧。」點了點頭,「我道歉。」
「我沒有想要霸佔誰的生活,也不想影響任何人的步調,大多時候,我倒是覺得我寧願一個人待著。
「愛情,那只是年輕時荷爾蒙作祟的幻覺,而現在,就只剩下身體的慾望了,而慾望是可以控制的。」
「你真坦率。那我今晚可以為慾望請你來我家嗎?」
「今晚不行,凱文,午夜我要等兩份來自紐約的傳真。」
「你的借口越來越新鮮了。」
「你不信?」
凱文隨手攬住他的肩膀,直白道:「不,只是覺得自己的地位大不如前了。」
守仁笑了,像有陣和煦又曖昧的風刮過臉龐,挑唆著愛慕他的人。
姜守仁就是那陣不羈的風,渴望激情又害怕真心,吹皺他人的心湖,卻不敢多作停留。
目光從紅男綠女中穿梭而過,一曲終了,王子不經意地往場邊看來,姜守仁向他舉了舉剛斟滿的高腳杯。
只是慾望嗎?或還有別的什麼?隔著人潮,誰能真的看清楚真相?
在坐計程車回去的路上,皓燃對守仁說:「我邀潔西卡做我的人體模特兒,她答應了。」
堂堂萊傑酒吧的當家人,居然第一次見面就答應做這件事,可見陳皓燃的魅力無遠弗屆。
皓燃喜歡人物畫,而最近對人體藝術有很大的興趣嘗試,他一直想畫東方人,所以回香港一直在物色優質模特兒。
「你不是想找男模嗎?」
「要去專業院校找,還要等著輪課。」
「我呢?」
「什麼?」
「我說我可以當你的模特兒。」
皓燃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秒鐘,笑了:「你開玩笑!」
這當然不是一般的玩笑,無論如何,皓燃動心了,那塊與姜守仁之間才架構得起來的純私人領域,令他有一種鬆弛的快意。
在英國期間也有過不少朋友,但從沒有一個令他願意無償遷就,可能這種無故的緣由本就不存在吧,所以艾倫陳遵從交往法則,只做一名識趣合格的過客,讓人難忘卻不得要領無從追溯。
Chapter8
回香港也有幾周了,但皓燃始終沒有完全進入過狀態。
在酒店經營方面,他提不起熱情來,大多是循著領悟力的指引,機械似地吸收,這種被動的現狀多來自家族壓力。
如果不是每天有去酒店報到,在文件裡閱覽紀要,相信不久也會像陳皓毅一樣,被劃作不務正業的反面教材,自動在董事們心中抹去分數。
幾小時前,當皓琳將一份酒店二期裝修工程的策劃報告推到他眼前時,皓燃不禁有些頭疼。
站起身拉開落地窗簾,從二十四層的高度俯瞰穿行在狹窄街道上螻蟻般的活物,就彷彿有掌控眾生的錯覺。
多少人為著追求這一時居高臨下的寶座,拼盡最後一分力氣。
可是他陳皓燃沒有這樣的需求,卻也不能公然辜負這番大好光景,否則就是不識好歹了。縱使千方百計想出法子來折騰神經,以示勞苦功高,但不做出實績來也難以真正服眾。
皓琳已儼然是鴻申酒店的當家人,但姐弟友愛,從未想過要為著權勢和董事會地位撕破臉。
皓燃知道自己不算是塊做生意的材料,但是頂著知名大學的商科頭銜,加上不大不小的家族依傍,也沒辦法像一般人那樣無拘無束地決定自己的人生方向。
這樣說很窩囊,但是皓燃確實覺得目前這條路是正道,至少可以幫他破除一切魔障,讓他不至於因自由過度而迷失前程。
每當置身於陌生環境,他便會尋找一些靈感填充寂寞,繪畫是便是其中的一種理想,寄托著他生命中最後一絲未泯的天真。
皓燃從不認為自己清高難接近,只是,心靈仍留著方寸之地,為著一個尚未出現的人或是一件期待發生的事。
今天一整天,皓燃都在回味姜守仁的那句請纓之語。
什麼叫作「他可以」?皓燃平時大而化之慣了,但臨到這種情急的氛圍,也有些不知如何化解。
單從藝術角度出發,覬覦姜守仁這個黃金比例的身體是件無可厚非的事,老實說,皓燃也是典型的視覺派傳人,對守仁不自禁的容忍,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於對方的外表。
說實在的,藝術家對美的追逐是抱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狂熱,姜守仁身上有層稀有的特質,有磁鐵般的危情氣息,濃烈的男性氣味厚重地凝積,介於同性異性共生的魅力,讓人難以抗拒。但那僅僅是……出於藝術視角的觀點。
皓燃甩甩頭,坐回到辦公椅上,認真閱讀裝修方案的訴求重點。
當晚約了芬妮在俱樂部打球,芬妮最近也有在這邊認識了幾個新朋友,一一介紹給皓燃。
對於這樣的出場,皓燃習以為常,就算不自戀,也知道女伴對他秉持了幾分滿意度。
但他知道,很快,芬妮對他的關注度會轉移。
回到家已經超過十點半,在效益至上的商場,很少有像皓燃這樣精力旺盛的管理層,在工作之餘還懂得保持運動和活力,維持生活品質。
才走進客廳,就同剛下樓梯的謝瑞真碰上了。
「嗨。」
瑞真素面朝天,卻仍然美麗,她主動衝他打招呼。
皓燃點了下頭,附送一個極淡的笑,沒有過多表達。等他與她擦身而過時,瑞真又叫住了他:「皓燃,這周出海你去嗎?」
「看時間吧。」
「你會來是吧?」瑞真此時的表情稍有些認真。
皓燃知道她的用意,但又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有些不必要的執拗,得到他的妥協真的能讓彼此心理好受些?
說來也是奇,像是看不見他人的辛苦,有過一次之後,出海竟順理成章地晉級為家庭活動之一。
陳家人本是一刻不得閒,最近幾周居然都無須外出,陳錦雷看一家團聚,也貪圖起天倫之樂,索性多加了幾個度假日。
「嗯。」
皓燃應一聲算作回答,轉身走上樓,臉上掛起一分無奈。
只要和瑞真同在這個屋子裡待著,總會產生若有若無的不平整感,這是無法逃避的事實。
一路走上三樓,在走廊上猛地收住腳,樓梯口隔著幾米的隔離,望向站在自己房門口正準備敲門的姜守仁,對方也在同一時間回頭看過來,對於自己的晚歸和對方半夜把門兩件事,都未列在計畫內。
皓燃在原地停了幾秒才走上前,平緩地開口:「你找我?」
「畫展維持三周,有些附贈門票想拿給你,可以轉送給酒店金卡客戶。」如果這個借口不算爛的話。
「你想得真周到。」
皓燃走過來開啟房門,推門而入。
姜守仁只到前廳,沒有再往裡跟進,隨意地將一疊票放在茶几上,再揚聲問了句:「要不要來我這兒喝杯咖啡?」
「又有新式武器?」說著便扯鬆了領口。
「不,還是老款。」守仁這方面比較誠實,不要陰謀。
皓燃轉身倚在臥室門上只遲疑了三秒鐘,就一邊轉身進臥室換衣服,一邊應道:「好啊,等我兩分鐘。」
這次原本是真的無心,不是故意窺探什麼,但那枚鑲在牆上的長鏡卻能輕易反射出臥室的全景。
這是守仁第一次看見皓燃裸露身體,那是個極優美的背影,渾圓的肩和精悍的手臂肌肉彰顯運動健將的榮耀,流線型微微凹陷的脊椎,一路沿伸,直至窄瘦有力的腰身,在往下便是那若隱若現的股溝……
當他伸展雙臂時,全身上下呈現緊實有致的美,每一寸肌理都彷彿充滿暗示味道。
陳皓燃就像一組令人目眩神迷的情色密碼,每解讀一道,便能感覺到體內升起的那股難以自持的躁熱。在他轉身時,那充斥能量的曲線像在傳達一種擾人的訊息,惹得旁觀者欲罷不能。
守仁只覺得心又突尖地跳起來,似青春期第一次被同窗拉去偷窺運動館休息室裡更換體操服的女生們。
那個時候,女孩男孩在他眼中是一樣的,萌動著稚嫩的誘因,將他體內的衝動一點一點勾引出來,像那些浸在湯汁中的罌粟殼,可以汲取片刻的鮮,卻無法觸及實質的騷養。
明知道他跟陳皓燃之間橫亙著大段距離,但要完全止住飛渡的慾念卻並不是很容易的。
透過鏡子,還能看見臥室窗台上的白色海棠,是自己送他的那盆,守仁收回目光揉了下額頭,終結不良臆想。
之後三天,姜守仁忙於應付各界來人,無暇顧及其他,委託的律師行收到了法院傳票,上次的拍賣會糾紛終於正式提上議程。人忙碌的時候,總覺得週末來得比往常快了許多。
這一期家庭聚會,皓毅為了不無聊,決意帶上了他的新女友,而最意外的是,家姐皓琳也偕男伴一同出海。
此君是某家通訊集團的年輕CEO,因業務來往與皓琳結識,對皓琳的氣度風範尤為認同,繼而窮追猛打,還藉故與陳錦雷攀上交情,夾進家庭聚會想爭取雙贏結果,處心積慮其心可表,連皓毅都說:大姐的春天來臨了。
皓燃大概也是看這次賴不過,亦不想引起父親不快,也跟著上了遊艇。瑞真看皓燃出現,不由地鬆一口氣,無論是不是自欺欺人,她都多少獲得了些許安慰,至少他們表面上能像普通家人那樣相處無間。
下午從灣仔渡輪碼頭出發,可惜天公不太作美,是個陰天,不過紫外線仍然灼得皮膚不適。
皓燃穿著一身純白亞麻衫,放逸瀟灑,他站在甲板上望著港口的客輪和貨輪,吹著海風安靜得出奇。
皓毅的小女朋友笑聲爽朗無憂無慮,跟皓毅一起早早換上泳衣準備下海,倒真是一對般配的活寶。
皓琳跟那位青年才俊陸蒔棋討論金融危機對股市的影響,在皓燃看來,是著實煞風景的一對。
陳錦雷在聲控紐約的股票經紀,讓他適當控制倉位。
瑞真剛抹過防曬油,靠在躺椅上看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偶爾會回頭看一眼皓燃是不是還在甲板上。
稍後,瑞真走到他的旁邊,也倚著欄杆看海鳥。
海水很平靜,但心卻正好相反。瑞真撥了一下額前被吹亂的劉海:「沒想到還能和你一道出海。」
「世事難料。」
「你已不覺得遺憾是嗎?」她笑笑,很輕很柔。
皓燃低頭想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不了,我們都已經重新啟航。」
「皓燃,你看起來跟以前不一樣了。」並沒有暗喻什麼,只是實話實說。
「都忘了我過去是什麼樣子了。」
皓燃不是個只懂得裝點門面,輕易忽視自身感受的人,他不想一臉坦然地同瑞真追憶往昔,那顯得太有預謀了。
時間和機遇有時候像詭詐的流星,你以為抓住了,其實沒有。
過去不完美的事,現在仍不完美,前塵往事即便沉澱也讓人覺得無法蒙蔽或遮掩。最近,一個人靜的時間多了,皓燃想通了一些事。
中途,接到個電話,居然是姜守仁打來的,皓燃感覺意外。
前者詢問他現在的方位,皓燃說了行駛路線和目的地,當時也沒有多想,完全沒有揣測對方的意圖。
皓燃微笑著掛上電話,瑞真卻不經意地問道:「是……女朋友?」
不知道她怎麼會產生這樣的聯想,可能是他驟然放鬆的神態和匯報行蹤時的誠懇,讓別人不想歪都不行。
皓燃不知怎麼的,看著瑞真清新端麗的面龐,突然升起混沌的覺悟,他點頭給了個模糊的答案:「不,才認識不久。」
漸漸的,竟有些覺得姜守仁是那根連接瑞真與自己的線,時而松時而緊,又時時在阻止自己偏離航線,像是已經習慣姜守仁不著痕跡的安撫,理性關切又加點熱望的注視,絲絲入扣,讓人無由地情緒穩定。
守仁的存在原本像是一段可有可無的附錄,但是現在,又彷彿產生慣性似的,莫名地就在心中承認了這位臨時住客在陳宅的地位。
一個半小時後,遊艇在長州附近的小島靠岸,皓毅提議上島去吃火鍋和生鴨塊,但無人響應,於是艙內廚師準備的海鮮和燒味飯就成了大家的自助主食,皓毅只好鬱悶地到一旁裝釣魚竿去了。
就在這時,有一艘陌生的快艇朝他們駛近,那人駕艇的姿勢嫻熟,一個漂亮的急速轉彎,便開始有節奏地減速了,然後那人向著他們這邊揮了揮手,沒一分鐘也在小碼頭靠了岸。
那身影不是姜守仁還有誰!遊艇上頭一個看到他的便是陳皓燃。
守仁閒時最大的嗜好就是水上運動,熱衷衝浪和潛水打魚,最危險的一次是在普吉島潛水時遇險,差點葬身海底,不過這事他沒有同家裡人提過,因為他無意再將歷史修正得更輝煌。
守仁曾經打到過一條五英尺長的鯊魚送給父親,不過連口頭的獎勵都未獲得,家人對他的極限嗜好一向不滿。
「阿仁?!」
第二個發現他跳下快艇的人是皓琳,她很驚訝能在這裡看見姜守仁,眼前的情形怎麼看都是對方刻意追著他們來的。
眾人失神之間,守仁已經跨上他們的遊艇,一時驚喜了整船人,只有皓燃仍靜靜望著他,也不像別人那樣上前打招呼,只是轉身從身後裝滿冰塊的木筒中取出一罐啤酒,凌空拋了出去。
守仁自上艇開始,目光就大部分鎖著皓燃,他的舉動自然看得分明,相隔幾米卻也毫不費力地接住了拉罐。
皓燃在這時笑了,也向他舉了舉手裡握著的酒杯。
瑞真收拾起剛剛與皓燃對話後的失落,看見小叔來確是真歡喜於是打趣他:「守仁,你本來說今天抽不出空,怎麼這會兒反倒心急火燎地來劫我們的船?」
「不捨得錯過家庭聚會。」守仁半真半假地答著,表情平坦的像是在宴會廳遇到他們一樣,但其實,他身上都被海水濺濕了,快艇效率高,但他的防水救生服還是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守仁不甚在意的樣子,接過皓琳遞上來的乾毛巾隨意擦拭了頭髮,再敞開潮了的襯衣,露出那完美的古銅色胸膛,讓人不多看幾眼都難。
陸蒔棋看陳家一家子人圍上去問候來客,也不禁好奇地上前自我介紹。對方穩穩一握他的手,大方道:「我是姜守仁,瑞真的小叔。」
陸蒔棋自認見過的風流人物不算少了,但眼前這類樣貌出眾的青年才俊倒也是稀有,配上那副高大英武的身材,真是叫他這頗有成就的同類也不免自慚形穢起來。
原本以為皓琳的兄弟陳皓燃算是獨一無二的美男子了,想不到還有這樣一個壓得住場、鎮得住局、渾身氣勢的男人可與之媲美。
同為生意人,小陸見慣了虛偽陰損的一套,對這位姜先生正直而犀利的目光很是好感。
小陸仔細一想,能進陳家的竟都是這般賞心悅目的男女主角,橫豎都能籠絡外人,他這個小配角是否有機會登堂入室猶未可知。
悵然若失地再看一眼一直對他客氣有餘熱情不足的皓琳,後者正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來人身上,陸蒔棋只覺心口滴血,大歎時不利我,皓琳幾時用這種眼神看過別的男人?
皓琳的確是在打量著氣度豪健的姜守仁,心不由地又為著他熱了,可胸口卻似乎再度抽空了一塊,飄飄蕩蕩鬱鬱而終,不免想到:姜守仁看見小陸會以為是她的男友嗎?
說實話,皓琳並不想聽姜守仁同她說什麼祝福的話,一點都不想,有時候即便是暗戀,也想保存著原始的感傷,而不應被現實戳破了幻想的殼。
喜歡欣賞欽佩姜守仁,都是因為他太會解讀人心,懂得別人的情義,也知道用適當的方法保持距離或溫文還禮,但往往太講分寸的男人,會讓旁人為其迷了心志卻一無所獲。
皓燃也終於向他走去,看似不經意地問:「你不是也過來度假的吧?」
「今晚可以不回灣仔碼頭嗎?」
「怎麼?」皓燃掃了眼身後的家人。
「九龍過來一批內地的大學生,在長州寫生,他們的帶隊導師是老朋友了,他很青睞鳴風畫廊,想讓我過來指導一下學生們的習作,看看到時能不能借用場地,為他們在香港辦一場畢業展覽。」
守仁自覺說明來意,但隱下了特意趕上來探看皓燃的這一節私心內容。
「需要我同你過去?」
「你不過去也無妨,我不想耽誤你明早的計畫。」
皓燃淡淡一笑。
「我明早沒有安排。」
守仁來不及表達情緒,就已經被湊上來搭腔的皓毅截斷:「你們要上島嗎?」
看對方點頭,他興奮了一下:「我跟玲玲也想上島,一起吧?」
這回輪到皓燃回復:「隨你們。」
當時間臨近傍晚時分,這四個人爬下遊艇。
其餘人除瑞真之外,第二天都有公務在身,因此只得先返航,皓琳盯著他們離開時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進長州島,皓毅跟他的小女友就立刻沒了影。
長州就像是一座不發達的小鎮,島上居民大多靠打魚和做小買賣為生,沿著碼頭,是一長溜的小餐館。
皓燃拉著守仁在靠近碼頭的桌子上坐下,要了熱騰騰的羊肉,蘸著海鮮汁吞下,那熱量能把海邊的濕氣都驅散了。
皓燃喜歡岸上一排排的漁船,和那些窄窄的街道,極富風情。
守仁好奇心一起,就失了章法,他去租了輛三輪車,一定要當車伕,拉著皓燃前往目的地,皓燃也覺得卻之不恭,只好上車。
沿途還買了冰鎮飲料喝,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頓時像是貪玩的孩子,彷彿又重溫起大學時結伴去自助旅行時的瘋狂。
等找到那個簡陋的招待所,那名徐教授已經出來迎接他們了,看起來是位殷實的中年男子,已經有雙下巴和肚腩,明知道這人與姜守仁是同齡,皓燃卻忍不住要感歎造物者的這份偏袒。
徐教授帶著八名資優生來此地寫生,守仁雖然是十足的品味人士,但也因地而宜,從不故作姿態,在這種時候,顯得異常不拘小節,堅持在學生們的隔壁住宿一晚,不再另外挪地方,皓燃也一再表示自己不介意。
招待所是個老婦人開的,收費很低廉,過道裡偶爾會撞見幾張異國面孔,一些不太富裕的老外喜歡島上東方式的生活,於是選擇長住於此,每天坐船上下班,所以都是些熟客。
她眉開眼笑地介紹自己旅店的住宿環境多麼好,床單多麼乾淨,熱水多麼及時,下過最後說,只剩一間空房間了,不過是雙人床,你們可以擠擠。
兩個大男人對望一眼,還是點了頭。
但當守仁取到鑰匙推開門時,猛地感覺臉上騰地升了溫,那雙人房比他想像的要小得多。
如果這時候說要去同徐教授換房,就顯得小氣了,可要是同皓燃睡一起……真不曉得會出什麼事,換作別人,守仁絕對心無旁騖,可偏偏就是有一些無法抵擋的誘惑如影隨行。
皓燃卻在留意室內可調適的照明燈和略顯粗陋的原石佈景,新鮮感十足,自然未察覺姜守仁的掙扎。
他推開木窗戶,放眼望去,正好可以看到碼頭的全景,點點星火亮起,點綴已變得黑漆漆的海面,很是煽情。
「我……先進去洗個澡。」
守仁指了指浴室門,想著,沖一沖水可能會冷靜一些。
皓燃噢了一聲,也沒有回頭看他,而是繼續專注地望著忙碌的漁民和雜貨鋪街景,等他回神時,發現姜守仁已經不在身後了。
皓燃就這樣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轉了兩圈,又在窗口站定,指尖無意識地輕擊著窗台,心底隱隱騷動起來,有一種久違了的衝動急迫地冒了出來,那稍縱即逝的喧囂靈感,擊得皓燃的腦袋嗡嗡作響。
他一個箭步退到房門口,飛奔下樓,找到徐教授的房間。
等守仁終於冷卻一半雜念,準備從方寸大的浴室裡出來,卻發現這個地方連一塊浴巾都沒有。所以只好未著底褲,直接將長褲套上,腰上的扣子沒扣上,裸著上半身推門出來。
下一秒,就對上了皓燃兩道灼熱的視線,驚得他差點又彈回浴室去。
「你——」守仁這才將目光栘到對方身前架好的畫板上。
「問學生們借了些畫具。」皓燃隔著窗戶描繪遠處的漁船。
「有感覺了?」
「這是個好地方。」
室內雖通風,但是因為空間有限,加上朝向不是很好,仍有些氣悶,再加上兩個熱血沸騰的高大男人,難免更顯得擠迫。
守仁看皓燃有事分心,心裡倒是一鬆,背靠著牆在床尾坐下,微仰著頭,一隻胳膊架在曲起的右腿膝蓋上,鬆開的褲腰和完美的腹肌,構成一派頹廢的閒適,向外發散著強烈的侵略氣息。
皓燃只一個走神,就發覺自己的目光自窗口轉到了姜守仁身上,接著便抬了下眉沒再移開。
還從沒有機會看到姜守仁這樣野性的一面,如同醞釀著磅礡能量的獅子,源源不斷地用雄性氣味塗抹著週遭的空氣。
此刻,皓燃覺得自己就像一名落難公子哥,在斗室中求得一絲不牴觸的唯美。
其實守仁在對方的眼神拖到他身上時,就已經感覺到了,所以有些慵懶地沖皓燃笑了笑。
「我在這兒不會打斷你吧?」
皓燃聽他這麼講,反倒抱起手臂,面對他的方向仔細端詳起來。
那眼睛清亮銳利得令略感心虛的守仁背脊直發毛,但那裡面包含的炙烈邀請是守仁看不透的。
稍稍挺了挺腰,考慮著要不要站起來換個地方。
「你那天說的話,算數嗎?」
皓燃繼續盯著他,絲毫不打算放過他。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句,但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算數。」
「做我的Model。」
「可以啊,如果你什麼時候需要——」
「我是說現在。」皓燃伸出右臂,用畫筆朝著他比劃了一下,「我現在就想畫你。」
守仁頓時心驚,這趟長州之行毫無徵兆地就要讓他折損元氣了,事實擺在眼前,他對陳皓燃這個人本就缺乏應有的抵抗力,一方面無法挑明緣由藉故躲避,另一方面又千方百計找機會享受與他共處的時間。
可眼下,同處一室已經是莫大的考驗,再要他立刻兌現承諾以身試法,即使大膽如姜守仁,也被攻得有些措手不及。
皓燃看守仁神色有異,於是放低聲音確認一次:「可以嗎?如果你不想,也沒……」
「不。」守仁打斷他,臉上又恢復原來的自然,「就現在吧。」靈感錯過了可就追不回了。
Chapter9
原來這就是逞強的感覺。
他姜守仁一生當中沒做過打腫臉充胖子的事,但這一會兒,在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才猛地覺得落入了自己挖的陷阱。
屋內的氣壓一下子低了幾分,某種莫名的鼓脹裹著情挑越積越厚重,頃刻間就像要炸開了一樣。
守仁雙腳一著地,便低頭審視自己,然後攤開雙臂輕柔地問道:「要我怎麼做?」
皓燃一時之間竟也感覺壓抑起來:「嗯……就像剛才那樣坐著就好,同樣的姿勢,身體看起來很舒展很協調。」
事隔十五年,再度為藝術袒露肉身,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緊繃,只因為接下來的幾小時,有個人的視線會一直纏著他膠著他,像一隻無形的手在溫柔地撫摸他,細緻地輾轉於每寸肌膚,挑逗他的器官極限。
守仁一念及此,只覺得頭皮發麻,下腹熱辣辣地燒起來,他畢竟是男人,怎麼受得了被全心孺慕的人這樣盯著看卻不允許有生理反應?
也許是不想讓皓燃察覺自己的情緒,守仁還是慢慢褪下了長褲,動作有些遲疑,卻反而增添了性感的成分,成熟男子的堅實資本完全顯露出來。
渾圓緊俏的雙臀、精壯修長的腿、驕傲的男性象徵,配合那肌理分明的胸膛和看起來極柔韌結實的腰身,充斥著內斂的狂野。
優美的手臂肌肉蘊含著無窮的力,肩膊處還殘留著沐浴後的水氣,凝結在光滑且略微深色的皮膚上。
在橙色眾光燈的柔情基調下,他的身體似折射出聖潔的光輝,簡直能達到令藝術家膜拜的高度。
充滿衝擊與暴發力的美,原始的濃烈,純肉慾的完美表徵,卻又帶著細膩精緻的官能提示。
即便是同性,也會因這份活生生的肉體之美而產生片刻的神往。
其實皓燃這時候的緊張並不亞於對方,雖說是得到對方首肯,但這人到底不是美術學院的特約模特兒,他是姜守仁。
眼前的佈景和整體效果好得超出原本的預期,在這樣迷離的夜晚,這樣粗鄙的房間,這樣古舊的氣氛下,似乎不得拘泥於現實的顧慮,而應從藝術著眼,去全力捕捉這份真實。
皓燃在心裡告訴自己:抓住他、抓住這一刻的感覺!
畫紙不再留白,它將切實地被一陣新鮮掠取的物象填塞,生動激烈震撼,記錄下每一條暗藏的不明確的資訊,能誘惑人一步步去親近它釋放它,在自以為成功的那一秒鐘,卻發現自己反被對手俘虜了。
躍過畫板,皓燃的視線一直追蹤著面前那個男人的每縷髮膚,光影交錯間,哪怕只有分毫的偏差,都顯得輕薄而微妙。
兩人隔著兩米的距離,卻彷彿連靈魂都接在一起,皓燃修長強韌的指尖扣著筆桿,筆尖斜躺在紙上,線條在跳躍,有生命似的,如同線條的主人,熱浪撲面而來,那是純男性的魅力,極致的奔放的冶艷。
等打好輪廓開始細繪時,皓燃的筆下才稍稍緩了半拍,他往窗口瞄了一眼,猜想許是風太過潮熱,室內的溫度似在升高,於是抬手解開了胸前的幾粒鈕扣。
守仁無法矯正自己的眼光,在皓燃無形中融解他的片段裡,他也第一次可以這樣長時間大方地凝視他,專注時的陳皓燃有著異樣的堅決與魅惑,猶如信仰的力量,即刻掀翻他的心湖。
守仁只覺背部沁出薄汗,濡濕了一腔的追隨,每當迎上那對黑亮精銳的眼,就不禁心猿意馬起來,慾念無節制地澎湃洶湧。
現在的皓燃就像是只對守仁一個人敞開著,脫去了往日的平淡縝密,褪去了在人前特有的沉靜矜持,不再只是一道難解的謎題,可望而不可及。
此刻他是裸露的完整的率真的,他的衝動他的才氣他的敏銳他的渴求,毫不掩飾地呈現,讓守仁那顆不再為誰輕易浮動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
一直以來,對彼此抱有的那股神秘感從未真正消失過,如同霧裡看花,含蓄又略帶刺探,而那些解答都隱藏在不易見的細節裡。
比如皓燃鬢角處帶著夏季的輕浮和憂鬱,似有若無地撩撥著觀者的心弦,又比如守仁眉眼處透露的情怯與慷慨,矛盾而鮮明,能啟發某人的靈感和智慧。
往往人與人的欣賞當中,還會摻入一些超脫異類的情愫,時而激烈時而坦蕩,就在很以為安全的十字路口,卻因背負著蠢動的隱情而無法僭越自己設下的那道屏障。
在這個屋子裡,也許該有的秩序早被打亂了,濃濃的海鹽味和淡淡的松香混合著,在不願清醒和不能清醒之間,守仁自己也分不出界線了。
不知道在這有限的空間裡,為什麼會衍生出無限的遐想,一向清明的頭腦竟也有完全混沌的時候。
朦朧中,那枝畫筆像緩緩注入了能源,小心翼翼地揭開了蟄伏已久的隱欲,並及時幻化成最活躍的誘因,勾引他的知覺和肢體。
陳皓燃的目光時時從胸口穿射而過,讓守仁有種在鈍痛中甦醒、又在沉迷中昏睡的錯覺,他現在突然很想知道,這人到底離他有多遠,這人的心到底離他有多遠。
就只是看著他和被他看著就有這樣強烈的滿足感,在驚覺腿間的危險反應時,守仁如坐針氈,想要中途退出,但為時已晚。
終於,他的一隻腳還是提前跨下了床,破壞了原來的造型,當皓燃詢問的眼神對上他時,守仁抬起了左手臂作個「暫停」的手勢。
「Sorry,我……」
守仁微微斂目,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皓燃察覺到他的不適,或許是因為室內真的悶熱,也不由變得焦躁起來。主動繞過畫架,上前兩步,單膝跪上那張不算寬敞的雙人床。
守仁一接收到身後的壓力,不禁側過了身,正好迎上皓燃俊美無儔的臉,他正有些困惑地看著他,卻未對這位超級客串男模不負責任的行為提出異議。
就是這樣!這樣的陳皓燃讓人迷惘,他有時會這樣安靜看著你,意味不明的神態和一顆稍顯得冷酷的心,你拿他沒有絲毫辦法。
真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都燒得別人跳腳了,自己卻還在一旁不動聲色無辜無畏地盯著你。
手臂一沉,皓燃驚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掙開一瞬間握住他手腕使他重心失衡的火燙掌心,拿捏的力度正好讓他僵直著上半身沒法再動彈。
皓燃像是有些預感,但又很是茫然,他不相信姜守仁這樣的人會對他胡來,即使對方眼中洩露的內容他不是全然不知,但總認為對方不至於控制不好。
皓燃並不覺得自己很不瞭解姜守仁,雖然這個男人大多時間顯得高深,但其實在他面前卻常像是透明的赤裸的。
就如同現在這樣,處子般未著寸縷地在他眼前任憑他用畫筆分割重組,要假裝看不見這個男人的瑕疵,才可以讓自己坦然地接受種種饋贈,皓燃這一刻不知為什麼有些底氣不足。
老實說,換作別人,他可能會收起畫板走人,但他是姜守仁,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令皓燃安穩地被脅持那麼一小會兒了。
守仁本不想製造難耐的對峙場面,他不需要陳皓燃的臣服和施捨,更不想逼他疏遠或輕視自己,他只是希望得到比肩而立的鬆散和平,但棋差一招,誰動真感情誰就輸,凱文沒說錯,自己得不到這個人,因為他還沒有想要屬於誰。
想到這裡,守仁用力的手心逐漸懈怠,皓燃卻沒有趁勢立即甩開,而是繼續默默觀測他,只是稍稍起伏的胸膛出賣了他的慌張。
關於皓燃的哪怕只是一剎那的轉折,都能被守仁悉數收入眼底,要是能不要這麼在乎陳皓燃的一舉一動所思所想就好了,那樣的話事情會變得簡單得多。
捋落身上唯一的一件飾物——左腕上那串極品沉香木手煉,然後就著皓燃未完全脫離床鋪的那隻手,輕輕套上,脂腹沿著他已被筆芯浸染成灰色的指尖,上行到漂亮的指關節,接著是手背,直至手腕,像完成一種儀式,簡樸的莊重。
皓燃聞不到沉香的味道,因為它被姜守仁的氣味掩蓋了,但還是可以感到那厚實、強韌、寧謐又極低調的重量,完完全全姜守仁式的品味。如今強加到他身上,又是否能融合呢?
「對不起……」
姜守仁放開手退開半米,不再看他,成熟男人背部特有的精美肌肉和傲人的腰線,看起來很有型,但此刻那張剛毅英氣的側臉,卻有著像與家長走失的孩子般無助的神情,忽然就有安慰他的衝動,如果是女人,應該會就此擁抱他吧。
「沒關係,我不知道你……會為難。」
「不,我是不想你為難。」守仁說出這句,就下意識地甩了下頭,自己真的昏了頭了。
皓燃聽懂了其中的深意,但要他全懂卻是不可能的,他還無法深入體會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有逾矩的感情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姜守仁對他的態度並不會讓他有絲毫不快,甚至偶爾也會因為他的舉動而失神。
「你對我——有慾望?」
皓燃沒有繞圈子的習慣,這句直白的問話,令守仁微微一震。
「很難堪是嗎?」自嘲地勾起嘴角,話既已攤開,他也不再隱瞞,「我覺得你……很特別。」
皓燃不但沒有扭頭離開,反而傾身問他:「我想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是說你對我……」
「從第一眼見到你。」
守仁未等他說完,就直截了當地回答,面上無羞恥但心裡陣陣打突,他想是到該放棄的時候了,何不給自己一個痛快?
皓燃怔住,研究姜守仁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反倒覺得問題莽撞,紅潮上臉一時失語。
守仁眼角的餘光又掃到皓燃略迷離的表情,和剛才在拉扯之間脫落的襯衣,裸露的右肩和腹肌都清晰得晃眼,平時的皓燃總是爽利乾淨的,像現在這樣衣冠不整的情態卻更是風情無限。
思想稍一鬆懈,下身就又緊了,牢牢束住守仁一向強盛的定力。
皺了皺眉,驀地感覺有些委屈,雖然有過一秒鐘的猶豫,但還是轉身,再次將手臂伸了出去,隨意地攬過皓燃的後頸,將額頭與他相抵。
守仁深深吸了口氣,側過臉將嘴唇貼上他的耳際,暈眩,鼻腔充斥著陳皓燃的味道,淡得不能再淡的香水味,混合著清淡情色的汗水整個化開了。
「陳皓燃……」
守仁將呼吸埋於他的頸窩處,情難自禁。
「嘿——」
皓燃的狀態自守仁靠緊他那刻起,就開始戒備,基於兩人目前的關係,皓燃不想做出會直接傷到姜守仁自尊的事,畢竟一直對他懷有一種模糊的寬宥和容忍,不願輕易打破那奧妙的平衡。
可眼前的情勢卻不允許皓燃再無動於衷,就算一貫鎮定自若,在這種時候也不禁有些失措起來。
姜守仁的氣息太燙了,那舌尖竟像過了電一般觸痛了耳根,使皓燃的心臟猛然收縮了一下,這刺激源自於驚慌的防禦,甚至帶著殘忍且熱烈的采試,那是赤裸裸被解剖時最不設防的瞬間。
半邊身子都被貼得燒著了,潮潤的手指沾著他頸上的汗濕,纏繞著他頑皮的尾發,像一種挑釁,低柔的纖細的精密的挑釁,異色的情迷。
皓燃這回確實有點被嚇住了,雖然生平被無數男女暗示追逐過,但遭近身之後,不知如何推托的對象卻是絕無僅有,缺乏強硬的經驗,只得不著痕跡地迴避開對方的眼神,往旁邊讓開半尺,退回到相對安全的位置。
皓燃不想與這個男人有深層次的肢體接觸,這讓他無由地不安。姜守仁身上有股能量,能夠吸食他人的鬥志,令人在不知不覺中臣服,這對皓燃來說,並不是理想的發展。
正在腦中擠壓著措辭,想要打斷這段千絲萬縷的糾結:「姜——」
手機猛地響起,驚醒了兩位意識朦朧的當事人。
皓燃如蒙大赦,立即下床三兩步趕到長椅前拾手機,椅子的對面正好是一面復古的圓鏡,這恐怕是屋子裡唯一富有情趣的裝飾物。
皓燃從鏡中無意問窺到自己臉上那抹尚未退卻的潮紅。
他不敢再回頭,唯恐再次惹到姜守仁,使情況更失常混亂。有些躁亂地抓了下頭髮,輕咳一聲將話機貼到耳旁。
「皓琳?」
聽到家姐的聲音,旋即放鬆下來。
「你跟守仁在島上找著人了嗎?」
「嗯,剛到旅社。」
「他……在旁邊?」
「呃?」皓燃一下心虛的不行,含糊其辭,「我一個人……」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撒這個謊,也許只是想節省時間,不必跟皓琳具體解釋他跟姜守仁同處一室的緣由。
「明天上午能趕得回來嗎?」
「應該沒問題,我明早就回來。」說著,用餘光瞟了鏡子一眼,不看還好,一看就發現守仁已經朝他走過來,並且慢慢在他身後站定。
電話那頭已經切入正題:「想不到合作方代表提前一天來港,剛剛開了碰頭會,跟我們討論了一下關於在內地投資產權酒店的提案,針對我們初稿中的細節問題,有幾點我需要事先同你溝通過。
「明天我恐怕脫不開身跟你詳細說明,噢,你那兒有傳真機嗎?」
皓燃很是確定:「沒有。」
「那我將檔案傳郵件給你。」
「皓琳,我這邊也沒有電腦。」
「呵,我們家的王子都流浪到什麼蠻荒之地去了?」
皓琳無計可施,「好了好了,我將流程細節跟你提一下,你拿筆記錄,明天回來開會時好有個準備。」
「嗯。」
皓燃也不囉嗦,伸手在畫架上取下紙筆,將白紙攤在沙發椅背上,一手執電話,一手寫字,「說吧。」
「我們選定的那塊區域,周邊都是競標熱門……」
皓琳很快進入狀況,分述論點。
就在皓燃準備對其中一條提議發問時,動作卻整個僵住了,猝然間,姜守仁已從身後輕擁住他,手掌停在他的胸膛和腰側,堅壯赤裸的身體帶著非常的溫度,完全覆住了他的脊背。
驚慌扭頭之間稍一閃神,對方的唇舌已是極輕極輕地貼上了皓燃耳下一寸的位置,珍惜般地吮吻,前方蟄伏在胸口的有力指尖,已經滑入敞開式的襯衣摩挲那性感的突起。
從來沒有這樣熱的手心,沿著胸腹部的肌理線條粗獷卻緩慢地遊走,皓燃掌中的手機差點震落,像被人打了一悶棍,窘迫緊張得無以自拔。
他騰出右手,一把捉住了守仁其中的一隻手臂,本能地阻止他貿然的進犯,再也不能保持一貫的鎮定了。
掌心與肌膚之間隔著一枝粗硬的畫筆,只一抬眼,鏡中的男人已化作了一團火,那眼睛裡裝的再不是滄桑後的淡定,而是被慾望煽動滌蕩後的無序。
修長如琴師般帶著運動薄繭的手指,在皓燃的脖子和肩膀之間來回徘徊著,而被縛的那隻手臂,卻如同被馴服一般靜靜伏在他下腹極曖昧的地方,只稍微用些力,兩人便順勢扯得更緊。
那是一具帶著純粹性吸引的男性身體,健碩頎長剛勁挺拔,沒有半絲遮掩的必要,擁有它的人即擁有最傲人的資本。
從鼻樑、下巴、喉結、鎖骨、肩膀、腰背、腹肌、臍下性感帶,無一不彰顯力與美的男人,有什麼人會真的拒他於千里之外?
皓燃大概會是第一個為此苦惱皺眉的人。
但是有的東西無須驗證,便會隨著感覺滲透進來,頭腦再清明的人也會在某一個時段因某一人而喪失判斷功能。這世上,唯一不能寄予厚望的便是人的定力。
「關於產權酒店的投資收益風險分析中有一點……」
皓燃耳邊的解說聲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想移動腳步,卻發現對手力量驚人,那是種類似於偷情的犯罪感,一面聽著正經八百的電話,一面在進行著不該發生的挑逗,翻倍的情色禁忌。
怕皓琳在電話那頭聽出端倪,皓燃強忍著沒敢發作,但也真有些被逼急了,呼吸短促起來,羞憤交加之外,更多是心慌意亂。
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像對待其他向他示好的同性那樣對待姜守仁。
既不能在當時冷漠迴避視而不見,也不能在事後喝斥折辱攻擊鄙夷,姜守仁讓人不忍苛責。
永遠端著應有的姿態,持重強悍的氣勢和親和力,一個胸懷像海一般的男人,卻在情慾上存有弱點,他現在的弱點就是陳皓燃。
即使皓燃沒有真的表達過,但他已從心底裡承認,對姜守仁存有非一般的倚重和認同,也很容易在精神上鬆懈,繼而偏袒他的所作所為。
每當對方用近乎迷戀的眼神注視他時,大腦皮層會產生極深入的快感,令他的自信心爆發。
那是種很奇妙的暗喻,就好像看著一個你欽佩的人卻在崇拜著你——至高無上的成就感。
可是,皓燃忽略了一點,男人的欣賞是與慾望相連的,何況姜守仁還有與眾不同的性取向。
數度想要出聲阻止,卻每每被皓琳催眠般的語音強行遏制,當他漸漸鬆開壓住守仁手臂的手指,對方也終於放開了他。
被汗水滲透的衣料黏扯著,背部在重新接觸空氣時,引來一陣空虛的涼意,但剛鬆弛下來的心並未就此一勞永逸,守仁已側轉身來到皓燃面前。
首次覺得姜守仁身上有股特殊的壓迫感,凌駕於感官之上的念力,隨即引發另一場驚心動魄的波瀾。
要見證一個極具性別魅力、傲立群雄的男人,是如何為他陳皓燃折膝的,這是一件堪稱瘋狂的事。
片刻的沉迷焚燬了理智的閘門,每一記親吻都攜帶著深厚的溫柔,像在身體上肆意抹開的奶油,帶起串串激情的記號,甜膩的攻陷。
守仁在單膝跪下時,沒有再抬頭看他,只是專心地吻上那結實的腹肌,悉心勾勒那完美的輪廓,雙手循著漂亮的腰線需索著,皓燃只覺握筆的手指因汗液而打滑,寫每個字都彷彿有些吃力。
姜守仁那張足以迷倒眾生的成熟面孔,及可以媲美職業模特兒的出色身材,幾乎能掠奪他所有的注意力。
歲月一直特別眷顧他,並給他鐫刻上最輝煌的烙印,油亮的深色皮膚像被高溫蒸騰過似的,透著誘人的濕氣。
而更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他那獨一無二的沉著,和只屬於他的絕對權威與魄力,助他成為當之無愧的王者,可這樣的男人會為了迎合短暫的需求而紆尊降貴嗎?當然不會,他已經佔盡上風了。
氣息吐納間,燎熱的情潮掀起重重激浪,握著話筒的手終於顫抖,另一邊本能地施加了蠻力,筆尖一頓,折斷的筆芯噗一聲彈落到地板上,再也無跡可尋……
當褲扣被解開時,皓燃用氣聲驚道:「別!」
「皓燃?你在聽嗎?」
皓琳耳聞別樣的動靜,於是中斷陳述,關切地提醒。
「沒事……沒事你繼續,我聽著。」一面安撫皓琳,一面低頭看向正在撩撥他慾火的罪魁禍首。
那灼人的鼻息貼上臍下的絨毛,這具精壯赤裸的完美身軀微蜷,展現極致華美的輪廓。
皓燃只覺熱量在褲腿燃燒,那人的手掌摩挲著腰際最有韌性的兩側,鼻尖沿著肌膚下行至鬆緊帶,口唇近乎溫柔地冒犯。
虔誠的逡巡引來一連串激烈的回潮,隔著障礙勾起的生疏快意和劇烈膨脹的恐慌還是迅速攫住了皓燃的心。
男人的慾念不分場合對象,有時候發生了就很直接,但是膝下那人卻逼得他簡直沒辦法再控制呼吸。
此時,守仁眼睛中燒起迷濛執著的光,他努力克制著不使自己的情慾顯得霸道無理,他整顆心臟都彷彿懸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清淡的體味激起他生理上全部的渴望。
從來沒有為誰這樣失常過,數度審慎退卻,但又忍不住隨著對方的反射弧奔波,抓不到重點卻樂此不疲,可完全不在乎沉淪後的後果,可完全不在乎明天將要面對的種種事故。
守仁給自己出了一道無解的謎題,有時驚怕,有時奮勇前行,甚至像現在這樣,擁抱他撫摸他腐蝕他,全心的佔領他的身體他的思維他的慾望他的一切……
很少會做出這樣衝動的舉動,像個未解情事的少年,當顫抖的唇觸上火燙的中心,濡濕那輕薄的隔層,天雷勾動地火——
Chapter10
快要麻痺的舌尖和幾乎停頓的心率,激情的氣味引來一陣猛烈的痙攣,當唇與那慾望之器貼合,接觸到的足以摧毀一切的極度衝力,緊緊扼住了彼此的感官。被口腔佔據的灼熱部位,能夠感應唇上前所未有的溫度,刺痛而激進。
守仁不敢想像,自己的口鼻表情身體會不會就此燃燒扭曲,全身都在不受控地往外發熱,越來越旺盛的慾火讓他瞬間口乾舌燥,想做些事讓身體冷卻下來,卻發現很難辦到。
以往,守仁幹過不少驚世駭俗的事,但卻從未迷失過自己,大腦始終被意志掌控,未脫離尋常的理性軌跡。
而現在,守仁卻覺得連呼吸和心跳都快要被眼前這個年輕男子奪去。
任何遲疑在一個被慾望支配的男人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七零八落的抵抗早已不再奏效,那些可能會有的膽戰心驚的結局都被拋至天邊,此時只剩一個念頭——佔有這個人,讓他屬於自己,除此之外都不再重要!
胸腔內像有什麼在填充並加劇運作,血管內的液體瘋了似地奔騰逆流著,那挑開的腰帶煽動了潛伏的意識,那淺色的底褲被熟識的手指粗糙地剝落。
優美的雙臀落入溫熱的掌心,那力度似安撫又似挑釁,朦朧的光將皮膚鍍上一層曖昧的金色。
皓燃生猛的性感帶就這樣躍入視野,漂亮得令人驚歎,它幾乎是完美的。
守仁的心如擂鼓般跳得瘋狂,異常的情熱滲透至四肢百骸,胸口如同裝妥一隻進入倒數計時的引爆器……
終於,他再度俯首吻了上去。
熱源牽引出無限的欲求,守仁流露出陶醉而痛苦的神情,自己在這一刻似乎認清了一個事實:他跟陳皓燃再也回不到今夜之前的和平關係,他承認自己迷戀上了這個比自己小八歲的男人,而對方並沒有與男人發展的自覺。
情況糟透了,也許事後他該後悔,也許不。
電話那頭的聲音漸漸遠離了,皓燃握緊話筒的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
他皺起眉,正想張口喝止這一系列詭異的行為,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進攻搞得更加昏熱模糊。
迅速急促起來的呼吸使胸口上下起伏著,同時也洩露了他的情緒,當他意識到姜守仁在做什麼時,整顆心臟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漸漸的,他垂下了那只握著話筒的手臂,口中溢出一聲歎息般的呻吟,隨即又懲罰似地將手指插入守仁的髮絲中扯緊,那張清俊的臉龐不再是沒有防備的鬆懈,而是嚴肅和忍耐的,他在同自己做鬥爭。
窗外跳躍的微弱光影掠過皓燃的面頰,在柔軟昏濁的光線下,他的臉部輪廓顯得尤為細膩,將平日裡精亮的黑眸幾次掩藏在眼瞼之下,將一切異端的動搖隔阻在理智之外,薄毅的唇線緊抿著,勾勒出迷人而難猜的暗紅曲線。
彷彿受到鼓勵一般,守仁的眼中閃過一絲傷痛。
他知道此刻只須集中攻勢,這具年輕的肉體就快要服膺於慾望,錯過了今天,也許他永遠也不可能再如此接近他。
最後一分清醒在心底反覆質問自己:姜守仁,明晨,你真的還有退路?
掌下稍一施力,便整個擁抱住了他,還有什麼不可放棄?他已經賭上了一切!如果失去,那也只是因為他本就不曾擁有。
與皓燃親近的觸感太過美好,熱望屢次被挑撥得高漲,彈性極佳的臀肌和緊繃的大腿使守仁的手指禁不住輕微顫抖,光是撫摸就幾乎令他高潮。
從不知道體內還存著這樣激烈的狂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驚心,甚至比初體驗時還要緊張。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冷靜一些姜守仁,冷靜!
氣息完全亂了,右手沿著腰側上移至皓燃的胸膛和頸項,反覆摩挲逗留,頭皮被皓燃扯得有些許疼痛,但另一股不可抑制的快感油然而生,守仁知道他不會再推開自己,就憑這一點,就能掩飾一切無形和有形的障礙。
感覺下腹部不斷升溫發熱,腦子轟隆隆巨響,唇舌劃擦席捲舔吻吸附,守仁用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技巧去取悅那已勃然的利器。
驕傲的姜守仁此時只想為眼前這人墮落下去,被慾望支配奴役,近乎自虐般地使自己顯得卑微。
他的本意並不是這樣,但他無法忽略這層深度的誘惑,他想敲開陳皓燃堅硬的外殼,然後進駐到他的裡面,看清他真實的嚮往。
在遭遇這樣強大的激情之後,守仁無力抵制內心的狂熱,於是索性無節制地追索。
自從返港以來,自律了好一段時間的皓燃,在這樣嚴密裸露的強攻下,不可能將那難以把握的一面藏起來,畢竟年輕,要無視這張填滿激情措辭的邀請函,光憑克制還不夠。
在如此境遇下,他確實失去了主張,像猛地闖進一個陌生的世界,想要退出時,卻發現靈魂已經在前一秒落入陷阱。
在一記極具威脅的快意襲上大腦時,皓燃渾身一顫,倏地睜開了剛剛還緊閉的眼,緩緩低頭注視身下淫靡的場景,像要確認什麼似的,他的眼神介於犀利與迷離之間。
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謎樣的男人,正在引導他進入未知的局,原本以為對方只是一灘平靜的海岸線,誰知在頃刻間天地變色波濤暗湧,怎麼也不會想到,姜守仁會真的能讓他沒有思考的機會。
「皓燃……關於這幾項提議你怎麼看?」許久沒有聽到回音的皓琳又試探性地喚了兩聲,「皓燃,在嗎?你沒事吧?皓燃!」
在兩次深呼吸後,皓燃再度放任思緒的淪陷。
他知道如果再不結束對話,皓琳也會察覺到他的反常,於是重新將手機貼近耳邊,用盡量平穩的聲音答道:「皓琳,我這裡信號不好……具體的事項等我明天回程再談好嗎?拜拜。」
幾乎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他立即掛斷,也不管皓琳在電話那頭稍有些困惑地盯著話筒幾秒鐘。
而在這個狹隘而熾熱的空間,兩個被常人欣羨的男人之間,正在行那悖逆的情事。
皓燃在放下手機的那一刻,便有些發洩似地挺了挺腰,將自己灼燙的慾望送入那溫潤到不可思議的雙唇中,那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比任何一次都刺激的體驗,更像是一種叛逆到極致的犯罪。
那充滿力度的需索令皓燃一瞬間產生烈性的遐想。
看著這個幾乎無所不能的男人為自己忍耐和屈服,並全然接納他所有放肆的情熱,這讓他有那麼一些恍惚和錯亂。
皓燃驚奇地發現,自己體內也潛伏著獸性的本能,緊緊追逐著欲焰的尾巴,全身心地投入這瘋狂無預警的快慰當中,感受近乎肆虐霸道的放浪。
駕馭一個成熟男人的情慾居然讓他有那麼一絲不可遏制的興奮,他甚至為此懊惱,所以動作更粗暴了幾分。
他並不想這樣做,但是當事情發生時,他知道一切都晚了,他接受了姜守仁的挑戰,他開始隨著對方製造的暗流向下游而去,無法堅決地調頭。
「啊……」
再也忍受不住低吟出聲,他看著煽惑的燈影在守仁的英毅側臉溫柔地移動著,形成華麗而曖昧的分割,而身體覆著均勻的肌肉,光滑的皮膚沒有一絲斑駁。
守仁因為激情而微微攏起的背部驚現完美的起伏,漸漸沁出汗水的毛孔賁張著,彰顯著純男色的張力。
可是有什麼地方錯了!皓燃曾堅定地以為自己的欣賞不可能會沾上原始的肉慾,這男人原只是他筆下的模特兒和值得信賴的朋友!
猛地推開姜守仁,皓燃一臉矛盾地重新審視他,在前者怔住的同時,他已將對方撲倒在地。
「為什麼?」皓燃輕聲追問他,兩人喘息著對視,誰都無法再躲避對方的眼睛,「你到底在想什麼?」
守仁胸口沉重地起落,他覺得被這樣的視線鎖住,下一秒就要溺斃了:「我愛上你了。」
「你撒謊!」
「你知道我沒有。」
「姜守仁,你是瘋了嗎?!」
皓燃的聲音沒有放得很大,但摻合著很明顯的焦躁不安,他試圖為自己的失控開脫。
「我愛上你了,我也不想的……」
「你明知道我不能接受!」
皓燃皺眉的樣子顯得有些不耐煩的狂野,守仁感到心臟都快炸開了,見皓燃要起身,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捉住了他的手臂。
守仁知道,他絕不能就這樣放他走,至少今晚不能,皓燃說得沒錯,他簡直就快要發瘋了!
「你想怎樣都行,別從這房間出去。」
「我們不能……」
守仁打斷他:「你可以做你想做的。」彷彿從來沒遭遇過這麼難堪的事,守仁的下一句話近乎耳語,「但不要拒絕我。」
「我沒辦法……」
「你可以。」
守仁猛地上前咬住了他的喉結,情色地舔舐,這勾起皓燃身體深處的蠢動,那種在被動與主動之間的立場,讓他有了完全不同的性愛體驗。
他自己也很驚異為什麼可以輕易接受姜守仁,而且還因為他的調情手段而脫韁,自己真的被他影響了嗎?
沒道理的,在國外那麼多年,不是第一次碰到對自己有意的男人,但是他從來沒有因此困惑過自己的性取向。
可為什麼偏偏會禁不住姜守仁的撩撥?
守仁執起皓燃的右手,將他的掌心貼到自己的胸膛,皓燃一驚,像燙到似的抖了一下,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猶疑表情。
唯恐觸摸到任何會令對方興奮的地方,本打算用速戰速決的方法解決自己的需要,但守仁卻再次先一步覆住了他的手背,他可以感覺到皓燃的脈搏快節奏地跳動。
眼前的男人讓守仁著迷,除了這人的眼睛,他看不見任何東西。
於是,他突然用力將他再次攬進了懷裡,狠狠地抱住他。
這個舉動就如同燎原之星火,整顆心砰地點著了,滾燙的皮膚緊緊相貼,慾火再次排山倒海地蔓延至全身。
曾幾何時,便開始曉得自己有多麼渴望他、欣羨他、迷戀他……
即使只是遠遠看著,身體就如同被灌入能量,胸膛時常劇烈震盪甚至輕微疼痛,任由陳皓燃這個名字不間斷地輾轉在心頭。
手指扣住那想像過無數次的漂亮腰際,將臉埋入他的肩頭,自己竟真的有一天能將這個男人圈入臂膀,就算這樣的場景日後能反覆演練,都毫無真實感,曾有多少次開始企盼雙臂間的人是他,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意亂情迷!
用吻摩挲他光潔的脖子,徘徊不去,那霸氣的舌執意舔弄啃吻著肩頸處的起伏,像要細緻地品嚐和吸取陳皓燃的味道。
熱浪無止境地匯聚到小腹上,他喃喃道:「皓燃……皓燃,我一直想著你……沒有辦法停止……」
皓燃有一剎那的僵硬,一絲震驚掠過胸口,然後便開始重重地調節呼吸,對方難以置信的溫柔使他漸漸放鬆下來,耳膜咚咚振動,連著兩人的心跳。而此時,姜守仁再也忍不住動情地將唇堵上了對方的。
皓燃慌張地往後閃,守仁卻先一步追上來,嘴上殘留的餘溫足夠維持鬥志,外圍溫存的輕舔慢慢成了癡迷的吮吻,不斷變換著角度深入,且越來越急迫,像要將對方啃咬囫圈吞入腹中,強力的纏綿極具威脅。
守仁蠻橫地頂開那執拗的雙唇,吸住躲避的舌,手心一邊在他腰側使力搓揉著,一邊衝動地撫上那光滑的背脊。皓燃因這樣忘乎所以的刺激而洩露細碎的嚶嚀。
他知道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事要發生了,可是卻不能抗拒勢態的發展,他無法再用平靜的視線與姜守仁做交流,任由那火熱的掌心潛入雙腿之間。
激情的吻從脖子一路延伸至胸前的凸起,唇齒間的挑逗掀起一陣難言的戰慄。
皓燃蜷起身子,緩緩收緊了搭在守仁肩上的右臂,這使得後者猛地抬頭看他,那表情迅速被湧起的濃郁情慾取代,接著便是更凶狠的激吻,像要抽盡皓燃肺裡的空氣,完全無法自拔地淪陷其中。
就在守仁將皓燃拉起來推倒在床上時,卻被對方猛地翻身反壓住,皓燃的熱情已經被全數激發出來了,卻不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面對這樣一個比他更男人的男人,他開始不知如何自處。
叫囂的情潮與翻湧的熱浪是不爭的事實,他想要得到徹底的解脫,可終究因缺乏實戰經驗而無措地停當。
脹痛的下體只剩難耐的求索,末稍神經陣陣收縮直達大腦,探出的手心,似乎猶豫掙扎了片刻,才終於按上了守仁的胸膛。
第一次這樣敏感地滑過別人堅實的腹肌,清晰感受肌膚下的血管微薄的律動,皓燃再次驚歎姜守仁有具近乎完美的讓人心動的肉體,如果他是女人……恐怕會為這樣的男人癡狂吧。
感覺到對方稍稍變得炙烈的眼神,皓燃的靈魂跟著顫動了一下。而此時,守仁因難耐的撫觸而低喘著,細密的汗珠順著額頭沁出,滾落在樸素的褥單上,化成一朵妖艷的水漬,樣子是他絕對不會在平日裡暴露的脆弱。
皓燃的指尖像捻著火種,隨著高溫逕自在皮膚上延燒開來,守仁只覺頭頂昏沉腰間麻痺。
他知道,長時間的研磨和角逐已不能滿足雙方的需求,皓燃要的是真正佔有式的性愛,而自己除了勉強配合已沒有退路。
頂著下身的利刃,守仁耳面灼燒,他試探性地伸手,那精銳的彈跳令兩人一驚,腹部濡濕的地方惹來一連串激情的回饋。
隨著指尖的下滑,皓燃猛地觸碰到另一個男人的驕傲,不知怎地緊張得無以復加,只是無意識的一次撫弄,就讓守仁瞬間僵直。
像是暗自下了決心似的,守仁整個人頓時如被明火炙烤般燥熱,血液帶著被高壓電竄燒而過後殘餘的溫度,有股焦灼的味道。
活動一下酸麻的上肢側轉身,微顫的眼瞼投下一抹意味不明的提示,皓燃在接到守仁那一眼後不禁一愣,像是有些不明白對方的意圖。
直至那極美的背部肌肉、強韌的腰線和漂亮的臀呈現在眼前,急浪轟地湧上腰間,撩起一陣難耐的酥麻,皓燃懵了。
守仁盡量伸展肢體,讓自己能真的放鬆下來,不至於中途就狼狽退縮。
自十七歲初戀被奪去第一次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從後面接受過別人,他不習慣被動,也不覺得那樣的做愛方式有快感,但今天,他要為這個人妥協,並努力克制著放低姿態。
「進來……」
被這一聲沙啞卻性感的催促聲驚醒,皓燃好不容易才會意,但他一動都沒敢動。
姜守仁似乎沒有重複第二遍的意思,只是反手壓下皓燃的脖子用熱吻代替回答。
皓燃似乎更迷糊混亂了,身體莫名其妙地回應起來,下體循著本能尋找那難解的入口,幾番進犯不得其法,太緊了!皓燃從來沒有在床上這樣緊張過,不由地撐起了上半身暫緩情緒。
就在守仁因疼痛而失神的剎那,皓燃已將手指劃入他的雙臀間,那片濕熱私密的領地,雖然不習慣任何形式的野蠻入侵,但皓燃突然沒有辦法再控制自己。
他猛地低頭將唇貼上守仁的後頸,清晰地感受那健碩的軀體因這無規律的吻咬而輕度戰慄。
被他隱忍的姿態震懾住了,皓燃再也無法抑制情慾的氾濫,一記用力的挺身,便攻入了男人最不設防的柔軟地帶。
「啊——」
在這一刻,皓燃聽到了守仁近乎痛苦的悶哼,破碎的低沉的壓抑的嘶吼像斷續的珍珠,急促而輕盈地落在皓燃心間,揭露胸口前所未有的悸動,那緊緊箍住他的閘,掀起各類不可名狀的激狂,使他無力脫逃。
情不自禁地伸手緩緩撫摸身下這具精悍的身體,從肩膀到腰胯,看著姜守仁汗濕的黑髮難得溫順地貼在額角,瞬間感覺一陣更強烈的衝動破繭而出,幾乎快要讓皓燃窒息,還未將自己推進那銷魂深處,就彷彿要高潮。
一股混合著懊惱和羞愧的罪惡感,和夾雜著真實興奮和暴虐的快感不期然而至,相互撕扯著他的神經,令他進退維谷隨波逐流。
守仁的唇已然失色,他不知道入體的愛換來的是這樣無技巧的直白鈍痛,那算不算是對自己貪婪的警告?
可為什麼他在奉獻之餘還能享受這份絕望,想讓陳皓燃狠狠撕裂自己,便能盡快回復到現實當中,擁有過便不覺受辱。
當那溫存的另一個人的嘴唇偶然問擦過耳郭,渾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快要迷失方向,終於知道,過往那些癡迷自己的情人,是如何度過難關的,原來只有麻木才能獲得救贖。
看守仁將臉深埋進手臂裡,皓燃自知兩人都已瀕臨極限。
這種糅合著痛與傷害的性愛是以往從來不曾有過的經歷,身下稍一用力,就換來低不可聞的呻吟。
征服欲激發出皓燃潛在的惡劣,伸出胳膊攬緊守仁,全身壓上了他。
雖然身下遭挾持的部位早已蠢蠢欲動,但皓燃始終不敢輕率舉干戈,內心的動盪無法形容。
原本以為姜守仁是個情場老手,再優異的男人女人,在他眼裡大抵也都算不上級別。
但當皓燃意識到,他現在對自己的縱容似乎有些不近常情時,也不是不緊繃的。
這個男人明明跟他想像的一樣表裡如一——意志堅定,男人味十足,對成功的定義極有認知,何時都顯得游刀有餘,並一向善於掌控大局。
人人都渴望仰仗他的鼻息行事,卻何以今天要屈居人下?
如果一開始是被他勾引,可現在看來,他完全不擅長做被攻克的一方,他的柔軟讓皓燃無由地慌亂,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估計錯了,姜守仁並不是他想像和認為的那樣。
因為被緊緊夾著,皓燃怕一動就會熬不住,直到守仁抬起頭。
那稜角分明的側臉異常生動,紛繁騷熱的吐納和逐漸舒展的表情,使皓燃徹底迷惑了。
不知怎的他那顆心噌地一沉,這次是因為害怕。
本想要退出來,身下的男人卻猛地拉住了他的右手臂,低低地說了一句:「來吧……」
幾乎在同時,皓燃已經再次撞了進去。
那強力的衝擊,使守仁驚喘著回頭,本已均勻的呼吸頃刻被打斷了,他的眼神透出極其裸露的痛楚和迷亂。
抽插幾個回合皓燃便感覺刺激得心驚肉跳,全身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到堅挺如火的下體。
當他貫穿炙熱的內壁,越收越牢的甬道能讓人理智全失,狷狂的快感鋪天蓋地襲來,像漲潮時高亢的浪頭整個擠壓過來,將他拖人情慾的深淵。
「呃!啊……」
皓燃忘情地低喊出聲。
「啊——」
姜守仁彈性極佳的肌體散發無窮的熱量,皓燃首次發現男人居然可以有這樣的柔韌的腰和性感的臀,每一處被汗化開的部位都能引入遐想。
當熱情堆積到頂點,每次深而有力的律動都讓對方有間歇的失神,那任由自己馳騁的肉體折射出耀目的光,強健迷人生猛,卻也逃不出動情後的軟弱。
守仁始終沒有喊他的名字,雖然心裡像瘋了似地重複著:陳皓燃,陳皓燃,陳皓燃!皓燃……
扭頭將劃過肩頭的指尖含入唇中舔吮,有鉛筆的松香味和輕輕薄薄的鹹濕,這細微的逗弄換來身後更激烈的回應。
守仁的知覺在有節奏的進攻下逐漸復甦,直到確定不再只是蒼白的痛,身體產生了共鳴,這使得他相當震驚,居然有了感覺!
從來沒想讓人試後面,可偏偏有個人能讓他心甘情願,並且摒棄雜念認真體驗,因為那人是陳皓燃。
手指不自控地下探,剛觸到暴脹的中心,卻有隻手蓋住了他的手背。
交疊的力道像是一種鼓勵,這幾乎讓守仁生出許多原本不該有的奢侈欲求。
也許對這段扭曲的關係不該抱有那麼多懵懂和悲觀的臆測,也許皓燃事後根本不怎麼在乎是否跟一個男人發生了一夜情,也許他仍然能像以往那樣平靜地遠遠關注和觀賞著皓燃而不必擔心被識破後的難堪,也許……根本就沒有也許。
「哈啊——」
「嗯……啊!」
皓燃一味地衝刺,享受著極致的性愛,從深谷升入顛峰,又從顛峰跌入深谷,如此反覆欲罷不能。
耳邊不是以往的嬌喘和尖叫,而是深沉壓抑隱忍的呻吟和近乎無聲的暗啞低呼,那麼輾轉又那麼真實,這讓皓燃的征服欲得到了徹底的滿足。
汗水相融肢體糾結交頸纏綿,兩具精壯的軀體構成目眩的場景,配合這銷魂的夜,簡直是場慾望的盛宴。
在這場混亂的交戰中,守仁的眼光時時回望皓燃年輕俊美的臉龐因歡愉而變幻著顏色,表情中充滿沉醉的激情和執意的放任。
其實早就明白,在這段時期的相處中,目光已追隨他多時,醞釀了足夠多的愛情用以俘虜他極少為誰搖擺的靈魂。
在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釋放這段禁忌之情前,他承認自己已經被迷得暈頭轉向原則盡失。
今晚,命運給了他一個致命的轉機,想著就此溺死在幻象中,又何嘗不是件快事。
在又一輪猛烈的抽送後,拉直的弦霎時斷裂。
「天哪,啊!」
皓燃昂起頸繃緊了全身,一股激熱噴薄而出,而守仁的手心也隨之一陣潮濕。
高潮過後,兩人交疊著倒下。
皓燃用手掌無意識地輕撫著守仁被沾污的大腿根部,肆意抹開那尚帶餘溫的情慾證明,直至大腦中的喧囂完全平息。
室內的紊亂之氣彷彿凝固,脈搏就著喘息一點點緩下來,最終消弭在這方黏膩的空間,那些忠實履行的程式被導向未知的結局。
黑暗中,姜守仁睜開了疲憊的眼,身體仍熱辣地酸痛,他想下床去沖洗,卻怕驚動了已沉沉入睡的皓燃。
是否應該慶幸對方沒有在做完之後立即穿衣甩門毫不留戀地離開?他能緊貼著自己,是否代表著尚存一絲情義?
人一旦產生期待情緒,就代表新一輪無休止的精神折磨。瀟灑慣了的人,也難得會遭遇命定的情劫。
這樣複雜的長夜,不知如何捱過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