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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古代架空] 《三世君寵》作者:悠雨 [打印本頁]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10-2-1 11:17     標題: 《三世君寵》作者:悠雨

《三世君寵》作者:悠雨


封底文案:

  夜闌,亡國。
  為了剛出生的妹妹湘兒,未央不願跟著皇室殉國,遂成為秋水宮的人質、皇后的近侍。
  在秋水宮裡只能輸一次,因為只要輸了,付出的將是自己的生命──未央日日看著皇后的痛苦,謹記於心的警惕,卻在三皇子秋無微出現時,露出破綻。
  愛苗滋生,卻無法深入扎根。封閉的秋水宮,封住了未央的自由,他是皇后的棋、是皇帝的物、是太子的寵……是秋無微的愛,不得相見的愛……
  活著,只為等待著他的曙光……歸來……

擷取文字:

  察覺到未央的不知所措,秋無微也不再逼問下去,「也許你現在無法給我回答,但是以後,我會慢慢證明我的真心……你會愛上我的。」
  其實不用以後,因為在更早的時候,我就已經……無法把視線從你身上移開。
  這樣的話,未央說不出口。
  第一次見面,馬背上和陽光融為一體的三皇子,從那個時候開始,那個身影就無法從腦海中抹去,總是在最寂寞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想起。
  想起在秋水宮中,還有這樣一個可以讓自己感到溫暖的存在。




  楔子

  夜闌亡國是在秋季,未央還記得那天清晨,伺候他的老僕替他多加了一件衣服,說:「秋涼了,皇子小心身體。」
  那時未央八歲,夜闌和天秋已經開戰六個月。
  山河屏障擋不住天秋侵略的腳步,四方要塞阻不了天秋寒亮的兵戈。
  是秋涼了,天秋的軍隊兵臨城下,夜闌國在秋風中飄搖不定。
  那天早上,皇宮中所有王子皇孫、後宮妃嬪,都被聚集在廣宏殿中。
  未央看見父王高高坐在龍椅之上,王冠玉帶,靜靜凝望著遠方,彷彿能夠看到夜闌城中熊熊燃燒的烈火。
  廣宏殿中所有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淒涼的寒霜。
  直到黃昏時分,殿外才傳來了一陣響亮的腳步聲。殿中眾人齊齊抬頭,只見一名身著異國戰袍的將軍走了進來,他高大的身影阻斷了廣宏殿外夕陽最後一抹餘暉。
  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殿中已經傳來嚶嚶哭泣的聲音。
  緊接著,無數異國士兵湧入殿中,把廣宏殿圍了起來。
  未央的脖子上,也被架上一柄銳利的長劍。
  他看見那名異國將領捧著一個紅色的漆盒向父王走去,盒子中裝的是夜闌國的玉璽。
  將軍拿出一把短刀,放在盒子上,他和夜闌之王沉默地對視。
  另一名士兵捧著一張早已寫好的降書,來到父王面前。只要在降書上蓋上璽印,夜闌就將成為天秋朝的一個郡縣,夜闌不復存在,將從歷史中消失。
  敵將的聲音威嚴響起,在寧靜的廣宏殿中激起一陣回音,他對父王說:「選吧。」
  在玉璽和短刀之間,在國家和生命之間──做出選擇。
  那一刻,殿中妃嬪的哭聲就像夜闌國最後的喪鐘,伴著後山烏鴉的嘶鳴,彷彿夜鬼降臨。
  未央看見父王穩穩地坐在龍椅上大笑,笑得張狂,也笑出了眼淚。
  只見他抓過那柄短刀,刺入自己的喉嚨,刀刃刺穿了他的脖子,血花飛濺。他沒有閉上眼睛,只是望著遠方,很遠的地方,那裡有他無法守護的國土,還有他永遠失去的山河。
  他以君臨天下的儀表,以天子最後的尊嚴,死在龍椅上,血濺三尺。
  這一幕,把未央嚇得臉色鐵青,把在場所有人嚇得哭聲震天,除了敵國的將領和那些士兵。那些人都無動於衷地站立著,身體僵硬得宛如雷打不動的石像。
  「把所有皇子按年齡排好。」
  敵將一聲令下,未央被從地上揪了起來,扔在廣宏殿的正中。同時被揪出來的,還有他的十位哥哥、八名弟弟。
  未央是第十一皇子,排在第十一位。
  敵將把玉璽和短刀拿到賢哥哥面前。
  賢哥哥是太子,他經常教未央唸書寫字,他的笑容總像春日裡最暖的風,但是此時,他正緊緊咬著嘴唇,唇角已經滲出血來。父王已死,他就是夜闌的新王,只有他有資格捧起夜闌的玉璽,決定夜闌的命運。
  「選吧。」那名將軍對太子賢也說出了同樣的話。
  未央看見賢哥哥大吼著朝那將軍衝去,嚷著:「狗賊,夜闌不亡,夜闌永昌!」但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腹部被利劍刺穿,身體倒在廣宏殿朱紅的地毯上,血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
  尖叫聲中,膽小的婦人已經氣絕身亡。
  敵將無視太子的屍體,來到二皇子面前說:「選吧。」
  二皇子文韜武略,才識過人,目光一向帶著王者的倨傲,然而此時,眼中卻全是悲慼。
  他顫抖的雙手猶豫著緩緩上抬。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最後,他握住刀柄,把刀鋒送入自己的喉嚨。
  接下來的一切更像噩夢,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皇子……無一例外地選擇了死亡。他們的屍體一具接著一具倒下,在廣宏殿中橫七豎八交疊在一起。
  那是一幅殘忍而又淒豔的畫面,未央麻木地望著哥哥們的屍體,早已感覺不到恐懼。
  這時敵將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選吧。」還是這兩個字,靜如死水。
  然後刀和漆盒,還有那張濺滿父王和十名哥哥鮮血的降書,擺到未央面前。
  未央知道父王和哥哥們只為一個信念而死:既然他們已經守護不了夜闌的國土,但至少,他們要用生命守護住夜闌皇族的最後一點尊嚴。
  未央深吸一口氣,抬手向刀柄抓去,他心中已有答案。
  然而正在這時,身後傳來撕裂般的一聲:「皇子!」
  未央的手僵在半空,怔怔扭頭,看見奶娘撥開人群衝到他的面前,給他跪下。
  「皇子!」奶娘跪在未央面前,臉上全是痛苦的淚水,她懷中抱著襁褓,襁褓中裹著嬰兒,她用嘶啞的聲音對未央說:「皇子,皇后剛剛生了,是名公主……你給她取個名字吧……」
  「母后呢?」未央問,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無須語言,奶娘瘋狂湧出的淚水,已經給了未央答案。
  皇后已歿,只留下這名剛剛出生的公主。
  夜闌國最後一名公主,降臨在夜闌的亡國之日,降臨在父王、母后,以及十個哥哥的死訊之中。和這一切噩耗相比,她的出生顯得那樣突兀。
  她的啼哭,是在宣告著自己的降生,還是在哀痛夜闌王朝的滅亡?
  「皇子……你給她取個名字吧……」奶娘哀泣著。
  廣宏殿上還是很靜,只能聽見哭泣的聲音。
  未央把小公主從奶娘手中接了過來,望著她小小的、皺巴巴的臉,低聲說:「叫湘兒吧……湘兒……」
  夜闌國的母親河名為「湘江」,它讓夜闌繁榮,給夜闌帶來無限生機。
  抱著湘兒──那一刻,未央突然發覺自己不能死。
  湘兒的誕生,彷彿讓他看到自己的另一種命運,給了他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
  他在眨眼間先後失去父王、兄長和母后,但上天卻在他即將失去生命的時候,賜給他一個妹妹,賜給他一個至親的人。
  湘兒剛剛投胎成人,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有了自己的名字,難道眼睜睜看著她死?
  不……
  未央動搖了,如果自己死了,湘兒怎麼辦?
  不能死!
  驀然抬頭,未央眼中已不再是悲愴和絕望,他用顫抖的手一把握住那只漆盒。
  就在那一刻,廣宏殿中沸騰了。
  妃嬪們抬起頭來,她們尖叫哭吼,剩下的貴族們也都震驚地盯著未央。
  只見未央揭開盒蓋,捧出玉璽,高高舉過頭頂,然後重重落下。
  只聽「轟隆」的一聲,璽印出現在降書上的那一刻,未央彷彿聽見了夜闌王朝崩塌的巨響。
  夜闌,亡國了。

第一章

  天秋的軍隊屠戮了夜闌的皇城,焚燒了夜闌的宮室。
  大火整整燒了三天,終於把曾經的繁華化為灰燼。
  那名攻破夜闌的將軍成為夜闌的郡王,而未央這名最後的皇子,卻成為一隻喪國的流犬。他抱著出生僅三天的妹妹,乘上了前往天秋宮城的車輦。
  作為人質,他將入秋水宮,終生為僕。
  前往秋水宮的路是漫長的,道路兩邊都是黃土,那是未央第一次看到夜闌以外的地方,路邊高大的白楊,把乾枯的枝葉舉向陰霾的天空。這讓未央想起那天在廣宏殿上,妃嬪們把手伸向天空號叫的動作,乾枯的指節和臂膀,就像這些乾枯的樹枝。
  車輦不疾不徐地從高原行駛而過,五天之後,他們途經一座熱鬧的城市。
  街上很熱鬧,喧囂的叫賣聲可以讓未央暫時忘記廣宏殿上嘶啞的哭吼。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湘兒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明亮,充滿好奇,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
  未央喜歡把她抱到車窗前,讓她看路邊緩緩後移的草木和行人。
  那個時候湘兒不笑也不哭,一直安靜地望著窗外。
  也許從湘兒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注定要失去很多東西。失去國家、父王、母后和公主的地位,甚至連這些景色也匆匆離她而去。
  她靜靜注視著車外那些過眼而逝的景物,這彷彿是她生命中學到的第一堂課。
  某天黃昏,車隊休息。一名白髮的老翁捧著一盆梅花,掀開未央馬車的窗簾。
  他希望未央能買下這盆梅花,好讓他有錢醫病。
  「為什麼它的枝葉是斜的?」未央問那名老者。
  老者答說:「梅花就是以枝幹彎曲為美,筆直了就沒有風姿。」
  於是未央用衣帶上的寶石換下了那盆梅花,梅枝彎折的枝幹和扭曲的媚態,讓未央產生一種錯覺,他彷彿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在鐵絲的桎梏下扭曲著生長,用病態的美麗去博取別人的欣賞。
  未央八歲進入秋水宮,直到二十三歲離開。
  如果掐指一算,他在秋水宮中的這十五年光陰,恰好是他性格形成的階段。然而高高的宮牆和淡漠的人心,卻割斷了他和人界的溫情。
  他曾暗暗發誓,此生只對湘兒一個人好。


  又過了三日,車隊駛入皇城。
  車輪緩緩駛上宮門外的白玉石橋,橋下寧河靜靜流淌。
  寧河很長,河道曲折,穿過皇宮,流向宮外。有人說,如果清晨在河中放一紙船,到了傍晚,這紙船就能漂過皇城的每一個角落。


  在前往淨身房的途中,未央遇見了皇后。
  皇后比他的母后更加年輕,並且美麗。
  看見皇后的第一眼,未央想起了他那死在廣宏殿上同父異母的姐姐,宣怡公主。
  宣怡公主的母親淑妃,門第不高,但氣質絕佳,和皇后走在一起,往往連皇后都比了下去。也許正因為如此,淑妃死於一場宮廷投毒案,真兇無人知曉,只知道後來皇后封了淑妃的宮殿,還把宣怡公主遷逐到了冷宮。
  宣怡公主的目光中總是帶著散不去的陰影。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廣宏殿上,她蒼白憔悴的顏容中,才隱隱帶著解脫的輕鬆。
  宣怡公主臨死之前說過一句話:「我不愛權勢,也不愛富貴,但上天卻讓我降生於這場漩渦之中,我浮沉掙扎,不知道自己一生為了什麼而活。」
  皇后的出現,彷彿讓未央看見了宣怡公主的再生。
  未央一直相信,擁有相同容貌和氣質的人──
  一定擁有著,相同的靈魂。
  遇上皇后是件很巧合的事,而皇后會停下來向未央問話,就更不可思議。
  皇后感興趣的不是未央,而是未央懷中的小湘兒。
  小湘兒在未央懷中睡得很熟。皇后溫柔地凝視著未央懷中小湘兒的睡臉,似乎很喜歡這名嬰兒。
  皇后生有兩名皇子,大皇子秋無瑕今年十歲封太子,長未央兩歲;三皇子秋無微今年八歲封誠親王,恰好與未央同年。而就在半月之前,皇后腹中的小公主停止了生長,胎死腹中。
  皇后望著未央懷中的小湘兒,眼神中充滿為人母者特有的溫柔。
  她問未央:「她是你的妹妹?」
  未央說:「是。」
  皇后又問:「為什麼入宮要帶著你的妹妹?」
  未央說:「因為她是我的妹妹。」
  「你叫什麼名字?」
  「未央。」
  「姓呢?」
  「沒有姓。」
  皇后露出一絲詫異。
  這時負責帶未央入宮的管事走上前來,答道:「稟奏皇后,他本是夜闌國的第十一皇子,現在夜闌納入我天秋版圖,他便入秋水宮為僕,終生不出。天秋律法,凡降我天秋者,其國姓消除,永世無姓。」
  皇后點點頭,目光重新移回未央身上,惋惜道:「原來是夜闌亡國的皇子……這孩子長得好俊俏,就留在我身邊吧。」
  皇后領走未央,未央也躲過淨身一劫。


  湘兒雖然一直無姓,但卻被封為「湘公主」,和皇后一起住在景坤宮。
  未央也留在景坤宮中伺候,他的身份雖然很低,但皇后卻同意他和湘兒以兄妹相稱。
  未央在秋水宮中的前五年,都在景坤宮中度過。
  時光荏苒,湘兒已經五歲。
  她乖巧聰明,未央是湘兒的啟蒙老師,閒暇時,他教她寫字。寫夜闌四通八達街道的名字,寫夜闌宮中巍峨殿宇的名字,告訴她夜闌和她親生父王母后的故事。
  這些看似大逆不道的事情,其實在景坤宮中根本不用避諱什麼人的耳目。
  因為有時候就連皇后自己,也會坐下來聽未央講那個遙遠的國家,講那個消失的王朝和那段逝去的繁華,以此來排遣寂寞乏味的生活。
  被宮牆關住的人,總是對宮外的事物有種莫名的嚮往,皇后也是這樣。
  未央所講的一切,讓湘兒越來越迷糊。她漸漸分不清哪裡才是她真正的家,誰才是她真正的母后。
  未央只告訴她,他們失去的東西已經再也回不來了。他們無法回到夜闌,他們將留在天秋,永遠地留在這裡,直到化為枯骨,埋入地下,也許只有到了那個時候,魂魄才能飄回夜闌。
  湘兒問:「夜闌在哪裡?我找不到,如果我的魂魄迷路了怎麼辦?」
  未央說:「我會帶你回去。就算我死了,我的魂魄也會留在你的身邊,守護著你,等著你,然後帶你一起回去。」
  「如果先死的人是我呢?」湘兒天真地問。
  「不會。」未央搖頭,「我會一直陪著你,即使你死了,我會陪著你死,你不會迷路。」
  這些話不是玩笑,他很認真。
  他把自己對夜闌的愛,對父王、母后、兄弟姐妹的愛,全都寄托到湘兒一個人身上。
  他不能失去她。
  未央話中的夜闌總是那麼遙遠,而唯一可以把湘兒和夜闌聯繫得更緊的東西,是未央教她編的花結。情人間的同心結、孩子掛的平安結、老人帶的長壽結,數不勝數。
  編織花結的手藝是夜闌人引以為傲的國技,每個夜闌人都會。
  湘兒手巧學得很快,一根一根的絲線,在她靈巧十指的編修下,很快變成一個個精美的花結。她在結下掛上鈴鐺,做成風鈴,掛滿景坤宮裡所有可以掛的地方。
  皇后很縱容她,從來沒有干涉。
  有時候,未央看見皇后望著那些風鈴發呆。
  「原來風的聲音就是這樣?」皇后曾經這樣淡淡地說:「景坤宮裡太安靜了,靜得發冷,冷得可怕……以前狂風暴雨時,呼嘯的風聲,總會讓我以為是宮中遊走的亡靈。但是現在,我終於知道風聲也可以是這樣清脆,這樣動聽。」
  未央知道,皇后一直很怕冷。
  剛入秋就用厚厚的衣服把自己包裹起來,一到風雨之夜就會徹夜失眠,縮在床頭哆嗦,扯著尖銳的嗓音命令宮女點燃所有燈燭,把殿內照得宛如白晝。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怕,很怕……
  未央一直不知道她在怕什麼,但從皇后瘋癲的話語中,依稀可以猜出大概。
  其實皇后本不是皇后,她只是一名正二品的芳儀,家門也不顯赫,但她在後宮之戰中脫穎而出,贏得非常漂亮。她設計先後廢掉秋靈王的兩名寵妃,最後還把皇后拉下鳳位,得到今日顯赫的地位。
  而作為皇后的外戚,她的父親和兄長在官場中扶搖直上,勢力漸大。這樣,皇后在後宮的地位才越加鞏固。
  把持後宮和外戚擅權,這兩方面從來就是相輔相成。
  未央可以想像,年輕的皇后,她是怎樣在陰謀和漩渦中掙扎求生。
  她的鳳印上染滿鮮血,她欠下的是一筆無法計算的血債。而付出的,則是被罪孽吞噬的絕望,以及在風雨之夜無眠的恐懼。


  未央還記得有一天晚上,風雨大作。
  閃電劈開夜空,雷聲響徹大地。呼嘯的狂風把景坤宮長廊中的風鈴刮得到處飛舞,雜亂狂響的鈴聲一片混亂。
  皇后縮在床邊抱頭尖叫,殿中點滿蠟燭,但燭光驅散不了黑夜的沉重。
  宮女們守在外面,不敢靠近。
  皇后在恐懼中嘶吼的聲音,遠比天空的雷電更加刺耳。
  未央安慰皇后道:「皇后,您不用怕,大家都在這裡保護著您。天很高,雷電很遠,它們傷害不了您。」
  皇后臉色蒼白地尖叫,指著那些狂亂作響的風鈴,發瘋似的嘶吼:「取下來!把它們給我取下來!」
  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緊,身體瑟縮不已。
  「她們回來報仇了……她們要殺我……把風鈴取下來!那是她們的腳步聲……司馬皇后、王華妃、蕭德儀……你們放過我,我已經受夠折磨……你們不要再纏著我了……未央,救我……」
  皇后慘白的臉上,兩行淚水滑過,不停哀求道:「未央,你救我……救我……」
  未央可以感覺到她指尖的顫抖,可以聽見她內心的驚恐。
  她明明就是一個膽小、寂寞、軟弱的女子,但秋水宮卻讓她變成一個嗜血的魔鬼。
  「未央,你抱著我……」皇后哀求著,眼中淚水依舊清澈。
  未央把她從被子中抱了出來,動作輕柔得就像在解救一隻雨中從鳥窩裡墜下的雛鳥。
  「未央,我好冷,你抱我再緊一點。」皇后把頭埋入未央的胸口,抽泣著。
  那是未央入秋水宮後的第五年,他十三歲。雖然還沒有成長出男人寬廣的胸膛,但卻可以讓皇后在風雨飄搖的夜晚,找到一絲安慰。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是那樣自然而然。
  皇后柔軟而冰冷的身體,纏繞上了未央,她想用未央來驅走她心中的恐懼和寒冷。未央無法拒絕她,就像無法拒絕一隻路邊的野貓,對他投來的求救目光一樣。
  未央第一次知道女人的味道,是在皇后的床上,那個只有天子才能睡的地方。
  皇后不斷地說著「救我,救救我,未央」,但未央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救了她,還是害她陷入另一個更加可怕的深淵。
  只是在那樣的夜晚,他無法推開皇后,無法拒絕皇后對他的需要。
  那天晚上,未央知道,他身下只是一名自己折磨著自己的女人,而不是後宮之中掌管鳳印的皇后。她很普通,怕黑也怕冷,更怕孤獨和寂寞,但她唯一不怕的──就是犯錯。
  而且,還是犯那種明明知道是錯的錯。
  未央從皇后身上聞到了同類的氣息。
  他們都被秋水宮禁錮,呼吸著宮牆內陰鬱的空氣。望著那條曲折的寧河,嚮往著河水流向的遠方,懷念著別處的親人,還有宮外的世界。
  所有人都在秋水宮中變得滄桑,就像那些盛放的花朵,如果沒有人的欣賞,將會瞬間枯萎。
  未央想起了五年前,他在來皇城的路上,用一顆寶石從老翁那裡換來的梅花。
  那病態的梅枝、妖嬈的美麗、扭曲的身姿,屈就自己來迎合別人的欣賞──這就像他們自己一樣。不停改變著自己、扭曲著自己,從而來適應秋水宮中冷清的風水。
  ──很冷。
  未央也漸漸感受到皇后話中的含意。
  如果說想要生存是本能,那麼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毀滅別人的一切,就是本性。
  其實沒有人錯,只是有人不斷在輸。
  一個人在秋水宮裡,只能輸一次。因為只要輸了,付出的就將是自己的生命。
  那一夜之後,皇后更加依賴未央。她帶他出席各種宮廷席宴,帶他參加各種宮廷儀式。
  八歲到十三歲,正是一個孩子漸漸脫去稚氣,變得成熟的時期。
  未央也是這樣,他的臉型已由幼年時的橢圓變得更加狹長,雙眸英氣逼人,身高顯著增長,鎖骨漸漸凸顯,四肢越發修長。
  ──未央很美。
  這是宮中所有人都承認的事實。
  無論宮女、太監,還是妃嬪、皇子,都會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就連秋靈王,目光也總停留在未央身上。
  秋靈王對未央的喜愛,漸漸令皇后感到一絲潛在的危險。但皇后並沒有立刻對未央下手,因為她也需要未央來撫慰自己寂寞單調的生活。
  就算她知道自己在養一隻會變成老虎的貓,但卻不忍心扼殺這只討她喜愛的寵物。
  相較而言,五歲的湘兒不像她哥哥那麼惹人注目。
  與其說她是一名公主,倒更像是一名年齡過小的宮女。
  她性格很好,從不與人相爭,也不對下人發脾氣,沒有染上一點公主嬌縱的習性。她和皇后、未央走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落在後面。
  遠遠望去,總覺得她不屬於皇后和未央的這個繁麗世界。


  秋水宮內偏西的地方,有一片寬闊的草場。
  那裡專門用來舉辦馬球比賽,有資格在那個球場上縱馬驅馳的,從來只是皇室成員而已。
  未央十三歲的那年夏季,偶然經過球場,突然一個兩拳大小的白球向他飛來。未央移身躲開,白球滾落到他的腳邊。
  不遠處的球場上,什麼人對他高聲喊道:「把球扔過來。」
  那個人高高騎在馬背上,向未央招手示意。
  他背對光線,陽光在他的身體邊緣鍍上一層明亮的金邊,不可思議的耀眼。他穿著白色的錦緞箭袖獵衣,頭束玉冠,年紀和未央相仿,跨在駿馬之上,威風凜凜。
  未央奇怪,對方明明是尊貴之人,為什麼只能穿著獵服打馬球?為什麼沒有馬球服?
  那人又喊了一聲:「那邊的,把球扔過來。」
  未央這才回過神來,彎身撿球。
  馬蹄聲靠近,當未央撿起球來的時候,那人已經騎馬來到他的面前。未央把球舉過頭頂,對他說:「給你。」
  那人從馬背上微微俯身,接了過去,說了聲:「謝謝。」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他們第一次說話。 [私享家:http://sixiang-jia.com]
  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他們今後的命運將會產生多麼深邈的牽絆。


  未央回到景坤宮,向一名熟悉的女御打聽:「皇子之中,是否有誰還沒有馬球服?」
  女御答道:「是三皇子。他剛回宮,御造坊還沒來得及添置他的球服。」
  三皇子……
  未央沉默了,在腦中搜尋關於這名皇子的資訊。
  三皇子秋無微,爵封誠親王,是皇后的親生兒子,也是當朝太子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但三皇子出生後就直接過繼給晉親王為嗣,十三年來從未踏入宮門一步。
  理由不太清楚,好像是皇后很不喜歡他。
  未央又問:「三皇子這次為何回宮?」
  女御答道:「是皇上的意旨,說三皇子畢竟是皇室直系血脈,讓他回宮和其他皇子一起上課。」
  「那以前怎麼不讓他和其他皇子一起上課呢?」未央感到奇怪。
  女御答道:「十三年前,三皇子剛出生時,皇后怕他怕得就像老鼠怕貓似的,無奈之下才過繼給了晉親王。現在十多年時光都已過去,大概皇上是想,再大的恐懼也該克服了吧,這才把三皇子召回宮來,想讓他們母子有機會親近。」
  未央又問:「一個連牙都沒長的小嬰兒,怎麼傷得了皇后?皇后到底害怕什麼?」
  「這個,你就不要多問了……」女御面露難色,轉身離開。
  未央望著女御走遠的背影,越發不懂。
  怎麼會有母子十多年都不見面?怎麼會有母親怕自己剛出生的孩子?
  這秋水宮中,有太多他想不明白的事情。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10-2-1 11:17

就在那天晚上,未央第二次見到三皇子秋無微。
  他是來景坤宮給皇后請安的,但皇后還是不想見他,讓未央把秋無微打發走。
  未央勸了皇后幾句,說既然三皇子已經回宮,遲早都會見上一面。但皇后不聽未央勸告,只按住額角,不停搖頭,看來真的非常厭惡秋無微。
  於是未央只好照皇后的意思,告訴秋無微說他母后身體不適,不想見任何人。
  秋無微也明白皇后對他的厭惡,起身告辭。
  望著他失望的臉色,未央不由心痛。
  畢竟是親生母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們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
  就在未央送秋無微離開景坤殿的時候,秋無微突然叫住未央,問道:「你就是今天下午替我撿球的人嗎?」
  未央聽後一愣,沒想到他會記得自己。驚訝之餘,又有些欣喜,抿嘴微微一笑,答道:「原來皇子還記得。」
  「當然記得。」秋無微的聲音漸低下去,和未央對視的一瞬間,竟讓他慌張地把目光落到腳下,盯著地面問道:「你怎麼會來球場?難道你也喜歡馬球?」
  未央笑了,搖頭道:「我不會馬球,也不懂騎術。只會看熱鬧罷了。」
  「看熱鬧也好!後天有場馬球賽,是我回宮後的第一場正式比賽,你會不會來看?」秋無微的眼中帶著明顯的期盼。
  未央道:「如果皇后去,我當然會去。」
  「如果皇后不去呢?」
  「我也不去。」
  「如果我想你去呢?」秋無微還不死心。
  未央輕笑道:「皇子,就算你想我去我也不能去,因為我是服侍皇后的人,我跟隨皇后的決定。」
  秋無微有些掃興,歎了聲氣道:「母后根本不想見我,一定不會去看我比賽。」
  「這也未必。後天的比賽太子也出賽,皇后未必不去觀戰。」
  「那倒是……」秋無微沉吟著,非但沒有高興,反倒更加沮喪。
  未央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踩到秋無微的痛處。
  太子秋無瑕和三皇子秋無微,同樣都是皇后所生,但一個貴為太子,一個卻過繼給親王。皇后對這兩名皇子的態度,截然不同。
  秋無微雖貴為皇子,卻從小在親王府長大,直到十三歲,才第一次踏入宮門。他心中對這秋水宮,對他的母后和太子皇兄,究竟懷著怎樣的感情?抱著怎樣的態度?
  未央不敢妄自判斷。 [私享家]
  只是,未央很喜歡這名皇子的笑容,像一道溫暖的陽光。
  一道和秋水宮中陰霾的空氣、格格不入的陽光。


  第二章

  兩天後,馬球比賽如期舉行,未央隨太后來到觀賽席上。
  馬球場長約六百餘步,兩端各設一個球門。
  賽手們分兩隊,每隊四人。按照皇子們的單雙分組,太子秋無瑕和三皇子秋無微同為單,正好一隊。
  球槌和球都是木製,一旦被砸中,免不了頭破血流。
  馬球比賽雖有一定的危險性,但皇室成員卻對它格外熱衷,樂此不疲。
  比賽中,皇后的目光總是停留在太子秋無瑕的身上,對秋無微不屑一顧。
  每當聽到身邊有人讚歎秋無微的精湛球技時,皇后總會投去惡意的目光,把那些多話的人嚇得急忙閉嘴。而每當太子有了優秀的表現,皇后的臉上都會流露出滿意的笑容。
  ──果然,皇后非常討厭秋無微。
  未央再次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秋無微明明沒有出一點岔子,皇后就已經看他極不順眼,如果秋無微不小心引起什麼狀況,皇后肯定更對他厭之入骨。
  正在這時,突然聽到球場中傳來一聲大喊:「小心!」
  未央一驚,驀然抬頭,竟看見白色的馬球向著看台飛來!
  「皇后小心!」未央一躍而出,擋在皇后面前。
  只聽「咚」的一聲,未央前額重重挨了一下。頓時他只覺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昏倒過去,還好一旁的侍衛及時扶住了他。
  鮮紅的血液從額前流出,未央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侍衛們急忙扶著他去場邊找御醫。
  未央在暈眩之中,隱約看到秋無微向自己跑來。
  此時秋無微已經跳下了馬,手中還拿著球槌。
  未央迅速回憶了一下剛才賽手們分佈的位置,心想不好,剛才那一球好像正是秋無微擊出的。還好被自己擋住了,如果真的擊中皇后,後果不堪設想。
  御醫檢查了未央的傷口,說了聲「傷得不重,不用擔心」,就開始嫻熟地進行包紮。
  秋無微趕到未央身邊,不停道歉,問他頭痛不痛、昏不昏。
  未央對他擺擺手,表示不用擔心。其實未央很想告訴他,比起擔心我,你更應該擔心你自己。未央甚至不敢去看席位上皇后的臉色,想必一定難看得一塌糊塗。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秋無微不停解釋。
  「我知道。」未央當然相信他是無意的,但就怕皇后不相信。
  皇后一定以為秋無微故意襲擊她,如果不想辦法,他們母子間的隔閡一定更大。
  未央的目光匆匆掃過球場內外,最後停留在場邊圈起來的備用馬上。
  馬球比賽分為八個小節,中場都有休息時間,可以換馬。而現在,已經接近中場休息的時間了。
  思及此,未央計上心來。
  他避開御醫和其他侍衛,拉過秋無微,附在他耳邊說道:「太子的馬鞍被人動過手腳,裡面藏了暗針。中場時候太子換馬,他一騎上馬背,馬就會受驚,把他摔下來。」
  「你說什麼?」秋無微大吃一驚,轉身向馬群衝去,但卻被未央拉住。
  「你想幹什麼?」未央問。
  「當然是把馬鞍取下來檢查!」
  「不行。」未央阻止道:「我只是無意中聽到有人說要用這樣的方法對付太子,根本沒有十足把握肯定那馬鞍有問題。你這樣貿然取下馬鞍檢查,如果沒有查出暗針,豈不是又會引起騷亂?你剛才擊飛一球,差點打中皇后,騷亂已經夠大了,你不能再捅婁子。」
  「那該怎麼辦?」
  「你這樣做……」未央拉過秋無微,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秋無微一邊聽,一邊點頭。
  待未央交代完畢,中場休息時間也已經到了。賽手們滿身大汗,都來到場邊。
  太子秋無瑕牽出換用的馬,正想躍上馬背,誰知卻被秋無微上前攔住。
  只見秋無微搶過秋無瑕手中韁繩,拍拍馬身道:「皇兄你這真是一匹好馬,不介意讓我騎一下吧?」
  還不等秋無瑕反應過來,秋無微已經縱身躍上馬背。只聽那棗紅馬一聲長嘶,揚起四蹄,狂奔起來!
  「馬受驚了!馬受驚了!」其他人嚇得大聲狂呼。
  秋無微來不及握緊韁繩,只能緊緊抱住馬脖子。那馬的性子太火爆,硬是把秋無微甩下了馬背!
  見秋無微墜馬,眾人急忙圍了上去。
  而秋無微則拍拍灰塵,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指著那匹馬大聲道:「馬鞍裡被人裝了暗針,有人想要謀害太子。」
  眾人齊齊轉頭,向那棗紅馬望去,這時未央已把馬兒安撫下來。
  聽說馬鞍裡有暗針,看台上的皇親國戚也被驚動,紛紛走下台來。
  秋靈王令人解下馬鞍一看,果然搜出一根暗針!勃然大怒道:「是誰怎麼大膽,竟敢謀害太子!朕絕不輕饒!」
  眾人見龍顏震怒,急忙跪下。 [私享家製作 http://sixiang-jia.com]
  皇后的目光匆匆掃過眾人頭頂,好像在搜尋她的敵人。
  而皇上則拍了拍秋無微的肩膀,問道:「皇兒有沒有受傷?」
  秋無微搖頭道:「我摔一下沒關係,還好皇兄平安沒事。」
  這時,皇后的目光才向秋無微移去。
  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秋無微──這是自秋無微出生後整整十三年,她第一次正眼看他。目光好像已經不似以前那般冰寒,變溫柔了許多。
  皇后因為秋無微捨身保護太子,而對秋無微產生了一絲好感。
  未央在一旁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其實這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個小小把戲。他這麼做的目的,只為幫秋無微將功補過,幫秋無微不再受皇后厭惡。
  他讓秋無微以身試馬。如果馬受驚,則有針;如果馬沒有受驚,則無針。
  秋無微信以為真,以身試險。但他哪裡想到,未央早就知道只要他一騎上那匹馬,就算馬鞍無針,那馬也照樣受驚。因為那匹棗紅馬是太子坐騎,脾氣一向火爆,除了太子,恐怕任何人坐上去都會被無情地甩下來。
  而未央所做的事情,就是趁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墜馬的秋無微吸引過去的時候,牽走棗紅馬,在馬鞍中塞入一枚暗針而已。這樣就製造了證據,只要有了這個證據,所有人都會認為棗紅馬受驚,是因為被暗針扎傷,而不會猜到這不過是個「無中生有」的小把戲。
  那個時候的未央,只想幫秋無微一個小忙,根本沒想到自己這樣做,其實已經激起了後宮中一場彼此猜忌的混亂。


  事後,皇上問秋無微怎麼知道馬鞍中被藏了暗針,秋無微直言不諱地說是未央告訴他的。
  正因為如此,未央理所當然成為調查的線索。
  但秋無微哪裡知道皇宮之中根本沒有人想謀害太子,這一切不過是未央不想看他和皇后母子不和而設下的一個小小圈套。
  這個圈套波及開來,注定有人要成為犧牲品。
  皇后非常看重這件事,發誓一定要查出兇手。
  未央不敢說出實情,只說自己在無意中聽見幾名太監談話,要在太子馬鞍中藏針。於是皇后便集合宮中所有太監,讓未央一個一個聽他們的聲音辨識。
  未央知道,如果找不出兇手,皇后絕不會善罷甘休。
  情勢所逼,令未央不得不做出一個決定──他必須找人替他背上這個黑鍋。
  秋靈王近來極其寵愛蘭妃,而蘭妃又剛剛為靈王生下第十七皇子,揣度著讓皇上廢掉秋無瑕,立十七皇子為太子。
  正因為如此,皇后早對蘭妃生出敵意。
  如果說秋水宮中真有人想對太子不利,那麼皇后懷疑的第一個對像──必是蘭妃。
  正因為知道這一層關係,未央在辨識聲音的時候,故意指向了伺候蘭妃的一名小太監。
  「就是他。」未央指著那名哆嗦跪下的小太監,當時他並不知道自己這三個字將會帶來怎樣一場悍然波濤。
  皇后先入為主的觀念,認定此事和蘭妃有關。所以當未央指住蘭妃身邊這名小太監的時候,皇后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
  小太監大聲辯解,但卻沒人聽他解釋,他被拉了下去。
  未央聽見他淒慘的叫聲,他不停嚷著「不是我,不是我」,但是沒有人信他。
  皇后不信,皇上不信,就連蘭妃也不信。
  蘭妃只用無奈而又悲傷的眼神望著那名小太監,問他:「你為什麼要陷害我?」她以為小太監是受皇后之命陷害自己的。
  然而小太監的辯解之詞還是只有那三個字──不是我。
  沒有人相信他,除了未央。
  也許整個秋水宮,就只有未央知道他是無辜的。
  但是未央救不了他,因為這場風波必須有人犧牲才能平息。未央天真的以為,一名小太監的血就能化解這場風波,但他錯了,此事波及到了蘭妃,就連蘭妃也受到嚴厲的懲罰。
  她被剜下雙眼,斬去十指,關入冷宮。就連十七皇子,也都交給其他妃嬪撫養。
  未央偷偷去冷宮看過蘭妃一次,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曾經美麗的女子,像屍體一樣臥在草榻上的樣子。散亂的頭髮,流著黑血的眼眶,蒼白的臉色。
  她聽到窗外未央發出的聲音後,突然一驚,從床上坐起,哭吼著向未央的方向爬來。
  「皇上,是你麼……皇上,是你來看望臣妾了麼?……皇上,十七皇子他怎麼樣了?可不可以讓臣妾抱抱他……臣妾好想他,皇上……皇上……」
  蘭妃抱住了未央的腿,不停向上爬。[ sixiang-jia.com]
  失去十指的手在未央腿上磨蹭,凝著血痂的雙掌從未央身上撫過。
  她身上那股惡臭讓未央胃中泛出一陣酸澀。他急忙摀住了嘴,乾嘔著,猛地推開蘭妃,扭頭向回跑去。
  逃離這個地方,逃離蘭妃,逃離他的罪惡。
  但冷宮腐臭的空氣卻籠罩著他,蘭妃的聲音還追趕著他,他犯下的罪孽還緊緊糾纏著他。
  「未央。」
  由於跑得太急,未央沒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未央!」
  那個聲音變大了,未央驀然停住,循聲望去,看見秋無微站在離他不到十步的地方。
  「皇子……」未央木訥開口,沒想到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人來冷宮。
  「怎麼了?你臉色好白。」秋無微懷中抱著一條薄毯,向未央走來。
  「皇子為什麼會來這裡?」未央望著秋無微手中那條薄毯問。
  「最近晚上風大,只有蘭妃這裡沒有添被子,我給她拿來──你剛才是去看望蘭妃嗎?」
  「不!」未央用力搖頭,不假思索地否定。
  「沒關係,我不會告訴母后。」秋無微溫柔地一笑,「母后和蘭妃一向不和,而且蘭妃又企圖謀害太子,如果讓母后知道你偷偷看望蘭妃,一定會責怪你吧?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不……」未央的聲音輕了許多。
  他遠沒有秋無微想像中那麼善良,他來看望蘭妃只為撫平一下自己心中的恐懼。他對蘭妃感到歉疚,但他什麼也沒有做,甚至連天寒時替蘭妃帶條被子來的想法都沒有。
  在秋無微面前,未央自慚形穢。
  是否因為秋無微自己太過善良,才把每個人都想得善良?
  「未央,我們一起把毯子送給蘭妃吧?」秋無微邀請。
  未央怔住不能答話,回頭望向蘭妃的冷宮。
  突然聽那裡一聲尖叫,未央嚇得後退半步。
  蘭妃發瘋的聲音就像梟鳥,即使白天聽來也非常恐怖。
  「未央?」秋無微想拉住未央。
  「不……不要碰我!」未央甩開秋無微的手。
  「未央?」秋無微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然而不遠處,蘭妃歇斯底里的哭聲越來越大。
  「不……」未央摀住耳朵,後退,逃跑。
  無論秋無微在身後怎樣呼喊,未央都已經聽不到了。只有蘭妃的哭聲穿透掌心,刺入鼓膜和神經深處。
  從那以後,未央的夢中多了一個蘭妃,他每每都會被嵌在蘭妃臉上漆黑的眼窩嚇得驚醒。
  在暴風雨的夜晚他也像皇后那樣,開始失眠。
  他覺得耳邊的雨聲,就像蘭妃的哭吼;而風聲,就像蘭妃追著他詰責的腳步。
  他終於也體會到,當年皇后在暴風雨的夜晚,被嚇得尖叫連連的恐懼。他終於也體會到,有些人是你明明不想害,但卻不得不害的情勢所逼。
  為什麼……
  未央無數次地這樣問自己。他當初從未想過嫁禍於誰,也從未想過陷害別人。他的動機只是為了幫秋無微將功補過,讓皇后不至於那麼討厭他而已。
  但卻害死了小太監,害得蘭妃生不如死。
  那件事後,皇后的確對秋無微有了好感,他們母子開始接觸──但這卻是以蘭妃和她的骨肉分離作為代價。
  也許秋水宮中生存的規則就是如此簡單:你得到了,別人就注定替你付出。


  時間慢慢流逝,蘭妃已經漸漸被秋靈王所遺忘,秋水宮中也再沒有人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蘭妃的事情,彷彿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
  但是只有未央,他永遠也忘不了蘭妃。
  忘不了蘭妃的哭喊,忘不了那天在冷宮時蘭妃抱著他,叫他皇上,問他十七皇子怎麼樣的時候,她那痛徹心扉的表情。
  蘭妃是夏季時被打入冷宮的,她在那裡度過了漫長的夏日和秋日,終於挨到寒冬來臨。
  未央記得那年冬天很冷,秋水宮中積了很厚的雪,寧河上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黑夜之中,經常聽見冷宮方向傳來鑿冰的聲音。
  未央猜想,那大概是蘭妃在鑿冰。但他想不通,蘭妃鑿冰幹什麼?
  直到一天早上,未央發現宮女們都聚成一團,小聲議論著什麼,走過去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蘭妃鑿冰跳河了。
  因為有冰層隔著,宮人們無法打撈她的屍體。
  蘭妃的屍體就在冰層之下,順著寧河,緩緩流出宮牆。流出秋水宮,流出這個囚禁了她美貌青春的繁華牢籠。
  如果寧河的傳說是真的,蘭妃的屍體也許會漂遍皇城的每一個角落。
  聽說蘭妃的父親是順天府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女兒的屍體從門前漂過?
  蘭妃跳河後的那天晚上,未央瞞著所有人,去了蘭妃曾經住過的冷宮。
  他看見牆上蘭妃抓出來的血跡,看見桌子凳子上,蘭妃咬出來的缺口。他無法想像,那樣一個風光一時的女子,是怎樣在黑暗之中排遣心中的陰鬱和怨恨?
  她也許會恨皇后,但她是否會恨未央?是否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未央一時考慮不周犯下的大錯?
  皇后和蘭妃的這一仗,皇后贏得很巧合,蘭妃輸得很無辜。
  未央不知道自己在這場爭鬥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他只知道自己永遠也擺脫不了蘭妃冤魂的糾纏,就像皇后永遠也擺脫不了司馬皇后、王華妃、蕭德儀的糾纏一樣。
  未央坐在蘭妃曾經的床上大哭。
  這是自蘭妃被剜去雙眼、斬斷十指以後,未央第一次為她而哭。
  以前未央不敢為蘭妃哭,他怕他一哭,別人就會知道是他陷害了蘭妃;他怕他一哭,那個被剜去雙眼、斬斷十指的人就會變成他自己。
  但是現在,他已經無法忍耐。[私享家論壇 sixiang-jia.com]
  他甚至可以想像每天夜裡,蘭妃躺在這張床上,心是怎樣在痛。他也可以想像出蘭妃鑿開冰層,跳入寧河時的淡定從容。
  未央知道,蘭妃在死前一定不想化成厲鬼報仇,不然她就不會選擇跳河這種死亡的方法。
  如果想變成厲鬼報仇,就應該選擇上吊,死相猙獰,並且讓自己的冤魂留在皇宮之中。
  但蘭妃卻選擇了跳河,也許她只想讓自己的屍體、自己的魂魄,離開這座吞噬了她美貌和青春的宮城而已。順著寧河,這條唯一可以帶她出宮的路離開。
  正當未央哭得昏天黑地的時候,突然聽見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剛抬起頭,就看見秋無微站在門口。
  秋無微臉上也是一副錯愕的表情,沒有想到又在這裡碰上未央。
  未央急忙抬手擦去臉上縱橫的淚水,但這一切還是被秋無微盡收眼底。
  秋無微道:「第二次了,第二次在冷宮遇見你。蘭妃一定會感激你,你這樣關心她。」
  秋無微的話令未央喉嚨更哽,發不出聲音。
  「你也是來悼念蘭妃的麼?」
  秋無微一邊問,一邊蹲下身子,在地上擺好貢品,遞給未央一疊冥紙道:「為蘭妃燒一疊冥紙吧。」
  但未央不敢接。
  「怎麼了?」秋無微問。
  未央搖頭說:「她不會要我燒給她的東西。」
  「怎麼會呢?」秋無微不信。
  「她一定很恨我!」未央突然瞪大眼說。
  秋無微聽後無奈地一笑,安慰道:「這事和你沒有關係,當初你不過只是說出實情而已。要怪就怪蘭妃自己,她為了讓十七皇子當上太子,竟對皇兄下毒手,她有今日全是自作自受。但現在人已經死了……過去的事情就忘了吧,其實蘭妃也挺可憐的……」
  秋無微安慰未央的話,更讓未央心如刀絞。
  「不要說了!」
  未央打斷秋無微的話,緊緊抱住自己的頭,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不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蘭妃什麼都沒有做,蘭妃沒有謀害太子……」
  「沒有?」秋無微一怔,抬起頭來。
  「蘭妃沒有謀害太子……沒有……」不停重複著這句話,未央的眼淚不停滾落。
  這句話在他心中藏了太久,一直沒有勇氣說出來,以至於害死蘭妃。
  秋無微似乎也察覺出一絲怪異,追問道:「為什麼說蘭妃沒有謀害太子?……未央……你到底知道什麼?」
  「我……」無法面對秋無微的雙眼,未央低下了頭,「我全知道……所有的一切,我全知道。」
  「未央!」秋無微走上前來,緊緊抓住未央的肩膀,「你把話說清楚!」
  他那嚴厲的眼神令未央打了一個寒顫。
  未央道:「都是我做的……沒有人在馬鞍中藏針,沒有人想要謀害太子……是我……是我陷害了蘭妃,是我害死了她!」
  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變成嘶吼。
  連未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秋無微吼出那一大通話,那明明是他最不願意、也最怕別人知道的秘密。為了隱藏這個秘密,他甚至眼睜睜看著蘭妃從秋水宮中消失;為了隱藏這個秘密,他曾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為了隱藏這個秘密,他一錯再錯。
  但不知為何,在那樣的氣氛下,在那個人面前,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大吼發洩的衝動。他把這些話藏了太久,久得已經在心底生出膿瘡。
  「未央……」秋無微不敢相信地望著他。
  「我……」未央這才意識到話已出口,無法收回。匆匆低下了頭,等待著秋無微的追問。
  但秋無微卻並未追問,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如果真是這樣,蘭妃可被你害慘了。」
  「你不想知道原因麼?」未央顰眉問。
  「如果你想告訴我,我就聽;如果你不想說,那就算了。」秋無微重新蹲下,慢慢重複著燒放冥紙的動作。
  「是為了你。」
  未央的話令秋無微的動作驀然一滯,手中的冥紙在火中慢慢捲曲,飛上天空。
  「你說什麼?」秋無微突然站了起來,一下揪住未央的衣服。
  未央揮開他的手,大吼道:「我全是為了你。當初那枚暗針是我藏進馬鞍裡的,我只想讓皇后看看,你可以為了太子以身試險,我只想讓太后知道──你對她根本無害!」
  「可是我根本不需要你做這些事情!」秋無微也大吼起來。
  「我……」未央的話被秋無微堵住。
  是啊,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做這些事情……而自己是多麼可笑?自以為是地幫人,結果反倒害自己陷入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害自己糾纏在蘭妃的冤魂中不得安寧。
  「針是你藏的?」秋無微按住未央的肩,不准他躲。
  未央點點頭,閉上眼睛。
  「你說你聽到有人密謀謀害太子,你還指出是蘭妃身邊的那名小太監就是肇事者──這些都是謊話?」
  未央還是只能閉眼點頭。
  能夠向人坦誠一切,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第三章

  秋無微不敢相信事實的真相竟是這樣。沒想到未央是為了幫自己才誣陷了蘭妃,沒想到是自己間接害死了蘭妃。
  未央深吸一口氣,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我以為我那樣做可以讓皇后改變對你的偏見,我只以為我可以幫你,我根本沒有想去嫁禍誰,也沒有想去栽贓誰!只是事情後來的發展逼我不得不那樣做而已!」
  ──是否為了救一個人、幫一個人,就注定要犧牲掉其他人?
  未央不知道。
  這個問題自蘭妃被貶入冷宮的那一刻,就一直糾纏著他。直到蘭妃死去,未央依然沒有找到答案。
  他從未奢望秋無微會為他做的一切感謝他,但他卻不能忍受秋無微用這種責問似的目光望著他──他的目光讓未央有種心痛的感覺。
  「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秋無微又問了一遍,聲音更加嚴厲。
  「我也不知道……」未央從他鐵箍般的五指中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只是當時看到皇后不願見你……看到你失望離開的時候,我就很希望,你們母子可以好好說一次話……我根本不知道這會害死蘭妃……我不知道……」
  說到這裡,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看到未央淚流滿面的樣子,秋無微心中微微一痛,放輕了語氣,問道:「你是為了母后才這樣做的?」
  「我既是為了皇后,也是為了三皇子你。」未央說出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
  秋無微道:「我知道母后一直很厭惡我,那次馬球比賽之後,她才對我稍稍有了一點好感,不再排斥見我。我的確因此而慶幸過……
  「我以為那是巧合,是上天的安排,是上天安排了蘭妃派人謀害太子,是上天安排了你聽見他們的密謀,是上天安排了你告訴我這一切,是上天安排了我替皇兄騎上那匹馬,又是上天安排了母后從此對我產生好感……
  「但我從未想過,原來這一切都不是上天的安排,而是你的安排!我真的沒有想到,未央,竟然是你!是你安排了這一切!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我……」未央被秋無微嚴厲的詰責打擊得說不出話,嘴唇微微顫抖著,胸口起伏不平。
  他後悔,但後悔無用。
  他用顫抖的聲音,低聲回答:「沒錯,是我的安排。是我錯誤的安排了一切……」
  過了好久,秋無微才自言自語般說:「母后她討厭我……我無話可說,我從未想過為了博得她的喜愛去做那些事情……未央……」他突然抓住了未央的肩膀,「我感激你的心意,但是不用……我真的不用你為我去做那些事情……」
  感激?這兩個字聽在未央耳裡,如此諷刺。[私享家]
  「難道你真的從來沒有嫉妒過太子?」未央抬起滿是淚水的眼眸,認真地問。
  「你和他明明同父同母,但他貴為太子儲君,你卻從出生起就過繼給了親王,十三年來從未踏入皇宮,難道你就不恨嗎?難道你就沒有覺得不甘心麼?你就沒有意識到,你失去了作為皇子應該有的許多東西?」
  「母后恨我,我也沒有辦法。」秋無微低聲回答。
  「皇后究竟為什麼恨你?你是她的親生骨肉呀!」
  秋無微的臉色微微發白,答道:「說來話長,那是一個詛咒。」
  「詛咒……」
  低聲重複著這兩個字,這樣的答案倒是未央始料未及。
  接著,秋無微給未央講了一個故事。而那個故事,就是皇后為何害怕、厭惡秋無微的原因。
  十多年前,前皇后,也就是司馬皇后與人通姦,皇上以白絹賜她死罪。
  就在司馬皇后上吊的那天晚上,她不停詛咒當時還是芳儀的皇后,說皇后誣陷自己,還說死後要變成惡鬼,鑽進皇后的肚子!日夜折磨著她,讓她永世不得安寧!
  那天夜裡,風雨大作。
  司馬皇后不甘心的嘶叫真的就像鬼哭狼嚎一樣,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最終她還是吊死在了房樑上,但她至死都沒有闔上眼睛。
  她不甘心,所以死不瞑目。
  不可思議的是,就在司馬皇后死後不久,皇后真的懷孕了,這個在司馬皇后詛咒下得到生命的孩子──正是秋無微。
  秋無微出生時幾經波折,令皇后嘗盡苦頭。
  正因為如此,皇后更是對司馬皇后的詛咒深信不疑,認為秋無微是司馬皇后變成的惡鬼,鑽進了她的肚子,來折磨她。所以皇后在生下秋無微之後,根本連看也不看一眼,直接過繼給了晉親王。
  十三年後,在皇上的意旨下,秋無微才終於回到皇宮。
  但皇后依然對秋無微又恨又怕,不肯見他,如果沒有馬球場上的那次風波,恐怕秋無微直到現在也沒有機會和皇后說一句話吧?
  為此,秋無微的確感激過未央。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這竟是以蘭妃被剜去雙眼、斬斷十指、貶入冷宮、骨肉分離作為代價。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秋無微寧願自己一輩子見不到皇后,也不願看到無辜者的白白犧牲。
  未央在秋無微的目光中變得沉默。
  他終於知道皇后厭惡秋無微的原因,司馬皇后的死也許是皇后心中永遠抹不去的陰影。而秋無微的存在,則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皇后她所犯下的罪孽──這真的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折磨。
  同樣,蘭妃的事也許也會折磨未央一輩子。也許他會像皇后那樣,在風雨交加的夜裡把自己裹在被子裡不停哆嗦,不停尖叫。


  當未央回到景坤宮的時候已經很晚,景坤宮中一片漆黑。
  未央摸黑找到了自己的床,但剛躺下去就驚跳起來──床上有人!
  一隻手伸來摀住未央的嘴。未央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整個人都被拖回床上去了。
  一個人影向他壓來,黑暗之中,他無法看清那人的臉,只感覺那人年紀和自己相仿,但力氣卻不知比自己大上多少倍。
  ──放開我!
  很想這樣大吼,但發出的聲音只是一陣「嗚嗚」的音節。
  黑影低聲發出警告:「老實一點!」
  即使只是短短四個字,未央也已猜出那人的身份。他不再掙扎,只是仔細去看那人的臉。
  這次終於看清楚了,壓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太子──秋無瑕。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秋無瑕把未央的雙手壓在頭頂,略帶笑意地俯視著身下早已嚇出一身冷汗的未央,「三更半夜到處亂跑,是不是和什麼人偷情去了?」
  未央急促問道:「太子怎麼會在這裡?」
  秋無瑕笑道:「想你了,過來看看你。」
  「太子每天來景坤宮請安的時候,都可以看見未央,何必要挑三更半夜?」未央隱隱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秋無瑕不斷向他逼近,氣息已經撲上他的脖子。
  未央敏感地撇開了頭,心臟狂跳不已。不用問就知道太子別有居心,不然也不會挑在大半夜,還特意爬到他的床上來看他。
  秋無瑕道:「請安那點時間怎麼看得夠呢?況且有的人,白天看和晚上看完全不同,穿著衣服和脫下衣服看,也是完全不同的。」
  「太子,請你說話尊重一點。」未央掙扎著想坐起來,但越是掙扎就被壓得越緊。
  「未央,今晚你是我的。」
  秋無瑕扒開未央的衣服,埋頭親吻。熱濕滑膩的舌頭在未央脖子和胸膛間不停遊走,衣服迅速減少,寒冷的夜風灌了進來。
  未央不僅身體發寒,就連心也涼了半截。
  「太子,你放開我……」未央哀求著推開太子,扭動身體,但無論他怎麼掙扎,換來的還是輕浮的玩弄。
  秋無瑕撫摸著未央緊繃的臉說:「聽話一點,你反抗不了我,你遲早都是我的。」
  說話間,秋無瑕已經動手解開未央的褲帶。
  「不要,太子,我求你不要!」未央求饒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覺下腹傳來一股溫熱,竟是秋無瑕的手探了進去。
  「未央,你這樣的表情好美……」秋無瑕俯身下去,用舌尖舔舐著對方微熱的皮膚。
  「放開我……不要,太子,放開我……啊……不……」
  叫聲越來越大,因為秋無瑕放在他下體的手已經開始移動,握住未央兩腿之間的敏感物體揉捏起來。
  未央的掙扎更激起秋無瑕的佔有慾,他一隻腿擠入未央雙腿之間,抵住了那敏感的部位。
  「太子,不要……」未央幾近絕望,求救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一陣無能為力的啜泣。
  秋無瑕貼在未央耳邊親吻著,低聲說道:「未央,你舒服就叫出來,我想聽你的聲音。」
  然而未央只用死亡般的沉寂作為對秋無瑕的回應。
  「未央……」秋無瑕的動作突然停止,他望著未央,竟發現未央眼角淌下兩行淚水。沒想到未央會哭,秋無瑕也慌亂起來,急忙問道:「你怎麼了?你哭什麼?未央?」
  未央閉了閉眼,「太子你呼風喚雨,想要什麼得不到,為什麼偏偏要對我用強?未央身份低賤,根本無法反抗太子。如果太子想要未央服侍,直接收我去做你的男寵,何必這麼大費周章偷偷溜入景坤宮,難道就不怕被皇后發現?
  「太子,請你放開未央,只要你下令讓未央服侍,未央莫敢不從。」
  未央的一席話大煞風景,把秋無瑕也說得愣住。
  只見秋無瑕放開未央,重新穿好自己的衣服,說道:「我不需要你流著眼淚來服侍我。」
  說罷他走下了床,背對未央道:「未央你記住,我今天是太子,明天就可能是皇上。我想要什麼東西得不到?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氣。」
  說完這句話,秋無瑕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未央在床上呆坐了好久。
  的確,只要他是太子,只要他是未來的皇上──自己就不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但如果,他不再是太子了呢?


  皇子們每天清晨都會來景坤宮給皇后請安,所以未央每天都能看見秋無瑕和秋無微兩兄弟。
  而那兩兄弟看未央的眼神卻完全不同。
  秋無瑕望著他的目光讓未央心底生寒,就像獵人注視著他的獵物一樣。未央每每都會避開秋無瑕的目光,他害怕與那種目光接觸。
  但三皇子秋無微卻相反,他的目光比秋無瑕清亮許多,沒有那麼重的陰氣。只要看著他的眼睛,彷彿能看到耀眼的陽光。就像未央第一次在馬球場看到秋無微時一樣,一年時間過去,他一點也沒有改變,還是那樣適合在陽光下縱馬驅馳。
  漸漸,未央開始產生一種想法。如果秋無瑕不是太子,而秋無微是太子該有多好?
  他們都是嫡出之子,血濃於水,皇后好像也已漸漸接納了秋無微,不再對秋無微橫眉冷目,甚至有時候出席宴會,她還會主動帶秋無微同路。
  於是,秋無微在景坤宮出入更加頻繁,和未央的接觸也更多。
  接觸越多,未央就越喜歡這名三皇子,覺得他比秋無瑕更像一名天子。未央相信,如果將來是秋無微登上皇位、君臨天下,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sixiang-jia.com]
  然而要廢長立幼,把秋無微扶上太子之位談何容易?況且秋無微已經過繼給了晉親王,這就更是難上加難。
  未央知道這事困難,但卻並非絕無可能。
  只要一點一點挖掉太子腳下的根基,沒了支撐,秋無瑕這東宮之席必定也坐得搖搖欲墜。而太子最大的靠山就是皇后,如果先挑起皇后和太子的不和,事情就容易多了。
  未央自己就是皇后身邊的近侍,只要稍動腦筋,讓皇后反感秋無瑕並不困難。
  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以後,未央處處留心皇后和秋無瑕的動靜,等待著可以在他們母子之間割開間隙的機會。
  終於,這個機會讓他等到了。


  那是夏季,太子在大學士們的鼎力幫助下,編纂出一套史書集,呈現給皇上,皇上龍顏一悅,賞給太子千匹錦緞還有從南方進貢來的琪花香囊。
  太子認為那香囊氣味過於濃膩,適合婦女佩戴,所以想轉贈給皇后。而恰巧那天皇后身體微恙,太子的這份禮物是由未央代接的。
  當未央把香囊呈給皇后時,皇后無意中自言自語道:「皇兒為什麼會把香囊送給我?」
  如果換了其他人,一定會趁機諂媚一番,說太子心中時時牽念太后,所以才把皇上御賜的寶物獻給皇后。
  但是,未央並沒有這樣回答。
  他上前一步,裝出一副全無心機的樣子,「太子說皇后最近身體微微傳出異味,正好可以用這香囊的香氣掩蓋一下。」
  「什麼?」皇后的臉色頓時變了。
  誰都知道皇后什麼都好,就是每到夏季腋下微有異味。為此,一到夏季,皇后總是在自己身上擦滿香粉,以遮掩身上那股不太好聞的氣味。在香粉的遮掩之下,那輕微味道根本聞不出來,但未央卻故意說太子送香囊讓皇后掩臭,這無疑令皇后心中生出極大不快。
  太子本是一片好心,但在未央一句話後,卻被曲解成了惡意。
  然而這還只是第一步。
  翌日,秋無瑕來景坤宮請安的時候,未央給他引路。行到中途,未央突然停住,附在秋無瑕耳邊小聲問道:「太子今天早上是否吃了什麼東西?」
  秋無瑕一愣。
  未央指了一下秋無瑕的嘴,又道:「太子可能是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嘴巴裡有股奇怪的味道。待會兒見了皇后,如果皇后要你靠近說話,你就把嘴巴稍微捂一下,皇后不喜歡別人嘴裡有怪味。」
  秋無瑕見未央的表情認真,態度真誠,就信以為真了。
  入景坤宮後,皇后果然把秋無瑕叫到近旁問話,秋無瑕謹記未央給他的忠告,靠近皇后身邊的時候,抬袖捂了捂嘴。
  誰知他這「捂嘴」的動作,在皇后眼裡看來卻是「捂鼻」。
  皇后以為秋無瑕聞到了她身上的異味,嫌棄她,於是心中對秋無瑕更加不滿。
  此後十天,秋無瑕每天清晨來景坤宮給皇后請安的時候,未央都會找藉口讓秋無瑕捂一捂嘴。對未央的關心,秋無瑕受寵若驚,根本沒有懷疑他是別有用心。
  一連十日,秋無瑕和皇后說話時都刻意保持著距離,每次皇后叫他走上前去的時候,秋無瑕都會輕輕捂一下口鼻。
  皇后心中火氣越積越大,到了第十天,終於爆發出來,把秋無瑕送來的琪花香囊狠狠扔到地上,怒道:「既然你已經嫌棄我這個母后,以後就不必來景坤宮給本宮請安了。」
  秋無瑕當場怔住,正想解釋,皇后卻已甩袖離開。
  未央走上前來,撿起地上那只琪花香囊交給秋無瑕道:「太子殿下,皇后最近脾氣不好,你不要在意。這幾天你暫時不要來景坤宮請安,等皇后平靜一下,自然就沒事了。」
  「她到底怎麼了?」秋無瑕捏著那只香囊問。隱隱察覺出皇后生氣和這香囊有關,但他想不通這一隻小小的香囊,怎麼會激起皇后那麼大的怒氣?
  未央搖搖頭,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就這樣,秋無瑕一連三天都沒來給皇后請安,這不但沒能讓皇后平靜下來,反而讓皇后對秋無瑕更加不滿。認為這個孩子年紀輕輕就已經開始嫌棄她,並且還不懂認錯,如果今後讓他成為皇帝,豈不是更加目中無母?
  越是這麼想,皇后越是看秋無瑕不順眼。
  即使後來秋無瑕又恢復請安,行為舉止也都規規矩矩,但皇后總能從雞蛋裡面挑出骨頭。
  對秋無瑕的失望,使皇后漸漸把目光投向了次子秋無微。覺得秋無微謙恭有禮、孝親尊長,越看越順眼,後悔當初把他過繼給了晉親王。
  這一切微妙的變化,未央都看在眼裡。
  後來秋無瑕也意識到皇后待他不如從前,想盡辦法討好。但裂痕一旦產生就再難修復如初,在討皇后歡心方面,秋無瑕越來越感力不從心。
  而三皇子秋無微對他們母子三人之間感情的微妙變化感覺比較遲鈍,依然像平常一樣。於是未央覺得,他有必要提示一下秋無微,讓他跨過最後那道門檻。
  畢竟,如果秋無微自己沒有爭權奪勢之心,未央一個外人在背後怎麼推他,也都無濟於事。如果可以讓秋無微自己有心去爭那東宮之位,離成功一定會更進一步。


  一次,秋無微去景坤宮送泡茶的露水,回去的時候,未央送他。
  途經御花園,在一棵古楊樹下,未央停住了腳步。
  這棵古楊樹高大奇特,枝繁葉茂,重重疊疊的枝葉遮天蔽日,四季常青。枝幹在離地三丈處分杈,向四周伸展,樹冠繁盛,無數鳥雀在這裡築巢安家。
  「怎麼了?」見未央不走,秋無微也停下來問。
  未央指了指樹下草坪。
  秋無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看見一隻雛鶯死在樹下。
  那雛鶯羽翼還未豐滿,身上光禿禿的,可惜還未展翅就已慘死。
  秋無微心生憐憫,搖頭歎道:「好可憐的雛鶯,可能是不小心從鳥巢裡摔下來了吧。」
  未央打斷了秋無微的話道:「三皇子有所不知,這雛鶯不是自己掉下鳥巢,而是被其他鳥兒馱著摔下鳥巢的。」
  「這怎麼可能?」秋無微大吃一驚,「鳥兒也會這麼殘忍?」
  未央道:「為了生存它不得不這樣做。三皇子可曾聽說過有一種名為﹃子規﹄的鳥?子規鳥不築巢,也不孵卵哺雛,它們把卵產在鶯巢中,讓鶯替它們撫養後代。雛子規成長極快,它們的體型不僅大過雛鶯好多倍,甚至比母鶯還大。
  「它們為了獨霸母鶯的哺育,就把其他雛鶯擠出巢外,等它們翅膀長硬以後,還會把雛鶯馱在翼上,摔死在巢外。而當母鶯回來之後,看到巢中僅剩的幼雛,還會把這個兇手當成寵兒,更加疼愛地哺育。」
  說到這裡,未央又指了指地上的死鶯,「這只雛鶯,就是被子規鳥馱著摔下樹的。」
  秋無微聽後一陣唏噓,久久不語。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殘忍的鳥。
  未央又道:「子規鳥雖然殘忍,但它也只有這樣做,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母鶯能力有限,食物也有限,如果被其他雛鳥搶走了食物,它自己就會餓肚子。」
  秋無微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搖頭。
  未央望著他,不知道他究竟聽明白自己的意思沒有。
  這時秋無微蹲下身子,掘土把那只慘死的雛鶯給葬了。
  未央見秋無微一點反應也沒有,有些心急,一把握住秋無微的手,把話講得更加明白,「皇子,你想做這只死在樹下的鳥麼?」
  秋無微抬起頭來,目光中滿是詫異,問道:「什麼意思?」
  未央道:「皇后就是母鶯,她的巢中只養了你和太子兩隻雛鳥,如果你不先把另一隻鳥擠出窠巢,你就會被他馱著摔死在樹下!」
  「未央,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秋無微終於聽懂未央的話,嚇得急忙向四周望了望,生怕被人聽去。
  「我當然知道。」
  未央沉著答道:「如果我不知道,我就不會停在這裡;如果我不知道,我就不會給你講子規鳥的故事;如果我不知道,我就不會……就不會……挑起皇后和太子之間的矛盾。」
  「未央,你到底又做了什麼?難道你忘了蘭妃?」秋無微一陣頭疼。
  「我沒有忘……」未央的眼神變得慌亂,蘭妃是他心中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但我只是認為,比起太子,三皇子你更加正直,更適合成為一國之君。」
  秋無微蹙眉低聲道:「這不是『你認為』就能改變的事情。皇兄品行端正、謙恭有禮,更兼天資聰穎,無論才學武功都在我之上,前不久他才編纂了一套史集獻給父皇,大獲讚譽。你究竟為什麼揣度著要我們兄弟自相殘殺?」
  「我……我只是不想看你屈居人下。」未央只能這樣回答。
  「你究竟對皇兄有何不滿?」秋無微不懂。
  「他……他根本就不配為太子,不配為一國之君!」
  只要想起那天晚上,秋無瑕把自己壓在床上,企圖侵犯的事情,未央的身體就忍不住一陣顫抖。他忘不了秋無瑕扼住他手腕時那種不容掙脫的禁錮,他害怕那種力量,他害怕他反抗不了的那種力量。
  他怕秋無瑕,怕他強行佔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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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皇兄對你究竟做了什麼?」秋無微從未央的反應中察覺到一絲端倪。
  「不,沒有……」
  未央立刻搖頭否定,不想讓秋無微知道他和太子之間的那些事情,低下頭道:「什麼都沒有,我只是不喜歡他而已……」
  「未央。」
  秋無微按住了未央的肩膀,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話。在我面前不能說,在其他人面前更不能說──這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未央雖然覺得很不甘心,但見秋無微的態度堅決,也只好點點頭答應。
  秋無微道:「未央,你曾經為了拉近我和皇后的關係,不得不犧牲蘭妃。我希望你記住那次的教訓,不要再做同樣的傻事。我和皇兄之間的事情根本不用你來操心,我會保護好他,也會保護好我自己。」
  蘭妃……
  這個名字又被提起,勾起未央心中一段黑暗的回憶。
  「記住蘭妃的教訓,不要再做同樣的傻事。」
  未央在心底默默重複著秋無微告訴他的這一句話,心口一陣絞痛。
  難道自己真的在做傻事?
  自己好不容易割開皇后和太子間的一條間隙,然而這一切,在秋無微眼裡只是傻事?
  沒錯,自己真的好傻……

  那之後,他們便離開了御花園,未央不知道他是怎樣把秋無微送回了宮,他只知道那一路上他們都走得非常安靜。
  直到把秋無微送到門口,未央打算告辭的時候,秋無微才低低說了聲:「未央,再多送我幾步行嗎?」
  未央點點頭。
  三皇子殿裡非常安靜,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名小太監在走動。
  秋無微把未央帶到他的房間。
  未央不敢進去,站在門口,正想告辭,卻突然被拉住手腕。剛一失神,就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秋無微緊緊抱住了他,溫熱的氣息撲在額頭。
  「皇子……」未央心跳驟然加快,忘了掙扎,「皇子請放開未央。」
  「不,」秋無微任性地搖了搖頭,把未央抱得更緊,「我不想放開你,無論如何也不想放開你……」
  在溫柔的低喃中,秋無微,捧起了未央的臉,手指輕輕撫過對方唇瓣,感覺到一陣輕微的顫抖。
  「未央,我想吻你……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忘不了你……我想這樣抱住你,吻你……剛才聽你講子規鳥的故事,說什麼想我當皇帝,我就害怕……害怕你又做出什麼傻事……未央,答應我,以後不要再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行麼?」
  未央沒有回話。
  「未央,我可以吻你麼?」
  秋無微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但他卻把未央的沉默當作默許。手指在未央瘦削的下巴處輕輕撫摸著,然後向上一抬,四唇相接。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10-2-1 11:17

秋無微的舌尖從未央輕啟的唇間擠入,甜蜜地吮吸著。
  未央忘記了掙扎,只感到自己被溫情籠罩。這是自他進入秋水宮以來,從未感到過的溫情。
  一直以來,只以為是場單戀的感情,終於得到了回應。這來得太過突然的吻,和降臨得太快、太不可思議的幸福,讓未央沉浸在秋無微帶給他的暈眩之中。
  「皇子……皇子請不要這樣……」好不容易找到開口的機會,未央匆匆低下了頭。
  他感覺到秋無微的氣息就在耳邊,誘惑著他。
  唇瓣還殘留著對方留給他的溫度和甜蜜,但心中,卻被恐懼佔據。
  「皇子……」
  未央緩緩開口,似乎想拒絕,想劃清兩人之間的距離,但秋無微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搶先問道:「未央,討厭我吻你嗎?」
  「不……」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未央避開秋無微灼熱的視線。
  「未央,你喜歡我嗎?」然而秋無微不放過未央似的繼續問。
  「未央不敢。」
  「未央,那我可以喜歡你嗎?」
  「未央不配。」
  「既不敢,又不配……這是拒絕?」
  雖然沒有說出話來,但未央揪住秋無微袖口的手卻突然縮緊。
  他不知道怎樣回答,也許一個「是」,會就此終結他和秋無微之間的關係;一個「不是」,會讓他陷入更深的漩渦。
  這兩個結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察覺到未央的不知所措,秋無微也不再逼問下去,只道:「未央,對不起,嚇到你了……不過,我是認真的……真心愛著你……也許你現在無法給我回答,但是以後,我會慢慢證明我的真心……你會愛上我的。」
  其實不用以後,因為在更早的時候,我就已經……無法把視線從你身上移開。
  這樣的話,未央說不出口。
  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球場,馬背上和陽光融為一體的三皇子,從那個時候開始,那個身影就無法從腦海中抹去,總是在最寂寞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想起。
  想起在秋水宮中,還有這樣一個可以讓自己感到溫暖的存在。
  那之後,未央告辭,秋無微也沒有挽留。

  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近了,又好像遠了。
  近的是,未央時時刻刻都能回憶起秋無微曾經留在他唇上的味道;遠的是,那之後三天,他們見面時話都不多,氣氛有些尷尬。
  直到三天後,未央再次送秋無微回宮的時候,途經御花園,兩人又來到那棵古楊樹下。
  依稀記得那天天空非常晴朗,陽光和煦,微風拂面,很暖。
  然後秋無微抬頭望著古楊的樹冠,望著樹上飛來飛去的鳥雀,對未央說:「我不會做那只死在樹下的鳥,也不會做把兄弟推出巢外的兇手。我會比他更早學會飛翔,離開母鶯的哺育,去築自己的巢。」
  這是秋無微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才想出來的答案。
  這是他給未央的答案,也是他給自己的答案。
  此後十年,秋無微一直按照他當時對未央說的這句話在做。
  也許,秋無微作為一個從小就被母親怨恨的孩子,他把自己的心放得很寬,不想去爭什麼,認為自己得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至少母親已經不再排斥他,這就夠了。
  但是,很久以後秋無微才明白,他不是不懂去爭,而是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發現自己無法失去、無法放棄、無法交給別人、必須去爭搶的東西而已。
  當未來有一天,他發現的時候,他也會變成──子規鳥。

  十三歲那年一個風雨之夜,皇后用未央來驅除心中的恐懼。那之後整整兩年,未央和皇后之間一直保持著這種秘密的關係。
  隨著未央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迷人,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滋生蔓延。但皇后不顧那些對她不利的傳言,依然固執地把未央留在身邊。
  她很寵愛未央,但她對未央的需要並不是身體上的,未央也絕非簡單意義上的男寵。
  但是,未央和皇后之間那不可告人、卻很平穩的關係,就在未央十五歲那年,徹底改變。
  那是一個夏夜,風中似乎還流動著荷花池飄來的清香。
  秋靈王留宿景坤宮,皇后設下酒宴款待。
  未央侍立一旁,有時會上前斟酒,但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默默試吃著宮女們捧上來的菜餚。
  秋靈王和皇后談了些什麼,未央並未太留意。
  只不過隱隱覺得,那天晚上秋靈王的脾氣很不好,他喝了很多酒,不一會兒就醉醺醺的了。帶著濃濃的醉意,他發了很多牢騷,好像是對朝臣的不滿,又好像是對西北方向傳來的戰報憂心忡忡,還有後宮之中無休無止的爭吵,都攪得他頭疼心煩。
  皇后靜靜聽著,有時候會安慰幾句。
  但秋靈王的情緒依舊很低,他醉了──真的醉了。
  以至於後來未央上前斟酒的時候,秋靈王一把拉過未央的手腕,把他扯入懷中!
  未央的身體一陣劇烈的顫抖,酒杯打翻在旁,酒水濺了一地。
  未央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時候皇后看他的眼神,那種既驚異,又帶著怨恨的眼神。但未央沒有時間多看,他已被秋靈王拽上了床,甚至還當著皇后的面,秋靈王把他壓在床上,扯開了他的衣服。
  直到這個時候,未央才從驚嚇中清醒過來,拚命推開秋靈王的肩膀,大叫道:「不要!皇上……不要!皇上!」
  然而無濟於事,他的衣服很快裂成碎片。
  秋靈王強硬並且酒氣熏天的身體壓了下來,他把未央的腰向上抬起,雙腿間的男性象徵就抵在未央後庭入口的地方。
  未央偏頭去看皇后,他不敢揣測皇后此時在想什麼。
  他看見皇后慢慢走近,走得很緩慢,但卻很穩。
  皇后的沉著和冷靜,與秋靈王此時的狂躁瘋亂形成強烈的對比。
  未央只覺身體傳來一陣陣被啃咬的痛楚,秋靈王似乎已經忘記了皇后的存在,而不停佔有著他的身體。
  未央的恐懼不是來自秋靈王,而是來自皇后。
  他望著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的皇后,甚至害怕皇后會突然抽出一把刀來殺死自己──但是沒有。皇后只是默默為他們放下了帳簾,然後吹滅燭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燭火熄滅,未央的眼前一片黑暗。[私享家sixiang-jia.com]
  他什麼都看不到,但耳邊卻是皇后離去的腳步聲,還有秋靈王充滿情慾的沉重喘息。
  「不要,皇上……」
  帶淚的呻吟,未央腦中已是一片空白。
  這是他第一次被一個男人侵犯到如此程度。即使以前秋無瑕想對他施暴,也從未做到如此程度。
  而與秋無瑕不同,未央這次面對的是天秋朝的皇帝,他無法反抗,也不能反抗。
  他不知道今天這場性事將會如何收場,也不知道明天自己應該如何面對皇后。無論是下身傳來的劇痛,還是內心的恐懼,都讓他如墜地獄,渾身顫抖。
  未央絕望地在秋靈王身下掙扎,但對方顯然已經失去理智和耐性,動作越發粗暴,強硬地撐開穴口,也不管未央究竟受不受得了,硬把陽物插了進去。
  未央「啊」的一聲慘叫,從黑暗中迸發出來。
  那順著神經席捲全身的劇痛,幾乎讓他陷入昏迷。
  後來的一切他再也記不清楚,只知道身體不停隨著秋靈王的抽插律動。
  在這劇烈的侵犯之下,未央彷彿看見黑暗之中,整片天都塌了下來。

  當未央醒來的時候,秋靈王已經離開。
  未央勉強從床上坐起,這才發覺自己全身一陣酸痛。無論手臂還是雙腿,無論肩膀還是腰部,全都痛得難以移動,特別是後穴處,更是痛到麻痺。
  望著床單上的斑斑血跡,未央一陣頭暈目眩。
  昨夜的狂風暴雨令他不敢回憶。他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身體,面朝牆壁,蜷縮在床角最裡面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門扉被推開的聲音,接著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來到床前。
  未央不敢回頭,因為他怕看見最怕看見的人。
  來人發現未央已經醒了,默默把帳簾繫好,坐在床邊,一手輕輕搭上未央的肩膀。
  未央的身體一陣猛烈的顫抖。
  來人笑著問道:「昨夜服侍得還好吧?」
  「求皇后饒未央一命。」未央急忙翻身下床,跪在皇后腳邊。
  他不敢抬頭看皇后的表情,因為昨夜皇后離開前看他的眼神令他永世難忘。
  那眼神中似乎帶著一點怨憤,但怨憤之中,似乎還隱藏有更深的含意。
  未央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敢去妄自猜測,只希望皇后能饒他一次,不要把他攆出景坤宮。因為他的妹妹湘兒還在這裡,他絕不能和湘兒分開。
  但誰知皇后並未生氣,只用聽不出是真是假的關切語氣說道:「本宮已經吩咐下人為你準備好了熱水,去把身子洗一洗吧……對了,你還能走動麼?或者,本宮讓他們把木桶移到這裡來。」
  未央不敢答話,只把頭埋得更低。
  「傻孩子,你怕什麼?」
  皇后蹲在未央身邊,修長的手指順著未央的肩膀一直向上游移,最後來到下頷處。她挑起未央的下巴,問道:「為什麼要低著頭?為什麼不敢看我?我很可怕麼?」
  「不。」未央膽怯地回答。
  他看不懂皇后現在的眼神究竟意味著什麼,只知道自己在皇后的注視下,越來越抬不起頭,越來越想避開這種表面溫和,實則令他全身森冷的目光。
  皇后徐徐道:「本宮並不生氣,只是有點吃驚而已……不,甚至連吃驚也算不上,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皇上不止一次地在本宮面前讚美你,他每讚美一次,本宮就猜到這一天越近。但還是沒有想到,他竟會在本宮面前直接把你拉上了床……」
  未央急忙道:「皇后饒命。」
  「沒人要你死。」
  皇后起身,望著伏在自己,腳邊的未央,冷冷道:「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如果每個被皇上臨幸的人都要去死的話,那秋水宮早就成為一片亂葬崗了。未央,你是不是認為我很壞?是不是認為我會像對司馬皇后、王華妃、蕭德儀那樣對你?」
  「未央不敢,未央從未這樣想過。未央八歲入宮,一直伺候在皇后身邊,未央的忠心,皇后比誰都清楚。而且未央也知道,皇后並不是心腸歹毒之人……」
  「不。」
  皇后打斷了未央沒有講完的話,糾正道:「我是一個心腸歹毒的人,不僅是我,你所看到的秋水宮中,到處都是這樣的人。其實……並不是所有妃嬪都是這種性格,只不過能在這秋水宮中活下來給我們看的妃嬪,都只能是這種性格的人而已。
  「未央,我希望你明白,有些寵妃從秋水宮中消失,並不是因為她們被皇上寵幸了多少次,而是她們妄想取我而代之。
  「不過未央,你不用擔心,你永遠不會取代我,就算你再美、再迷人,也畢竟是個男人。而男人,永遠也不會成為皇后──所以未央,你非常安全。」
  皇后的話表面聽來是在寬慰未央,但實則令未央聽出一身冷汗。
  皇后對未央是有感情的,但那種感情與其說是愛,倒更接近於一種依賴──那種在暴風雨的夜晚,她不能沒有未央的依賴。
  她不想讓未央死,但也不想看到皇上迷戀未央。她究竟該怎麼辦?
  終於有一天,她想到了答案。
  如果未央的美貌不在,皇上就不會對未央產生情慾,那麼未央就只會屬於自己。

  此後半個月,一直很平靜。
  秋靈王沒有駕臨景坤宮,也沒有傳詔未央侍寢。好像那一夜發生的事情就是一場夢,夢醒了,秋靈王也把未央遺忘了。
  湘兒已經七歲了,會寫字、會畫畫,還彈了一手好琴。她不活潑,但卻非常體貼,小小年紀就已經懂得關心兄長。
  起風的時候,她會神秘兮兮地一笑,招手示意未央蹲下來,然後給未央繫上衣扣。下雨的時候,她會和宮女們一起去關窗戶。
  隨著湘兒的慢慢長大,她漸漸知道什麼是生母生父,什麼是養母養父。
  她會問未央:「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我的親生父母?我要怎樣才能見到他們?」
  未央說:「雖然我們看不見他們,但他們卻一直守在我們身旁。」
  湘兒說:「夜闌那麼遠,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未央給她指了指掛在門廊上的風鈴說:「他們像風一樣無處不在,你聽到風鈴響了,就是他們來了。」
  「可我想見他們,見他們的樣子,而不是光聽聲音。」
  湘兒的要求令未央為難,但很快,他便想出回答的方法。
  「那湘兒就快點長大吧,等你長大以後,看著鏡中的自己,就知道母后是什麼樣子了。」
  「那父王呢?」
  「父王……就像我這樣。」未央指了指自己。
  湘兒一下笑開了,仔細把未央瞅了瞅,又問:「那還有其他皇兄呢?」
  未央答道:「大皇兄是賢,他是我們同父同母的哥哥。他笑起來和天秋的三皇子很像,都是那麼溫暖。二皇兄是瑞,很聰明,有才氣,但眼神中卻總帶著倨傲……」
  「就像太子哥哥?」湘兒湊過來問,她的眼中有種曖昧的憧憬。
  未央笑著點頭,「是有點像太子。」
  「還有呢?」湘兒又問。
  「還有一名異母的姐姐,宣怡公主,人很漂亮,氣質也好。但可惜生母死後,她也被驅入冷宮。」
  「就像蘭妃那樣麼?」湘兒天真地問。
  聞言未央的心口一陣緊縮,想不到七歲的湘兒已經知道許多宮廷中事。
  「未央哥,你怎麼了?」湘兒仰起小臉。
  「沒什麼。」
  未央臉上的血色退去一層,每次提到蘭妃,心中都是一陣隱痛,「宣怡公主的遭遇也許很像蘭妃,但宣恰公主的容貌氣質更像皇后。只可惜她也死在廣宏殿的屠殺中……她臨死前說:我不愛權勢,也不愛富貴,但上天卻讓我降生於這場漩渦之中,我浮沉掙扎,不知道自己一生為了什麼而活。」
  說到這裡,未央沉默了,時隔七年,他竟還記得那一句話。

  夏季已經臨近尾聲,一切都是那樣平靜,但意外卻在這時發生──秋靈王終於再次在皇后面前提起了未央,他希望皇后可以讓未央去他的御書房伺候。
  這就逼得皇后不得不實施那個她不想實施的計畫。
  皇后的手被茶杯割傷了,留下一道淡淡的傷痕,她將御醫傳詔到景坤宮,詢問御醫用什麼藥膏可以不留疤痕。
  御醫從藥箱中拿出十幾種藥膏,一一給皇后介紹,說這十多種藥膏雖然效果都很好,但傷口不同,效果也會稍有差異,不敢保證絕對不留傷痕。
  於是皇后的目光瞥向一旁的未央,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說道:「那就找人試試藥效吧。未央,不如你來幫本宮試藥如何?」
  未央上前跪下,答道:「是。」
  皇后又道:「都說人面部的皮膚最柔嫩,在臉上試藥,成效應該更加明顯才對。你說是不是,胡太醫?」
  胡太醫哪敢拂逆皇后的意思,急忙唯唯諾諾道:「是是是。」
  於是只聽「啪」的一聲,皇后長袖一拂,手邊茶杯瞬間墜地,摔裂成三塊尖銳的碎瓷和若干粉末。
  皇后道:「未央,你就隨便撿一塊在臉上割一道吧。」
  未央望著茶杯碎片,沒有作聲。
  胡太醫在一旁哆哆嗦嗦地小聲道:「皇后……這裡可有十多瓶藥呀……」
  「哦,你不提醒本宮還差點忘了。」
  皇后輕笑一聲,目光移向依然跪在地上的未央道:「那未央你就多割幾道,每道傷口上試一種藥,本宮看哪道傷口恢復得最快最好,就用哪種藥。」[私享家論壇 http://sixiang-jia.com]
  「皇后,這個……」胡太醫有些擔心了。
  「怎麼?胡太醫還有話對本宮說?」
  「不,沒有沒有……」胡太醫匆匆低下了頭。
  皇后轉而催促未央道:「還不快點。」
  在皇后微怒的聲音下,未央的身體不禁抖了一下。他望著那些尖銳的碎片,似乎知道皇后目的何在──她想毀掉自己的容貌。
  她以試藥為名,讓自己割破面容,隨後在養傷期間再製造出一些突然事故,不讓自己臉上的傷口完全復原,事後如果追究起來,她又可以把責任全都推到太醫身上,說是太醫的藥不好,所以才留下疤痕。而她自己則是相信了太醫的胡話,她也是受害者。
  那一刻,未央終於知道,她是怎樣爬上了後宮鳳位──她的心如果歹毒起來,確實很毒。
  「怎麼了?」見未央遲遲沒有動靜,皇后又催促了一遍,「捨不得麼?是你的臉重要,還是本宮的手重要?」
  未央答道:「皇后的手重要。」
  皇后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那就對了,還不快點。」
  這次,未央的手終於動了,向地上最大的那塊碎片抓去。
  他把瓷片握在手中,緩緩上抬,最後停留在臉頰位置。
  皇后一直靜靜地注視著他,面無表情,目光也非常冷漠,感覺不到絲毫溫度。
  未央把瓷片抵在臉上,鄭重問道:「皇后,如果未央破相,可否繼續留在景坤宮中?」因為他放不下湘兒。
  皇后答道:「皇上想讓你去御書房伺候,如果他知道你破相以後還想要你,你就只有去。如果他不要你了,你當然還留在我的景坤宮。」
  「未央感謝皇后恩德。」只要不被趕出景坤宮,未央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容貌變成怎樣。
  眼看瓷片向臉龐割去,正在這時──
  一隻突然出現的手握住了未央的手腕,向後一擰。未央只覺腕部一痛,還沒叫出聲來,就看見幾滴血落到地上。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哎喲,好痛!」
  扭頭一看,這才發現來人竟是秋無微。
  秋無微用未央手中的瓷片割了他自己的手臂一刀。那傷口不知有多深,殷紅的血水順著秋無微的手淌個不停。
  皇后見秋無微受傷,急忙問道:「皇兒,你沒事吧?」
  一旁的胡太醫更是嚇得六神無主,急忙拿藥出來給秋無微抹上止血。`
  秋無微一邊叫痛,一邊在皇后身旁坐下,說道:「兒臣剛才在外面聽到母后要找人試藥,正好兒臣手臂也割傷了,不如就讓兒臣來為母后試藥吧?」
  聞言,皇后臉色微微一變,目光陰翳地瞥了秋無微一眼,不答話。
  「不過……」
  秋無微臉上還是笑嘻嘻的,話鋒一轉,對皇后道:「都說『兵貴神速,病貴早醫』,傷口也該趁早抹藥。母后您這樣找人試藥,等到把藥效試出來的時候,傷口早就結疤了……不如不試了,讓胡太醫選一瓶最好的藥給您敷上?」
  胡太醫又開始應和:「是是是,試藥只會延誤時間,皇后還是早點上藥為好。」
  皇后冷眼掃向胡太醫道:「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先下去。」
  胡太醫急急忙收拾東西走了。
  皇后又問秋無微:「皇兒來景坤宮有什麼事?」
  未央跪在一旁,心有些亂。皇后和秋無微的關係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絕對不能讓它再次破裂。
  想到這裡,未央有些抱怨秋無微的突然出現,攪亂皇后的本來計畫。但目光一轉,瞥見秋無微手臂上鮮紅的血跡,想到他是為了自己而受傷,心中又莫名感動起來。



第五章

  景坤宮中,秋無微對皇后道:「母后,從明天開始,齊統領要教我們劍術,需要兩兩組隊。但其他皇兄皇弟們兩兩相配以後,獨獨單出兒臣一個人。」
  「兒臣想到母后宮中還有未央,未央正好和兒臣同年,而且身高也相差不多,找他當練劍對像再合適不過,這才趕來景坤宮找母后商量──可否暫時把未央借給兒臣一段時間?」
  皇后聽後一陣冷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自言自語般道:「怎麼你們一個二個,都來找我要未央?」
  秋無微好奇道:「還有誰?」
  皇后道:「你父王。」
  轉眼間,秋無微入宮已經兩年,他已經漸漸習慣稱秋靈王和皇后為「父王母后」。大家好像也都已經漸漸淡忘他是過繼給晉親王的皇子,而把他當成一名地位至關重要的人物。
  過了一會兒,皇后道:「也罷,你父王再怎樣也不會與兒子搶人。既然你想要未央,到你父王那裡去稟告一聲就行了。不過,你要找的是練劍的物件,這個未央恐怕難以勝任。你看他那麼瘦弱,胳膊也細,拿得起劍麼?」
  「未央雖然資質駑鈍,但一定會刻苦勤練,不讓皇后、三皇子失望。」未央的頭磕在地上說。
  皇后的目光從未央頭頂掃過,聲音瞬間冰冷下來,問道:「這麼說來……你很想去是不是?」
  「未央不敢,一切聽憑皇后安排。」未央的身體不禁哆嗦了一下,後悔自己的多嘴。
  「母后,您就同意了吧。您總不能看著兒臣像個傻子一樣,一個人練劍吧?」秋無微也急忙在旁邊趁熱打鐵。
  「如此,」皇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本宮同意了。」
  讓未央去陪秋無微,總比讓未央去陪秋靈王好。
  「謝母后。」
  「謝皇后。」
  秋無微和未央急忙謝恩。

  「母后待你好像不如從前?」秋無微突然這樣問。
  颯爽秋風拂面而過,木葉飄零,御花園中最後一陣花香從漸漸枯黃的花叢中傳來。
  天際一聲飛雁,宮中幾處危樓。
  未央和秋無微站在高高的閣樓之上,可以望見樓下宮人稀疏來往。
  這個閣樓很安靜,因為靠近冷宮,平常鮮少有人注意。
  對於秋無微的疑問,未央沒有正面回答,只道:「皇后待誰都是一樣,未央不敢有一點奢望。」
  「可是她想毀你的容!」秋無微一把抓住未央的手,強迫他望著自己,「你為什麼還可以這樣不以為意地回答?」
  「至少她沒有要我的命,未央就已經非常知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秋無微早就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請恕未央不能告訴三皇子。」未央搖了搖頭。那一夜秋靈王帶給他的噩夢,他不願讓任何人知道──特別是秋無微。
  「未央,好好保護自己知道嗎?」
  秋無微按住了未央的肩膀,雙眉緊蹙說:「即使是皇后,也不要讓她傷害你。我會幫你,如果皇后再為難你,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你幫不了我。」未央搖頭,想笑卻笑不出來。
  「我可以,因為我是三皇子,我可以把你從景坤宮中帶出來,皇后也答應了。以後無論誰想傷害你,你都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秋無微似乎想要證明什麼似的,聲音加重了很多。
  他的眼神很認真,但正是由於他的認真,才讓未央感到一陣心痛。
  很多事情他並不知道,真正會對未央造成傷害的不是皇后,而是太子和靈王。
  「皇子,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未央知足。」
  未央還記得當初在御花園中那棵古楊樹下,秋無微曾經很明確地表態,他不會做那只把兄弟馱出鳥巢摔死的子規鳥,那麼就更不可能對他的父皇秋靈王怎樣。
  「未央,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幫你?如果你什麼也不說,我根本不知道。」秋無微顯得焦急起來,未央對他隱瞞的一切都讓他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慌。
  「如果皇子真的想幫未央,就請成為皇帝吧。」未央突然這樣說。
  而秋無微聽到這句話後的反應,也正如未央預料,怔了一會兒後,緊張地問:「為什麼你又說這種話?」
  ──因為這是唯一救我的辦法。
  未央不敢這樣說,只輕輕搖頭。
  如果這樣說了,秋無微是否會為了他而與父王兄長反目?
  如果會,未央不想看到秋無微變成一個無情無義之人;如果不會,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
  「未央……」
  注意到對方驀然暗淡下去的眼神,秋無微問:「怎麼了?」
  未央終於沒有迴避對方真誠的目光,突然撲上去,抱住秋無微說:「皇子,如果你真的想救未央……你就抱住我,緊緊地抱住我……」
  讓我忘記那個男人曾經留在我身上的味道,讓我忘掉一切恐怖,和自己的一切罪惡,只沉浸在你的溫柔之中。
  「皇子,未央……希望你能吻我……」未央緩緩抬起了頭,眼角不知何時已經沁出一點淚光。
  「未央,」秋無微用指尖拭去未央滑落臉龐的淚水,「如果你再用這樣的表情望著我,再說這樣誘人的話……我真的會克制不住……」
  未央咬了一下嘴唇,低下頭道:「皇子不需要克制什麼。」
  話音剛落,額上輕輕落下一吻。
  那種只屬於秋無微的吻,只有他才能給未央帶來的安心和撫慰。
  「皇子,你不需要這麼溫柔地待我……未央不值得……不值得你這樣做……」
  不知為何,眼淚開始變得洶湧,心口也絞痛起來。
  如果被秋無微知道自己和皇后、和秋靈王、和太子之間的種種,秋無微會怎麼對他?
  根本不敢去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未央閉上眼睛,感受著秋無微溫熱的雙唇緩緩下移,從眉間、眼角,順著臉龐的弧線,最後停留在唇邊。
  唇瓣被挑開了,靈巧的舌尖滑了進來,很快糾纏在一起。
  熱流迅速竄起,未央的身體忍不住顫抖。
  如果他現在推開秋無微還來得及,但他沒有這樣做的勇氣。
  他被一種深重的罪惡籠罩吞噬,似乎只有在秋無微的吻中才能得到一絲救贖。他需要他來安慰自己,需要他溫柔的低語和充滿愛意的撫慰。
  凌亂的氣息,伴隨著胸口激烈的起伏,未央失去呼吸的節奏。
  衣服在不知不覺間被撕下,露出頸部和肩部的大片皮膚。
  秋無微細緻地啃咬著這些裸露出來的肌膚,帶著喘息問道:「未央,我還能做得更多嗎?」
  未央緊緊抱住了他的後背,不停點頭。
  秋無微的手從衣襟探入,撫摸著未央胸口和腰部,「真的還能做得更多嗎?」不確定的聲音又問了一遍,越來越沉重的喘息聲說明秋無微現在的理智也所剩無幾。
  「可以,你可以。」未央用力點頭,他也不想就此停下。
  他渴望著被他擁抱和佔據,渴望著自己的身體在他的撫慰中達到高潮,渴望著可以和他融為一體,渴望著成為他的──無論人也好,心也好,都成為他的。
  「未央……」
  秋無微再次吻住了未央張開的雙唇。在舌尖的纏繞和吮吸中,他的手順著下腹滑動,來到未央的雙腿之間。撫摸著對方身體最敏感的位置,聽未央從喉嚨中發出一陣輕微的呻吟。
  未央環住秋無微背部的手不自覺間縮緊許多。
  「未央,害怕嗎?」秋無微一邊這樣問,一邊放慢了手上的動作。
  未央把頭靠在秋無微肩上,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了,只是不停搖頭。
  「未央,你看著我,不要閉上眼睛。」
  秋無微親吻著未央的側頸,潮熱的氣息緩緩攀升,最後來到耳邊,低啞地訴說著:「我想看著你的眼睛……然後進入你的身體……」
  「皇子……」[私享家製作 http://sixiang-jia.com]
  當秋無微的手開始撫摸未央臀瓣的時候,未央的身體忍不住縮緊了一下。
  「未央,不要怕,轉過來。」
  秋無微沙啞的嗓音誘惑似的在耳邊響起,被他呼吸撲到的地方,立刻引起一陣酥麻的快感。
  未央順著他的引導轉過了身,分身處受到的愛撫,令未央的神志被陣陣快感席捲。雙腿好像都已經軟了,如果不是秋無微扶住他的腰,恐怕早就癱軟在地。
  「皇子,這裡……不行……」
  即使有枝葉遮掩,但未央依然可以看見從閣樓下走過的宮女。而且現在又是白天,在這樣的地方,不能不有所顧忌。
  「沒關係,他們不會看見……」秋無微現在已經不可能停下,他一邊安慰著未央,一邊把兩人的身體貼得更緊,「未央,不要看其他地方,認真看著我,認真感受著我……只准想關於我的事情……」
  似乎有些霸道的宣言,讓未央心中湧起一陣甜蜜。
  他的後背緊緊貼住秋無微的胸膛,兩人的上衣都所剩無幾,炙熱的皮膚緊緊貼著,傳遞著彼此的體溫和愛意。
  秋無微一邊套弄著未央的分身,一邊把自己胯下的硬物也頂了過來。
  感覺到未央的身體敏感的一縮後,秋無微問道:「怕麼,未央?」
  「不。」未央使勁搖頭,雙手扶住閣樓的柱子,雙頰通紅。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興奮過,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渴望著秋無微的進入。從前只會令他感到恐懼和罪孽的性愛,此時竟變得甜蜜並且期待起來。因為那個人的呼吸、那個人的低語、那個人的親吻和撫慰……使未央能夠感受到自己正被一股濃烈的愛意包圍。
  秋無微用手指把未央前端滲出的液體塗抹到後穴入口處,小穴隨著他手指的推進而不停緊縮。未央的額頭緊緊抵住前方柱面,身後略帶乾澀的摩擦讓他身體情不自禁地繃緊,腦中似乎又浮現出被秋靈王強行佔有的畫面。
  「不……」
  顫抖的聲音伴隨著微弱的抵抗發出,恐怖的回憶揮之不去,未央的身體僵硬了。
  秋無微似乎也察覺到未央的變化,問道:「怎麼了,未央?很痛麼?」
  「不……」未央搖頭,「不痛,只是很怕……」
  緩緩轉身,未央面向秋無微,然後抬頭,「皇子,讓我看著你……我想看著你……如果看不見你的臉,我會很害怕……」會想起另一人在自己體內肆意掠奪的情景。
  「未央。」秋無微笑了笑,指尖從未央臉龐撫過,「你怎麼能說出這麼可愛的話?讓我越來越興奮了……」
  秋無微抬起未央的臀部,讓他把雙腿環在自己腰上。
  未央身體已經懸空,只能靠後背的立柱和秋無微的手支撐身體的重量。
  「這樣還怕嗎?」
  面對面,秋無微在未央臉龐輕輕磨蹭著,靈巧而濕熱的舌尖,不時伸入未央耳中挑逗。
  「皇子,」未央睜開眼睛,一層水霧迷離,他緊緊摟住秋無微的脖子,身體向前傾去,「皇子,我可以吻你嗎?」
  秋無微笑著含住了未央的唇,由淺淺的接觸到深入輾轉。緊緊糾纏在一起的舌尖和彷彿想把對方吞噬的熾烈愛意,如同一股漩渦,把兩人都捲入一場慾望的風暴。
  「未央,」低喃著這個名字,秋無微的身體無比炙熱,下腹高昂的慾望抵在入口的地方,「不要怕……我會很輕……」
  未央使勁點了點頭,環住秋無微腰部的雙腿又縮緊幾分,「皇子,未央……從未像現在這樣意亂情迷過……自從第一次見面,就再也不能把皇子的身影從腦海中抹去……皇子,未央也希望成為……皇子的人……即使只是一次也好,請皇子……讓未央成為你的人……」
  身體,在那一刻像被撕裂一樣進入。
  雖然這種疼痛並不陌生,但伴隨著劇烈的痛苦而來的甜蜜,則是在這之前,從未感受過的。身體正在被一點點地掠奪,對方堅挺的慾望正在緩緩深入體內,穴口被撐開,內壁也漸漸感受到硬物帶來的摩擦和興奮。
  身體不禁開始顫抖,那是因為興奮。
  「皇子……」未央在律動中失去說話的節奏,他迷亂地抱緊了秋無微的身體,隨著他的節奏起伏著,背後的柱面被身體蹭得火熱,然而溫度更高的地方卻是他們緊緊相連的部位。
  越來越激烈的抽插之中,身體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未央……叫我的名字……不是皇子……」
  秋無微斷斷續續的聲音,在喘息的間歇發出,他已經快要抑制不住想要宣洩而出的慾望。
  「無微……啊,無微……啊……」
  帶著哭腔的呻吟中,掩飾不住燥熱和興奮,未央在秋無微背上,留下了幾道深深的抓痕。
  他已經不知道白天黑夜,不知道時間場合,他只知道自己正被自己所愛的男人佔有著,被自己所愛的男人索求著。他想給他更多,只要是他需要的,他都想想給他。
  「未央,我快要……出來了……」
  就在秋無微想要退出的時候,卻被未央緊緊夾住。
  「這樣就行……」未央喘氣的聲音就貼在秋無微耳邊,「保持這樣就行……無微,我們就這樣做到最後……我想讓無微……留在我的體內……」
  這樣的話似乎比身體更具有誘惑性,秋無微終於在未央體內釋放。
  白濁的液體順著穴口流出,秋無微狂吻著未央的身體,騰出一隻手來套弄未央的分身,不一會兒,未央也在秋無微的手中達到高潮。
  未央高潮時興奮的呻吟,被秋無微吞入口中。
  兩人不停吸吮著對方口中蜜液,再也不想放開彼此。
  「未央,愛我麼?」秋無微撫摸著未央潮紅的臉頰。
  「愛。」細微的聲音,卻很堅定。
  「我也愛你,未央……很愛……」
  細緻的吻點蓋過未央的眉眼、鼻樑和嘴唇,兩人都沉浸在濃情之中。
  秋風漸涼,但兩人卻都已經感覺不到。
  身體也好,心也好,都被對方溫暖了。

  從皇后那裡借到未央的秋無微,兩人名正言順地形影不離。
  朝夕相處之中,感情越來越深厚起來。
  那是未央記憶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夢裡沒有任何鬼魂作祟,只有秋無微溫柔的低喃。睜開眼時,能看見他的睡臉;閉上眼時,又能感受到他輕柔的呼吸。
  一切,都讓未央感到安心而又幸福。
  他第一次在秋水宮中,找到了一份屬於自己的寧靜和寄托。
  那段時光是快樂的,未央總是記得他和秋無微一起,並轡奔馳在球場時,那種狂風拂面的感覺。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未央才知道,原來秋水宮中也有暖暖的陽光。
  秋無微不僅教未央騎術和馬球,還帶未央一起去聽大學士何復言講課。
  何復言講課是在一間大講堂裡進行,裡面擺放著兩列書案。不僅是皇子,就連年輕的親王郡王們,也都會整整齊齊地坐在這裡聽講。
  在他們之中,未央低賤的身份顯得有些突兀,不過因為秋無瑕和秋無微都對他格外照顧,使其他人也漸漸對他禮讓起來。
  何復言總是喜歡讓他的學生選擇各自喜歡的字帖臨摹,寫得最好的就可以裱起來,掛在講堂的牆壁上。對所有學生來說,那是一種至高的榮譽。
  秋無瑕、秋無微、未央,還有其他幾名皇子,選的是同一家。幾年下來,練這一字體的許多人中,唯有秋無瑕和未央兩人模仿得唯妙唯肖。
  而更令人稱奇的是,秋無瑕和未央兩人寫出來的字,簡直如同描摹上去的一樣,連何復言都驚歎難以分辨。
  秋無瑕倒是很得意能和未央寫出同一手字,但未央卻顯得不那麼高興。因為與其和秋無瑕寫出一樣的字體,他更寧願和秋無微寫出同樣的字體。
  時間慢慢流逝,轉眼一年又已過去。
  未央被秋無微從皇后身邊借走,整整一年都沒有歸還。他在景坤宮裡伺候的時間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都陪在秋無微身邊。
  隨著未央在景坤宮裡的時間急速減少,湘兒沒了哥哥的陪伴,越來越覺得無聊,於是對皇后說,她也想和未央哥一起去聽大學士講課。
  皇后想了想,覺得湘兒已經八歲,到了該學點東西的年齡,於是非常容易就答應了。
  從那以後,湘兒就成為學堂裡年齡最小的一名學生。
  何復言課上講的內容對她來說太深奧,她一直聽不懂。直到幾年後,當她突然發現自己聽懂何復言講課內容的時候——湘兒已經十二歲了。
  僅僅四年而已,她便脫胎換骨似的,由一名喜歡撅嘴的幼女,搖身變成清麗佳人。
  她只要往講堂中那麼一坐,總是有不少愛慕者的目光在她身上移來移去。對她表明愛慕之心的俊俏少年不少,但都被湘兒婉拒。未央看得出來,她這寶貝妹妹早已有了意中人。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湘兒的眼光竟和未央相差甚遠。
  挑誰不好,偏偏挑中了未央最反感的一個人——太子秋無瑕。
  有好幾次,未央都偷偷向湘兒暗示秋無瑕不是一個好東西。
  但不知道為什麼,湘兒就是認定了秋無瑕似的,只要未央一說秋無瑕的不是,她立刻對未央流露出一副「哥,你怎麼能這麼說!」的責怪表情。弄得未央反倒覺得是自己冤枉了秋無瑕似的,怪不好意思。
  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在湘兒面前主動提秋無瑕的事情。

  又過了三年,湘兒十五歲了,越發變得古靈精怪。
  她喜歡編一些漂亮的花結,也喜歡把這些精巧的花結送給秋無瑕,但每次都不自己出面,而是讓未央轉交,並且還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說是她送的。
  其實誰不知道,秋水宮中喜歡編這些古怪花結的人,除了湘兒還有誰。
  不過這就苦了未央,明明見到秋無瑕躲都躲不及的他,非要三天兩頭被湘兒催促著去給秋無瑕送東西。
  秋無瑕對湘兒的態度一直不明確,保持著曖昧的關係。
  未央有幾次都對秋無瑕說,你和湘兒不可能有什麼未來,你為什麼不乾脆拒絕了她,讓她對你徹底死心。
  而秋無瑕卻說,如果那樣做的話,我傷透了她的心,你豈不是會恨死我。
  未央說絕對不會,但如果你再這樣讓她對你懷有期待,我才會恨死你。
  秋無瑕應該算是一個很善偽裝的人,不僅是湘兒,就連秋無微都認為他是太子當之無愧的人選。但是只有未央知道,秋無瑕披著那張偽善的外皮,只是為了不讓其他人抓到廢掉他儲君地位的把柄而已。
  可以想像,如果有朝一日他登基為王,地位穩固以後,他的本性必將顯露無疑。
  未央心中的帝王,始終只是秋無微一人。
  但可惜,秋無微並無心去爭奪那些東西,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不想做那只死在樹下的鳥,也不會做把兄弟推出巢外的兇手,他會更早學會飛翔,去築自己的巢。
  事實上,他也的確做到了。
  秋靈王在位第三十年,西戎侵犯邊境,秋無微被封為平西大將軍,率二十萬大軍西征。
  那個時候,他剛滿二十三歲。

  「為什麼一定是你?」
  還記得秋無微出征的前一天晚上,未央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地這樣問。
  「因為我的翅膀已經硬了,我想試著去飛。」秋無微這樣回答著,抱住了未央的肩膀,「很快就會回來……相信我,我一定很快就會凱旋……到時候,你可不要用這副哭喪的臉來歡迎我。」
  「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未央忌諱這些。
  他已經變得害怕任何人的死去。
  秋無微的唇覆蓋下來,脫下他的衣服,把他抱上了床。
  「未央,我不在的時候,你要自己保護自己……皇后也好,其他人也好……不要讓他們傷害你……」秋無微一邊親吻著未央起伏的胸口,一邊這樣輕柔地叮囑。
  他至今仍然不知道未央和皇后,太子、秋靈王之間的關係。雖然也曾聽到一些流言,但也兒把那些話當成流言處理,從未多想,也從未問過未央。[私享家  http://sixiang-jia.com]
  「無微……不要離開我……」未央帶著最後的希望乞求,他希望秋無微可以留下。
  但是秋無微卻搖了搖頭。
  「不行,未央,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我發誓,我會很快回來……」說著,在未央的唇上落了一吻。
  「你只要靜靜地等待,不到半個月,我就會全勝而歸。那個時候,我會向皇后請求,讓她把你交給我。」
  ——不,這不可能。
  未央很想這樣說,但卻不想破壞秋無微眼中的那份期待。
  即使明知道不可能也好,但是現在,未央也很想和秋無微一樣,懷著這份期待和他相愛,並且等待。
  也許,那一天真的會來臨呢?
  也許,自己真的可以永遠和秋無微在一起呢?
  也許的事情……也許真的就會成真呢?
  「未央,不要用你的眼淚給我送行,我會傷心。」
  秋無微用唇吸去未央眼角的淚光,手掌流連在未央白晰的皮膚上。身下的人,似乎因為懼怕什麼似的輕輕顫抖著。秋無微試圖用撫摸來讓他安心,但卻沒有成功。
  「無微,你會很快回來吧?」未央拉住秋無微遊走的手問。
  「會。」秋無微許諾。
  「我等不了太久,」未央似乎預感到什麼似的,「不要讓我等太久……」
  「不會。」秋無微笑了笑,再也沒有說話,只是不停重複著親吻和撫摸的動作,愛撫著來央前所未有僵硬的身體。
  他知道未央在害怕,但他卻不知道未央在害怕什麼。雖然也想問,但他知道未央不會告訴自己。
  那一夜未央的預感和擔心,秋無微直到很久之後才明白。
  也許他真的不該走,而應該留在未央身邊,陪他度過那段最黑暗的時期。畢竟,那是未央最需要他的陪伴和支援的時候……
  但是他卻不在他的身邊。


第六章

  未央還記得出征的時候,秋靈王和皇后親自登上城門為秋無微送行。
  城門下,馬背上的秋無微,已經不再是十年前初入宮時,那個穿著獵服在馬球場上奔馳的少年。此時的他已經一身戎裝,手執兵戈,是將二十萬之眾,西去平戎的大將。
  未央感慨時光的流逝,掐指算來,他八歲入宮,現在已經十五年。
  湘兒長大了,更加美麗,也有了喜歡的人;而皇后卻慢慢蒼老,用厚厚的粉妝掩飾眼角的皺紋;秋靈王縱情酒欲,壯志消磨,生活靡爛而又萎頹;秋無瑕依舊小心翼翼扮演著他太子的角色;六宮粉黛競相爭寵,後宮依舊雞飛狗跳。
  秋無微離開以後,未央覺得秋水宮再次變得索然無味。
  大學士的課他聽不進去,就去馬球場消磨時間。但自從馬球場上少了那個人的身影以後,就再次變得空曠而又無趣。
  最後,未央又整日整日地留在景坤宮中,用編織花結來排遣他閒餘的時光。
  突然有一天,湘兒找到未央,非常興奮地告訴他,夜闌郡的貢品送來了,硬拉未央去看。
  未央這才重新振奮了精神,和湘兒一起來到置寶殿。
  夜闌亡國,歸屬天秋為郡,算來已經整整十五年。
  夜闌郡每年都向天秋進貢,而當夜闌的貢品抵達皇宮的那天,對未央和湘兒來說,就像過節一樣。小時候,未央總會偷偷摸摸把湘兒帶到置寶殿來,告訴她夜闌進貢來的貢品是些什麼,怎麼用,有些什麼特點。
  彷彿只要看到那此貢品,就覺得夜闌並不像他們想像中的那麼遙遠。
  後來漸漸,未央和湘兒不用再躲躲藏藏,他們被允許光明正大地來置寶殿,甚至還受御旨恩澤,可以從夜闌貢品中選出中意的幾件物品帶走。
  那些錦緞布匹、精巧花結、瓷器美酒,對未央來說充滿懷念,對湘兒來說則充滿神秘。
  通過那些貢品,湘兒漸漸,瞭解夜闌,那個他們曾經的王朝。
  不過這次,湘兒卻在貢品中發現了一隻很小、很不起眼的瓶子。她拿去給未央看,問道:「未央哥,這是什麼?這麼小的東西也是貢品?」
  未央接過來左左右右看了好會兒,又把瓶蓋揭開嗅了嗅,這才明白,答道:「這是三月香。」
  「三月香?」湘兒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未央道:「三月香是花名,它們是以前夜闌種在皇宮裡的花,常用來制熏香。」
  「我以前怎麼沒見過?」
  「它二十年才開一次花。它上次開花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怎麼會見過?」
  「那這瓶三月香我要了。」湘兒說著就把瓶子塞進腰帶。
  「三月香有毒,聞多了不好。」
  「怎麼會有毒?」湘兒眨眼問。
  未央道:「這熏香點燃以後,女子聞了沒什麼,男子聞到以後身體就會興奮——是春香。而且還聽說,這三月香和很多春藥都相沖,如果混在一起就會致命。所以這三月香,你還是不要隨便拿來玩的好。」
  「我又不會隨便拿來玩……」湘兒小聲嘟噥著,把瓶子拿在手中看來看去,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瓶子裡,竟裝了這麼了不起的東西。
  秋無微的離開讓未央感到孤單,但卻讓另一個人有機可趁。
  秋無瑕變本加厲地糾纏未央,可惜未央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出入大學士府,而是躲在景坤宮裡足不出戶,秋無瑕要找他就只有來景坤宮。而湘兒也在景坤宮,有未央的地方就總是湘兒,再加上景坤宮畢竟是皇后住的地方,秋無瑕也不敢隨便亂來。
  轉眼一多月的時間就過去,邊?傳來的消息都是捷報,可能再過不久,秋無微就能高功凱旋。只要一想到再會之期已近,未央在秋水宮中的日子似乎也多了不少期盼,變得不再那麼寂寞難耐。
  但是──
  初夏的一個晚上,秋無瑕再次闖入未央的房間。
  未央當時已經睡下,突然聽見有人撬門。剛從床上坐起來,就被一道黑影壓回床上。
  「秋……無瑕!」
  未央奮力掙開秋無瑕摀住他嘴巴的手,低聲警告道:「景坤宮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秋無瑕冷笑道:「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我?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身份。」說著就按住未央的肩膀,強吻下去。
  「不要!」未央一聲驚叫,在秋無瑕身下拚命掙扎。
  「裝什麼裝,又不是第一次!」
   秋無瑕帶著怒氣,咬住了未央的側頸,用既輕蔑又譏貶的語氣低吼道:「秋水宮裡關於你的流言還少嗎?父王、母后,甚至還有秋無微,你敢說你和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關係?既然你可以和他們上床,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我?」
  未央啞口無言,那些他以為無人知道的事情,原來人盡皆知。
  秋無瑕趁機扯下未央的褲子,騎坐在他大腿上。
  「太子……」未央的聲音明顯比剛才軟了很多,哀求道:「我求你不要……真的不要……」
  秋無瑕冷冷一笑,抬起未央的下巴,輕佻道:「你給我一個不要的理由。」
  「我根本一點也不喜歡你!」
  「難道你喜歡母后和父王?」
  「我……」未央竟被問得答不出話來。
  目光倏忽暗淡下去,顯得慌亂而又不知所措。他接受皇后是因為他無法拒絕,他接受秋靈王是因為他無法反抗,但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秋無瑕。
  「說呀,為什麼不說了?你不是一向很會狡辯嗎?再找一個更好的理由呀。」秋無瑕一邊說,一邊輕輕撫摸著未央冰涼的身體。他不著急,因為今晚他對未央是勢在必得。
  「因為……」未央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給出秋無瑕另一個答案,「因為……湘兒喜歡你……如果我和你之間發生什麼,我絕對不會原諒我自己,也絕對不會原諒你!」
  未央說出這句話時目光的堅決,讓秋無瑕都被他的氣勢震懾。
  但隨即,秋無瑕冷靜下來,又是一聲冷笑,「原來是為了你的妹妹。哼,那個笨女人,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是她自己纏著我不放。」
  「我不許你這麼說她!」未央動怒了,眼中迸出幾點火光。
  秋無瑕一把按住未央的嘴,冷酷無情地警告道:「你說話的口氣真是越來越大了!你以為你是什麼?你不過是個亡國的賤奴,被皇后撿回來養了幾年,就真當自己是皇子王孫?今天晚上我非要了你,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不原諒我!」
  說罷秋無瑕抓住未央的雙腿向兩邊一分,跟著自己身子向前一挺,正好把下腹的男性象徵抵在未央的股穴處。
  未央的身子一陣緊縮,上身激烈扭擺抵抗,但無奈雙手被秋無瑕死死按在頭頂,掙脫不出。
  秋無瑕扯過床邊剛脫下來的衣服,把未央雙手綁在床頭,然而正在這時,卻只聽一聲尖叫從遠處房間傳來!
  ──湘兒?!
  未央瞬間呆滯,那絕對是湘兒的聲音,而且傳來尖叫的方向,正是湘兒的臥房!
  「湘兒!」
  未央拚命從秋無瑕身下逃脫,抓起地上一件衣服隨便一裹,推門就向湘兒的房間衝去。

  「湘兒!湘兒!」
  未央不停拍門,然而房間中湘兒的慘叫一聲接著一聲。
  湘兒也聽見了未央的聲音,哭叫著:「哥……救我……」
  「湘兒!」
  未央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混亂頭腦完全無法思考,正算撞門而入的時候,肩膀突然被人拉住,扭頭一看,竟是皇后。
  「皇后……」未央呆住了,皇后臉上那沒有表情的表情讓他怔在原地。
  「你知道誰在裡面?」皇后冷冷地問。
  未央呆呆搖頭,他已經無法思考。
  皇后非常平淡地對他說出三個字:「是皇上。」
  皇……上!?
  當未央意識到這兩個字是什麼份量的時候,他只覺雙眼一黑,整個人突然向前栽了一下。
  是皇上……皇上在湘兒的房間,湘兒在哭叫著救命,她在叫他救她……她在叫他救她!
  想到這裡,未央猛地揮開皇后的手,他還想撞門!
  誰知只覺喉嚨一涼,一把長劍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未央呆了一下,就是這瞬間的呆滯,又有三、四把劍同時架住了他的脖子。他僵硬地向四周望去,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侍衛包圍。
  在刀劍的逼迫下,未央不得不後退,他一步一步離開房門,一步一步遠離需要他救命的湘兒……
  面對這一切,皇后顯得非常冷靜,冷靜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就像當初她看見秋靈王把未央拉上床時的冷靜一樣。
  那個時候的她,冷靜到可以為他們放下帳廉,吹熄蠟燭,悄然離去;這個時候的她,甚至冷靜到可以幫秋靈王守住房門,不准未央闖入。
  湘兒哭吼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也許她不明白為什麼未央不救她,她不明白為什麼剛才未央明明就站在門口,但卻不衝進來救她。
  「哥……哥……救我……哥……」
  湘兒聲嘶力竭的喊聲,在漆黑的夜裡聽起來就像梟鳥的尖叫。
  未央全身都在顫抖,膝蓋也早已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他突然蹲下,緊緊摀住自己的耳朵,只聽「啊──」的一聲,他抱頭尖叫。
  什麼也不敢聽,什麼也不敢看。[sixiang-jia.com]
  但湘兒越來越嘶啞的聲音卻穿過他的指縫,撞擊著他的鼓膜。
  這種恐懼,遠遠大過於當初他自己被秋靈王強拉上床時的恐懼。
  這種恐懼,足已把他折磨得心臟碎裂。
  然而他什麼也做不了,他救不了湘兒……他被若干侍衛包圍著,被若干鋒利的刀劍指著……他什麼也做不了……
  未央在秋水宮中最可怕的一場噩夢,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從那以後,未央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走出過那場噩夢。
  噩夢不斷延續,一直沒有醒來。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10-2-1 11:18

那夜之後整整三天,湘兒都沒有下過床,她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裡,什麼東西也不吃,什麼話也不講。未央來看她的時候,她也面朝牆壁,一動不動。
  未央抱著她哭,但她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就好像已經變成一具心死的屍體──也許湘兒是在自殺,想用這樣的方法慢慢死去。
  皇后也來看過湘兒幾次,但是未央不喜歡皇后說話的語氣,總覺得她在譏諷湘兒,總覺得她有點嫉妒湘兒。
  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不想看到別的女人比自己更漂亮。
  歲月流逝,紅顏消退,皇后正在一天天蒼老,湘兒卻在一天天美麗。
  即使湘兒是她撫養了十五年的孩子,但當她看到她一天天超越自己,一天天把自己的容姿比了下去,心中總是有點不太舒服。
  未央不對皇后懷有任何奢望。
  「湘兒……」未央搖了搖湘兒的肩,帶著哭腔求她:「吃點東西吧,?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然而湘兒對他的回答還是沉默,死亡般的沉默。
  未央沒有任何辦法。
  他可以用的辦法,可以說的話,這三天都已經用盡、說盡了,但依然無濟於事。湘兒不理他,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恨他,是不是在用這樣的態度責怪他。
  未央忘不了那天晚上湘兒一遍一遍喊著「哥,救我」時,那絕望而又嘶啞的聲音。
  那聲音一次一次讓未央從夢中驚醒,後背全是冷汗。
  未央退出湘兒的房間,走在景坤宮曲折的長廊上。
  突然起風了,風中傳來清脆悅耳的「叮呤」聲,未央抬頭望去,他看見廊簷下的風鈴。
  那些風鈴都是湘兒親手做的。秋水宮中,只有兩個地方掛滿風鈴;一個是皇后的景坤宮,另一一個就是秋無瑕的太子宮。
  東宮中的風鈴都是未央替湘兒送過去的,秋無瑕很給未央面子,把每一個風鈴都掛了起來。湘兒非常開心,每當起風的時候,她都會坐在風鈴下聽那「叮呤」清脆的響聲,然後還會問未央,太子是不是也能聽見和她同樣的聲音。
  每當風鈴響起的時候,湘兒都會想到秋無瑕。
  現在風鈴又響了,此時的湘兒在想誰呢?
  ──秋無瑕?
  未央終於想起這個人。
  如果是秋無瑕,湘兒也許會聽話吃點東西;如果是秋無瑕,湘兒也許就會開口講話。於是未央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秋無瑕身上,逕直來到東宮,找到秋無瑕。

  秋無瑕正坐在書房中,見未央來了,便屏退侍從,問他有什麼事。
  未央反問:「你知道湘兒的事了吧?」
  秋無瑕答道:「知道了。而且還知道父王已經下詔書封她為湘妃,賜她凝華殿,不過她為什麼還留在景坤宮裡?」
  未央道:「你去看看她吧。」
  秋無瑕不答話,一笑帶過。
  「你去看看她吧。」未央上前一步,用更淒涼的聲音請求著。
  「我去看她幹什麼?」秋無瑕搖頭。
  「她喜歡你!現在只有你才勸得了她,你讓她吃點東西,不然她會餓死。」
  「就為了這種原因?」秋無瑕冷笑,「你知道我不愛她,而且你也說過,不希望她對我抱有什麼期望,為什麼現在反倒求我去看她?我這一去,豈不是更難擺脫她?」
  「太子,你就當是救人,你救她一命吧。」未央幾乎想給秋無瑕跪下。
  秋無瑕的喉嚨哽了哽,似乎開始猶豫。
  「太子!你究竟要怎樣才肯去看她?」未央摀住眼睛低吼,他已經聲嘶力竭。
  「也罷,」秋無瑕道:「未央你過來。」
  未央走過去。
  秋無瑕又道:「你跪下。」
  未央跪下。
  秋無瑕坐在椅子上,把右腿向旁邊跨開半步,撩開下襬,冷聲道:「如果你讓我在你的嘴裡釋放一次,我就去一趟景坤宮。」
  未央低著頭,沒有作聲。
  「怎麼,你不肯?」秋無瑕冷笑起來,「既然你是來求我,就應該有點誠意。」
  「你真的會去?」未央抬起頭來,望著秋無瑕,他的目光中有某種覺悟。
  秋無瑕點頭。
  於是未央抬手解下秋無瑕的褲帶,把他腿間的性器從褲子裡拿出來,放在嘴邊,含了進去。就在未央的口腔包裹住秋無瑕分身的瞬間,秋無瑕的身體明顯地抽搐了一下,然而未央並未受到影響,他開始用舌尖輕舔著頂端。
  但突然,秋無瑕把未央的下巴向上一抬,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摑了下去!
  未央被他打偏在地,半個身子都已經斜了過去,趴在地上。
  秋無瑕指著地上未央,一字一句地說:「未央,你賤得我不認識你!」話音一落,他霍然站起,重新穿好褲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未央依舊愣愣地趴在地上,臉頰紅印一陣火熱。
  ──你賤得我不認識你。
  秋無瑕的話似乎還在耳邊。
  沒錯,不僅是秋無瑕不認識他,就連未央自己,也漸漸不認識自己。
  他很想秋無微,很想見他……但那個人在哪裡?
  記憶中那個人的聲音已經很遠,記憶中那個人的身影已經模糊……未央能夠回憶起的,就只是湘兒的哭聲和嘶叫,未央能夠看見的,就只是湘兒一動不動蜷在床上的背影。
  「我會很快回來……等我……」
  秋無微的話似乎還在耳邊,但為什麼回憶起來總覺得遙遠?
  那個人還征戰在西方的邊疆,歸期未卜。究竟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他才會回來?
  看不見他的每時每刻,未央都被一種陰暗壓抑的空氣籠罩。
  ──我會等你,但我還能等多久?
  未央不知道,他在不知歸期的等待中變得焦躁、恐懼和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太子殿,又是怎樣回到景坤宮。
  耳邊似乎還能聽到湘兒那天晚上嘶啞的求救聲,眼前似乎還晃動著秋無瑕離開時的背影。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皇后經常說的那句話:「秋水宮裡,很冷。」
  真的很冷……
  即使是夏季,身體也依然被冷風包裹似的,陣陣顫抖著。
  他開始瘋狂地想念秋無微,想他回來,想看他,想聽他說話。因為只有那個男人,才能讓他感受到秋水宮中暖暖的陽光,只有那個男人才能驅散他心中的陰寒。
  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為了湘兒付出生命,但那天他被刀劍架住脖子的時候,他的身體根本無法動彈。他很恨當時無法反抗的自己,但同時他也知道,如果時間倒退到那天晚上,再給他一次機會,恐怕一切還是不會改變。
  他沒有能力去反抗一個君王,也沒有九條命衝進去救湘兒。
  他悲慘扭曲地生存著,就像十五年前,他用寶石從一名老翁手裡換來的那盆病梅。

  回到景坤宮,未央來到湘兒的臥房。還在門外,他就聽見裡面傳來秋無瑕的聲音。
  未央久久矗立在門口,沒能走近,呆呆望著湘兒和秋無瑕依偎在一起的背影。
  沒想到,秋無瑕真的來了……
  房間中的湘兒和秋無瑕兩人都背對著他,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湘兒不再把自己裹在被子裡,而是把頭輕輕靠在秋無瑕的肩上。秋無瑕則在她耳邊輕聲講話,用那種就連未央也未曾聽過的非常溫柔的聲音。
  他好像在勸說湘兒領旨去凝華宮。
  湘兒一直默默地聽著,過了好久,終於才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秋無瑕滿意地站了起來,當他轉身的時候,看見未央站在門邊。
  未央匆匆低下了頭,而秋無瑕則從未央身邊擦過。
  他們之間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神的交流也沒有,但未央卻在心裡對秋無瑕說了一聲謝謝。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謝秋無瑕。

  翌日,湘兒簡單收拾了一點東西,在三名宮女的陪同下,遷到凝華宮──屬於湘妃的宮殿。
  她沒有讓未央給她送行。
  在離開景坤宮的時候,她對未央說了這幾日以來的第一句話:「我自己知道回夜闌的路,哥你不用帶我。」
  那個時候的未央,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她這句話中暗含的意思。
  直到那天晚上,未央做了一個夢,夢到很多年以前,湘兒還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們的一次談話。
  那個時候的湘兒個子還很小,不到未央的腰,說話的聲音也很清脆,就像金鈴叮呤碰撞。
  湘兒問他:「夜闌在什麼地方?我們要怎麼回去?」
  未央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除非死後,讓魂魄飄回夜闌。」
  「可我不知道夜闌在什麼地方,如果迷路怎麼辦?」
  「?不會迷路,因為我會一直陪著?,帶?回家。」
  ……
  時光飛逝,夢境模糊,未央彷彿看見湘兒離開景坤宮時,回頭對他說:「我自己知道回夜闌的路,哥你不用帶我……
  「我自己知道回夜闌的路,哥你不用帶我……」
  「我自己知道回夜闌的路,哥你不用帶我……」
  這句話不停盤旋、不停盤旋。
  未央「啊」的驚叫一聲,驀然睜眼,從夢境中掙脫出來。
  他終於明白,終於明白了,終於明白湘兒那句話的意思──湘兒是帶著求死之心去凝華宮!而那句「哥你不用帶我」的意思,就是讓未央不要追隨她而死。
  「湘兒!」
  未央立即翻身下床,推門向外衝去。他要去凝華宮,他要去找湘兒,他不要她回夜闌,他要她留在他身邊,哪裡也不許去!
  當未央衝到景坤宮門口的時候,他撞倒一名太監。
  那太監跌坐在門檻上,神色驚慌,發白的嘴唇顫抖著,突然爆發出一聲大叫:「皇上──駕崩了!」
  他那巨大的嗓門,彷彿連景坤宮的地板都被震撼。
  未央只覺全身一軟,跪倒在地。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又一個噩夢降臨了。
  皇上……秋靈王,駕崩了……

  秋靈王死在凝華宮,湘妃的床上,死因是馬上風。
  陽氣過損,精力斷遏,也算死得風流。
  當未央趕到凝華宮的時候,湘兒瑟縮在床邊的角落,臉色慘白不堪,但目光卻很平靜,沒有一點恐懼和驚愕。
  然後,未央聞出房間中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是一種非常稀有的香味,存在於未央記憶的深處──是三月香。
  湘兒用了三月香。
  她明知道三月香和春藥相沖,但卻在秋靈王服用春藥以後,又點燃了三月香。
  ──是她殺了秋靈王。
  未央一把抱住了湘兒僵硬的身體,想罵罵不出來,想哭又哭不出來,只是緊緊抱住湘兒,抱得很緊、很緊!彷彿只要稍微一鬆開手臂,湘兒就會從他身邊溜走;彷彿只要一閉上眼睛,湘兒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眼前。
  「哥……」湘兒的身體動了動,顫抖著發出一陣微弱的聲音。
  她反抱未央,把頭埋入未央胸口,不停說著:「哥,我好愛你,哥……我好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傻丫頭,?好傻。」未央把湘兒抱得更緊,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決堤般向外湧出。
  太醫們並未發現秋靈王的死因是三月香加上春藥的毒性,他們只以為皇上是因為陽氣過損才引起猝死的。
  是夜,皇后懿旨,召集一班老臣,率領百官,扶太子秋無瑕行舉喪禮。
  秋無瑕即位柩前,號穆王。
  而秋靈王的棺槨,將在三日之後送往皇凌安葬。陪葬的妃嬪共有五名,其中就有湘兒的名字。



第七章

  秋靈王死後的第二天晚上,一個棕紅的棺槨就被抬到了凝華宮。
  太監大聲宣讀詔書,賜給湘妃一截三丈白絹。
  盛放白縜的暗紅盒子擺在案頭,湘兒領旨以後,靜靜坐在床邊。
  她知道今晚自己將會變成一具躺在棕色棺槨裡的殉葬品,明日陪伴秋靈王的屍體被送入皇凌。即使到了陰間,也擺脫不了伺候那個她最憎恨的男人的命運。
  「湘兒……」未央向她走去,明明有很多話想說,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一遍一遍?著那個名字,?著十五年前他取給她的那個名字──湘兒。
  「湘兒?知道嗎?夜闌有一條很長的江,叫湘江,那是?名字的由來。?的父王母后,還有眾多兄妹,他們死在廣宏殿上,但?卻在那個時候降生,?讓我看到了新生的希望。所以,?就不應該和他們走上同樣的路。」
  未央在湘兒身邊坐下,抱住湘兒的背,讓湘兒把頭枕在他肩上。
  「湘兒,?不要走,哪裡也不要去…?就留在哥的身邊,如果?不在了……哥一個人,要怎麼活下去?」
  「哥……」湘兒哽咽地抽泣著,「我不怕死…但我很怕離開你,我從出生就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你……我怕離開你……」[http://sixiang-jia.com]
  「哥不會讓?離開,哥不會讓?離開……」
  未央一遍一遍撫摸著湘兒的頭。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真切地感受到即將失去某種最珍貴東西的恐懼。
  「哥會保護?……上次哥沒能保護好?,但是這次……哥一定會保護?……湘兒?不要哭,哪裡也不要去,?在這裡等哥回來……」
  「哥……」湘兒泣不成聲。
  而未央卻突然起身,一把抓坫案上白絹,發瘋似的推開堵在門口的傳令太監,衝了出去。
  他不顧身後眾人驚慌失措的呼喊,也不顧湘兒痛哭著讓他回去的嘶吼,他手中緊緊拽著那三丈的白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逕直衝到了秋無瑕的寢宮。
  「皇上!」
  未央給秋無瑕跪下。
  「你赦免了湘兒吧,只有你能赦免她!你是皇上,你明明可以赦免她,但你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她死?!」
  未央話未說完,一群御前侍衛便圍上來,用劍架住他的脖子。
  「皇上!」未央抬起頭來,望著秋無瑕。
  秋無瑕對那些侍衛揮了揮手,吩咐道:「你們下去吧。」
  侍衛們聽命退下,未央這才重獲自由。但他依然跪在地上不起來,緊緊抓住那截白絹,高高舉過頭頂,手向秋無瑕伸去。
  未央滿面流淚地哀求著:「皇上,你把這截白絹收回去吧……你把它收回去吧……」
  秋無瑕顯得也很無奈,煩躁道:「未央,殉葬妃嬪名單不是朕定的──是皇后。」
  「皇后?」
  未央一怔,慌亂地自言自語道:「為什麼?皇后為什麼要殺湘兒……她不是應該很喜歡湘兒嗎?湘兒是她養大的孩子呀……整整十五年,難道她沒有一點感情嗎?」
  「未央!」秋無瑕略顯嚴厲的一聲,喝斷未央的喋喋不休,「父王死在湘妃的床上,殉葬的妃嬪誰都可以赦免──唯獨她不行!」
  「為什麼!」未央幾乎是在咆哮,他把那截白絹絞在手中,身體不停顫抖著狡辯,「先皇的死和她沒有一點關係……先皇不是她殺的,先皇死在自己的淫慾之下,和湘兒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不能赦免她?為什麼不能!」
  秋無瑕背過身去,不答話。
  「既然如此……」
  未央彷彿已經想明白了什麼,高高舉起白絹的手垂了下來,目覺望著地說:「既然如此,那就請皇上再多賜一副棺槨,多賜一條白絹──讓未央陪湘兒一起上路!」
  「你這是在逼朕!」秋無瑕轉過身來,懾人的目光緊緊盯著未央。
  未央身體向前伏倒,整片前身都貼在地上,「未央不敢逼迫皇上,未央只求皇上能夠成全。」
  「這不是威脅是什麼?你明明知道朕不想你死!」秋無瑕有些動怒,在房間裡來回走動著。
  未央抬起頭來,道:「皇上不想看到未央死,未央也同樣不想看到湘兒死。如果皇上說未央的死是在威脅你,那你讓湘兒去死又何嘗不是在威脅未央?」
  「這就是你對國君說話時的語氣?」
  「這不是對國君說話時的語氣,而是在為湘兒爭取最後一個生存下去的希望時的語氣!」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秋無瑕指著未央頭頂的手,不禁因憤怒而顫抖起來。
  未央不懼道:「同樣,皇上你敢偷偷潛入景坤宮,潛入我房間的膽子也不小!」
  「你!」秋無瑕一時無語,想不到未央竟會用那些事來堵他,「你知不知道朕現在就可以砍了你的頭!」
  未央再次伏倒在地道:「求皇上賜未央一死,未央只求一死。」
  「你……」這次,秋無瑕是真的無話可說了。
  「皇上,未央上次來求你救湘兒時,你雖然侮辱了我,但後來卻來到景坤宮安慰湘兒。既然能夠救湘兒一次,為什麼不能救她第二次?現在只有你能救她!」
  「你想讓朕公然忤逆母后的意思?」
  「你是皇上呀……而她只是太后……」
  「你認為朕會為了區區一名湘妃,破壞朕和太后之間的關係?」秋無瑕的目光變得陰翳,似乎開始醞釀某種陰謀,「難道你不認為朕的代價太大了,也太不值得了麼?」
  「那皇上認為怎樣才值得?」未央抬頭問。
  「你明明就知道。」秋無瑕走近未央,在他身邊蹲了下來,望著他清澈的眼睛。
  未央答道:「如果皇上真的赦免湘兒,未央一切聽從皇上。」
  「這是你的真心話麼?」
  「是。」
  「朕不需要你的假意迎合,如果朕要你的身體,隨時都可以得到。」
  「未央真心為皇上的寬宏折服,願意竭盡所能侍奉左右,一點也不違心。」
  「既然如此,」秋無瑕冷笑一聲,「我就如你所願,赦免湘兒。但你不要忘記剛才所說的每一個字。」

  湘兒被赦免了,換成另一名不怎麼受寵的妃子去殉葬。
  湘兒追問未央自己被赦免的原因,但未央沒有告訴她。他害怕讓湘兒知道他和秋無瑕之間的關係,害怕讓湘兒知道自己用身體和尊嚴,去換了她繼續活下來的機會。
  他知道湘兒知道真相以後不但不會感激他,反而還會恨他。因為湘兒很愛秋無瑕,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命,是用哥哥和她愛的男人之間那種混亂關係換來的,她一定會後悔自己活下來。
  十五年前,未央由夜闌前往天秋的途中,他曾經暗暗發誓:此生此世、只對湘兒一個人好。
  但這個誓言在秋無微出現後,似乎發生一點變化,但是……
  如果服從秋無瑕是唯一能讓湘兒活下來的方法,未央寧願放棄他對秋無微的感情──他寧願用那段感情來換湘兒的命。
  有一段時間,未央認為自己很自私。
  自私地不准湘兒去死,自私地把湘兒留在身邊,自私地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不擇手段,甚至選擇成為秋無瑕的人,傷害了湘兒甚至秋無微的感情。
  他雖然挽回了湘兒的生命,但卻奪走了湘兒所愛的人。
  他覺得自己卑鄙骯髒,特別是每一次面對秋無瑕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生存下去還有什麼價值。
  隱瞞著湘兒,欺騙著秋無瑕,背叛著秋無微,埋葬著自己的真心……與其這樣苟且生存,還不如當初和湘兒一起選擇死亡。
  深深的罪孽讓未央墮入一片黑暗,他看不見陽光,他又開始噩夢不斷,被夢中的那些惡鬼嚇醒。
  他夢見了蘭妃,蘭妃很恨他;他夢見湘兒,湘兒也恨他;他夢見秋無瑕,夢見皇后,夢見秋靈王,夢見那些陪葬的妃嬪,還有宮女太監,甚至夢見了秋無微,但是所有人──都恨他。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西方邊疆終於平定,犬戎不不再作亂。
  征戰的將士凱旋,秋無微終於回來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未央正在凝華宮中陪湘兒編織花結。
  太監匆匆忙忙的稟告,讓未央一時沒能回過神來。一連問了好幾遍「你說什麼」,太監也重複了好幾遍答案,未央才終於相信──秋無微真的回來了。
  僅僅只是聽到這個名字,心中彷彿有一股暖流經過。這段時間沉重得幾乎讓他忘記了秋無微還會回來。
  為了迎接得勝的將軍,秋水宮中舉行了盛大的慶功宴席,正是因為這場宴席,才一掃這幾日來,宮中因大喪而帶來的沉悶氣氛。
  幾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得勝的喜悅之中,只有秋無微除外。靈王的死訊給他帶來很大打擊,以至於他在整個慶功宴上,都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喜悅。
  他總是在低頭喝酒,形容憔悴,表情哀傷。
  未央一直默默地注視著他,但他沒有發現。絲竹的聲音、歌舞的內容,彷彿全都聽不見、看不見了,未央耳邊全是秋無微的歎息,眼前全是秋無微悲慼的表情。
  但突然一道銳利的視線射來,未央抬頭一看,竟是秋無瑕用晦暗不明的目光盯著自己。
  未央被他冰寒的目光嚇得瑟縮一下,急忙低下了頭。
  短短數月,很多東西已經改變。
  秋無瑕登基稱帝,湘兒成為先帝的遺妃,而自己淪為奴隸。但秋無微卻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未央沒有勇氣去面對他,甚至連和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同在秋水宮中,自己和秋無瑕的關係根本瞞不下去。如果秋無微知道了,會不會厭惡自己?疏遠自己?……或者,會傷心?
  未央越想心就越亂,不斷給自己灌酒,不知不覺趴在桌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安靜下來,樂聲人聲都已消失。
  宴會結束了麼?
  未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了白色的紗帳。雙手下意識一抓,抓到了軟軟的床墊,頓時酒醒,「噌」一下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正在皇帝的寢宮。
  秋無瑕就在十步之外的地方,聽到床上的動靜後轉過身來,向未央走近。
  未央下意識地向後縮去,因為剛才喝了很多酒,頭昏昏沉沉,看秋無瑕也有好幾個影子。
  秋無瑕坐到床邊,把未央縮在床角的身體一把扯過來,抱進懷裡,聲音中帶著威懾和詰責:「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晚上看秋無微的眼神令朕非常厭惡?你知不知道當時朕恨不得走下去抱住你,告訴所有人你是朕的──你的眼睛只能看著朕!」
  「皇上,你喝醉了……」未央試圖推開秋無瑕。
  秋無瑕用力把他壓在床上,作勢要扯他的衣服。
  「不要!」未央反射性地掙扎著,掀開秋無瑕跳下了床。他現在滿腦子裡都是秋無微的影子在晃動,他厭惡秋無瑕的一切。
  不想讓他碰觸,不想讓他親吻,也不想讓他擁抱。
  想逃,但卻不知能逃往何處。
  「未央!」
  秋無瑕大吼一聲,把未央摔回床上,用兩手更牢地壓住他的肩膀,扒開他的衣服,狠狠咬住他的乳頭,把他折磨得一陣呻吟。
  「不要……皇上!不要……」未央拚命抵抗著。
  「未央你聽著,你忘了當初你對朕說過什麼?你說你會真心服從朕,一切都聽朕的。現在才幾天,你就忘了?你信不信朕一句話就可以要了湘兒的命,一句話就可以讓秋無微去西方駐守邊疆,再也不能回到京城!」
  「不要……」未央的聲音嘶啞,乳頭被啃咬的劇痛令他一陣頭暈目眩。
  「未央,你到底還想朕怎樣?朕能做的都做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能接受朕?為什麼你還是要說不要?」
  秋無瑕的聲音越來越大,忍不住發洩出堵在胸中的怒火。他用力撫摸著未央胸口裸露的肌膚,順著未央的臉頰一路向下吻去,未央的下頷、脖子、鎖骨上,都留下赤紅的痕跡。
  「皇上……」未央的身體敏感地排斥著這一切侵犯。
  他沒有忘記自己對秋無瑕的承諾──承諾絕對服從。
  明明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但卻在一切真正降臨的時候,才發覺和此困難和恐怖。
  「未央,不要怕……不要推開朕……」秋無瑕把未央抓住他肩膀的手慢慢拉下,「如果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就不要拒絕……也不要哭,更不要露出這種委屈的表情……你應該是自願的,不是朕逼你的……」
  「皇上……」
  未央喉嚨中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但他真的停止了掙扎,也沒有再推開秋無瑕的肩膀,只是收攏十指,緊緊抓住床單,不停絞動。用盡全力克制自己,強迫自己忍耐著這一切。
  沒錯……不能拒絕,也不能哭,更不能露出委屈的表情……是自願的,是自願的才對……
  雖然這樣不停告訴自己,但身體依舊緊縮著。
  秋無瑕的觸摸令未央回憶起多年前秋靈王的侵犯,那種厭惡和排斥的感覺是一樣的。
  「未央,說你愛我。」秋無瑕吻住未央的鎖骨,一隻手撫上未央的嘴唇。
  這是他第一次可以不用壓住未央,而進行這一切愛撫。
  未央卻一動不動地任由他親吻著,緊緊閉上眼睛,呼吸很急促,似乎依然感覺到莫大的恐懼。
  「說呀,未央,不准閉上眼睛,看著我說。」秋無瑕的手指繞著未央的乳尖輕輕滑動,把乳頭挑逗得漸漸硬挺,然後含住吮吸。
  「啊……」未央發出一聲夾雜著恐懼和興奮的呻吟。
  「看著我,未央。」秋無瑕一邊說,一邊垂下右手,順著未央的胸部向下摸去,來到腹部,探入褲中,最後握住分身揉捏起來。
  「不……」未央扭動著下身想要躲避這一切,然而無濟於事,對方強大的力量不容反抗。
  秋無瑕迅速扒光兩人的衣服,赤裸地壓了上去。
  他親吻著未央的眼睛,重複著那句:「未央,把眼睛睜開,看著我──不准把我想像成其他男人。」
  「啊……」未央終於從迷亂中睜開眼睛。
  他看著秋無瑕,但卻彷彿看見了秋無微。
  就在剛才,他的確把秋無瑕想像成了秋無微,因為如果不這樣做,他的心就總是被恐懼包圍。他覺得自己很骯髒,如此骯髒的自己根本不配在腦中幻想秋無微來愛撫自己;他也覺得自己很卑鄙,卑鄙得想用秋無瑕的身體來滿足他對秋無微的幻想。
  「未央,你看著我,我是誰?」秋無瑕捧住未央的臉,舌尖在他的唇邊舔舐。
  未央望著頭頂的紗帳,在黑暗中回答:「皇上。」
  「是誰在要你?」秋無瑕接著問,手指移到未央的後穴處輕輕按動。
  未央空洞的眼神一直望著頭頂,機械地回答著:「皇上。」
  「你愛誰?你想要誰?」
  「是皇上……皇上……」
  「很好,未央,你今天很好。」秋無瑕取出油脂塗抹在未央的穴口,來回抽動著手指。
  但未央的身體依舊緊窒,即使只是一根手指的進入,也把他痛得抽搐。秋無瑕毫不留情地猛一挺腰,把堅挺的分身插入未央火熱的體內。
  「啊!」未央痛得幾乎失去知覺。
  「不用怕,未央……」秋無蝦一邊安撫著他,一邊挺動腰部。
  「皇上……不,皇上……啊……」
  分不清是快感還是疼痛,未央的聲音越發嫵媚起來。秋無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動作越加激烈。
  未央在他激烈的撞擊下幾乎昏厥,昏暗之中陷入深深的自責。
  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湘兒,背叛了秋無微。
  背叛了一切,卻也無法後悔。
  只能一遍一遍告訴自己,這是自己的選擇。
  既然已經選擇走上這條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他必須接受秋無瑕,必須忘掉秋無微──這就是現實。

  秋無微來景坤宮請安的時候,未央總是刻意避開他。
  幾個月以來,秋無微在臥房外攔住未央,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肯見他。
  未央只說身體不舒服。
  秋無微問是不是湘兒的事。
  未央只能說是。
  秋無微說這麼多個月都已過去,連湘兒自己都放下了,你為什麼還不能放下。
  未央說自己對不起湘兒,沒能保護好她,最後只得靠秋無瑕赦免,才總算保全性命。
  於是,秋無微和湘兒問了同樣的問題──秋無瑕為什麼赦免湘兒?
  未央陷入沉默。
  他和秋無瑕之間的事情,最不想被兩個人知道:一個是湘兒,一個就是秋無微。但為什麼,偏偏這兩個人都問了他同一個問題?
  「對了,未央,」秋無微見未央臉色不好,轉移話題,從袖帶中摸出一隻雙管的豎笛,遞給未央道:「這是西戎族很喜歡的樂器,夜闌也有嗎?」
  未央接過豎笛看了看,那是用鷹翅骨和細銅管製成的簡易樂器。
  未央低聲道:「是切勒,也叫羌笛。以前夜闌邊關有戰事的時候,即使在皇宮,也能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羌笛刺耳蒼涼的聲音。」
  「喜歡嗎?」秋無微問。
  「不喜歡。」
  未央把羌笛還給秋無微道:「那聲音總會讓我想到邊塞的砂石和大漠千年的風霜,還有那片蒼涼的黃色土地。兵戈血刃,我不喜歡。」
  秋無微把羌笛握在手裡,遺憾地說:「站在邊關的城樓上,總是能聽見羌笛的聲音。我本想把這支羌笛送給你……你閒來無事的時候吹上一曲,也許還能想起我來。」
  「怎麼了?」未央抬頭望著秋無微,覺得他話中有話。
  秋無微:「我要駐守西疆,再過幾日就啟程。」
  「為什麼?你剛回來呀!」未央驚呆了,好像晴天霹靂一般。
  「這是皇命,而我是臣子。」
  秋無微淡淡地說:「未央,還記得御花園裡的那棵古楊樹嗎?我曾說過,我會比他更早學會飛翔,然後去築自己的巢。現在,這個願望總算實現了。」
  「你錯了!」
  未央很想大罵他一頓。
  「你不是自己飛走的,你是被他攆走的!你已經被他擠出了窠巢,你已經從樹上摔了下去。你和那只雛鶯唯一的區別,就是你還沒有摔死而已!你可不可以清醒一點?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說到這裡,未央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喉嚨很痛,胸口也彷彿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制著。他感到秋無瑕正在一點一點奪走他的一切,先是湘兒,現在又是秋無微。
  秋無瑕正在把他視為最珍貴的人,一個一個從他身邊奪走,攆走。
  「怎麼了,未央?」秋無微扶住未央的肩,關切地問。
  「三皇子……如果你是皇帝就好了……」
  如果你是皇帝,湘兒被賜白絹上吊的那天晚上,我就不會去求秋無瑕;如果你是皇帝,我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那麼多錯誤。現在不僅不敢面對湘兒,就連你,我也無法面對了。
  這些話,未央說不出口。
  他不停搖頭,想甩開那些糾纏著他的不切實的想法。他不准自己去那樣假設,不准自己去那樣幻想。他面對的只有一個現實:秋無微要去駐守西疆,他要走,又要走了……
  秋無微不知道怎樣安慰未央,再次把羌笛交了過去,說道:「未央,我一直很笨,來不及準備你喜歡的禮物。即使討厭也好,你把這支羌笛收下,以後聽到笛聲,再想起邊寨和大漠的時候,也能一起想到我,就不會覺得荒涼了。」
  「我不要!」
  未央的聲音驀然尖銳,把羌笛扔到地上,低吼道:「我不要你送我什麼東西,我只想你留下來!」
  如果連你也走了,這秋水宮將會變成怎麼的地獄?我將怎樣在這秋水宮中生活下去?
  「那麼,未央,你跟我一起走。」
  「一起?」未央抬起頭來,不敢想像。
  秋無微道:「我去請求母后,求她再把你借給我一次。」
  「不可能的……」未央緊緊摀住了自己頭,蹲在地上,頭疼欲裂。
  「怎麼不可能?七年前母后不是同意過一次嗎?我借你當練劍對象,她同意了呀。」
  「不一樣了,現在已經和七年前不一樣了……」
  「哪點不一樣了?」
  「你不要問了!」未央不敢回答。
  現在的他不屬於太后,而屬於秋無瑕──秋無瑕絕對不會同意他走。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現在就去見母后。」
  見秋無微轉身離開,未央一把拉住他,搖頭勸道:「不,不要……我哪裡也不去,我要留在秋水宮中……因為……因為湘兒在這裡,我不能離開這裡……」
  未央好不容易為自己找到藉口。



第八章

  秋無微低喃著:「對呀,湘兒還在這裡,你不能走……」
  「三皇子,你一定要去嗎?不能不去嗎?」
  未央帶著最後一點期粉說道:「是你說我等你回來,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但為什麼又要離開?即使等到了你,一切還是沒有改變……不要走,無微,哪裡也不要去……留在我能夠看到你的地方……留在我能夠碰觸到你的地方……不然我會害怕……」
  秋無微淡然一笑道:「別說傻話了,未央,你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
  「無論什麼原因你都不會留下?」
  「除非皇兄他收回成命。」
  「他不會收回成命的……」未央嘶啞的聲音幾乎發不出來。
  「是啊,」秋無微也同意,「他好像一直很討厭我,不想看到我。」
  「但是我想看到你!」
  未央抓緊了秋無微的衣服,眼眶已經紅潤,用嘶啞堅決的聲音說道:「既然你可以為了皇上不想見你而離開,那可不可以為了我很想見你而留下來?只要留下來就行了,我沒有其他任何奢望……如果連你也走了,我真的會活不下去。」
  「為什麼?」秋無微的目光認真起來。
  「你不要問!」未央再次緊緊抱住自己的頭,縮在地上。
  「可是我想知道,未央。」秋無微試著把未央的頭抬起來,但是沒有成功。
  「我叫你不要問!」未央歇斯底里,推開秋無微,衝回房中躲了起來。
  「未央?未央?」秋無瑕在外面敲門。
  然而未央卻緊緊摀住自己的耳朵,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想,什麼也不知道。
  他曾為了讓太后欣賞秋無微,而害死蘭妃;為了把湘兒留在身邊,而出賣自己的身體;他不敢想像,如果現自己硬把秋無瑕留在秋水宮,又有什麼人將為之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覺得自己總是在重複著那些得不償失、追悔莫及的事情。
  他害怕失去湘兒,但他為了挽留湘兒付出的代價,卻是連他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的。他也害怕失去秋無微,但他為了挽留秋無微,又將付出怎樣的代價?不敢去想。
  也許就讓秋無微這樣離開也好,這樣他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和秋無瑕之間的事情……這樣,自己才能徹底地忘記他,放棄他……
  「未央?未央?」秋無微還在外面敲門。
  然而未央卻什麼也聽不見了,耳邊全是尖利的鬼叫,即使醒著也被噩夢糾纏。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安靜下來。[私享家]
  未央推開門走出去,發現秋無微已經離開。低頭一看,地上還擺著那技羌笛。
  未央把羌笛拾起來,放在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清脆高亢的笛聲之中,帶著濃烈的、揮之不去的悲愴,彷彿能夠看到飛揚的黃沙和蒼涼的大漠,連心也變得空曠起來。

  每當黑夜降臨的時候,未央彷彿都陷入一場噩夢,他不得不去陪伴秋無瑕。
  而秋無瑕對他的態度時冷時熱,陰晴不定,有的時候很溫柔,有的時候則兇惡陰沉。未央永遠無法預料秋無瑕將會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自己,就像他無法預料天氣的變化無常一樣。
  「聽說今天下午秋無微見過你?」
  寢宮內,秋無瑕的聲音很冷。
  未央不由打了一個寒顫,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秋無瑕的掌控之中,無法隱瞞,只能照實回答道:「他來向我道別,因為皇上你把他發配到了邊關。」
  秋無瑕冷笑道:「你的語氣是在責怪朕?」
  「未央不敢,未央只是不明白,皇上為什麼不能讓秋無微留在宮中?他是你的親兄弟呀。」
  「你敢說你不明白?」
  秋無瑕一把扼住未央的手腕,低吼道:「我倒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一聽到他要走的消息,就立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我……我沒有……」未央皺眉掙扎,手腕被秋無瑕扼住的地方,傳來一陣劇痛。
  「未央,你是誰的人?你到底清不清楚?」
  「未央是皇上的人。」
  「你不是!」秋無瑕大聲反駁,把未央拖出了寢宮,「朕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你,你的心一直在那個男人身上!」
  「皇上……你放開我,皇上……」
  未央被秋無瑕硬拖出去,穿過一條迴廊,甩到大殿中央的一張木榻上。
  榻前掛著一卷竹簾,竹簾遮下,正好可以遮住木榻。站在殿下,只能看見竹簾內模模糊糊的人影,而看不清楚相貌。
  秋無瑕把未央壓在榻上說:「朕已經傳詔秋無微入宮,他馬上就會上殿。到時候,朕要讓他看看,你究竟是誰的人,朕要讓他親眼看見,你是怎樣在朕的身下輾轉求歡!」
  「不……」未央被秋無瑕的話嚇得面無血色。
  秋無瑕一邊撫摸著未央緊繃的下體,一邊俯身咬吻著他冰冷的嘴唇。未央被他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只能發出一陣陣急促的呻吟。
  「未央,你就大聲叫出來吧,讓那個人也聽一聽,你是怎樣在和朕歡好!」秋無瑕帶著恨意一般,掐掐著未央分身的右手更加用力,劇烈的疼痛引得未央一陣戰慄。
  「啊!皇上,不要……我求你不要……」
  然而正在這時,突然聽見殿門傳來內侍通報的聲音:「三皇子駕到。」
  三皇子?!
  這個聲音打斷了未央的一切掙扎,他的身體瞬間僵硬,連眼珠也不再轉動。
  三皇子……秋無微,不要……絕對不要讓他看到這樣的自己!
  秋無瑕陰翳地一笑,壓住未央已經不再掙扎的身體,抬手對內侍道:「宣他上殿。」
  「皇上,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未央幾乎快哭出來了,雙眼赤紅地瞪著秋無瑕,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恨他。
  「是你逼朕這樣做的。」秋無瑕把未央的身體翻轉過來,狠狠咬著未央寒冷的背部,「如果你乖乖聽朕的話,就不會有今天。」
  「皇上……你饒了我吧,你想怎樣都行,不要當著他的面……不要讓他看到……」未央蜷縮在秋無瑕身下,絕望地摀住了臉。
  這時台階下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是秋無微來了。
  夜已經很深,殿內只點著兩盞燭台,淡紅的燭光只能照亮很小一塊地方。
  在竹簾的遮擋下,秋無微根本無法看清簾後之人,只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但那聲音也非常細微,聽不清具體詞句。
  秋無微蹙眉,皇上這個時候宣召他本就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不但不露面,還隔著一掛竹簾。簾後人影像有兩個──除了皇上還有誰呢?
  「臣弟秋無微,參見皇上。」秋無微給秋無瑕行了跪禮。
  秋無瑕在竹簾後沉穩地回道:「平身吧,知道朕為何召見你嗎?」
  「臣弟愚味,並不知曉,請皇兄明示。」
  秋無瑕一聲冷笑,一邊輕輕舔舐未央僵直的背脊,一邊隔著竹簾對秋無微道:「朕聽說你今天去了一趟景坤殿,而且還送了一支羌笛給下人,說那是西戎族很喜愛的樂器。」
  「看來你在西疆數月,長了不不少見識。正好朕對邊塞風情非常好奇,不如今晚,你就給朕講講你在邊寨的所見所聞,權當給朕解悶。」
  秋無瑕一邊說,一邊把手指緩緩插入未央的股穴之中。
  未央的身體一陣輕顫,但卻緊緊摀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痛苦地忍耐著。
  秋無瑕的要求令秋無微更加奇怪,但又不能違抗皇命,只能問道:「皇上……你想聽什麼?」
  秋無瑕道:「你講什麼,朕就聽什麼。」
  說到這裡,他又湊近未央耳旁,用只有未央能聽到的聲音說:「你為什麼摀住自己的嘴?你平時在床上不是叫得很大聲麼?今天為什麼不叫了?讓下面那個人也聽聽你銷魂的叫聲呀。」一邊說,一邊加速了手指抽插的動作。
  「唔……啊……」
  隨著秋無瑕手指不斷深入,未央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即使緊緊摀住嘴巴,但急促的喘息卻還是從指縫中溢出,迷亂地低聲呻吟起來。
  秋無微面紅耳赤地看著竹簾上晃動的奇怪影子,像是兩個疊壓在一起的人影。他越來越不明白秋無瑕為什麼故意在他面前表演這種香艷場面。
  「講呀,為什麼還不講?」秋無瑕催促。
  於是秋無微只好開口道:「臣弟第一次去邊寨的時候,就被它高大堅固的城牆震懾……青色的長磚表面,雖然已經微微風化,但卻屹立不倒……還有夜間的篝火,在黑暗之中烈烈燃燒……」
  伴隨著秋無微的聲音,竹簾內,秋無瑕的手指繼續在未央體內抽動,輕聲問道:「未央,你是不是只要聽到他的聲音,身體就無比興奮?你看,你把穴口縮得好緊……是不是覺得現在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舒服?」
  「啊……唔……」未央激烈地搖著頭,雙手幾乎快把自己捂至窒息。
  秋無瑕把未央的雙腿分得更開,並且解開了自己的褲帶,把勃起的性器抵在手指插入的地方。未央誘人的身體撩撥得他慾火焚身,無法忍耐體內賁張的血脈。
  秋無微還在繼續講訴著他在邊寨的那些見聞,但未央已經漸漸聽不清楚,腦中噪音嗡嗡作響,從未感到像現在這樣悲慼無助和恐慌。
  「未央,你真能忍,看這次能不能忍住。」
  秋無瑕戲謔地一笑,下身猛地一挺,火熱的分身擠入未央緊窒的甬道。
  「啊!啊……」未央痛得發出一陣悲鳴,但這悲鳴依舊非常壓抑,只有秋無瑕能聽見。
  「未央,今天我不會心疼你,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忍多久。」
  秋無瑕抱起未央的腰,用勃起的硬物向他體內狠狠抽插。

  然而未央的股穴前所未有的緊窒,秋無瑕只覺自己的分身像被吸住似的,很難再拔出來。每一次抽動,都伴隨著未央痛苦壓抑的呻吟,絲絲血線從兩人結合的地方滲出。
  殿下的秋無微遲疑了,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停止。因為他聽見竹簾後面傳來肉體撞擊的「啪啪」聲,還有一陣非常輕微,非常痛苦……而似乎又有些熟悉的呻吟。
  「講呀,繼續往下講!」秋無瑕帶著濃重情慾的吼聲從竹簾後傳來,「朕沒叫你停下,你就不准停下!繼續往下講!」
  秋無微緊緊閉眼,甩了一下頭,想把耳邊所聽,眼前所見全都甩出腦海。然而沒有辦法,不遠處那淫靡的聲音,還有竹簾上激烈晃動的影子,都令秋無微無比厭惡。
  「唔……啊……」
  未央在秋無瑕猛烈的進攻下,幾乎陷入昏厥,身體好像已經不再屬於自己,完全淪為秋無瑕的一件玩物。
  「皇上……啊……皇上,不,啊……」
  「未央,你這個賤人,你再叫大聲一點,你再大聲一點他就能聽見了。」
  秋無瑕伏身親吻未央滑嫩的頸脖,下體的律動越發激烈。伴隨著最後最猛烈的一次撞擊,秋無瑕一聲低吼,一股熾熱的精液射入未央體內。
  「啊!」未央終於再也忍耐不住,發出一聲巨大的慘叫。
  秋無微因為這聲慘叫怔若呆木。
  他似乎已經聽出這個聲音……似乎已經猜出竹簾後影子的真正身份。頓時只覺雙腿發軟,背脊也傳來陣陣寒意。好想就這樣一下跪倒在地──他不能相信,不能相信!
  只聽「嘩」的一聲,竹簾被掀開,一個人影從木榻上滾了下來,「骨碌」滾下那五、六級的台階,一直滾到秋無微的腳邊。
  那是一具幾乎赤裸的身體,身上衣物只剩幾條碎片。
  泛紅的身體微微顫抖著,臉被埋入長髮之中,看不清相貌。兩腿間有白色的體液和猩紅的血絲流出,身上也到處都是淤青和紅痕,慘不忍睹。
  即使看不到臉,秋無微還是認出了他。
  ──但是,真的會是他麼?
  秋無微搖著頭,不敢相信。顫抖地伸出了手,向腳邊人的髮絲撩去。就在他的指尖觸及那人髮絲的時候,他猶豫了,彷彿失去所有勇氣。
  他不敢去看,不敢去面對即將暴露的真相。
  而這時腳邊人已經蜷縮起身體,把額頭磕在膝蓋上,發出幾聲極度痛苦的呻吟。
  「不……」秋無瑕仍舊不敢相信。
  這時腳步聲傳來,秋無瑕走下台階,一把揪住那人的頭髮,猛地向上一扯!讓那人的臉正對秋無微的目光。
  「不……」秋無瑕彷彿只會說這一個字,這時才真正看清那人的相貌。
  未央?真的是未央,果然是未央!
  未央的頭髮被秋無瑕拽在手中,頭皮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用一種絕望到讓人心痛的眼神,望著秋無微……
  似乎正說著什麼,乞求著什麼,懺悔著什麼──但是秋無微看不懂。
  「不……」秋無微只是重複著這一個字,嚇得向後一退,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瞳正對未央痛苦扭曲的面龐,「不……不會的……這不可能……」
  「三弟。」秋無瑕嘴角噙著一抹殘忍的笑容,把僵硬的未央摟入懷中,輕輕撫摸著未央冰冷的手臂和後背,說道:「你犯了一個大錯,錯在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他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搶走──連你也不行。」
  留下這句話,秋無瑕抱起未央離開大殿。
  秋無微獨自一人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剛才那一幕不斷在他腦中重複……
  秋無瑕揪著未央的頭髮,強迫未央抬起頭來的那一幕──瘋狂地重複,瘋狂地重複。
  最後秋無微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啊──」
  這一聲彷彿撼動大地、震塌天井,同時也撕裂了未央的心,未央的身體。
  未央在秋無瑕的懷中絕望地閉上眼睛……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10-2-1 11:18

翌日,秋無微照例來給太后請安。
  未央站在太后身後,一直不敢抬頭,但卻可以感受到秋無微的目光總是停留在自己身上。未央不敢有任何回應,他已經想得眼清楚,如果真能這樣結束一切,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秋無微去西疆,自己留在秋水宮繼續伺候皇上。但是湘兒怎麼辦?
  一想到湘兒,未央的心就一陣抽痛。他和秋無瑕之間的事情已經被秋無微知道,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讓湘兒知道。如果湘兒知道了,會怎樣看他?會不會恨他?
  「未央?未央!」
  太后的聲音突然傳來,未央這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在。」
  太后睨了未央一眼道:「三皇子要回去了,你送送他吧。」
  「是……」未央向秋無微走去。
  如果是平常,他一定非常珍惜每一次送秋無微回去的機會。但是今天,僅僅是讓他和秋無微站在一起,他就全身難受,恨不得說身體不適拒絕。
  「未央。」秋無微來到未央身邊問道:「你今天臉色不好,怎麼了?」
  未央心中一沉,低頭不答。他分不清秋無微的明知故問是真的關心,還是藉機諷刺?
  一路上,未央沒有說話,秋無微也靜悄悄的。
  從景坤宮到三皇子殿的這段路,未央一直送了秋無微八年,閉上眼睛也不會迷路。不過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卻已經迷失。
  秋無微由八年前剛入皇宮的三皇子,變成現在的平西將軍;而未央自己,也由皇后身邊的一名近侍,變成了當朝皇帝的男寵。
  時光悠悠,恍若隔世,往事總是不堪回首。
  走著走著,秋無微突然停住了,輕聲問道:「未央,你還記得這裡嗎?」
  未央抬頭一看,看到了那棵百年的古楊。
  秋無微問:「你還記得八年前,你在這棵樹下對我說過的話嗎?」
  未央道:「我忘了。」
  不是忘了,而是不願回憶當初。
  「可是我沒有,」秋無微走到樹下,輕輕撫摸著古楊飽經滄桑的樹幹,「我還記得你說,你討厭皇兄,說他不配成為國君。」
  「那是未央年少無知,胡說的。」未央急忙替自己解釋。
  「未央,」秋無微轉過身來,深深凝望著未央匆忙躲避的眼睛,問道:「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皇兄他就對你……」
  「不,沒有。」未央匆匆轉身,手卻被秋無微抓住,拽了回去。
  秋無微扳過未央的身子,強迫他面對自己。見未央低下頭去,又把未央的臉捧起來,問道:「未央,你告訴我,皇兄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在逼迫你了?所以你才說他不配為君……昨天晚上也是,是他逼迫你的對不對?」
  「三皇子,未央求你不要再問了……」未央不願再回憶昨晚的事。
  「未央,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我能幫你?」
  「不……」未央搖著頭,低聲說:「皇上他並沒有逼迫未央……是未央自願的,未央也不需要別人的幫忙……是未央自願的……」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秋無微的雙手驀然用力,把未央的肩膀抓得一陣生疼,「你怎麼可能是自願的?你愛的人是我!」
  「未央別無選擇。」
  未央揮開秋無微的手,正要走,但秋無微卻衝上前去,死死拉住了他,一定要問出原因。
  「未央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告訴我?」
  「三皇子。」
  未央搖頭道:「皇上的眼線就在周圍,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如果你不想讓未央今天晚上再受虐待的話,就請放開我吧。」
  「再受虐待……」秋無微的嘴角牽動出一抹苦笑,慢慢放開了抓住未央肩膀的手,慢慢放開……但就在未央轉身要走的時候,秋無微突然衝上去緊緊抱住了他!
  「三皇子?!」未央嚇得縮緊身體。
  秋無微卻把未央抱得更緊、更緊,「不要去了……再也不要去了……」一遍一遍地低喃著,把頭埋在未央的頸窩,深深吮吸著他的味道。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可以不爭皇位、不爭江山,但是不能不爭未央,不能眼睜睜看著未央被其他人奪走──即使那個人是他的兄長,是同一隻母鶯撫養的雛鳥。
  「三皇子……」未央試著推開秋無微,「請你放開,難道你想害死未央麼?」
  「不,我不放開。難道你還想去伺候他?任他凌辱?」
  「我說過我別無選擇。他是皇上……我的命,湘兒的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秋無微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對了,湘兒為什麼會被赦免?是你去求他的對不對?你為了救湘兒,不惜去做他的玩物?天啊……你曾經是夜闌的皇族呀,你怎麼能做這麼下賤的事情?」
  「夠了!」未央大聲打斷秋無微的話。[私享家整理 http://sixiang-jia.com]
  「我作為夜闌皇族的尊嚴,早在十五年前就沒有了!十五年前當我蓋下璽印的那刻,我的尊嚴就沒有了。夜闌是天秋的郡縣,我也只是天秋的奴隸……也許我真的該死,十五年前就該死在廣宏殿上……和父王、皇兄他們一起……」
  說到這裡,未央忍不住流下眼淚。
  他的父王和皇兄曾經為了維護夜闌皇族最後的尊嚴選擇了自殺,然而他卻苟且存活下來,一隻喪國的流犬哪有什麼尊嚴可言?
  當他被帶入秋水宮為僕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當他被秋靈王拉上龍榻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當他聽見湘兒嘶喊著「哥,救我」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
  他根本沒有力量去維護什麼,只是不斷地失去、不斷地失去、不斷地失去而已。
  失去他所有可以失去的東西:國家、血統、尊嚴、愛人、身體──甚至靈魂。
  「未央,你不要哭,」秋無微捧起未央的臉,替他揩去臉上的淚水,「你看著我,你看著我告訴我……你恨我嗎?恨我沒有保護你嗎?恨我在你最無助的時候沒有在你身邊嗎?」
  未央使勁搖頭。
  他從來沒有恨過秋無微,他只是不停地想他,發瘋似的想他。但當秋無微真正回來,回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卻又害怕見他,沒有勇氣去面對他。
  秋無微捧起未央的臉,又問:「那麼未央,你還愛我嗎?」
  未央怔住了,答不出話。
  「我愛你,未央。」
  秋無微一把抱過他,急切地說:「無論你愛不愛我,恨不恨我……我都不能把你從我生命中抹去……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好喜歡你。」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馬球場上,我把球打到你的腳邊,你撿起來遞給我。你對我說『給你』,我對你說『謝謝』……你還記得嗎?那是我們第一次說話,我一直還記得……做夢的時候還會夢見……」
  「我在邊疆的時候,晚上很冷……但只要夢見了你,就覺得很溫暖……我還記得你當時穿的是白色的衣服,你站在陽光下,一下就吸去了我的目光……未央,你還記得麼?」
  「晚了……」未央心口撕裂般疼,反抱住秋無微,緊緊揪住他的衣服,嘶啞的聲音痛苦發出,「太晚了,已經太晚了……」
  如果秋無微是皇上該多好。如果是他……該多好。
  「未央,還不晚,我們來想辦法。」秋無微掌住未央的肩,俯在他耳邊,輕聲道:「首先,你不能再見秋無瑕。」
  「這不可能……」未央搖頭。
  「我有辦法。」秋無微對他點點頭,讓他放心。



第九章

  秋無微回來得太晚了。
  如果在賜死湘兒的那天晚上,秋無微在未央身邊的話,未央不會去求秋無瑕,不會以犧牲身體作為代價,不惜一切地求秋無瑕挽救湘兒的命。
  秋無微回來了,雖然很晚,但他卻是未央深愛的人,他們之間的羈絆已經深到難以斬斷。
  未央本以為自己再也無法被秋無微擁抱,被他親吻,聽他說愛,感受著他的體溫和撫摸。所以當這一切降臨的時候,未央以為自己在做夢。
  衣服被褪下了,身體也被壓倒在床。
  程序和動作都和離開前一樣,一時之間,竟讓未央產生什麼也不曾改變的錯覺。
  但錯覺,就僅僅是錯覺而已。
  那一點錯覺在秋無微呆滯的目光中恢復成現實。
  未央知道他為什麼呆住,因為他看見了秋無瑕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跡──很深、很重的痕跡,似乎想要證明自己所有權的痕跡。
  就像主人會給奴婢打上烙印一般,未央身上,也有這種印記。青色和紅色交錯在一起的吻痕,帶著淫靡的感覺。
  因為這些痕跡的存在,秋無微的吻落不下去。
  未央望著秋無微驚愕而又痛苦的眼睛,面無表情地說:「算了。」
  就讓一切這樣結束吧。
  「未央!」
  就在未央起身想離開的時候,秋無微卻再次把他壓倒。
  「不要說『算了』,我還不想這樣結束……你是愛我的,我也愛著你……為什麼要這樣結束?我不會甘心……難道你會甘心麼?」
  也許,現在根本不用再談論什麼甘心與否,因為──
  「我已經死心了。」未央這樣回答。
  但心口傳來的劇痛,卻讓他的身體蜷縮起來。
  沒有什麼比讓他親口說出「死心」更讓他心如死灰。
  一個是呼風喚雨的皇帝,一個是即將被派守邊疆的王將;一個是不容反抗的權力,一個是嚮往但難以觸及的寄托。這樣的情況下,真的還能守護住兩人之間的那一點點的牽絆嗎?
  未央沒有秋無微那樣的自信。
  「未央,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抱過你了……」
  秋無微把頭枕靠在未央頸窩,對方熟悉的體溫漸漸傳來。
  「我每天都在想你……見不到你的時候,總是不停想你……想如果回宮,一定要好好抱著你,吻你……但現在你就在我的懷中,我卻覺得你並不屬於我……」
  秋無微的話只說到這裡就變得哽咽。
  他無法想像在沒有他的時候,未央是怎樣在想他?在湘兒被宣佈陪葬,在未央跪在秋無瑕面前乞求,在不得不付出身體為代價,在不得不忍辱求生的時候……他究竟是怎麼地瘋狂想著自己。
  和自己的思念比起來,未央的思念應該強過百倍。
  請求未央原諒的話,秋無微怎樣也說不出口──因為他犯下的是不容原諒的錯。
  他不該走,他應該留在他的身邊……他不該走……
  「未央,現在還不晚,我想把你搶回來……我一定會把你搶回來……」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未央聽,秋無微不停重複著這句話,把未央抱得更緊。
  恍惚之中,未央回憶起很久以前,他們在御花園的那棵古楊下看到的鳥。
  「我不會做那只死在樹下的鳥,也不會做把兄弟推出巢外的兇手。」
  當時的秋無微,是這樣肯定地說。
  但是現在,他終於發現了自己不能放手、必須去爭搶的東西。
  「未央,還願意再相信我一次嗎?」秋無微擁抱緊未央顫抖的身體,承諾道:「這次,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那天晚上,他們只這樣相擁入眠。
  未央不讓秋無微碰,因為他怕被秋無瑕發現不屬於他的痕跡。
  自己的命、湘兒的命、甚至秋無微的命,都被秋無瑕捏在手中。
  每走一步,都只換來心驚膽戰。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景坤宮中發現一條死狗。
  而這,也正是秋無微所謂的可以讓未央暫時不見秋無瑕的方法。
  那條死狗全身都是黑色的皰疹,皮下生出無數腫塊,死狀極慘。
  請來太醫一查,竟懷疑是黑死病。
  這是一種傳染病,感染者無一例外地會在三日之內死亡。如果讓這種疫病在宮中流傳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太醫院果斷頒下禁令,暫時禁閉景坤宮。其他人不得隨意進入,景坤宮中的人也不能隨意出來走動,防止疫病流傳。
  這就是秋無微所謂的辦法。只有這樣,才能讓未央暫時不與秋無瑕見面。
  事情的真相只有未央和秋無微兩個人知道而已,那條狗不是因黑死病而死,不過屍體上卻有極似黑死病的症狀,那是通過一種毒藥偽造出來的。
  然而其他人,就連太后也都被蒙在鼓裡,每天惶恐不安地留在宮內,看著御醫們四處消毒,查找病源。
  不過好在一連三天,景坤宮中再無異常,除了那條死去的狗外,沒有發現任何人出現黑死病的症狀,大家這才稍稍安心下來。
  但是禁令依然沒有被解除,說是還要繼續觀察一段時間。
  秋無微本想借此機會,安排未央假死出宮,但未央始終無法丟開湘兒。
  他想,至少在出宮之前,再見湘兒一面。秋無微知道他們兄妹情深,於是也在積極想辦法,安排他們的見面。
  但就在第三天,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湘兒無視禁令,偷偷潛入景坤宮。

  那天天色已經很晚,未央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中間還斷斷續續夾雜著幾聲低喚:「未央哥……未央哥……」
  湘兒?
  未央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凝神細聽,果然有敲門聲和喊聲。
  是湘兒……她怎麼來了?
  未央急忙翻身下床,趕過去開門。
  門剛一打開,湘兒就撲了過來,抱緊未央,抽泣不已。
  未央急忙捧起湘兒的臉,見她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心中說不出來的痛,急忙問道:「湘兒,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傷心,誰欺負?了?」
  湘兒在未央懷中泣不成聲,除了哽咽抽泣以外,未央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湘兒,你過來,有什麼話慢慢說。」
  未央把湘兒扶到床邊,問道,「難道?沒有聽說景坤宮的禁令嗎?這裡已經不准隨意走動了,?還偷偷跑過來?不怕被罰麼?」
  湘兒使勁搖頭,哭得說不出話。
  未央看見她哭,心就像有刀子在割一樣。
  但湘兒又不講話,弄得他只好亂猜,猜是不是三皇子已經和湘兒講了他們假死出宮的計畫,湘兒知道以後捨不得自己,才會哭成這樣來與自己相見。
  思及此,未央問道:「湘兒,是三皇子安排?過來的麼?」
  誰知道湘兒竟還是一陣搖頭。
  未央一下懵了,心想既然不是秋無微的安排,那為什麼湘兒會不惜違反禁令潛入景坤宮?未央隱隱感到一絲不祥的氣息。
  「湘兒,你不要一直哭,你說說話呀。」
  未央扶住湘兒的肩膀,雙眉緊緊蹙在一起
  「未央哥……」
  湘兒低聲抽泣,抬頭望著未央,眼眶紅得泛出血絲,看來她在來景坤宮之前,就已經哭了很久。
  「湘兒,笨湘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未央緊緊抱住湘兒,想把她保護起來。他從來沒有見過湘兒把眼睛都哭出血絲,心痛得都快要滴出血來。
  「未央哥……」湘兒抱住未央的背,把頭枕在未央的肩上。
  「無論發生什麼事,哥都會保護?。」未央拍拍她冰冷的背脊,低聲安慰。
  「未央哥……」
  湘兒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發出,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未央哥……我……懷孕了……」
  未央只覺頭部被重重一擊,耳邊全是嗡嗡不已的響聲。
  他慢慢放開湘兒,但又突然抓住湘兒的肩膀,望著她的眼睛問道:「?說什麼?」
  湘兒剛剛止住的淚水瞬間又滾落下來,「我懷孕了……未央哥,我該怎麼辦?」
 「懷孕……」
  天啊,未央這次聽得清清楚楚,真的就是這兩個字!
  「未央哥,我該怎麼辦?」湘兒抱住自己的頭,蜷縮在床邊。她的肩膀無助地顫抖著,她不知所措,她求助未央。
  未央深吸一口氣,這才終於能夠講話,問道:「是先帝的麼?」
  誰知道湘兒對他的回答卻只是一陣哭泣。
  「是先帝的麼?」未央抓住湘兒肩膀,用力搖著她。
  湘兒發出幾聲痛苦嘶啞的叫喊,不停搖頭,「不是……不是……」
  「那是誰的?」未央只覺腦中一片混亂,什麼想法都產生了,「湘兒?告訴我,孩子到底是誰的?」
  「是……」湘兒閉了閉眼,緩緩說:「是皇上的。」
  「皇上?」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未央竟沒反應過來皇上到底是誰,確認道:「是秋無瑕?」
  湘兒的喉嚨哽了哽,閉眼點下了頭。
  「不……」未央驀然站起,向後退去,後退,一直退到牆壁上,無路可退。
  他緊緊抱住了自己顫抖的身體,無法相信這一切。
  「畜生……」低低的咒罵之聲無意識地從他唇邊洩漏出來。「畜生……他是畜生……」
  「未央哥。」湘兒走過去扶住未央道:「太醫為我診出兩個月的身孕,但是先帝已經駕崩三個月……這個孩子不是先帝的,而是皇上的,我該怎麼辦?未央哥,我該怎麼辦?」
  面對如此慌亂的湘兒,未央重重告訴自己,自己絕對不能亂,一定要冷靜。
  只見他重新抓過湘兒的肩膀,問道:「湘兒,是哪個太醫為?診的?」
  湘兒道:「胡太醫。我已經給了他很多珠寶首飾,他答應我不會到處聲張……」
  「胡太醫……」未央低喃道:「他生性軟弱,膽小怕事,暫時應該不會亂說。」
  「未央哥,皇上已經很久沒來看我了……我根本見不到他,我該怎麼告訴他?未央哥,我寫了一封信,你幫我交給皇上好不好?……未央哥,我現在只能靠你了。」
  湘兒緊緊抓住未央的衣服,一邊哭,一邊從袖袋裡拿出一封信來,遞給未央。
  未央顫抖著接了過來,他已經無法冷靜。
  湘兒懷孕了,而且孩子的父親,居然是秋無瑕!他答應秋無微不再和秋無瑕見面,但他又拒絕不了湘兒的托付。
  如果自己不去,湘兒還能信任誰?如果自己不去,湘兒還能托付誰?
  「未央哥……你幫我,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湘兒好像也看出未央眼中流露出的那一絲猶豫,更加悲切地乞求著:「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皇上好不好?」
  「湘兒……」未央深吸一口氣,他抓住信封的手終於不再顫抖。
  他望著湘兒紅紅的眼睛,沉聲問道:「你想要生下那個孩子麼?」
  湘兒點頭道:「我想生下來。」
  從湘兒堅定的目光中,未央明白,他已經不可能勸服她放棄那個孩子。那麼就只剩下一條路,就是讓秋無瑕接受這個孩子……接受這個事實,接受他犯下的大錯。

  第二天晚上,景坤宮的禁令依然沒有解除,但未央卻偷偷離開。他徑直找到秋無瑕的寢宮,由於秋無瑕早就吩咐過內侍們,如果看到未央來,不但不准阻攔,還要給他帶路。
  於是未央很容易就見到了秋無瑕。
  「聽說景坤宮裡出現一條害黑死病而死的狗?」
  無瑕屏退內侍,和未央兩人單獨相處,別有深意地說:「朕還以為那是因為你不想見朕,而特意耍出來的花招……真想不到你會主動前來,看來是朕多慮了。」
  「皇上。」未央上前一步道:「你知道未央為何而來嗎?」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為了好事。」秋無瑕臉上帶著戲謔的笑意。
  「是好事,皇上。」
  未央面無表情地在秋無瑕面前跪下,低頭道:「未央要恭喜皇上,天祐盛世,再過八個月,皇上就可以喜得龍子了。」
  「你說什麼?!」秋無瑕驚得後退一步。
  「皇上……」未央把頭垂得更低,肩膀不可控制地抽動起來,哽咽著說:「皇上,你到底做了什麼呀……」
  「你說再過八個月是什麼意思!」秋無瑕一把揪起未央問。
  未央驀然抬頭,不屈地反瞪著秋無瑕,嘶啞道:「皇上難道還不明白?湘兒懷孕了……她懷上了你的龍胎!難道未央不該恭喜你麼?恭喜你佔有了你父王的妃子,恭喜你佔有了我們兄妹!」
  「不可能!」秋無瑕不敢相信。
  「皇上你自己做的事情,難道自己還不清楚!」
  未央把湘兒的信取出來,遞給秋無瑕道:「你為什麼要碰她?你明明就不喜歡她,為什麼要傷害她?她是你父王的妃子呀,即使那不是她自願的──但你想讓她背負怎樣的罵名?湘兒承受不了這些!你為什麼要這樣害她!」
  「你閉嘴!」[私享家製作 http://sixiang-jia.com]
  秋無瑕一聲暴喝,未央被嚇得一愣,再也說不出話,只是用既痛苦而又憤怒的目光瞪著他、詛咒他!
  他怎麼對自己都無所謂,但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湘兒?他明明知道湘兒喜歡他,為什麼還要利用那段感情傷害她?
  未央無法原諒秋無瑕。
  秋無瑕把信抖開,匆匆掃了幾眼。知道事情果然如未央所說,不免有些驚慌。他抓過未央問:「湘兒呢?」
  「你想把她怎樣,皇上?」未央流著淚問。
  「現在有多少人知道她懷孕的事情?把所有和這件事情有關係的人都殺掉,不能讓這件事情傳出去!」
  「殺掉?」未央一陣冷笑,「皇上想連湘兒腹中的孩子也一起殺掉麼?他是你的骨肉呀,你忍心殺他麼?湘兒是那樣堅定地想把那個孩子生下來,但是你卻說要殺他!」
  「閉嘴!朕叫你閉嘴!」秋無瑕一把揪起未央,高高揚起右手,眼看一個耳光就要摑下,但未央目光中射出的堅決卻讓秋無瑕的動作僵硬在半空。
  他機械似的放下了手,重重歎氣。
  「皇上……」未央抓他問:「你應該知道會有這種後果,你當初為什麼要碰她?你為什麼還要碰她!」
  「滾開。」秋無瑕手臂一揚,甩開未央,「我為什麼碰她?你為什麼不問問你自己?當初是你讓我去安慰她的!你說她很需要我──是你求我,我才去的!」
  「但是我沒有叫你去寵幸她!」
  未央嘶吼著:「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你怎麼對我都沒有關係,我受得了!但是湘兒不行──她受不了!……現在要怎麼辦?她害怕得不得了,你叫她現在怎麼辦?」
  「你是在教訓朕麼,未央?就憑你的身份,你也配教訓朕?」秋無瑕扼住未央的手腕,把他牢牢壓在書案上。
  「當初是你讓我安慰她的,我安慰她了,還要怎樣?她很開心不是麼?除了去抱她以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安慰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床上的那副幸福樣子……」
  「夠了!」未央緊緊咬牙,在秋無瑕身下掙扎著,「你是畜生……你是畜生!」
  「朕是畜生,你又好得了多少!」秋無瑕的吼聲一下蓋過未央,他不是惱羞成怒,而是真正的憤怒,「你把朕當成秋無微的影子,朕把湘兒當成你的影子──這很公平!未央,朕受不了了,你到底還要怎樣折磨朕才甘心?」
  說話間,秋無瑕已經把未央整個人都掀到書案上。扯開未央的衣服,瘋狂地親吻著。
  「你放開我!放開我!」未央在秋無瑕身下不停掙扎,兩手胡亂揮動著,把案上的奏章全都掃翻在地
  突然,手指碰到案頭的一個小刀架,順著刀架摸到一柄尺長的小刀。
  未央抓過刀柄,抵住秋無瑕的脖子,吼道:「你放開我!不要碰我!」
  橫在脖子上的小刀,令秋無瑕動作停止,冷笑道:「未央,你想殺朕?」
  未央搖著頭,眼神慌亂不堪,身體向後縮去。
  「如果你要殺我,就應該先把刀鞘拿下來。」秋無瑕一邊說,一邊替未央取下刀鞘,閃亮的刀鋒露了出來。他抓住未央的手,把刀尖對準自己的腹部,又說:「如果你真的有膽子弒君的話,朕就站在這裡讓你殺。」
  「不……」未央握住刀柄的雙手抖個不停,他被秋無瑕逼得毫無退路。
  「你在抖什麼?有什麼好害怕的?朕現在被你用刀指著都不怕,你怕什麼?」秋無瑕冷笑著,又向未央欺近幾分。抬起右手,固定住未央的後腦,俯身強吻下去。
  「不……」未央絕望地閉上眼睛。
  「未央,你乖乖聽話,朕會好好對你。」秋無瑕順著未央腰腹的曲線向下摸去。
  「不……」未央還是緊緊閉眼,但握刀之手,卻一刻也沒放鬆,抖個不停。
  「未央,把刀放下,乖一點,朕已經很多天沒有抱你了。」秋無瑕說話間,已經握住了未央腿間的分身,輕輕套弄起來。
  「放開……皇上,你放開我!」
  「朕不放!」非但不放,秋無瑕手下的力道還加大了幾分,把未央捏得一陣劇痛。
  「不!」
  未央一聲嘶叫,下意識地向前一推!
  那一瞬間,他真的忘了自己手上還有刀。
  衣帛血肉被割開的聲音,在耳邊清晰響起。未央看見秋無瑕的眼瞳在那一瞬間瞪大,同時還有很多血絲泛出,攀上了整個眼球。
  秋無瑕放開未央,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那裡還插著刀,血流不止。
  「來人……來……」
  「不要!皇上,你不要喊!」未央撲過去,一下摀住秋無瑕的嘴,把他推倒在地。
  「來……人……來……」
  秋無瑕在地上痛苦地掙扎著,但未央卻已迅速翻身騎在他的身上,雙手緊緊摀住秋無瑕的嘴巴,不准他發出聲音。
  「來……快來……」
  秋無瑕的手伸向門邊,瞪大的眼瞳彷彿快從眼眶中滾落出來,但聲音卻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掙扎的動作也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未央一直緊緊地按住他,摀住他的口鼻。
  秋無瑕不但發不出聲音,甚至無法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未央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掙扎。
  秋無瑕的身體僵硬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未央大口喘息著,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還在奇怪,為什麼秋無瑕不動了?
  為什麼不動了?!
  未央慢慢鬆開手,秋無瑕的眼睛還沒有閉上,沒有焦距的眼瞳望著未央,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是他已經再也不能說出一個字來……
  「皇上?」未央從秋無瑕身上彈了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皇上?你怎麼了,皇上?皇上……」
  秋無瑕沒有回答,靜靜地躺在那裡,目眥欲裂地躺在那裡。腹部上還插著刀,刺眼的鮮血從他身體中汩汩流出,不一會兒就把地上染紅一片。
  其實秋無瑕腹部的刀傷並不足以致命,他是因窒息而死的。
  「皇上……皇上你不要死……」
  未央縮在牆角,緊緊抱住自己的頭。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終於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終於知道秋無瑕為什麼不說話,終於知道--皇上已經死了。
  怎麼辦?
  未央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未央終於冷靜下來,他的眼淚已經流乾。
  他不再恐慌,他必須冷靜。
  他把刀從秋無瑕身體中抽出來,擦乾淨,重新放回刀架上。又把秋無瑕拖到床上,用被子蓋住他腹部的傷口,擦去地上的血跡,收拾好滿地的奏章,把房間恢復原狀。
  然後他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表情,強迫自己笑,強迫自己看起來和平時一樣。
  確定萬無一失以後,未央才推開寢門,若無其事地喚來內侍,用非常鎮定的聲音和表情吩咐道:「你立刻去把三皇子請到這裡來,就說皇上有急事要召見他,速度一定要快!」
  內侍不疑有他,遵命告退。
  不一會兒,秋無微就被請來,未央把他領進寢宮,屏退其他侍從。
  秋無微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隱隱感到一點蹊蹺。一進寢門,看到秋無瑕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更覺事情不妙,拉過未央問道:「到底怎麼了?」
  未央闔上門,身體僵硬地靠在門扉,靜靜望著秋無微,什麼話也沒說就流下淚水。
  秋無微彷彿預感到什麼,逕直衝到床邊,看到的竟是秋無瑕發青的臉。一把揭開被子,觸目驚心的血紅暴露出來!
  秋無微嚇得手一抖,猛地後退幾步。
  這時未央抱住他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秋無微呆呆地任由未央抱著,什麼也不知道。
  這件事情太突然,他毫無準備。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未央抱住秋無微,就像抱住最後的希望。
  秋無微慢慢抬起手來,撫住未央的肩膀。他掌心冰冷,雙腿隱約有些顫抖。但即使這樣,他還是安慰未央道:「沒事……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雖然秋無微嘴上這麼說,但此時此刻他腦中一片混亂,根本想不出辦法。



第十章

  已經接近三更。
  如果到黎明還想不出辦法,事情一定就會敗露。
  未央和秋無微兩人呆呆望著床上秋無瑕的屍體,一籌莫展。
  究竟有什麼辦法才能解釋死因,有什麼辦法才能隱瞞真相?
  「會死吧,我們?」未央呆呆望著秋無瑕僵硬的屍體問。
  「不會。」秋無微用安慰的語氣回答。
  「對不起,」未央乾笑一聲,後悔的眼淚不停滑落,「我不應該把你叫到這裡來……如果後果是死,我一個人死就夠了……我不應該讓你陪我一起死……我……我只是想見見你……看不見你,聽不見你說話,我會很害怕……我沒有想到這會把你捲入弒君的大罪之中,我……」
  還沒有說完的話語,被秋無微封入口中。
  一個輕柔的吻,讓未央暫時安靜下來。
  「不要再說這些了,我都知道。」秋無微轉過未央的身子,讓他望著自己,「你能夠在最危險的時候想到我……我很感動,也好高興……未央,這次,我一定可以保護你……我們,一定可以想出辦法……」
  「無微……」未央腦中一片混亂,他緊緊抓住秋無微的衣服,「你走吧,逃出皇宮。」
  「我們一起走。」秋無微抓住未央的手。
  「不行,」未央搖頭,「如果我一走,皇上遇害的事情就會立刻敗露,我們誰也走不了。」
  「要走一起走。」秋無微依舊這樣堅持。
  「一起走只有死路一條!」
  未央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如此強調,為什麼秋無微還是不懂。
  「未央……」
  「對了,」未央打斷他的話,「湘兒怎麼辦?她會不會受到牽連?如果我死了……她該怎麼辦?」
  「未央。」秋無微緊緊皺眉,抓住未央的肩膀搖動起來,「你不要一心只想求死……應該還有辦法,只要冷靜下來想的話,一定還有活下來的辦法!」
  「沒有了……」未央揮開秋無微,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頭,「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未央,你聽我說!」秋無微低吼,目光突然變得銳利。
  未央在他的目光中變得沉默,冷靜下來。
  秋無微驀然起身,向秋無瑕的屍體走去。他沉默了很久,突然一計浮上心來。
沉聲說道:「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可以讓我們──瞞天過海。」
  「什麼?」未央急促地問。
  「黑死病……」秋無微淡淡吐出這三個字,轉身望著未央。
  「黑死病?」未央重複著。
  秋無微續道:「反正近日宮中關於黑死病的流言也在氾濫,就說皇上是害黑死病而死的,為了防止疫病流傳,立刻封棺下葬。今晚封棺,明日下葬!秋無瑕一死,皇位就一定是我的!只要我是皇帝,其他人就不敢多言。」
  「可是腹部的刀傷……」未央擔心。
  「只要御醫一口咬定是黑死病,他就是黑死病!皇帝的屍體,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驗的!只要我們封棺,就沒有人敢開棺再驗!明天就把他葬下皇陵,我不信有人膽敢挖掘皇陵──只要我們速度夠快,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件事情就告終了!」
  「但是……」
  「只有這個辦法了!」秋無微已經孤注一擲。
  他和未央對視了好久,未央的目光漸漸由最初的疑慮轉為堅定。
  突然,未央轉身走向書案,鋪開聖旨,提筆正要寫字,手腕被秋無微扼住。
  秋無微問道:「你還想幹什麼?」
  未央抬頭望著秋無微,一字一字地告訴他:「立遺詔。」
  「立遺詔?」秋無微懷疑自己的耳朵。
  「只有這樣事情才順理成章。」
  未央緩緩說道:「事情的真相就是:皇上今晚突感身體不適,宣你入宮托付後事,他當面寫下遺詔立你為儲,把國家托付於你。」
  「立下遺囑之後,皇上病情突然加重,我們宣來太醫為皇上診治無效,宣佈皇上害黑死病駕崩。為了避免疫病流傳,立刻封棺。明日,你就在萬歲殿即位。即位以後,立刻扶棺送葬,不准朝中任何人再議論此事!」
  「我不想讓你冒險。」秋無微搖頭。
  未央卻甩開秋無微的手,淡定地一笑,「無微,這次,你一定要成為皇帝。」
  說完,未央在詔書上迅速書寫著。
  他的字和秋無瑕如出一轍,當年還在學堂時,就連大學士也驚歎不已。未央自信,這個世上沒人可以分辨出他和秋無瑕的字體──由他偽造聖旨,絕不會留下破綻。[私享家製作 http://sixiang-jia.com]
  他希望秋無微成為皇帝,這個想法已經在腦海中盤踞了若干年。
  如今,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讓他們把這個夢想化為現實。
  未央很想笑,一種釋解和掙脫一切枷鎖,孤注一擲的笑。

  秋無微和未央已經走上絕路。
  他們稱皇上病重,宣來三名御醫,並且警告內侍,不得將此事向外處聲張,不得驚動其他朝臣妃嬪。
  御醫入寢宮以後,其他人都被屏退。
  偌大的宮室,就只有三名御醫、秋無微和未央五個人而已。
  不待三名御醫走近病榻,秋無微肅顏道:「三位大人請留步,本王想問問你們,可知道什麼才是養身之道?」
  三名御醫面面相覷。
  「答呀。」秋無微走近一步,眼神更加陰翳。
  這時終於有一名御醫答道:「人壽至百歲並非難事,只要保持氣血通暢、飲食規律、睡眠充足……」
  「停。」
  秋無微冷冷打斷那御醫的話,又問:「那大人可知道什麼是保命之道?」
  御醫不答。
  秋無微道:「如果連命都保不住,就算再精通養身之道,也無濟於事!什麼氣血通暢、飲食規律……本王告訴你,有的時候只憑一句話──就可以要了你的小命!」
  御醫們全都應聲而跪。
  秋無微道:「本王沒有別的意思,只有一句話想忠告三位大人:效忠死人,不如效命活人,死人救不了你們,但活人卻可以輕易取下你們的腦袋──此話可聽明白了?」
  御醫們渾身哆嗦,不敢出聲。
  這時未央道:「三位大人不必害怕,三皇子也是擔心皇上龍體,才會說話過重。想必各位大人都已知道,宮中近日流傳黑死病,皇上不慎感染上了,還請各位大人好好診治──不要診錯了。」
  說著,未央把三名御醫引上台階。
  御醫們看到病床上秋無瑕的面容後,無不嚇得驚叫出聲。這哪還需要他們診治,秋無瑕早已歸天!
  只聽「撲通」幾聲,三名御醫全都跪倒在秋無微面前,乞求道:「三皇子饒命呀!」
  秋無微壓低聲音,冷冷道:「本王救不了了你們,能救你們的只有你們的自己。你們的診斷結果,決定了你們的生死,明白麼?」
  御醫們哆嗦著不敢回答。
  秋無微又道:「三位大人檢查清楚沒有?皇上到底死於何種疾患?」
  「是……是……」
  御醫們對望著,用發抖的聲音回答道:「皇上……死於黑死病……是黑死病……」
  「很好。」
  秋無微又問:「為了防止疫病繼續流傳,皇上的屍體應該怎樣處理?」
  御醫道:「應該立刻收入棺中,即日下葬。」
  「很好,你們還不快點去辦。」
  御醫們磕頭領命,早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屁滾尿流地爬了出去。
  隨即,秋無微又命令太監深夜去朝臣府邸、三宮六院廣傳喪聞。而當眾人聞訊趕來的時候,秋無瑕的屍體早已被封入皇棺,任何人也看不到他的遺容。
  這一切就像一場來勢洶洶的洪水,洪水過後,一切線索全都決斷。
  三名御醫異口同辭,咬定皇上是害黑死病而死。
  棺槨已封,任何人想開棺都是對先皇的大不敬。
  秋無微遺詔在手,詔書上玉璽赫然,字跡經人辨認以後,也確定是秋無瑕手書,無可置疑。
  一切,就像秋無微和未央計畫的那樣,順利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翌日,秋無微在太歲殿登基稱帝,號誠王。
  但登基大典,太后卻始終沒有現身。她不信秋無瑕會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去,她一再堅持要求開棺檢查,但守棺的官員侍衛們早就得了秋無微的命令,即使面對太后,也毫無妥協。
  於是太后便給秋無微施加壓力,以為秋無微不敢公然忤逆她。但太后卻萬沒料到,秋無微登基以後下的第一道聖旨就是──廢除太后。
  他給太后立下兩大罪名:一是穢亂宮闈,二是不尊重先帝遺體。
  一切都像暴風驟雨一般,宮中一切談論此事者,全都被割去舌頭,以儆傚尤。
  秋無瑕的棺槨也在秋無微登基當天,送入皇陵安葬,秋無微親自扶棺送行。
  一切的一切,都在這場暴風雨中全部顛覆。
  噩耗一個接著一個傳來,令眾人措手不及。
  太后被廢除後位,貶為華陽夫人,依然准她留在景坤宮中。但是太后卻因此猝生大病,請來御醫怎麼檢查都檢查不出病因。
  太后大口大口不停吐血,不消半日就已奄奄一息,慘臥病床。
  「他果然是司馬皇后的詛咒……」太后躺在床上,嘴裡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他是司馬皇后在二十三年前對我施下的詛咒……他從我的腹中出生,但卻注定要奪走我的性命……這是詛咒,這果然是詛咒……」
  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秋無微真的就是司馬皇后的詛咒,所以他注定會取走皇后的命,報仇。

  秋無微登基的當天下午,未央去凝華殿看望湘兒。
  湘兒已經聽說秋無瑕的死訊,但由始至終沒有現身,未央很擔心她。
  屏退宮女,房間中只剩下未央和湘兒兩個人相對而坐。
  未央拿出一封信交給湘兒道:「這是先帝臨終前寫給?的,?看看吧……他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染上那個病,他和?一樣,也期盼著孩子的降生……」
  未央說了好一會兒,湘兒一點回應也沒有。
  漸漸,未央的聲音也低了下去,歸於沉默。
  只見湘兒打開信封,取出信箋,目光只匆匆在字面一掃,眼淚就悄無聲息地掉落下來。
  「湘兒?」未央急忙撫上她的手背,關切地問:「怎麼了?」
  湘兒緊緊咬住下唇,拚命搖頭。
  「湘兒?」看到她這副模樣,未央也很心痛。
  「未央哥……」湘兒擦去眼中淚水,把那頁信箋捏在手裡,問道:「這真的是皇上寫的麼?」
  「是。」未央含淚點頭,「皇上他病重的時候還惦記著?,他很喜歡?……」
  「騙人!」
  湘兒一聲大吼,把信箋揉成一團,向未央扔去。
  「你騙人……這根本就不是皇上寫的!這是你寫的──是你寫的!」
  「不是,」未央立即搖頭否定,「不是我寫的,湘兒?再看清楚一點,這是先帝的筆跡呀。」
  「未央哥……你不要騙我……」湘兒淚流滿面地望著不知所措的未央,「以前在大學士府練字,沒有任何人可以分辨出你和皇上的筆跡……但是我可以,只有我可以!因為你們兩個都是我此生最深愛的人……我絕對不會把你們兩個混淆……我絕對不會!」
  「湘兒……」未央不敢看她,捂頭盯著地面。
  他偽造聖旨都沒有被人發現,但偽造一封秋無瑕寫給湘兒的信,卻被無情揭穿。
  「未央哥……」湘兒撫住未央的手背,身體向他傾去,「皇上是你殺的吧?」
  「不是!」未央驀然抬頭,從湘兒掌心抽出自己的手,目光呆滯地不住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殺的……他是病死的……」
  「未央哥,你不要騙我。」湘兒抓住未央的袖子,不准他躲開,「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騙我,但是未央哥,只有你不能騙我……未央哥,你告訴我……皇上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有些事情你不能知道,湘兒。」
  未央避開湘兒的目光。他覺得那目光彷彿可以看清他的一切。
  「未央哥……我知道皇上喜歡你,我一直都知道……我也知道我不可能獨佔他,但是……為什麼偏偏是未央哥?……其他人都無所謂,為什麼偏偏是未央哥……我不想和未央哥分享他!」
  湘兒扯住未央的衣袖,一聲又一聲地嘶吼著:「我不想被當成未央哥你的影子!」
  「湘兒你冷靜一點!」未央掌住湘兒的肩膀。
  湘兒搖頭重新坐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我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父王,我不想我的孩子也和我一樣……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未央哥你……害我的孩子失去了父親?未央哥,為什麼……為什麼!」
  湘兒的嘶吼讓未央眼前一片昏花,他撐住桌子才終於站穩,說道:「湘兒?聽我說,事情很複雜……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我也不想,我也不想……」
  「哥……」湘兒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把溫熱的茶水潑到未央臉上,「哥,我恨你!我恨你!」
  說罷只聽「啪」的一聲,茶杯被她擲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粉碎的茶杯就像未央的心一樣,也裂成了碎片。
  他望著湘兒憤然離去的背影,伸手想去挽留什麼,但是他做不到……耳邊迴旋著湘兒的那三個字「我恨你」……這三個字已經擊潰未央的全部神志。
  他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樣,不僅湘兒恨他,他自己──更恨自己。

  「等湘兒冷靜一下,她慢慢會明白的。」秋無微知道這件事後,給了未央一句安慰。
  然而未央卻搖了搖頭,「她不會原諒我了……她一定不會原諒我了……」
  「傻未央,她是你的親妹妹,你從小看著她長大,她的名字還是你取的。她不過一時氣話,可能現在正後悔呢。」
  「她從來也沒有這樣對我說過話……她從來沒有說過她恨我……」
  未央不敢回憶他聽到湘兒說出「我恨你」那三個字時的情景。
  「秋靈王死的時候……她還抱著我,說好愛我……她被秋靈王強迫時我救不了她,她都沒有恨我……但是今天,她卻說她恨我……」
  「好了,未央,不想再想這些事了。」秋無微扳過未央的身體,「我已經決定恢復你們夜闌國的國姓。未央,你不再是秋水宮的僕從,你還是夜闌的皇族。」
  未央牽動嘴角輕輕笑了笑,搖頭道:「十五年了,我已經不在乎這些了……連國家都沒有了,要一個國姓又有什麼用?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夠結束……我只想離開秋水宮……我不想留在這裡,但是為什麼你又偏偏成了皇帝?……為什麼我們注定擺脫不了這裡?」
  「未央……」
  秋無微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只見一名小太監臉色煞白地衝了進來。
  小太監「咚」一聲跪在地上,大口喘氣稟奏道:「華陽夫人……華陽夫人薨歿了!」
  華陽夫人就是太后,秋無微的生母,今天才剛剛被貶去太后之位。
  怎麼一天不到,就傳來她薨歿的消息?
  「你說什麼?」秋無微一把擰起小太監的領子。
  「太后……太后她吐血不止……醫治無效,已經……已經薨歿了……」
  「怎麼會這樣?」秋無微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不過短短一天時間,秋無瑕駕崩,太后薨歿,這秋水宮中一片愁雲慘澹。
  秋無微眼前一黑,他眼中所見一切,都是妖影幢幢……他彷彿看到了無數的冤靈在四處飄動……彷彿看到了皇兄、母后……
  未央歎了聲氣,平靜地接受了太后的死訊,低聲道:「皇上,你恢復華陽夫人的太后之位吧。你貶她的兩個罪名都太過了……她並沒有不尊重先帝的屍體,她只是愛子心切,接受不了先帝的死訊……」
  「而且,她也沒有穢亂宮闈……我跟在她身邊十五年,我從來沒有認為她是一個多麼淫亂的女人……她只是比任何人都孤獨,比任何人都膽小而已……如果你認為她淫亂,只能說明你從來沒有真正瞭解她。」
  未央忘不了他八歲剛入秋水宮時,通往淨身房的路上,是皇后帶走了他。他無法恨皇后,因為他始終記得皇后第一次看湘兒清澈慈愛的眼神。
  未央又想起了那梅花的盆景,在桎梏中扭曲生長,用媚態迎合著別人的欣賞。
  皇后是這樣,他也是,現在就連秋無微,彷彿也是這樣──被秋水宮束縛著、改造著,扭曲地生長著、變化著。
  如果沒有皇后,未央和湘兒在秋水宮中的命運可能完全顛覆。
  他忘不了皇后在每一個暴風雨的夜晚蜷縮在床角、瑟縮發抖的身影。她的確做了很多錯事,但她也受到了懲罰,這就夠了。
  秋無微聽從未央的意見,追封太后為孝穆皇太后,和秋靈王合葬一陵。
  當晚,未央回景坤宮瞻仰太后遺容的時候聽人說,太后直到死前那一刻,嘴裡依舊不停地念叨著:「是司馬皇后索命來了……是王華妃、蕭德儀索命來了……」
  她一直到死亡的前一刻,靈魂還是不得安寧。
  這也許真的是懲罰,是司馬皇后的詛咒。
  用秋無微來懲罰了皇后,是司馬皇后鑽入了皇后腹中,折磨著皇后。
  望著死去的皇后,未央彷彿又回憶起了十五年前夜闌廣宏殿上的那次屠殺。
  他想起了他的父王、母后、奶娘、大皇兄、二皇兄……還有很多很多……包括宣怡公主。未央一直無法忘記宣怡公主,因為他曾經覺得,太后和宣怡公主很像。
  無論氣質,還是容貌,都很像。
  他也一直相信,擁有相同氣質和容貌的人,一定擁有著相同的靈魂。
  他還記得宣怡公主死前說的那幾句話:「我不愛權勢,也不愛富貴,但上天卻讓我降生於這場漩渦之中,我浮沉掙扎,不知道自己一生為了什麼而活。」
  未央不知道皇后死前,是否也有同樣的想法?

  秋無微登基的第二天,萬歲殿上舉辦了封王典禮。
  未央被封為夜闌王,恢復國姓,但卻沒有任何封地。
  湘兒也恢復國姓,這是她從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姓。
  就在秋無微把象徵皇族的璽印交給湘兒的時候,他發現跪倒在自己腳下的湘兒突然抬起了臉。從湘兒的目光中,迸發出一種難以想像的堅毅和狠毒!
  「皇上小心!」
  反應較快的御前侍衛已經敏銳察覺湘兒身上發出的那股懾人殺氣,紛紛抽劍圍了上去。但是只聽「嚓」的一身,湘兒從腰間抽出早已準備好的短刀──向秋無微刺去!
  「湘兒!」離他們兩步之遙的未央一聲大喝,臉色慘白。
  其他朝臣也都嚇得直起背脊,還沒來得及驚呼,就只見血花飛濺。
  一股紅血湧出,濺染萬歲殿上鮮紅的地毯!
  湘兒手中的短刀沒入血肉,鮮紅的熱血飛濺到她的臉上,她呆呆望著眼前之人的身體慢慢向後倒去……
  湘兒鬆開了手中的刀柄,後退著,後退著……最後爆發出一聲銳利的尖叫:「哥──」
  為什麼?為什麼?她想殺的人明明是秋無微!
  但眼看就要得手的瞬間,未央衝上前來推開秋無微,自己擋在湘兒的刀鋒之前!
  湘兒的刀深深插入未央的胸口,未央的衣服上,瞬間綻放出一朵妖冶絢爛的赤紅血花。
  「未央!」
  剛剛反應過來的秋無微一把扶住未央的身體。
  未央倒入他的懷抱之中,但目光卻望著眼前不停搖頭後退的湘兒。
  未央摀住不停滲血的胸口,向湘兒伸了伸手,氣若游絲地呼喊道:「湘兒……」
  「哥……哥……」湘兒已經全無力氣,臉上、手上,全是未央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但突然,只聽「啊!」的一聲慘叫,湘兒的胸口透出一柄劍鋒。
  「不要!」未央嘶吼著,向湘兒的方向衝去,但秋無微卻緊緊抱住了他。
  「啊──」湘兒慘叫的聲音第二次響起,這次她的腹部又多了一柄長劍穿過。
  「不要!」未央歇斯底里地嘶吼著,雙膝發軟跪倒在地,眼睜睜看著湘兒被那些御前侍衛砍殺。
  他清清楚楚地看著湘兒倒下的那一幕,慢慢的,慢慢的……一點一點地向下倒下……
  「未央哥……」湘兒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上劍傷無數。
  她被鮮血染紅的手向未央伸去,緊緊抓住了未央的腳,吃力地向上爬去。但還不待她抬起頭來,背上又被補上一刀。
  湘兒一聲慘叫,四肢一陣抽搐。
  「夠了!夠了!」
  未央已經被嚇傻了,只有秋無微朝那些御前侍衛大喝道:「夠了!夠了!誰讓你們殺她?誰讓你們殺她!你們全都給我滾下去!」
  「未央……哥……」
  湘兒吃力地抬起了頭,斷斷續續地說:「我生下來……就從來沒有見過父王……我不想……我的孩子……也和我一樣……但是現在好了……我們一家……終於可以團聚,只要到了黃泉……我們一家就可以團聚……」
  「這次,未央哥……你再也不能拆散我們……你再也不能拆散我們了……」
  「湘兒……」未央的胸口被利刃刺入的地方因為湘兒的這一句話,而血湧加速,「?為什麼不能原諒我??為什麼不能原諒我……」
  「原諒你?」湘兒一陣大笑,抓住未央腳踝的手驀然用力,用盡了她最後的力氣向秋無微和未央發出毒誓,「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亂臣賊子,弒君篡位!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除非天降紅雨,血滿皇城!我要用你們所有人的血祭奠無瑕──你們害死了他!」
  「湘兒!湘兒……」未央扶住湘兒的手,似乎還想解釋什麼,然而他再沒有這個機會。
  只見湘兒慢慢合上了眼睛,頭漸漸向下垂去,一聲輕響,倒在未央的腳邊。
  「不──」未央撕心裂肺的叫聲響徹整個萬歲殿,彷彿可以撕裂天空,「湘兒!湘兒!」

  這是怎樣一個女孩?
  未央見證了她短短十五年的全部生命。
  十五年前,夜闌亡國的時候,她被奶娘捧到未央面前。
  「皇子,你給她取個名字吧……她是你的妹妹,你給她取個名字吧……」
  「湘兒……叫她湘兒……」
  夜闌國的江,是湘江。
  夜闌最後的公主,她得到自己的名字,是在夜闌亡國的時候;而她得到自己的姓氏,是在決心追隨她深愛的一個男人去死的時候。
  她從出生就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她只是地失去、不停地失去。失去了父王母后,失去了皇族高貴的身份,失去了她愛的男人,失去了她腹中見不到天明的孩子……失去了生命。
  就像十五年前,前往天秋的路上,她看見的那些匆匆離去的景物一般。
  那是她第一次睜開眼睛,那也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堂課。
  「未央……未央……」秋無微把哭得雙眼紅腫的未央抱入懷中,但卻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只能不停重複著一句話,「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啊──」未央抱頭尖叫。
  他的記憶一片混亂,全所未有的混亂。
  他看到了秋水宮高高的城牆,還有御花園中的那棵古楊;他看到了蘭妃在冰面上鑿開的那個窟窿,還有賽馬場上最溫暖的陽光;他看見了大學士府裡裱裝起來的字畫,還有景坤宮中墜著吉祥花結的鈴鐺;他看見湘兒小時候纏著他轉來轉去的身影,還有她把茶水潑在自己臉上、咬牙切齒憎恨的表情……
  「我想起來了……」未央抽泣著,艱難地抬頭,望著秋無微,「我想起來了……」
  「什麼都不要說,未央,你什麼都不要說。」秋無微望著未央胸口止不住的血,全身都在發抖,「御醫!快傳御醫!」
  「不要御醫……不要……」未央摀住秋無微的嘴,對他搖了搖頭,「我想起來了,湘兒以前說過……說她找不到回夜闌的路,如果有一天,她先離開了我……她會迷路……我說不用怕,因為到了那個時候……我會為她帶路……她不會迷路,因為有我在她身邊……」
  「未央……」秋無微把頭埋在未央肩窩,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
  雖然他緊緊抱著他,但他總感覺他要離他而去,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受不到懷中人的存在……
  他就像風,扼不住的風。
  「皇上……我還要帶湘兒回夜闌,這是我答應她的……我要帶她回去……」
  「不!」
  秋無微嘶吼著,「哪裡也不要去,未央!哪裡也不要去!留在我的身邊,哪裡也不要去!我可以帶你回夜闌,等你的傷好了,我帶你回去!──未央!」[私享家]
  秋無微的吼叫沒有喚回未央的意識,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不,未央──」秋無微的聲音已經嘶啞。
  然而未央被血水染透的身體,卻在秋無微的懷中──驀然一沉。
  秋無微只覺一片天旋地轉,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全部崩塌,毀於一旦。


  尾聲
  秋無微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得到天下。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得到未央。
  但是現在,那個最重要的人已經離他而去,這個皇位對他再無意義。
  秋無微也許是天秋歷史上最可笑的一名皇帝,他僅僅只坐了兩天的龍椅。
  第一天登基,第二天便下詔退位。
  也許這很湊巧,使正準備反撲的太后黨羽失去了目標,秋無微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他帶著未央去了皇城西邊的一座古廟。
  秋無微還記得未央對他說過:「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夠結束,我只想離開秋水宮……為什麼我們注定擺脫不了這裡?」
  現在,秋無微就要帶著未央擺脫秋水宮。
  細細算來,未央八歲入宮,整整十五年後,才被抬出宮牆。
  秋水宮吞噬了他十五年的光陰,帶給他一片沉痛的黑暗。黑暗中秋無微讓他看到了陽光,但那束陽光卻為他而暗淡。一切的一切,是否早就注定了什麼?
  未央沒死,但卻一直沒有醒來。
  御醫說,如果那柄短刀再偏半寸,就會刺入未央的心臟,那樣未央才必死無疑。
  但是現在,從身體上來看,未央沒死,但從精神上來看……他彷彿自己為自己選擇了死亡,不願再次醒來。
  秋無微知道,那是因為未央要去尋找湘兒,履行一個小時候他許給她的諾言。
  秋無微相信,有一天未央一定會回來。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等待……就像當初未央在秋水宮中絕望地等待著他的歸來,現在輪到秋無微來等待未央。
  古廟中時光流逝很快,日復一日的暮鼓晨鐘,寒鴉飛雀。
  秋無微一直在等,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已經忘了計算。他也不知道未央什麼時候會回來,他只是靜靜凝望著他的睡顏。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會這樣守著他,一直到命歸黃泉。
  他開始回憶湘兒當初的詛咒:「天降紅雨,血滿皇城。」
  是否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湘兒才會原諒他們?
  是否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未央才會歸來?
  秋無微沒有答案。
  直到有一天,一名雲遊僧來到秋無微居住的古廟,自稱能夠溝通陰陽二界。
  他帶秋無微來到山邊,望著夕陽,那個時候天空飄起了雨,雨點映著夕陽成為紅色。然後雲遊僧又讓秋無微去看山下穿過皇城的寧河,寧河也被夕陽染成紅色,紅色的河水繞過皇城。
  雲遊僧說:「這就是『天降紅雨,血滿皇城』。這是一隻孤魂托付我,讓我一定要帶你看的景色。」
  秋無微立刻趕回古廟。
  榻上,未央終於睜開雙眼。
  雲遊僧口中的那只孤魂,可能就是湘兒。她漂泊了若干年,終於原諒了一切。
  未央的魂魄回到身體,醒來。
  他說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帶著湘兒回到夜闌,那裡有湘兒一直想念的父王、母后、皇兄、皇姊……他問秋無微,湘兒是不是還恨他?
  秋無微抱住未央搖頭說:「一切都過去了,一切仇恨都該放下,她會投胎轉世,愛上新的人,經歷新的人生。」
  未央又問:「我們呢?」
  秋無微說:「我們才剛剛開始,我們不會再失去彼此。」


全文完



後記
  有多少朋友是在鮮網新人王比賽中看到這篇文的呢?感謝你們投給我的每一票。
  這個故事可能有點受《大明宮詞》的影響,一個冷清又空虛的宮廷故事。
  我很喜歡聽裡面那個蒼老的聲音講敘自己童年的往事:
  「據你奶奶講,我出生的時候,長安城陰雨連綿。一連數月的大雨將大明宮浸泡得彷彿失去了根基,甚至連人們的表情也因為多日未見陽光而日顯蒼涼傷感。按算命先生的理論,這一切主陰,預示著大唐企盼的將是一位公主的臨世。」
  有段時間我經常看見類似的句式。比如說:聽姐姐說,我出生的時候,天邊繚繞著五彩祥雲,把夕陽最後的餘暉洇染成一片奪目的絢爛。由此可見,大家好像都喜歡這調子,笑。
  這篇文的原名叫做《秋水宮》,最初的打算是寫春夏秋冬四個宮廷背景的故事,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就擱置了。後來改為《三世君寵》,分別指秋靈王、秋無瑕、秋無微三世。雖然秋無微只當了一天皇帝,但好歹也算當了一天皇帝。
  關於湘兒,雖然她最後發出詛咒,但她卻不是真恨未央,那更多是一種不甘心和任性。正是因為她知道未央對自己很好,知道自己不能去恨未央,才變得不甘心,才想任性一次。
  關於夜闌的國姓,本來想讓他們姓「夜」,未央就叫「夜未央」,挺好聽的,但湘兒如果叫「夜湘(香)兒」的話,……就太可憐了。所以文裡並沒有直接提到夜闌的國姓具體是什麼。
  這篇文我改過很多遍,最初的版本裡秋無微的戲分其實比較少,好像和未央連吻戲都沒有,完全的精神戀愛,以至於很多人都認為秋無瑕才是主角,所以後來看到秋無瑕死的時候不敢相信。
  後來一位讀者說,既然小受和小攻全家都H了,為什麼唯獨不和小攻H!
  我想了想,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於是就給未央和秋無微加了一些親密鏡頭。
  說起來,想寫一個小受被小攻全家都喜歡的故事是看了《輝夜姬》之後,那裡面不是一家人都喜歡晶一個嗎?笑。
  最後,想對被我拖來寫前言的小月說,請不要用「加了鹽的水煮青菜」這麼寒磣的說法來稱呼我的「青菜玉葉湯」好不好?
  最後的最後,感謝讀完這本書的各位,我愛你們。
   

    悠雨
作者: 紫櫻    時間: 2010-2-1 14:21

感覺很悲傷的故事 結局卻意外的是完美的end
這是一篇非常棒的文章!!
作者: 血零紅蓮    時間: 2010-2-1 19:56

感覺可以延伸為長長的宮廷鉤心鬥角文阿~
有種看不過癮的感覺
故事情節不錯嘎嘎(拇指
作者: 眼模糊心清楚    時間: 2010-2-1 23:19

好悲的文啊= =
作者: peterson    時間: 2010-2-2 11:17

未央的遭遇十分慘
國破家亡
身心受愴
幸得無微傾心愛護
希望他們好好活下去
作者: 簡小豬    時間: 2010-2-4 11:49

很好看呢~~
不過未央竟然跟全家都有染這真是太酷了
文章也很深情
很喜歡ㄋ
作者: p550262    時間: 2010-2-4 21:57

很感人的故事,很能打入人心的感動和悽涼...說盡了皇室的鉤心鬥角.和無奈.....
作者: hirago    時間: 2010-2-4 22:57     標題: 回應 janet_lam 第 5 篇文章

人生真的有很多的不如意呢!!
有許多事,
並不如我們原先所希望的如此…
因此才要更珍惜自己身邊所擁有的,
不是嗎?
作者: 大豬仔    時間: 2010-2-5 10:37

皇宮是會令人心理扭曲的地方~~~~
作者: jc5168    時間: 2010-2-9 11:51

我其實不懂未央是假天真還是真傻?  怎麼可能不知道"無心"陷害蘭妃之後她的下場?  事後去冷宮看她只讓我覺得是兔死狐悲的假惺惺作態! 更別提未央之後的所作所為~~ 可惜了作者/寫手尚算流暢的文筆........ (我很少如此厭惡主人公到這種地步)!  
I knew I should thank Janet for posting/sharing this story here, but I really don't like the main character!
作者: destiny81822    時間: 2010-2-22 22:35

三世君寵
或許未央更希望一切皆未發生吧
國破家亡,所有的父兄皆殉國
未央卻為了一個新生命而忍辱
秋水宮是悲傷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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