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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現代都市] 《我把聲音獻給你》 作者：晏環 【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淺草娜    時間: 2010-2-23 18:15     標題: 《我把聲音獻給你》 作者：晏環 【完結】

1
還沒下飛機，姜逸就開始想念詹頓山莊主廚師傅的烤羊排，即使走遍整個歐洲，也沒有吃過比那裏更合自己口味的烤全鴨，自從十年前随父母親移居柏林，也隻有逢過年回國和祖母吃年夜飯才能享受到，實在想的慌。
回到上海第二天，姜逸就想直奔飯店，無奈臨出門碰上汪家掌上明珠登門，硬是要跟着他去，這小丫頭自小就是他的小尾巴，幾年不見，倒是落得款款大方，穿上淑女裙真不像從前那個愛爬樹的野丫頭，可是一張嘴，還是江山難改的呱噪。
“大哥，你這次的巡回演出第一站是在哪裏？”平日裏父母交好的幾家同輩少爺小姐中，姜逸是最年長的，自小這個大哥的稱呼就定下了。
“維也納。在歐洲會逗留兩個星期吧。”
“那我一定要去看，門票多給我幾張啊，十，不，二十張。”小妮子伸出手，興奮的說。
“你要那麽多幹什麽？”
“姨媽，姑母，還有我那麽多同學啊。我們可以做爸爸的飛機去。”
“不用了吧，那段時間你們大學裏不是要考試。”
“一兩場考試算什麽，那是你的第一次巡回演出，我當然要去捧場。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
她正說的眉飛色舞，點的菜送上來了，起初姜逸隻對熱騰騰的鴨子感興趣，不知不覺，視線卻轉移到眼皮底下，伸出的一隻手，圓潤整潔的指尖，輕輕巧巧，不露痕迹移動桌上的器皿，順着手臂向上，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烏溜溜的在燈光下閃，目光親切溫和，讓人覺得渾身舒服。
“咚”，香槟酒倒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洋溢着歡快的聲音，正映襯他嘴角邊微微泛起的笑容。
“來，我祝大哥的首演順利圓滿，風靡全歐洲。”汪雨音笑着說。
姜逸拿起酒杯，可注意力還是被身邊這雙手的主人吸引，光亮如新閃閃發光的切刀在他這雙手上揮灑自如，處理全鴨的手勢純熟利落，連唧唧喳喳說話不停的汪雨音也被他吸引去了，再看他的表情似乎完全樂在其中，如同一位鋼琴大師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那樣專注，服務最後，留給小姐一份完美的微笑，讓小妮子臉紅了半邊。
忽然，隔壁桌嘩啦一片喧鬧，三四個服務生愁眉苦臉跑過去，卻被一個醉漢胡亂推開，大吵大鬧完全影響了餐廳的用餐環境，領班忙不叠對姜逸他們幾桌道歉，可是這個醉漢沒有被幾個人扳倒，反而推開往這邊來鬧的趨勢，就在他拿起酒瓶作勢吓人的時候，姜逸身邊的人，幾步跨過去，手起刀落（應該是刀柄），對方應聲而倒。
“呀，他不是吳阿姨的兒子嗎？”汪雨音小聲驚訝的說。
姜逸也認出這個中學時代的同學，看他抱着酒瓶在地毯上呼呼大睡的樣子，沒有半分當年的英俊潇灑，說不出的狼狽中又帶了點滑稽。
一場鬧劇下來，這頓飯也食不知味，拉着小丫頭離開時，正看見那位揮刀者扶着醉漢離開餐廳。臨走還看見那雙眼睛若有若無的往他們方面飄來，吹的心裏一絲騷癢。
華小明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職高畢業又身有耳疾居然能進詹頓山莊這樣的涉外飯店工作，雖然隻是一份侍者工作，說白了就是伺候有錢人，他還是幹的很開心。
重逢姜逸是在一個平常晚上，那天他輪班，晚上七八點，正是客人們進餐高峰期，水廳兩個預約位置的客人到了，那是一對非常搶眼的情侶，小姐着一身紅色絲綢晚裙，眉眼妩媚動人，一路走過大廳，不知有多少男士投以驚豔的目光，姜逸就顯得比較低調，走路帶着富裕家特有的懶洋洋氣質，近到桌前明亮的燈光下，才發現他的臉是那麽俊朗挺拔，尤其一對眼睛，偶爾透出一絲目光足可讓身邊的女人砰然心動。 點菜時，姜逸依然是坐在老位子，低頭看菜單時，總覺得有道視線似有似無的在眼前晃，一擡頭，正逮到那雙眼睛，這個服務生倒完全沒有露出窘困的樣子，反而眨了眨眼睛，更加大方的把他全身上下看了夠本，重對上他眼睛，發出無辜的微笑。
姜逸面上不動容，由的他看，繼續點菜，華小明一一記下，掉頭的腳步輕快靈巧，蕩起桌子前一陣細微柔和的風。
半個小時後，華小明正爲另一桌客人布菜，忽然發現周圍人都以吃驚的目光轉去同一個方向，他一回頭，隻見那位紅稠小姐怒氣沖沖跑了過去，差點撞翻過道邊的餐具。而姜逸，被淋了一頭的湯汁，頗爲無奈的坐在那裏，在衆人注視下鎮定自若，隻是略微有些懊惱。他拿起餐布擦了擦嘴，站了起來，驚惶失措的領班上前不住道歉卻引來他的厭煩，囑咐了幾句轉身離開，倒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華小明拿着飯店服裝部買來的新襯衫到洗手間，那件價格不匪的西裝外套已經進了垃圾桶，姜逸站在梳洗台前慢慢的擦洗頭發，兩次到這裏吃飯都不順利，這次還出了這麽大的醜，家裏的親戚朋友都是這邊的常客，要是傳到他們耳朵裏，不免是流言蜚語的好題材，想起來就生氣。
華小明站在門邊上，看他拿起毛巾使勁擦，前額整整齊齊的劉海沾了水垂落下來，鏡子裏的人顯得年輕了許多，熟識了許多。
“我不喜歡别人随随便便盯着我看。”姜逸目不斜視冷冷的說，鏡子折射裏看見這小子還在神遊，語氣裏頓時多了幾分嚴厲：“你沒有聽見我說的話嗎？”
華小明回過神，下意識扶了扶耳朵後面的助聽器，他剛才說什麽了？
姜逸不滿的看了他一眼，也發現他耳朵不方便，收回嚴厲的目光，很利索的解開襯衫扣子，一轉眼就光裸出上半身，華小明大吃一驚，連忙低下頭，不好意思再看，忽然手裏空了，姜逸一面拿起襯衫盒子，一面抓住他的下巴，玩味的說：“怎麽了，現在才知道低頭。”
華小明手足無措看着他。
“會讀唇語？”
他點點頭。
“樣子還算端正……”
華小明還沒品味出這句話的意思，就覺得眼前一黑，嘴上覆蓋上一層溫暖濕潤的觸感，他吻他，這個人居然吻他。
他吓的往後退，這家夥不依往前，并用另一隻手固定住他的頭部，不容獵物再次逃開。這個狂風驟雨一樣的吻一直鬧到華小明滿臉通紅，幾乎窒息時才停止。姜逸放開他，好笑的盯着他氣喘籲籲的樣子，慢條斯理的拉開襯衫包裝輕輕松松穿戴起來。
不知道是腦袋供氧不足，還是驚吓過度，華小明傻傻的站在那裏，直等他穿好打理好走近身邊三步距離，才猛然回過神，又被他抱了個滿懷。
“華小明。”姜逸看了看他胸前的标牌，心情大好，笑着說：“名字不錯，叫起來順口。不過是一個吻而已，吓成這個樣子，剛才那麽大膽，我還以爲你很在行呢，看看這雙眼睛，的确很勾人哦！”不知怎麽的，覺得懷裏抱的是一條非常可愛的小狗，尤其是那雙吃驚過度的黑圓眼睛，讓他心裏一陣沖動。
華小明眼看他的臉越貼越近，心裏警鈴大作，當下也不知道手裏是摸的什麽東西，猛操起來，想也不想砸了下去……
姜逸猛哼一聲，捂着後脖子，歪歪倚在琉璃台邊，瞪大眼睛：“你……你……”
華小明看了看手裏的那個塑料紙巾盒子，猛不叠扔到牆角，要命，他可是客人，飯店最重要的客人，想上前賠禮，可那眼神殺人一樣，實在……實在太可怕了，真的真的是下意識，他轉背擰開門飛也似的跑了。
剛拐過走廊轉角，迎面撞上一個人，那個人捂着下巴靠在牆邊狠狠的冒出一串罵人的話，定睛一看，居然是前兩天被自己打昏的吳宇吳先生，飯店的太子爺。想到今天一連得罪兩位貴人，華小明心裏暗暗叫苦，趕緊鞠躬聽他罵人，指望他那天眼花，沒認出自己。道了聲罪，腳底抹油。
“等等，你媽撞了人就想跑啊！”吳宇提起他後領掼到牆上，惡狠狠的說。
華小明吓的呈木頭狀。
“幫我找……”吳宇的臉緊貼着他的鼻梁，兩隻手死死箍住他的肩膀，疼的華小明隻咬牙，兩個人都沒注意到姿勢的暧昧。
“？”華小明真的很茫然。
“混蛋，是隐型眼鏡，我媽的被你撞掉一隻，都成睜眼瞎了。”好象爲了引證，他的臉又貼近兩厘米，華小明剛剛有前車之鑒，吓的扭轉腦袋，卻把脖子送上去。
“你們幹什麽？”姜逸慢慢從走廊那頭走過來，很不是味道的說：“吳宇吳大少爺，你好歹也是個有文化的人，在這種公衆場合私混，不怕丢了顔面。”
吳宇靠另外一隻眼睛，好容易才看清楚這個中學時代最讨人厭的家夥，兩人之間從來沒對盤過，哼了哼，放開華小明，說：“我以爲是誰呢，鐵闆臉，這麽有空管到老子頭上來了。”
姜逸不理他，看華小明龜縮在牆角狼狽的樣子，冷冷的說：“居然動手打我，才沒出門幾步就又勾上一個，剛剛還要裝正經，你要他不選我，小心将來後悔。”
這話吳宇聽的不樂意，眼睛骨碌一轉就冒出個故事大概，他一把摟住華小明的脖子，大聲說：“憑什麽要他選你，寶貝我們走，不用理會這種自戀自大害妄想症的家夥，晚上好好疼你。”
華小明吓的渾身冒雞皮疙瘩，顫顫巍巍想扒開肩膀上的手。
吳宇挑釁的藐了姜逸一眼，更加用盡力氣扣着他的肩膀，小聲說：“你不扶我我怎麽回房間，走穩點，放心，有的人就是得讓他吃點幹醋，才會低聲下氣來求你，否則還不讓他看扁。”
華小明乖乖跟着他走，心裏直冒冷汗，什麽幹醋，他和姜逸連話都沒說兩句，完全不搭界的兩個人，有什麽幹醋好吃，聽說過飯店裏有變态的客人喜歡玩些變态遊戲，怎麽這兩位少爺還說的正大光明，有錢人果然各個都不正常。
看來明天自己吃西北風，打辭職報告才是關鍵。


2


“那麽說你和鐵闆臉真的沒什麽？”
華小明頭搖的像撥浪鼓。
“沒事，你不用擔心，天大的事我給你撐着，那家夥犯不到你的。”吳宇拍拍胸口，雖然才認識不要一個小時，已經把小明當鐵杆兄弟了。
“那家夥也夠自戀的，人堆裏吃得香就覺得全天下人把他當寶，該他挨這麽一下，我說，你怎麽不拿個更結實的東西砸他鼻梁，他也就那麽一個鼻子還稍微拿的出去。”
姜逸五官方正，輪廓分明，鼻梁比一般人要高出很多，配上一雙深不可測難以琢磨的眼睛，英俊中更添一分隐秘的氣質。
“喂喂喂，你這是什麽表情，現在說你對他沒什麽，很難叫人相信啊！回神了……”吳宇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華小明回過神，頂着一張大紅臉找地方躲的樣子非常有趣，他哈哈大笑說：“這個鐵闆臉人品不怎麽樣，眼光倒不錯，看你這麽可愛的樣子我都有點心動，親愛的，你真不是同性戀，有沒有興趣和我交往？”
華小明知道他是開玩笑呢，忙不叠搖頭。
吳宇笑了一陣，忽然全身放松平躺在沙發上，喃喃說：“這個世界上還是正常人多，喜歡同性的男人理所當然要被讨厭。”他的聲音輕的像風，華小明隻能看見他的背，無法知道他到底在說些什麽，卻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寂寞和淡淡的悲哀。
吳宇神遊了一會，又轉過背說：“那麽，你的耳朵是天生就聽不見。”這樣的口吻讓人好受，直來直往，沒有半分虛情假意。小明想了想，在小抄上快速的寫道：“不是，左耳朵是摔的，能聽見一點，右耳朵怎麽搞的忘了。”
“哦，肚子扁了，一起吃東西。看我們今天這麽投緣，給你吃一樣好東西。”看見他小心翼翼從房間小冰箱裏拿出一個大盒子，又萬分小心的拆了包裝，掀起一層保鮮膜，是一個5寸的巧克力蛋糕。山莊的餐廳也供應蛋糕，可是華小明第一感覺就發現這個蛋糕不太一般，上面完全不像其他店家那樣布置的華麗漂亮，綴滿水果奶油裝飾，平凡的外表顯得異常正氣規整，一定出自名家之手。
“多的沒有，隻能給你一小塊，看看你的舌頭怎麽樣。”吳宇肉痛的切了一塊比半個手掌小的給他，實在吝啬的過分。
放一小口在嘴巴裏，口感蓬松柔軟，味道一點也不膩，先是微甜，略苦，發酸……從入口到化喉居然有6層味道，尤其是那股巧克力味道，從來沒有嘗到過……好吃的讓人感動。
“嗨，小明明，你在哭嗎？”吳宇得意的笑開了花，說：“有沒有覺得這個味道比較特别，秘訣就是這種巧克力是自己手工調的，天下絕對沒有第二家。”
不錯，咬一口蛋糕面上覆蓋的巧克力，裏面加了榛果仁和紅茶，配甜味的不是砂糖是焦糖，還有這個生奶油，光是用嘗的怎麽也模仿不出來。華小明激動的握住吳宇的手，兩眼變成閃亮的星星，散發出無限渴望的光芒。
“别，你求我也沒用，我隻管吃不管做的。”
華小明急了，飛快的在小本本上刷刷刷寫：“那是誰做的？”
“是……是一個木頭。”吳宇變了變臉，忽然跳了起來：“提他幹嘛，跟他有什麽關系，那個混蛋，那個呆子，那個天下第一大白癡。”作勢一腳提翻了小茶幾，上面的蛋糕晃晃悠悠，在小明疾撲搶救的0。1秒前轟然墜落在地毯上，簡直是剜心之通。吳宇呆呆的瞪着一地殘渣，心裏更悔，好好的拿蛋糕出什麽氣啊，他還一口沒吃呢。

第二天，華小明戰戰兢兢拿辭職信到經理辦公室，卻被李經理逮個正着，火速拖到餐廳伺候，今天是姜家老祖宗，姜老太太偕一大家親屬光顧，快七十的人了，脾氣十分古怪，平時也就華小明最窩他的心，其他人一概不甩，小明常常想，自己之所以能在裁員兼并的職員裏堅持不倒，是托了這位老太太的福。
今天老太太帶的人可不少，兩個女兒，一個媳婦，兩個外甥女，坐了一張大桌，萬紅從中一點綠，姜逸坐在老太太邊上，在女眷身邊伺候着，别提有多别扭。看見華小明進來，他略微有些吃驚，穩坐不動，好象壓根就沒認識過這麽個人，沒昨天那麽件事。
前面主菜上來，太太小姐們都是斯斯文文的吃，話不多。飯過大半，該用的都用了，嘴上自然也就活絡起來，尤其是老太太，這次來似乎是憋了一肚子話要講，句句針對這個長房長孫。
老太太拿起白方巾擦了擦嘴，開門見山說：“聽前陣子傳，你和一個女演員走的很近又不帶回家來，我很不喜歡。那個演藝圈是多亂的地方，這樣的女子多不是正經人，要是人品真的好哪會由的你胡來，你年紀輕輕就讓人落得口舌，要是影響将來的前途有該怎麽辦。”
“是啊，聽說這個女人前三部電影都是靠裙帶關系紅起來的，表面上長的好看，心裏不知道有多厲害，小逸常年在外讀書，哪裏知道人的深淺，我們做姑母的不就是怕你吃虧。”
“姑母說的是，昨天已經和她說清楚分手了，奶奶您請放心。”姜逸恭恭敬敬回答。
“是啊，是啊，小逸也不是小孩子，自有他的分寸。”姜家二媳婦秦慧慧說：“男人嘛，也要學會在外面交際，和這些女藝人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老太太兩天前着涼有點咳，喝了口水潤潤嗓子，嚴厲的說：“你這話我就聽上去不對，男人在外面闖就可以逢場作戲，那把其他人當什麽了，男人家在外面這麽亂來，也是被你們這些想法慣出來的，到時候真出了事，卻不見你們自己檢讨，隻會到長輩那裏哭，那時候就晚了。”一席話把在場的以婚女子說的擡不起頭，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老太太又對姜逸說：“前兩天你母親打電話來，說汪家那個小丫頭挺合他的意，你年紀也不小了，想給你定門親，汪家也很有這方面意思，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有自己想法，這些年頭也不興定親做媒的，但我這個當奶奶的好歹還是想看見你好好結婚，好好看看孫媳婦，雨音這孩子不錯，你可以考慮考慮。”
姜逸聽得吓了一跳，幸好甜品正巧上來了，轉移了老太太視線。
“這是什麽？”老太太盯着每人盤子裏的東西，隻有兩個大紅蘋果：“你們大飯店就拿兩個蘋果裝盤做甜點，也不怕堕了名聲。”
一旁的李經理連忙賠笑說：“姜太太，這個啊，是小明特地給您做的紅玉蘋果，看上去不起眼，裏面東西可多着呢。你試試就知道。”
老太太掃了眼身邊小明微笑從容的樣子，左看右看沒覺得什麽，狐疑的去抓蘋果上頭留的柄，卻拉出一串蘋果皮來，露出圓潤的果肉。
“原來是削了皮的，”老太太自言自語，李經理拿起一把餐刀，把蘋果從中切開，一抹鮮紅的醬汁從切口處冒出來，讓在座所有人都有驚豔感覺，老太太拿小勺舀了一小點試了試，微甜中有點茶香，再看切開的蘋果，居然是實心也不知道這醬藏在什麽地方。
“這個蘋果沒有核嗎？”因爲這的的确确是一正塊蘋果啊。
“當然是切掉了，你再吃吃這蘋果。”
這蘋果肉裏居然有梨的味道，也不知道是梨還是蘋果。
“這個甜品叫紅玉蘋果，以往加的是香蕉，小明看您有點咳嗽，特地加了梨，這個羹裏夾雜了川貝，用茶香蓋住藥味，不知您喜不喜歡這個味道。”
老太太那個高興啊，摸着小明的手不肯放，連聲說：“這麽多人裏，也就是你最知我這老太婆心思，唉，我這個孫子要是有你一半貼心就好了。”她指着姜逸說：“我看這大孫子你已經認識了，昨天鬧了多大的醜，幾乎傳的人人都知道，我現在倒很欣賞那個姑娘，拿的起放的下，誰讓這小子胡來，就該吃點教訓。”
姜逸苦耷拉臉，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隻見桌子邊的人都偷偷樂，怕是所有親戚都知道了，連華小明也咧嘴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眼前似乎翻出他高高大大頂着一大塊牛排的樣子。

一餐飯吃成一個批鬥會，姜逸好不容易得到解脫，欣欣然在餐廳外散心，正遇上匆匆而過的華小明，處于本能就把他截下來。
“我是不是小看你了，居然還有一手哄老太太的本事，真高明。”姜逸一把把他頂到假山邊上，惡狠狠的說。
華小明忽然覺得這兇神惡煞的表情不過是層紙糊出來的，當不做真，撕下來還是頂牛排的懊惱臉，怎麽也怕不起來。
“喂，我跟你說話呢，認真點。”
“啊！有蟲子在飛，很大。”華小明盯住他頭頸三尺高處，認真的說。
姜逸不理他，這個騙人脫身的辦法也太老套了。忽然，後脖子濕漉漉的，并有嗡嗡聲，他一摸，蟲子居然爬到他衣服裏，吓的趕緊脫了外套使勁抖。華小明沒有動，一副我沒騙人的表情。
“可惡，我遇上你準沒好事。”
姜逸越看越覺得這小子在心裏偷着樂，看見他無辜的臉圓滾滾，雙手捏住他腮幫子肉往狠裏使勁。疼的小明咧嘴哇哇叫，眼角都快有淚花了。
猛的腦海裏一個激靈，這情景似曾相識，也是這張臉這個表情，然後自己是怎麽做的，未回憶起來，他的身體就無意識行動，湊近臉，輕輕吻住他那兩片紅潤的嘴唇。
華小明沒有像第一次那麽奮力掙紮，可以說是放棄掙紮配合到底，漸漸的也被他的唇吸引過去，幾次想推開他的手剛剛舉起又慢慢放下，完全沉溺其中。
最終，小明才下定決心，用力推開了他，拿出随身小本，飛快寫下幾個字，塞到姜逸手裏，轉身快步跑開。
姜逸低頭一看，隻見上面寫着：
我不是你逢場作戲的對象。


3


華小明踉踉跄跄跑過假山，吳宇正站在中心景觀噴泉邊上，拿着超大号鏡頭照相機東張西望。
“我說這邊景色真好，鳥多花又好，還有意外發現，瞧瞧我都拍了什麽？來看來看，鳥語花香，才子佳人，帥啊！”翻出數碼相機裏的照片，乍一看，小明臉都紅透了。
“哇！”一張遠景，隐約朦胧美。
“哇！！”近景，身影交錯的美。
“哇！！！”特寫，無盡的纏綿悱恻。
臉薄受不了他哇哇怪叫，華小明隻能用手捂上他那張臭嘴，恨不得把相機搶過來，通通删掉。
“好了好了，别搶了，人家的吃飯家夥，好幾萬塊錢的鏡頭呢。”吳宇投降，就怕掉了他的寶貝相機。乖乖翻出照片一一删除，哎，可惜，以他專業攝影的角度看，這些照片絕對是值得珍藏的大師級作品，這角度，這光線，這構圖，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物的神态，自然不做作，無論誰都羨慕的一對情侶。
“很投入啊？動心了？”吳宇看小明坐立不安的樣子，全然明白，歎了口氣說：“真快，我還以爲你能再堅持些時間，居然這麽快就被他追上了，不就是一兩個吻，那家夥吻技很高嗎，你和我試試，就不信他比我強。”
華小明三下五除二删了照片，把相機扔還給他，漠視他滿嘴的胡話。吳宇不甘心，把相機在背上背踏實了，繼續說：“其實這也沒什麽，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即使是抽水馬桶不也有他的可貴之處，雖然我和鐵闆臉有點意見，但是作爲朋友，我尊重你的選擇，不過……”
見華小明徑自走的老遠，他趕緊追上去，認真的說：“喜歡上他，可不見得是件什麽好事。就他那個家……”
華小明呆了呆，的确，姜家的人又不是沒見過，名門望族，社會新貴，連一個女藝人都容不下，更何況他一個男人，這份駭人聽聞的感情……好笑，自己和姜逸什麽關系都沒有，擔心這些做什麽，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兩個吻，大少爺心血來潮打發時間的消遣，哪有所謂的感情，人家随心吹來陣風，自己怎麽就平白皺了一池春水，幼稚。
華小明自嘲一番努力振作表情，卻不知道落寞早就挂在臉上。
吳宇看不下去，拉着他的手說：“喂，你今天沒輪班是吧，帶你去玩好玩的。”
一句反對話都來不及說，華小明就被塞到出租車裏，也沒去多遠，兩人就在楊浦橋頭下車，将近黃昏，橋上沒有多少行人，車輛穿梭而過，回家心切。站在橋中央，黃浦江正值起潮，波浪滾滾，沿天而盡，江風撲面而來，仿佛是吹掉人滿腹惆怅。
吳宇深深吸了口氣，興奮的說：“舒服，早就想到這裏來過過瘾。”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套繩扣，華小明摸不透他做什麽，就看他自顧自把繩子纏到橋欄上固定，套鎖，然後爬上橋欄杆。
他想幹什麽，這邊離江面足有四十多米高，腳下面就是翻湧的江水，看他坐在欄杆上還依然悠閑自若，華小明一顆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啊！大江啊大江，你真他媽大。”吳宇哈哈大笑，用盡全力嗷嗷大叫：“愛情啊愛情，你真他媽煩。”
風吹的他上衣全鼓動起來，人像是要被刮下去一樣，搖搖欲墜，雖然有繩子懸着，誰知道牢不牢，不說低頭俯視腳下的江面，連瞄一眼都覺得頭暈心跳，華小明終于領教吳宇的瘋勁，急的團團轉，偏偏身邊都沒一個人，想把他拽下來都難。
慢慢的，吳宇顫顫悠悠居然站起來，搖搖晃晃的樣子真要把人吓出心髒病來，兩腳踩在一腳寬的欄杆上，一點支撐都沒有。
“希望我這一次能得到解脫。”
吳宇喃喃說完，縱身一躍，飛了下去。
華小明撲到欄杆上看，忽然身邊有個比他更快的影子越過欄杆，緊跟着跳了下去，僅幾秒鍾的，江面上泛起一米多高的水花。沒有繩子牽着這個人當然直接掉到江裏，吳宇也不妙，像一隻牽了線的浮标，在半空蕩來蕩去，飄忽不定。要救的人一下變成兩個，小明急的在原地團團轉。
忽然，一隻手從背後捆住了他。
“啊！”
“聲音不錯，真好聽。”姜逸壞壞的笑着說。
小明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結結巴巴說：“你，他們，救人。”
“原來你會說話。”姜逸皺起眉頭，抱怨說：“怎麽以前你都不開口，小騙子。”
“（我自己）聽不見，（别人會覺得）很怪。”華小明吃力的說，幼年剛會開口就失聰，他的發音的确怪怪的，咬字不太清楚，好象牙牙學語的小孩。姜逸卻越聽越覺得有趣。
“他們……”
眼看下面，吳宇不知怎麽的，解開繩子也跳了下去。
“沒事，死不了。”
不喜歡他在自己說話時打岔，姜逸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對着自己：“我喜歡你的聲音，快，再說句話讓我聽聽。”有人浸在臘月的江水裏，眼前這個人不但見死不救，還想些有的沒的，小明掙脫不開，隻能狠狠踩他腳背。姜逸完全沒有形象大叫，又顧不得疼，把剛跑了三步的小明抓回來。
爲了他壞裏的人能稍稍安分點，姜逸索性欺過去，重重咬住他的嘴唇，可心裏又舍不得真的用勁，轉咬爲含，輕輕捧起他的臉，唇舌不斷攻城略地。華小明完全抗拒不了他的侵入，沒過多久就渾身酥軟，喘不過氣來。迫不得已隻好在神智尚存的當口，再踩他一腳。
吃了一次虧，姜逸學乖了，居然用手緊緊鎖住他腰身，兩人從頭到腳都貼到一起，怎麽也分不開。他擡起頭，笑着說：“聽話才是乖孩子。”
華小明哭笑不得，掃了眼江面，居然那兩個人也抱到一塊，深深接吻。
“我說他們沒事吧。”姜逸一目了然，冷哼一聲，說：“蟑螂有多長命，烏魚那小子就有多長命，都什麽時候還調情。走拉走拉。”
華小明由的他拽，直到看江裏那對遊到江邊上岸，心裏那塊大石頭才落地。
“喂，看着我。”姜逸扭正他的腦袋，用命令的口吻說：“專心點聽着，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情人了。”
“啊！”
“這樣，你必須讓我每天看見你，和我約會，打電話能随時叫的到你，反之呢，我會負責你所有生活需要，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照顧你，養你。”
華小明驚訝之極，嘴巴變成一個“O”型。
“還有，其他人面前你都不用說話，在我面前要多說。”姜逸要求：“你的聲音，隻能我一個獨享。”
下午兩點半，餐廳幾乎沒多少人，從水裏撈起來就失蹤的吳宇大大方方和同伴手拉手，你依我依大駕光臨，一掃前兩天頹廢的摸樣，笑盈盈的一張臉像能擠出蜜水來，眼睛神采飛揚，連全身上下的皮膚都閃閃動人，不用說當然是愛情的滋潤。

他一在沙發上坐穩，就張開獅子大口點了三文魚奄列，牛排，通心粉等等幾個飽肚子的菜，還特别要求加量。

“小宇，不要猛吃，你都餓了二十多小時，胃會受不了的。”他的同伴高高大大，五官很端正，國字臉，說話的口吻裏溢滿寵溺的味道。

“我不管，誰讓你不做給我吃，我吃别人的，難道不行嗎？”

“那時候你不說一聲就跑了，我天天滿大街找你，要是能把你留住，我哪怕把店關了，也要做東西給你吃也甘心。”汪洋急了。

“呸，誰稀罕，你渾身上下沒一個優點，也就燒菜差強人意。”吳宇嘴厲害，臉卻笑眯眯的，這些話聽在心裏很受用，沖小明自豪的說：“這個是我朋友，華小明，小明明，他就是那個做巧克力蛋糕的家夥，你要是想學着做，我讓他教你。”

“你好，我叫汪洋，是吳宇的朋……哇！”桌子底下，吳宇狠狠的踹了他一腳，連忙改口說：“我們……是愛人關系。”一目了然，華小明在心裏偷笑。

“我告訴你，咱們都已經那樣了，就打消抵賴的心思吧你，不許去找其他人。”拿餐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脅。

“我除了你一個還會有誰，都說了，我和金小姐隻是普通朋友。”（汗？忘了她姓什麽，反正大家都知道是說誰拉。）

“普通朋友就可以這麽眉來眼去的，她幫你作飯，幫你洗西服，連内褲他都幫你買，還有她的女兒，你對他多好啊，就跟對自己女兒一樣，她生病住院你每天去看他，還給他做蛋糕，你都忘了你說過那是給我一個人做的，我還根本不能有意見，難道你讓我和一個小孩搶東西吃嗎。”

“對不起，爲什麽那時你都不說，還一聲不響就走了，那幾天我瘋了一樣，滿大街找你。”

“我能說什麽，你們三個在一塊，和樂融融是一家，夫人溫柔賢惠，小女兒活潑可愛，鄰居七大姨八大媽誰不羨慕，她在廚房做飯，你和小孩在客廳玩的那麽高興，那個家還有我待的地方嗎，我不搬出來難道還厚着臉皮住下去。”想起當時的絕望，心裏又泛酸了。

“小宇，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我很抱歉。”汪洋緊緊握着他的手，鄭重的說：“我當時一點都不知道，因爲我沒想過我們之間的關系，我不知道同性之間會有感情，我們住在一起，相處那麽好，我一直以爲我們是朋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沒往那方面想。可我現在能肯定告訴你，我愛你，再也不會讓你傷心難過，再也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

“那當然，要是你敢再找其他女人勾勾搭搭，小心我一口咬死你。”吳宇立刻捏了把他的脖子，疼的汪洋咬牙，那地方有一塊可疑的淤青，其實往細裏看，毛衣領子下面還有斑斑駁駁的小引子。

“别這樣，人家在看呢……”汪洋臉薄，掃了眼小明。

“怕什麽，我和小明是貼心貼背的朋友，什麽不能知道。他昨天不也和我們一樣。啊？”華小明一看火燒到自己，連忙搖手，吳宇不肯罷休，追問：“昨天怎麽樣，你别裝傻隐瞞，我都看見鐵闆臉把你塞進汽車裏。”

華小明臉更紅了，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有沒有做愛做的事？”

沒有，真的沒有，手搖的像直升機的螺旋槳。其實他們真的沒有做什麽，姜逸把他帶上車，并沒有爲難他，隻是接吻，情人一樣的吻，一個又一個窒息而又甜蜜的吻，然後他把他送回家，隻送到樓下，什麽都沒有做，因爲他說要給自己思考的時間，絕對沒有把自己當作一個逢場作戲的對象。

這個人霸道宣布交往，霸道拉他上車，霸道吻的他喘不過氣，卻又留有溫柔和尊重，頓時讓他的大片心田被侵占淪陷。

“其實不用害羞拉，情人上床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早晚都會發生，如果你沒有經驗，我可以教你啊，好東西應該和朋友分享啊！”吳宇一臉臭屁，放開嗓子大聲說。

“閉嘴吃東西吧你。”汪洋快速拿東西塞住他的嘴，幸虧全廳就他們三個，否則他可沒臉再坐下去。

華小明趁機躲開這兩個人，在遠遠的吧台邊看，吳宇拿着勺子，在桌子上指手畫腳，汪洋都一一照辦，切牛排，淋果醬，拌通心粉，事無巨細無微不至。要是他和姜逸交往，能像他們一樣和諧融洽嗎，想象姜逸給自己切牛排的樣子，華小明失聲笑了出來，如果真在一起吃飯，他可不奢求姜逸爲自己服務，他能給自己倒一杯葡萄酒就很幸福了。


4


打戰一樣幹完夜場，收拾整理下班已經十點了，以平時經驗看，離飯店最近的公共汽車站十分鍾後就會開出最後一班車，要是趕不上就又得在廚房值班室湊合一個晚上。華小明越走越快，無奈飯店實在太大了。
沖到大門口，迎面一輛公共汽車呼嘯而過，無情決塵而去，華小明歎了口氣，認命往回走。忽然一聲汽車喇叭響，姜逸從對面一輛銀色轎車裏走出來。他今天的打扮很特别，着一身黑色禮服，精心剪裁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線條，經過造型又被晚風吹亂的頭發随意挂在臉邊，又别有一番風情，加上脖子間一條雪白的圍巾，點綴出他的潇灑和率性。
“三天不見有沒有想我？”姜逸握住他的手，因爲比預想的溫度低而皺了皺眉頭，摘下圍巾挂他在脖子上，繞了兩圈打個結：“我來問你考慮的結果。”
小明感覺絲綢的柔軟像溫情的手緊緊包圍着他，從心底裏洋溢出溫暖來。
“走吧，我送你回家。”姜逸不想在冰冷的大街上解決問題，直接開車送他回去。
憑第一次印象，他很快把車開到小明家樓下，這是上海老區随處可見的三層樓老式平頂房，這次姜逸和華小明一塊上去，一米八六的人走黑暗狹小的樓梯，确實有點難爲他，開門進房間，裏面的簡陋擺讓他嗤之以鼻，雖然華小明打掃的很幹淨，可是房子太小，都沒有任何家具，一張床，一張飯桌，一個煤氣竈，唯一值點錢的就是一個雙門的老鳳凰牌冰箱。
“你怎麽就住這樣的地方。”連沙發都沒有，姜逸隻好往床上靠，半身都癱在被褥上，沒想到，棕棚床的彈性比想象中要好，被子上都是小明的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氣，一躺下就沒打算起來的樣子，真把這裏當家了。
“明明，我肚子餓了，有什麽吃的東西。今天去參加什麽政府的酒會，一個晚上見這個見那個，連口飯都沒好好吃。”華小明爲難的看了看冰箱，他這兩天都在飯店做全天，家裏都沒有備吃的。看冰箱隻有兩個雞蛋，還有一些粉絲。隻能湊合着做了碗雞蛋面。
一刻鍾後面起鍋了，姜逸嘩啦嘩啦吃面的樣子連小明都覺得餓了，他晚上也沒吃多少東西。姜逸很體貼的拿了雙筷子，招呼他一塊吃。兩個人搶着吃的感覺特别好，你一筷，我一口，沒過幾分鍾，笑着搶着一大鍋面就空了，姜逸假裝大方，把最後一根放在小明嘴裏，忽然自己咬住另一頭，等華小想到他這是要幹什麽時，沒來得及松口，就被連面帶唇吻進他的嘴裏。
俗話說，食色性也，填飽了肚子，性趣也被帶上來，姜逸把華小明吻的天旋地轉，手腳也開始不老實。
“明明，我們來做吧？”華小明不知不覺把他壓在床上，眼看天花闆，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說話！”
“啊！”脖子側面很疼，這個姜逸居然用咬的，然後他還一臉無辜的說：“對不起，寶貝，我太心急了，你就說句話給我聽不行嗎？疼嗎，我這就幫你舔舔。”他真的舔了，舌頭粗糙的表面在已經發紅的脖子上來回摩擦，留下一路酥麻的感覺，柔軟靈活的舌尖順着齒痕打轉，的确不太疼，可是……小明想起那天汪洋脖子上一塊淤痕，臉像沸騰的開水。
“再不出聲我就不客氣了。”他又換了個地方挖坑，這樣下去，明天這個脖子還怎麽見人。小明投降，張嘴問：“我……說什麽啊？”
“就說，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小明沒有絲毫猶豫就說了出來。
姜逸愣了愣，笑着說：“再說一遍。”
“我喜歡你。”
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上你了。
“再說。”姜逸親吻他的胸口。
“我喜歡你。”
……
小明一句又一句表白換來姜逸狂熱的吻，他激動的擁抱他，卻又小心的呵護他，爲了緩解他全身緊蹦的神經線，一雙大手耐心的輕撫他光裸的背，一下又一下，直到他完全放松，在最後進入交合的一瞬間，的确非常辛苦，疼痛欲熱都讓他忍不住叫出聲來，姜逸沒有動，還是放慢節奏就着他所有的敏感點重新燃起他的感覺，接着是更深更緊更親密的融合，伴随着他一聲尖叫，兩人同時達到高潮。
姜逸慢慢放開他，實在覺得意猶爲盡，這張床實在太小，古老的木頭架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呻吟抗議，再來一次要是撐不住可怎麽辦，他無限想念自家那張大床，等不及想帶小明去體驗一下。不過今天，懷裏充實的感覺讓他很高興，等下次吧。
他捧起小明的臉，輕輕吻他的額頭。
不知什麽時候，窗外下起小雨，沙沙沙，屋子裏顯得特别安靜祥和。

“小明，和爸爸一塊走吧？”
“爸爸，我們去哪裏？”
“回上海，爸爸的老家。”
“媽媽呢，她不和我們一塊走嗎？”
父親摸摸幼子的頭，歎了口氣說：“媽媽有她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能再留在這裏打擾他，小明是個聽話的孩子，也希望媽媽幸福，是嗎？”
“恩。”小明瞪大眼睛，重重點頭。換來父親會心的微笑，那笑容裏滿是無奈和難堪。
……
“你們回來幹什麽，一個管家的兒子怎麽這麽厚臉皮，這裏根本就沒你們住的地方。”這個不認識的伯母人雖然長的很漂亮，可一張臉卻像兇神惡煞一樣，父親隻是一味低頭，苦苦懇求：“少夫人，我一時找不到房子，孩子還小，請您幫忙。”小明更加不敢出聲，蹲在簡單的行李包邊上一動都不敢動。
……
“喂，樹上有個鳥窩，給我拿兩顆鳥蛋來。”比他整整高一個頭的少爺站在面前命令，周圍都是比他大的小孩。
“我……不會爬樹。”小明小心的看了看他的臉色，結巴着說。
“呸，想挨打是不是，叫你爬就爬。”
周圍一群孩子都舉起拳頭，準備開打，小明哽咽了一聲，含着眼淚去爬樹，可樹幹那麽粗，手腳并用都隻能爬一點點，一個孩子不耐煩，狠狠踢他的屁股，他吃疼摔了下來，周圍孩子哈哈大笑起來，在他們的威脅下，他又繼續爬。
終于他爬到鳥窩邊，還沒站穩，腰間忽然纏上一根藤使勁往下拉，他從兩米多高的樹頂上摔了下來。
“啊！”
華小明猛的睜開眼睛，吓出一身冷汗，姜逸躺在他身邊，睡的很香，左手緊緊摟着他腰，才害的他做這個噩夢。調轉頭去，仔細端詳他成熟穩重的臉，可不比當年“孩子王”時候的樣子。
“我的臉好看嗎？”姜逸猛的睜開眼睛，笑眯眯的盯着他。吓的小明壓低眼睛縮了回去。額頭上濕濕軟軟的，他又吻了自己。
“起來吧，你今天要搬到我家去，收拾幾件必要的，其他統統扔了，我帶你到商場去買。”姜逸坐起來，邊穿衣服邊說，他的衣服都掉到地闆上，皺巴巴的，回頭也都換掉。
“房子，是爸爸，留（給我）的。”小明睜大眼睛說。
“我們要同居，你不搬難道要我搬，我住不慣這麽小的房子。快啊，别愣着，我們還要出去吃東西，我餓死了。”
“我（今天要）上班。”
“怎麽那麽麻煩，我去打電話給你請假。”
華小明愣了愣，開始動手找東西，料想他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不會在他家久住，就帶點換洗衣服，姜逸打完電話檢查他裝東西的包，又是嫌那件襯衫太破，又是說這件外套過時，所有的衣服都被他說成和自己不搭調，找來找去沒有他滿意的，姜逸不耐煩，拖着他就出門。
在連鎖快餐店湊合吃了頓早餐，姜逸就帶華小明去商場，日用品，貼身小東西，餐具整個買了一套，衣服是不嫌多的，外套，西裝，休閑服，襯衫，牛仔褲裏裏外外都有，連内褲都選了又選，因爲姜逸喜歡，他還以借看效果爲名跟小明到更衣室上下其手，出來的時候，小明的臉比煮熟的蝦子還紅。
下午，姜逸要到複華音樂學院彩排，磨不過汪雨音那丫頭，答應做他們學院迎新演奏藝術指導外加一個節目，華小明自然也被拉去。他們到的時候，學校樂隊已經排練一遍就地休息，姜逸和校方老師寒暄幾句就上台。他主要負責汪雨音參加的弦樂四重奏。
華小明從來不看古典樂，更沒有實地見過樂隊演奏，舞台上所有的東西都讓他覺得新奇，金光閃閃的圓号，笨重的大提琴，靈巧的長笛，高雅的豎琴，有些認識，有些見過不認識，有些認也不認識見也沒見過，不知道它們合在一塊能發出什麽聲音，他不能聽，隻能在腦海裏想象。
忽然，他的注意力拉回到台上，高亮度燈光下，姜逸手持一把小提琴揚臂舞動。高挑的身子在舞台上拉出一個漂亮修長的影子。
而那樂曲如泣如訴，忽而高歌，忽而低吟，仿佛是夏夜月光下的女子動情演唱，吸引住所有的人的耳朵，可惜幾個跳躍的段落後琴聲嘎然而止，全場忽然爆發出轟鳴的掌聲，有幾個學生竟然吹起口哨來。
小明傻傻的站在幕布邊上，什麽都聽不清楚，看見大家那麽興奮，料定姜逸的演奏被衆人推崇，心裏也覺得高興。
“感覺怎麽樣？他的音樂是不是有一種特殊的魅力。逸的聲音是來自靈魂深處的，他的音樂給人一種震撼……”賀平走到小明身後，動情的說。這個男孩挺瘦小的，居然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
小明當然沒有聽見他長篇大論，賀平滔滔不絕的講了一大串，面前這小子居然都不回頭，很不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說話呢你。”
“？”華小明這才回過頭，愣了愣，趕緊指耳朵。
“該死，那家夥怎麽就不跟我說你的耳朵不方便。”賀平手忙腳亂：“我的意思是……你能懂嗎……我……”
小明笑了笑，拿出小抄寫：“我能看懂唇語。”
賀平呼了口氣，說：“那就好辦了。我是逸的經濟人，他怕你在這不适應，叫我來陪陪你。我們到台下去坐吧。”
小明看了看舞台上，姜逸在台上時而擺弄樂譜，時而指揮打拍，一副揮灑自如指點江山的樣子全看的清清楚楚。他又看了看賀平。
賀平立刻會意，說：“要是你想待在這兒也行，我給你搬把椅子來。看樣子，這排練要拖很長時間。”他把一瓶礦泉水遞給他。這些學生還是太嫩，怎麽能趕上姜逸世界專業級的要求，純粹是來這裏打發時間的。
半個小時後，學生大汗淋漓拿着樂器下台，各個被訓的土灰土臉，汪雨音眼睛腫腫的，怕是被說的哭過，但還是牢牢跟着姜逸後面，華小明趕緊把自己的水給她，汪雨音對他說了聲謝謝，拿去讨好姜逸。姜逸喝了一口，塞給華小明，這瓶水轉了一圈又到了小明手裏。
沒過十分鍾，汪雨音的獨奏又要上台了，姜逸歎了口氣，繼續陪大小姐玩家家酒。
忽然，舞台後面發出劇烈抖動的聲音，一塊大背景幕布搖搖欲墜，手腕粗的麻繩繃的弦一樣緊，終于承受不住斷裂開來，幕布轟然往前台倒，華小明看的真切，猛的沖到舞台上，就在幕布覆蓋前把汪雨音拖了出來。
小丫頭吓壞了，臉色慘白，哆嗦着向他道了聲謝，猛的大叫：“姜大哥呢！”華小明一聽也慌了，回頭就又往台上跑，幸虧原來在台上的人就他們兩個，學生一起努力拉起幕布，把罩在裏面的姜逸抖出來。他沒有受傷，隻是被布上的灰罩的很狼狽。他的臉色也不比汪雨音好多少，滿臉冷汗，怒氣沖沖推開所有人，一聲不響就往外走，誰也攔不住。
“逸，你沒事吧，要不要調整一下，我給Mr•Zhang打電話。”賀平追上去，卻被他一把推的老遠。
劇場外剛下過雨，姜逸猛抽一口空氣，靠在一棵大樹邊，手臂發抖的厲害，連往口袋裏讨煙盒都困難，好不容易抽了根煙，卻怎麽也打不着火。他惱怒的把煙扔到地上，手還是抖個不停。
身後傳來腳步聲。
“滾，不管你是誰，給我滾遠點。”
看他一個高大的卷縮成一團無助靠在樹邊的樣子，小明覺得很難過，抓住他發顫的手來回摩擦，姜逸擡起頭，癡癡望着他的臉，像抓到一個救星：“明明，說點話，讓我安心。”
小明摟着他，輕輕說：“放心，都過去了，放心……”
姜逸閉上眼睛，把臉貼在他胸口，呼吸漸漸平息，不可思議，以往從沒有這麽快停止。他奇怪的擡起頭，看着自己的手，用力捏了捏：“好了，居然好了。”
他笑着說：“你真是我的福星，我好象很久以前就聽過你的聲音一樣，難道我們前生認識嗎？”
小明隻會呵呵傻笑。
姜逸忽然皺起眉頭，嚴厲的說：“剛才，你爲什麽隻顧雨音，不來拉我，你第一時間應該想到我才對，”
他在胡說什麽，小明白了他一眼不理他，姜逸不依，胡亂說：“你們兩個什麽關系，真的是今天才認識嗎，以前有沒有見過面？”
“她（是）女孩子啊！”小明隻好說。
“真的，就這麽簡單。”
“不相信就算了。”
難得他說這麽長的話，姜逸知道他真生氣了，不好再追究下去，親昵的拉着他的手往劇場裏走。
幸好，晚上的演出很順利，姜逸作爲特邀嘉賓表演了三個曲目，每一曲都發揮的淋漓盡緻，博得全場最熱烈的掌聲。
“你是怎麽做到的？”賀平和小明站在幕布後面，看姜逸在台上神采飛揚，盡情演奏的樣子，奇怪的說：“逸有閉所恐懼症，是小時候落下的心理病，雖然這兩年情況有所緩和，但每次發作起來都要心理醫生調整才會好，他又很好面子，回回都讓我大傷腦筋，沒想到這次這麽快就好了。”
小明笑而不答。
“都怪我，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來麻煩大哥了。”汪雨音愁眉苦臉的說：“這一次，他肯定讨厭死我了。”
小明趕緊搖頭，看這丫頭沒精打采的樣子，不禁伸手摸摸他的頭。
“你幹什麽？”沒想到手指剛觸及汪雨音的發梢，她就大叫起來，一臉狐疑，如果算是今天剛剛認識不太熟的男人，他的舉止未免太失禮了吧。華小明被她一喊，手僵在半空中，實在有點尴尬，還是賀平打圓場說：“都是汪小姐太可愛了，我們這些做哥哥的人想安慰安慰你而已。”
汪雨音對華小明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小明悻然搓了搓手，歎了口氣。
這時舞台上的姜逸面朝後台，用口型對小明說：“最後一首曲子送給你，帶上你的助聽器，好好聽。”
小提琴主旋律起，年輕學生都叫了起來，他居然在古典音樂會上演奏流行歌曲《童話》，但是他用了許多如歌的行闆，加上讓人“耳”花缭亂的和弦，切分音，雙弦，跳躍，把一首單調的曲子演奏的動心動情，華麗的一塌糊塗。
這首即興曲目爲姜逸赢來更熱烈的掌聲，他放下小提琴，潇灑的鞠了個躬，就立刻走下舞台，緊緊摟住小明，反複得意的說：“有沒有被我迷住，有沒有被我迷住啊……”
另一層幕布後面的汪雨音把他們擁抱的樣子一一看在眼裏，神色更加難看。
作者: 淺草娜    時間: 2010-2-23 18:15

5


姜逸在市中心的房子很大，高層景觀公寓樓，與黃浦江遙遙對應，一百八十多平米的房子，鋪滿棗紅色地闆，卧室和陽台打通，足有20多平米，除了一排立櫃書架，隻餘下一張從歐洲空運回來超大号的床，每天早上，華小明都會在那上面，在姜逸的懷抱裏睜開眼睛，看見窗外，晨光照耀下的東方明珠。
小明慢慢移開胸口上的手，輕手輕腳跑到浴室打理自己，昨晚又胡鬧到半夜，爲了自己将來的健康，真不能再縱容這個家夥了。
沖完澡，他一身輕松到廚房做早飯，冰箱裏有許多時鮮水果蔬菜，都是每天下班，姜逸和他一塊買回來的，想到這個大少爺第一次進超市，像個孩子推着手推車在冷凍區做自由滑翔，然後被賣菜大媽訓的樣子，真的很有趣。
姜逸常年住在德國，口味偏西化，早飯常是咖啡加面包三明治，可是聽汪洋說這樣容易傷胃，偏巧他這兩天對街對面豆漿感興趣，從超市買了一個磨豆漿機回來，一定要小明做給他喝。
小明問飯店中餐師傅要了一副配方，每天早上把黃豆、綠豆浸泡充分洗幹淨，放到豆漿機裏磨上十幾分鍾，這種豆漿又養胃，又潤腸，姜逸其實更喜歡吃甜的，他又往裏面調新鮮蜂蜜伴勻了，更有營養。
“香。”姜逸在夢裏就聞到這陣香，連衣服都沒穿好，拖着拖鞋睡眼惺忪的跑到廚房，就着小明低頭露出的後脖頸，偷了個香。胡亂蓬的像鳥窩的頭發搔的小明直癢癢。
“去，刷牙。”
姜逸還要再親，被小明一把推開：“快，（我要）上班。”
說到上班，姜逸哼了哼，挺不樂意的跑開了。從搬進來這一個星期，他們常爲這件事鬧矛盾，姜逸不喜歡他每天從早忙到晚，都沒抽出時間陪他，小明被迫請了三天假陪他，第四天無論如何都要去上班，大閑人姜逸隻好每天屁颠颠的送他到飯店，然後天天在餐廳蹲點，中晚餐都在那裏吃，等到小明下班他也下班。
幸好他沒有在工作時間動手動腳，隻是坐在餐廳角落，眼睛跟着小明直溜溜的轉。旁人眼裏是姜家大少爺不知看中了餐廳裏哪位美人，展開貼身追求行動。可又猜不準哪位小姐這麽榮幸，他對自動貼上去的招待小姐都很親切，隻有兩個當事人心知肚明。
“今天你要上到幾點？”姜逸捧着豆漿杯子問。
小明指了指挂曆，上面寫着昨天董事長到上海視察，今天晚上有一個歡迎她的酒會
“哦！”姜逸委屈的叫了起來，辦酒會隻不定會鬧的幾點，說不定會通宵呢：“怎麽派人不去，就派你呀。今天我有事。”
小明又指後面的空白：“（明天）休息。”
明天，明天就過時間了。姜逸苦着臉喝了一大口豆漿說：“你們董事長不就是烏賊魚的媽，吳女士嗎？”
小明想了想，說得也是，據說吳女士常年在法國定居，一年才回來一次。
“烏賊魚和他那位沒關系吧，家長一來還是轉到地下的好。”姜逸摸了摸下巴說：“聽說他前兩天已經從飯店退房了，你知道他住哪去了嗎？該不會是私奔了吧，聽說他和他那位一開始就同居了呢。”
小明慢慢的咽下烤土司，就着豆漿喝起來，其實，吳宇要面對的問題不就是他和姜逸要面對的，他心裏從沒有對未來有過奢望，看姜逸隔山觀虎說笑一樣的态度，他更加沒有信心。
“嘿嘿，想什麽呢，東西都吃到臉上去了。”姜逸到卧室裏轉了一圈出來，硬是坐過來，和小明擠大半張椅子，說：“明明，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
“傻瓜，今天是你的生日。”姜逸洋洋得意的說，這是他特地從飯店花名冊上面查來的，捏了捏他的鼻子說：“該不會壽星公你自己都忘了吧。雖然有點早，這個送給你。”把背後藏的禮盒拿出來，打開一看，是一塊簡潔大方的仿運動手表。
“那，我可是挑了很久才找到的。”姜逸一邊給他帶上一邊說：“這個款式比較普通，也沒有鑲鑽，戴在手上不會太招搖，你就隻管放心戴着，不許摘下來。”
華小明呆呆的任由他擺弄自己的手，心思飄到很遠很遠……
“今天是小明的生日，所以爸爸買了一條大魚，喜不喜歡？”爸爸拉着小明的手在小菜場逛，難得買的一條青魚，拎在手裏沉甸甸的。
“喜歡！”小明興奮的叫起來。
爸爸摸摸他的頭，把他抱上自行車，一路推回家，路過玩具店忽然想到孩子從來沒有自己獨有的玩具，不禁停下來，抱着兒子進店，讓他挑一個自己喜歡的玩具。
琳琅滿目的玩具耀花了小明的眼，左看看，右摸摸卻什麽都沒拿：“爸爸，真的什麽都可以買嗎？”
“恩，隻要小明喜歡。”
“那我要那個。”小明指指櫃台最角落邊的一個塑料電子手表，大少爺最近得了一塊金表，天天到他們面前炫耀，小明羨慕的不得了，也想要一塊。
爸爸一愣，買下來給他戴上。小明轉着手腕不停的看，高興的說：“我也有少爺那樣的表了。”
可是第二天，這塊塑料表被大孩子們奚落的一文不值，接着被玩鬧着飛來飛去，最後掉到大院噴水池裏，臘月三九，小明跑到水裏撈了一個下午。直到爸爸把渾身濕透凍得發紫的他從水裏撈起來，連着三天發高熱，好不容易才好，隻是他平身的第一塊手表再也沒找到過……
“怎麽。你不喜歡嗎？”姜逸看他好久沒有反應，心裏有點着慌。小明回過神，微微一笑說：“喜歡，真喜歡！”他把臉輕輕貼在姜逸厚實的胸口上，沒由來覺得安心，過去的幸福能再找回來嗎，原以爲滿足現狀就能幸福，可忘了人的貪欲永遠沒有盡頭，抓住一點，就想握着更多，姜逸你給我這麽多，隻希望将來不要把他們通通收回去，這樣我會受不了的。
“逸，我喜歡你……”
姜逸驚喜極了，捧起他的臉說：“今天怎麽這麽乖，是不是收了禮物很感動啊。”受不了小明自動投懷送抱，外加上水汪汪的眼睛，紅撲撲的臉蛋，他一口一個吻，直露露的從額頭一直到臉頰，嘴唇，脖子，小明任由他激烈動作，雙手配合着摟住他的脖子。
“丁冬，丁冬。”門鈴不解風情，這時候響了起來。姜逸理都不理，繼續低頭工作。
“丁冬丁冬丁冬。”大門口的人似乎非常有耐心，一下接一下，按的兩人心情全無，姜逸猛的擡起頭，恨恨的叫道：“來了，混蛋，大清早的叫魂啊？”
他氣急敗壞跑出去應門，一路碎罵過去。小明笑了笑，把手上的表小心摘下來，正想放在哪比較好，忽然門口，姜逸的吆喝像按了電源開關，突然停了。
“媽？！”
“你……不是在柏林嗎……媽？”
大門口站着一位中年貴婦，白色套裙，高雅端莊，臉上一副金絲邊眼鏡偶爾折射出銳利的光澤。她慢慢踱進房間，也不理會姜逸說的話，四處打量，正對上廚房出來的華小明。立刻挑挑眉，盯着兒子問：“他是誰？”
華小明渾身打了個激靈，當，手表摔到了地闆上。

坐公車匆匆忙忙趕到飯店，上班鈴正好結束，華小明一邊打卡，一邊苦笑，今後還是不要太依賴，才不過四天，才四天坐他的汽車上班而已。
口袋裏裝了30塊錢，是姜逸臨出門塞給自己的，叫他打的上班又知道他節省，是不會亂花這樣的錢特地給的。其實在這些小事，他是個很細心的人。
“華小明，你怎麽才來，有事情急着找你呢。”李經理一逮到他就往自己辦公室拖：“西門特助，這個就是我向您推薦的适應生，特别會做事。”
辦公室沙發上坐的一個三十五六的男人，西裝打扮，帶金絲邊眼鏡，十分嚴謹的一個人。他放下手裏的咖啡，說：“這個人口風緊嗎？”
“緊，當然緊，”李經理連忙說：“小明一天說話不會超過三句，這個你絕對放心。”
“好，中午有個特别客人，你要好好表現。”
小明點點頭，跟着李經理和這個特助到餐廳東雲閣包廂裏準備起來。
包廂的菜全都由這個西門特助來點，還時不時問那些菜比較容易消化，那些菜含多點纖維素，油脂不要太多，還要加一些年輕人喜歡的東西。因爲是一位母親和兒子的小聚餐。
看着菜單，又不禁想起早上這對母子。姜逸壓根就沒想到母親突然回國，而姜夫人根本就不能想象自己兒子家裏大清早多了一個衣冠不整身份暧昧的男人。
“他是誰？”
姜逸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好的措辭，一下語塞。
華小明鼓足底氣，盡量用自然恭敬的語氣說：“您好，姜夫人，我是詹頓山莊的酒店經理，昨晚和姜先生談些業務，時間太晚，感謝姜先生留我住了一晚。”
姜夫人挑挑眉毛，說：“是嗎……小逸你……”
姜逸古怪的看了小明一眼，深深吸了口氣，大聲說：“媽，我跟你說實話吧，他叫華小明，是我正式同居的對象，我的情人。”
姜夫人愣了三十多秒鍾，勉強打起精神說：“别開這麽惡劣的玩笑。”
“是真的，我愛他。”姜逸非常認真。
姜夫人臉上陰晴不定，先是變白，又轉紅，最後又變成蒼白。她又一次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把華小明從頭到腳，從腳到頭看了一番，最後問：“你姓華？”
小明點點頭。
“你長的和我一個中學同學很像，他也姓華。”姜夫人話裏不帶一絲表情，完全猜不到她心裏打的什麽主意。
“那媽你和這個同學走的近嗎？你看小明和很好相處的。”姜逸試探的說。
“走的近？”姜夫人冷笑說：“是啊，她後來幾乎搶走了我的丈夫。”
姜逸的話一下子就堵在喉嚨裏。三個人頓時面對面，什麽話都說不起來，最後客廳大鍾報時，小明匆匆出門……

大約過了10點，包廂的客人到了，是一位中年貴夫人，聽西門助理稱呼，就是昨晚上剛剛下榻的董事長，這是華小明第一次親自見到董事長本人，隻見她有一頭很整齊修剪的短發，把瓜子臉襯的非常幹練，一身雪白的套裝穿在身上，使整個人都顯得非常年輕有精神。不過，她的眉宇間看上去有些憂慮。
吳遐吳女士非常重視這頓飯，反複看菜單，覺得凡是兒子不喜歡的通通換掉，喜歡的都一一擺上來，然後緊張的等兒子來，西門助理坐在她旁邊，握着她的手，輕聲安慰。華小明忽然記得，吳宇不就是她的兒子。聽吳宇偶爾提到的，一直以爲她是一個冷漠，恐怖的人，卻沒想到今天看見……
正式開飯約在11點整，可是到11點半，吳宇還沒有出現，廚房都來問好幾次了。吳瑕歎了口氣，讓華小明先把點心端上來。
“咣當！”包廂門被一腳踢開，吳宇大搖大擺走進來。
“嗨，老媽，好久不見。小明你好。”華小明對他笑了笑，站到門邊上。
“你這是什麽态度？”吳瑕皺起眉頭，西門助理從旁捏捏他的手。這個小動作立刻被吳宇抓到，笑着說：“這位是誰？”
“他是我的特别助理。”
“助理，除了公司的事，這位還助理母親您家裏的事？您說家裏人吃頓飯，我才來的，你算什麽人，出去。”
“你……”
“少爺說的對，我先出去了。”西門特助好脾氣站起來，退到門外去。
一盆盆菜端進來後，吳瑕冷冷的說“吃這頓飯這麽出場，還真是符合你的一貫作風。我聽說你在這裏住了8天，沒有一天不在胡鬧，喝酒，打架，你以爲這裏是任你胡亂打發時間，等你閑來無事打發的地方嗎？”
“老媽，我是來吃飯，不是來聽牢騷的。”吳宇隻管自己大塊吃肉。
“你已經26歲了，難道還像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不成熟。”
“你在外面撒野，搞怪。我已經沒法管你了，一切你自己處理，擺弄那些什麽所謂藝術的東西，即使不正道，我也任你去搞，你要到外面闖，我也放你出去，隻要你高興，可是和男人交往……”
吳瑕頓了頓，又說“難道從傑森那裏，（忘了他名字，BS我吧），你還沒嘗夠教訓嗎，這次又是爲了什麽，事砸了，死心了就灰溜溜回來，他說兩句好話你就回去，你也是個大男人，就不知道顧及自己的顔面，這麽低聲下氣，我要你現在就跟他分手，兩個男人根本不可能長久。”
“說完了沒。”吳宇擡起頭：“哼，說來說去你還不是因爲你兒子找了個男人，是個同性戀丢了你的顔面，我看你比我更愛這張臉吧。”
“又犯老毛病了。”
吳宇瞪大眼睛。
“爲什麽每次和我說話你都要表現的這麽憤世嫉俗，什麽事都要故意曲解他的本意，爲什麽你就不能老老實實聽聽我的意見，接受我的好意。”吳瑕歎了口氣，說：“你這個脾氣到底是像誰？”
“我像誰，您難道不清楚吧，是不是男人太多，我到底是誰的種，你自己都不清楚啊……”
“啪！”
吳宇捂着臉，與激動的暴跳起來氣的渾身發抖的吳瑕相反，他冷靜的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隻是用森冷的眼神盯着母親冷笑。
吳瑕看看自己的手，又覺得後悔，呆呆的跌坐在位子上。
“其實，我覺得還是跟您最像，否則也不會一輩子離不開男人，”吳宇看了看包廂外面偷看西門助理，笑着說：“我在外面亂搞不也是跟你學的嗎。天下好男人這麽多，有的是咱們娘倆的份。放心我不會碰你的助理，他不對我胃口。”
吳瑕絕望的看了他一會，吃力的說：“宇宇，無論怎麽說，我希望你知道我愛你。”
“不管你信不信，你真的是我和你爸爸的孩子，我知道我小時候沒有照顧好你，把你獨個留在英國沒人照顧，我那時也是沒辦法，可是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你母親，我真的愛你。”
“收到收到，我也愛你。親愛的老媽。”吳宇大笑，說：“我愛全天下人。是不是小明？”
華小明還沒反應過來，吳宇一手用力把他從門邊拉過來，雙手一使勁，搶把他按到牆壁上，誇張的來了個吻……
“嗚……”華小明已經呈僵化狀态。
“宇宇，你幹什麽？”
“放心，寶貝，我沒把舌頭放進去。吃的差不多，謝謝你老媽。”放了懷裏的木乃伊，吳宇心情超好，吹着口哨踱方步慢慢走出去。
“你沒事吧，我這個兒子就是愛胡鬧。對不起你了。”
華小明趕緊搖頭，到包廂口給董事長開門。
吳宇忽然又探回來腦袋，說：“誰和他開玩笑，小明明，我可是一直很想你的。”華小明一不留神又被他抱住。
“你們兩個幹什麽？”旁邊包廂口，姜逸猛的撞開侍應生，大步跨過來，使勁把小明搶過來。而姜夫人就站在她身後，冷眼旁觀。世界上的事都巧的很，這邊兩母子談判，那邊也是兩母子攤牌。隻是不知道姜逸和母親說了什麽。
“你是蔣晴川？”吳瑕慢慢走過來問。
姜夫人仔細辨認她，說：“原來是吳董事長，很久不見啊。”
吳瑕微微一笑，看了姜逸說：“這個是令郎，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如傳說中一表人才。”
“是嗎，那是大家過獎了的，逸兒也不過是開了幾場個人演奏會，錄了幾張碟，怎麽比的上您家的孩子。”
“我這個兒子可沒您的兒子有出息，頂多是在巴黎，米蘭時裝周裏給人家拍拍照，出了幾本寫真集，正巧暢銷而已。”這兩位年齡相仿，都是一所私立學校出來的同班，在校時，吳瑕對這個趾高氣昂的大小姐極度不搭調，兩個人碰在一塊就要起口角。
姜夫人冷了冷臉，故意說：“哼，原來令郎這麽有名，可惜名聲再外，常有流言蜚語傳到世人耳裏，這對他将來可不太好。”
“唉，我這孩子是有點另類，不過爲人卻是坦蕩蕩的，可不像有些人明着是正人君子，暗地裏還不是一樣。”吳瑕看了眼姜逸，還和小明抱在一塊，慢條斯理的說。姜夫人憋了一口硬傷，又不便發火，指着姜逸的鼻子說：“今天我和你說了那麽多，好自爲知，我住在你奶奶家等你音信，盡快給我了結了他。”
“媽……”姜逸爲難說。
姜夫人理也不理他，氣沖沖走了。吳瑕看了兒子一眼，似乎有滿腹話沒有倒幹淨，可吳宇拍了拍小明的肩，徑自離開了，當母親的趕緊去追兒子。留下姜逸和小明兩個。
悄悄歎了口氣，華小明撥開姜逸摟在自己肩上的手。


6


姜逸一踏進老宅大門，就意識到今天是鴻門宴。
諾大的客廳，老太太坐沙發正中，旁邊是姑姑嬸嬸，母親在窗邊和一位夫人坐在一塊，所有人都安安靜靜聽汪雨音彈鋼琴。
肖邦的《夜曲》在這小丫頭手裏雖然麻木，但還算得上流暢的彈完。蔣晴川一邊帶頭拍手，一邊把兒子叫到身邊。
“小逸，這位是雨音媽媽，汪伯母，你小時候見過她幾次，沒有忘吧。”
汪太太笑若燦花一樣，對向她問好的姜逸看了又看，說：“沒想到你兒子都這麽大了，真是一表人才，跟他爸爸年輕時候一個摸子出來。”
“是啊，孩子長大了，我們也老了，想起中學時候，我們也就雨音那麽大呢，沒想到他鋼琴彈的這麽好。”
“這孩子也就瞎玩玩，哪能在我們這位國際大師面前獻醜。”汪太太點點汪雨音的鼻子，笑着說。
“媽~~~~~~~~~”汪雨音不依的說。
姜太太握着汪雨音的手，說：“雨音這孩子啊，我是越看越喜歡，漂亮貼心知書答理，就是大家閨秀的樣子，老太太您說是不是？”
老太太方才老神定定，猶如坐禅，等聽到大媳婦讨好的話，才肯施恩睜開眼睛，看看自己身邊圍的一大群人，媳婦和汪太太像是說好的一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汪家丫頭躲在她媽身邊害羞，又時不時偷偷去瞄孫子，姜逸不動如山，渾然不覺得事情和他有關，拿着咖啡杯在牆邊欣賞油畫。
“有什麽事情你就直說，也不用拐彎抹角的。”老太太說。
姜太太笑得有點僵，随即又自然的說：“媽，年前我跟您提過，咱們和汪家也是門當戶對，而小逸他爸爸，我，汪太太是中學時候的同學，兩家都是素有淵源的好朋友，這麽多年走的親不容易，不如來個親上加親，讓雨音做您的孫媳婦，怎麽樣？”
老太太喝了口茶，悠悠的說：“那也要看他們兩個自己的意思。小妮子，你先說。”
“奶奶。”汪雨音紅霞飛滿臉，嬌聲叫起來，又偷偷看了姜逸一會，才低下頭說：“我全聽我媽的話。”汪夫人和姜夫人相視一笑。
“那就好，那就好，你這個媳婦我要定了。”姜夫人說：“小逸，你還愣在那麽幹嘛。快過來，你這孩子，人家姑娘都表态了，你也快說幾句。”
姜逸懶懶走過來，坐到單人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手指在咖啡杯口直打轉。把汪雨音偷看他的樣子盡收眼底，這個丫頭家境不錯，母親中意，對自己可以說死心塌地，将來不會太羅嗦，樣貌嘛，說難看也不難看，就是人不算拔尖的聰慧，可天下總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目前她是最合适的結婚對象。
“我沒什麽意見，不過雨音不是才大二嗎，現在說結婚未免太早了。”
老太太哼了一聲，繼續閉目坐定，姜太太連忙說：“當然不是現在，至少要等雨音大學畢業了，依我看先安排一次酒席，雙方親戚見個面，正式定下來，免得啊，我這個好媳婦被人家搶走了。”汪家母女都笑了起來。
“那麽就這麽定下來了，酒席的事我來安排。”姜太太拍手，笑着對走廊方向說：“華先生，你都看見了吧，麻煩回去告訴一下酒店經理，訂婚宴就安排在這個星期六晚上。”
華小明就站在走廊拐角，深深鞠了一躬。
老太太很意外，笑着說：“小明你是什麽時候來的，到我家居然不和我打招呼，快點過來。”她一邊招手，一邊對媳婦說：“你倒是想的周到，連酒店的人都請來了。”
華小明慢慢走過去，向所有太太小姐緻意，姜逸完全沒有料到母親把他也請來，還免費看了一場戲，乍見他向自己行禮，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對他。可小明的視線完全沒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面對老太太和汪家母女的方向站定。
“華先生，一切都拜托您了。”汪雨音擡起來大聲說：“我想在飯店的水雲閣裏擺桌子，就是媽您四十生日那年用的地方……媽，您說話呀……”汪夫人看着華小明怔怔出神。
“……是，你說的都好。”汪太太猛的回過神，摸着女兒的頭笑的很慈祥。
老太太把杯子往茶幾上那麽一放，說：“那今天就這樣吧，我也乏了，你們要散的都散了，要說話的自己找地方說，小明，你來陪陪我這老太婆。”華小明沒有動。
“哎呀，老太太，我請華先生來是看看這房子怎麽布置成宴會，他還要回去上班的拉。您要人陪您說話，讓我們這些晚輩來好了，何必爲難他。”姜夫人趕緊說。
老太太看向小明，他使勁點頭，知道不能勉強，就作罷讓他走了。
“我去送送他。”眼看着小明走出客廳，姜逸拎起西裝外套，也跟了上去。
姜太太喝止：“小逸你給我坐下，他不過是個飯店打雜的，你一個大少爺送成什麽貴客了，别忘了你今天剛訂婚，還不陪陪汪小姐。”
“不是等擺了桌才訂嗎，我已經事事如你們意了，何必在意小地方。”姜逸腳下不停，話音落時，人已經走的沒影了。汪雨音氣的臉發白，沙發靠墊被他抓的皺裏吧唧，老太太若有所思的坐下來，貼着大兒媳的耳朵諷笑着問：“今天這算是哪一出戲？”
“媽。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小逸好。”姜夫人急了。
“我看的出來，七分爲他，三分卻是你自己私心吧。”老太太直白的說：“他是你兒子，可以由的你辦的。但我勸你留點餘地，尤其是小明。我很喜歡這孩子，你們這一輩的事和他沒關系，你别給他穿小鞋。”
姜夫人聞言面色白裏泛青。

姜逸直追到大門口，沒有看見華小明的人影，不禁惆怅的往回走，卻發現前院花園，小明站在一棵大樹邊，靜靜的看着面前這個不大的水池。
姜逸舒了口氣，伸出手把他環在懷裏，說：“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今天這件事我也沒料到。”
華小明回頭盯了他幾秒鍾，慢慢的把身體從他手臂裏抽出來。姜逸尴尬，也不強求。隻能跳轉話題說，對着大樹說：“這棟房子是爺爺那輩造的，我的爸爸叔叔都是這裏長大的，我媽說我在這裏出生，前面六年都住在這裏，可是我怎麽也想不起來那段時間的事。前兩年回國看奶奶，還在這邊迷了路，都被别人笑話過。”
他拉着小明，讨好的說：“所以你陪我一塊走一段吧。”小明不着痕迹避開他的手，跟在他後面慢慢走。
姜逸邊走邊說：“雖然沒記憶，但是這裏居然給我熟悉的感覺，這棵樹就好象很多次在什麽地方看見過。那時候還結果子，小小的一串串，滿樹都是，對了，還有一個小孩爬在樹上摘果子。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樹呢。”
“是桑樹。”小明恍惚說。
“桑樹，葉子可以養蠶的。”姜逸驚喜回頭，可小明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樣子，不禁低下頭繼續說：“原來桑樹長這個樣子。”
他們兩個繞着花園走了一圈，姜逸又說：“還有這個水池，也不知道我曾經在這邊幹過什麽，感覺特别怕。其實我對整個老宅的印象都很不舒服，所以才搬到外面去住，母親說是因爲父親去世的早的關系，我太傷心了，就什麽也想不起來。心理醫生也說最好我什麽都不要想，順其自然。”
發現小明又用關切的眼神看他，姜逸笑着說：“你也見過，我有閉所恐懼症，到底什麽時候因爲什麽原因得的，我都忘記了，曾經有段日子好奇，想回憶起來，卻搞壞自己身體，每次都會因爲窒息進醫院，我就再也不敢試，媽媽從來不在我面前提起爸爸，爲了換大環境，她把我帶到德國去，後來奶奶想我就把我接回來住過一個星期，沒想到我一看見大廳裏爸爸的照片就發病，吓的她連夜把所有爸爸的照片收了起來，所以到現在我連我爸爸長什麽樣都不知道。要是現在把他的照片放在我面前，說不定我還以爲是别人呢。”
小明低下頭，盯着姜逸的臉讀唇語讓他覺得累……
記憶裏，伯父有雙很大的手，手心涼涼的，貼在額頭很舒服。接着他放下手，皺起眉頭自言自語說：“還是有點燒。”他給自己剝桔子的手很輕巧很溫柔，掰下其中一瓣，在頭裏戳一個小洞，好讓自己含在嘴裏，吸裏面酸酸甜甜的果汁。
然後他暴喝一聲：“臭小子，你給我過來。”
大少爺歪歪幾幾推開門進來，走路一瘸一瘸，屁股一定狠狠挨過打，他被一下子伯父拎起耳朵，大聲訓斥：“都是你闖的禍，小畜生，我才不過出差一個月，你就這麽使壞欺負人家，看我怎麽抽你。”
大少爺疼的嗷嗷叫，歪着嘴使勁讨饒。
“還不快跟人家說對不起。”
大少爺眼淚鼻涕說對不起的樣子很有趣，小明躺在床上偷偷笑。
爸爸進來拿着熱水瓶進來，笑着說：“不就是小孩之間開開玩笑，您不用太認真。”
“哼，小孩最會看大人臉色，我不在這個月你的委屈肯定還要大吧，你也真是，回來就給我打電話，哪怕我是在美國也趕回來接你，就不會讓你現在這樣難過。”伯父看看他們兩父子住的小閣樓，隻能放下一張床，大人一直背就頭頂到梁柱。
“夫人肯收留我們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我一找到工作就馬上搬出去。”
“新，你不要這樣……”
伯父皺眉頭的樣子都那麽好看，就和現在姜逸發愁的表情一個樣。
“你對我來說是特别的。”姜逸停下來，握着小明的肩膀鄭重說：“你讓我安定下來，無論什麽時候看見你我都很開心。我和很多人交往過，但是誰也比不過你給我的感覺，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
“訂婚這件事，我很抱歉，可我希望你能理解，媽媽獨自把我撫養長大很辛苦，我不想讓他失望，而且下個月，我就要開始全球巡回演出，不能不注意社會輿論，我希望你理解。”
原來他剛才那麽多的溫柔，剛才那麽多的鋪墊，不過是爲訂婚這件事做幌子，他終究是不會爲了自己改變主意。
小明神色黯然，隻是低頭說：“我走了。”
姜逸說：“那，我開車送你。這邊沒有公車的。”
小明沒有拒絕他，但是堅持要坐後排，姜逸隻能從後視鏡裏觀察他。
車慢慢開下環山公路，車内氣壓很低，靜的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
姜逸小心的說：“當然，就算是訂婚，我們之間還是不會變的，我們還住在一塊，和以前一樣生活，我還想你辭了飯店工作，我帶你周遊世界。明明你要相信，我從來沒有像喜歡你一樣喜歡過一個人。你絕對不是我逢場作戲的對象。”
又是這句話，小明眨了眨眼。以前的甜言蜜語還在耳邊回蕩，品味過後居然是滿嘴苦澀，小明不禁在心裏嘲笑自己的天真。
“你這樣不好玩了，大家都是男人，凡事幹脆一點，何必像女人一樣糾纏不清，在一起是感覺，處的好就住一塊，你要是不滿意就分開算了，我最煩就是人婆婆媽媽，不明不白。”姜逸不耐煩的說。
他最讨厭的就是小明悶在那，任是說多少話都一聲不坑的樣子，感情的事上，他向來一帆風順，身邊的女人男人少說也有十來個，每次都是人家追求他，沒花他花半分力氣，他又生性冷漠，這次低三下四對小明說好話，解釋已經是破天荒頭一遭了。
“那就分了吧。”小明的聲音毫無溫度。
姜逸沒想到他這麽幹脆，氣急的說：“你到底要怎麽樣，我現在悔婚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我不要求你怎麽樣，隻是再等一等而已，我不是說過你對我很重要，我不會和你分開的，我爲你準備這麽多，會好好照顧你，你可以安心，一切交給我處理，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不要（你的）房子，不用（你）照顧。”小明說的很安靜卻又決斷。
“你……原來是我在哪一頭熱呢，你也是跟我玩玩而已，大家好聚好散是嗎，”姜逸氣急敗壞道：“我說你怎麽這麽清高，原來你盼着跟我分了，還能繼續找别人呢。”
小明睜大眼睛，又平靜下來說：“放我下車。”
姜逸心一狠，把車停在路邊。小明慢慢跳下去，站在路邊公共汽車站。
“你可别後悔！”姜逸放下這句話開車揚長而去。


7


就像在外邊旅行了十來天，回到小别之後的家，倍感親切，華小明和離開時一樣雙手空空回來，打開門一看，連聲喊糟糕，臨出門北窗沒有關，前兩天又是風又是雨，靠窗的一床被子經曆幾天風吹雨打，摸上去濕漉漉的，根本不能睡。小明愣了兩三秒鍾，開始往大櫥裏找厚衣服。爸爸以前做倉庫保管員時候留下一件棉大衣，正好派上用場，雖然沒有曬過太陽潮潮的泛冷，可有勝于無。再翻翻裏面還有些毛衣之類的，通通抖發出來鋪在棕棚上，忽然一張老照片掉了出來，這是一張撕掉一半的全家福，畫面上，爸爸抱着還是小孩子的他，稍顯瘦弱的臉上展露着酸澀的笑容。
小明睡到床上，盡量把身體縮進棉大衣，手裏握着照片，周身彌漫的樟腦丸味和黴濕氣，還有一兩絲爸爸活着時候的煙味。就着月光，小明描摹照片上爸爸的笑顔，輕輕說：
“爸，我回來了……”
爸爸拎着兩麻袋衣服雜物擠進門，看了看簡陋雜亂的房間，笑着說：“小明，你看看，這裏就是我們的新家了。喜不喜歡。”
小明從門框邊探出腦袋來，吸溜下鼻子說：“爸，這裏好髒啊。”
“整理一下就幹淨了。今天天氣這麽好，我們來做大掃除，把所有的黴味晦氣所有壞的東西統統掃出去，好不好？”
“好！”小明認真點頭。
……
咚咚咚，門闆敲的震天雷一樣，即使耳朵不方便的小明也聽清楚，打開門一看，吳宇像放高利貸的一臉兇巴巴闖進來，劈頭用一個信封敲他腦袋：“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三天不見人，你就給我搞辭職，是不是不姜家有人找你麻煩，那個經理說是你自己要辭的，狗屁，誰好好的一個月兩千多的工作不想幹啊？”
一看信封就知道是自己的辭職信，昨天坐公車上夜班又遲到，經理面有難色找他談話，說最近加班太多，飯店裏安排他請個長假舒舒心，他當然知道，是有客人不喜歡再看見他，經理又顧及到吳宇這邊不好辭人，小明不想爲難他，主動提出辭職。
“喂，你在幹什麽呢？”吳宇一進屋就看見滿屋子水桶，抹布，小明頭上還戴了一個紙帽子，他笑了笑，把雞毛撣子塞他手裏。自己抱着一床被子，吊到走廊外面的鉛絲上，用鐵衣架用力拍，今天天氣真好，陽光照的人暖洋洋的，很舒服。
“喂。你該不會讓我這大少爺打掃衛生吧。”吳宇抱怨歸抱怨，還是低頭研究起這個雞毛撣子：“喂，這個怎麽用？”他試了往牆上撣，呼，白粉牆吹起一層白花，嗆的他咳嗽。華小明樂了，趕緊請這位資産階級米蟲出屋，三下兩下把天花闆理個幹淨，拿抹布擦好桌子椅子床櫃子，動作神速讓吳宇目瞪口呆。
重新到樓道口公用自來水籠頭那打了桶水，吳宇溜在屋子裏好奇的看他桌上幾本從床底下翻出來的老雜志，好家夥，十幾前的《小說閱刊》可以進博物館了。
小明把床單撩起來，打了個手勢，吳宇還沒明白過來，隻見嘩啦一聲，他把兩整桶水倒在地上，蔓延開來，吳宇被“洪水”趕到桌子上，隻見小明拿起拖把使勁來回，一個角落的都放過，水泥地被拖的像明鏡似的，濕漉漉的锃亮。
打開南窗北窗，流通的空氣帶着陽光的微香洋溢在這個小小的房子中，小明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相框，把昨天那張老照片裝好，放在床頭邊。
“那，擦把臉吧，看你滿頭的汗。”吳宇從架子上拿了塊毛巾，看他那麽有精神的樣子，放下心說：“我還以爲你出什麽大事，看上去還不錯，工作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小明擦完臉，搖了搖頭。
“既然沒打算，不如跟我走吧，汪洋是開西餐廳的，你過來幫他的忙好不好？順便可以到他地方偷師。”
最後一句話讓他心動，小明一直對汪洋的手藝感興趣，當吳宇開車把他帶過去時，小明對以後的生活又充滿了信心。

一月底，姜逸動身去歐洲，機場送行的人很多，親戚朋友一大堆媒體記者。新任未婚妻汪小姐是大家關注的焦點，閃光燈前，她激動的要命，一個勁的和姜逸擁抱耳語，就差揮淚送别了。
入關了，姜逸心不在焉的聽汪雨音在身邊說話，不時回頭在人群裏張望，這個動作連他自己都難以理解，他到底要找什麽，小明當然不會來，他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聯絡了，又怎麽知道他離開的時間，就算知道也不會來吧，不是分手了嗎？
“逸，登機吧。”賀平催促起來。
坐在頭等艙最後一次看窗外的上海，下次回來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吧。

就在姜逸飛機起飛的時候，華小明正在汪洋的餐廳裏擺弄新鮮奶油。
“我這邊不缺服務生。”汪洋第一句話說的他發傻。
“我要把前菜和點心分出去，你能勝任嗎？”華小明連忙點頭。
于是，他進了廚房，除了用餐時在外面幫忙外，其他時間都待在廚房處理甜點沙拉。小明很努力，在汪洋調制的各種配方基礎上，不斷做出新産品，每天平均有三個成品擺上桌，弗蘭香草布丁餅，白巧克力冰淇淋，什錦水果沙拉，雪舫蛋糕，各種口味的慕絲蛋糕……
崇尚甜品的吳宇每天幸福的像過節，試吃的結果是一個星期長胖了五斤，他前天晚上對着體重稱指天發誓要克制食欲，開始減肥，第二天面對新的花球冰淇淋，紅凍凍的草莓果凍時……我撲！
“你是體重殺手。”他一邊叫嚣，一邊把冰淇淋往嘴裏送，嗚，美味的讓人流下幸福的眼淚啊。
“你少吃點，冷的東西對胃不好。”汪洋笑着說。
吳宇橫了他一眼，甜甜的說：“小明明，你真的沒有考慮過嗎，今天就嫁給我吧。”
小明笑起來，汪洋非常不樂意，哼了一聲說：“好啊，你現在就走吧，今天的香草火雞和法式牛仔骨我請别人吃。”
吳宇心裏的天平在顫抖，漂漂亮亮的甜品和花色繁多的法國菜都讓人難以割舍，權衡再三，兩個都想要，狗腿笑着把兩個都摟到自己手下，每人臉上嘣一個。
“哎呀，你們都是我的親親達令，排名不分先後，資格不問老幼。”
“德行啊你。”汪洋對這個答案勉強同意，把他手拉開，正色對小明說：“二月情人節是重頭，尤其甜品最重要，你好好準備一下，我要用來做當天餐廳外賣的主打。”
可是離情人節隻有5天工夫，到底做什麽呢？
這個時候大街小巷裏氣氛最濃郁的就是大小花店，每每下班回家都能看見，年輕的花店小姐進進出出快樂的忙碌着，燈火通明的落地櫥窗後面，各種顔色鮮豔的玫瑰展露出嬌豔的容顔，分明在說“帶我走”。
“正值戰亂，一個意大利士兵要離開自己的家，去前線參戰。他的妻子把家裏存着的面包、餅幹還有奶油、黃油都一股腦兒地打碎拌在一起，作成這種點心給丈夫帶去。TIRAMISU的意大利語意就是：帶我走。”
“所以我想做TIRAMISU——提拉米蘇。”華小明把設計小抄拿給老闆看。
汪洋點頭說：“主題不錯。”
吳宇光想象就流口水，大叫：“随便你做什麽，快點動手就是了。”
成品大海報由吳宇專門在廣告攝影棚裏拍，小明做了一大盒提拉米蘇，上面分别覆蓋有芒果味，可可味，香草味等七種口味，色彩豐富豔麗，讓人食指大動。
拍攝完成，一整盒的分量被工作人員哄搶一空，尤其是幾位視甜點如命的年輕小姐，一邊哭着說怕發胖，一邊以壯士斷腕的決心下叉子，
天那，這些蛋糕吃到嘴裏，香、滑、甜、膩，柔和中帶有質感的變化，味道并不是一味的甜，略略有一點點不着邊際的苦澀。口腔中頓感清爽，鮮奶油所特有粘滑稠稠地包容着唇、舌、齒，徐徐咽下，那股溫柔甜蜜便會肆意地在全身每一處洋溢。
一位蘇姓小姐忽然流下一顆眼淚，想起自己剛剛和闊别5年的中學男朋友重逢，這味道像極了初戀的甜蜜和枯澀，愛情也像極了這提拉米蘇，乍一品嘗到的味道中沉溺着細微的變化。
“用什麽好一點的廣告語？”吳宇又對着照片口水淋淋，明明剛才他吃的最多。
小明想了想，随手寫下：愛上我，讓你無法自拔。
吳宇反複在嘴裏咀嚼了三遍，笑着說：“不錯不錯，就是這個味這個氣勢。”
“巧了，我們這邊剛剛做出來的一張專集，上海音像的海外版，發到這裏來做包裝，看，和你們的标題差不多。”印刷廠的小姐笑着：“他們也是趕在情人節發售，隔了一個洲想到一塊可真算是緣分。”
吳宇拿過來一看，臉色大變，專集封面上姜逸穿着燕尾服捧着小提琴沉思，光和影交錯的感覺處理的很好，側面的輪廓線突顯他挺立的鼻梁，深邃的眼睛。
“搞什麽，真是陰魂不散的家夥。”
這位小姐繼續拿出一大疊宣傳資料，稱贊說：“你知道嗎。他是第一個獲國際梅紐因基金會小提琴比賽，帕格尼尼國際比賽及柴科夫斯基國際比賽的三大世界賽事冠軍的中國人，隻有27歲，被歐洲音樂界譽爲提琴王子，大師梅紐因的接班人。”
華小明翻開幾份報紙：
《倫敦時報》——他的演奏親切而誠摯，清醒而脫俗，出色的手指技巧和雄渾美妙的音色風格，是他的個性特征所在。
《音樂家雜志》——他的最大風格是把浪漫主義的熱情、灑脫和古典主義的和諧、均衡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帕格尼尼音樂研究會會長伊紮克•阿卡爾多說：這個年輕人不是意大利人，骨子裏卻凝聚着意大利人熱情和奔放，又蘊涵東方人内廉，這使他的音樂含蓄而富有魅力。
“聽說，他的行程已經安排到了明年，歐洲之後是美洲，我們要想聽他的現場演奏還要等一年多呢。”小姐向往的說。
“切，沒想到你境界這麽高，聽古典樂不會讓你睡覺嗎？”另一個小姐嘲笑他說。
“吓，沖他這張臉我也要去看，說不定就此愛上高雅藝術呢我。”
“白日夢！”
……
華小明描摹着姜逸的照片，默不作聲。

——紐約•曼哈頓
陽台玻璃下，這座世界上最繁華的大都會盡收眼底，将近午夜，大街上依然車水馬龍，燈光閃爍，與光怪陸離的地面相比，黑幕一樣的夜空沒有一個星星，顯得那麽冷清寂寞，一如他此時站在這裏觀望的心情，高處不勝寒。
浴室裏傳來一陣瓦格納歌劇的詠歎調，姜逸面無表情的看了眼散落一地的衣服，主人是一個在百老彙演小配角的華人男孩，昨天簽名會上認識的歌迷，都記不起他叫什麽名字。腦海裏隻有他對自己說話的聲音，可惜這是個很會尋求機會的小東西，說的話越來越露骨，聲音也越來越不對勁。
“嘩，”浴室門開了，男孩就裹着一條浴巾懶洋洋的走出來，像隻庸懶的貓趴在他膝蓋上：“姜，你說我唱的怎麽樣？”
姜逸抓住他的下巴命令：“說‘放心，都過去了，我在這裏’這些話。”
“？”
“快說啊！”
男孩會意，用媚笑的口吻說：“放心，都過去了，我在這裏。”說最後四個字時，他全身都往姜逸身上挂。
姜逸并不領情，拉開他：“給我認真點。“
男孩無奈，又說：“放心，都過去了，我在這裏……呵呵。”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許笑，再說。”
男孩又重複了一遍，這次很認真。
姜逸心裏說不出的失望，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不一樣的口吻，不一樣的音色，不一樣的感情。從第一次戀愛，不，從開始記事的那一刻起，他就無意識的開始尋找腦子裏模糊的一個聲音，有好幾次明明覺得有點像，後來卻又迷失。于是他身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直到華小明出現，所有的感覺都和腦海中的形象那麽契合，那麽渾然一體，可是他們分手了。
真的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嗎，那天話一出口，他就開始後悔，可是自尊心使然都沒有低頭去找過他，三個月後想念超過極限，他曾經也打電話去飯店，想從他同事那裏旁敲側擊問問，卻聽說他早就辭職了，後來他又想到寫信，卻隻認得去他家的路，具體地址完全不知道，心情跌落到低谷，什麽都無從說起。
“姜，想什麽呢？”
“穿上衣服，你走吧。”
“什麽？”男孩吃驚，使出渾身解數纏住他：“别這樣，姜。我們還沒有親熱呢，我要你抱我啊！”蛇手下移帶着煽情挑逗。
“我讓你走。穿上衣服，滾。”姜逸一把拎起他的手，連同衣服扔出門.


8


華小明剛下飛機把手機打開，短消息像放挂炮一樣，一條接一條爆出來，吳宇是恨不得把他的信箱塞滿嗎？
其實也不是什麽好緊張的事情，這次中國美食界家協會舉辦中國糕點制作大賽，他作爲上海地區的三個代表之一入選全國比賽，算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出上海。吳宇像個老母雞一樣，從收到通知到他起程，足足唠叨了10天，這不，人不在短消息又跟上來了。
出關，接機口圍了一大堆女孩子，怕是什麽明星到北京吧，華小明和同行的兩個糕點師傅徑直往前走，看到人堆裏一塊大大的牌子正寫着他們的名字。
賽會派來的接機人也是一個同行，說一口地道的北京話，特會侃。等行李那麽短時間，他也沒閑着，見和平飯店的張師傅年紀大就說老人經，和中年的香格裏飯店王師傅說足球，聽小明入行兩年就能從上海地區賽脫穎而出忙的豎大拇指。
忽然，前面一陣女聲尖叫，機場警備立刻向那個方向靠攏，記者閃光燈攝象機麥克風把整個通道圍的水洩不通。
“嘿，終于來了，哪個哪個叫什麽拉小提琴的，說是什麽世界級音樂大師，我看還不是跟什麽星不星的一個水準。”北京人說話好象都不太留情面。
“是姜逸吧，也算是中國的驕傲，小夥子，你也聽古典樂？”聽起來，張師傅還懂一點。
“哪能啊，要我聽搖滾還差不多。那個聽了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拿來當催眠曲還差不多。”小夥子邊說邊幫忙把行李搬上出租車，華小明最後一個上車，透過車窗看，那個方向還是裏三層外三層，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剛從多倫多表演完，姜逸就連夜飛北京，機上合眼連三小時都不足，太陽突突的跳，賀平讓他下飛機前戴耳脈，可在幾十個女生的尖叫中完全不管用。左擠右塞堅持到車子邊，打開車門坐進去，汪雨音哇的一聲跳出來死死摟住他的脖子，幾乎讓他岔氣。
“當當當，意外驚喜！”
姜逸沒力氣靠在坐墊上，問：“你怎麽來了。不用上學。”
“人家暑假啊，大哥真是的，我大老遠坐飛機來看你，你也不高興一下。”
姜逸摸摸她的頭算是表示。
“逸，我知道你很累，要不要通知主辦方，取消等下的排練。”賀平對着後視鏡說。
姜逸眯着眼睛，長長舒了口氣說：“算了，不是說謝老師也很忙，前後總共兩次和練時間，少一次也不行。”
“那我讓他們把樂隊那塊取消了吧，今天就安排你和謝老師的份，然後早點回酒店睡覺。”
姜逸沒在汽車上眯十分鍾眼，保利劇院就到了，這次主辦方專門請來瓦格鈉樂團首席中國音樂學院做客教授謝芳華老師和姜逸合作兩支曲子，謝老師人到中年，依然神采熠熠，風韻萬千，主辦方介紹完，她伸出一隻手笑着說：“我聽過你的演奏，如今見到本人，真是人如其聲，都非常有魅力。你這個小女朋友也很可愛。”
汪雨音甜甜的說謝謝，姜逸不以爲然。
上台調音後，首先起的是肖邦的夜曲一首，悠揚的旋律讓所有到場聆聽的人如癡如醉，姜逸的飄揚加上謝老師的凝重使整個曲風平易中見真直，似乎稍顯得寞落的味道。動人和諧的夜歌博得滿堂喝彩，尤其是汪雨音興奮的要命。
謝老師笑着打趣說：“你要把寂寞傾訴給誰，這麽美麗的愛人在前，還有什麽是你渴望的。”
姜逸不答，翻下一首曲譜。
德國作曲家瓦克斯曼編曲的《卡門幻想曲》，是采用法國作曲家比才的歌劇《卡門》的音樂作爲主題，寫成的小提琴獨奏曲。其中第五段音樂是第一幕卡門對唐•霍賽唱的舞蹈歌曲《塞季笛爾雅》，一種快速、熱情、載歌載舞的三拍子西班牙舞曲；第六段音樂是第二幕開頭的吉蔔賽舞曲，這是一群吉蔔賽姑娘彈着吉他跳的舞，卡門唱着熱情洋溢的歌。提琴的節奏有所變化，跳躍中顯得力度不夠，一曲終，謝老師臉上沒有了輕松的表情。
最後一首是德國小提琴家威廉密根據巴赫的《D大調第三首樂隊組曲》的第十樂章改編的《G弦上的詠歎調》。它那優美柔婉的旋律竟然隻從一根弦上流瀉而出。曲中，音樂愈益激動，跳躍和音型反複出現，把蘊積在主人公心内的熱情與追求傾訴出來。
最後一個音符完結，謝老師深深歎了口氣，姜逸面如死灰，抱着提琴傻傻的站在哪裏。
“人總是有低潮的。孩子，這沒關系。”謝老師寬容的說，方才這段曲子的速度明顯放慢下來，别人聽不出來，伴奏的人卻非常清楚。
姜逸默不作聲。
“全球巡回演出時間長，行程緊，還要倒時差，越到最後越辛苦，雖然你還年輕，可是也要注意身體，你的女朋友應該多關心你。”謝老師向看台上忙着打電話的汪雨音，笑着說：“不過看樣子，她好象什麽都不知道，有你這麽擔當的男朋友，她可真幸福。”
姜逸一時苦笑，什麽話都接不下去。
“大哥，剛才我和芳阿姨打過電話，她讓我們晚上去她家，你陪我去逛街挑些禮物吧。”汪雨音挂了電話，站到台前說。
“我沒力氣，要回酒店休息。”姜逸收好提琴和弓，頭也不擡大步離開。
“不要嘛。人家已經好幾年沒有見芳姨了，小時候她還最喜歡你呢，這次難得來北京，我們總得去看看她吧。”汪雨音腿短，一溜小跑跟上去，在他耳邊撒嬌，聽上去像極了高分貝蒼蠅叫。
“叫什麽，煩死人了，你給我滾一邊去。”姜逸吼她。
汪雨音吓壞了，當下就掉起金豆豆，姜逸一看見她這樣就煩，怎麽女人就有那麽多眼淚。姜逸鎖緊了眉頭，都懶得再看她一眼，調頭往化裝間走。
“你兇什麽嘛，不去就不去拉，又不是一定要你去。”汪雨音慌了，拉着他的衣服忙不叠說好話。卻讓姜逸更加煩躁，剛要大聲吼回去。後台走廊的燈忽然閃了兩下，然後滅了。
狹小的後台走廊僅一人多寬，樓梯幕布把前台的光線和聲音擋在外面，姜逸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呼吸越來越急促，手上的琴盒早就滑到地上，四肢無力，汪雨音用力喊人的聲音也聽不真切，左手靠着牆，右手五指張開似乎就能抓住什麽東西，汪雨音借着一丁點光線，立刻把自己手伸過去讓他抓。
不是這個，他要的不是這個，姜逸掙開她的手，又盡力摸索，抓到的隻是空氣。窒息的感覺更加困重，心頭僅剩一個念頭：“完了！”
幸好，燈适時亮了起來。
“大哥，你怎麽樣，你吓死我了。”汪雨音瞪大眼睛死守在他身邊。
姜逸卻覺得徹底失望，失望的幾欲濕潤眼眶。
他不在這裏，自己怎麽也找不到這個他了。

“哇，方姨，你怎麽準備這麽多好吃的。”
“不是寶貝公主要來嗎，當然得好好準備。”方景笑着給兩個小輩剝，切西柚，說：“哎呀，你們還買什麽東西，到芳姨家來還這麽客氣。”
姜逸坐在沙發上隻顧擺弄桌上的擺設。他在北京待了快一個星期，出于禮數還是忙完所有的排練，在首演前一天和汪雨音一塊到這裏來拜訪。
“小逸，你也吃啊，快十五年不見，你怎麽長這麽大了。”
姜逸應了一聲，拿起慢慢吃起來，汪雨音東看看西看看，對客廳書桌上的紙闆手工品特别感興趣。隻聽見她大叫：“這麽多紙和照片，方姨你在做什麽啊？”
“我還能做什麽，每天閑着在家，沒事做做小玩意，這些是上次我們附近鄰居舉辦的茶會裏教的。做的小相框可以吊在牆上，放在茶幾上，鬧着玩而已。”
“是嗎，我也想學，方姨你教我啊。”
“行，你現在學會了，将來你們布置新房也不錯。”方景打趣說，惹的汪雨音一陣臉紅耳熱，低頭去翻相冊，看了幾頁，又大叫起來：“哇，方姨你年輕的時候真漂亮，照片裏就像模特一樣。大哥，你看看。”她把一大本老相冊放在姜逸膝蓋上讓他看。
方景也帶上眼睛看了看，說：“都是讀書時候拍的，那會在學校，我可不算好看的，我們一個寝室四個人，個個都比我漂亮。”她指着幾張女生合影，說：“這是你們兩個的媽媽，看看這些，當時他們是我們上海甯中聞名的校花，當年不知道迷倒多少男生。尤其是小逸的媽媽，才貌雙全，家世又好，每天都有男生到校門口等她，收到的情書一大籮一大籮的。”
姜逸聽了笑笑，繼續向後翻，照片有旅行時候的，有在學校裏的，有在舞台演出的，又一張五人合照跳進來，三女兩男，捧着一個金杯，依稀是“**知識競賽”。女孩們一色碎花白裙，或文靜，或高傲，或活潑，後排兩個男孩更顯得才氣飛揚，外型俊朗。其中一個笑的那麽溫和，右嘴角綴着一個小酒窩，姜逸确認再三，直覺那微眯的雙眼，微笑的方式竟然像極了華小明。
汪雨音先叫起來：“哇，這兩個男生是誰啊，看起來都很不錯的樣子。方姨，你是不是……”
“哎呦，這兩個是當時的學生會長和宣傳部長，全校最受歡迎的男生。哪裏輪的到我啊，當然是被兩個校花你們兩個媽給搶走了，後來……”方景欲言又止。
“後來怎麽了？”
方景定了定神，指着其中一個略高一點的男生說：“小音兒你看看這個像誰？”
姜逸這才注意到另外一個男生的臉。忽然心頭一股異樣如決堤的潮水湧上來。視野變的模糊起來，色覺感官開始慢慢發紅，先是照片，漸漸蔓延到視線所能及的每一個角落……
“啊，這個人很像大哥啊！”
“應該說是小逸像他才對，他就是小逸的爸爸。”
腦海裏一根神經線發出鋼絲緊繃而斷的聲音，照片上那張開朗生動的笑容開始僵硬發紅，雙手濕漉漉的感覺，舉起來，兩個血紅的手掌隐隐是刺鼻的血腥氣，再看腳下及膝的鮮紅血水在不斷升高，幾欲吞沒了他……

“獲得本次電視糕點制作大賽第三名的選手是……”美麗的主持人對着電視鏡頭大聲說：“來自上海的華小明師傅。”演播室大屏幕開始播放出比賽過程中拍攝的畫面。小明的“午安，中國”系列餐點融色香味三種優勢，其中以茶香玫瑰布丁最爲搶眼，中國的綠茶被他用在水果布丁裏，既有茶的清香，又有水果的酸甜，這個布丁的味道甜中帶酸，酸中又有點清苦的味道，三者味道都那麽清雅不俗，做餐後醒口點心外，更适合做下午茶。
整套系列裏的主打是咖啡巧克力慕斯蛋糕，用的當然都是小明自己調配磨制的原料巧克力和可可粉，放在雪櫃裏并不起眼，當展示出櫃時，清淡的巧克力味道才一點一點融化開來，加上小明花費心思的裝飾，更要有冰涼綿密濃醇的口感。在午後的三點一刻鍾，随手一杯咖啡再搭配着一份慕斯，絕對可以是一個最爲浪漫的午茶時刻。
這些精美華麗，讓人垂涎三尺的蛋糕，很難讓人相信是出自一個年輕師傅的手下，可惜在制作面包的工藝上，小明還欠缺些火候。當主持人問他是否有所遺憾時，他立刻表示自己今後将向面包進攻。
賽後，拍攝工作結束，進入決賽的三位獲獎師傅收拾餐具，他們的成品早就被攝制組人員團團圍住，甜點的芳香似乎是把整棟電視大樓的人都引過來。大夥一塊哄搶，人手一塊點心，後來的怎麽也要争一口吃吃。
忽然，一個工作人員急匆匆拿着一盒錄象跑過來，大聲喊：“号外号外，原定明天舉行的姜逸小提琴演奏會取消了，主辦方要用我們這個地方召開記者招待會。”
幾個編導立刻跑出去。華小明聽上心，收拾好東西從邊門離開，正看見一群人快速走過來，人群裏俨然就有他的是經濟人賀平。
“姜逸突然得了急病，嚴重到要終止準備就緒的演奏會，他到底得的是什麽病？”
“你認爲這和他連續三個月密集的演出活動有沒有關系？”
“他爲什麽不能接受媒體采訪？”
“買了票的觀衆要如何退票？”
主辦方負責人被圍的團團轉，把“一切等招待會上回答”挂在嘴邊。賀平臉上愁雲密布，好幾次想拿煙，卻又想起公共場所嚴禁吸煙而作罷。忽然，他眼光瞄到電梯口的華小明，而小明抱着工具箱站在那不動，也直直的看着他。賀平像摸到一根救命稻草。和身邊的人耳語幾句。不動聲色往小明這個方向挪。
“你跟我來。”他一把把小明拉進電梯，立刻把門關上。
“我想你應該記得我吧，賀平。”
小明點點頭，立刻抓他的手在掌心上寫：“他怎麽了？”
“還不是老毛病，可是這次真的很厲害，連這邊的精神科醫生都沒辦法，間歇性發作起來人也抓不住他，隻能給他打安定，聽汪小姐說，當時也沒什麽啊，就是看了一張照片，然後就……是不是最近太累，壓力大。”
“什麽照片？”
“不清楚，好象是他爸爸年輕時候的……”賀平急着說：“反正你先跟我去看看好嗎，他的主治大夫在德國，好象也是心髒病發不可能趕過來，你是最後的希望了。”
華小明根本沒有點頭，就被賀平拉走。電視大樓前，别家記者正往這邊趕呢，爲了不引人注意，他們走的邊門。饒了幾條街，就上了外三環線，窗外是不斷飛逝的田野……
山連着山，山疊着山，環山公路像一條銀綢帶繞着山脈綿延而上。腳下是幾百米高的峽谷，奔騰的河川像一條銀線擺在眼前。
“爸爸，什麽時候能到啊，我都坐了一天的車了。”
“快到了快到了，你小子怎麽這麽煩，你看人家小明，乖乖坐在那裏，别你懂事多了，你呀白長三歲。”
姜逸狠狠白了小明一眼，哼了一聲拿出喜之郎CC果凍使勁吸。
“爸爸。”小明小心的拉拉父親的袖子。
“怎麽了，你也想吃東西。”華爸爸趕緊淘包，可小明搖搖頭，輕輕的說：“我……我要小便。”
“啊！”華爸爸看看窗外，這裏哪來的地方小便啊。姜爸爸也聽見了，說：“男孩子最好辦，下車随便找一個地方解決好了。”姜逸一聽，對着小明哈哈大笑說：“好好，讓我看看你的小雞雞。小便鬼，小便鬼……”小明憋紅臉歪嘴要哭的樣子。
姜爸爸一個棒槌砸到兒子腦門上：“臭小子你給我閉嘴，否則我立刻剝了你的褲子。”華爸爸笑着把小明抱下車，車邊，小明一扭頭就看見姜逸在車窗裏對他做鬼臉，拉着爸爸袖子不停的說：“遠點。遠點。”距離遠了，他又覺得路邊沒有遮擋的東西，
“這下好了吧？”華爸爸在十米多遠的路邊找到一大堆茅草，把小明放下來。
小明剛蹲下，忽然耳邊發出轟隆巨響，不一計數的石塊，碎土從山頂滾落下來，直撲公路上他們的車。
是山體滑坡……


9


醫院很大，華小明随賀平走到特别護理病區，還沒有進門，忽然聽見二樓窗戶傳來踢打東西碎裂的聲音。護士站的護士像聽見防空警報一樣，火速向那裏跑。
“天，該不會這個家夥又發作了？”賀平嘀咕一聲，更加快腳下速度。
等他倆趕到門口，諾大一個特别病房大門被圍了許多人，房間裏桌翻椅倒，水果滾了一地，被踩的碎汁狼籍。汪雨音呆呆的站在床邊，吓的手足無措，幾個男護理合力正往床底下把姜逸拖出來。
這已經不是以前的姜逸了，不是在飯店自若用餐的他，不是人前自信滿滿的他，更不是在舞台上恣意揮灑演奏的他。現在的他穿着蒼白的病服，蓬頭垢臉，死死扒住一個床腳，發出孩子一樣的慘叫，甚至像被逼急的狗一樣，拳打腳踢，可是他又怎麽抵的過三個年輕力壯的護理人員。其中一個護士拿着針筒慢慢向他靠近。
“不行。”華小明猛的沖了進去。一把摟住姜逸的脖子，對所有人說：“他會好的，他沒病，你們不要這麽對他。”
孩子一樣的語音讓所有人，特别是認識小明的人感到詫異，而姜逸也停止妄動，怔怔的看着他。
“沒事了，我在這兒呢，我陪着你，逸哥哥，我是小明，你還記得我嗎？”
姜逸的眼神裏恢複了焦距，他貪婪的看着小明的臉，仿佛是要記住什麽，然後他把目光投向四周，在每個人眼前飄過。
“大哥！你……”汪雨音嘗試着叫。沒想到姜逸看見她後又鬧騰起來，一個勁的往床底下縮。
“你出去！”華小明對汪雨音大喝。
“你憑什麽……”汪雨音哪裏受過這麽大聲的罵，氣的跺腳。
小明緩了緩語氣，無奈的說：“下次再來，不要穿有紅色的衣服。”
大家都掉轉視線，今天汪雨音穿一條白底帶紅花的裙子。鮮豔的花紋好象是白裙上撒滿鮮血。
華小明看了看縮回床底的姜逸，歎了口氣，問護士小姐要一條塑料繩。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隻見他抖開塑料繩，把其中一頭伸到床底下，輕輕說——
“小逸，你拿着繩子，叔叔馬上叫人來救你們，小明在這裏陪你呢。要是怕，你就拉拉繩子。”華爸爸不顧滿身泥巴，把小明用來玩跳繩的幾根塑料繩接在一塊垂下去。
車子墜到三米多高的山間小溝裏，大半個車身都被埋在石塊和泥巴裏。三四塊大石頭壓在上面，以個人的力量完全不能把他們拖上來，華新根本不能确定姜秦的生死，隻聽見孩子在下面哭的吓人，大聲叫爸爸，凄厲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間不斷回蕩，滿是凄涼。
這次旅行原本該是多麽快樂，多麽幸福，從中學就開始的計劃，他們倆都向往的雲貴高原，能夠自己駕車遊玩，尋找夢中的香格裏是少年時代就有的夢想，如今帶着各自的兒子，另有一種意義的旅途。
……現在，什麽都完了。
“小明，你是乖孩子，在這裏陪着哥哥，不要怕，爸爸馬上就回來，乖。”
三歲的小明一聽爸爸要離開，吓的緊緊抓住爸爸的褲腳，卻被他挪開，攤開掌心，在小明小小的手掌裏塞入塑料繩的另一個頭。
“乖，你要是怕了，就拉拉這根繩，和哥哥說話，等你拉了100下，爸爸就回來了。”沒等小明答應，華新就轉身沿着公路飛快的跑遠了。
小明含着眼淚拉拉手裏的繩頭，他才剛學會數數。邊拉邊數
“逸哥哥，你别怕，我在這裏呢，1、2、3…爸爸馬上回來了…8、9……20、1、2…你怕了就叫我…35、34……”也不知道數錯多少，小明扯開嗓子大聲數。
傍晚的太陽完全沒有溫度，就想一個漂亮的圓圈慢慢落到西山後面去了，大山投下長長的影子，風大聲的吹着樹枝亂擺，他幾次停下來，惶恐的看看四周，又繼續說話，數數，怕得流眼淚，更用力拉繩子壯膽，然後抹把眼淚繼續數，就這麽數數停停，其中他說的最多的就是“爸爸馬上回來了。”
就在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華新終于從幾裏外村莊找來山民幫忙，十來個人一起努力，連挖帶拖終于把石塊沙泥挖出個口子來，打開扭曲的汽車門，一個身體像脫了線的木偶軟軟的撲了出來，姜爸爸渾身是血，後腦被撕裂出一個碗口一樣大小的洞，他仰躺在地上，眼睛直直看天，隻有死人才有這樣的表情和眼神。
而他的懷裏還緊緊扣着一個完全呆滞的小孩，姜逸傻傻的，抿緊雙唇，維持不動的姿勢，華新難過的握住這雙冰的吓人的手，卻發現他手裏還死死抓着塑料繩頭，怎麽也松不開……
“都沒事了，小逸你可以放開繩子了，你得救了。”華新說。
“都沒事了，逸哥哥可以放開繩子了，你得救了。”小明說。
小明輕輕把手裏的繩子拉緊收回，随着繩子一點一點往外拉，姜逸正一點一點從床底下爬出來，直至完全面對光亮，完全看清小明的臉，這張似曾相識的臉，這個讓他魂牽夢萦的聲音，一切都具體起來，生動起來。他終于找到這個讓他安心的人了！
“小明……”姜逸放開繩子，緊緊抱着他，滿臉淚水。
“現在看，你的情況比較穩定，我想你可以出院了。”年輕的主任醫師高遠醫生翻看了20多天的病曆說。
“你是說我治好了。”姜逸坐在他的對面，雖然臉還是消瘦許多，可看上去精神了。
“心理方面的創傷和身上的傷不同，沒有所謂治得好治不好的問題，關鍵看你怎麽去克服他。”
“那就是說我可能複發。”姜逸換了個坐姿，語氣平靜的像在談論天氣。
高醫生翻了翻記錄，說：“根據你那位朋友提供的情況看，你的病因很典型，是幼年時期受到傷害事件，父親意外身亡這些事情造成的，我們這邊沒有你以前的記錄，不知道你之前接受的什麽治療，雖然效果很好，但是根治的機會不大。”
“不過就是吃藥，心理輔導，打安定這些老套的東西而已。”
“這是最常見的做法，不是一句古話，心病還須心藥醫，你有沒有嘗試采用回憶的方式，以你現在的眼光去看待幼時的經曆，或許你能熬過去，重新找回自己呢。”（不是專職心理醫生，寫出來的話也不像是心理醫生說的，真别扭）
“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有些小東西塞在腦子裏，像碎玻璃一樣，每次我想把它們弄幹淨，就會全身冒冷汗想吐，Mr•Zhang叫我不要勉強去想，過去的都過去了，我也受夠了吃安眠藥接受輔導。”姜逸閉上眼睛痛苦的說。
“那麽是否能通過你那位朋友，他似乎很了解你。”高醫生很奇怪華小明隻待了兩天就走了，雖然這兩天是姜逸起色最快的兩天。
“他不是我的朋友。”姜逸苦笑，說：“我們……我曾經傷害過他。這次他能來幫我，我已經非常感激了。”那兩天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和小明的關系，甚至姜家和小明的關系都非同一般，從前一定還有很多他不知道，或者忘卻的事情。定定神，仿佛下定決心一樣，他說：“我想試試你說的方法，把過去通通找回來。”
坐了三個小時的飛機回上海，姜逸沒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把行李搬到老宅，盡管姜夫人并不同意，但他還是下定決心住下來，在這個充滿幼時回憶的地方找到從前的蛛絲馬迹。
或許是那根栓在記憶大門上的繩子被解開一樣，老宅裏的一草一木真的清晰起來。那棵大樹，那個水池，都比之前印象清楚明白了許多。漫步在中庭花園，似乎有一群孩子的影象自對面跑來，穿過他的身體跑了過去。領頭的那個頂多隻有7歲，卻非常趾高氣揚，大喊大叫，俨然不就是自己。
而落在最後，是個非常瘦小的孩子，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個娃娃，卻非常膽怯，一扭一捏挨着牆角慢慢的走了過去……姜逸差點失聲把他拉住。
原來這個孩子，這個爬桑樹的孩子就是小明，他果然在這裏住過。可他到底是誰……
“小逸，你怎麽站在那，快過來吃飯了，今天雨音還特地過來陪你呢。”姜夫人走過來說。
“媽，你以前見過小明嗎？”
姜夫人皺起眉頭說：“小明？什麽小明？”
“就是兩年前和我一塊住過的小明，華小明，你說他和你中學的同學很像的那個。你那個中學同學是不是個姓華的男人。”
姜夫人有點忙亂，窘困的說：“什麽華不華的，兩年前這麽小的事情我早就忘記了，你别胡思亂想了，快過來吃飯。”
姜逸看着母親匆忙掉轉過去的背影，問：“媽。爸爸是怎麽死的？”
姜夫人猛的轉身，神經質的說：“你問這個幹什麽，你爸爸是病死的，病死的！”
姜逸無語，跟着她走去飯廳。
晚飯氣氛非常沉悶，幾乎沒有人說話，隻有汪雨音時不時插些無聊的俏皮話。
姜逸猶豫了下，終于還是開口問：“奶奶，你和詹頓飯店的華小明不是很熟嗎，你們是什麽時候，怎麽認識的？”
咣當，姜夫人掉下一隻湯勺。老太太深看了姜夫人一眼，說：“我和小明認識很久了。大概他兩三歲那麽大的時候就抱過他，他就和我自己的孫子一樣。”
“那他有沒有在這裏住過？”
老太太奇怪的說：“你有印象了，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
“模模糊糊吧，隻有一點點印象而已。”
姜夫人厲聲說：“小逸，醫生不是讓你不要想嗎，你再發病怎麽辦，媽求求你，不要去想了，都是些老早的事情，想了也沒意義。媽怕你再有什麽意外？”
姜逸不耐煩的說：“我很好，媽，你不用擔心。”
“能想起來最好，總比一輩子當瞎子聾子強。”老太太不冷不熱的說。
“我吃飽了！”姜太太扔了筷子，掉頭上樓。
一餐飯食不知味，姜逸咽下碗裏的飯，走到母親房裏安慰她，一直說到近半夜才回到自己房間，一推開門，汪雨音隻穿了一件透明的内衣，坐在大床中央，忐忑不安的等着他。
“你……”
汪雨音低下頭，拉開被子輕聲說：“這麽晚呢，讓我等那麽久。”
“開什麽玩笑，你趕快走。”
汪雨音瞪大眼睛不動，她下了一個多月的決心才坐在這個地方，面子裏子都不要了，怎麽肯就這麽被趕出去。越想越委屈，眼睛裏早已溢滿淚水。
“你不走，我走！”姜逸一怒之下跑出房間。三樓都是客房，他随便去找一間睡。
路過樓梯左邊書房，裏面依稀亮起的燈光招引着他，他慢慢推門進去，什麽人都沒有，是用人忘記關燈了。姜逸站在門邊上，那盞熟悉的仿古落地燈幽幽的燈光似乎隐射出燈下，父親擰眉坐在沙發上的樣子，而母親坐在書架下的靠椅上……
姜浩瀚怒氣沖沖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我隻希望我的家好好的，不要莫名其妙闖進來一個用人兒子，破壞我的家庭。”
“你……若不是當年你設計，新根本不會和許煙結婚，他也不會落到現在走投無路，回到這裏。”
“我設計，我把我最好的朋友介紹給你這個幹弟弟，許家有權有勢，許煙聰明漂亮，有哪點委屈他了，他居然一點也不珍惜，鬧到離婚收場是他自己活該。”
“哼，我看許煙和你根本是物以類聚，高傲自大自私自利的大小姐，新和他結婚根本沒有幸福，可是依他性子，受了委屈是絕對不會放在嘴上，無論對誰都好，惟獨不會厚待自己，這次一定是發生什麽不能忍受的事，他才不得不離婚的。”
“是，天下最善良最完美的就是你的新，這樣的人爲什麽會厚着臉皮到别人家裏混吃混喝，厚顔無恥賴在這裏。”
“不是你的傑作嗎，拜你所賜，整個大上海沒有他工作的地方，我警告你，以後不要再像個沒文化的女人做這麽幼稚的事情，有時間化化妝，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有多難看。”
姜浩瀚轉身推開門，正看見兒子蹲在門邊上。
“爸爸……”
姜浩瀚歎了口氣，勉強笑笑，摸摸孩子的頭走了。姜逸轉身跑進書房，姜夫人一把抱住他，大聲哭喊起來：“小逸，你爸爸要被人搶走了，你爸爸不要我們了。”姜逸似懂非懂，看見母親哭的這麽傷心，剛才爸爸又吵的這麽厲害，出于害怕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們要吃桑果，你上去給我們摘。”小姜逸指着小明的鼻子命令。
小明看看這棵大樹，一連幾個星期，他都被趕到樹上去，一個還沒一個梯子高的小孩怎麽能爬的上樹，每次都會摔下來。他害怕，可是面前這些個頭比他大的小孩，是萬萬不會放過他的，小明怯怯的看着這些人，笨手笨腳扒着簡易的梯子往上爬。
不遠處，姜夫人坐在涼亭下喝茶看書，保姆端來小少爺的蛋糕點心，擔心的看着小孩子爬了一人多高的距離，已經搖搖晃晃，不禁輕聲說：“夫人，你看這孩子也挺可憐，身邊沒個媽，他爸爸又每天忙着去工作，上星期已經摔傷過了一次了，這次……啊！”她驚呼一聲，原來是樹下一個用人小孩惡作劇一樣踢了梯子一腳，幸好他力氣小，木梯子晃了晃沒有倒。
“你喊什麽，多事！”姜夫人狠狠罵了一句，揮手把他趕開，然後優雅的站起來喊小逸過來吃東西。一群孩子聽見有點心，呼啦一下都跑了過來，隻剩下小明獨個趴到樹幹上，怎麽也下不來。
姜逸咬着甜甜的蛋糕，發現母親今天特别開心，還給他配紅茶喝，隻聽見母親斥責叫來的花工，怪他幹活不利索，好好的梯子不放在花房裏，怎麽晾在這邊礙風景。然後，花工就把梯子收走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坐在樹幹上的小明。
“媽媽……那小孩還……”
“不用管他，我們去看電視吧。”姜夫人笑着說。
吃完點心，小姜逸就被帶到房子裏看電視，最愛的動畫片他一集也沒有看進去，透過二樓的陽台落地窗能看見小明抱着樹幹顫顫巍巍的樣子，嘤嘤的哭聲斷斷續續傳進來。
不知道看了多久，保姆叫他下樓吃飯，他站在玻璃前裝做沒聽見，快全黑的院子幾乎看不清楚東西，小明的爸爸終于回來了，他拿着梯子跑到院子裏，抱着自己的兒子悄悄從後門走進屋。
姜逸跑出房間，繞到後屋樓梯，聽見華爸爸一邊輕輕安慰小明，一邊抱着他往閣樓裏走。直到那聲音消失在門後面，姜逸才慢慢走下樓，飯廳一桌子菜，奶奶姑姑媽媽都在，爸爸昨天出差去了，他一坐到自己位子上，母親就給他盛了滿滿的排骨湯。
“媽，您也吃啊，這兩天您老在慈善中心做事，也該注意身體。”姑姑說。
奶奶恩了一聲，忽然問：“華新呢，你們沒有叫他們來吃飯嗎？”
“叫過了，他說在外面吃過了。”保姆說。
“那小明呢，總不成也吃了吧。”
“他爸爸說給他另外買了吃的，也已經吃過了。”
“這孩子，就是見外。”奶奶皺着眉頭說。
……
姜逸回過神，隻見走廊裏燈光昏黃，老式樓梯螺旋而上，盡頭就是那個小小的閣樓。他禁不住沿着樓梯往上，那扇矮小的門一打開，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小明就在這裏住過。月光透過頂窗照亮了整個房間，掃視這間不大的閣樓，仿佛看見一個穿着肥大外套，身體瘦弱而顯得大腦袋的小明，像隻小老鼠一樣畏縮在角落裏，他瞪大溜圓的眼睛警惕的看着這個外來者。
“小明，對不起……對不起……”姜逸輕輕喃語：“我該怎麽做，才能補償……”
長大後的小明悄悄來到他身後，借着朦胧的月光，微笑着。
“怎麽做，我不是早告訴你了嗎？”
……
“唉呦，我的大少爺诶，你怎麽睡在這個地方，這着了涼還不要我老媽子的命啊。”
姜逸被保姆的驚叫吵醒，迷迷糊糊從床上坐起來，沒有被子沒有床罩，昨天晚上他就和衣挨在這個積滿灰塵的地方睡了一夜，卻是連日來最舒服的一覺。
“您小時候的毛病怎麽就沒改啊，好好的樓下房間不喜歡，就願意到這裏來擠閣樓，你說這地方又小又冷有什麽好……”保姆絮絮叨叨說。
姜逸恍恍惚惚伸了個懶腰，忽然，眼前又出現幻影，他吓了一跳……
樓梯口站着一個女人，身穿雪白的拖地長睡衣，披着一頭散發，臉色鐵青，五官猙獰，眼睛裏滿是憤怒，惡毒，瘋狂。
隻見她快速走到床邊，越過自己身體，使勁拉開被子拽出一個小孩——隻有四五歲大的小明，他的手被捏疼，用力掙紮，大哭大叫，忽然媽媽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把他拖到門口。
“啊！”
樓梯口傳來一連串東西滾落的聲音，似乎經過很長時間才停止下來……
作者: 淺草娜    時間: 2010-2-23 18:16

10


“奶奶，您有時間嗎？”姜逸拿着書房裏找到的一本老相冊，走到花園裏，早上的太陽還不辣，老太太坐在樹陰下讀晨報。她摘下老花鏡翻了翻照片，歎息說：“這都是你爸爸年輕時候的照片，居然讓你找着了。”
“都放在書櫃裏，很容易找的。”姜逸拿起那張在方景阿姨家曾經看到過的合影，指着那張酷似小明的少年，問：“奶奶，他到底是誰，和小明什麽關系？”
老太太眯起眼睛，仔細的看了看，說：“他是小明爸爸華新，是這個家裏老管家老華的獨生子。這些事情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回想起來卻都還在眼前一樣。”
“那時，我才剛剛嫁到姜家，我們還住在閘北那條老街上，後來政治運動開始了，我和你爺爺都沒能逃過，就把你爸爸浩瀚托付給回蘇州老家的老華收養，一去就是六年，隻有逢年過節我才能過去看看他，那時候，鄉下的日子很苦，可是華家對浩瀚視如己出，他吃的甚至比華家的孩子還好。老華老來得子，就華新一個孩子，浩瀚和他自小一塊長大一塊吃苦，比親兄弟還親幾分。”
“76年，家裏平反了，政府把房子退了回來，我把你爸爸接了回來，老華得了肺病要到上海治，你爺爺給他們安排醫院，也讓他們住在家裏，華新就和浩瀚一塊上學。他們兩個都很争氣，高中考到當時最好的上海閘北第一中學，這個是他們參加全國高中曆史競賽時候的照片（這裏的事件地名都是胡編出來的，如有雷同純屬巧合），這個是你媽媽晴川。他們都是高中同學。”老太太指了指中間最高挑，臉上不苟言笑，神色自傲的女孩子。
“媽媽是不是對華叔叔有成見。”姜逸立刻聯想到一些東西。
“對這個家來說，華新就像是自家兒子一樣，老華沒熬幾年就過逝了，我們都把他當自己親生兒子一樣，可你母親卻是外來人，又比較小姐脾氣，自然不能赢得太多好感，尤其是你爸爸，年輕時候未免氣盛，他跟華新談的來，就算是和晴川最親密的那段時間裏，都還喜歡和華新處一塊。你媽媽經常生氣，卻又毫無辦法。”
“媽媽他未免太小氣了吧……”想到母親的所爲，姜逸厭惡的說。
老太太看看他，呼了口氣，慢慢說：“讀大學的時候，浩瀚和華新，晴川和她好朋友許煙經常在一塊，那年暑假，他們到甯波鄉下去玩，遊船翻了，兩個姑娘和華新都落了水，當時你爸爸就在岸上，他把一個救生圈扔給晴川和許煙，自己跳下河去救華新，等他把華新救上岸，其他路過現場的人已經把兩個姑娘救了起來。”
“那件事對她震動很大，後來華新和許煙結了婚，入贅許家又搬到香港，你媽媽和浩瀚也處的不錯，先是去歐洲讀了兩年書抱着你回來，接着經手家裏的生意，剛入正軌，華新卻回到上海，晴川開始疑神疑鬼……”老太太揉揉眉頭，說：“這孩子，就是氣量太小。”
……
“這是你兒子！小寶貝一個。”姜浩瀚一把把小明抱過頭頂，呼啦啦的轉了個圈，惹的小明哈哈大笑。
“唉呦，你快把他抱過來，給我看看。叫什麽名字？幾歲了？”姜老太太笑盈盈的接過孩子，捏着他胖乎乎的小臉，笑着問。
“我叫華小明，今年……三歲，奶奶好。”小明豎三根小小的手指頭奶聲奶氣的說。
“你看着孩子，這小嘴可真甜！”老太太樂的嘴都合不攏。小明又在爸爸的指導下，一個個姑姑阿姨嬸嬸叫過來，把滿屋子人都逗樂了，隻有姜夫人抱着小姜逸冷眼旁觀。
姜浩瀚像小時候那樣傍着華新的肩膀，笑着說：“媽，你看小明像不像新小時候的樣子，說來也巧，我們兩個都有兒子，我家那個，小逸呢，小逸……”他也沒細看蔣晴川的臉色，把自己兒子拉到老太太身邊，笑着說：“不錯不錯，就跟我們小時候一個樣，過兩年一起上學，一起讀書，做最鐵的哥們。”
“學華新哥倒還好，要是和哥哥你一樣，不就是一起罰站，一起抄書嗎？”浩瀚的妹妹笑着說。
“切，你怎麽揭我老底啊！”
一群人哄笑起來……
老太太繼續回憶說：“華新這一離婚回來，真是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浩瀚想安排他進公司做事，還計劃把自己名下的2%股份送給他，我很贊成，可是你媽媽意見很大，兩個人背地裏吵了不知多少回。最後還是華新堅持不要，才草草了結的。”
“華新這孩子是很有骨氣的，離開幾年回來，就不願意再待在這個家，剛一找到工作，就帶着孩子搬了出去，我們怎麽勸都留不住，隻好休息的時間打電話過去，多叫他們來走走。小明是個很可愛的孩子，比你這倔小孩可強多了。”老太太指着姜逸的鼻子說。
“原以爲日子就這麽平平安安過下去，我膝下兒孫滿堂頤養天年……沒想到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唉，生死真由天定啊！”
“爸爸他……是出事故死的嗎？”
老太太看看他，說：“你果然想起來了，沒錯，是去旅遊的路上，遇到了山體滑坡。”
“媽媽沒有去嗎？”
“隻有你爸爸和華新，帶着你們兩個小孩，晴川事先并不知道，他們那時候處的不太好，浩瀚原也想去散散心，卻沒能回來……”老太太難過的說。
……
華新拖着疲憊的步子跨進姜家大門，盡管連續幾十個小時的車程讓他幾乎崩潰，可仍然要面對眼前這一大家子人。
“你把我丈夫還給我，你把他還給我……”姜夫人瘋了一樣撲到華新身上，披頭散發，拳打腳踢，狠不得把他咬的粉碎。姜家兩個小兒子趕快把大嫂拖開。姜夫人死死掙紮，搖擺中看見華新身後的護士抱着兩個小孩，其中一個目光呆滞，臉色發青的就是自己的兒子，她飛一樣的搶過姜逸，抱着他死死不肯撒手。
“小逸，小逸，我是媽媽，你看看我，我是媽媽！”母親的臉在心理極度恐慌的孩子眼裏，變的像魔鬼一樣猙獰，小姜逸回了回神，就拼命叫了起來，一邊手腳揮舞用力擺脫姜夫人，一邊往華新方向求救：“華叔叔，爸爸，小明，救我，救我！”
直到小明搖搖擺擺走過去，拉住姜逸的手，他才恢複安靜，趁姜夫人不留神，一下子跳到地上，躲到華小明背後，貼着他的頭誰也不看，姜夫人愣愣的看着陌生的兒子，雙手維持展開的樣子，剛才，她連姜逸的衣角都沒有抓到。
……
“那件事情是意外，不能怪罪任何人，雖然道理清楚，可人的心總不能分的明白，我當時也怪，好好的兒子沒有回來，好好的孫子卻變了，我怪華新，有時甚至有爲什麽不是他們兩父子的想法，所以葬禮那天，晴川把華新趕出去，明明知道是不對的，我卻沒有阻止。到後來才想明白，華新在這件事上受的内疚傷害其實不比我們小，或者更大……他也沒活的長，去的時候隻有46歲……”老太太痛心萬分。
“那小明他……我怎麽把什麽都忘了呢？”姜逸在腦海裏苦苦搜索，爲什麽後來都沒有留下小明的一點點信息。
“那段時間很難熬，你的病時好時壞，反反複複，不發作時發呆，發作起來就非鬧的翻天覆地不可，你姑姑實在看不下去，就把小明接過來住，你整天和他一起才安生一點，你媽媽心理更加不平衡，對他不太好。”
……
“你說這麽小的孩子獨個被接過來，還不讓他爸爸來看，這也在不講情面了。”一個用人收拾兒童房的時候。小明陪着姜逸在外屋玩電動火車。
“是啊，說是讓他來陪少爺玩，至少得給點好吃的好住的啊，居然還讓他住到閣樓裏去，太太也太不講理了。”另一個用人附和說：“聽說小少爺天天溜到閣樓上去，這不是變着法子也害了少爺，還不如在這間屋子裏給他搭一張床，有什麽打緊的。”
“你們嚼什麽？”姜夫人站在門邊上，氣的火冒三丈：“出去，統統給我滾出去。”
用人吓的飛也似的溜走。姜夫人越想越氣，拎起腳邊偷看她臉色的小明，用力扇了他一個耳光，罵道：“都是你，都是你們兩父子，魔鬼，災星……啊！”
小姜逸猛的拉住她又要高高擡起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去。
姜夫人完全呆住了，手臂的疼根本沒有傳遞到大腦神經，眼前隻有一個事實，他的兒子居然咬她，這個被捧在手心裏自己全心愛着的兒子咬了親生母親。
……
“晴川不能調節好自己的心情，你的情況也很糟，醫生建議我們換個環境，開始我舍不得，後來發生了那件事……”
腦海裏響起那一連串跌落樓梯的響聲，沉沉的說：“是媽媽把小明扔下樓的，那天我又跑到閣樓去了，她就把小明扔了下去，這就是他聽不見的原因。”
“這是我一輩子覺得虧欠這個孩子的，他那麽可愛，那麽善良，我們盡全力去救，請了全國最好的醫生，可還是沒有辦法。”老太太聲音裏透着痛苦。
姜逸捂着額頭，說：“可我卻和媽媽一起去了德國，我們都假裝沒有發生任何事，我把他忘得幹幹淨淨。”
“不要怪自己，這是醫生提議的，當時你還太小，晴川也不能正視過去，所以……”老太太握着孫子的手說。
“不是！”姜逸甩開奶奶的手，反複說：“我是個混蛋，我應該再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的，那些怎麽夠……我是個混蛋……”
“是啊，是我們姜家，我們全家人，欠這個孩子太多。”
姜逸愣愣的看着地面兩三秒，忽然擡頭說：“不是的，奶奶，我的意思是，我愛他，不是爲了贖罪，不是爲了愧疚，我是愛他，我愛上他了。“
老太太瞪大眼睛，吃驚的結巴：“你……你是說……你……”
姜逸輕輕把自己剛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老太太鎮定下來，歎息的說：“這，這真是孽緣，你，你們從什麽時候開始，不是，你怎麽就認爲……”
“不知道，從我一見到他面開始，雖然我把他忘了，雖然我根本沒意識到，但是現在我明白了，奶奶，你能理解嗎，愛他，是我的本能。”姜逸語無倫次，說：“奶奶，我愛小明，這次是真的，決不是逢場作戲，我從骨子裏愛他。”
“可他……”老太太腦子根本轉不過彎來，又想起自己的兒子，又想起小明的遭遇，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明白過來似的，慢慢說：“人老了，經了那麽多事，我也看的透了，隻要你們小輩自己覺得好，我這個當奶奶的又有什麽話說，就指望你們能好好的，快快樂樂過日子。”
“這次你是認真的？”她又問。
姜逸拼命點頭。
“那就去找他，當着面告訴他。”老太太點頭說：“這個孩子苦到大，以後就别讓他受苦了。”

一寫就沒收住小情節地方太多顯得有點碎而且花的時間也很長讓大家久等了抱歉可是我一直在拼命寫然後趕出來的效果不太如人意汗以後改吧
姜逸開車在虹口區最低矮的裏弄轉悠，一邊耐心打方向盤一邊思考見面時該說的話，在知道這麽多的事實之後，他實在想不出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華小明，滿心的忐忑不安。
小明，我要忏悔，我對不起你……
不行，應該這樣：小明，我把一切都想起來了，我們重新開始……
也不好，這樣：小明，我愛你，我從心底裏愛你，給我一個機會……
姜逸否定一個個提案，可路卻快到頭了，是這裏，穿過這個弄堂，在前面大院拐角左轉……
一片白地呈現在眼前，高大的鏟土機上下揮舞，現代化的建築隊正撼動這塊古老破舊的城區，姜逸呆呆的走下車，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冷到腳，老天爺仿佛一個惡作劇的孩子把這塊地方，這唯一的線索擦的幹幹淨淨。
在一個六千平方公裏，人口超過千萬的國際大都市裏找一個人是什麽滋味，就是在茫茫人海裏撈一根針，談何容易。三天裏，姜逸跑過飯店，跑過報社，跑過上海東部城區的大街小巷，望着滿街擁擠的人潮，幾乎絕望。
事務所的工作人員也都被發動起來，賀平是個很熱心的朋友，也幫忙找人，可小明像在人間消失了一樣，一點音信都沒有。
“光這麽找不行，上海這麽大，難道你真想不出他有什麽親密的朋友？”
姜逸睜大眼睛，幾天心力憔悴下來，胡子拉渣兩眼充血，痛苦搖搖頭。

吳宇打了個哈欠，慢慢走出房間，客廳裏已經飄滿了牛奶的芳香，華小明捧着一大鍋美味豆漿放到桌子上，自上個月小明搬過來以後，他和汪洋每天都能吃上自家制的新鮮早點，味道比小區門口那紅火火鋪子好太多了。
汪洋帶着家裏的第三個成員汪仔溜完晨跑，也回來了，看見一大桌好吃的，不禁說：“哎呀，你怎麽起的這麽早，不是說今天輪到我來做早飯的嗎？”
“你就讓他做嘛，給他點讨好老闆的機會。”吳宇拿起一塊奶香玉米餅，是小明手磨調配後烘烤出來的，金黃油亮的面坯子，噴香噴香的玉米味，咬上去口感一流，最近小明做點心的手藝青出于藍，比汪洋好多了，早上當然得由小明來做。
“你就隻顧吃，也不想想人家大清早起來麻煩。每天在床上睡睡睡！當心變小豬。”汪洋敲他腦門，這個家夥最近越來越好吃懶做了。
“那是誰害的，昨天晚上就你爽拉，也不管我早上起來背酸……嗚！”
汪洋強把他這張嘴按住，這家夥怎麽就不知道說這話臉紅。幸好小明給他台階，假裝低頭專心吃餅。汪洋清了清嗓子，正色說：“今天訂餐比較多，我等下去市場采購些新鮮原料來，小明你先去店裏開門。”
八點一刻，小明收拾好廚房到餐廳做準備，店裏幾個招待都到了，他在廚房忙活，外場有人收拾，隻有吳宇，一向有“移動災星”美譽的閑人，打破店裏碗碟積累到上百個，燒毀一架油煙機的記錄後，汪洋隻得規定他打掃期間不準進店，帶着汪仔到街對面露天停車場裏玩飛盤。
太陽越升越高，停車場的空地也越來越小，吳宇剛要回去，看見遠遠開過來一輛車非常眼熟。在收費站登記時，打車上跳下姜逸，大開步往他這邊跑。
“他在哪，他在哪？”姜逸瘋了一樣，硬抓着他胳膊大聲問。
“你神經啊，你怎麽會來的，還和我媽一塊。”總算看清楚了，開車的是吳瑕。
“少羅嗦，我問你小明在哪啊，你把他藏哪裏了？”
“你放開啊，我怎麽知道的？”吳宇一看車拐到室内車庫去了，趕緊往街對面跑，開玩笑，上次和老媽見面還是一年前元旦，他們兩半句話都沒說到，見面特尴尬。
汪洋開着采購貨車從停車場邊門的小路繞到廚房後門，卻看見一輛小轎車攔在路中間，雖然場地上挺空的，怎麽這個司機就是開不到位子上，在原地蝸牛一樣挪來挪去，真讓人心急。汪洋跳下車走過去，透過車窗看見一位挺有豐韻的女士坐在駕駛座，略微顯得狼狽。
“需要幫忙嗎？”
吳瑕仔仔細細打量了眼前這個年輕友善的小夥子，爲難的說：“我以爲……這邊會幫人泊車呢。”
“如果您願意，讓我來好不好。”汪洋笑着說。
吳瑕遲疑片刻就打開車門，自己坐到副駕駛位上，汪洋坐了進去，挂擋發動，很快就把車停穩，他又回到采購車上開回餐廳，店裏夥計已經等急了，小明和二廚跑出來卸貨。
“今天的紅薯不錯，小明你抓緊做中午的甜點吧。”老闆吩咐。
小明拿起一個咬了口，果然甘甜生脆，立刻搬起一筐進廚房想新菜色。汪洋把最後一籃蔬菜卸下，又看見剛才那位女士在大街上轉悠，手裏拿着一張紙條念念有辭。
“您要找那家？”
吳瑕把紙條塞到挎包裏，笑着說：“不是，我等人呢。”
“那要不要到我的店裏去等，喝杯熱飲料。”汪洋指指自己的店。
“那是你的店？你姓汪？”吳瑕更仔細更認真的觀察眼前這個年輕人。高高大大的個子，國字臉，濃眉毛，眼睛裏透着臉，熱情又友善
“我是姓汪，您以前來過我的店嗎？”
“不，是有人介紹我來的。”吳瑕滿腹感慨跟着汪洋走進去，一打開門，就感到一屋子暖意，餐廳幹淨明亮，太陽透過彩色玻璃窗溫柔的照在桌子椅子上，鍍了層金黃的光暈。
“您請坐。”汪洋給她搬了把椅子，溫柔的說：“我給您去拿杯喝的，你喜歡綠茶，熱果汁還是牛奶。”
吳瑕要了杯熱紅茶，看着他跨步走開的背影，怔怔發呆。
吳宇煩的要命，在大街上轉了一圈，還是甩不掉後面的尾巴，躲到店裏來，姜逸一直也跟在他進來，一路吵個沒完沒了，怎麽都趕不走，廚房是萬萬不能靠近的，小明在那呢，要是讓這個混蛋再靠近小明，他那吳字倒着寫。得想個什麽辦法把他轟走，這之前，千萬不能讓小明出廚房。
正邊想往正門走，就看見老媽坐在餐桌邊，打了個正照面。
“媽！”我的天啊，怎麽人今天都湊到一塊了。硬着頭皮說。
吳瑕皺起眉頭說：“又不是曠課被抓到的學生，幹嘛吓成這個樣子？”
“您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總得看看自己兒子的生活環境，以前的事我都認了，當媽還不是希望你過的好。”吳瑕拉過兒子的手，感慨說。
吳宇撓撓頭，說：“我很好，真的很好。”
“那個孩子我看見了。”吳瑕歎了口氣，說：“人不錯，對一個不認識的人也很友善，不知道他對你好不好？”
吳宇沒有說話，隻用洋溢幸福的微笑回答。
汪洋從廚房出來，手裏拿着一碟甜點說：“您久等了，這是廚房剛出來的甜點，您是第一個顧客，特别請您評價一下，紅玉蘋果。”
慘了，慘了！吳宇一聽就變臉，而一直失魂落魄站在邊上的姜逸卻忽然活了一樣，飛快沖向廚房，一路踢翻數張桌子，連吃疼都不顧。
小明把紅薯切成絲在鍋裏略炸數秒立刻回撈，拌上高甜的葡萄醋加幹乳酪，脆脆酸酸甜甜一定很受歡迎——他高興的想。
廚房門被用力撞開，姜逸沖到面前，卻又猶豫停住，讓他幾乎找遍整個上海的人就活生生的近在眼前，一大堆預先想好的話卻怎麽也記不起來，隻是結巴叫他的名字。
小明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他，不覺得拿平底鍋的手無力下垂。油漏了下去，火苗猛的竄了起來。
“小心！”姜逸一把抱着他，把背貢獻給竈頭，一陣發燙。小明回過神，眼疾手快關了煤氣筏門，又看姜逸背上冒了幾串火星，慌忙之中居然抄起一大捅洗菜水澆了下去。姜逸半身都被淋透了，聞一聞，滿是泥水的味道。
“你是不是在罰我？”姜逸攤着濕漉漉兩隻手，傻傻的說。
小明臉一下子就燒到半邊天。四下裏急找毛巾。卻被姜逸一下抱在懷裏，貼着他的臉，輕輕吻他的額頭。當嘴唇感受到人體溫熱的皮膚時，心頭一陣激動傳遞到淚腺，眼眶不禁濕潤。
“小明……”他癡癡念叨，不斷重複這個名字。


11


姜逸緊緊抱着小明，懷裏的人乖乖的沒有掙紮，自然依附在他胸口，臂彎裏傳遞的滿足感讓他深深吸了口氣。擡起頭，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他，還是這張熟悉的臉孔，大眼睛，薄薄的嘴，顯得年輕的五官，什麽都沒有變，這次以後，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能再忘記它了。
姜逸呵呵傻笑起來，小明平淡的臉上也跟着挂起一抹微笑，這鼓勵了姜逸，低頭湊近他的嘴唇就想吻，但是小明慌亂的側過臉，這個動作讓姜逸有點沮喪，惴惴然放開了手。
“喂，你到底懂不懂規矩，閑雜人等不準随便進這裏的廚房。”吳宇早站在一邊，把兩人舉動看的一清二楚，小明聽見人聲，立刻站到姜逸身側半米處，讓姜逸更加失落。
吳宇借勢，站在兩個人中間，兩手叉腰，得意的說：“你要吃飯就去前面，不許你騷擾我們的廚師，要是找人，這裏不歡迎你，你請便。”
“小明……”姜逸越過他的頭，可小明低頭不聲不響開始切紅薯，一點也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又看見吳宇像趕狼一樣瞪着他的樣子，看來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隻好先退一步，今天能找到人已經很好了，隻要知道他在哪，還怕沒有說話的時間嗎？
姜逸開始又追求小明了。
每天早上整十點，餐廳就會收到一大束漂亮的花，百合，馬蹄蓮，菖蒲，蝴蝶蘭，每天一種，精心包裝，成爲餐廳早上新的風景線，當花店送貨員吃力的捧着比門闆還大的花束走進來，所有店裏的人都會停下手裏的夥，大力鼓掌，害的小明都不敢接手，通通拿到前台做裝飾。
每天晚上，姜逸都會到餐廳來，吳宇禁止他進店，他就站在櫥窗外慢慢等，客人多，小明到外場幫手時，總是看見路燈下，他慢慢跺着方步走來走去，快11月中旬了，入夜的天越來越冷，有時，他會抖抖肩，努力跳兩下做運動，有時看見他嘴裏念念有辭，左手在大腿上不停的敲打。
是最近要排練的曲子嗎？小明無意識裏猜測，常常看着他的背影失神。不過，也有偶爾姜逸忽然轉身，兩雙眼睛透過玻璃和空氣相會在一起，姜逸自然的憨笑起來，而小明往往紅着臉落荒逃進廚房。
過十點，飯店打烊了，做事的夥計一個個魚貫而出，有些好事的夥計熟悉了還和姜逸打招呼，而小明總是拖到最後一個，跟着汪洋他們出門，姜逸也不勉強和他說話，目送他慢慢遠去，消失在街角，才哼着小曲快樂的走到對面停車場，開車回家。
這年的上海特别冷，11月底就下了入冬以來第一場雪。夜裏室外氣溫降至零下，小明一個晚上都待在廚房心神不甯，不是遞錯糖罐，就是摔了盆子，汪洋把他趕下竈台冷靜冷靜。
小明拎起一桶洗菜水去後門倒，臨關門前，忽然順着牆角繞到前門，果然，姜逸站在路燈下使勁哈氣搓手，小明快步走到他身邊，拉住他的衣角，姜逸被冷不丁吓一跳後，立刻乖乖被他拖到廚房。
廚房夥計忙呢，大家都隻顧手裏的夥，對這個不速之客見怪不怪，小明一進門就跑到外場去了，汪洋做完主菜，拉來兩條凳子給姜逸坐：“廚房裏不準抽煙，你就坐一會吧。”
姜逸連忙說：“我不抽煙的，這裏蠻好，比外面熱多了。”
汪洋見他左看右看，立刻說：“晚上工作時間，吳宇不會來廚房的，你安心好了。”
姜逸撓撓頭，尴尬的笑了。服務生進廚房，遞給姜逸一個大玻璃瓶，笑着說：“這是華哥沖好叫我給你的，烘烘手，他還不讓我告訴你呢。”
“是啊，是啊，”汪洋立刻說：“可别把你這雙世界名手給凍壞了。”
姜逸捧着滾熱的瓶子，這手上的熱量一直暖到心窩。

11月最後一天，餐廳剛剛開門，花店的花還沒送到，姜逸的王牌經紀人就氣急敗壞的沖進來。
“你們兩個到底打算怎麽回事？”賀平一看見小明劈頭就問。
吳宇在邊上聽的不樂意了，說：“什麽怎麽回事，是那個大姜頭死皮賴臉纏着我們小明，你叫他不要來就好了，我們還巴不得清淨點。”
“他要是肯聽我的就好了，”賀平挫敗的說：“算我拜托你，華先生，好歹你說個清楚，不要這麽不明不白的拖着，要麽你讓他死心，要麽你跟他走，你知道，12月聖誕節就到了，逸在歐洲還有幾十場演出，他的前途都在歐洲，怎麽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把時間耗在這裏。”
“他的前途算個#%¥3……”吳宇破口開罵，汪洋隻好把他死死按在自己懷裏，拖到廚房去。
賀平盯着小明清秀淡泊的表情，心裏打鼓，也不知道這個沉默的人到底怎麽打算，隻好繼續說：“華先生，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逸的才華在這裏耗盡，現在是他發展勢頭最好的階段，可他現在死活不肯走，請你千萬勸勸他，讓他趕緊動身。”
“他在哪？”小明終于開口了。
“在音樂學院，他最近一直在那邊練琴，打算春節和上海的樂團合作，可是這種半吊子的……”賀平搖搖頭。
小明不支聲，賀平頓時又找不到措辭，坐了一會就走了。
晚上，姜逸照例出現在廚房後門，這次小明沒有讓他進來。
“去歐洲吧。”小明細小的身體擋在門口，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說。
“你趕我！”姜逸覺得很受傷。
“你應該走。”
“是啊，”姜逸用真皮皮鞋踢路邊的小石子：“可我舍不得，好不容易能找到你，我要走兩個月，你再不見讓我怎麽辦。”
“我沒躲你……”小明也低下頭說。
姜逸慢慢走過去，說：“演出12号開始，我本來還想再多待兩天，到真拖不過去的時候才走，其實我就想多見見你幾面，我要去兩個月，過年就回來，這段時間你會想我嗎？”
小明顯得局促起來，姜逸苦笑了一下，說：“沒有關系，你不用覺得什麽，我就是問問，既然你希望，我可能明天就走了，你會去送我嗎？”
還沒等小明回答，姜逸已經搶先跑到他面前，捂住他的嘴巴，說：“你要是忙，不來也沒關系，我會到那裏給你發消息，你不要覺得煩，還有我會給你寄明信片的，你現在住在烏魚家，我怕他把我的信給扔了，先和你說，還有我會想你的，每天想你，過年我一定回來見你，你不要再不見了，好嗎？”
在小明烏黑透亮的眼睛注視下，他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轉身就跑，剛開三步，他又回頭，近乎請求的說：“小明，我想重新開始，和我在一起好嗎，這兩個月裏，我一定會把所有事情處理好，你在這兩個月裏考慮一下，好嗎？”
“好！”
姜逸立刻露出笑臉，像一個初戀的毛頭大學生一溜煙跑上大街，手舞足蹈。

吳宇偶爾發現小明的床頭牆挂了一張世界地圖，維也納，盧森堡，法蘭克福，布魯塞爾，倫敦，巴黎……一個個著名城市都被标上記号，用水筆鄭重寫上日期。各地的明信片也從這些城市飛到上海，滿紙都是想念的話。經常看見小明坐在沙發上一張一張數起來，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
“看你這樣，人家給點陽光你就燦爛拉。”這時候，吳宇會很不是味道抱怨。
“你管那麽多幹什麽，這說明姜逸對小明上心啊，是好事。”
“哦，那怎麽沒看見你給我發這些，我可是連一張明信片都沒收到過。”
汪洋一個頭變兩個大，嚷嚷道：“你講不講理啊，我們認識以來都住同一家，寄什麽明信片！”
“這就是上~~~~~心~~~~”吳宇白了他一眼。
摸摸鼻尖，汪洋趕緊轉移話題，問：“小明，姜逸說沒說什麽時候能回來？”
小明擡頭看看地圖，最後一站布拉格，再過五天他就回來了……
大年二十五清晨，姜逸逃回上海，剛下飛機準備給小明打電話，爆竹一樣的來電顯示就跳了出來，他瞥瞥嘴，正想撥号，又一個催命電話打過來。無奈接起，賀平氣急敗壞在電話那頭喊，恨不能從手機裏鑽出來。
“你現在在哪，逸，捷克政府的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不好意思，我已經到上海了，就算回去也趕不上了。”姜逸聳聳肩，無辜的說。
賀平氣的跳腳，哭着說：“我怎麽攤上你這個混蛋，你讓我怎麽辦，你連一個晚上都不肯等嗎？”
“這種酒會不過是應酬，你幫我擋一下下拉。”
“那你這個未婚妻怎麽處理，她可是在隔壁房間統統準備好了，就等你呢。”
姜逸皺了皺眉頭，說：“随她去，反正我們已經沒關系了。”
他臨走前就讓奶奶出面把汪家的婚事退了，汪雨音還一路跟着他，未免讨人嫌。不過，什麽都不想了，既然回到上海，就隻有一件事情——把小明接回來。
天才剛蒙蒙亮，憑着一股子熱血，姜逸坐車飛過整個上海，跑到汪洋的小餐廳，時間才過七點，大門根本就沒有開呢。姜逸跳下出租車，繞着餐館興奮的跑了一圈，沒有大的變化，爲了慶祝新年，店裏的櫥窗貼了許多廣告，美味漂亮的糕點一定出自小明的手。大門口還有新貼了春聯，姜逸坐在行李箱上反複讀了幾遍，在手上書寫。
清掃車慢慢開過，姜逸靠在牆上發呆，早知道應該問清楚吳宇家的地址，手機沒有電了，連條消息都發不出來，小明什麽時候會來呢，他有點困，時差還沒有倒過來呢，這兩天他緊趕慢趕把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也沒有時間充分休息。
小明看見他會有什麽表情，他一定想不到自己這麽快就回來吧……
這麽多天，不知道他考慮過沒有……
上海早上也夠冷的……
恍恍惚惚之間，有人使勁推他。
“姜逸，你醒醒，你醒醒！不要吓我，醒……”
姜逸勉強睜開眼睛，看見小明放大的臉，不禁呵呵傻笑：“我回來了，寶貝。”樹熊一樣緊緊挂在他身上，臉貼住他的胸口。
“這家夥腦子有問題吧。”吳宇不冷不熱的說：“大冷天睡在馬路上，凍死都不知道。”
汪洋幫忙擡起姜逸另一隻胳膊，和小明一起扛人進屋。吳宇總算給他倒了杯熱茶。
姜逸靠在小明懷裏，凍的發僵的臉一直維持傻笑的表情，能捧着小明的手，看到他關切的樣子，心裏美着呢。
“冷嗎，暖暖。”小明把杯子遞到他嘴邊，姜逸就動動頭，乖乖的喝了。熱氣噴到臉上，猛的打了個噴嚏。吸溜下鼻子，繼續傻笑。
“我看，還是帶他上一趟醫院，怎麽看怎麽不正常。”吳宇說。
姜逸終于動了，坐直身體說：“沒事，我沒事，我那是高興的，小明，我來接你了。你考慮好了嗎？”
小明看看他又看看吳宇汪洋，說：“這個等會……”
“怎麽能等會呢，我一下飛機就來了，已經在外面等了三個多小時了。”姜逸大聲解釋：“我求你就答應吧。我已經退婚了，奶奶早就知道我們的事，她老人家一點頭，誰都沒辦法反對的。我們還是住在原來的公寓，我媽也管不到我們，要是以後出什麽事情，你放心，一切都有我抗着呢。”
小明默默看了他好半會，長的姜逸快絕望的時候，他終于點頭了。
姜逸還沒笑出來，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汪洋笑着說：“我看，他得趕快回去換衣服。小明今天就休息吧，順便收拾下東西。”
“喂，爲什麽要搬走，小明得和我們一起住啊！”吳宇叫起來。
“你想當電燈泡嗎？走拉走拉。”汪洋笑着把他拖走。
在吳宇無限懷念蛋糕點心的哀号裏，姜逸心滿意足的拉着小明的手走出了餐廳。
“有什麽東西要拿嗎？”姜逸坐在出租車上，握着小明的手問
小明一愣，搖搖頭。
姜逸又自言自語說：“其實也沒什麽東西要拿，我那邊什麽都有，上次給你買的東西衣服都在，自從你走以後，我也沒住過那邊，這次去要好好打掃一下了。要麽，我們好好裝修一下，牆的顔色要改，床也要換……”
小明靜靜的聽他講，忽然手機震動，吳宇發來條短消息：要是萬一，隻是萬一，你有難處就回來，這邊永遠都是你的家，一定要幸福。
看看姜逸眉飛色舞的表情，滔滔不絕的計劃，小明在心裏微笑。
這次一定能幸福吧。
他們最後還是沒有住到公寓去，姜逸嫌鬧市區和汪洋的餐廳距離太遠，讓事務所就近找房子，賀平一回上海就被趕去做這個苦差，離新年隻剩三天工夫，連房産中介都開始放年假了，哪來的房子。最後從一個親戚那找了一所，正好租房人回家過年，沒有再續約的，趕緊去搶租了過來。偏遠的老社區，比較安靜。
新年過的很惬意，餐廳從二十八那天開始放假，姜逸和小明一起去超市采購，儲備好過年食物，接下去就一直打算窩在家裏，哪也不去。老太太很潇灑，省得一大幫親戚走來走去的，組織了一個姜家旅行團，飛到澳洲過暖冬年，特批他這個長孫可以不用護駕親随，好好在上海過他的小日子。
雖然沒有高層公寓樓那麽美的景緻，可是四樓陽台的太陽還是燦爛，從太陽一升起來時，姜逸就喜歡摟着小明到陽台曬太陽。前面的住客專門在陽台上砌了一個櫃，上面鋪上毛毯靠墊，小明就坐在那看書。姜逸懷抱着小明的腰，下巴親密的搭在他肩上，細碎的小撮頭發随着呼吸輕輕掃着他的臉，他擡起頭，貼住這些淘氣的頭發，嘴巴正好黏住他的耳朵。小明的耳朵很漂亮，耳垂不大不小正合适，陽光下，能看清楚粉紅的皮膚上覆蓋的細細的絨毛，忍不住就咬了上去。
“你不練琴？”小明捂着耳朵跳起來，這種惡作劇每天都要上演一次，這個人在家待着太無聊了。
“我拉什麽，你來點啊。”姜逸笑眯眯的說。
小明愣了愣，故意闆起臉低下頭看書。果然，姜逸過了半秒鍾立刻低聲下氣的貼着他的臉，哀求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對，小明，你聽我說，我特地到德國的醫生那咨詢過，他說你是神經性失聰，按受損情況不同，是能治好的，我們過完年就去出國去看醫生，到時候，你就能聽見我的演奏了。”
小明放下書，搖搖頭。
“爲什麽，我們的希望很大啊。”
“我沒有全聾。”小明說：“14歲爸爸帶我做的最後一次檢查，右耳有5%的聽力，左耳情況要再好一點30%吧，隻要是不超過1米距離的普通聲音我都能聽到。”
“那我現在說話呢？”姜逸說。
“能聽見。”小明笑着說：“其實這樣也不錯，我能專門挑好話聽呢。”
“啊，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你這個小狐狸。”姜逸哇哇怪叫，又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小明拼命往旁邊躲，姜逸當然毫不猶豫撲到他身上，兩個人像小孩一樣扭打起來，從陽台一直打到客廳，最後姜逸一把把他抱起來，挾持到卧室，猛的把他扔到大床上，站在床邊獰笑道：“你說，我該怎麽懲罰你這個小騙子，啊？？”
小明躺在床上吃吃的笑，溫順的像頭無辜的小綿羊。大野狼怎麽把持的住，一把将他撲到自己懷裏，狠狠吻住他的唇，小明沒有躲，完全沉浸其中，不斷接納入侵的舌頭，被用力吮吸出全部。不由的，他的手緊緊攀上姜逸的脖子，讓兩個人的身體完全貼近，密不可分。
一個深吻結束，姜逸擡起迷離的目光注視着小明。喘息的說：“怎麽辦，我忍不住了。我想要你，小明。”
小明慢慢解開他的衣服扣子，默許的笑着，姜逸立刻行動起來，快速又不失溫柔的擁抱着小明，一起爬上快樂的頂峰。
年假七天，兩個人什麽地方都沒去，姜逸好象要把兩年多分開的都賺回來，不停的瘋，也虧得小明處處伺候，既有好菜，又要侍寝，讓這個好吃懶做的家夥着實過了把帝王家的瘾。
可惜年假出了年頭，好日子還是到了頭。他們家同時來了兩幫人，吳宇連發三天消息都沒有回音，怕小明被姜逸壓榨過頭（其實也差不多了）來搶人，賀平怕姜逸享福過頭不肯工作來抓人，真是一幫拉一個，棒打鴛鴦散。
卧室的大床上又挂起一幅世界地圖，星期天早上在姜逸的懷抱裏起來，小明都會擡頭看一看，身邊人咕囔了一下，一手蓋在他脖子上，輕輕哼：“小明，我餓了。”
小明笑着捏了這個大懶豬，起來做早點，中式的豆漿加玉米餅。
用完早餐，小明穿戴整齊準備去餐廳，姜逸潇灑的坐在陽台邊擺弄提琴，腳邊是行李箱。
“再見，寶貝。”姜逸過去親親他的臉。
“這次去哪裏？”
“蒙特利爾，下星期見。”
拿起記号筆在地圖上做了個記号，小明也親親他，說：“下星期見。”
一起出大門，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外面太陽真好。
相對笑了笑，各自起步。
下星期見。

—完—
作者: vivian930625    時間: 2010-2-24 12:20

小明好可愛~~^^
姜逸總算知道要好好疼他了XD
作者: sh910628    時間: 2010-2-24 23:20

有一段特別感人
爸爸因為意外去世的那段
他們的爸爸不能在一起好可憐
小明是不記得姜逸了?
劇情沒有提到
最後好溫馨喔
好好看
作者: katlpy    時間: 2010-2-25 22:58     標題: 回應 ems10871 第 3 篇文章

挺喜歡他們的結局,
各有各的生活,
不會因為愛而放棄自我
作者: 白點點    時間: 2010-3-2 03:58

平淡的生活感覺蠻好的
謝謝分享
作者: deady-kiki    時間: 2010-3-2 13:22     標題: 回應 ems10871 第 3 篇文章

thanks for sharing
作者: 愛晴    時間: 2010-3-2 20:39

很美好的故事~
雖然小明的童年也許並不快樂~
不過我覺得只要能有好的未來~
過去所受的苦都算值得~
至少不會只是默默付出而沒有回報~
真希望自己也能寫出一個像小明一樣堅強的角色~
作者: 阿二    時間: 2011-9-4 20:20

女人醜陋的妒忌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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