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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現代都市] 《意外之外》 作者：燃墨（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1:55     標題: 《意外之外》 作者：燃墨（完結）

　　1再遇

　　「這該死的雨……」語氣是與內容並不貼合的輕快，馮傑生舉高手臂半遮著頭，在大雨裡一陣小跑進路邊的一家酒吧，眉宇間分明帶著點興味。
　　這家酒吧算不得高檔，室內還格外熱，浸透衣物的雨水像是馬上就要被蒸發乾淨。要不是雨下得實在太大，馮傑生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跑到這裡來。他正要掏手機叫人來接他，視線已先饒有興致地掃向了所在的空間。
　　剛轉到吧檯邊，馮傑生整個人都不由愣在當下。
　　視線盡頭的某個人正朝這邊看過來，繼而雙眉一展，漾起的笑意叫眼角眉梢都透出種別緻的風流味道。
　　那一彎淺笑的對象明顯不是馮傑生，而是從他身旁走過的一個男孩。這名身材纖細的男孩很快穿過人群，到了對方身邊。
　　「嘿，寶貝兒……」
　　音樂恰好切換，週遭比起剛才要安靜了一些。他很清楚地聽到男人輕佻的微啞嗓音，儘管是與過去大相逕庭的音色。
　　然後兩人又說了幾句什麼，男孩笑得花枝亂顫地半掛在男人身上，彼此之間幾乎沒有距離，好像立刻就會來場激情四射的吻戲。
　　身體比理智先一步反應過來，馮傑生快步走到吧檯邊。
　　離得更近，剛才被忽略掉的所有細枝末節都顯現出來，無論是眼角的細紋還是額邊那道如今已陳舊的傷疤。
　　就在他怔怔盯住男人的時候，那男孩先注意到了他，意味深長的一笑，從另一個人腿上滑下來。隨即湊過來搭上他的肩，上下打量的目光是未加掩飾的挑逗：「嗨，我沒見過的帥哥，第一次來？」
　　「……嗯。」
　　馮傑生朝他笑笑，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保持出一定的距離。
　　男孩扁了扁嘴，捏了把旁邊的男人：「喂，看樣子他看上的是你啊。」
　　到這個時候，對方的視線總算投了過來。照例是揚起輕佻的笑容，眼角的細紋一下子更加明顯起來。
　　「你很眼生。」
　　「……嗯，我是……」馮傑生扯了扯已經濕透的襯衫，「避雨來的。」
　　男人掃了眼他的穿著，浮出一抹瞭然的笑：「怪不得，穿成你這樣的人……幾乎不會來HIS。」
　　「HIS？」
　　「酒吧的名字。」
　　記起匆忙進門時外面閃著藍光的招牌，馮傑生唔了一聲：「這是工作制服，我也不是老穿成這樣的。」
　　男人哈的笑了一下，像是覺得他認真的解釋非常好笑，差點從椅子裡栽倒下來。杯子裡的液體隨著他的動作濺了幾滴出去，在木製的檯面上留下小片深色水跡。
　　「怎麼……」大概是馮傑生的視線太放肆，男人在轉頭與別人交談後沒多久就又轉了回來，「……你真的對我感興趣？」
　　「是，呃，不是……我是說，你長的很像我認識的人。」
　　「哈哈哈……」
　　先笑起來的是旁邊的男孩，他對男人擠了擠眼：「倫叔，沒想到現在還有這麼老套的搭訕手法哎。」
　　男人也笑：「老套不一定不管用。」
　　「這麼說，倫叔你動心了？」
　　「那要綜合考量。」
　　倫……
　　馮傑生眼睛一亮：「你是boss！」
　　男人莫名其妙般瞥他一眼：「我可不是HIS的老闆。」
　　「不是指這個。」馮傑生解釋，「我是說，你一定是我以前的老闆夏胤倫。」
　　「我的確叫夏胤倫沒錯，但我不認為我是你說的那個人。」男人因為他的推斷而有些啼笑皆非，指了指自己，「看我這個樣子，誰會相信我是你的老闆那級別的人物。」
　　男孩大笑：「倫叔你哪點也不像。」
　　不管是地攤貨材質的衣物還是剪得普普通通的髮型……
　　「不過……」承認自己叫做夏胤倫的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麼，露出抱歉的神色，「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對於六年前的事情我好像都不記得。」
　　「……」
　　馮傑生看著他，不確定自己是認錯人了還是對方失憶了。他剛要說點什麼，一陣夾雜著水汽的風隨著剛闖進酒吧的客人吹了過來，叫他猛地打了個噴嚏。
　　眉頭輕輕擰起，川字紋絲毫沒有破壞掉整張臉的英俊，夏胤倫從椅子裡站起來：「剛才都沒注意你全身都打濕了。雖然是夏天，瑞城的晚上可還是很容易讓人著涼的。我就住在附近，我記得我那有幾件你穿可能合身的衣服，不介意的話，去我那換套衣服怎麼樣。」
　　男孩在邊上吃吃的笑，話裡意有所指：「帥哥，倫叔技術不錯哦。」
　　夏胤倫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蒙羽，是不是想念我的技術想到不能入眠了？」
　　「啊呀，我什麼都沒說。」聽到對方直呼自己的名字，蒙羽知道不好地吐了吐舌頭，趕緊擺擺手，「不管你們了，我去跳舞。」
　　他說完就奔進舞池，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
　　「走吧。」
　　沒有再等馮傑生回答，在他看起來要打出第二個噴嚏前，夏胤倫已經一馬當先的朝外面走去。

　　2胎記

　　「喀」的一聲，雨傘被夏胤倫撐開。一眼掃去就看見傘骨囂張纏著膠帶的位置，讓人有種下一秒就會散架的錯覺，馮傑生略一遲疑才鑽進傘下。
　　雨點落到傘面再彈下來，在地上砸出一個個的小水坑，也迅速的讓兩個人的鞋子浸得濕透。
　　馮傑生跟著夏胤倫加快了步伐。
　　兩個成年男人擠在一把傘下，空間越發的狹小，充溢著濃重的濕意。天色十分的暗，雨水落在地面反倒泛起隱隱的白光。濕度增加了夏季的存在感，身體和呼吸產生的熱氣，與傘外的水汽形成鮮明的對比，於是彼此間胳膊挨擦的動作也隨之變得鮮明。
　　屬於HIS裡低俗的古龍水味道若有似無地飄在鼻端，就像雨水滲進了心臟裡，油然產生些按捺不住的細微麻癢。
　　馮傑生的呼吸忽的有些不穩，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踩翻了什麼。
　　細看才發現那是散在巷邊的空紙盒子，被水澆得幾近腐爛，還有一些更大的，勉強整齊的在垃圾箱旁邊碼成一堆。
　　這時候，他彷彿才從某種奇異的束縛中掙脫開來。
　　悄悄抬手使力，讓傘面往另一邊偏了偏的同時，他藉著微弱的路燈光打量起四周。參差不齊的低矮房屋排列得異常緊密，叫馮傑生驚訝於之前路過的那些光鮮亮麗的高大建築背面會有這樣的一條街道。
　　緊跟著夏胤倫左拐右轉，好不容易到達一個兩層高的樓房前。夏胤倫順腳踢開擋在水泥台階上的空易拉罐，那動作一點也不像馮傑生記憶中的老闆。
　　這座建築是半露天的結構，走廊一邊是住處，一邊下著大雨。夏胤倫停下的時候，有兩個打扮古怪的年輕男女從另一端跟連體嬰似的走過來。一看到馮傑生，他們朝正把鑰匙插進鎖眼裡的男人擠眉弄眼，接著跑下樓去。
　　馮傑生一言未發的看著他推開門，悶熱的氣息頓時從裡面透了出來。
　　「看見了吧。」邊蹲在布制的衣櫃前翻著什麼，男人邊開了口，微啞的嗓音彷彿被水汽氤氳著，聽來有些含糊，「你還是喊我名字或者阿倫的好，你的老闆怎麼也不可能住在這種地方吧。」
　　「……」
　　確實……不怎麼像。
　　作為曾經的助理，馮傑生所熟知的夏胤倫，對生活細節要求到苛刻的地步。穿戴必須是純粹的棉、羊毛或者絲綢，有一點雜質都足以讓他排斥；飲食全由專門的廚師組負責，原料就是隔得時間稍微長一些都不行；居住環境要幽雅安靜，裡面的傭人也得經過嚴格訓練才能被接受……
　　然而眼前所出現的這些——帶廚房和衛生間的一室一廳面積狹窄，附近不知哪裡傳來的嘈雜音響聲，開著燈仍顯得很陰暗，地面到處是被潮濕侵襲的痕跡。沒有一點家的味道，只有破敗——足夠顛覆掉馮傑生所有的認知。
　　他張了張嘴，方才有些艱難地喊出來：「阿……阿倫。」
　　背對他蹲著的男人側過來的臉上勾起一抹微笑。
　　略揚起的下巴有些過分的瘦削，那唇邊翹起的弧度倒有些眼熟，讓馮傑生也扯了一下嘴角。
　　「換上吧。」總算把埋在最底下的衣服找出來扔在床上，隨意地吩咐了一句，夏胤倫也開始解扣子。留意到馮傑生疑惑的目光，他的動作沒有停：「我的衣服也濕了，沒規定你能換我不能換吧，不要太緊張。」
　　擺明了不拿他當外人似的坦然更像是毫不在意，這點倒是與老闆如出一轍。馮傑生輕咳一聲，開始解皮帶。
　　質地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衣服穿上身，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頗為舒服的乾爽。樟腦丸的味道竄進鼻子的同時，腦袋從領口伸出來，拉住衣服往下，不經意瞥向夏胤倫的一眼讓馮傑生的動作猛地凝滯。
　　對方真的是毫不避諱。當然，兩個男人也的確沒什麼好顧及的。
　　屋子裡的燈光昏沉沉地照下來，站在床邊的夏胤倫並未全部落進光線裡。各自佔據了半壁江山的光影交融起來，讓他因為衣服被脫下而暴露在外的皮膚格外的白，白到透出幾分病態。
　　夏胤倫的腰身很細，但大概是年紀的關係，下腹部的位置皮膚略帶鬆弛。程度不重，加上雙腿非常筆直修長的緣故，還不至於難看。
　　他把外面穿的衣服褲子一股腦脫了個一乾二淨，連深色格子的四角短褲也沒放過，渾身赤 裸地站在那裡，十分的旁若無人。接著他從抽屜裡拿出另一條差不多的四角內褲，抬起腿就開始往裡套。
　　就在他抬高腿的電光火石間，馮傑生看到了大腿根部的一點痕跡。
　　青年不自覺地就脫口而出：「boss！」
　　夏胤倫已經把褲子拽上來，調整了一下皮筋，正要繼續穿衣服，聽到他的聲音，不由失笑：「……真不好意思，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但我是真覺得，我大概不太可能是你的老闆。」
　　轉過來的深邃眼眸盈著不認同的笑意，馮傑生驀地醒悟過來。就算剛才看得真切，眼前這個人也大概沒有對過往的記憶。
　　他乾脆地說出自己的姓名：「我叫馮傑生，你叫我傑生吧。」
　　「當然。」男人把手臂塞進短袖裡，不在意的加深笑容，「當然可以，傑生。」他又咀嚼了一遍這個名字，「傑生，你的父母一定對你寄予了厚望。」
　　話題轉到自己身上讓馮傑生有些無所適從。換做別人他其實也並不會這樣，但在夏胤倫……即便是如今這樣的夏胤倫……面前，似乎在詭譎難測的商場裡面鍛煉出來的一切舉重若輕都煙消雲散。
　　想到剛才看到的畫面，他眼中浮現出遲疑的神色。
　　夏胤倫沒有錯過這絲波動，問：「傑生，我不是你的老闆，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想……」
　　但下面要提到的事情委實有些難於啟齒。不論是什麼樣的人，被要求看清楚大腿根部這個位置，大概暴跳如雷都是程度最輕的反應。何況他們算得上是剛認識，不，或許連認識都還談不上。馮傑生組織了半天言語，始終想不到其他辦法，只得豁了出來，「我想看看你這裡的胎記……」他示意地指了指胯 下，「……如果，夏先生覺得我太唐突了的話，還請原諒我。」
　　「還是不放棄嗎？」隔著一張床與他相對而立的男人卻顯然領會到他話裡更深層次的含義，「你還是叫我阿倫吧，我可擔不起被你這樣的人物喊先生。」
　　他微微鎖起的眉頭讓馮傑生意識到這確實太強人所難，剛想退一步，就聽到夏胤倫在頓了頓後繼續說：「要看也沒什麼，你看吧。」
　　這反應出乎馮傑生的意料，而男人也沒有食言，當即大大方方地將剛穿好的褲子捋了下去。
　　位置在大腿內側的根部，所以他還毫無顧忌地翹起一條腿踩在床沿，以便馮傑生的視野能夠更加開闊。
　　蟄伏在腿間的器官大喇喇地垂著，讓馮傑生的瞳孔彷彿針刺一般狠狠縮了起來。再對上男人含笑看過來的意味難明的視線，耳根也不自覺地有些發熱。
　　但下一秒，他心裡只剩下唯一的念頭。
　　果……果然。
　　全部的心思都聚集到了那一塊差不多有瓶蓋大小的褐色痕跡上面。形狀跟當初所看到的一模一樣，確乎是屬於老闆的胎記。
　　說不上來是不是鬆了口氣，馮傑生別開眼的動作稍有些倉促：「好、好了，謝謝你，阿……阿倫。」
　　他現在還不太適應這樣的叫法，就算明知現在的老闆已經不記得六年前的情形，就算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不該存在於上司和下屬之間的關係。
　　在馮傑生的心裡，一直把夏胤倫當作老闆。當年身為夏氏集團的領導者，將瀕臨解體的集團挽於狂瀾，似乎任何事都不在話下，沉穩，睿智，強悍。馮傑生承認，對夏胤倫，那是種類似於崇拜和憧憬的感覺。
　　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過，有這麼一天，他和老闆會接近到這種程度。
　　馮傑生現在已經萬分確定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的老闆夏胤倫，絕不可能出錯。再怎麼相像的人，也不可能同時具備相同的姓名和胎記。
　　歡喜之餘，他為難的是不知道該怎麼讓老闆回復記憶。他想夏胤倫大概的確失去了過去的記憶，只記得自己的名字，所以連習慣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畢竟他再清楚不過，六年多前發生的那些根本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3洗澡而已

　　以前的夏氏集團下屬醫院曾重金聘請過兩位著名的腦科專家，負責那項工作的正是馮傑生。他與那兩位專家打過不少交道，彼此之間交情很不錯。對眼下這種情況，馮傑生想出來的辦法是大概得把那些東西提起來再度刺激。
　　可轉念一想，當年的那些事情，不僅本身就很糟糕，而且馮傑生也不願意提起。六年多過去，千絲萬縷還是糾結不清的亂麻，想解開都找不到頭緒。再說他也並非旁觀者，更加難以超脫。
　　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傑生，你不是本地人吧。」夏胤倫已經再次把衣服穿上，過於寬大的短袖襯衫是洗舊了的淡藍，套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也愈發讓他的身形顯得瘦削。他早就扔了塊乾毛巾給馮傑生擦頭髮，此刻順手接過來，也隨口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嗯，我來瑞城出差。」
　　「我就說嘛，像我們這種窮鄉僻壤，哪裡容得下像傑生你這樣的人才。」夏胤倫打趣了一句就又道，「但出差也不該選在這樣的天氣出門……不過說起來也不怪你，你一個外地人怎麼會知道，瑞城的夏天就是這樣。天氣說變就變，快得出奇。」
　　「嗯，我是……剛到……」馮傑生支吾片刻才給出解釋，「火車晚點，我出來得急，什麼都沒顧得上帶……」
　　夏胤倫挑起眉毛，朝他身上掃了一眼：「是出長差，準備在這邊再買東西吧，看你兩手空空，什麼行李都沒有帶。」
　　馮傑生忙不迭地附和：「是，是長差。」
　　「怎麼沒人接你？」
　　「……出來得急。」
　　「現在打電話很方便。」
　　「呃……我的手機在車站被偷了，電話都存在裡面，一個都不記得。所以……我大概記得公司的位置，就往這邊來……所以……」
　　他語無倫次地講著，也不知夏胤倫是信了還是沒信。
　　儘管馮傑生的回答破綻百出，男人也只不過捲起嘴角笑了一下，沒有多問，視線在青年換下的褲子口袋上停留片刻隨即調開。
　　然後他的眉眼和薄唇都略略彎起，綻出一個與馮傑生記憶裡如出一轍的溫雅笑容。風流韻致淡淡流轉，他的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耀眼起來，連眼角的細紋似乎都被遮掩過去。
　　接著馮傑生就聽到他說：「明白。我明白。」
　　夏胤倫的聲音微含笑意，用他有些沙啞的嗓音說出來，越發帶出些肆無忌憚的調侃。馮傑生也越發的感到幾分窘迫，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平日裡的那份鎮定自若到哪去了。
　　他嗯了兩聲，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阿倫……我可不可以今晚就在你這裡……借宿……明天，明天我才能去找我的目的地。」
　　「這麼說，傑生你是想在我這裡住一晚上？」
　　稍稍上挑的尾音就像在問句的末端安上了一把細小的鉤子，不緊不慢地刮著馮傑生的心臟。
　　極力按捺住想要奪門而出的衝動，心臟卻還是砰砰砰加快了跳動。
　　說來也怪，如今夏胤倫早已不再是他的老闆。論及成就，他如今所取得的也不比當初的夏胤倫黯淡多少。至於地位，現在他所具備的也比夏胤倫要高得多。甚至夏胤倫還失去了那段記憶……可馮傑生不自覺的在他面前就會矮上一頭。
　　在心裡始終把夏胤倫當作老闆，所以才愈加難以適應，對方語氣裡怎麼聽都確實存在著的那股調情似的味道。
　　「咳……是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
　　夏胤倫不假思索地給予肯定的回答。
　　「謝謝夏先……阿倫。」
　　「用不著這麼客氣。」男人朝衛生間的方向偏了偏頭，唇角依然是勾起的，「既然傑生你不急著走，看你剛才全身都打濕了，現在還是趕快去洗個澡吧。」
　　接過夏胤倫再次丟過來的毛巾，馮傑生依言向衛生間走去。
　　他一早就知道這套房子統共都沒有多大，被分隔後的臥室更加狹小，放下一張床後空間愈加所剩無幾。
　　但只有到了夏胤倫身邊馮傑生才意識到這裡到底有多窄，窄到彼此的氣息彷彿都情不自禁地交融起來。
　　電扇的扇葉有氣無力的轉著，讓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在吱呀聲裡瀰漫開來。夾雜著什麼東西的拙劣香味，又濃又刺鼻，可混在裡面並不覺得難聞。
　　反倒讓馮傑生的腳步猛地一滯，趕緊加快速度衝進衛生間裡去。才把門板關在身後，他就聽到外面傳來另一個人的揶揄。
　　「嘿，後面沒人……當然也沒鬼……追你。」
　　在那片大概可以稱為鏡子的東西裡，馮傑生看到自己露出一抹苦笑。
　　踏進大門就能推斷出裡面的設施會多簡陋，但真正站在衛生間裡，馮傑生才恍然大悟其中糟糕的程度。
　　鏡子只有不規則的一塊，勉強被鐵絲拴住，驚險地掛在水池上方。銹跡斑斑的龍頭和水管，令人擔心會不會漏出水來。當然沒有浴缸，噴頭連在熱水器上。電熱水器算是其中相當高檔的電器了，只是明顯看得出老掉了牙。
　　馮傑生皺了皺眉，無法想像夏胤倫到底怎樣才能在這種鬼地方住下去，而且看樣子還住了不止一年兩年。
　　明明是從來都吃不得苦頭的人，對生活品質要求得近乎苛刻，如今卻跌落雲端跟淤泥為伍……心臟忽的狠狠揪了一下。把衣服脫掉的大幅度動作轉移不了這種難解的情緒，馮傑生晃了晃腦袋，擰開熱水器的開關。
　　水流嘩的從噴頭裡衝出，劈頭蓋臉地朝他澆下來，視線都變得模糊，彷彿這樣才能從剛才的情緒裡擺脫出來。
　　熱水沖刷著被雨水淋過的身體，肌肉總算放鬆下來。馮傑生摸索著拿起旁邊肥皂盒裡的香皂，才握在手裡，似曾相識的拙劣香氣就撲面而來。
　　浴室狹小的空間裡，水汽和熱氣都慢慢蒸騰起來。大概是被熱氣給熏到，馮傑生的耳根也越來越熱。
　　這種熱度很快就波及了其餘部位，漸漸的，全身都熱了起來。外部的熱量和血管中流竄的熱燙與那種香氣迅速融在一起，讓他不知怎麼的就有些心猿意馬。
　　腦中閃過些不可示人的畫面，與剛才所見到的重疊起來。渾身赤 裸坦然站立的身體，透著病態的白皙，修長筆直的雙腿……
　　手掌擦洗的動作似乎變得別有含義，就在即將不自覺的往下探去時，猛地頓住。熱流瞬時退了下去。馮傑生努力睜大眼，試圖辨認出視線盡頭的人影。
　　他聽到近在咫尺的距離傳來另一個人毫無障礙的聲音：「傑生，一個人洗澡的話，很沒意思吧。」
　　「夏、夏先……阿、阿倫……」張口結舌地喊出闖入者的名字，濛濛的白色霧氣裡，他好不容易看到對方正倚在門口。視野再被霧氣造成多大的阻礙，馮傑生也還是看得到男人身上的衣服早已脫了個乾淨。
　　夏胤倫卻好像完全體會不到他的窘迫，抬手搖了搖，就跟再普通不過的打招呼般，笑吟吟地說：「嗨，傑生。」
　　馮傑生繼續張口結舌：「你，你怎麼在這裡……」
　　「當然是我把門打開進來的啊。」夏胤倫一副十分理所當然的架勢，好像他問了什麼弱智的問題，還做出手勢示意，「瞧，就是這樣。擰開把手，打開門，走進來……」頓了頓他笑瞇瞇地補充，「……老實說，衛生間的這扇門，門鎖早就壞了，隨便一擰就可以打開。當然如果沒壞的話也不難進……」他鄙夷地瞥了眼門板，「……這門差不多快散架了，撞一撞也打得開。」
　　「……」
　　馮傑生啞口無言。
　　大約是這裡太不通風，水蒸氣的濃度過大，熏得他腦袋一陣一陣的發昏。不然眼前這白茫茫的一片中，怎麼會只剩下夏胤倫毫無遮蔽的身體。
　　濃濃的水霧環繞，不管多白的皮膚，多細的腰身，乃至胸前和腹下都朦朦朧朧的，根本沒辦法看得多清楚。但那股倒退回去的熱流卻再度竄了上來，在胸口鼓噪。
　　「可是……可是我在洗澡。」
　　馮傑生匆忙偏開眼，試圖做出最後的努力。但顯然是徒勞的，剛才那一瞬間撞入眼中的畫面再清晰不過的浮在腦海裡。
　　夏胤倫微微一笑：「我知道，我也是來洗澡的。」
　　「可是……」
　　「你看，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兩個男人在一起洗澡不稀奇吧。」
　　「但是……」
　　夏胤倫掀唇問出極犀利的問題：「難道傑生沒有和別的男人一起洗過澡嗎？」
　　「洗是洗過，不過……」
　　「那不就得了。」
　　夏胤倫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邁動步子就朝站在噴頭下的馮傑生走了過來。

　　4不滿足

　　馮傑生搜腸刮肚也找不到言語來反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被一步步的拉近。
鼻端那股拙劣的香氣在這個過程中更加濃烈，似乎刺激得血管中的血液都沸騰起來，讓皮膚熱得發燙。
理智告訴他該挪開視線，目光卻膠著在了對面的軀體上，根本沒法動彈。

「不要這麼緊張，洗個澡而已。」雖然這樣說著，但男人的語氣裡分明帶著幾分未加掩飾的輕佻。他頓了頓才補充道，「……你難道不明白從HIS裡面出來的時候，蒙羽那句話的意思？」
「那句話……」
馮傑生幾乎是立刻想起了「技術不錯」那四個字。呼吸不由的愈加急促起來，粗重的喘息聲在如此接近的位置，自然會被夏胤倫聽在耳中。
他於是不再向前，而保持在一個抬手就能觸到對方的位置站定，任由嘩嘩的流水沖刷在身體表面。
眉眼彎起，蕩出滿滿的笑意：「記起來了？你看，我可從來都不會隨便帶人回家。難道傑生你打算說你是誤闖進去的，還是個直男？」
「我……」
馮傑生張了張嘴，無話可說。他確定自己對男性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可他沒法否認此刻身體裡產生的慾念。
至於HIS，在進去避雨前，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一家GAY吧。但想來這種話，就是夏胤倫說相信，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再說……傑生，你剛才找那麼多借口要留在我這，不就是想的這回事嗎。」
「我，我……」
馮傑生就只能苦笑了。
他能解釋些什麼，又該怎樣解釋……且不說夏胤倫會不會信，就是他真實的意圖，也並不那麼容易訴諸於口。

這無疑等於默認。夏胤倫唇角的弧度緩緩加深，驀地拉近了和馮傑生的距離，兩具赤裸的身體幾乎要貼在一起。
近在咫尺的皮膚表面在燈光下泛出一層潤澤的微光，馮傑生甚至能清楚看到水霧中夏胤倫英俊的五官好像也被水汽沾濕了一般。
他的心臟頓時漏跳一拍。
「還等什麼，傑生。」
與催促的語氣一起到來的，是攀住肩胛骨的雙手，和唇上的溫軟。

才不過是輕輕相觸，火熱的吐息就彼此交融，引得體內熱流翻湧。夏胤倫的唇瓣被水汽蒸得異常柔軟，吸吮得並不用力，也沒有繼續深入。挨擦中，馮傑生清楚感到自己下巴上新生的細微胡茬被摩挲著，粗糙和光滑的疊加更帶動了情慾。
馮傑生忍不住朝對方靠近了些，屬於另一個人的指腹在熱水中依舊帶著沁涼，背部被撫弄得意外的舒服。

片刻後夏胤倫挺起背，放開了他，接著朝底下瞥去一眼。
別具意味的眼神讓馮傑生意識到了自己的狀態。身體裡的熱流不知什麼時候全部聚集到了下腹部，迫使那裡的器官微微抬頭。

「大小，很不錯。」
對面的男人給出中肯的評價，漫不經心的語氣裡依舊帶著調侃。
馮傑生條件反射般回應：「你也很好。」
「哈哈哈……」
他當即得到了對方一陣極其放肆的大笑。

什麼波動隨著空氣從男人的胸腔間傳遞過來，那股輕微的震顫感讓馮傑生心裡一動，忽然就想起了好幾年前的那個夜晚。
夏胤倫腿間器官的顏色有些深，形狀卻的確漂亮。馮傑生現在不看也知道，就在他以為早已被自己遺忘的那一夜，他看得清清楚楚。
回憶來得措不及防。無論是窄細柔軟的腰，輕易被彎折架起的雙腿，情動時染上緋色的胸膛，還是讓他感受到歡愉顛峰的緊窒所在……
男人在身下綻出的那種艷麗，在記憶中留下的色澤根本抹不掉。

馮傑生猛地被腦海裡升騰起來的畫面嚇得一驚，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夏胤倫的手已經朝自己身下探了過去。
「你……」
他的話根本沒能說完，男人的手腕靈巧地一翻，便捉住他想要阻止的手，旋即就朝自己的胯下送了過去。
被牽引著握住另一個人的性器，馮傑生不自禁地想縮回手。
「做點快活的事情，別的現在不要多想。」夏胤倫的聲音被壓得格外低沉，微啞的音色透出點蠱惑的味道。
手中的熱燙影響了思考的能力，馮傑生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對。

說不上是誰主動，兩個人都開始揉搓起對方勃起的器官。大概是整個晚上被夏胤倫牽著鼻子走的太明顯，馮傑生的親吻不像剛才那樣淺嘗輒止。接觸到的瞬間，他就伸出舌尖，侵入到男人也沒多認真防備的唇內。
齒列被輕易撬開，男人靈活的舌頭隨即迎了過來。舌頭絞纏在一起，各自傳遞著綿綿的熱度。馮傑生急不可耐般的大力吮吸，簡直像要把舌根都拉斷。夏胤倫還擊的也很及時，只不過輕巧的一轉就掙離，舌頭刮過上顎，就讓馮傑生全身一顫。

「呵呵……」
唇齒間傳出夏胤倫得意的含混笑聲，馮傑生沒有多想，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迫得笑聲立即變為驚呼。
趁著這個機會青年加大了攻勢，舌頭在夏胤倫嘴巴裡毫不留情地攪動起來。
甫一分離，唇間扯出的銀絲很快就消失在熱水的沖刷下，惟獨不受影響的，是狹小空間裡愈加濃重的情慾氣息。

「呵……」夏胤倫又輕笑了一下，從下往上睨他一眼再垂下去，眼尾呈現出挑起的誘人弧度，「看來……是我低估你了。」
將他半合著眼在身前低喘的模樣盡收眼底，肩頸不知被熱水還是情慾染出一片艷色，馮傑生忍不住輕聲叫道：「阿倫……阿倫……」
好像只有喊著這個名字，才能夠在心裡把眼前的男人和老闆給分割開來。

從而為所欲為。

兩個人勃起的性器幾乎完全貼在一起，畫面無比的。馮傑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沒多久，男人擱在自己肩頭的手指一下子捏緊得快要嵌進肉裡去。接著，手中的物體狠狠彈動了幾下，從頂端吐出白濁的體液來。
夏胤倫啊了一聲，似乎很懊惱：「竟然比你快。」
馮傑生卻聽出他根本不在意，沉沉笑了笑，就將他的工作接收過來。咬住對方下巴的瞬間，他在自己的手心釋放出來。

夏胤倫喘著氣，猛地從馮傑生順勢把手指往自己身後摸去的動作裡意識到了什麼，擺擺手道：「嘿！傑生你停下，什麼時候說好你上我了？我沒有同意過。」
然而馮傑生卻只嗯了一聲，撫在腿根處的手半點拿開的意思也沒有。
「各憑本事嗎……我喜歡。」夏胤倫微微一笑，扶在馮傑生背上的手也隨即向下。可是他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全身都被來自對方的壓力給帶著向後傾去。兩個人不知不覺的變換了彼此的位置，馮傑生依舊在施力，很快他就被迫貼住了牆。

夏胤倫還想做點什麼來挽回頹勢，左腿卻猛地一陣酸軟，渾身的氣力都像隨之流失，所剩無幾。
「該死的……」
咬著牙關吐出一句咒罵，在他身上摸索的馮傑生卻停下動作，望過來的視線帶著些不知所措。
「不是說你，我是說我這條……」夏胤倫說到這裡戛然而止，眉頭擰緊又展開，主動的抬起腿。
只留下右腿支撐住全身，左腿則纏上馮傑生的腰，緩慢地摩挲起來：「別停。只要你不嫌我年紀不夠輕，身體僵硬，上下的位置沒什麼大不了的。能夠快活就好。」

「……嗯。」
說不上來聽到夏胤倫這樣的話是什麼心情，突然變涼的水澆了下來，馮傑生在他臀縫間活動的手指抖了一下，卻找準入口戳了進去。
「絲——」
突如其來的隱隱刺痛讓夏胤倫倒抽一口氣，不快地咬上馮傑生的肩膀：「急什麼！做這種事情可不能心急。」
「嗯……抱歉。」
馮傑生趕緊把手抽出來。
看他一副打算拉開自己的腿觀察情況的樣子，夏胤倫眉梢抽動一下，趕緊道：「我經不起這麼刺激的折騰，還是到床上去吧。」

兩個人一路交纏著撲到床裡，時間才過了幾分鐘。身上的水都還來不及擦乾得徹底，但誰都有些忍耐不住了。
再一次的互相撫摸毫不顧及力道，火熱的鼻息和親吻不斷的交換。馮傑生也再一次向夏胤倫身後試探的伸出手，這回沒有被阻止。
最初插進去的時候男人的身體微微繃緊了一下，大概是經驗豐富，他拉住馮傑生的手讓他撫慰自己的器官，很快就自行放鬆下來。

才只是一根手指，馮傑生就體會到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吸附住手指的內壁因為熱水顯得濕潤又溫軟，讓他迫不及待的伸進去第二根，第三根……被開墾得差不多，馮傑生總算將性器抵在了夏胤倫的腿間。
腫脹起來顏色愈發加深的物體摸上去非常的滾燙，彷彿有生命般微微彈跳著，顯得有些猙獰。
「等等！」
馮傑生抬起眼。
「套子給你……」夏胤倫從床頭掏出一個保險套丟給他。看他拆封套好還是不動，有些奇怪：「停下來幹什麼？」
「我怕你會受傷。」
「……放心吧，你擴張得還不賴。」夏胤倫哭笑不得地抬腿環住他的腰，刻意做出的挑逗動作讓空氣都彷彿熾熱起來。
馮傑生再不遲疑，一鼓作氣地撞了進去。

肉體撞擊的悶響和的水聲交雜中，兩個人又各自釋放了一回，房間裡縈繞起一陣高潮過後的餘韻。
「唔，你做的確實不錯。」
夏胤倫一邊評價，一邊張著腿躺在床上，毫不在意身下濕答答的粘膩，一動不動。任馮傑生的雙手還意猶未盡的在自己身上遊走，直到乳尖被掐了一下。
他輕哼一聲，抬腿輕輕挨擦青年的下腹：「要來就快來，有什麼好猶豫。」
「你不是說不能折騰……」
馮傑生說著就對上了男人似笑非笑的眼，微啞的嗓音隨即傳了過來：「我還沒那麼不經事，你大可以放心。今天晚上很快活，我要謝謝你。來吧。」

「……」
馮傑生於是再一次插入進去。
夏胤倫迎合的動作得很熟練，齒間刻意瀉出的呻吟很甜膩，讓他的每一下都彷彿能頂到最深處。但奇異的，只有歡愉，沒有滿足。




　　5逐客令

　　馮傑生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才是清晨，太陽已經出來，空氣被蒸得濕熱。電扇仍在轉動著，卻沒有什麼效果。全身都是汗，與另一個人的背部接觸的地方尤其如此。黏膩的感覺能透過皮膚一直傳到心裡。
　　平常馮傑生多少會對這樣的悶熱感到煩躁，今天意外的保持著平心靜氣。大約是……身邊這個人的緣故。
　　還沉浸在安睡中的男人這樣看來年紀輕了很多。被汗浸濕的黑髮搭在頰上，襯得臉色有些蒼白。他的眼睛緊閉著，所以眼角的紋路變得一點也不起眼。唯一明顯的，反倒成了男人額角上斜斜拉下來的一道疤痕。
　　不過寸餘長短，但想一想六年多的時光，大概就能夠體會得到……當初是怎樣一種慘烈的情形。
　　馮傑生盯住那道陳舊的痕跡看了一會，忍不住抬起手，朝那裡摸了過去。
　　觸到的瞬間他的手輕輕抖了一下，隨後就清晰感覺到指腹下與其他部位皮膚不同的、有些凹凸不平的觸感。
　　觸電般縮回手，他又看向男人的左腿。
　　夏胤倫此時的姿勢遠沒有醒著的時候那樣豪放。他的兩條腿併攏在一起，向上微微蜷曲著，脊背也弓得像一隻大號的蝦米。身高足有一米八的男人，這時竟在床上蜷縮成格外小的一團。
　　情不自禁湊過去在對方微張的嘴巴上親了親，夏胤倫咕噥了一句什麼，身體也隨之動了動。就在馮傑生以為他醒了的時候，他又停下了動作，只像是受驚了一般縮得更加緊。令人懷疑現在不在夏季，屋子裡也毫不悶熱。
　　馮傑生的親吻便緩緩上移，最後憐惜地停留在額角。
　　這種情緒來得迅猛而且莫名，照理來說怎麼都不該針對一個中年男人。可馮傑生的心底卻的確產生了一股憐惜似的酸楚。
　　讓他很想緊緊的擁住男人，將他的肢體舒展開來。
　　說起來，不管是額上的疤痕還是左腿的舊傷，都和他不是完全的沒有關係。六年多以前發生的事情，單是想起來都叫人禁不住一陣膽戰心驚。
　　或許沒有他，夏胤倫也未必就不會陷入淒慘的境遇裡。但有了他，那些糟糕的事情簡直就不容商榷。
　　在沒有再次遇到夏胤倫之前，馮傑生一直以為自己內心懷有的是內疚。可是現在他才發現，那似乎是什麼更加複雜難解的情緒。
　　***
　　神色自如地套上褲子，夏胤倫坐在床沿上，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剛醒來的大腦殘留著點渾渾噩噩的茫然，直到鼻子一抽，若隱若現的食物香味順著空氣傳過來，他的眼神才一點點變得清明。
　　他才走到門口，就知道了來源是哪裡。
　　袋裝的包子熱氣騰騰，旁邊還擺了大碗的豆漿和黑米粥，都是他一貫偏愛的早點，也順理成章地引動了他轆轆的飢腸。
　　再往前走上一段距離，夏胤倫才發現馮傑生正在廚房裡邊。背對著門的身影比自己還要略高一些，視線逡巡一番，他勾起唇角。從昨晚的經歷就能夠想像得出，此時隱藏在馮傑生衣服下面的，是結實有力的精壯肌肉。
　　他走進廚房，就看到青年正笨手笨腳地衝著碗。四周包括水池都好不容易的顯露出本來面目，顯然被清理過。
　　夏胤倫的眼神慢慢柔和下來。
　　馮傑生剛擰緊水龍頭，就察覺到了身後另一個人的氣息。撫上臉頰的手指帶著一絲與夏季格格不入的沁涼，被觸到的皮膚卻反倒生出揮之不去的熱度。
　　「阿倫，你起來了。」想避開又捨不得，馮傑生邊用抹布擦手，邊打算轉過身去。
　　他的動作卻被出其不意朝頸側襲來的舌尖給阻止了。與指尖截然不同的熱燙，滑膩又濕潤的感覺讓馮傑生確信脖子上一定留下了水跡。
　　「嗯……起來了。」
　　放輕了力道吮吸著，確保不會留下痕跡，夏胤倫回答。
　　過了縱慾的一夜，他的嗓音越發啞了下來。聽在耳中，與脖頸上蔓延的細吻一道，讓馮傑生的呼吸禁不住急促起來。
　　熱流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流竄在身體內，最終湧進腹下。
　　等到身後的力度稍稍放鬆，他閃電般的轉了過去，反客為主地咬住對方的唇瓣，盡全力的吸吮啃咬，彷彿要汲取其中甜美的汁液。撬開齒列的剎那夏胤倫回應了他，勾挑的舌尖與他的迅速絞纏在一塊，互不相讓。
　　彼此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傑生你興奮了。」
　　「你也是。」
　　四目相對，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嗯……很棒的晚上。」夏胤倫半晌才止住笑，靠坐在桌面上說。伸直的腿越發顯得修長，上衣隨意的半敞著，滿不在乎的露出胸前馮傑生留下的痕跡，「雖說你的經驗好像不怎麼豐富……」他說到這裡又想起什麼，「喂，傑生，可別說你只敢偷偷摸摸的喜歡男人，那樣我會看不起你……」這時候才補充完原先的句子，「……我還是享受到了。」
　　「我是不是應該道謝？」
　　「哈哈，隨意吧。」
　　像是覺得他的反應很有趣，夏胤倫的眉眼於是又彎了起來。三十八九歲的男人，年紀怎麼看都不輕了，瞇著眼笑出牙齒的樣子卻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而且……」他想了想說，「……還會買早點。說真的，要是能有你這麼個傭人，既能做家務，還能解決慾望……那一定很方便。」
　　明知道他是在打趣，馮傑生卻下意識的回答道：「那你就收留我好了。」
　　氣氛猛地多出一股凝滯，夏胤倫拉開袋子的動作都頓了頓。瞥見剛被拿過來的碗，他眉頭一皺，轉移了話題：「這碗……你是從哪裡找出來的？」
　　馮傑生也只好跟住他的思路：「廚房的櫃子裡。」
　　「啊？」
　　夏胤倫非常的驚訝，「那些東西幾年都沒人用了，你居然也能翻出來。怪不得我看著這麼陌生。這麼說來，你剛才就是在洗這些玩意？」
　　「對。」
　　「我記得……」夏胤倫思索片刻，神色變得肅然，「廚房裡壓根沒有洗碗布。」
　　「那裡有抹布。」馮傑生指了指衛生間，「掛在門背後的，我只找到這塊。」
　　夏胤倫挑高了眉：「你拿那個洗碗？」
　　「嗯，怎麼了，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男人哭笑不得的從他手裡把碗奪了過來，朝廚房走去。剛洗過的碗被扔到水池裡，水龍頭同時也被擰開，「那塊抹布髒得很，而且我保證，你不會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個髒法的。」
　　稍許聯想了一二，馮傑生多少也醒悟過來。將夏胤倫刷碗的麻利動作盡收眼底，他的心裡一陣百味陳雜。
　　這種畫面似乎是不該存在的，可是又想要總能看到。顯然對方沒有這個意願，他才倚在門邊站了一會，就聽到夏胤倫的聲音傳過來。
　　「時候已經不早了，傑生。如果你一直不去出差的地方報到，別人會不會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逐客令一聽便知，馮傑生卻不想放棄留下來的企圖。
　　他現在差不多能夠確定，他曾經的老闆夏胤倫真的失去了記憶。雖然有些細枝末節還能找到原來那個人的影子，但更多的地方卻顯得他是一個全新的人。至少只有這樣，清醒的夏胤倫才可能與他共同擁有昨夜的瘋狂。
　　馮傑生是萬萬也不可能想像出，老闆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情景。儘管那並非沒有過，但他很清楚，當初只是一場意外。
　　他始終想做些什麼，卻又找不到一個適當的切入點。他無法硬性要求夏胤倫回想起過去的事情，當然也就沒辦法直截了當的留在這裡。
　　看來也只有做些小動作了，從夏胤倫的態度看，並不會那麼不近人情。打定主意，馮傑生也就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我馬上就去找找看。」
　　「嗯。」
　　聽著夏胤倫漫不經心的回答，就好像自己無足輕重——如果在以前，作為助理他可是頗被看重的——馮傑生有些不是滋味地走過去換衣服。
　　一夜下來已經幹得差不多，重新穿回身上告辭離開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注意到夏胤倫已經從廚房裡出來，坐在了桌邊，低垂著眼瞼，看上去像是在沉思。
　　走到樓下，馮傑生就迫不及待掏出被他藏了一夜悄悄關機的手機，手指熟練的撥出裡面存住的號碼。
　　「哇，Jason！你昨天晚上跑到哪去爽了，整晚都沒看到你！」才接通，那頭就傳出同來的下屬丹尼的大呼小叫。丹尼是純粹的西方人，與馮傑生有著不錯的交情，說話自然就顯得不拘小節。
　　勾了勾嘴角，馮傑生回答他：「沒什麼，遇到了一個熟人而已。」
　　另一端立刻傳來追問：「男的女的，美人嗎？」
　　馮傑生不由加深笑意：「是美人。」這個詞用在夏胤倫身上或許並不貼合，但卻是他真心實意的感受。
　　「艷遇？」
　　「可以算吧。」
　　「哦，Jason你這個幸運的傢伙。所以才不回來，照你們的成語說，是樂……樂……樂不……」
　　馮傑生好心地補上他的話：「樂不思蜀。嗯，也可以這麼說。所以Danny，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說吧，只要我能夠做到，就包在我身上。」
　　「你當然能夠做到。」馮傑生的語氣很篤定，似乎只要不在夏胤倫的周圍，他就又成為原先萬事在握的那個自己，「幫我向總裁請個假，就說是補休。至於這次來瑞城的項目，就由你負責，我很放心。」
　　「啊？」
　　丹尼驚訝地靜默半晌，「那不就代表我得做很多事情？而且總裁現在不會同意你休假的請求的。喂，Jason，這樣可不行啊……」他正叨念著，電話那頭只傳來淡淡的一聲「就這麼說定了。」接著，就只剩下嘟嘟嘟的空響。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1:56

　　6借住

　　只不過少了一個人，就跟之前的每一天都是一樣，屋子卻好像變大了很多。夏胤倫扯出一個意味難明的笑，開始把桌上的包子一個接一個往嘴裡送。
　　吃飽喝足才有力氣幹活，白天他多半是不出門的。
　　鎖上大門，窗簾也拉下來，整個空間都變得像一個巨大的蒸籠。夏胤倫完全不在意這種悶熱，打開電腦，接著做上周剛接下來的活。剩的不多，可是收尾的部分通常最為煩瑣。他算得上是自由職業者，沒有家室的拖累，做什麼都沒人管。
　　就跟HIS裡的許多人一樣，有錢花就散漫下來盡情的花，沒錢再想方設法的賺，典型的有今朝沒明日。
　　反正在自己家，夏胤倫索性把上衣脫下來甩到一邊，赤著上身坐到電腦前。並不是感覺不到熱，汗水也拚命的往外湧。一會的工夫，褲子的腰部就被汗水浸成深色。
　　可似乎只有這樣的溫度……他才能確定自己是活著的。
　　手機鈴聲不知從哪個角落響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找了好一會才從堆積的髒衣服裡揀出老舊手機那厚厚的一塊，夏胤倫剛接起來，蒙羽年輕的嗓音就穿透性極強地傳出來。
　　「倫叔，昨兒晚上過的怎麼樣？」對方促狹的問。
　　「你這個小鬼。」夏胤倫笑罵他一句，並不吝嗇的回答，「相當的不錯。」
　　「我就說嘛，那個帥哥一看就很極品的。手長腳長，肩寬腰細屁股翹，都看不到一點贅肉，不管被他插還是插他應該都蠻爽的。」蒙羽壞笑兩聲，壓低了聲音，「倫叔，悄悄告訴我吧，他那玩意大不大？」
　　「你問這麼清楚是想做什麼？」
　　「當然是判斷下次我要不要先搞上手啊，快說嘛倫叔。哎，對了，倫叔，昨天晚上你們誰在上面？」
　　「……小鬼你連這都要問？」
　　「當然的啊，早點搞清楚，我也好做出些針對性的準備嘛。如果帥哥喜歡在上面，我就表現得柔弱一些，如果喜歡在下面……呃，我這個身板，感覺好奇怪哦。不過倫叔，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柔弱，帥哥卻看上你了，這麼說來他喜歡在下面嗎？」
　　「……」
　　夏胤倫都不禁有些頭疼。
　　蒙羽還在那邊自顧自的絮叨：「可是看起來不像啊，帥哥明明就比倫叔你強壯，應該不會屈居人下才對啊。說嘛，帥哥是不是很強壯很厲害啊。」
　　「我說……」夏胤倫的聲音沉了下來，「蒙羽寶貝兒，你這兩天很飢渴啊，是慾求不滿了嗎，需不需要倫叔來滿足一下你……」
　　蒙羽很識時務的住了嘴：「嘿嘿，倫叔你大人有大量，其實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可是倫叔，別的我也不用你滿足啦，你只要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就好。」
　　「呵呵。」夏胤倫不置可否的笑了兩聲，「真想知道？」
　　「嗯嗯！」
　　「……等晚上再說。」
　　「喂！」
　　電話裡立即傳出蒙羽的抗議，「現在說怕什麼嘛！電話裡說多好呀，你旁邊我旁邊都沒人。到晚上人多嘴雜的！不帶這麼賣關子吊我胃口的！」
　　「寶貝兒乖，倫叔很忙，先做事去了。」
　　「倫叔！倫叔！……」
　　蒙羽懊惱的合上手機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起來，開始使勁琢磨到時候怎麼把夏胤倫的話給套個乾淨。
　　就像預期的那樣，這一天剩下的時間，收尾的活到底也沒能做完。自從接到蒙羽的電話後，思緒就不知怎麼的變得混亂。說不上來是在想些什麼，或者什麼也沒想，偶爾還會有昨天晚上的激情畫面出其不意的冒出來。
　　夏胤倫失笑地搖搖頭，乾脆關了機，套上衣服，提前出了門。
　　順著樓下的巷子往外走，還沒到巷口，他就止住了腳步。突然撞進視線的身影讓夏胤倫先是一驚，繼而若無其事的微微一笑：「你沒走？」
　　馮傑生正站在牆邊，身體幾乎全埋在夕陽造成的陰影下。稜角分明的臉部輪廓看的不是太清楚，一雙眼睛卻分外的亮。
　　亮得……好像帶上了幾分侵略性。
　　那是一晃眼的事，從陰影中走出來的馮傑生面上只有微帶赧然的苦笑：「阿倫，很抱歉……我現在好像不得不麻煩你了。」
　　夏胤倫想之前大概是錯覺：「你……沒有找到要去的地方？」
　　「嗯。」馮傑生看起來很苦惱，「我在這裡舉目無親，身上也沒有錢……所以，我希望能夠借住在你這裡。」
　　「這個……」
　　「不會叨擾你多久的。只要幾天的時間，我保證會盡快聯繫上公司和同事。」
　　其實兩人現在最多算是一夜情的床伴，夏胤倫大可不去理會。但被身材高大的青年用濕潤的眼睛懇切地注視著，那簡直就像是一條大型犬正眼巴巴地朝自己搖尾巴一樣，他沒辦法硬下心腸。
　　他絞盡腦汁的想做最後的抗爭：「但是傑生，你能習慣這裡的環境嗎，你也見過那種糟糕的程度吧。要不……我借錢給你去住賓館？」
　　大型犬露出委屈的神色：「你都可以住，為什麼你會覺得我住不下去？而且去賓館要很多錢。」
　　夏胤倫眸光驀地一閃，挑起眉斜睨他：「你的意思是……我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
　　「……我只是覺得那樣太浪費錢了。」
　　青年諾諾的說，語聲低了下來。
　　夏胤倫躊躇片刻，勉為其難的鬆口：「好吧。」會做出這個決定，與他在心裡計算了一下賓館的花費也不無關係。說真的，他確實拿不出這麼一筆錢來。
　　不過，在看到馮傑生爽朗地笑出一口白牙的模樣時，夏胤倫心裡莫名的焦躁似乎得到了緩解，似乎又有些加重……非常矛盾。
　　他不由自主地撫了撫額：「傑生，我現在要去HIS。你是和我一塊去，還是我把鑰匙給你，你先回去？」
　　話說出口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幾乎要讓出鑰匙這麼重要的東西，他又按了按太陽穴，想自己是不是熱昏了頭。
　　馮傑生則理所當然的回答：「我和你一起。」
　　這個時間段，HIS才剛開始營業。只亮了門廳前的燈，昏暗的光線下一個客人都還沒有來。因此踏進門內，空氣裡並不像前一晚馮傑生來的時候那樣，瀰漫著濃濃的煙酒味。長條形狀的吧檯在不遠處拐彎，後方已經站了一名酒保。是與昨天不同的人，卻一樣很熟悉的與夏胤倫打著招呼。
　　「來了。」
　　「嗯。」
　　「今天來得很早。」
　　「是啊，反正在家待不住。」
　　「喝點什麼？」
　　夏胤倫一邊曲起食指輕而雜亂地敲擊著檯面，一邊轉過頭問馮傑生：「傑生，你想來點什麼？」
　　「啤酒吧。」
　　青年的回答讓夏胤倫「噗」的一下笑了出來：「真是乖孩子……好吧，阿康，給他一杯啤酒，順便給我也來一杯。」
　　酒保阿康面上也帶出笑意：「怎麼你也喝啤酒？」
　　夏胤倫聳肩：「大家都還沒來，就當先熱身吧。」
　　兩個人的啤酒很快就被推了過來，菱形的冰塊在微褐色的液體裡浮浮沉沉，啜一口，沁涼便從唇齒間一直傳到心裡。
　　隨著時間越往後推移，越來越多的客人也走了進來。其中相當大的一部分顯然都和夏胤倫相熟，打招呼的聲音簡直此起彼伏。
　　剛冒出一絲被排斥在外的感覺，馮傑生就感到肩膀上突的傳來一股壓力。轉過頭，他驚訝地發現站在旁邊的正是之前見過的男孩蒙羽。
　　「嗨，帥哥！」蒙羽笑嘻嘻地朝他擺手，擠眉弄眼了一會又意味深長的拉長語調，「聽說你很不錯哦。」
　　「……咳！」
　　馮傑生才喝進去的一口啤酒就這麼嗆在喉嚨裡。
　　他不由自主地朝夏胤倫望過去，就見男人瞥著蒙羽，翹起的嘴唇說不上來有沒有笑：「蒙羽，晚上好啊。」又轉頭同酒保阿康說話，「給他來杯B-52轟炸機。」
　　「哦漏！」蒙羽的神色一下子就苦了下來：「喂喂喂，倫叔，我承認我錯了還不成嗎！真要喝了那玩意，我要是不小心失身了你要負責嗎。」
　　「放心吧。」夏胤倫拍拍他的臉，「要失我也會義不容辭的先幫你把關，好的帥的一律排除掉。」
　　「倫叔真討厭。」年輕的男孩子皺了皺鼻子，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目光又饒有興致地調轉回到馮傑生身上，像是對他很感興趣，「喂，我以為你應該走了呢，沒想到倫叔會把你帶過來。認識一下怎麼樣，我是蒙羽。」
　　「我是……馮傑生。」因為夏胤倫的緣故，馮傑生報了真名。
　　蒙羽伸出纖長的手掌，又壞笑了一下：「帥哥你什麼時候看膩了倫叔，對我這樣的感興趣，一定要告訴我啊。」
　　馮傑生禮貌的剛回握住他，就感到手心被對方的手指細細摩挲。愣怔半秒，他觸電般縮回手。
　　蒙羽一點也不介意他的態度，反倒笑得前仰後合，接著按了按他的肩膀：「嗯，先把倫叔借我用一下。」說著就一把拉過夏胤倫，兩個人幾乎要貼在一起，走到離馮傑生比較遠的角落裡，開始竊竊私語。

　　7餵酒

　　HIS裡現在已經熱鬧起來，吵鬧的音樂與喧嘩的人聲混雜，震耳欲聾。蒙羽拉著夏胤倫過來的這一隅位於吧檯與拐角的交錯處，離密集的人群和音響都很遠。被盆栽寬大的葉片一擋，形成了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
　　瞥一眼不知什麼時候滑到腰上的手，夏胤倫淡淡道：「蒙羽。」
　　「……小氣。摸一下又不會掉塊肉。」
　　蒙羽依依不捨地鬆開手，眼珠一轉，決定繼續糾纏早先的問題，「倫叔，你不是說晚上要滿足我的好奇心嗎。」
　　「我說過這樣的話？」
　　「當然！」
　　「我怎麼不記得。」
　　看他再自然不過的說著瞎話，蒙羽忿忿地戳了下他的肩膀：「倫叔，你這樣是很不厚道的啊！」
　　夏胤倫不在意的掀起眼皮：「寶貝兒覺得我不厚道？」
　　「本來就是嘛。」蒙羽理直氣壯，「只需要你回答我那麼簡單的問題都不肯，這也未免太不夠意思啦。」
　　「你是不是認為……我夠意思的話，應該告訴你答案，還應該把全部的細節都一五一十的跟你講，甚至應該主動的幫你搞定他，對你做的那些小動作視而不見……」
　　開始蒙羽還一個勁的點頭，聽到最後一句話他就情知不妙。果然，夏胤倫的下一句話就變成了……
　　「某個人好像曾經把他的電話號碼報給我……」
　　「哦漏——」
　　蒙羽的尖聲慘叫驚來了兩個過路的熟客。看到是他們倆，對方互看一眼，掉頭就走，語聲卻傳了過來。
　　「叫這麼嚇人，我還以為誰被強 奸了。」
　　「一看就知道不是，最多是和奸。」
　　「和奸還叫成這樣，小心把別人嚇陽痿。」
　　「這你就不明白了吧，有些人管這個叫情調。」
　　「……」
　　蒙羽沉默的聽了片刻，才懇切的對夏胤倫道：「不要這樣啊倫叔，這麼慘絕人寰的舉動不適合你來做！」
　　夏胤倫看他臉色真的有些發白，才不緊不慢的歎氣：「不過我記不太清了，年紀大了就是記性不好，唉。」
　　「……」
　　鬼才信你記不住，反正這就是他的把柄，逃不掉也還是得盡力的逃。
　　吧檯邊的青年正捧著啤酒杯，上方冷色調的幽藍光芒照下來，他的臉部線條竟也被映得流麗。雖然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卻常常往別處張望。每每在與其他人的視線撞上時，會回報與這裡格格不入的明快笑容。
　　收回目光，夏胤倫沉聲告誡：「蒙羽，不要招惹傑生。」
　　「啊？」
　　話題轉得太快，蒙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光是你，等等我也會和他們說。」他話中的他們是指圈子裡其他朋友，「他是和我們不同世界的人。」
　　「嗯。」
　　蒙羽老老實實點頭。
　　他可以和夏胤倫開不大不小的玩笑，可以彼此撫慰甚至上床，但在正經起來的時候，卻不會違背對方的話。
　　蒙羽不記得夏胤倫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生活裡的，大概已經有五年多了。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長大成年。比自己的年齡要大上一半還多的男人，沒有外表那麼不值得信賴，算是他的半個監護人。
　　總是有點害怕的。
　　不過害怕阻止不了他心裡直犯嘀咕：要我們不招惹，你怎麼在玩了個一夜情之後還把他帶到HIS裡來？
　　大概是想法太誠實的表現在略微扭曲的面容上，夏胤倫伸手摸摸男孩的腦袋：「你只要記住就行了。」
　　「知道啦。」才老實了一會就故態復萌，蒙羽眼巴巴的看著他，「那倫叔，你總得補償我點什麼呀。」
　　夏胤倫挑起眉：「你要怎麼補償？」
　　「以身相許得了。」
　　「小鬼！」
　　好氣又好笑的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夏胤倫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深入探討下去。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蒙羽看到馮傑生又叫了一杯啤酒。他沒有把心裡更深的疑問問出口，因為知道問了也必定得不到回答。
　　似乎……從那個青年出現時起，夏胤倫就變得奇怪起來。蒙羽再清楚不過，夏胤倫對陌生人有多無情，皮相再好也絕不會帶回家。
　　馮傑生把第二杯啤酒喝完的時候，看到剛才離去的兩個人勾肩搭背的走了回來。蒙羽朝他點一點頭，就轉身折向另外的地方。
　　夏胤倫停在他旁邊，沒有坐進椅子裡，隨時可以抽身的態度相當明確：「傑生，我去見幾個朋友，你是自己在這玩，還是和我一起過去？」
　　「我……」馮傑生猶豫了一下，「就在這裡。」
　　「那我等會再過來，你自己玩。」夏胤倫離開得太乾脆，一點勸說的意思都沒有，讓其實並不想過去的馮傑生莫名有些失望。
　　「嘿！嘿！阿倫，乾了這杯！」
　　「炸死阿倫！」
　　「炸他！炸他！」
　　才到達圈子的聚集地，夏胤倫就被一群人給團團圍住。蒙羽也是其中之一。男孩舉著的調酒上下層的色澤截然不同，杯口還燃著淡色的火苗，正不懷好意的衝著他笑。
　　「倫叔，這可不是我的主意。真不好意思，看來今天會被轟炸的不是我，反倒是倫叔你啊。」
　　大約可以說確乎是一報還一報，才用B-52轟炸機威脅過蒙羽，沒多久竟然也被人送上這種HIS調酒師特製的烈度極高的酒來。
　　夏胤倫倒是無所謂的扯了扯嘴角，接過酒杯，朝蒙羽溫柔無比地彎起唇角，直笑得男孩背後升起一股涼意，才仰起頭。嘴唇並不觸及杯沿，一飲而盡。
　　喝完他面色微紅，倒轉過酒杯表示裡面一滴未剩，得到眾人一致的歡呼，才在朋友們的簇擁下坐到沙發裡。
　　「阿倫，聽說你昨天搞上一個好貨色？」說話的朋友大川年紀比夏胤倫要小一輪，作風向來豪放得在整個瑞城都鼎鼎有名，說起話來總是葷素不忌。
　　夏胤倫看了一眼蒙羽，蒙羽吐吐舌頭，盯住天花板，像是要在上面找出一朵花來。
　　他這才回答：「怎麼，你有興趣插一腳？」
　　「沒興趣。」大川嘿嘿笑了兩聲，「聽說他是上面那個，我和他能做什麼啊，我還是比較喜歡蒙羽這樣的類型。」
　　蒙羽朝他做個鬼臉：「候補大叔，我不喜歡老男人。」
　　大川的臉一下子就黑了：「老男人……」卻又找不到話來反駁。對於才剛成年沒多久的蒙羽來說，二十七的大川也差不多快大他十歲。都說一年一鴻溝，十條鴻溝，耗上幾輩子大概也填不平。
　　但很快他還是找到了突破口：「那你粘阿倫粘得還這麼凶。」
　　「那不一樣。」蒙羽理所當然的說，「倫叔是特別的啊。」
　　夏胤倫微微一笑。
　　大川一副被你們倆打敗了的樣子：「跟你們認真我就輸了，喝酒喝酒！」
　　曾經對蒙羽說的話，夏胤倫也告訴了其他朋友。事實上，就算他不提，對馮傑生感興趣的人也不會有幾個。同性之間的感情本來就沒有什麼保障，如果還去找一個差距這麼大的人來攪和，簡直是自尋死路。
　　看對眼就來場沒有顧慮的一夜情，合則來，不合則散是他們最適當的原則。
　　馮傑生點到第四杯啤酒的時候，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追隨著夏胤倫離開的方向找了過去。
　　即使身在十來個人的中間，旁邊也不乏長相出眾的臉孔，馮傑生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夏胤倫。
　　男人的眼尾略向上挑起，目光的落點像是桌面。白皙的皮膚被酒精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潮紅，顯然有些微醺。
　　他嘴角抿著，面無表情，可馮傑生卻能想像得到，他如果抬起眼，眸光只要一流轉，就會是怎樣的風情宛然。
　　心裡忽的一蕩，馮傑生慌張地偏開眼。頓在啤酒上幾秒，還是轉了過去。
　　那群人大概是在玩遊戲，隱約能看到骰子和牌面。馮傑生剛調回視線，就見夏胤倫淡淡的笑了一下，嘴巴動了起來。
　　隔得太遠，他無法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能看下去。
　　蒙羽連拍了好幾下巴掌：「倫叔，我太高興了，你終於落到我手上了。」
　　夏胤倫斜睨他一眼：「說吧，要我幹什麼。」
　　蒙羽想了想，又懊惱的輕推他一把：「啊啊，差點忘了，要求不能和自己有關……這樣的話，也不能便宜別人。倫叔，你就喂大川喝下這杯酒吧！」
　　馮傑生看著夏胤倫在同那名叫蒙羽的男孩說話，兩個人的臉差不多要貼在一起，親密得好像沒有半點距離。
　　類似於酸澀的情緒不經意地漫上來，他吃了一驚的時候，也並不是不明白，自己沒有立場去干涉。
　　夏胤倫接過酒杯站起來，垂眼瞥住蒙羽：「有沒有規定用什麼方法喂？」
　　「沒有……當然越精彩越好啦！」
　　「精彩……」
　　夏胤倫緩緩掀起眼皮，「我知道了。」
　　與其他人一樣目不轉睛的馮傑生忍不住張大了眼。
　　他看到夏胤倫長腿一抬，跨坐到旁邊的另一個男人腿上。接著他舉高手裡的酒杯，仰頭灌了一口在嘴裡，然後慢慢俯下臉去，與對方唇對唇。

　　8錯覺

　　從之前的細節上，馮傑生能夠猜到是在灌酒，歸根結底也不過是遊戲規則而已。可就算心裡十分的清楚，還是有一股不知名的怒意悄然竄出。
那兩個人的胸膛緊緊挨在一起，嘴唇交疊。夏胤倫的一隻手放在對方肩上，若有似無的摩挲著。他的眼簾低垂，比一般人更長些的睫毛也直直的垂下來，隔得這麼遠也依稀看得到輕顫。
鼻端彷彿在突然間騰起似曾相識的拙劣香氣，前一夜的零碎畫面愈加帶來刺激，所有理智都不復存在。
馮傑生猛地站起身，大踏步向那邊走去。

夏胤倫嘴裡的那口酒還沒有喂完，拿住酒杯的手腕就驀地像被滾燙的烙鐵給圈住，一股大力霎時傳來，迫得他從大川的腿上退開。
站穩了定睛看去才發現抓著自己的是馮傑生，他試探地喊：「傑生？」
馮傑生並沒有看他，喃喃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你……你以前不會像這樣隨便亂來的……」
奇異的光從夏胤倫的眼底輕掠而過，空氣一下子凝滯下來。
直到大川玩味的聲音插進來：「阿倫你們是演的哪一出？」
夏胤倫才眉毛一展，事不關己般輕佻的笑起來，語調也沒有半分的波動：「傑生，你這是在吃醋？」

「……」
什麼在耳邊轟的炸開，意識總算回到身體裡來。夏胤倫的問題馮傑生不僅答不出一個字來，臉色還像被驚嚇到般難看。
吃醋……怎麼可能……夏胤倫是他的老闆！可是……什麼樣的下屬才會服務到老闆的床上去，還不止一次……
混亂的大腦讓眼前的一切也彷彿變得不清楚起來，其他人怪異的眼神，夏胤倫若無其事的坦然，讓內心的矛盾與怒火交雜在一起，最終變質為另一種情緒。六年多前模糊的晚上突然清晰，他一把拉過夏胤倫就親了上去。

「哇噢！」
「帥哥加油！」
「幹掉阿倫！我們支持你！」
四周像沸水一樣炸開了鍋。大叫大笑的聲音此起彼伏，間或響起幾聲尖銳的口哨，肆意拍著巴掌和桌子的大聲，腳跺得震天般響……

被猝不及防的吻住，夏胤倫眉頭微微一皺，抬手捏住馮傑生的胳膊猛一使力，就讓青年吃痛的鬆開。轉過臉朝惟恐天下不亂的朋友們掃去冷淡的一眼，就讓他們安靜下來。他放下酒杯，不發一言的用更大力氣扯住馮傑生向洗手間過去。
兩個人一路拉扯到洗手間的情形在HIS並不少見，過程中常常會撞到別人意味深長的視線。
確定裡面沒有人把門反鎖上，馮傑生就急不可耐地又湊近過來。
「等等。」
夏胤倫阻止了他。偏頭瞥他一眼，嘴角挑起戲謔又曖昧的弧度：「讓我來。」

他伸手輕輕一推，馮傑生就被迫靠在洗漱池的大理石檯面上。被勾住脖子讓馮傑生微向前傾，親吻循規蹈矩的先落到唇上。潮熱的鼻息交融，溫軟的唇瓣移到下巴。一直舔弄的動作讓艷紅的舌尖若隱若現，難以言喻的情色味道瞬時濃了起來。濕軟的舌尖繞過稜角分明的線條，再越過喉結，慢慢的一路向下。
「呃……」
夏季的衣物十分單薄，馮傑生能清楚感到乳尖被隔著衣服叼住，衣料很快被唾液弄得濡濕。
下意識地往下瞄去，夏胤倫潤澤的唇舌伏在胸前的畫面剛一入目，他就覺得下腹的熱意又加重幾分。

「怎麼樣，舒不舒服？」
怎麼聽都像是不懷好意的語聲因為嘴裡含著東西而有些含糊，愈加低啞，也愈加的令人心旌動搖。
馮傑生腿間的器官已經有了抬頭的趨勢，被夏胤倫的膝蓋有意無意地頂著，他不由扣緊手指，從喉嚨裡漏出粗重的喘息。

「還有更舒服的。」
男人的話裡帶著笑。
馮傑生的上衣被撩起，深茶色的兩粒在夏胤倫直接的舔弄下挺立起來，他從不清楚男性的這個部位竟也會敏感如斯。
夏胤倫的唇舌順著結實的肌理緩緩下移，腹部隨著呼吸起伏著，被燙熱的舌尖舔上的瞬間禁不住微微繃緊。
輕笑一聲，夏胤倫刻意在肚臍四周流連，偶爾用牙齒拉起皮膚輕輕咬動，換來近在咫尺的慾望越發昂揚。

「唔……」
身體簡直要從內部爆裂開來，馮傑生顫抖著手拽住夏胤倫的頭髮，力道大得讓男人吃痛地抬起頭，面上並沒有痛苦的神色。反倒嘴角挑釁的翹起，艷紅的舌頭探出來，舔唇的動作放慢到極致。
馮傑生下腹又是一緊，興奮得難以自持：「阿倫……」

「放輕鬆點，傑生。」
「……」
發間的力道好歹緩了下來。
夏胤倫才將視線往下調去，面前已經鼓起老大的一團。只是他惡質地並不想及時給予撫慰，才好整以暇的只在附近徘徊。

馮傑生越發焦躁起來，又催促道：「阿倫……」
「耐心點。」
夏胤倫垂下眼微微一笑，眼角邊的細紋陡地加深些許。接著，他低頭咬住馮傑生的褲子拉鏈，稍一使力，就成功地拉開來。碩大的物體迫不及待的彈跳出來，卻又因為被內褲包裹著，而顯得後繼無力。
布料很薄，裡面硬物的形狀被一五一十地表現出來。
夏胤倫卻忍不住噗的笑了一下。
馮傑生猛地記起自己穿的是夏胤倫拿給他的四角褲。
「……」
他感到赧然的時候，夏胤倫俯下臉，輕輕舔了上去。

「別……」
倉促的吐出一個字，早已勃起的物事就像是又膨脹了一些。馮傑生全身都繃得死緊，急待發洩的慾望卻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線曙光，自發地湊了過去。
夏胤倫抬起臉：「你好像不夠誠實啊，傑生。」
視線猛地交會，馮傑生能清楚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渾身燙得幾乎要冒出煙來。男人輕佻而戲謔的神色簡直就是最佳的催情劑。
「……快點。」
「早這樣說不就得了。」
夏胤倫再次咬住內褲，故技重施地剝了下來。

這一回，早就蓄勢待發的性器真的彈出，打在他躲避不及的臉上，發出皮肉相撞的聲響。
頂端迫不及待吐出來的半透明黏液趁勢沾了過來，夏胤倫卻一點擦拭掉的意圖都沒有表現出來。
「唔嗯……」
總算解開束縛的感覺讓馮傑生發出一聲喟歎，拽住夏胤倫頭髮的手指又用力起來，連指節都不禁微微發白。
男人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蹲在他身前，抬起臉，朝他微笑著詢問：「傑生，你是想要我用手呢……還是用嘴呢……」
「……」
「不回答的話，我就這樣了。」

他的手掌不由分說的長驅直入，按住囂張的器官，接著稍稍覆攏。他的指腹帶著一層不明顯的薄繭，微涼的溫度適時地緩解了某種高熱。只是從根部開始的揉弄輕重不一，卻又加深了另外的難耐。
順著每一根線條細細撫弄，忽而摩擦根部，忽而套弄前端，最後摸向顫動著的鈴口，指尖漫不經心的輕戳又離開。
「……阿倫！」馮傑生再也忍不下去，他急切的叫著男人的名字。什麼老闆，什麼六年多前，什麼應該不應該……都被一股腦的拋了出去。

夏胤倫滿意地自下而上看向他：「我知道了，你是要我用嘴……早說嘛……你不說的話我怎麼知道……」
他終於張嘴含住馮傑生鼓脹的慾望。

舌頭在表皮細緻的舔過，再擦上發燙的前端，精液的味道立即傳進嘴裡。臉上看不到一絲忸怩，夏胤倫仔細品味了一下，說：「味道有點奇怪。」
馮傑生想自己的腦袋大概真的炸開了。
他的反應讓夏胤倫「哈」的笑了一聲，拋下最需要撫慰的部位不理，轉而逗弄起旁邊的囊袋來。

「阿倫……阿倫！」
催促的聲音已經徹底變了調，夏胤倫故意頓了一會，才決定不再慢條斯理。
馮傑生便終於感到慾望被包裹進一處溫熱的巢穴裡，突如其來的極大刺激讓他發出低低的嘶吼。
口交真是與別的不一樣的，亢奮直衝頭頂，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全部淹沒。從心底冒出來的，是一種將總仰望的男人踩在腳下的錯覺。
他挺起腰，拽著手裡的黑髮，不斷想到達更深的位置。細碎的水聲不斷傳進耳中，從馮傑生的視角望去，自己的性器被吞吐的畫面讓極致的快感瞬間攀至巔峰。沒過多久，就在對方的嘴裡一瀉如注。

尾隨滿足而來的竟是空虛，貼住後背的大理石一陣陣發出冰涼的氣息。他看到夏胤倫站起來把精液全部吐在水池裡，一臉平靜地漱口。
原來錯覺果然只是錯覺。



　　9旁觀

　　門鎖剛一被按開，就有人急不可耐地竄了進來。看到裡面的兩個人時，對方也只是稍微的錯愕了一下，就邊解褲子開閘放水邊說：「我只要一分鐘，你們可以繼續。」
　　整理皮帶的手一下子頓在腰間，馮傑生下意識的去尋找夏胤倫的臉。
　　男人偏向自己這邊的側面有種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的冷淡，額角的傷疤彷彿也變得淡了，並不能成為兩個人之間的連繫。
　　「不用了，已經完事了。」夏胤倫的視線在那個人身上逡巡一番，像是很滿意對方的模樣，笑得肆無忌憚，「如果你想參與進來的話，我倒是願意繼續。」
　　那人哈哈笑了兩下，拉好褲子洗完手，朝馮傑生的方向努了努嘴：「看見沒，你小情兒一臉好像要咬死我的樣子……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非要插一腳……安全第一，遠離三角關係。兩位好好玩，我先走了！」
　　夏胤倫聞言轉過臉來，馮傑生有些慌亂地挪開眼。
　　「你……」
　　「嗯？」
　　「出去吧。」
　　夏胤倫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徑直走出洗手間，一路往剛才兩人離開的位置行去。
　　蒙羽正舉著杯子和旁邊的人猜拳，連輸幾把讓他被灌了好幾杯酒下肚。正有些招架不住的時候，眼角餘光就瞥見他倆走過來。當下把杯子一撇，他眉開眼笑的迎了上去：「倫叔倫叔，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好想你。」
　　邊說他還邊把腦袋湊到夏胤倫的肩窩裡，胡亂的蹭著。
　　「想我？是想我幫你解圍吧。」
　　夏胤倫一眼就看到了旁邊的空杯子，推斷出事情的大概來。蒙羽的酒量並不太好，劃起拳來也不怎麼拿手，會輸簡直是一定的。
　　「是真的啊，沒有你好無聊哦。」
　　夏胤倫一本正經地端詳他半晌：「寶貝兒你說你無聊？我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
　　「倫叔你再仔細看看，我全身上下都很無聊啊。」
　　旁邊大川的聲音插了過來：「是啊，他急需要阿倫你的撫慰。」
　　蒙羽哼一聲：「沒錯，反正不需要大川你的，牙酸了吧，老男人！」
　　大川做悲切狀掩面，咿咿呀呀地假哭幾聲：「你這人太過分了，我才剛剛奔三，風華正茂，身強力壯，正當壯年……」說著他又期待地望向蒙羽，「……其實只要你見識一下我的體力，就知道我不是老男人了。」
　　「啊呸！」蒙羽才不會上他的當，「候補大叔，你就是一直把內褲穿在外面，也照樣是個老男人。」
　　「我今天一定要做了你！」
　　「老男人大川惱羞成怒要殺人滅口啦！」
　　「我不是老男人！」
　　「你就是！老男人！老男人！」
　　夏胤倫好笑地看他們糾結在這個字眼上，眼見著像是要越鬧越離譜，他不得已的出聲打圓場：「行了行了，大川你怎麼會是老男人，我才是。」
　　蒙羽即刻就搖頭否定：「倫叔才不老啊。」
　　「是嗎。」
　　「當然是啊。而且老男人有什麼不好的，那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就比如說倫叔你這樣的……」
　　大川納悶了：「那你怎麼剛才說我不這麼說。」
　　「大川你太愚鈍，跟你說就是夏蟲語冰。」
　　大川還想反駁點什麼，才張嘴卻洩了氣，只能哀怨地瞪他一眼。
　　蒙羽洋洋得意的仰天長笑，被夏胤倫隨手拿來一片橙子給堵住嘴，嚼了兩嚼，才又找回自己的聲音：「倫叔，我說真的，你才不老。你在我心目中就是那萬古長青的不老松，就是那……」
　　「停！」
　　趕緊阻止他的胡言亂語，夏胤倫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都喊我叔了……」
　　言外之意讓蒙羽有些訕訕的：「那不你和我爸是同輩論交嗎。」
　　「嗯。」
　　夏胤倫本來也沒有怪責他的意思，他再清楚不過，自己早已經不年輕了。不要說才成年的蒙羽，就是大川也比他年輕得多。
　　三十九歲是一個說起來有些尷尬的年齡。
　　臉上不知不覺已經有了細紋，這是時間的刻痕，遮都遮不掉。皮膚也漸漸的不如以往有光澤，更有了鬆弛的前兆，尤其在腰腹部。
　　比起好歹還有個看相的外在來，更加不堪的是體力。運動量一大就會上氣不接下氣，加上左腿一到綿綿的陰雨季節都會從裡面產生的酸痛，曾經不在話下的很多事都力不從心。他身體的底子不錯，可如今也掏空的差不多了。就算偶爾還記得保養一下，或許比許多同齡人看起來要齊整一些，但也絕對比不上那些年輕上十歲乃至更多的人。
　　這點，便是在HIS裡也能明確的看出端倪。儘管還不愁找不到伴，但與年輕的大川他們，甚至是早幾年的自己比較起來，總是要遜色一籌。
　　這也沒什麼所謂，怎麼玩不是玩，何必想的太多。收拾好自己的思緒，夏胤倫很快就附和起大川要拼酒的叫嚷起來。
　　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支酒瓶，夏胤倫晃了晃，「哈」的笑出聲來：「大川你喝醉了吧，連瓶子是不是空的都分不出來了。」
　　「……那只是失誤。」大川一看那果真是個空酒瓶，趕緊澄清。
　　蒙羽壞笑：「失誤要受罰的哦。」
　　大川義正詞嚴：「罰就罰吧，來多少我都領著。」又朝蒙羽擠擠眼，「看到了嗎，我多有男人氣概啊。」
　　蒙羽笑得使勁揉了揉肚子，找了杯酒塞到他手裡：「你先喝了這個，我們再討論你有沒有男人氣概。」
　　「喝就喝！」
　　大川剛要喝，卻被夏胤倫阻止了：「懲罰的理由應該由我來說吧。」
　　蒙羽嘻嘻哈哈的說：「我的不就是倫叔的麼。」
　　「嗯，那你就接受大川親自的餵酒吧。」
　　蒙羽頓了兩秒，大叫著拒絕，「不要啊啊啊，換成倫叔你還差不多！」說著他就不管不顧的撲向夏胤倫，緊緊巴在男人身上，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對方的嘴角。
　　大川攥緊拳頭悲憤欲絕：「你們太過分了！」
　　沒人搭理他，夏胤倫偏了偏頭：「寶貝兒是希望我來餵你酒？」
　　「對！」
　　「哦。」夏胤倫的唇角慢慢翹起來，他從大川手裡拿過那杯酒，和旁邊的其他人碰了碰杯，微揚起下巴，一口氣喝了個乾淨。然後他拍拍蒙羽的臉頰：「寶貝兒，可以是可以，等你贏了我再說。」
　　「……倫叔真小氣！」
　　琥珀一樣色澤的液體大概是威士忌，不是一滿杯，應該是別人喝過的……明知這種玩鬧更像是一種歡樂的假象，本質毫無根基，如同水泡般的幻影，伸伸手指就能輕易戳破……但在目睹夏胤倫的所作所為時，馮傑生不知怎麼的，還是禁不住有些惱意。
　　從洗手間出來，他只跟著夏胤倫走了一段路就停下了腳步，一直保持著距離。眼前的畫面很難繼續看下去，但叫他就這麼回到吧檯邊，他又做不到。
　　那半杯酒下肚，夏胤倫的整張臉都染上了些微的紅，不知是因為熱度還是酒氣。HIS裡的空調幾乎沒有效果，人一多就特別的悶熱。男人顯然也感到了這種熱，杯子一放就拿手扇起風來，拽住衣領，讓鎖骨部位的凹陷不經意的露出來。
　　五顏六色的燈光偶爾打過來，氣氛平添了幾分迷亂。明明並不渴，馮傑生卻有些口乾舌燥。
　　猶豫了一會，他還是到吧檯再要了一杯冰啤酒。猛地灌下一大口，方才覺得那種難耐的熱意得到了些許緩解。
　　剛從那邊走回來，他就聽到夏胤倫高聲嚷嚷著：「哪個的酒是冰的！給我！」
　　馮傑生不假思索地將手裡的杯子遞過去，得到夏胤倫毫無顧忌的接下。濕潤的嘴唇微微張開，冰啤酒被倒進去的時候，若隱若現露出一點艷紅的舌尖。
　　不知是該為對方不介意與自己的間接接吻而感到歡欣鼓舞，還是為才按捺下去的煩躁一瞬間又升騰起來而感到苦惱。
　　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10你芳心動了

　　剛進八月，瑞城就接連下了幾場大雨，氣溫也冷了下來。從茶室的玻璃窗望出去，景致似乎都帶上了些許即將進入初秋的瑟瑟涼意。
　　用屏風隔出的空間不大，坐下兩個人卻綽綽有餘。丹尼從看到馮傑生的第一眼就開始捧腹大笑，直到現在坐進椅子裡還抱著肚子不放。
　　好不容易止住想繼續噴笑的情緒，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他邊喘氣邊指著對面的青年：「Jason……你真的是Jason嗎？哦我的上帝，我一定是眼花了，要不然怎麼會看到一個和Jason長的一模一樣的傢伙……」
　　馮傑生不客氣地拍下他的爪子：「你是不是想說有什麼人易容成了我？」
　　「知我者，莫過於Jason也。」丹尼搖頭晃腦的說，「可是你就算穿成這樣也還達不到丐幫幫主的高度啊……」
　　你還真是說到這種事發音才最字正腔圓……馮傑生低頭看著自己皺皺巴巴的T恤，也不是不無奈的：「借的衣服能這樣就不錯了。」
　　「沒錢買嗎？難道你破產了？集團現在發展的不錯啊。」
　　馮傑生對他的發散思維能力甘拜下風：「我現在必須身無分文……好了，今天找你出來不是來談論我的著裝問題。」
　　說到這，丹尼就又是一聲怒嚎：「Jason！你怎麼能夠這樣！突然甩手說去休假，害我既要面對總裁的質詢和怒火，還要忙那麼多的事！有事情想聯繫你的時候竟然總是關機！太過分了！你追求美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也不能這樣的重色輕友啊！難道要我時時刻刻準備好，只等著你臨幸不成！」
　　馮傑生額角忍不住抽了抽：「是召喚，臨幸這個詞不是用在這裡。」
　　「什麼都好啦！」丹尼對這種事才不會在意，「管他是召喚還是臨幸啊……反正你不能這樣啊，嚴重損害了我的權利，我要對此提出強烈的抗議！」
　　「咳……我今天找你就是為了這事。」
　　丹尼頭一扭，下巴一抬：「這還差不多。」
　　說是休假，馮傑生當然也不會真的完全拋掉本職工作。
　　只不過他對夏胤倫說過那些話，讓他必須把手機小心翼翼地藏在不會被發現的地方，也必須關機。不然的話，且不說會不會因為動靜被注意到，就是電量也維持不下去。
　　但對瑞城的這個項目，他絕不可能毫不在意。
　　一直以來項目的前期都主要由他負責，丹尼雖然是手下的得力干將，在一些事情上也還是顯得略有不足。因此他才找了個夏胤倫趕活的白天，用了去尋找出差地點的借口，找丹尼出來碰面。
　　「開放區的後續計劃總公司已經擬定的差不多了，發過來了嗎？」
　　「我還沒有收到。但我聽Larry說，已經定下來了，大概會在明天發給你。」
　　馮傑生把丹尼的筆記本推給他：「嗯，這些事情你都處理的很好。接下來，也就按這樣的步驟繼續吧。關於開發區還有一些資料在我的筆記本裡，你如果要看可以打開看，我的密碼是辦公室的門牌號。」
　　「好的。」
　　「我這幾天的一些想法剛才也跟你說過了，你可以回去思考一下再決定怎麼做。總之Danny，我充分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夠將這個項目最完美的完成。到時候，我會給你爭取一份最優渥的獎金和休假。」
　　馮傑生抿了一口茶，拍了拍丹尼的肩膀，轉身就往外走，「Larry如果發計劃過來你先收好，我最遲……後天聯繫你。現在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嗯嗯……啊？等等！」丹尼正點頭如搗蒜就發現馮傑生想開溜，趕緊手臂一伸，把他給抓了回來。
　　馮傑生哭笑不得的看向自己被緊緊拽住的手腕：「Danny，你這是幹什麼？」
　　「防止你跑掉，我都不知道原來我的上司這麼不負責任。」
　　「下次我會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不負責任。」
　　「千萬不要！」丹尼邊慘叫邊用手肘撞了他一把，卻還是小心的沒有鬆開，「Jason，看你這麼十萬火急的樣子……那個美人真美到了這種程度？」
　　「……」
　　馮傑生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夏胤倫的模樣。
　　男人的長相很出色沒錯，但要說什麼美到驚天動地的地步，那也太牽強。平心而論，用英俊來形容要貼切得多。
　　然而一想到對方曾經在自己身下呻吟迎合的情景，叫馮傑生渾身一熱的同時，又忍不住覺得美這個字眼也未嘗不可。
　　那是……相比硬朗而言更柔和一些的，類似嫵媚的美。通常用在女性身上的詞彙如果拿來評價夏胤倫，會有一種錯亂的微妙感覺，卻意外的適合。
　　看他一聲不吭沉浸在遐思裡的樣子，丹尼露出意味深長的笑：「Jason，我看你這麼春意昂然，那一定是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咳……」
　　馮傑生差點被自己的唾液嗆到。雖說這話倒也不是多麼的錯，但最關鍵的性別問題，顯然大錯特錯。
　　丹尼壓根沒這個意識，拉了拉他的胳膊催促：「Jason！不要吝嗇，描述一下那位美人到底有多迷人，才能讓你這樣重色輕友……」
　　「呃……」考慮再三，馮傑生說了實話，「無可奉告。」
　　「天哪，你簡直是新一代的慳吝人！」丹尼依然沒有放棄，「那你們現在進展到什麼程度？」
　　馮傑生搖頭：「什麼進展不進展，他雖然是美人，那也不代表我就必須得和他發生點什麼。」
　　「What？」丹尼驚訝地大叫一聲，頭搖得就跟撥浪鼓一個樣，「NoNoNo！Jason你這話說的也未免太欺騙我了。」
　　「是真的。」馮傑生緩慢開口，「可是，我也不是很明白，我現在到底在想什麼，我很混亂。」
　　丹尼立刻來了興致：「說說吧，Jason。這種事情你找我那是再正確不過的了。像我這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正是能給你最大幫助的人。」
　　馮傑生忽然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先回想起來的是在HIS的第二個晚上。離夏胤倫並不遠，所以他能清楚聽到他們的話題總在不經意間發展到肆無忌憚的互相調情。時不時的上下其手和接吻都是家常便飯，一晚上下來，他都數不清楚夏胤倫到底與多少人有過肌膚相親。
　　那樣明目張膽的放蕩在唇和四肢的交疊中猶為明顯，惱怒竄上心頭，馮傑生卻明白自己毫無立場。
　　「……其實，他的態度從來都難以捉摸。」
　　「是嗎？」
　　「不管是什麼都不在意，就算有很親密的關係，而且次數再多，對他來說好像都沒有任何特殊意義。」
　　「那麼……Jason你覺得她應該對你有意思？」
　　「我也說不好。」
　　馮傑生按了按太陽穴，他體會得到夏胤倫有意無意對他的照顧。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和其他時候有所不同，就好像……是屬於老闆的那一部分存在於對方的潛意識裡，當他們兩人相處的時候才會浮出水面。
　　但是……他搖了搖頭，「應該只是錯覺吧。」
　　「……沒想到啊，Jason你的美人竟然是朵交際花。」丹尼摸著下巴，也有點感慨，「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臭味相投？」
　　「……」馮傑生一時間顧不上反駁他亂用的詞語，苦惱的抓了抓頭髮，眉頭打成一個難解的結：「你說這樣到底是……」
　　丹尼一臉你沒救了的神情：「這樣你都不知道？」
　　「我……」
　　丹尼的眼睛裡依稀寫著憐憫：「你芳心動了，而且大動特動，Jason。」
　　「……男人不是芳心。」
　　或許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承認。一直都把自己的行為當作是「想把曾經的老闆找回來想幫幫他」，絲毫沒有想到過泥足深陷的可能。
　　他沉默了很久。
　　午後的陰雲漸漸散去，一縷陽光從玻璃窗照了進來。馮傑生抬起頭：「Danny，我等會就回去。」
　　「什麼？」丹尼納悶不已，「Jason，你不去追求你的美人了？」
　　「我說過，我沒準備追求。」
　　「……你這是逃避。」
　　「不，你是斷章取義才會認為我喜歡他。」馮傑生搖了搖頭，率先轉移了話題，「我先過去拿東西，然後馬上回賓館。」
　　丹尼找不出話來勸說他什麼，也只能聳了聳肩：「好吧好吧，反正一朵交際花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
　　敲開門的時候，馮傑生看到夏胤倫的電腦已經關了。一股煙味撲面而來，火星在男人的手指間忽明忽暗。
　　「工作……」他指了指那邊，「完成了？」
　　「嗯。」
　　男人朝裡走了兩步就發現他沒有跟進來，有些意外地轉過身，「傑生？」
　　「我……」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馮傑生卻覺得非常的難以說出口，「……找到我要找的地方了。」
　　夏胤倫愣了一下，臉上即刻浮出一抹由衷的笑：「那是好事。」
　　「嗯，是好事。」
　　馮傑生木然的跟著他說，怔忡的時候夏胤倫已經遞過來他的衣服……簡直就是迫不及待。
　　一邊他還說：「看你的樣子，趕得似乎有點急？不過也是，失蹤了這麼多天，事情可都積壓在那裡。既然找到了就快點過去吧，一路順風。」
　　「嗯，謝謝你這些天收留我。」
　　說完馮傑生轉身離開。
　　目送青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夏胤倫「啪」的關上門，這麼多天一直哽在喉嚨裡的那口氣總算鬆了下來。
　　「終於走了……」他揉揉額角，又笑了一下，「Jason還真是沒怎麼變……」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1:57

　　11荒唐

　　沒錯，夏胤倫從來就沒有丟失掉什麼記憶。
　　六年的時間太短，還遠遠不夠讓他把曾遭受到的一切都忘掉。
　　手指沒有從額角拿開，好幾年的時間讓那裡癒合得只剩一點陳舊的痕跡。就像心底的傷口一樣，表面上已經結痂，內裡卻血肉模糊。超乎他想像的深刻，以至於現在也還沒能緩過氣來。
　　在HIS裡看到馮傑生的時候，第一時間夏胤倫想到的竟然逃跑。但隨著對方逐漸的靠近，這個念頭被慢慢打消。
　　錢是最現實的問題，現在沒什麼積蓄的他要徹底離開很難。而且那畢竟是……對他來說更像一個子侄輩的馮傑生。作為助理的馮傑生，也算是被他一步步拉拔看著慢慢成長到獨當一面的。要他體驗一把「落荒而逃」，那感覺必定糟糕。
　　他沒想到的是，馮傑生會表現的如此積極，試圖進入自己的生活。好在最後，青年還是離開了。
　　馮傑生一鼓作氣地走到樓下，快到巷口的時候又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回頭望過去，只看到一扇緊閉的門板。
　　他沒有再回頭，加快速度走出了這條狹長的巷子。
　　從窗邊看到馮傑生的背影消失掉，夏胤倫瞇了瞇眼。指尖微一使力，火星在昏暗中一閃而過，被掐熄的煙頭被丟了出去。
　　煙霧一旦繚繞起來，愈加的突顯出獨自一人的寂寥，比上一次更濃。他搖搖頭，知道這種莫名的不捨很要不得，卻總會自然而然的產生出來。也許正是因為有馮傑生暫住在這裡時的對比。
　　那些天裡，他彷彿能夠借助馮傑生與過去產生那麼點並不存在的連繫，讓現在的生活不那麼灰敗。
　　然而他確實不想遇到和過去有牽扯的人。不管是馮傑生也好，是其他人也好。那會叫他回想起當初那場徹頭徹尾的失敗。那種深入骨髓的失敗感……只要嘗到一回就好。
　　***
　　這種簡直可以說是搖擺不定的情緒，直到晚上夏胤倫進入HIS才得到緩解。
　　到的時候已經不早，煙酒的濃烈味道隨著鼎沸的人聲一起，充溢在酒吧的每一寸空間裡面。週末的夜晚，人實在太多，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好像再多一點就會被擠出門外。單是從門口走到吧檯邊不長的距離，就費了夏胤倫老大的力氣。
　　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並不好聞，卻似乎能讓隱隱發脹的太陽穴舒適下來。夏胤倫隨意選了個位置站定，背部就猛地傳來一股力道。
　　他沒有回頭：「寶貝兒。」
　　「倫叔你到底怎麼猜到是我的？」蒙羽鬆開摟住夏胤倫脖子的手。
　　「每次都來這麼一回，還猜不出來你以為我是大川嗎。」
　　「喂……」一臉鬱悶的大川朝酒保招呼道，「給我來杯響尾蛇，我今天他媽的一定要借酒澆愁！」
　　蒙羽被他惡狠狠的語氣嚇了一跳：「你要幹嘛？」
　　「無妄之災啊！剛才那種事情都扯到我身上，你們有沒有良心啊！」
　　「我想比你應該還是多一點的。」
　　大川咬牙切齒：「日。」
　　「滾蛋，大川你還想日我？」
　　「是啊，日久生情嘛。」
　　蒙羽輕輕踹他一腳：「放屁，我日你還差不多！」
　　「……那還是算了，你這小身板怎麼看也不像是上面的吧。」
　　在他們倆東扯西拉的時候，夏胤倫把視線調轉到舞池的方向，漫不經心地逡巡起來。音樂節奏非常的快，舞池裡面人頭攢動，彩色燈光輪番閃爍。光與影交錯，鼓點中升騰起曖昧且糜爛的味道。
　　手指無意識的敲擊著檯面，沒過多久，夏胤倫與另一雙目光對了個正著。不動聲色的繼續與目光的主人對視，他想自己的眼神中定然流露出了一點興味。於是兩三分鐘後，對方從棲身的角落站起來，穿過小半個舞池走到他身邊。
　　看不太出實際年齡的年輕男人五官間還有點稚嫩的青澀，眼睛卻深得彷彿看透一切，叫人一望就心生好感。
　　從角落裡才一出現在光線下，夏胤倫就發現他竟然異乎尋常的漂亮。
　　「給我一杯夢幻勒曼湖。也給這位……」削尖的下巴揚出一個流麗的弧度，他注意到夏胤倫的面前還空蕩蕩的，「……來一杯同樣的？」
　　「多謝。」
　　夏胤倫含笑接受。
　　沒有什麼不可以的，這的確是互相接近的試探和默許。事實上，從剛才撞上的尋找獵物的視線裡，彼此就已經心照不宣。
　　這樣才是他該有的生活。或許很荒唐，卻可以不負責任。不負責任是一個甜美的詞，能夠讓他沒心沒肺的活下去，用不著擔心什麼。需要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一夜歡愉，不需要的時候就和狐朋狗友插科打諢。
　　再說，眼前的年輕人長相根本無可挑剔。鳳目內有雙極黑的瞳孔，在變幻莫測的鐳射燈光下流光溢彩。
　　秀麗的眉峰，挺直的鼻樑，柔和的臉部線條，還有束在腦後的黑亮長髮……都讓夏胤倫感到一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但當他想要抓住這種感覺的時候，又覺得滑不溜手，總也無法確切的捕捉到。
　　很快，呈現藍色濃淡層次的兩杯酒被各自推到兩人身前。
　　夏胤倫舉起酒杯：「Allen。」
　　「Bellini。」
　　兩個人輕輕碰了一下杯。
　　「貝利尼？」夏胤倫玩味的問，「你怎麼不點一些……顧名思義的東西。」
　　Bellini彎唇淺笑。
　　夏胤倫覺得熟悉感更加重了，然後對方低沉的嗓音傳過來：「莫非Allen現在就想要把我喝掉？我以為你不該這麼急色。」
　　聽出他明顯在開玩笑的語氣，夏胤倫也調侃道：「難道……Bellini是想和我蓋棉被純聊天？」
　　「Allen你在說笑吧。」
　　「呵呵……Bellini是第一次來HIS吧。」
　　Bellini撐住下巴：「這麼說，你好像對這裡很熟。」
　　「不錯，幾乎每天都在這裡消磨時間。所以我才能夠肯定之前沒有見過你……不然以Bellini你這樣的人，我是決計不可能沒有印象的。」
　　Bellini笑著偏過頭：「我可不可以認為這是一種褒獎？」
　　「當然。我本來就是在讚美你。」
　　Bellini 慢條斯理的說：「Allen你的眼光很毒，我是被朋友帶來的。能夠遇到你，我也覺得今天晚上沒有白來一趟。」
　　說話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兩個人不知不覺的更靠近了一些，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按捺不住的潮熱吐吸。
　　對視一眼，都明確接收到對方傳達出的意思。夏胤倫看看四周，蒙羽和大川大概是見他有伴跑別處玩去了，便和Bellini同時起身，一前一後的向外走。
　　HIS的外面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燈再亮也不奏效。才走到沒人注意到的陰影裡，Bellini就伸手拽過夏胤倫。火熱的軀體貼在一起，互相摟抱住對方的肩脊。
　　起先還只是蜻蜓點水般的啄吻，慢慢的就變成更深入的啃噬。誰都不願意落到下風，使出渾身解數，舌頭靈活而激烈的交纏在一起。
　　分開的時候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Bellini挑起眉：「Allen，你的吻技真是很高桿，經驗一定不錯。」
　　「彼此彼此。」
　　Bellini 平復了呼吸，問：「我們去哪？你那還是我那？」
　　夏胤倫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家既狹窄又髒亂，去的話可會十分的委屈你。」
　　Bellini立即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去我那吧。」
　　年輕男人赤 裸的軀幹被壓在身下，窗簾將整間房罩成一個基本封閉的空間。落地燈不經意的照過來，Bellini白皙的背部泛起一層如陶瓷般的柔光。從勁瘦的背肌逐漸往下，在腰部收窄的優美曲線足夠讓情 欲不斷竄升。
　　一邊肆意馳騁的時候，夏胤倫一邊恍惚了一下，驀地想起Bellini所帶給自己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到底是源於哪裡。
　　……龍靜林。
　　現在想起來，對龍靜林的印象也有些淡了。如果不仔細回憶的話，甚至那張臉都很難在腦海裡還原。對那個男人說是喜愛，倒不如說是憧憬來得更貼切一些。最終沒能得到，他也不是太在意。
　　不過近幾年他都沒怎麼想到過龍靜林，卻並非追求未成的原因。
　　而是……他失敗的最初起點，就是與龍靜林的家族那樁生意。一旦想到這，就無法避免要想到更多的過往。
　　他狠狠甩了甩頭，幾點汗水從髮梢滑下來，滴在身下Bellini毫無遮攔的背上。
　　「快啊……啊啊……好爽……Allen……」
　　夏胤倫加快了抽 插的速度，讓Bellini的叫聲加大，伴隨著一陣陣抽氣般的粗喘。這個男人顯然也是擅長玩樂的高手，整個過程裡看不到一絲一毫放不開的扭捏。
　　那天在Bellini的住處，夏胤倫享受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性 愛。快達到高 潮的時候，眼前不知怎麼閃過像條大狗般青年的影子，一閃而過的沒留下半點痕跡。接著，他就在Bellini的身體裡，用一記強有力的貫穿，釋放了自己的慾望。

　　12何處不相逢

　　短暫的雨季過後，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晴朗。因此雖說在節氣上已經入了秋，氣溫比起前些時候反倒還高一些。劇烈的陽光讓白天的瑞城都好像籠罩在一片刺目的白茫茫中，只要看一眼都嫌熱。
　　「倫叔你其實不是地球人吧。」蒙羽一邊拿手扇風一邊咋舌。看到氣定神閒端坐在沙發裡的夏胤倫，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們現在是在HIS裡最涼快的位置，旁邊就是空調，能清楚看見十來度的溫度設定和往外噴的冷氣。但還是覺得熱。那種熱意就像有了生命，會見縫插針的侵入到每一個毛孔中去。
　　夏胤倫輕輕撥了一下吸管邊的檸檬：「心靜自然涼。」冰塊碰撞產生的細微聲響被他的語聲淹沒，鮮紅的櫻桃被揪起來扔進嘴裡。
　　「……」蒙羽不相信的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衣服，哈的笑了出來，「聽你瞎說，還不是一身的汗。倫叔……你只是感覺神經有障礙吧。」
　　「……或許。」
　　不知過了多久，夏胤倫停下慢條斯理的咀嚼，回答道。
　　曾經一度夏胤倫覺得自己早已經死去，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只是行屍走肉。能夠感到溫度是值得慶幸的事情，哪怕高到大多數人都覺得難受。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似乎又想到了過去的事情。
　　會這樣子，與馮傑生不無關係。自從那名青年再度出現在夏胤倫的生活裡，記起過往的次數就變得多了起來。
　　非常的……讓他鬱悶。
　　死命搖晃腦袋，他想要驅逐出去那些千絲萬縷又漫無邊際的思緒，可是卻十分的難以做到。
　　手指無意識地撫上額角，微有些不平的表面讓夏胤倫低歎一聲。
　　「倫叔你歎什麼氣啊，被拋棄了的話，可以考慮我嘛，我的懷抱永遠向你敞開。」
　　「你這個小鬼……」
　　視線落到手邊呈倒三角形的杯子上，夏胤倫眼前一亮。或許，可以採取別的方式。他拿起酒，看也不看的仰起頭，將那杯色澤鮮艷的液體一飲而盡。
　　過於豪氣的飲酒方式嚇到了旁邊的男孩，蒙羽臉色發白的攔住他意圖伸向下一杯同種類酒的手。
　　「喂喂！倫叔你瘋了嗎？」
　　在大多數時候，蒙羽並不怕他，甚至還敢於像現在這樣一本正經的教訓夏胤倫，「那可是天蠍宮！不是汽水！就算那味道再甜再像汽水，就算你酒量很好，這麼喝下去你也肯定會醉的！」
　　「醉？」
　　剛灌下去的一杯酒讓夏胤倫的胃裡稍稍升起點燒灼感，太陽穴也隱隱發脹。聽到蒙羽的話，他慢慢掀起眼皮。
　　男人眼裡的光看不很分明，卻帶點說不出的詭譎莫測。蒙羽一怔，訥訥的竟有些不知該說什麼。
　　他的反應讓夏胤倫不置可否地一笑，若有似無的低語響起來。
　　「能醉的話，似乎也不錯。」
　　「……倫叔？」
　　蒙羽不確定的喊他一聲。
　　「嗯？」
　　「你是不是……醉了？」說完自己都覺得可笑，夏胤倫的酒量他再清楚不過，即使是天蠍宮，區區一杯也是萬萬不可能醉倒他的。
　　男人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別擔心寶貝兒，我沒有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最好是這樣……」
　　沒好氣的嘟囔一句，蒙羽無法不擔心。
　　他總覺得，夏胤倫就像是在……借酒澆愁似的。可是又有什麼愁要澆？從他認識夏胤倫的那天起，男人就一直表現得沒心沒肺。怎麼看都不像會愁腸百結，何況最近這段時間，他的行情一直都不錯，常常遇到好貨色。
　　夏胤倫只喝完第二杯就停了下來，蒙羽總算鬆了口氣。但很快，事實就告訴他放心放得實在太早。
　　大川與其他狐朋狗友一來，鬥酒的提議就被拋了出來。如果說之前還可以稍作提醒，隨著氣氛越來越火爆，似乎一點就著，被當水一樣灌下去的酒也越來越多。都是未經調製的基酒，有的還透著股劣質酒的味道，度數反倒更加難以確定。
　　「來來來，還有這、這杯！」
　　「哈哈，我幹掉你了！」
　　每個人都語無倫次的說著什麼，在沙發上東倒西歪。蒙羽自己都被迫喝了幾杯，更別提夏胤倫幾乎是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把各種酒裝進肚去。
　　「倫叔……」
　　「寶貝兒，來一杯？」
　　看著夏胤倫眉間輕佻的笑，蒙羽真的急了。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再這樣下去已經不是醉不醉的問題，而是酒精中毒和胃穿孔的問題！
　　來不及阻止，正接過一杯伏特加的夏胤倫才喝到一半，動作就猛地一滯。蒙羽第一時間留意到他額頭上的汗珠和不正常的神色：「倫叔！」
　　玻璃杯破碎的清脆聲響被忽略了個徹底，眼中只有夏胤倫痛苦到扭曲不成形的臉，蒙羽急切地把醉醺醺的其他人推到一邊。
　　「你還好嗎！」
　　「我沒事。」
　　才說完，夏胤倫就彎下腰狼狽的乾嘔。
　　「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蒙羽粗聲粗氣的埋怨著，扶住他的動作卻小心翼翼。
　　他的氣急敗壞惹來夏胤倫一陣輕笑，也扯動了更痛苦的神經，讓他倒抽一口涼氣：「當然不是，我很珍惜我這條命。」
　　珍惜個屁！珍惜還喝這麼多，你以為你的胃是鐵打的嗎！蒙羽張了張嘴，沒把這話真說出來，想了想說：「我們去醫院。」
　　「……不去。」
　　醉意和難受混合在一起侵襲了夏胤倫的理智，難得露出有些孩子氣的模樣，微微鼓起臉頰，搖頭的動作讓黑髮散亂的跌落下來。
　　「你必須去！」
　　抽個不停的額角青筋直跳，潮紅的面色和逐漸失焦的瞳孔，還有掌心接觸到的皮膚微微的濕冷都表明他的情況不容樂觀，蒙羽也難得的強硬起來。
　　被半扶半抱著往外走，夏胤倫嘴上還含混地咕噥著：「不去啊，很貴啊……」
　　「……」蒙羽心說照你這樣喝多便宜的酒也肯定要入不敷出，只是再無奈也不能放下不管，「你別想這麼多，去了醫院再說！」
　　他說歸說，真正到了市立中心醫院，錢的問題就成了重中之重。掏遍了口袋也沒找出多少現金，蒙羽在後悔沒有把大川的錢夾帶來的同時，不得不面對旁邊醫生的冷臉：「既沒有醫保也沒有錢，什麼都沒有，就算我肯讓他住，也只夠床位的費用。」
　　「拜託您，先把手續辦下來，我馬上就拿錢來。」
　　「你？」
　　銳利的雙眼在打量他們一番後，從不怎麼相信變得完全不相信：「很抱歉，住院是必須要把手續全部辦完才行。」
　　「怎麼這樣啊！現在的醫院還真是……」
　　他的話被醫生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請別這麼說，必要的治療都已經做過了，真要計較你們現在已經欠費。我們這裡資源有限，床位也很緊張，如果不住院的話請快點離開，不要妨礙其他患者。」
　　「大半夜的難道還會有人來？」
　　醫生一翻眼皮：「你們不是人？」
　　「靠……」
　　夏胤倫拉住還想和對方理論的蒙羽，衝他搖搖頭：「說了我沒錢，住什麼院。」
　　「可是你檢查都沒仔細做……」
　　「沒什麼事的，寶貝兒別擔心，來笑一個。」
　　夏胤倫揉揉男孩的頭髮，心裡感到一陣暖意。也許，如今真心實意對自己好的人，就是眼前這算得上小半個兒子的蒙羽了吧。
　　「什麼破醫院嘛，鑽錢眼裡去了！」蒙羽哪裡笑的出來，他自然看得分明，夏胤倫根本就還很難受，只是勉強在和自己說話，「還救死扶傷白衣天使呢，我看這些都是反話吧，一個個都不把人命當回事……」
　　「好了好了，別人也總歸先做了緊急治療，還開了藥來著。」
　　「光吃藥哪裡夠啊……」蒙羽想起來般朝門外走去，「差點忘記要去拿藥了，倫叔你在這裡等等，我馬上就回來。」
　　蒙羽離開了大概有兩三分鐘，夏胤倫已經把腳套進鞋子裡去，才一彎腰就感到胃部火燒一樣的痛，翻江倒海的感覺直擊大腦。
　　吐不出什麼東西。他想了想，記憶裡沒有吃晚餐的印象。酸水一陣陣翻上來，辛辣的痛感讓喉管都像要被融化。
　　他低著頭，額發在眼前晃動，卻始終抓不住視線的焦點。很久都不曾陷入如此狼狽不堪的境地裡，夏胤倫不自覺扣緊床單，只想苦笑。
　　「真的是你。」
　　就在這個時候，隨著一雙珵亮的皮鞋停在目光盡頭，隱隱含著絲怒氣的聲音驀地傳到耳中。
　　拎著裝藥的塑料袋，蒙羽在門口剎住腳步。看著出現在病房內另一個人的身影，他眨了眨眼。雖然談不上熟悉，高挑頎長的身影還是一看就知屬於何人。
　　「嘖……這大概就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吧。」裡面詭異的氣氛讓他按捺下想要立即闖入的念頭，縮回腳，饒有興致地留在門外，選擇旁觀。

　　13欠債的是大爺

　　「嗯？」
　　耳旁響起的嗓音多少有些熟悉，夏胤倫一抬頭，就發現佇立在身前的是馮傑生。男人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傑生，你怎麼還在瑞城？」
　　青年的語聲和臉色一樣的沉了下來：「我是在這裡出差，事情還沒做完，離離開還早得很，當然沒有走。」
　　「這樣啊……」不怎麼在意的應了一聲，夏胤倫拿手輕輕揉了一下胃部，曲起腿，開始穿第二隻鞋。
　　「你就不能……」馮傑生凝視眼前的男人。他看起來並不好。唇色發白，紅得過分的臉上表情痛苦，額際全是汗。
　　「什麼？」
　　馮傑生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搖了搖頭：「沒有。」
　　他不說話，夏胤倫也沒有開口的意圖，室內空調的效果像是漸漸弱了下去，有種說不出的燥熱難耐瀰漫在空氣中。
　　直到馮傑生咦了一聲，將視線調轉到門邊。
　　被抓包也沒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尷尬，蒙羽吐了吐舌頭，朝馮傑生點頭示意，大大方方走進門坐到夏胤倫身邊。
　　胳膊挨擦時感到的汗意讓他有些緊張地抓住夏胤倫：「倫叔，你好像很難受，這樣走真的不要緊麼……」
　　蒙羽擔憂的語氣讓馮傑生心裡一動，目光隨即投向男孩手中的塑料袋上：「這是給阿倫用的藥？」
　　「嗯。」
　　「阿倫生病了？」
　　「才不是。」
　　夏胤倫根本來不及阻止，就聽蒙羽把經過一五一十的交代出來：「倫叔不知是發了什麼瘋啦，馮大哥你都想像不到……」他自來熟地定下對馮傑生的稱呼，也不管對方會不會有意見，「……真的把我給嚇了個夠嗆！喝酒也就算了，還都是那麼烈的酒！就跟不要命似的往肚裡灌，還真當他身體多好哦！結果呢，來醫院了吧……」
　　「我說了不來醫院……」男人聽到這裡不服氣的小聲插嘴。
　　蒙羽沒好氣的翻個白眼：「不來行嗎，就你當時那樣！」
　　馮傑生又問：「那你們現在？」
　　「來這裡掛號看診開藥，本來我想讓倫叔仔細檢查一下，最好能夠住院休養，可是錢不夠醫生要我們走。」
　　夏胤倫更不服氣了：「住院做什麼，那純粹是……」
　　他說著就對上青年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愈加黯沉的雙眸，瞳孔黑得彷彿要把一切事物都吞吸進去。
　　馮傑生瞇起眼的動作有種異乎尋常的壓迫感，讓夏胤倫沒來由地體味到一絲難以解釋的危險。
　　而且明顯是針對自己。他困惑地回想了一下，確認自己沒欠馮傑生錢，倒是青年才是欠債的一方。
　　他暗自感歎現今這年頭果真欠債的才是大爺，嘴裡卻沒有停的說完了這句話：「……浪費錢。」
　　「酗酒到進醫院？」
　　下一秒，青年直接的問句就撞進耳中。平淡無起伏的語氣，夏胤倫卻能夠聽出裡面帶著與方才相似的怒意。
　　而且……又是針對自己。
　　思來想去還是不覺得自己有惹到他，於是男人索性不再細想，只偏過臉望住他：「不過是不小心罷了。」
　　反正與他沒有關係，夏胤倫想。
　　不料他接著就聽到馮傑生說：「不用走，我去交錢辦手續。」
　　「嗯？」
　　夏胤倫吃了一驚，眉毛若有所思的一挑，「你想用這來抵消我借地方你住的人情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更願意你直接把錢給我而不是付給醫院。」
　　「……」
　　病房陷入突如其來的安靜。
　　走廊外遠處推車的□轆聲和平底鞋的腳步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蒙羽看看這個，瞅瞅那個，覺得那兩人之間好像只要打個火就會爆炸。夏胤倫卻似乎沒有一點自覺，視線未曾心虛的偏開哪怕一丁點角度。
　　凝固住的氣氛讓蒙羽坐立難安。
　　就在這時，一陣響亮的鈴聲囂張響起，打破了病房內死一般的沉寂。
　　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蒙羽蹦一樣從床沿站起來，揮著手機，扔下一句「我去接電話了啊。」就溜之大吉。
　　房間只剩下兩個人，夏胤倫也不急著起身，從下往上看著馮傑生，問：「傑生，怎麼不回答我？」
　　「……」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越注視眼前的男人，馮傑生就越是惱火。一方面是惱怒於夏胤倫的漫不經心，另一方面則惱怒於他此刻的形象。
　　發現夏胤倫的時候，他正從走廊盡頭的護士站過來。一時間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眼花。他從未見過男人如此糟糕的樣子……不，或許還要算上六年多前那回。
　　先是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離開，接著是蒙羽也離開，馮傑生在外面徘徊了一會，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進去。
　　會從夏胤倫的住處走掉，按照丹尼的說法，或許真是「逃避」也說不定。要把心目中遠遠放著的老闆轉換到類似於情人這樣的位置，突然得有些難以適應。
　　回去以後，他全情投入到工作中，以為這樣就能把不該有的綺念全數斬斷。
　　馮傑生覺得自己做的著實不賴。專心工作，與下屬就項目的事情交流，共同努力，再也沒有想到過那個男人，一次也沒有。
　　然而，在醫院看到夏胤倫的一剎那，他知道他的想法根本是自欺欺人。這些天以來被強行埋葬在心底的情緒大概要被命名為「想念」，氣勢洶洶的襲來，讓馮傑生都感到幾分措不及防。
　　另一種飛速竄升的情緒則是擔心。
　　再也忍耐不下去，理智尚未理清，腳步已帶著身體走到男人面前。
　　他沒想到夏胤倫酗酒，這樣不愛惜身體……簡直是糟蹋……的行為，與曾經的老闆大相逕庭。馮傑生記的很清楚，當初為了幫老闆配出他滿意的食譜，身為助理的他都與好幾位著名的營養師討論過膳食結構的合理性。
　　怒氣像被發酵般無止境的膨脹，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宣洩出口。視線中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有種戲謔的味道，他只能在心裡無聲的歎息。
　　夏胤倫撩起散在額前的頭髮，驟然露出的疤痕讓馮傑生瞳孔一縮。如果不是知道他已經失去當初的記憶，馮傑生真要以為他是故意的。
　　「我現在不是還你人情……」他總算記起對方還等著他的答案。
　　「哦。」夏胤倫一臉的若無其事，「傑生，現在似乎是凌晨，你怎麼會在醫院裡？」
　　總算是多問了一句，只不過明顯是轉移話題。雖說如此，馮傑生發現自己還是自覺的回答他：「我是剛和同事送另一個同事過來。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我也沒想到。」
　　馮傑生很想咬牙切齒：「是啊，真是巧得很。」
　　「嗯，我也這麼覺得。」夏胤倫毫無自知的說，「你不去你同事那裡幫忙可以嗎？」
　　「她已經住進來了，剩下的事我幫不了。」
　　「幫不了？」
　　馮傑生瞥他一眼：「她是陣痛，要生孩子了，我怎麼幫？」
　　「……哈哈哈。」夏胤倫邊笑邊抽氣，「是幫不上忙。嘿，傑生，替我向你那位同事道聲恭喜啊，這麼巧。」
　　「我會的。」馮傑生真的咬牙切齒了，「那是以後的事，你現在還是先躺上床，我去交費辦手續……」
　　「用不著啊，住院真的很浪費錢啊。」
　　「身體要緊。」
　　「我們也不是很熟，怎麼好意思讓你幫忙啊。」
　　「我想我們的身體足夠熟。」
　　「……」
　　夏胤倫看著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馮傑生啞口無言。
　　青年在門口碰上接完電話的蒙羽，語氣帶著不容反駁的強硬：「我們去給阿倫辦理檢查和住院的手續。」
　　蒙羽大義凜然的無視了病房內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夏胤倫，二話不說的轉身跟上。
　　兩個人一前一後消失在視野裡，夏胤倫愣怔片刻，靠回床架。胃難受的要命，剛才也是要十分努力才能表現出的姿態。現在那種渾身無力的感覺捲土重來，讓他合上眼，想要沉進睡夢裡去。
　　他沒能做到。
　　醫生被馮傑生和蒙羽領來的時候才過了不到十分鐘，懵懂地住進完全可以說是奢華的新病房裡時，夏胤倫又被鉅細無遺的各種檢查折騰了個來回，不管是體格檢查還是CT彩超胃鏡一個不漏。
　　拿到詳細診斷的時候天已經快亮，夏胤倫有氣無力的半躺在床上。只是還不能睡，床邊的兩個人精神倒是非常抖擻。
　　「這下我放心多了，只是胃潰瘍。」
　　「但是程度不輕。」
　　「那也沒關係。馮大哥你不是說要留下照顧倫叔嗎，有你在，我相信倫叔的身體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嗯。」
　　「對吧，身體好也更好用嘛。」
　　「……嗯。」
　　「喂……」那邊的兩位，不要把當事人完全撇在外好嗎！我都還沒發表意見，你們就別再對我的身體說三道四了！

　　14要不要繼續

　　一覺醒來的時候看時間中午都已經過了，面前的桌上擺著碗粥，騰騰的熱氣和誘人的噴香從細白的瓷碗裡撲面而來，勾動了夏胤倫肚裡的饞蟲。才打算伸手過去看看是什麼粥，他就聽到了一聲門響。
　　走進來的是馮傑生，手上拿著一把還在滴水的湯勺。看到病床上的男人坐起來，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床邊：「你醒了，來吃點東西。」
　　再自然不過的態度，只是明顯同前些日子判若兩人，夏胤倫狐疑地瞥他一眼，並沒有在意：「這是什麼粥？看起來……很不錯。」
　　非常濃稠的粥面呈現出一種淡黃褐色，其間點綴著一些細長如絲的物體，
　　「桃仁豬肚粥。」
　　「豬肚？」夏胤倫挑起一根細絲。
　　「嗯，對胃很好，還可以活血止痛。」
　　「哦。」
　　夏胤倫接過湯勺，舀起來就往嘴裡送。
　　他不知道馮傑生說的桃仁豬肚粥是不是真的有養胃的功效，但才一入口，確實有種溫潤滑膩的感覺觸動到了每一處神經末梢。或者也因為差不多一天一夜都沒填進去什麼東西，暖乎乎的流質食物自喉嚨再到食道，都讓他感到說不出的熨帖。
　　淺淡的香味裡有粳米的清香，還有一些夏胤倫辨別不清的其他的什麼味道，連唇畔都似乎帶上了同種的芬芳。
　　「很好吃。」喝下一口，男人舔了舔湯勺，露出回味無窮的神色，沒忘記詢問要點，「傑生，是在哪買的？告訴我地方，下次我一定要去光顧。」
　　「……」
　　舌尖從湯勺上劃過的時間短暫到微不足道。
　　馮傑生的心臟卻禁不住漏跳一拍，回神時才發覺自己頓在那裡，趕緊回答：「就在從你家往外走，出了那條巷子以後的那條路上買的。」
　　「你是說翠微路？」
　　馮傑生像是回憶了一下：「嗯。」
　　「是那裡的和記？」
　　「……嗯。」
　　「這樣……我知道了。」
　　夏胤倫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古怪，馮傑生雖然疑惑，又說出上來哪裡不對，只能附和的點點頭。
　　男人沒有再說什麼，只顧埋頭大吃。一會兒的工夫，一大碗粥就給吃了個底朝天。將湯勺往碗裡一扔，夏胤倫朝後一靠，倚在枕頭上。
　　手撫了撫肚子，他滿足地舔了舔唇。愈加恣意妄為的動作帶著挑逗，舌頭停在唇角邊的時間長到刻意。
　　馮傑生心下又是一熱，想要調開視線，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停留在對方白皙的耳垂上。曾經被含在口中的部位線條格外的柔和，明明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記憶浮出的時候還是叫心神都動搖起來。
　　夏胤倫把空碗推過去，馮傑生拿起碗勺走出門。看著青年的背影，他瞇了瞇眼。
　　買來的粥？
　　要是他會被這麼拙劣的謊話騙到，那他也就不必在HIS這種地方混了。馮傑生的回答漏洞百出，夏胤倫一聽就察覺到了蹊蹺。
　　在瑞城住了這麼多年，不說對每個角落都瞭若指掌，但居住地周邊的環境總還不會陌生的。翠微路上的確有一家專門售賣粥品的和記，可是那家店根本就沒有桃仁豬肚粥。新推出的也沒可能，昨天他曾經路過那裡。
　　他不能十分確定這是在別處買的，或者是馮傑生做的，不過盛放的容器似乎將答案更傾向於後者。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情，他有意無意的忽略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乾脆的將粥喝進肚中。
　　沖完碗勺回來，馮傑生把它們收到旁邊的桌子上放著，轉身在沙發上坐下來。開始夏胤倫只當他是稍作休息，哪知一個小時過去，青年反倒把筆記本從包裡掏出來，儼然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圖。
　　他忍不住問：「傑生，你不用上班？」
　　「嗯，我馬上就開始工作。」
　　馮傑生熟練的插電，按下開關，輕快的開機音樂讓夏胤倫的嗓子有點癢。
　　他邊摸煙邊問：「你在這裡工作都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青年從筆記本的屏幕背後抬起眼，投向床上的眼神非常無辜，像極了一隻大狗。
　　「倒也不是。」夏胤倫聳了聳肩。他終於把香煙盒從一旁換下來的褲子口袋裡艱難地摸了出來，「你老闆不會對你有……微詞？」
　　「你忘記我昨天晚上送同事來醫院了？我已經請了假，再說……」反正在瑞城，是由我說了算。
　　他沒有把話說完，夏胤倫挑一挑眉等他繼續，但沒找到打火機讓他先開了口：「啊，傑生你有沒有火機？」
　　不料馮傑生當即把筆記本放下，站起身就徑直走了過來，從他指間奪過那支還沒點燃的香煙。
　　夏胤倫一怔：「傑生？」
　　「你忘記你現在是病人了嗎？」
　　夏胤倫不怎麼在意的擺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已經再度朝煙盒伸了過去，「抽支煙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馮傑生到底比他行動靈便，煙盒被他快一步的拿到手中。
　　夏胤倫伸長手臂想把煙盒拿回來：「喂，這個玩笑不好笑，傑生！」
　　然而馮傑生的態度很堅定，緊緊盯過來的眼神異乎尋常的認真，顏色比一般人稍淺的瞳孔都隨之微微收縮起來。
　　「阿倫，我沒有在開玩笑。你應該記住你現在是病人，需要好好休養。抽煙這種事情最好還是停下。」
　　「你現在打算充當醫生？」夏胤倫不認同地看他，將因為青年濕潤的雙眸而瞬時產生的想退讓的情緒給按捺下去，「傑生你也是男人，難道不明白香煙對男人的意義？」
　　「我是不是男人……阿倫你會不知道？」
　　「……」
　　沒有錯過這句話裡的別有所指，夏胤倫臉上緩緩盈起略帶些輕佻的笑，「那你就不會不知道，適量的香煙能夠讓男人夠堅 挺夠持久。」
　　馮傑生絲毫不為所動：「或許吧，但有害這點，相信識字的都清楚。」
　　見他指只煙盒上那行「吸煙有害健康」的字樣，夏胤倫攤開手：「好吧，隨便你。」他的語氣很無所謂，對這他也的確滿不在乎。
　　早在六年多以前，他就學會不對什麼在意，不論什麼人事物，甚至是棲身之所。或者還有眼前的青年。
　　「如果……阿倫你真的想抽煙，試試這個。」馮傑生卻似乎不想讓他這樣，遞過來一條口香糖。
　　「OK。」夏胤倫接過來，「傑生，你真的要在這裡工作？」
　　馮傑生反問：「你很在意？」
　　「沒有。」
　　夏胤倫矢口否認，他似乎有些無聊地低頭看自己的手指，「說了隨便你，只要你不會被老闆批評啊什麼的，願意在哪裡工作都是你的事，反正……」他頓了頓，「這間病房也是你出錢我才能住的，不是嗎。」
　　說完的時候馮傑生已經再次抬起頭來，眼睛裡閃動著意味難明的光芒。夏胤倫和他一直對視了有大約幾分鐘的時間，誰的目光都沒有偏移。
　　直到馮傑生拿了幾份報紙和雜誌給他：「這些應該還能打發時間。」
　　像要凝滯住的空氣才流動起來。
　　夏胤倫微微一笑：「謝啦。」
　　屋子裡陷入一片類似於寧謐的安靜。沒有誰說話，醫生來查房和打針都輕言細語，快速離去，只剩紙張唰唰唰被翻過的細碎聲響和鍵盤被敲擊的有節奏音。時間一分一秒過得不為人所覺，快到傍晚，不是太晴朗的天氣讓室內顯得有些昏暗。
　　最後打下一行字，馮傑生結束了與丹尼的對話。
　　將MSN的窗口關上，瀏覽一遍旁邊的成員列表。再沒有什麼事情不曾交代，小組會議明天開也來得及，他索性把整個程序都退出來。
　　屏幕上一片空白，只有零星的幾個圖標掛在桌面上。往常喜歡登陸的幾個網站也懶得點開，一夜都沒怎麼睡，早上回賓館拿東西包括煮粥都讓馮傑生感到疲憊。
　　光線的黯淡能加深這種倦意，青年的腦袋逐漸低了下去，半垂在胸前。意識愈來愈模糊不清，幾乎要沉入到一片純粹的混沌裡去。
　　說是幾乎，是因為就在這個時候，馮傑生忽的感到身體被什麼東西輕輕碰觸。神智在頃刻間回歸，看過去他才知道是夏胤倫下了床，大概看到他打瞌睡，手裡拽著一條被單，正要給他蓋上。
　　發現馮傑生張開眼，男人的動作定格住。
　　不經意交錯的視線彷彿被不小心挨擦到的皮膚表面染上難以忽略的綿綿熱度，連帶著範圍更廣闊一些的身體週遭都被高熱環繞。
　　說不上來是誰主動，彼此之間的距離被慢慢拉近。潮熱的鼻息噴灑在對方臉上，加重了某種呼之欲出的成分。
　　柔軟的唇瓣貼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同時迫不及待般增大了力道。舌尖不約而同的侵入到對方齒內，互相絞纏，輾轉吸吮。
　　一縷傍晚的涼風從之前因為太悶而打開的窗子縫裡鑽進來，好不容易稍稍吹淡了馮傑生心頭的綺思。
　　他微微挪開嘴唇，能清楚感受到彼此都沒有平復下來的粗重喘息。
　　眼前的男人已經偏了一下頭：「要不要繼續？」

　　15怒氣

　　「要不要繼續？」
　　夏胤倫微微俯著身體問。馮傑生看不太清居高臨下的他眼中到底是什麼樣的神情——是認真，還是一如往常的戲謔。統統都不知道。
　　正遲疑的當口，兩腿間就被男人的膝蓋頂了進來。時輕時重的挨擦刺激到早已在血液中流竄的熱意，翹起的器官越發的腫脹起來，繃得生疼。
　　「嗯？傑生，怎麼不回答我？」
　　似詢問又似催促的語聲裡帶著些許調笑的意味，因情 欲而低了一度的嗓音被惡意的拉長尾端，蠱惑一般試圖切斷最後一根理智的弦。
　　「……」
　　身體內部拚命叫囂著繼續，理智最終及時剎住了車。馮傑生撥開夏胤倫的手站起來，還沒蓋好的被單順著他的動作滑了下去。
　　房間裡的氣氛明明就尷尬到無以復加，男人卻表現的非常坦然，含笑的面龐上連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欠奉。
　　撿起被單的同時，夏胤倫聽到了青年的聲音。
　　「我去洗手。」
　　還夾雜著尚未平復的輕喘，極力的故作鎮定一聽便知。
　　「……喂！」
　　來不及叫住他，馮傑生已經飛快的奪門而出。夏胤倫瞥了眼旁邊病房自帶的洗手間，眼中掠過一抹玩味。
　　幾乎是狼狽地掩飾著單薄衣物無法遮住的形狀，馮傑生用最快的速度逃進這層樓最近的洗手間。便池隔間門扇關攏的喀噠聲叫他猛地鬆了口氣，身體隨之也緩下來靠在門板上。抬手摸上微帶汗意的額角，他低下頭。
　　褲襠間大模大樣突起的部位……不是一般的刺眼。
　　青年露出一絲苦笑。
　　他想要說服自己這僅只是單純的生理反應，不具備任何特殊意義。然而不管想出什麼理由都那麼的薄弱。
　　只是再一次見到夏胤倫罷了，卻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一些情緒以更迅猛的勢態而來，高高築起的堤壩全盤崩潰，一發不可收拾。
　　一個親吻就輕而易舉的勃 起，如此經不起挑逗的自己簡直就像是發情期的獸類……馮傑生低低歎了口氣。
　　忍耐片刻，他還是將手伸進褲子裡握住自己的性 器。屬於自己的器官，每個敏感的細節都熟知。在他的咬牙套 弄下，不消片刻，就在掌心釋放出來。
　　隨著性 器抽搐著射出白濁的動作，馮傑生全身驀地一鬆。手心裡不知是沁出來的汗還是沾上的體 液，潮濕而粘膩。
　　拉起拉鏈的時候，他驚愕地發現，方才口中叫著的，赫然是「阿倫」兩個字。
　　故意在走廊上逗留了一段時間，馮傑生回到病房的時候，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樣，空氣中沒有剩下一點情 色的氣息。
　　一切都還原到那一吻發生之前的樣子，只除了沒有回到床上、而是在沙發上落座翻看雜誌的夏胤倫。
　　看到馮傑生進來，他抬起眼：「洗完手了？」
　　未加掩飾的揶揄彷彿在提醒著剛才的心照不宣，但夏胤倫顯然無意去深究，語氣裡的漫不經心比揶揄更為突出。
　　馮傑生忍不住就嘗到了一絲微妙的不悅。
　　他確實想將一切都保持得好像什麼都未曾發生，但當夏胤倫真的做出如此貼合他內心所想的事，卻莫名其妙的並不能帶來寬慰。
　　「……嗯。」含混的回答了一聲，馮傑生看看表，拿起碗勺，「不早了，阿倫，我現在去買晚餐，等一會就來。」
　　不出所料得到夏胤倫委婉的拒絕：「你昨天晚上沒睡，早點回去休息比較好。」
　　「我給你送了飯再說。」
　　馮傑生在這點上很堅持……說穿了，也只是不放心。與六年多前相比，夏胤倫改變的不只一星半點，卻都很糟糕。
　　等到他在半個多小時後再次踏上病房外的走廊時，隔了很遠，就聽到從目的地傳出的聲響。喧鬧嘈雜，顯然並不只有夏胤倫一個人的聲音。
　　馮傑生快走幾步，到房門口又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朋友們是在馮傑生離開後差不多一刻鐘的時候來的。不光是蒙羽，還有大川和其他的狐朋狗友們。
　　原本十分寬敞的病房，瞬時變得狹小了很多。
　　蒙羽從一進門就直撲沙發，當仁不讓的霸佔了夏胤倫身邊的位置。隨手將塑料袋放到桌上，空出來的手一抬，他自然而然地摟住男人的脖子：「倫叔，我來看你……」
　　「是『我們』。」大川在旁邊提醒。
　　蒙羽充耳未聞般繼續：「……了！有沒有感覺到一點受寵若驚？」
　　「對不起，還真沒有。」露出抱歉的笑容，從夏胤倫的薄唇中吐出的卻是毫不客氣的語句。
　　「啊啊啊啊……」
　　蒙羽捧著臉哀叫幾聲，「倫叔你這麼說，真是讓我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就是嘛，阿倫。」大川不甘落後的附和，「你無情你殘酷……」
　　夏胤倫把手裡的報紙翻過去一頁，語調懶散，「你們兩個，什麼時候休戰不說，還簽署了攻守同盟協定準備共同進退？」
　　「誰叫倫叔你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蒙羽義憤填膺的拿手指戳戳男人的胸膛。
　　說起來，他們這群人都有玩樂至上的理念。蒙羽其實也不例外。但在他眼裡，這個男人總是不同的。
　　「我的身體？」夏胤倫聞言挑高眉，「我的身體好得很。寶貝兒你是不是想來親身驗證一下我有多……生龍活虎？」
　　「倫叔！你現在在住院！」
　　「醫院據說是能讓人感到焦慮因而增加快感的場所。」夏胤倫撇唇，並不以為然，還沒忘記說明另一點，「也不是我要住的。」
　　蒙羽倒先為馮傑生抱起不平：「馮大哥是好心。」
　　「我知道，但真的沒必要。你看，住在這裡很沒有自由，連煙都沒得抽。」夏胤倫嫌棄的皺起眉。
　　蒙羽嘿嘿一笑：「那樣才對啊。馮大哥竟然能管住你，很了不起啊，我覺得我該向他取取經。」
　　「……蒙羽寶貝兒。」
　　「說說而已。」
　　蒙羽吐吐舌頭，心裡卻敏銳的察覺到某些不同尋常。
　　像是從馮傑生出現時起，他和夏胤倫之間就呈現出十分捉摸不透的撲朔迷離。為此男人破了從不帶床伴回家過夜的特例也就算了，後面還容許馮傑生住進那個破歸破、卻並非什麼人都能踏足的屋子。或許，與幾年來夏胤倫始終諱莫如深的過去，馮傑生真的存在著什麼關係。
　　這種話當然只能放在心裡，蒙羽嘻嘻哈哈的強調：「我的內心天地可鑒，對倫叔，我的每句話都是真心話。」
　　「嗯？真心想重溫我讓你銷魂的技巧？」
　　「真心要你保重身體啦。」蒙羽輕哼一聲，斜睨一眼大川，「你又不像某些人，頭腦簡單身強力壯發育不均衡。」
　　大川很不服氣：「……嫉妒我可以直說。」
　　蒙羽白他一眼：「我又沒有昏頭幹嘛嫉妒你這樣只有四肢發達的傢伙。」
　　「喂，咱們熟歸熟，這樣說我一樣會生氣的。」
　　「這麼容易生氣？」
　　「不一定啊，如果你對我溫柔一點我就不生氣。」
　　「管你去死，你愛生多久生多久。」
　　「咳，我想說這話聽起來……」突然插進來的嗓音屬於另一個朋友，「怎麼說的好像大川要生孩子一樣。」
　　「是哦，大川你懷孕了嗎？」
　　「是誰的孩子？」
　　現場陡然靜默三秒。
　　「喂！」
　　隨著大川的抗議聲響起來的，是蒙羽噗哈哈哈哈肆無忌憚的狂笑。
　　絞盡腦汁想要找到扳回劣勢的辦法，大川看到夏胤倫的時候眼睛一亮：「阿倫，我要對你表達我的慰問。」
　　說完他就抓住對方的肩膀朝男人浮起若有所思笑容的嘴巴親了下來。
　　吧唧——
　　太過響亮的聲音後緊跟著蒙羽氣急敗壞的大呼：「大川你個該死的老男人竟敢先荼毒我家倫叔的清白我要把你先姦後殺再奸再殺啊啊啊！」
　　「晚啦。」大川得意洋洋的搔首弄姿，「這回我要三天三夜都不洗臉不洗口。」
　　蒙羽對他嗤之以鼻：「你真噁心。」
　　「要不給你親回來？」
　　「滾遠點！」
　　大川的話提醒了蒙羽，他總算意識到更重要的事，「倫叔我來給你消毒！」嚷嚷完，他就用更大的力道捉住夏胤倫的臉，賣力的吻了上去。
　　與大川蜻蜓點水般的一觸即分截然不同，蒙羽的長驅直入和夏胤倫的未加阻攔讓這個吻很快加深。
　　唇瓣交疊在一起偶爾會變化的形狀在漬漬的水聲裡格外不堪，病房內傳出此起彼伏的口哨聲、哄笑聲和叫好聲。
　　在驚動到遠處的護士站前，最後那一幕已經叫馮傑生再也忍耐不下去。喧鬧的環境可對夏胤倫的康覆沒有任何好處……這樣想著，他砰的一聲推開門。
　　然而等站在眾目睽睽下，他依然不確定內心湧動的這種難耐的情緒，是否有一部分是因為夏胤倫和其他人過分的親近。
　　他說不上來……看到曾被自己吻過、甚至不到一個小時前才輾轉吸吮過的唇瓣被另外的人接觸到，那種超乎想像的怒焰是因為什麼。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1:59

　　16為誰辛苦

　　馮傑生的進入沒有讓門內立即安靜下來，大多數人依舊在毫無顧忌地大聲說笑，只有蒙羽在注意到他的瞬間放開了夏胤倫。
　　兩個人的嘴角牽出一道曖昧的銀絲。
　　怎麼看怎麼刺眼……馮傑生身體裡的怒火不僅沒熄滅，反倒愈加旺盛。
　　「啊，馮大哥你來啦。」
　　蒙羽擠出一個乾巴巴的笑，不知怎麼的有點心虛。大概是……馮傑生的眼神特別沉的緣故，好像在那裡蟄伏著一隻隨時會暴起嚙人的獸。
　　看出他神色的僵硬，夏胤倫拍拍蒙羽的臉頰，微瞇起眼，不太在意地對剛進門的青年揚起一抹笑容：「你回來了，晚餐買來了？」
　　「……嗯。」
　　簡單的問句就像一桶冰水劈頭蓋臉的澆下來，馮傑生動了動嘴，什麼指責的話都沒辦法說出口來。
　　他根本毫無立場。
　　大家都是成年男人，潛在的規矩彼此心知肚明。不論是從哪一方面的定位，馮傑生都沒有理由干預夏胤倫的生活。
　　眼前這個男人已經不是六年多前他的老闆，而他也不是曾經的那個助理。充其量，他們能夠給予對方最貼切的稱呼是「床伴」。
　　連情感上的交集都欠缺，就別提更深入的東西了。
　　到這個時候，其他人總算咀嚼出來點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又坐了一會，就紛紛告辭離開，連蒙羽也不例外。
　　不過剛走到門口，男孩就停下腳步，跑回桌子旁邊。
　　扒拉出他之前放下的塑料袋，蒙羽堆起滿臉討好的笑，獻寶一樣把打開的袋子殷切地送到夏胤倫面前。
　　「啊啊，倫叔，我差點忘了！你看，我是最有心的吧，還記得給你帶你最喜歡吃的上好家的油炸臭豆腐，包辣包夠味，怎麼樣！」
　　一股奇異的味道瀰漫在整間病房裡的同時，馮傑生看到沙發上夏胤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之前還略顯漫不經心的墨色瞳孔彷彿在突然間被注入了活力，盈盈的光彩流轉，眉宇間蕩起說不出的動人韻致。
　　叫他想到了當初的那個老闆。
　　一時間連眼光都沒辦法偏移開去，全副心神好像被迫集中到了眼前明明就不修邊幅的這個男人身上。
　　於是在夏胤倫撈起那塑料袋裡油乎乎的東西往嘴裡一連塞了好幾塊後，馮傑生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隨即阻止了男人再度往那裡伸過去的手。
　　線條優美的修長手指上還沾著些油漬，微微歪著頭向上看過來的中年男人竟然帶著點孩童般的天真。
　　與他眼角的細紋相互襯托，有種複雜而矛盾的性感意外的流露出來。
　　馮傑生心下一熱，又忍不住有些走神。
　　「傑生？傑生！」
　　直到夏胤倫的呼喊和蒙羽促狹的輕笑聯合撞擊了耳膜，他才清醒過來。倒是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尷尬和侷促，反倒再自然不過地將塑料袋重新繫緊。
　　「傑生？」
　　青年的語調溫和：「阿倫，你現在是病人。」特意加重讀音的後兩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夏胤倫英挺的雙眉旋即皺起來：「我大概算是病人沒錯，但病人難道連吃點自己喜歡吃的東西都不行？只是臭豆腐而已，又不是毒藥。」
　　「單純的臭豆腐倒沒什麼，但像這樣的對你的胃不好。」馮傑生說起來頭頭是道，讓蒙羽在一旁聽的瞠目結舌，「首先油炸的不容易消化，會加重胃的負擔。而且上面這麼多辣椒粉，刺激性太強，會讓胃酸分泌過多，容易刺激潰瘍面，導致胃黏膜受損……所以最好是都別吃。」
　　自始至終，夏胤倫的眉頭都緊鎖著沒有鬆開：「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傑生你認為我到底吃什麼好？」
　　「我給你帶了晚飯。」馮傑生當即把保溫飯盒拿了過來。
　　夏胤倫往裡面一看，果然又是粥。
　　與中午不一樣的類型。雪白的米粒看起來更細碎一些，而且粘稠，中間漂浮著一些金黃色的塊狀物體。
　　「這是……南瓜粥？」
　　「嗯。」
　　「又是在和記買的？」
　　「……嗯。」
　　和記還有南瓜粥賣？不對吧……在旁邊伸長脖子看了老半天，蒙羽仔細想了一遍和記的菜單也沒找出這一道來。他剛想說點什麼，就在夏胤倫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吞了回去。
　　他腦子轉的快，很快就想通了裡面的蹊蹺。那粥肯定是馮傑生自己做的，就不知是存了什麼心要說是買的。
　　嗯，估計和倫叔脫不了干係……因為憋了笑，蒙羽說出口的話就帶上了奇怪的鼻音：「那馮大哥你在這兒，我先走了哈，倫叔明天見！」
　　夏胤倫好整以暇的揮手：「寶貝兒慢走。」
　　沒過幾秒鐘，門外驟然傳來一聲極具穿透力和爆發性的大笑。馮傑生的嘴角輕輕抽了一抽。
　　***
　　其實拿起湯勺的時候，夏胤倫感覺已經又餓了。流質的食物經不起消耗，離上一頓飯也的確隔了不短的時間。舀起南瓜粥就往最裡塞，狼吞虎嚥起來很有風捲殘雲的架勢。
　　「……餓了？」
　　「是啊。」夏胤倫大大方方承認，「我口齒比較伶俐，傑生你不要奇怪。」
　　口齒伶俐……沒來由想到某些不那麼單純的方面，頓了幾秒，馮傑生還是想糾正他現在吃飯的習慣：「阿倫，你吃慢點。」
　　夏胤倫挑眉：「這都歸你管？」
　　馮傑生好言解釋：「不是歸不歸我管，但是吃飯就該細嚼慢咽。雖說是粥，但這樣才能讓食物得到充分的消化。而且唾液還能夠分解一些有毒有害的物質，又能夠中和胃酸，提高胃黏膜的屏蔽作用……」
　　洋洋灑灑又是一大段話下來，讓夏胤倫盯他好幾秒，才揶揄道：「看不出來，傑生你還很有唐僧的潛質。」
　　這話甫一出口，不僅是馮傑生，連夏胤倫自己都禁不住愣了一下。
　　突然有些微微的出神。
　　腦子裡浮現出的是更早一些的場景，離現在也有七八年了。念大學的侄子夏容宇因為要做一篇關於影視和文化的報告，專程要他幫忙找了《大話西遊》這系列影片來看。那時夏容宇與他這個叔叔還很親近，於是他也被拖去看了一遍。
　　夏胤倫記得那天在公司的放映室觀看時，馮傑生也在場。還是初出學校的年輕人，與夏容宇很談得來。
　　他也不過是隨口說了幾句，就被侄子用「叔叔你也不老嘛，怎麼就跟唐僧一個樣了，再說這些話不用你講我也很明白。」來打發。
　　男人片刻的失神引起了馮傑生的注意，青年不經意般脫口而出：「看來你和容宇真不愧是叔侄，這麼有默契。」
　　太過明顯的試探讓夏胤倫眼皮一跳，選擇裝傻：「容宇？叔侄？哦，我知道了，是你以前那個老闆的親人？」
　　「……嗯。」
　　迎向馮傑生狐疑的視線，夏胤倫試圖表達自己的遺憾：「看來傑生你老闆是個很不錯的上司，不然也不會被你這麼念念不忘。」
　　「……的確很不錯。」馮傑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第二天一大早，天邊才泛起魚肚白，夏胤倫甚至還在睡夢裡，馮傑生已經來了。因此睜開眼睛看到沙發裡的人影，夏胤倫吃了一驚。
　　「來了？」扶著額角坐起來，他問得輕描淡寫。
　　沒有透露一點昨晚馮傑生離開太乾脆而帶來的莫名失落，和就算再不想承認、再難以察覺、在吃驚之餘也著實存在的歡喜。
　　他沒想到一連幾天都是如此，馮傑生給予的照料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男人通常是不可以依靠什麼的，像現在這樣尤其難得。什麼都可以依托給人，在忽略掉失去掌控的虛無感後其實很美好。
　　當然，偶爾還是會感到拘束。
　　「記得慢點吃。」
　　夏胤倫拆開筷子，發出質疑：「傑生，你是不是太誇張了？」
　　「會嗎？」
　　「當然。醫生說我恢復的很好，隨便點沒關係。再說我這麼多年一直都這樣吃東西，沒出什麼問題。」
　　「所以才累積到現在。」
　　「……只是酒喝多了點。」
　　「你不想出院了？」
　　「……」夏胤倫決定放棄爭辯的心思。反正現在只是暫時性的，等出了院自然能夠得到解脫。
　　馮傑生卻沒有罷手的打算：「阿倫，你的生活習慣很多都對健康不好。酒就不說了，煙也能對胃部造成損傷。油炸和刺激性的食物都要少吃，最好定時定量少吃多餐……」
　　他的叨念讓夏胤倫噗的笑出聲來：「喂，傑生。」
　　「嗯？」
　　「你還很年輕啊，別這麼急就想要就職老媽子的工作吧。」
　　「……」
　　我這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在心裡咬牙切齒的時候，馮傑生看到夏胤倫朝自己招了招手。
　　他走過去：「什麼……」
　　剩下的字被堵在了喉嚨深處，衣領被床上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拽住往下拉扯，肩背部明確感到了夏胤倫攀上來的手。
　　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料，寬大掌心裡的灼熱綿綿不絕地穿透過來。
　　夏胤倫的舌尖靈活地鑽進馮傑生的唇內，齒列被挑逗一樣的掃過。勾勒著溫熱的口腔內壁，力道輕盈得猶如夏季晨間的微風。他沒有多做猶豫就反客為主的加深了這個吻，任憑快速膨脹的情 欲由腹下觸電般傳遍全身。
　　分開時男人略微紅腫的唇瓣透著十足的誘惑，馮傑生要用盡全身氣力才能偏開視線，吐出還算鎮定的話語。
　　「別想轉移話題，阿倫。」

　　17成了鄰居

　　「啊啊，被發現了。」雖然這樣說著，夏胤倫一點都沒有被抓包的自覺，聳了聳肩，就向後靠在床頭，「傑生你接吻的時候好歹也要投入一點，那樣我才有成就感嘛。」
　　「……成就感？」
　　「對，不然……」男人眸光狡獪的一閃，伸出舌尖來緩緩繞唇線一周，「……我會覺得我的技巧退步了啊。」
　　說完，他微揚起下巴，等待什麼一樣攤開雙手。
　　與他所預料的差不多，只除了兩秒後清晰傳進耳裡的另一個人的嗓音。
　　「真這麼擔心的話……」
　　馮傑生稜角分明的臉在視野中放大，色澤偏淡的瞳孔狠狠收縮。並非第一次看到，也不是第一次這樣接近……夏胤倫卻頭一遭感到心臟失措般驟停了一下。
　　「……我可以擔任你的練習對象。」
　　含混的語聲消散在彼此貼合的雙唇間，絞纏在一起互相爭鋒的舌頭發出粘膩的聲響，空氣中都彷彿帶上了曖昧而旖旎的味道。
　　這一個吻比剛才持續的時間更久一些。不斷轉換的角度，淋漓盡致的攪動，結束時兩個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亂。
　　夏胤倫隨即蕩起一抹別具意味的笑：「嗯，傑生，相信長此以往，我們的技巧都能有所進步。不過……」他垂下眼瞼，視線意有所指的投向了兩個人的下半身，「傑生你難道不覺得，我們完全可以多練習其他一些部位的技巧，比如……」
　　男人的手指肆無忌憚地伸過來，正好觸到馮傑生的皮帶扣邊緣。食指輕輕撩起襯衫的下擺，在露出一點點的腰部皮膚上若有似無的劃著圈。
　　挑逗的意思很明確，下一秒好像就要探進褲子裡去。
　　有些事情無關捨得捨不得，只是不得不做罷了。
　　「先別……」
　　馮傑生深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在胸腔氾濫成災的慾念，捉住男人使壞的手指。
　　夏胤倫明知故問：「為什麼？」
　　「這裡是醫院。」
　　被捏住的指尖一點也不安分，時輕時重地摩挲著青年的掌心，傳遞來綿綿的熱度。男人指節的形狀意外的漂亮，指腹長著一層握筆握出的薄繭，接觸到的時候稍嫌粗糙，感覺卻十分的奇妙。
　　就像是……什麼東西在撫弄中輕易的逐漸膨脹。
　　「有什麼關係啊。」夏胤倫滿不在乎的說，「查房也查過了，針也打完了，你不專程叫他們過來，會有什麼人來打攪我們啊。再說，門也是可以反鎖的，不是嗎？」他頓了頓，「況且，傑生你沒聽過別人說，在人多的地方做感覺會更好嗎？」
　　「……」
　　微啞的語氣充滿了蠱惑，被帶離的思維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更多的東西……過了兩秒馮傑生才反應過來緊急剎車：「還是別……」
　　「真的不想？」
　　「最好不要……」
　　畢竟是在醫院裡，即使是自己的病房也算得上半個公共場所。
　　「真的？」
　　「嗯……」
　　「那就算了。」
　　夏胤倫放棄的毫不拖泥帶水，回歸到面前報紙上的視線正經到剛才的一切都彷彿只是一場夢。
　　馮傑生方才嘗到一絲失望。
　　非常莫名其妙的感覺。他並不真的想在病房上演真人秀，但當拒絕被確定執行時，又無法自抑的感到失落。
　　***
　　夏胤倫出院的日子是九月裡一個晴天的下午。
　　病房裡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收拾，離開就跟來時一樣灑脫。直到從電梯裡走出來，夏胤倫才發覺唯一的那點不同。
　　青年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旁。兩人之間的距離從辦完出院手續後一直到現在，都未曾拉遠過哪怕一丁點。
　　初秋的天空萬里無雲，湛藍到清澈。雖然已經進入秋季，太陽一旦曬起來，白天的溫度也會在這個鐘點竄升到一個令人咋舌的高度。
　　拉了拉衣領，空氣都像被拚命加熱過一樣的滾燙。大概是這樣的原因，夏胤倫禁不住感到略微的焦躁。
　　坐進開著空調的出租車裡這種焦躁才緩解幾分：「傑生。」
　　「嗯？」
　　「我已經出院了。」
　　「嗯。」
　　「你可以回去工作了。」住院期間蒙羽來的都沒有馮傑生勤快，好在夏胤倫並不需要適應，也沒有打算適應。
　　「我送你回家了就去。」
　　「OK。」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已經是破天荒了，夏胤倫點點頭，轉而將目光專注在車窗外的路況上。
　　有段日子沒人居住的房子比以往更缺乏人氣。潮濕的腐敗味道並沒有被這些時候的晴朗減輕，即使敞開門窗，一時半會也無法見效。夏胤倫隨手擰開電扇開關，扇葉吱呀吱呀的轉動，微不足道的風總算讓空氣流動起來。
　　什麼都還和那天出門前一模一樣，把零散的幾件東西拋下，夏胤倫聽到馮傑生說：「我先回去一趟，晚上再來。」
　　「嗯……嗯？」
　　心不在焉的回答完，等馮傑生走出門外他才咀嚼出有哪裡不對。
　　晚上再來是什麼意思……想問清楚的時候，夏胤倫發現青年已經去得遠了。在「追過去詢問」和「大聲叫住對方」的兩者間搖擺片刻，他放棄的聳了聳肩，不當一回事的將電腦打開。
　　手在鼠標上放了半天，夏胤倫也沒下一個動作。思緒不知怎麼的回到馮傑生最後那句話上。
　　很想說服自己把那當成個笑話聽過就算，心裡卻很清楚，馮傑生晚上肯定會過來。其實問都不用問的。
　　然而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
　　也許當初作為夏氏的決策者他做的不錯，但也不過是「身在其位謀其職」，思來想去都找不到有哪裡值得馮傑生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自己。
　　當然更不可能是感情。提到這個詞，簡直要滑天下之大稽。
　　多年前的那一場變故後，交付感情早就成了奢侈。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個玩意，恐怕是沒有的。
　　就更不要說相信了。
　　早就決定出院了一定要先去HIS好好的Happy一番，全部準備妥當後，夏胤倫站在門邊卻遲疑起來。看了眼時間，放在往日早就去HIS的九點已經過了，他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出門。
　　當門被敲響的時候，他迫不及待的跳起來去開門：「傑生你終於來了！」
　　「……」
　　門外的青年面色古怪至極，混雜在像是不明白他怎麼突然會這樣熱情和期待的大吃一驚中，還有一些別的什麼神情。
　　光線太暗，夏胤倫辨別不清。
　　馮傑生訥訥開口：「你怎麼……」
　　「你早點來嘛，看現在這個點，我去HIS要遲到了！」
　　「HIS？」
　　抓住了關鍵的字眼，馮傑生問，「你今天……準備幾點回來？」
　　「幾點？」夏胤倫認真的想了想，「早的話，兩三點吧。」
　　「就是說你要熬夜？」
　　「不出意外的話會，通宵也有可能，你知道我很久沒去那裡了。」
　　夏胤倫理所當然的說著，沒有料到會聽見馮傑生斬釘截鐵的聲音。
　　「不行。」
　　男人驚訝的微微瞪大眼。
　　簡陋的走廊裡沒有安裝任何的照明設施，面前的青年幾乎要完全融進那一片濃重的黑暗裡。
　　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透過空氣傳過來，讓夏胤倫下意識的皺起眉。
　　但還是沒有發作……對沒必要在意的東西他不可能發作，於是只淡淡的問道：「為什麼？」
　　「你才剛出院，不表示你的身體已經沒有問題了。你首先要做到的是好好休息，調整作息時間和飲食規律……」
　　「喂，傑生！」終於有些不耐的打斷馮傑生的長篇大論，但青年向前一步暴露在燈光下如同一隻大狗的濕潤雙眸又讓夏胤倫嚴詞阻止的想法蕩然無存，最終還是和顏悅色，「傑生你看，我們都是成年人對吧。」
　　「……」
　　「既然如此，我們都有自己的獨立人格，思維和生活的方式，人身自由權利，而且也該通曉所謂成年人的規則。」
　　「……」
　　「所以你不該更不能管這麼寬，懂嗎？何況這裡是我家……」注意到馮傑生手裡提著像是行李之類的東西，夏胤倫搖了搖手指，「我不可能收留『有家可歸』的人。」
　　馮傑生總算找到了可以加入的話題：「我不是要住在你這裡。」他邊說邊掏出一個文件夾來，「你看，我真的不是，我是要住在……」
　　迎著夏胤倫狐疑的視線，青年遞過去手裡的東西。
　　「……隔壁。」

　　18得寸進尺

　　看清楚那是合同和產權證的瞬間，夏胤倫也看清了上面的數額。男人的眉心狠狠擰成川字，聲調都禁不住稍稍提成一個驚訝的高度：「你是錢多了燒得慌嗎？出差帶買房子也就算了，還買這種地段和環境，還用這種價格！」
　　馮傑生微微的笑：「我有錢買。」
　　「……」
　　夏胤倫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
　　難得看到他語塞的樣子，中年的男人表情竟然有些可愛，馮傑生忍不住乘勝追擊：「怎麼，不行嗎？」
　　「行行，怎麼會不行。」有錢到花天價買下這簡直能媲美棚戶區的住宅，誰管得著。再說……「男人可不能有『不行』的時候，我以為你明白啊傑生。」夏胤倫聳了聳肩，似笑非笑的做出反擊，「這是不是該稱做……有錢人的特殊品位？」
　　輕浮的語調激起馮傑生眼中的一絲漣漪：「住在這裡比較方便。不管你的話，我怕什麼時候再在醫院碰到你就是收屍了。」
　　青年幾乎是毒辣的話語一出口，就讓夏胤倫嘗到了些許驚訝。他記得這個年輕人是溫和而爽朗的，像現在這樣真是分外的新鮮。但當他定睛看去時，在淡黃的燈光下，馮傑生的神色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他別過頭，「哈」的笑了出來：「傑生你多慮了，我很珍惜我這條命。」
　　「希望你能用實際行動證明這句話……現在快十點了，你早點洗了睡吧。」
　　「……」
　　夏胤倫沒有對此提出抗議，待在家裡實在很無聊，上次接的活已經搞定，現在能夠做的事，除了睡覺……還是睡覺。
　　爬上床的時候馮傑生還沒有離開，他靠在床架子上摸煙。好不容易摸到，卻被另一隻手乾脆利落地把整盒煙都給奪了過去。
　　「嘿，傑生！」
　　馮傑生義正詞嚴：「少抽點煙對身體比較好，而且現在你馬上就要睡覺了，完全沒必要抽。」
　　總有種又落在下風的錯覺，夏胤倫看他，他回看過來。意義難明的對視片刻，男人放棄的擺擺手：「好吧好吧，真不知道是你年紀比較大還是我年紀比較大。不過傑生，這個點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你睡了我就走，不然……」
　　未盡的話大概是「你說不定又要抽煙」之類，監督的含義非常明顯。但沒什麼所謂，夏胤倫躺下來，閉上眼。
　　不知道睡了多久，膀胱的鼓脹感促使夏胤倫從睡夢裡醒過來。坐起來的時候，他的意識還模糊不清。憑本能找到床邊的拖鞋，摸索著套上才發現穿錯邊，他也懶得換過來，逕直就往衛生間走。
　　匆匆踏出幾步，總像有點什麼不對勁，他轉過頭。
　　房間裡的燈熄著，但有若隱若現的光讓視野還算清晰。除此之外，是一些不屬於他自己的，噠噠噠的敲擊聲。
　　視線盡頭好像坐著什麼人，腦袋和上身都被罩在黑乎乎的一團裡。
　　如果換做別人，大概已經驚恐的尖叫了吧……夏胤倫啪的按亮日光燈，那個人驀地抬起頭。
　　蓋在腦袋上的外衣瞬時滑落下去，被青年伸臂撈住，頭髮幾乎全被汗水浸透，濕漉漉地貼在露出些微詫異的端整臉龐上。
　　「阿倫，你怎麼起來了？」
　　皺眉盯他片刻，夏胤倫指了指身後的衛生間：「水喝多了。」
　　說完他就朝原先的目的地走過去解決問題，尿完回來，才發現馮傑生又埋下了頭。還是將衣服罩在頭上，微微佝僂著背部，保持剛才所看到的模樣。
　　「傑生？」
　　「嗯？」青年從簡易的棚狀造型裡探出頭，「還有什麼事？」
　　原本想說你怎麼還沒過去的話都到了喉嚨口，仍然換成了……「你這樣是幹什麼？難道不熱嗎？」
　　進入秋季以後，晝夜溫差加大，晚上的氣溫要低得多了。但也絕不能說不熱，更別提是在衣服隔成的、密不透風的空間裡。
　　「還好。」馮傑生擦了把頸部的汗水，夏胤倫能看見他手掌的水跡，「你快睡吧，我還有點工作沒處理完。」
　　「我是說……」
　　夏胤倫停頓下來，沒有問出口。他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到現在還看不出，馮傑生要這樣做的原由。
　　大概是在客廳裡沒找到插座，所以跑到房間裡來。但又不想打擾到他睡覺，光是關著燈都還有些不夠，才刻意拿衣服遮住筆記本，以免有光漏出來。
　　「什麼？」馮傑生困惑於他的欲言又止。
　　不料男人下一句話又是這樣：「你……」
　　……你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工作狂……
　　心底忽然有一瞬間的動容。
　　夏胤倫在青年的對面站了半晌，有什麼話就要脫口而出……印象中分明還有當初馮傑生耍賴似的討要休假的樣子……湧到喉嚨口他才猛的意識到，這些話不能說。
　　假裝失憶的事情，夏胤倫不想被馮傑生知道。
　　確切的說，這件事最好誰都不知道，也不要過問。單是遇到一個曾經的下屬就讓自己陷入如今這樣有些詭異的境地，夏胤倫不確定再遇到誰，會讓他已經習慣的生活往什麼不可知的方向發展。
　　因此扼殺在萌芽狀態是必須的，他不願被迫提醒自己過去的失敗。
　　於是沉默一會，他也只是開口道：「你還是早點過去休息吧，買了房子不住，你準備連唯一的價值也放棄嗎。」
　　「今天的工作還沒做完。」
　　馮傑生按了按太陽穴，微微的酸脹感彷彿在訴說身體的疲倦。要在手中負責的項目正在上馬的時候照管另一個人，花費的時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天才，勤勉才是把事情做好的唯一出路。
　　「嘿！」
　　對曾經的下屬如今的床伴，夏胤倫其實大可不必理會，反正屋子裡多個人少個人都沒關係。他願意拚命工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世界上的工作狂也不怕多這麼一個。只是剛想轉身回去睡覺，心裡就不知被什麼影響的一動。
　　他不以為然的一把拔掉接到插座上的電源，有些粗魯的按上筆記本。
　　「工作都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理解你要賺錢的心思，不過錢什麼時候不能賺，現在也不早了，該休息了。」
　　「才一點多……」
　　馮傑生話裡的弦外之音讓夏胤倫斜睨過來，眉毛微微挑起：「這可不能相比，如果現在在HIS裡，我才不會管你到幾點離開。」
　　「可是……」
　　夏胤倫靜靜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青年抬眼望過來，偏淡的瞳色在燈光下泛出一層異常濕潤的光澤，眼巴巴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懇切：「如果你讓我在你這裡休息，我就睡覺。」
　　「哦？」
　　聽到這完全是得寸進尺的話，夏胤倫反倒鬆了一口氣。肉體關係真的沒什麼好當一回事的，如果有人喜歡，只要能夠帶來快活就不妨事。
　　至少不會是別的什麼他難以猜透的目的。
　　於是他勾唇淺淺的笑了一下。
　　視線在馮傑生的全身上下逡巡一番，沒忘記在幾個重點位置特別的多停留片刻。然後他猛地抬起光裸的腳，伸向坐在椅子裡的青年的下半身。
　　「啊——」
　　驚呼出聲的同時，馮傑生的雙腿間已經被男人踩了過來。力道其實輕到不可思議，與其說是踩住，不如說是挑逗更貼切一些。
　　青年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圓潤的腳趾和微弓的腳背立刻闖進眼簾。常年都不暴露在外的部位，皮膚顏色白到近乎於透明。
　　單只是放在那裡，全身的血液就似乎要沸騰起來，一股腦的湧進身下。
　　「你是說……你要睡在我的床上？」慢條斯理的咬字，每一個語調都被誘惑的拉長，微啞的嗓音像是不經過耳膜就直擊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馮傑生覺得自己陷進一種十分掙扎的情緒裡，良久才點頭道：「嗯。」
　　「可以，我無所謂。」
　　男人這樣說著，率先走向屋內唯一的一張大床。

　　19填滿誰

　　到床邊了還不見身後的人跟上來，側過臉夏胤倫才發現青年還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略顯呆滯的神色讓他噗的笑了出來。
　　「喂，我說你坐在椅子裡有睡在床上舒服？」
　　「呃……」
　　馮傑生像是剛驚醒過來，匆忙保存文檔退出程序關閉計算機。
　　起身時男人調侃的腔調再度傳來：「當然，傑生，你如果想做小龍女我是不介意，但千萬別和她一樣性冷感了。」
　　到這時候，馮傑生方才留意到男人漫不經心的態度。
　　剛剛還稍嫌激盪的內心就像被冰水劈頭潑下，瞬時冷了下來。夏胤倫與他到底是不同的……他在心裡苦笑了一下。
　　不想被看出驟然席捲全身的失落，馮傑生不動聲色地拐了個彎：「我去沖澡。」
　　「嗯，要我等你嗎？」
　　「……」
　　馮傑生看他一眼。
　　夏胤倫雙眸中的興味未加掩飾的直射過來。
　　怎麼會忘記了呢……即便是過去的夏胤倫，也從不禁慾，流連在各式各樣的俊男美女中間的喜歡是出了名的。對如今的男人而言，只怕睡在一張床上的意義就更加簡單。
　　就是上床。
　　恍然的同時，馮傑生聽到自己有些僵硬的嗓音從嘴裡乾澀的鑽出：「不用，今天已經很晚了。」
　　沒走兩步，夏胤倫意味深長的聲音卻傳了過來：「這樣豈不是很空虛，傑生，你難道不想讓我填滿你或者……你填滿我嗎。」
　　「……」
　　馮傑生頭也不回的走進衛生間。
　　關上門的剎那，他覺得完全可以給自己現在的行為下一個註解——落荒而逃。
　　儘管門板隔絕了圖像，也將聲音阻攔在外，但身體的某些本能斷然不會這樣輕易的屈從於理智的束縛。
　　馮傑生沒有想到，夏胤倫最後的那句話會有這樣大的力量。
　　隨著熱騰騰的水流從花灑裡噴出澆下來，皮膚下的每一寸都像是要在莫名的情 欲裡爆裂開來。
　　「嗯……」
　　情不自禁的想到男人曾經被自己「填滿」的姿態，蒼白到病態的膚色被情 欲染上了艷麗的紅，敞開的身體一直迎合著，攀附在肩上的指尖微涼，黏連在一起的部位響著淫靡的水聲……他的慾望像決堤的洪水一樣迸裂開來。
　　手不知不覺的向身下探去，單憑想像就讓那處的器官從毛髮中微微抬起頭來。幾乎再也忍不住的要去套 弄的時候，另一隻手總算及時的擰動開關。
　　淋下來的水溫度驟降，猛烈的慾火終於稍稍冷卻，腿間的性 器也萎靡的喪了氣。
　　馮傑生聽到自己仍在粗重的喘息著，身體裡還有什麼在拚命的叫囂著快去吧，反正夏胤倫不可能阻止。
　　與之相對的，是反抗的聲音越來越微不足道。
　　他抓了抓濕漉漉的頭髮，狠狠搖頭，試圖甩掉內心的綺念。
　　但真的是徒勞無功。尤其在衛生間破舊的門被輕輕敲響的時候，夏胤倫低啞的聲音透過門板和水汽傳進來。
　　「喂，傑生，欲拒還迎也要適可而止哦。」
　　馮傑生再也忍不住的關上熱水器，草草擦了下身體就衝出門去。
　　「啊啊，我差點要以為你掉進下水道了。」
　　大概知道馮傑生在門內做什麼，出來的時候，夏胤倫已經再度回到了床上。男人偏著頭懶洋洋的靠在那裡，指間夾著一支不知從哪裡找出來的香煙。
　　不容置疑的抽出那支煙丟在地上，馮傑生向前傾身，吻住他的嘴唇，也將剩餘的揶揄一併堵了回去。
　　舌尖不費吹灰之力的撬開男人的齒關，兩個人的舌頭很快就絞纏在了一起，刮過彼此的上顎，試圖激起對方更深層的慾望。互相吸吮著，拉扯的力道不約而同的加大幾分。讓兩個人的慾望都愈加勃發。
　　「哈啊、哈啊……」
　　舔 弄著牙齒的動作伴隨著粗重的喘氣聲，不知是誰發出來的，也無暇去分辨。在愈來愈狂亂的親吻裡，身周的空氣溫度彷彿都升高了幾分。身體不由自主地相互摩擦，所剩無幾的布料在轉瞬間被剝了個乾淨。
　　不經意的碰撞中，身下已然勃 起的堅 挺也湊到了一起。
　　「看起來……」夏胤倫斷斷續續的說著，「傑生你還是很熱情嘛，我剛才……哈啊，還真以為你要學習小龍女了……唔嗯……那樣的話……我家可不歡迎你……」
　　「還有力氣說話，看來我還不夠努力……」丟棄了一切沒必要存在的羞愧和不自在，馮傑生逐漸變得如魚得水起來。
　　「是啊……」
　　對此，夏胤倫一點也不在意，湊上去加深了兩人之間的吻。
　　唇舌相交得越發緊密，舌尖都迫不及待的彼此索求著。只是親吻，竟然就感到了一種窒息一樣的快感，讓夏胤倫在驚訝的時候也覺得享受。
　　不管怎樣，只有快活是最要緊的。別的什麼，統統都能夠拋棄。
　　嘴唇被深深吸吮，誰都不肯退讓的啃嚙。淡淡的血腥味從齒間升騰而起的時候，反倒更加激發了某種渴望，讓身體越來越滾燙。
　　又一次分開的時候，夏胤倫摸了摸唇，知道那裡一定紅腫起來。
　　不在意的將牽出的銀絲抹掉，他沒忘把剛才的話補充完整，「年輕人不能得過且過，該努力啊……哈啊。」
　　「你馬上就會知道我有多努力。」咬牙切齒的甩出這句話，馮傑生的吻漸漸轉移到男人削尖的下巴。
　　細細舔舐的動作讓夏胤倫有些發癢，抬手撫上馮傑生的肩膀想要推阻，卻迎上了青年濕潤的瞳孔。
　　亂糟糟的頭髮還有點濕，搭在額頭上已經顯出一絲乾透後的蓬鬆，那模樣怎麼看怎麼像一隻大狗。停頓了一下，耳朵就被濡濕的舌頭舔了上來，耳垂被含在馮傑生的嘴裡，潮熱的吐息噴灑在敏感的耳廓上。
　　「阿倫，阿倫。」青年輕輕的、含混的叫著他的名字。
　　「什麼事？」
　　「你的這裡……」大概是說的耳垂，「很好吃……」
　　「哈……」夏胤倫忍俊不禁的摸摸他的頭髮，「那你慢慢吃。」
　　「我知道。」
　　不太清楚的吐詞噴進耳朵裡，竟然也聽得非常分明。
　　夏胤倫一點也沒有意識到，此時此刻他的臉上清楚寫著縱容，一如剛才面對馮傑生得寸進尺的入住要求。
　　但誰都不可能一直慢條斯理，說不上來是誰先忍耐不住，兩個人的手都探到下身，捉起對方已經腫脹的性 器。
　　夏胤倫微帶沁涼的手指觸上的瞬間，馮傑生就覺得下腹緊得下一秒也許就要不顧一切的爆炸開來。隨著耳邊男人的輕笑聲，頂端滲出半透明的粘膩液體，男人手指忽輕忽重的按壓讓刺激無限的加深。
　　「阿倫！」
　　鈴口被惡意的戳弄，馮傑生的語調幾乎是氣急敗壞了。
　　夏胤倫不懷好意的扯著嘴唇：「傑生，我沒不讓你反擊啊。」
　　「……這可是你說的。」
　　「君子一言。」
　　儘管這樣說著，男人卻明顯是先發制人。
　　被把握住最脆弱的部位，馮傑生只覺得快感像浪潮一樣一波接一波地衝擊而來，抽空了胸腔中的空氣：「阿倫你……你食言……」
　　「啊哈，傑生……」男人毫無羞恥的坦誠，「你見過我這樣沉浸在情 欲裡的君子嗎？我可沒見過……」
　　「……」馮傑生低下頭，極致的忍耐讓身體繃得死緊。
　　沉默片刻青年再抬起臉來，夏胤倫看到對面的眼睛充血變得通紅。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迎面而至，但他也不怎麼在意。
　　「看來玩過火了。」
　　輕描淡寫的語氣換來馮傑生的沉聲回答：「沒錯。」
　　「啊啊啊，我好害怕啊。」
　　「別裝了，四十歲的男人再裝也不像。」
　　「……」
　　夏胤倫瞳孔一縮，就被青年狠狠收緊的手給制住了。失掉了先機而被迫陷入與馮傑生一樣的節奏裡，追逐快感的本性愈加放大。
　　壓抑不住也從未想過壓抑的快意讓他仰起頭，優雅的頸線被拉出的同時，突起的喉結亦被青年發狠的咬住。
　　「啊——」
　　倉促的驚呼中，身後的臀縫被馮傑生的手指摸索著擠了進去。
　　「喂，怎麼又是你來……」
　　「你不是說我可以還擊……」
　　「……」想想也是，記憶裡，馮傑生應該是直男，至多是雙的，實在用不著局限於上下位置。
　　互相親吻著，夏胤倫把床頭櫃裡的保險套摸出來：「我這裡沒有潤滑劑，不過套子上也帶了的，跟上次一樣用好了。」
　　「下次準備周全點。」
　　「既然是你用，交給你吧。」
　　「也行。」
　　啼笑皆非的對話結束後，彼此的慾望都早已在身體和性 器的互相摩擦中達到了急欲突破的頂點。情 欲讓馮傑生的手臂都無法穩住，套了好幾次才套上去，他立刻收到了夏胤倫促狹的笑。
　　「趁你現在還有力氣就儘管笑吧。」
　　「嘿嘿……」夏胤倫真的笑起來，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就讓你狠狠幹到我沒力氣笑為止啊。」

　　20被忽略的

　　這樣直白的話語無疑是最動人的催情劑。
　　情 欲在體內肆無忌憚的燃燒，蔓延的速度快得驚人。馮傑生扣緊了夏胤倫窄細的腰，只草草地擴張了一下，就把自己慢慢的推了進去。開始還克制的淺淺抽 插著，沒過多久，還是按捺不住地增大了撞擊的力度。
　　每一下都像要頂到最深處般的用勁，整張床都似乎跟著呻吟起來。
　　「我會讓你沒力氣笑的。」
　　咬牙拋出的話語混雜在男人甜膩而亢奮的叫聲和鼻息裡變得虛無縹緲。
　　但顯然還是被聽到了……「我……嗯……很期待……」
　　「我保證會的。」
　　在馮傑生的重複後夏胤倫不置可否地抬起眼朝他微笑。被慾火燒得略有些失焦的眼睛愈加漆黑，一層薄薄的水霧覆蓋其上。
　　只是看不見一點真正深刻的東西。
　　接著，馮傑生就聽到男人用微啞的嗓音問：「要不要……哈啊、哈啊……要不要我再把腿打開一點？嗯？」
　　「……」
　　最後一根理智的弦終於就此崩毀。
　　手指更用力地嵌進夏胤倫腰部的皮膚裡去，馮傑生將男人翻轉過去從後背插入。優美的蝴蝶骨在視野裡一覽無餘，凝結出的汗珠潤澤了皮膚。青年的汗水不斷滴下，落在夏胤倫光裸的背部，高熱又即刻將液體盡數蒸發。
　　情 欲充溢在屋子裡的每一寸空間，緊 窒且溫軟的巢穴彷彿具備最大程度的包容，讓身體裡如潮般侵襲的快感愈加高漲。
　　「哈啊、哈啊……」
　　「阿倫……你沒有力氣了嗎……」
　　「不好意思……唔嗯……讓你失望了，傑、傑生……」斷斷續續也還是說出口來的回答極具挑釁的意味，「男人這種生物啊……是不能回答……什麼不行啊沒有這樣的話的，我還……還有的是力氣……啊……」
　　「那樣啊……」馮傑生沉沉的笑了一下，顏色像是變深了的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情緒，「就再好不過了……」
　　短暫的對話結束在再次交疊的唇瓣裡，攪動一樣的水聲和肉體的撞擊聲中夾雜有喘息和呻吟的聲響。
　　最不突出的，反倒是彼此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沒人意識到心臟鼓動的速度如此異乎尋常。像是預示了一些什麼，在此時絕不可能被誰在意的東西。
　　***
　　不管做多少次的愛，日子還是按部就班的繼續下去。
　　夏胤倫這次新接的活比上一回要簡單，當然報酬也相對的少一些。點擊完發送郵件的按鈕，男人呼的舒了口氣，往後靠在椅背上，有種事情總算結束了的輕鬆感。習慣性的摸向旁邊的煙盒，事先還不忘記看看馮傑生在不在。
　　猛地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夏胤倫支起額頭，不由有些好笑。
　　即使不希望或是很注意，還是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就拿手頭剛完成的工作來說，換在以前，哪怕再簡單也要拖上兩到三個星期。正是由於馮傑生的存在，他的娛樂被迫大幅度減少，做事的效率反倒竄升了。
　　之所以沒有提出抗議，也僅僅是因為覺得沒必要罷了。一方面心知肚明馮傑生是出於好意，另一方面，未嘗不是因為夏胤倫不那麼在意。
　　被放任自流也好，被悉心管束也罷……都無所謂。
　　但有些事情，想不到的時候無所謂，注意到了還是多少會產生點不滿。
　　因此當夏胤倫推上鍵盤，盯了電腦桌面半晌直到被屏保取代，他突地想起馮傑生一時半會根本不會回來。
　　總算能去HIS玩個痛快了……這樣想著，他關機起身，套上件衣服就出了門。
　　九月份，瑞城的天氣擺脫了酷暑，已經逐漸涼爽下來。離白天短的時節尚早，六點多鐘外邊還非常的亮。一路走來身邊行人來來往往，快到HIS門口的時候，夏胤倫忍不住生出一點與世隔絕真是太久了的感慨。
　　失笑地搖了搖頭，他剛朝不遠處的大門走去，就聽到「嘀」的一聲汽車鳴笛。循聲望過去，眼中出現的那輛車著實眼熟，沒認錯的話八成屬於大川。果然，下一秒，大川就從搖下來的車窗裡面探出他輪廓深刻的臉。
　　「嘿！嘿！我說阿倫，你這是上哪去啊！」
　　「這種事你還需要問？」
　　「那不是你太久沒出現，我以為你從良兼拋棄咱這群哥們了呢……」
　　「我在養病你會不知道？」
　　大川露出一副你少來的表情：「這話跟別人說說也就算了，跟我說你也好意思？想騙人也不是這樣騙的。像你這樣的人難道閒的住？我會不知道你？」
　　夏胤倫扯了扯嘴角，走到他面前：「你一直待在車上不挪窩，不會是想把車開進HIS裡面去吧。」
　　「我倒是想啊，人家老闆會允許嗎。就是允許了……」大川拍了拍走粗獷豪放路線的車門，「我這麼個大傢伙……」他的臉上突的現出一種類似於下流的表情，「……會擠爆的吧，就像把XX放進不合尺寸的OO裡……」
　　「……你還真是……年紀輕輕就滿腦子的精 液啊。話說回來，你在這幹什麼？不要告訴我是在看風景……」
　　夏胤倫張望了一下四周，不是很能理解大川在這裡駐足的原由。
　　「我是那麼膚淺的人嗎，深入的交流才是我的拿手好戲。」大川嬉皮笑臉的說，「我這不在等你呢嗎。」
　　夏胤倫挑眉：「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未卜先知這麼強大的本領了。」
　　大川聲淚俱下：「阿倫，你這話就讓我傷心了……你太不瞭解我了呀！」
　　「沒有吧，我很瞭解你『深入淺出』的習慣。」
　　「日……其實我是守株待兔，兔子們快到了。」
　　夏胤倫明白過來：「到你那去？」
　　「是啊。」大川翹起大拇指，朝後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你沒叫寶貝兒？」
　　「咱們玩的帶勁，還是別叫小孩子去的好。你站著不動是想怎麼搞？要不要去？還是阿倫你真的從良了？」
　　「哈，你說呢。」夏胤倫坐了進去。
　　「我想也不會，大概就是我什麼時候被我老子捉回去吊死在一棵樹上了，你也不可能浪子回頭洗心革面吧。」
　　夏胤倫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陸陸續續又有熟識的朋友過來，在天色漸漸暗下來以前，大川發動了汽車。經過改裝的車子速度飛快，風從大敞的車窗外灌進來，呼嘯著打耳邊刮過。
　　「Allen。」
　　身邊一個朋友饒有興致的問，「聽說你這段時間一直蹲在家裡哎，什麼時候，我們的Allen變得這麼乖巧，不會是被什麼人給馴服了吧。」
　　「呵呵……你說的這種人大概還沒出生。」
　　「這麼鐵齒啊。」大川的聲音從前座艱難的傳來，被風吹得斷斷續續又若隱若現。夏胤倫要十分努力才能聽出他到底說的是什麼，「萬一你明天就遇到一個呢。」
　　「我想我還不至於運氣這麼爛。」
　　夏胤倫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
　　腦袋裡卻出其不意的閃過什麼人的影像。迅疾的只是一閃而過，甚至來不及讓他辨別出那是誰。
　　風馳電掣中，車子被開進瑞城近郊的一處別墅區。
　　說是別墅區，從外表看起來卻與南城那片真正的高檔別墅住宅群大相逕庭。遠處未曾開發的農田和山坡還可以說是風貌質樸，眼前這座房屋就是簡陋了……但開發商打出來的招牌的確是別墅。
　　走進門夏胤倫掃了一眼客廳，全部的人滿打滿算也才七八個。和朋友們分別打招呼，同時應付著如出一轍的調侃。
　　「OKOK……我知道前段時間把你們冷落了是我的錯……」
　　接二連三的讓他都感到難以招架，認輸地擺擺手打算終結掉這個話題，「……但你們一個兩個的，也不用像是失寵了一樣的這麼哀怨吧。」
　　「那還不是因為阿倫你魅力大嗎。」大川拎著酒瓶分給眾人，拿肩膀撞了撞他，「你也不看看，這裡有多少是你的褲下之臣啊。」
　　夏胤倫睨他一眼：「說的好像你們關係很純潔一樣。」
　　「是很純潔啊，純潔的男男關係嘛。對吧，大家說呢。」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放肆的大笑起來。
　　說起來他們的關係的確難以界定。誰都與其他人有過肉體上的關係，但卻絲毫不存在具備束縛力的情感。
　　彼此心照不宣，都懂得各自的心思。
　　絕不會認真起來。
　　所以才夠快樂，夠輕鬆，是最合適的玩伴。
　　「夠了吧大川。」
　　牆邊一個膚色蒼白的青年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眼底有些憔悴的烏青，「今天來我們是要扯這些有的沒的嗎？還是只用嘴巴你們就高 潮了？」
　　「哎糖稀你這話就不對了啊，用嘴巴多享受你會不知道嗎。」
　　「糖稀你是忘了吧。」大川對被稱為「糖稀」的青年露出惡意的笑，「我可以詳細的給你再服務一次，你一定能記起來。」
　　「等……」
　　沒等夏胤倫把話講完，青年蒼白的面孔驀地漲成一片猙獰的通紅。抬腿踢向大川的動作太突如其來，以至於誰都沒阻攔住那正中腹部讓大川跌倒的一腳。
　　「去你媽的！」
　　看著他消失在門外，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的一齊看向地上的大川：「怎麼回事啊這是……」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2:00

　　21預感

　　單手摀住肚子的大川垂著頭，看不見他的表情。從夏胤倫的角度，卻恰好能看到他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心裡驀地打了個突，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思來想去也找不出個所以然來。放心不下讓他詢問當事人：「大川？唐熙這是怎麼了？」
　　大川抬起來的臉上寫滿了不屑，「誰知道啊，那神經病……」繼而換回那副嬉皮笑臉的表情，「阿倫，人家走都走了你還牽腸掛肚呢啊，這樣讓我很傷心的啊……而且現在我們該考慮的不是他吧。」
　　憶及唐熙摔門而去的樣子，神智基本清醒，體力充沛的還能踹人，出事的可能性怎麼都不會高……夏胤倫沒有再說什麼。
　　只要將腦子裡的全部思維都排空，就能輕而易舉的陷入空洞的狂歡裡去。
　　意識快要渾渾噩噩之前，最後劃過腦海的竟然是馮傑生的臉。意外的同時他嗤之以鼻般哼笑了一聲……不知道回去發現自己不在的青年會是什麼表情……手裡的酒瓶與大川那支在半空中對撞在一起，發出「噹」的一聲脆響。
　　——是焦急。
　　夏胤倫根本不可能想像得到的焦急，夾雜著更多的擔憂，滲進些苦澀，還有一點或許可以算作憤怒的成分。
　　和丹尼商談完工程的詳細進程計劃已經七點，窗外的天色逐漸暗淡。拒絕了丹尼共進晚餐的提議，在飽含控訴和哀怨的眼神目送下他走出辦公室。才推開門，馮傑生就感到了一抹秋季夜間細微的涼。
　　匆匆趕回住所，他沒有想到會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
　　站在門前半晌，馮傑生方才有些後知後覺的想到，其實也不需要太過驚訝。這些天來他一直習慣於管住夏胤倫，渾然忘記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獨立的思想，身體也很健全的人。
　　有點想要索性放棄不管的念頭，但在屋子裡待了還不到一小時，他就坐不住了。夏胤倫可能去的地方唯有那間叫做HIS的酒吧，很難預料他會在什麼時候結束。熬夜對男人的身體來說，是不小的負擔。
　　說什麼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在去HIS的路上，馮傑生根本就沒有料想到，在那裡他也沒能找到夏胤倫。
　　那麼……男人會去了哪裡？
　　擔憂是控也控制不住的，種種思緒在腦中層出不窮，光怪陸離得讓馮傑生都驚訝於自己豐富的想像力。如同那天在醫院突然看到夏胤倫被送進去時一樣，就算並不真的存在什麼危及生命的東西，還是擔心得不行。
　　扶著額頭，如果現在面前有鏡子，馮傑生想照出來的他一定在苦笑。
　　丹尼說的沒錯，他的心已經動了。
　　明知將夏胤倫當做曾經的老闆來看待才是最適合的態度，但人的心思一向就是最難以把握和主導的東西。
　　放在更早一些的時候，馮傑生也萬萬不會想到，自己會對這個人產生如此不同尋常的感情。
　　就算是六年多前發生關係時，也都還沒有一點苗頭。
　　因為始料未及，發覺某些東西變質的時候，他才會在第一時間只想到逃避。然而一切設想在與夏胤倫在醫院裡遇到時，都無濟於事的崩毀。如浪潮般席捲而至的洶湧情緒，是擔心抑或想念已經不再重要。
　　馮傑生問了酒保，今天當班的是見過面的阿康。阿康的回答不能說不盡心盡力，可答案就像朝他頭上潑了盆冷水。
　　「對不起，Allen沒有來。」
　　阿康的眼珠非常黑，看人的時候會給人一種他在凝望自己的感覺，專注而認真。馮傑生想他沒騙自己。
　　「……老實說吧，我覺得很離奇，Allen一直是我們這的常客。不說每天報到，也至少是兩天來一回吧。這次這麼多天沒看到他，我還以為他死在哪個溫柔鄉里了呢。沒想到啊……」
　　他意味深長的停頓住，馮傑生卻根本顧不上響應他的打趣。
　　無止境的擔憂自心底一層一層的漫上來，迅猛的像要將他從頭到腳全盤淹沒。明明夏胤倫是成年人，歲數甚至還比他更年長一些，在他出現前也好端端的活著，這樣如無頭蒼蠅般發瘋似的尋找根本沒必要。
　　可沒來由的，他覺得必須得找到他。
　　那大約是……應該被叫做預感的什麼東西。
　　敷衍了幾句馮傑生就往外走，在瑞城的大街小巷不知轉了多少圈也沒結果。回去也沒找到人，凌晨他再次來到HIS。
　　進門的時候差點撞上什麼人，拋下一句抱歉他就與那人擦肩而過。
　　「馮大哥？」
　　不料走出去幾步，對方的聲音傳進耳朵裡。
　　類似少年人般還帶著柔軟腔調的嗓音，聽起來多少有些熟悉。說起來這並不足以讓馮傑生停下腳步，他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閃電般轉過身。
　　「蒙羽！」
　　蒙羽被從馮傑生口裡如此驚喜交加的語氣給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肩膀就被扣在一雙大掌下，力道重得肩胛骨都隱隱作痛。
　　「呃……馮大哥你這麼熱情我高興是高興啊，也會不好意思的啦！可是我不想背叛倫叔哎……」男孩苦惱的皺起臉。
　　「……」馮傑生這才清醒過來，趕緊鬆開手，「抱歉我……我……」嘴唇不自知的顫抖著沒辦法繼續說下去，他抓了抓頭髮，頹然的歎了口氣。
　　「馮大哥？出什麼事了嗎？」
　　「阿倫他不見了。」
　　「啊？」蒙羽睜大眼睛，裡面清楚的映著四周不那麼明亮的燈光，以及馮傑生心急如焚的臉。
　　「嗯，我找不到他去了哪。」
　　「那個……」蒙羽不以為然的斟酌著合適的措辭，「馮大哥，至於這麼著急嗎？倫叔這麼大個人難道還會走丟不成，你也把他看的太沒用了吧。」
　　「我……我只是……」
　　「擔心是吧。」蒙羽眼中閃過一絲瞭然，他沉思一會道，「別著急，我想……我知道他現在在哪。」
　　「Jason！我給你送的炭來了！哦上帝啊！我的精神是多麼光輝燦爛，這是……」丹尼還沒廢話完就被馮傑生從車裡粗魯的扯下來，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白人青年皺起一張面皮抱怨，「哦Jason，你這是赤 裸裸的過河拆橋重色輕友……」正叨念的時候他看到旁邊的蒙羽，立馬湊過來，「Hello，你們現在是趕著要去見Jason的那位美人嗎？」
　　「美人？」不純正的腔調沒有妨礙蒙羽聽懂他的話，只稍一愣神就點點頭，「啊啊，是的。」
　　「我可以一起去吧！」
　　丹尼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望向已經坐在駕駛座裡的馮傑生。
　　「不可以。」
　　斷然給予拒絕，馮傑生發動了車子。
　　「噢噢……沒想到馮大哥你開車比大川還猛哎……」
　　呼嘯而過的汽車將一輛又一輛車拋在身後，馮傑生在岔路前停下，等蒙羽給他指路。他沒有回應男孩有些興奮的話，「你確定是往這邊走？」
　　「當然。」蒙羽十分肯定，「要是他們有什麼活動又不喊我去，肯定是去大川那裡搞些少兒不宜的事啦。」
　　「……」
　　聽起來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蒙羽沒有察覺到他驟然沉下來的臉色，看著外面的眼睛一亮，伸手指前方：「馮大哥快快……快往那邊開，那邊……對啦，那個房子就是啦。」
　　連大門都沒有鎖，很難想像裡面的人還能殘存多少理智。一進去所看到的就都是十足放浪形骸的畫面，到處是不堪入目的狼藉。
　　橫七豎八歪倒在地面或沙發上的身影都衣衫不整，大片大片的肉色闖進眼中，放蕩到觸目驚心。
　　「靠啊，玩的這麼瘋真是少見……」蒙羽邊往裡走邊感慨，腳下驀地一頓，回頭朝馮傑生招了招手，「在這裡馮大哥。」
　　靠近一些已能清楚看到是夏胤倫。與大川幾乎貼面纏在一起的男人臉向下，只有小半邊側臉對著這邊。
　　濃烈的酒氣辛辣刺鼻，熏得馮傑生狠狠擰起眉。撩起的上衣沾著一看就知是什麼東西的白濁，他眉頭鎖緊的程度又加深幾分。
　　蒙羽不禁往後縮了一下，那種環繞在馮大哥身周的陰影到底是什麼啊……
　　不由分說的想要拽起男人，一次沒能拉動讓馮傑生加大了力度。接著，他卻聽到來自蒙羽驚恐萬分的聲音。
　　「等等馮大哥！倫叔！倫叔你還好嗎！」
　　跟著看了下去，馮傑生的瞳孔霎時一縮。
　　剛剛還背對著兩人的夏胤倫被翻轉過來，潮紅的臉色裡夾雜了病態的青白，哆嗦的唇瓣略有些發紫，呼吸像被掐住脖子一樣的急促。
　　「快去醫院！」
　　那天在那個地方最後的印象，是蒙羽聲嘶力竭的叫喊。什麼與六年多前的畫面重疊在一起，讓馮傑生情不自禁的有些恍惚。

　　22深沉的溫柔

　　短短幾天之內再次回到醫院，馮傑生的心情似乎比當事者更加糟糕。面無表情地看著夏胤倫被安排進去洗胃，他抱臂站在門外，忍不住歎了口氣。
　　蒙羽怯生生地湊到跟前：「馮大哥，倫叔不會有事吧？」
　　「這次大概不會……」
　　言外之意明顯的連蒙羽也聽出來。
　　這次是不會。
　　那下次呢？
　　下下次呢？
　　……如果夏胤倫還一意孤行的像這樣醉生夢死，誰能保證再也不出意外？
　　蒙羽動了動嘴，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
　　凌晨時分的醫院走道幾乎沒有其他人，整個過程裡，環繞在四周的氣氛都安靜得有些過分。直到門打開，夏胤倫被送出來，先前的手忙腳亂總算告一段落。站在病床前，手指下意識的扯著床單，他才輕輕開了口。
　　「馮大哥……我第一次見到倫叔是在……差不多六年前吧。」
　　第一句話即刻吸引到馮傑生的注意，青年凝神朝蒙羽望過來。
　　「老實說，倫叔那時候看起來一點也不好。開始我都沒注意到這個搬到附近的大叔。既沉默又落魄，每天都不知道在做什麼。那時候……」
　　蒙羽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大概是在回想。
　　「……他額頭上的傷疤比現在可深得多了。像是手啊，身上啊，也都有包紮的痕跡，腿也是一瘸一拐的。附近的小朋友甚至會欺負他，他也不還手……」
　　血液像在一瞬間湧到大腦，耳畔「嗡」的響了一下，心臟的鈍痛卻要到蒙羽開始說下一句話才感受到。
　　「……但是當我爸喝醉又想拿我開刀的那天，倫叔幫了我。我覺得……」他彎唇淺淺的笑了一下，眼睛裡像倒映了漫天的星光，「……他真是世界上最帥的人。」
　　「後來我爸出了事，又是倫叔幫了我。那回我爸沒能跨過那道坎，保險賠的錢不少，不待見我和爸的那些親戚一個兩個都冒出來，還是倫叔幫了我。這麼多年，大概他都沒意識到吧，我已經長大成人了，所以他依然拿對待小孩子的方式對我……」
　　馮傑生的眉梢猛地一抽。
　　對待小孩子的方式是發生肉體關係？
　　像是有所察覺他的內心，蒙羽望過來的視線竟也是似笑非笑的，恍惚中彷彿帶上幾分夏胤倫的影子。
　　「雖然我不清楚內情，倫叔也沒提過，但我知道，他很苦。」
　　男孩說這番話的時候杏形的眼睛半瞇起來，裡面透出一點與他年紀格外不相稱的滄桑和深沉。焦點不知道落在哪裡，像是從病床上穿了過去。
　　「尋歡作樂，是根本不可能長久的啊。這種事情連我都知道，我不信倫叔會不清楚。他這樣做的原由，我體會不到，但我覺得……」
　　這麼年輕的男孩嘴裡吐出的詞句叫馮傑生不由有些啼笑皆非，但蒙羽咬字的力度又讓他明白他的認真。
　　用手比住夏胤倫，床上沉睡的男人被沿著身體畫了一個圈。
　　「……倫叔給他自己做了一個殼。」
　　他說的很淺顯。
　　「……這個殼還長年累月的不斷被他增厚，除非必要，他和任何人都保持距離，只要肉體上的關係。至於我那次……」蒙羽的聲音帶上點譏誚和惆悵，「……就算是小孩子不懂事的瞎胡鬧吧。」
　　一個殼？
　　馮傑生跟著望向夏胤倫。
　　才接受過治療的男人，手臂上還插著針頭，透明的液體從吊瓶慢慢通過輸液管流進他的身體裡。
　　一動也不動的模樣，平白無故的會看到許多往常看不到的東西。
　　沒有舒展開的眉峰，慘白的面頰，微張的唇色也顯得特別寡淡。身體雖然直直躺著，卻給人一種下一秒他就要蜷縮起來的感覺。
　　那是清醒時根本捕捉不到的脆弱。
　　除此之外，更迴避不掉的是衰老……髮絲間偶爾閃過的銀白，眼角此刻看不太清晰的細紋……
　　蒙羽還真是沒有說錯。
　　是的，真的有那樣一層東西存在的。
　　儘管看不見也摸不著。馮傑生朦朦朧朧的想，這東西之所以會有，也許和六年多前的事情脫不了干係。
　　「這樣……對他的身體很……不好。」馮傑生艱澀的說道。原先還有滿腔怒火的，恨不得掐住夏胤倫的脖子刨根問底。但到了現在，那種設想似乎再也無法做的出來。
　　而且……他也猛地意識到，拿曾經的夏胤倫往現在的這個他身上套，無疑是並不公平的行為。
　　連記憶都丟失掉的男人，失去的其他東西或許是其他人難以想像的多。
　　蒙羽聳了聳肩：「是啊，一直都這樣。我也不是沒說過，但他根本不在乎。如果沒有我跟在旁邊，偶爾還能管一下他，誰知道倫叔現在的身體會是個什麼鬼情況啊。只是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在意的話，別人想幫忙也沒辦法啊。」
　　「……」
　　「不過……」意味深長的瞥他一眼，蒙羽繼續道，「我現在又覺得有新的希望了呢。馮大哥，你難道沒有察覺到，倫叔已經破例很多了嗎……」他一五一十的數著，「你看，像是抽煙啊，喝酒啊，吃飯啊，作息時間啊……他根本就被你管住了嘛。」
　　「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那現在我們也不會在這裡吧……」馮傑生苦笑著搖了搖頭，忽的產生了一點明悟，「我想他只是不在意。」
　　「咦？」
　　「他認為我遲早要走的。」
　　「走？」蒙羽瞪大了眼，良久才說，「如果連你也扔下他不管的話，我想不出來誰還能夠幫到他。」
　　靜默的對視持續了一會，兩個人都看到對方眼底的無奈。
　　床上男人的嘴巴突然動了一下，意義不明的嘟囔聲含糊的從唇間擠出來。就在馮傑生以為他要醒過來的時候，動靜又消失了。
　　「那個……」
　　干坐在椅子裡實在很無聊，蒙羽打了個呵欠，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馮大哥，你以前是真的就認識倫叔吧。我倒是真的這麼覺得。別跟我說什麼一見鍾情的鬼話，騙騙別的小孩子大概還行，對我就算了吧。能不能告訴我，倫叔他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以前嗎……」
　　馮傑生瞇了瞇眼。
　　曾經的夏氏集團掌舵人，要描述那個夏胤倫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如此輕而易舉的就把當初的那個樣子翻找出來，讓他猛地意識到他對現在這個夏胤倫的瞭解有多欠缺。一方面肯定也有被拒而遠之的原由，但另一方面，未嘗不是因為他自己的排斥，所以才會讓印象始終停留在過去。
　　然而一晃這麼多年的時光，有什麼會一成不變？在遇到那樣的變故後，夏胤倫又怎麼可能還駐留在原地不動？
　　馮傑生甩了一下腦袋，嘴角牽出一個莞爾的弧度：「可以。我說過，阿倫以前是我的老闆對吧。」
　　「哇！真的是大人物啊！」蒙羽小小的驚呼一聲，旋即又用手掩住嘴巴，生怕音量太大會吵到夏胤倫。
　　「嗯……他很厲害。才二十多歲，就帶領整個集團從困境裡毫不拖泥帶水的走出來。在經濟危機的年月裡，還創造了很大的效益……」
　　那時候的夏胤倫，就是這樣典型的青年才俊。
　　畢業於長春籐名校，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在為人處世上面，成熟穩重又八面玲瓏，在那個光鮮亮麗的圈子裡也被無數人稱道。
　　「誒誒……倫叔原來這麼生猛，真是看不出來啊。」
　　「……他對什麼都要求很高，不管是生活質量，還是工作效率……」
　　只是如今似乎完全不一樣了。
　　好像對任何人事物都沒要求，隨意到叫馮傑生覺得他是在作踐他自己。
　　「……不過阿倫那時候，私生活也不算十分單純……」
　　同樣交往過一個接一個的情人，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從不在未分手前與別的人產生感情糾葛。對待情人總是彬彬有禮，很多人在離開後還想著他的好。濫交是絕對稱不上的，除了與他所共有的那一次，連一夜情都謹慎的不曾有過。
　　怎麼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好像腐爛崩壞都已經到了骨子裡。
　　可是……他卻情不自禁的對如今的夏胤倫動了心。說起來和從前完全不能比，可一點一點被刻在心裡的印記，深刻的抹都抹不去。
　　「啊啊，是嗎……原來是這樣的啊……」
　　病房的窗外濃沉的漆黑在凌晨四點多鐘格外的張牙舞爪，幾乎要滲進到屋裡面來。
　　蒙羽忍不住盯著馮傑生看。
　　眼前靠坐在沙發裡的青年一定不會知道，自己在描述著夏胤倫的時候，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明明那麼溫柔，卻深沉的讓人禁不住想落下淚來。

　　23別趕我走

　　後來回想起來，那個晚上的不同尋常其實是有跡可循的。大川就像不要命了一樣，喝酒和勸酒都來的格外兇猛。
　　是怎麼被灌醉，是怎麼失去意識……通通都記不得。
　　這一覺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漫長。
　　隱隱約約的，有很多人的影子在顛來晃去。一下子是在遊艇上面，漫無邊際的海水包圍在四面八方，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半點也動彈不得，還有什麼人得意又猙獰的面孔，耳邊的大呼小叫連綿不絕；一下子又到了暗無天日的小巷子裡，十多歲的孩子憋著眼淚，怯生生喊著倫叔倫叔，被護在身後……
　　其實他一向都能睡得很沉。沒心沒肺就能有這麼好的效果。但這一回，卻是前所未有的全身心的舒適。
　　額角到臉頰都依稀被什麼東西輕輕擦過，那觸感比羽毛還要柔和。
　　這些部位又不是沒有被自己摸到過，可那到底是有所不同的……溫度明明就是很適宜的微暖，卻無端生起些許熱意。
　　將幾乎要凍結起來的身體催得暖和，龜縮成一團的知覺總算流遍了四肢百骸。
　　***
　　眼瞼動了一下緩緩張開，又立即閉合，頓了一下夏胤倫才適應房間裡的光亮。看外面應該已經是白天，屋裡沒有開燈也被映的亮堂堂。他側過臉，青年半垂著腦袋靠在床邊的樣子便闖進眼簾。
　　對著自己的只有頭頂，看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打瞌睡。但在夏胤倫用手撐住身體打算坐起來的時候，對方猛地抬起頭來。
　　「傑生你沒睡啊。」夏胤倫再自然不過的和他打招呼。
　　馮傑生只是瞪著他。
　　談不上什麼怒髮衝冠暴跳如雷，但委實也不能說態度很好。
　　夏胤倫摸了摸貼著膠布的手，不出意外那下面應該是輸液的針孔。被暫時性遺忘的記憶霎時間盡數找回，他恍然大悟般「啊」了一聲。
　　「麻煩你了，傑生。」
　　「原來你也知道是麻煩啊。」
　　青年的語氣就像鋪了一層細碎的冰，聽起來是過去少有的生硬冷淡。到此時此刻，夏胤倫終於有了當初的助理成為獨當一面的穩重男性的真實感。
　　所以被責怪著，他也只是朝馮傑生笑了笑，攤開雙手：「我沒有想到會這樣。」
　　「想到你就不會去了嗎？」
　　「呵呵……」今天為什麼馮傑生老是針對他啊……難道是這次到醫院的診費太貴？夏胤倫想了想，坦然道，「……大概還是會去的吧。」
　　青年投過來的眼神含義十分明確：看吧我就知道是這樣……
　　「好啦好啦……」
　　夏胤倫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的姿態，「我道歉，我道歉還不成嗎……」說著又笑瞇瞇的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我也會反思的啊……」
　　馮傑生定定的看他一會：「希望你是誠心的。」
　　「當然是啦，我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難道會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倒是覺得你……」不說還好，這話一出口，馮傑生的目光陡地銳利起來，「……在這點上的自知之明很缺乏。」
　　「喂喂！」
　　這算什麼……批評教育嗎？
　　夏胤倫揉了揉躺太久而僵硬的臉。竟然會被曾經的下屬在氣勢上壓制住。在莫名的欣慰之餘，還真是……忽然有種難以形容的惆悵啊。
　　見他默不作聲，馮傑生也停住嘴不再繼續。但接著，夏胤倫卻被他一反常態的溫柔聲線給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阿倫。」
　　「……嗯？」
　　「我只是……擔心你。我希望你能夠好好的。你也應該知道自己需要保養身體，而不是像這樣胡天黑地。」
　　「啊啊，我知道啦知道。」
　　非常敷衍的態度能從輕描淡寫的語氣和飄忽的眼神裡輕易察知，馮傑生拿他多少有些沒轍。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自己能夠再強硬些就好了。
　　可是對這個人，內心深處始終存在的一分內疚，讓他連更重的責備都做不到。
　　***
　　所謂一場秋雨一場涼，真的是這樣。隨著密集的雨幕垂落，氣溫像是在瞬息間就降了下來。
　　夏胤倫推開鍵盤，修長的雙腿直直展開，伸了個懶腰。
　　剛接的活已經做了一大半，這次感覺異乎尋常的順手。掃了眼室內沒找到人，只有馮傑生還插著電的筆記本，指示燈在一閃一閃。
　　「傑生。」
　　「嗯？阿倫你找我？」
　　馮傑生的聲音先傳進來，隨即透過來的還有一股什麼味道。夏胤倫鼻子一動，立刻知道他是在走廊上生爐子。
　　會對煤爐子這種東西產生興趣，還真是符合上層人士的少見多怪。馮傑生這樣的舉動是從醫院出來那天開始的。
　　那天之後沒有在醫院折騰很久。其間大川酒醒來賠了罪，被蒙羽拖到走廊上施展了十大酷刑。回去的時候，第一場雨不期而至。
　　橫流的污水在這種天氣裡格外顯眼，馮傑生皺起濃眉加快速度，剛爬上二樓他卻倏地住了腳。
　　困惑地看過來，夏胤倫才發現青年是對走道邊的煤爐子產生了興趣。蹲在旁邊好奇的用手指戳了一下鋁制的水壺，被燙到才縮回來。
　　他不禁有一點無語。
　　馮傑生扭過頭：「這就是燒煤的爐子？」
　　「嗯。」
　　正說話間那家住戶的門被推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慢吞吞的走出來，看著外面的兩個人略吃了一驚。
　　馮傑生已經湊了過去：「阿婆，這爐子好用嗎？」
　　老婆婆大概有些耳背，扯著嗓子回答：「燒水！」
　　「是在哪裡買的啊？」
　　「蜂窩煤！」
　　「超市有賣的沒？」
　　「漲價啦！貴啊！」
　　「可以用來煨湯煲粥吧？」
　　「一塊好幾角錢哩！」
　　「……」
　　夏胤倫的額角掛出一滴汗。
　　怎麼也沒搞明白這兩個人到底怎麼交流的，最後還能讓馮傑生興致勃勃的跑去買了個煤爐子來，說是要煨湯。
　　然後……他就真的學了怎麼生爐子煨湯。老實說，被另一個男人「洗手作羹湯」，會讓夏胤倫感到一種由衷的愉悅感。
　　他的胃的確在這幾年敗壞的厲害，馮傑生的做法無可厚非，甚至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真心實意。
　　但是，夏胤倫卻發現，在慢慢恢復到與這座城市裡最普通的居民差不多的生活方式的過程裡，自己好像逐漸習慣了什麼。
　　「嗯，傑生進來，我們談談。」
　　背對夏胤倫的青年身形猛地凝滯，時間都被掐住了一樣身體都定格住。好半晌他才轉過臉來，眼底浮著出不確定的猶疑。
　　是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嗎……
　　就像他再也忍受不了男人的漫不經心，於是想出了步步緊逼的這一招。哪怕只是習慣也好，也想要在夏胤倫的生活裡刻下最深的痕跡。
　　這段時間他其實已經感受到了，夏胤倫時常表露出來的煩躁。即便如此，馮傑生也從未產生過一走了之的念頭。
　　但如果夏胤倫趕他走……如果……
　　青年的眼神驟然堅定起來，他必須留下，死皮賴臉也要做到。
　　邊擦手他邊往裡走，在桌子邊與夏胤倫面對面坐下。
　　「在煨湯？」
　　「……嗯。給你養胃的。」
　　不用想也知道，青年的出發點似乎總是自己。透過虛掩的門縫，火候還不足的湯已經讓空氣中瀰漫出陣陣香味，非常居家的類型。單只是聞著，就會覺得溫暖。
　　但溫暖這種東西，得不到還好，一旦擁有過，再失去就太悲慘。
　　「傑生，你這次出差是做什麼，時間很長啊。」
　　果然是這樣……心裡咯登一下，馮傑生面上未露聲色：「嗯，是的。這次公司在瑞城的項目很重要。」
　　「既然這樣，就不要再在我這浪費時間了吧。」
　　「……怎麼會是浪費時間呢。」
　　「不然呢？」夏胤倫似笑非笑的看他，「你得承認這樣一來，你花在工作上的時間減少了很多，不是嗎。」
　　「工作也需要應該勞逸結合。」
　　夏胤倫有些不耐的瞇起眼：「你大概不覺得，我也會不好意思。你當初借住在我這裡的人情，算下來早還清了。」
　　「人情……」馮傑生反倒嗤的笑了起來，努力把失落掩飾成不以為然，「原來阿倫你是這麼看我的。」
　　「不是？難道你對我這個老男人一見鍾情不成？」
　　「……」
　　馮傑生張了張嘴，無法說出那麼言不由衷的話去回應他的打趣。當然不是一見鍾情，畢竟早在之前就見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不想影響你的工作，傑生。」
　　「並沒有。」馮傑生訥訥的說，「我是……想要照顧你的身體。」
　　「……你可以用另一種方法照顧我的身體。」
　　說著調情一樣的話，夏胤倫沒有流露出內心隱隱的欣喜……原來如此失敗的他，也會被人看重。尤其那個人還是與他的過去有著千絲萬縷連繫的馮傑生。
　　「……」
　　「而且傑生，你這樣子，我也會覺得負擔啊。」
　　「……負擔……」
　　「嗯。」
　　「抱……抱歉。請別趕我走，阿倫。」
　　青年急不可耐的說著，眼巴巴的樣子讓夏胤倫忍不住心軟。但絕不可以，不可以習以為常，不可以被影響……「我不是趕你走啊。」
　　兩人之間的距離突然被他拉近，潮熱的鼻息互相噴灑，淺淺氤氳，撩撥早就平靜不下來的心，「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男人勾起輕佻的笑，舔了一下馮傑生的嘴角，「……用這樣的方法『照顧』我的身體，不是很好嗎。」
　　「……是。」
　　馮傑生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知從哪裡響起。心臟像被什麼拉扯著一點點往下沉，浸泡進多少年都沒有感受過的悲傷裡。

　　24boss

　　轉眼間到了十月。
　　天氣漸漸的涼起來，路上行人的夏裝紛紛換成秋裝。行道樹泛黃的葉片掛在枝椏上搖搖欲墜，被風一吹，就迫不及待般落了下來。
　　手機鈴聲轟轟烈烈響起來的時候，六點都還沒有到。夏胤倫揉著額角從床上坐起來，扭頭一看，旁邊空著沒有人。摸上去也冷冰冰的。看來昨晚兩個人發洩完畢以後，馮傑生就回去了隔壁。
　　他禁不住呆了一下。
　　心情有點複雜……並不是單純的欣喜或者可悲什麼的。明明是他希望馮傑生離開的，可是青年真的乾脆走掉，又會給他不足為外人道的百味陳雜。
　　然後才拿起手機，蒙羽的號碼大喇喇的出現在屏幕上。怪不得這麼鍥而不捨，都兩分鐘了還不掛斷……夏胤倫按下接聽鍵：「嘿，寶貝兒。」
　　「倫叔倫叔倫叔……」
　　電話裡傳出一疊聲的叫喚，語氣聽來亢奮得好像中了三億大獎。
　　「什麼事情這麼激動？」
　　「有帥哥啊帥哥啊！」
　　「哦……」夏胤倫拉長了尾音，「所以寶貝兒你興奮的一夜都不能入眠覺得心理很不平衡於是也想把我拉下水才在這個時間攪人清夢？」
　　「誒誒？」聽到那邊怎麼聽怎麼陰森的語調，蒙羽有點發懵的看了眼旁邊的鐘。眼睛一下子瞪大到極致，下面的話差點就噎在喉嚨裡出不來了，「……啊啊倫叔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看錯時間了。」
　　「嗯？你看錯的跨度很大啊。」
　　「對不起啦倫叔……」他是真的看錯了，又不是故意的。
　　「寶貝兒，要不要我幫你找個醫生看看眼睛？」
　　「……我才不要。」
　　「……那你最近注意什麼時候我看錯時間。」
　　「啊啊不要——」淒厲的慘叫穿過電波而去，蒙羽欲哭無淚。當年到底為什麼會覺得這個男人很帥啊，現在看來分明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小氣傢伙嘛……「千萬不要啊倫叔，我還在發育期，睡眠不夠會長不高的。」
　　「長不高又怎樣，你現在身材很好啊。」
　　「……雖然沒有邏輯上的聯繫，但我也是有著成為1號的夢想的啊。」
　　「呵呵……」
　　聽到那端夏胤倫的輕笑，蒙羽扁了扁嘴，他也不是不會反擊的：「倫叔你今天貌似特別氣憤……好像我沒聽到什麼背景音樂，應該沒有打擾到你的好事啊，難道昨天你和馮大哥那麼神勇的來了一次又一次導致睡眠嚴重不足？」
　　「……想見識一下嗎，蒙羽。」
　　蒙羽趕緊轉移話題，「倫叔你聽我說啦！真的有帥哥！」
　　對於他的信誓旦旦，夏胤倫也只是笑了一下，漫不經心的問：「你在哪裡遇到的，HIS裡面嗎？」
　　「才不是咧。」蒙羽朝電話吐吐舌頭，也不管夏胤倫是不是可以看見，就把一切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出來，「HIS裡哪會有像那樣的帥哥啊！其實我也不一定說就沒人比他們長的更好，可是那種氣質完全不一樣的。優雅的讓我想到貴族啊啊……我是路過西川路的天上人間時看到的，真的是很帥的帥哥哦！」
　　「嗯。」
　　「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嗎倫叔？」
　　這麼雀躍的語氣要是夏胤倫還聽不出他的企圖那也太失敗：「嗯，我掛電話了。」
　　「別啊倫叔！我不賣關子就是了嘛。」蒙羽懊惱的提前揭曉答案，「他的頭髮很長，我很少看到頭髮留到那麼長還那麼漂亮的人。身材也很贊，比例超完美的。長相也很正，五官啊什麼的都很精緻。說是秀麗吧，但是又不覺得女氣，反倒有種相當帥氣的味道。啊啊啊，真的超好看！」
　　「……」夏胤倫忽然覺得這描述很熟悉。
　　熟悉到似乎只要輕輕伸手就能戳破那層迷霧……卻又有什麼讓他下意識的停止不前，甚至想把電話掛斷讓自己聽不到。
　　蒙羽壓根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還在那自顧自的說著：「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忽然覺得，上次倫叔你在HIS裡面泡到的那個男的和他有點像哦。只有一點點啦，那個雖然也很贊，可是感覺上完全不一樣哎。」
　　「……」
　　夏胤倫心裡倏然一驚。
　　難道真的是……
　　接下來蒙羽又說了幾句什麼，他也沒有聽的太清楚。回神時就聽到蒙羽說：「倫叔，晚上陪我去天上人間轉轉吧，就是不發生點什麼，交個朋友也好啊。」
　　他不假思索的拒絕：「不行，寶貝兒你是準備不去上課嗎，我記得今天晚上你晚有很重要的專業課。」
　　「哎呀，上課哪有這件事要緊……」
　　「蒙羽。」
　　「……倫叔，不要這樣嘛，就算不去上課我也不可能被當啦。」
　　「那也不行，寶貝兒乖，繼續睡覺，好好上課，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喂喂……」
　　蒙羽還想說什麼，手裡的電話卻只傳出一陣嘟嘟的空響。
　　這件事便被掩了過去。夏胤倫是真的沒有想到，沒有過多久，蒙羽電話裡提到的那個人會出現在他的視線盡頭。
　　兩個人總會消耗更多的東西，不光是食物和日用品或者別的什麼。住處附近只有一家小超市，於是馮傑生理所當然的將夏胤倫拉去更遠的那家大型超市購物。
　　穿行在鱗次櫛比的貨架中，男人懶洋洋的推著車，看著馮傑生把一件件東西丟進來。走了一會他想要摸煙，手剛抬到一半就被青年敏銳的注意到，並為此遞過來一盒口香糖：「阿倫，如果真想抽煙，還是嚼嚼這個吧。」
　　塑料盒上印的草莓讓夏胤倫嫌惡的皺眉：「算了吧。我寧願不抽煙，也不要吃這種口味的東西。」
　　馮傑生這才留意到那粉紅色的圖案，不由的失笑道：「阿倫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討厭草莓啊。」對上夏胤倫狐疑的眼神，才後知後覺的「啊」了一聲，「抱歉，我差點忘記你根本不記得了。」
　　「……勸你別把我跟你老闆扯到一起。難道他會和你做我們做的事？」從超市二樓下到一樓的電梯上，男人微啞的嗓音輕佻的刺入耳膜，「傑生，來看看這些東西……你喜歡什麼口味？」
　　看過去馮傑生才發現那是保險套。這個時間段超市裡沒有人滿為患，但四周的顧客也不少。夏胤倫在大庭廣眾下旁若無人的說著，立即招來各種各樣的視線。就在馮傑生忍不住想打斷他的時候，男人的語速突然放慢了。
　　微乎其微的一下凝滯，如果不是他全神貫注的聽著只怕未必能夠察覺得到。
　　接著夏胤倫繼續說了下去。
　　「……這個口味看起來不錯，而且是超薄，帶螺旋顆粒……」
　　包裝精美的保險套在眼前晃蕩，馮傑生有一句沒一句的回應他，眼角的餘光已經不自禁的轉向另一個位置。
　　站在生鮮區域的男人微微俯下修長的身體，兩肘都擱在購物車的扶手上。烏黑的長髮從肩上滑下來，臉頰則偏過去一點，眼睛裡溢滿了寵溺。
　　被他看著的青年恰在這個時候轉過臉來，手裡拎著一隻螃蟹說了句什麼。漂亮到耀眼的面容一下子撞進眼中，揚起的眉梢寫滿驕傲。
　　如此熟悉……馮傑生稍一愣怔，瞳孔便狠狠收縮。
　　「傑生？走吧。」
　　夏胤倫像是覺得沒有合適的種類，把保險套扔進貨架，接著就往前走。若有所思的盯了他的背影片刻，馮傑生跟了上去。
　　東西買得太多，以至於兩個男人都提了滿手。總算到家，門才剛打開，夏胤倫正要把塑料袋放在地上，就聽到從身後響起的語聲。
　　「阿倫……」馮傑生的音調裡藏著遲疑。
　　「什麼事？」夏胤倫若無其事的挑眉，「回來了還提著不放，你是想把這些玩意當成槓鈴嗎。」
　　「……你其實根本就沒有失憶吧。」
　　馮傑生的下一句話已經急不可耐的跳了出來。
　　夏胤倫不動聲色地反問：「你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龍靜林龍家主。」在超市遇到的那兩個人，馮傑生怎麼可能認不出。那分明就是六年多以前，在海市與夏氏集團做交易的龍家兄弟。青年說的很慢，像是在字斟句酌，「就算你想要遮掩，但你看到他卻會本能的失態。」
　　他很清楚，夏胤倫曾經追求過龍靜林，甚至使出並不光彩的手段來表達對那個男人的渴求。
　　「……啊，這樣都被你發現了。」
　　讓馮傑生意外的是，夏胤倫沒有試圖分辯就坦然的承認下來，「我是沒有失憶，你說對了，Jason。」
　　「……」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夏胤倫看他沒有做聲，笑了一下，「我已經這樣做了。那又怎麼樣呢？」
　　馮傑生抿緊嘴唇，一瞬不瞬的直視著夏胤倫，眼裡的光芒忽明忽暗。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一字一句的慢慢道：「耍著我玩很有趣嗎，boss。」

　　25誤解

　　「你何必這樣說呢Jason。」夏胤倫被他的問句逗得輕輕笑了起來，「我不認為我這樣的做法有什麼需要向你道歉。我不想被迫提起以前的任何事情，也不願意遇到任何以前認識的人，更不希望被誰提醒那些過去……既沒有妨礙誰的利益，也沒有干涉到誰的行為，有什麼不可以？」
　　「……」
　　馮傑生很想大聲的反駁，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的確是沒有什麼不可以。
　　記憶這樣的東西，原本就是再隱私不過的事情。哪怕夏胤倫一開始都完全不理會他，也沒有絲毫的不對。
　　大概也就是因為夏胤倫沒有那樣做，總保持著一種密切而曖昧的關係，才愈加的讓馮傑生難以甘心。
　　身體都已經那麼接近了，為什麼心不能和身體一樣？
　　夏胤倫還在繼續說著：「Jason，我想……我從來都不虧欠你什麼，無論什麼時候。再說了……你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已經足夠親密到你有資格指責我了麼。我們兩個，說穿了不過是……」
　　「……」
　　馮傑生倏然抬起眼，死死盯住男人。
　　離開超市天色就陰沉下來，漫天的烏雲讓傍晚提前來臨。離住處還有一段路的時候，天空中就零碎的滴了幾滴雨，可以想像今晚會是什麼天氣。不過顯然雨水來的比預想更早。窗戶玻璃被砸出一陣辟里啪啦聲，瓢潑的大雨嘩啦啦澆向這座城市。
　　青年略淡的雙瞳像是沾染到了隨風捲進來的水汽，泛起一層濕潤而痛苦的微芒。那副委屈的神色，叫夏胤倫的心臟不由自主像被什麼掐了一下。
　　原本要脫口而出的「床伴而已……」，怎樣也無法再說出口來。
　　「總之……」不得不換了稍微和緩的語氣，夏胤倫攤開雙手，理所應當的說，「……我們也不過是各取所需，不是嗎？既然如此，我有沒有隱瞞，我應該是誰，都不至於妨礙到你才對。而且現在你不是知道了嗎。」
　　「嗯……是啊。」
　　馮傑生努力遮掩住笑容的艱澀。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他和夏胤倫之間，根本沒有達到情人之間交往的程度。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相情願。如果只是因為比床伴看起來更深的連繫就自以為是起來，未免太愚蠢了。
　　「那不就得了。」
　　馮傑生依稀覺得男人像是鬆了口氣，說完朝他走了兩步，一下子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到連呼吸都清晰可觸。
　　潮熱的鼻息迎面而來，青年微微揚頭：「Boss？」
　　「哈……還是叫阿倫吧，這個比較順耳。別忘記我已經不是什麼萬人之上的老闆，這樣叫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嗯。」
　　他回答的時候，夏胤倫抬起手來，摸了摸馮傑生的頭髮。略有些蓬鬆的髮梢被指尖輕輕碰到，其間蘊涵的力道更近似於長者對下一輩的感覺。
　　「阿倫……」馮傑生忍不住喊，並不喜歡這樣被撫摸。猶豫了片刻，他選擇問出最希冀得到答案的問題：「你是不是……還喜歡龍家主？」
　　在腦袋上游移的手如願以償的停下，可內心不舒服的感覺不僅沒有得到任何緩解，反倒愈加深刻。
　　是不是還喜歡龍靜林？
　　冷不防被馮傑生這樣問，夏胤倫真的愣了一下。
　　忽然想到了龍靜林。
　　不久前在超市看到的男人，比起幾年前更成熟了幾分。容貌雖然與早些年差距不大，還是如出一轍的精緻柔和，線條卻硬朗得多。
　　曾經放在心上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的男人，這次見到已經沒有什麼心旌動搖的感覺。
　　夏胤倫後知後覺的想到，憧憬和喜愛到底是兩碼事。就算有時候會重疊在一起，更多的時候還是會分道揚鑣。
　　只是看到他出現在瑞城，還有和龍靜山一起柔情蜜意的畫面，夏胤倫在驚訝之餘，多少有幾分不快。
　　那簡直是一種變相的提醒和映照。
　　於是他挑起眉，用一聲哼笑回答了馮傑生：「你說呢？我曾經的特別助理Jason不是應該很擅長揣摩我的心思麼。」
　　「……」
　　大概還喜歡吧……青年眨了一下眼睛，心臟一瞬間絞痛起來。
　　血液全被束縛在心室裡頭，無法傳遞到身體的其他部位。渾身都因此發冷，秋雨的潮氣趁機侵佔過來，讓眼瞼有些濕答答。
　　不論是「各取所需的對象」還是「曾經的特別助理」，都比不上「夏胤倫的情人」這個位置來得讓他嚮往。
　　……也格外遙遠。
　　馮傑生側過臉，希望借此來掩飾掉難過，嘴裡卻吐出連自己也不明白含義的語句：「阿倫，龍家主和靜山在一起了。」
　　「……啊，我知道。」
　　夏胤倫英挺的眉毛打成結，一臉不願多說的表情。
　　果然是還喜歡……馮傑生深吸口氣，換了個話題：「有點淋濕了，我先去洗澡。」
　　***
　　說是洗澡，在某些時候更容易變成另一件事的指代。
　　馮傑生拿了換洗的衣物進入衛生間，擰開水龍頭沒多久，夏胤倫調笑的聲音就又傳了過來：「嘿，Jason，一起洗？」
　　「看來門對你而言根本就是擺設。」
　　「啊啊，Jason，誰叫你的身體對我的吸引力這麼大。」邊說他的視線邊在馮傑生的身上逡巡，一點羞恥感都看不出來。
　　「……你也還是喊我傑生吧，我們不是上下級的關係……」沒有回答之前的問題，馮傑生感受著熱水沖刷在軀幹上的舒適，轉頭回望過去。
　　「OK，傑生。」還包裹在衣褲裡，男人渾不在意的走到赤 裸的青年身前。眉眼微微彎了起來，薄唇邊輕佻的笑耀花了馮傑生的眼。
　　水汽在狹小的空間內蒸騰，溫度增長的同時情 欲也不知不覺的膨脹起來。明明知道眼前這個人喜歡的是別人，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再靠近……
　　青年閉了閉眼，馮傑生，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於是索性自暴自棄的狠狠扯過夏胤倫吻了上去。
　　被濕氣浸染的有些柔軟的唇瓣，碰觸到才真正體會到滋味有多甘美。無緣無故的渴望最為洶湧，燒紅了馮傑生的眼睛，也將體內的血液都燒至沸騰。
　　夏胤倫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被剝掉，兩個人的身體迫不及待的互相挨擦。腿間的器官簡簡單單的就硬了起來，如此容易，讓馮傑生忍不住感到悲哀。
　　他一直不是慾望強烈的人，這麼多年在商場上打轉總有應酬的時候，即使模樣再甜美腰肢再柔軟的誰誰誰，都不可能產生現在的效果。似乎只有對上夏胤倫的時候，才會這樣禁不起撩撥。
　　一方面大概是男人實在太身經百戰經驗豐富調情技巧夠高桿，另一方面，未嘗不是因為全身心對這個男人的渴望已經快成為本能。
　　想到這裡，馮傑生又加重了在夏胤倫唇上碾壓的力道。
　　水流被關小了一些，淅淅瀝瀝的像是一場朦朧的細雨。
　　夏胤倫從青年不顧一切般發狠的啃咬吮吸裡好不容易才擺脫出來，貼緊的身體稍微挪開一點距離。兩個人的胸脯都在劇烈的起伏著，粗重的喘息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夏胤倫摸了摸唇瓣，那裡已經微微腫了起來，「哈」的笑了一聲：「傑生，你這是……要把我吃下肚嗎，咬的這麼狠。」
　　「是啊……」馮傑生睨著他，臉上說不出來是什麼樣的表情……似乎也沒辦法看的很清楚，濃厚的水汽早就模糊了視線，「……你進來不就送給我吃的？」
　　「……哈哈，是啊。傑生，倒看不出來，你現在比以前可愛多了嘛。」已經被知道自己沒有失憶，夏胤倫也就不需要再遮掩。
　　「……我是不是該說你也是？」
　　「那我就謝謝誇獎了……但我更想你說『阿倫你的技巧越來越好了』這樣的話。」夏胤倫的手按在青年肩頭，長著一層薄繭的指腹摩挲著光裸的皮膚，能感受到火苗一簇簇的竄升起來，他半真半假的說。
　　「阿倫你的技巧越來越好了。」馮傑生一本正經的複述，「是這樣？」
　　「哈哈哈哈……」
　　夏胤倫忍俊不禁的大笑起來。
　　近在咫尺的胸腔顫動著，馮傑生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被迫和他一起鼓動。這頻率震盪了整個狹小的空間，讓才緩和下去的情 欲又一次的濃烈起來。
　　「傑生真是可愛。」摸摸青年濕漉漉的髮梢，夏胤倫咬字咬的很輕，無端就帶出了調情的味道。
　　「……可愛這個詞似乎不算誇獎，尤其是對男人而言。」
　　「哎呀，傑生真不可愛，年輕人被這麼說一下那叫朝氣蓬勃。」夏胤倫擠了擠眼，雙手稍一使勁，再一次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瞳孔不由的放大稍許，馮傑生聽到他吐氣一樣喊出自己的名字。
　　「喂，傑生。」夏胤倫意有所指般朝彼此快要貼在一起的身下看去，「我們是不是該做正經事了？你還等的下去，它們可是等不下去了。」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2:01

　　26同床異夢

　　誰都不知道夜晚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怎樣慢慢加深。
　　激烈狂放的親吻，唇齒交疊毫無縫隙，唾液不留餘地的交換著；肆無忌憚的糾纏，軀體和四肢絞在一起，掌心下熱燙的皮膚和蓬勃的脈動；一下比一下重的撞擊，連根吞沒般的插 入……都是已經結束的事。
　　卻彷彿還在腦海裡不斷地兜著圈子，揮之不去。
　　與夏胤倫睡在同一張床上早就不是第一回，但沒有哪一次，讓馮傑生有現在這樣失落而複雜的心情。
　　……似乎身體的連繫愈是緊密，契合的感覺愈是強烈，這種負面的情緒就愈是突顯出來被輕而易舉的感受到。
　　馮傑生半躺著，自下而上地凝視倚在床架上的夏胤倫。檯燈的燈光在室內鋪出一片暖黃的光影，男人的下巴在正中間收緊，圓潤的弧線有種引得人去摸一摸的誘惑力。最終他的手卻沒有伸上去，而是擱在男人腿上輕輕撫了幾下。
　　繼而就被夏胤倫給抓住：「傑生，你們年輕人體力好，也得體諒我這個老頭子。再說剛才來的次數似乎不少了吧……」
　　「我不是……」
　　無意識的舉動被誤會成求歡的信號，馮傑生趕緊分辯，「而且你也不是老頭子，阿倫你現在是年富力強。」
　　「嘿……別以為恭維我兩句我就會同意。」
　　「我不……」還想澄清，才說了兩個字馮傑生又停下了。說的也是，夏胤倫又怎麼可能相信。原本就是遵從於性 欲的關係，要真是純聊天才可笑吧。
　　他於是反過來而捉住夏胤倫的手，感受溫熱的掌心相貼，違心的膩起聲音：「阿倫，再來一次吧，再來一次吧……」
　　「嗯？」
　　夏胤倫垂下臉，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了個正著，激出誰都解釋不清的令人目眩神迷的火花。
　　「傑生，你是……想把我折騰死嗎？」
　　剛才的歡愛就已經夠折騰了。
　　就著站立的姿勢，任憑水流劈頭淋下，馮傑生就急不可耐的插進來。雖然憑借水流和浴液的潤滑，並沒有什麼被撕扯的疼痛，但侵入體內的畢竟是那麼龐大的物體。夏胤倫並不慣常於做承受的一方，調整呼吸放鬆身體的訣竅是從以前的床伴那裡學來的，第一次用到就是當初和馮傑生的那次意外。
　　只有最初產生過像要把人從頭到腳分割成兩半的貫穿感，在馮傑生不斷的抽 插下，這種不適很快就煙消雲散。
　　體內最敏感的位置被刻意的撞擊，令全身顫抖的快感由尾椎沿著脊柱一路攀升直到大腦。
　　單只是這一次就耗費了夏胤倫大量的體力，被拉到床上去之後又做了兩回。腿被打開到極致，全身的力氣隨著腰部的酸軟都像被抽空了一樣。
　　要真的再來一次，夏胤倫懷疑自己會不會中途就累的昏過去。
　　「我怎麼捨得……」
　　「……」夏胤倫禁不住留意起馮傑生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波動，輕描淡寫的就像走在路上和人問好。
　　與其說是情話，倒更像是玩笑話。
　　沒來由的有些失望，夏胤倫聽到他說了下一句話：「不過這樣的死法，才最符合『做鬼也風流』的名句。」
　　男人噗的笑了出來，額發都擺動起來：「我倒是覺得，更有可能變成小報或者網站上被人取笑的篇目。比如瑞城某個老頭子尋歡作樂精盡人亡什麼的。」
　　「阿倫你太小看自己了，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人的潛力可比不上公共汽車，那才是真正的有容乃大。」夏胤倫聳了聳肩，一語雙關的說了個帶色的笑話，「我只要不小看你就行。」
　　邊說他邊拍了拍馮傑生的臉，與對待蒙羽的動作毫無二致。
　　下一秒就被青年別過頭閃開碰觸，夏胤倫先是一愣，接著若無其事的收回手，順勢朝床頭櫃摸了過去。
　　留意到馮傑生不認同的視線，夏胤倫伸到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
　　緊接著他啪的按熄檯燈，由光亮到黑暗是比一瞬間更短的距離。陰雨遮蔽了天色，讓這個深夜顯得特別黑。
　　墨色一點一點的擴散開來，隨著濃重的水汽，氤氳成一道若有似無的微啞嗓音。
　　「睡吧，不早了。」
　　「……嗯。」
　　回答的時候旁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進耳中，表明夏胤倫也躺了下來。
　　馮傑生的眼睛適應黑暗時，已經又過去了幾分鐘。
　　依稀能看到夏胤倫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地側臥在床上。開始他還顯得很舒展，漸漸漸漸，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修長的身體就不自知的蜷了起來。
　　光線畢竟很暗，細枝末節都藏在黑暗裡。惟有近在咫尺的屬於人體的溫度，提醒著馮傑生不久前與夏胤倫一道享受到的歡愉。
　　激烈的，瘋狂的，不足為外人道的快樂。
　　兩相對比之下，馮傑生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觸到夏胤倫背部的霎時才驚覺手心已經出了一層薄汗。竟然這麼緊張，連他自己都沒有料到。
　　倒像是當初剛被提升為助理，被夏胤倫帶去進行一場大型的談判時，緊張到血液都彷彿回流至心臟的感覺。
　　這一片街區即使到凌晨，通常也都不怎麼安靜。節奏奔放的嘈雜樂曲中，還總是混合著激昂的鼓點。
　　但今天這些喧鬧，似乎都被阻隔在了雨幕之後。
　　剔除掉變得明晰的嘩嘩雨聲，馮傑生耳邊還剩下的，就只有夏胤倫的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一呼一吸，均勻且綿長，好像在告訴他夏胤倫已經沉入夢鄉。馮傑生大膽地將手貼住男人的背部，如願以償的沒有收到任何回饋。
　　是真的睡著了吧……他想。
　　掌心底下的骨頭有一點硌手，肩頭微微緊縮著，顯得特別窄。
　　這個時候既看不到額角的傷疤，也看不清別的什麼……久未氾濫的憐惜情緒卻一股腦的湧上心頭，讓馮傑生措不及防。
　　這種情緒主宰了身體，他輕輕撫動著男人的脊背，生怕驚擾到對方的安眠。
　　現在細細想來，在夏胤倫沒有失憶的前提下他想知道的事情，稀里糊塗的就被全盤忽略過去。
　　甚至沒有顧得到問上一句，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當然也許根本沒必要問，那天在醫院裡，蒙羽的話已經給了馮傑生足夠詳盡的答案。
　　當年他把車開得再快，趕到的時候也已經太晚。來不及阻止，只能站在岸邊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一聲轟響後，遊艇支離破碎。依稀看到船身的碎片彈向夏胤倫的臉，還有血肉模糊的傷口。迅速的一閃而過之後，除了包裹在火焰和水花裡的碎片和其他人，馮傑生再也沒找到他。大概男人就是在那時候掉下海，這樣生還的幾率才大一些。
　　其實一直以來，馮傑生也沒有太把這當回事。不過是老闆而已，所以六年如此漫長的時間，要找到夏胤倫根本就不難，他沒有找。
　　是在瑞城重新遇到這個人的時候，才有什麼改變了的。
　　至少在此之前，他萬萬也不可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對夏胤倫動心。哪怕是在意外發生關係的那天之後都沒有。
　　嘴角禁不住掀起一抹苦笑……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夏胤倫怕是不會信的。即便相信了也沒有意義，他喜歡的是別人。
　　隔著一層薄被，夏胤倫身上的熱度綿綿的傳遞過來。只比體溫略高一點，卻好像燃燒著的火焰外層，足夠炙疼他的心臟。
　　所謂過去的一切……模模糊糊中，馮傑生想到男人先前的話。
　　「……不想被迫提起以前的任何事情，也不願意遇到任何以前認識的人，更不希望被誰提醒那些過去……」
　　其實如今他也變成了這樣。明知道不可能，但還是會想……如果兩個人都回到同樣的起點，是不是做什麼都容易一些。
　　雨越下越大，他閉上眼，被困意奪去了全部的神智。
　　***
　　連綿的陰雨很容易讓人一直睡，馮傑生醒過來的時候天色依然暗淡著，但時間明顯已經快到中午。
　　身上後來被蓋上去的毯子異乎尋常的暖和，讓他還有點不願醒。直到一股濃烈的煙味怎樣都避不開的時候，惺忪的睡眼一下子就轉到清明。
　　望過去他就看到一點火光在夏胤倫的指間明滅，煙霧繚繞在男人的身周，被天光投出一道捉摸不定的剪影。
　　那種不經意的姿態，彷彿要和周圍破敗腐爛的氣息融為一體。
　　卻不知為什麼，馮傑生突然不想打斷他抽煙。定定地凝視了半晌，在看到一地的煙頭後還是沒有忍住：「阿倫，你要少抽煙。」
　　「怎麼……」男人沒有回頭，「準備重新開始作為助理的職責？」
　　「你的身體需要保養。」
　　「呵呵……」
　　夏胤倫這才轉身面向他，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我早就不是你的上司了，傑生，你用不著這麼盡心盡力。」
　　「可是……」
　　剛想說自己並不是因為曾經的上下級關係才關心他，夏胤倫的手機鈴聲猛地響起，打斷了馮傑生。
　　他張了張嘴，看著男人按下接聽鍵，眉頭一皺，吐出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27會面

　　「龍靜林？」
　　這三個字撞在耳膜上，馮傑生動也沒動，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樣，暗地裡卻悄悄豎起了耳朵。
　　男人睨他一眼，走到窗邊接電話。
　　將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他一手插在褲袋裡，另一隻手捻熄了還夾在指間的煙，青煙寥寥的升起來，模糊了夏胤倫的面目。
　　這麼近的距離，寒暄的語聲毫無阻礙的傳了過來。
　　「真的是你啊，靜林……上次我看到你還不敢確定……」扔開煙頭，夏胤倫拿手指捏住手機，「……是啊是啊，好久不見……」語氣自然得不能再自然，「……這樣啊，行啊，就這麼說定了……」男人轉過身來，眼角眉梢薄薄鋪開一層淺笑，不自覺抬眼注視著他的馮傑生慌忙偏開頭，「……好，到時候見啊。」
　　聽他掛斷電話，馮傑生又把視線調轉回來，恰好看到夏胤倫收斂了笑容，臉色分明沉了下來，罵出一句：「媽的。」
　　「怎麼回事？」
　　刻意忽略了男人不同尋常的模樣，馮傑生問。
　　「龍靜林。」夏胤倫甩開手機，大概是覺得鬱悶，眉心皺出一個川字，「他居然還先找上門來了，說是下午一起吃個飯。」
　　說起來，夏胤倫倒是一點也不意外龍靜林能找到他。
　　龍家的能量絕對不容小覷，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千里迢迢的選了龍家作為生意夥伴，合作開展項目。儘管瑞城並非龍家扎根的海市，但以其在整個華南省的輻射，可想而知這裡也定然有龍家的產業。
　　他更不認為在超市只有自己見到了對方，以龍靜林的精明，發現他是遲早的事。但他們總歸有一些默契，在誰都沒有準備好的時候，維持一個平靜的假象。
　　換言之，現在……大約是準備好了的。
　　「哦……」馮傑生放輕了聲音問，假裝的心不在焉在閃爍的眼神中暴露無遺，「那你要去的吧。」
　　夏胤倫渾然未覺般在床沿坐下：「當然要去啊，怎麼說也算得上是老朋友。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反正去吃個飯沒什麼大不了。」
　　「……嗯。」
　　夏胤倫說的輕描淡寫，馮傑生的感受與他卻大相逕庭。
　　怎麼可能沒什麼大不了？就算知道龍靜林和龍靜山的感情深厚且牢固，然而擔憂半點也不會減少。
　　一餐飯這麼短的時間，他已經覺得無比的漫長，生怕夏胤倫原本就不曾泯滅的感情死灰復燃。
　　可是沒有質疑的勇氣，因為太有自知之明，馮傑生知道自己毫無勝算。
　　所以他還是只能不經意般問：「他是約在哪？」
　　「城南的醉江月。」夏胤倫想了想，「說是華江大道和常青路交叉的那個地方附近，我沒去過。」
　　「那我下午送你去。」
　　即便努力想要淡定，青年迫不及待的口氣還是漏了出來。
　　夏胤倫審視的看他片刻，微微一笑：「好啊。」
　　***
　　去找丹尼拿車的時候，白人青年一直欲言又止的看著馮傑生。
　　被他用媳婦被搶走的哀怨眼神盯了十七分鐘零三十八秒，馮傑生終於忍不下去了：「有話快說。」
　　「Jason啊。」丹尼眼淚汪汪，「我現在已經變成召喚獸了……你不能對我始亂終棄，要好好對待……」他拍了拍車門，「……我的孩子啊！」
　　坐進駕駛座的馮傑生被口水嗆了個半死，沒好氣的說：「親愛的Danny，不會用成語就不要用，多學點中文很有必要。」
　　丹尼十分無辜：「誰說我沒有學……我每天都要看中文書，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我一本也沒拉下。」
　　「……」
　　無力的看他一眼，馮傑生剛想發動汽車，就又被丹尼阻止了。
　　「還有事？」
　　「Jason，怎麼不說說你和美人現在進行的怎麼樣了？」有一顆八卦心的丹尼對打聽這種事總是樂此不疲。看到馮傑生苦惱的臉色，他立刻有了判斷，「看你的樣子，好像不是很順利啊？」
　　「……你現在開始準備每天晚上加班到凌晨吧。」
　　「不要啊啊啊……」丹尼賴在車門上淒厲的大叫，「就讓Danny我貢獻點招數來獲取休假吧Jason！」
　　馮傑生直截了當的示意他：「說。」
　　「送花寫情書溫馨接送情。」
　　「……」真老套。馮傑生眉梢一抽。
　　「在她樓下唱情歌。」
　　「……」更老套了。馮傑生默默在內心腹誹。
　　「要不雇幾個人來英雄救美。」
　　「……」這什麼餿主意啊。馮傑生痛苦的把臉扭到一邊，踩下了油門。
　　就在汽車箭一般射出去的時候，丹尼最後的一句話似有若無的傳了過來：「不管怎麼樣做男人要主動積極要迎難而上……」
　　看這成語說的多麼貼切啊……白人青年抱著電線桿淚流滿面。
　　***
　　穿過大半個市區把夏胤倫送到醉江月門口，離和龍靜林說好的時間還有兩分鐘。馮傑生對下車的男人說：「阿倫，等會還是我來接你。車就停在外面，我找地方吃飯去。」
　　「OK。」
　　馮傑生看著他一路走向醉江月的大門，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門邊才收回視線。愣怔地坐了一會他才要下車，卻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撿起來才發現是丹尼掉在車裡的煙。
　　他向來都不怎麼抽煙，今天卻鬼使神差的抽出一支點燃。
　　原本是想要借此按捺下內心莫名的煩躁的……然而一連抽了好幾口，那種煩躁感非但沒有消失，反倒有加重的趨勢。
　　「靜林，你來的很早啊。」夏胤倫找到包房門號的時候，龍靜林已經坐在裡面了。只有一個人，顯然上回在超市看到的另一個人不在。
　　「嗯，比阿倫你稍微早點……畢竟我還沒有像你這樣掐準時間到的本事。」
　　龍靜林開著玩笑，與他在門口握了握手。就像每個商業夥伴那樣，保持著不過分親近也不顯得生疏的距離。
　　雙手分開，兩個人對視著，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說起來……」點完菜，夏胤倫合上菜單推到一旁，想起什麼似的，「雖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再說很沒意義，而且那事早過去了……但我還是得跟你說一聲抱歉。」
　　桌對面容貌精緻的男人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不怪你。」
　　夏胤倫「哈」的也笑了一聲，朝椅背靠過去：「說什麼廢話，你能怪我嗎。別以為我現在還搞不清楚，你當初想破我的局那是輕而易舉。之所以還被我帶去關起來，純粹是想利用我成事，對吧。」
　　龍靜林坦然點頭：「嗯。」
　　「怎麼樣，現在你目的達到了，和你弟弟性生活還和諧嗎？」
　　「當然……簡直和諧得不得了。」
　　夏胤倫沒料到會得到回答，更沒料到這個男人會露出回味無窮的神色，不禁道：「要是靜山見你現在這樣，只怕會想休了你。」
　　「不會。」龍靜林很篤定，「他又不是沒看到過。」
　　「噗……」
　　剛端了杯子喝水的夏胤倫一不留神噴了出來：「龍大家主你還真敢說。」
　　龍靜林不以為然：「做都做了，說說怕什麼。」
　　夏胤倫仔細的看著他，忽然間再確定不過，當初對龍靜林真的只是由於霧裡看花一樣的遠觀而產生的憧憬。
　　嗯……還是傑生逗起來好玩……
　　想到這裡他不由的一愣，卻又不自覺的往窗外望過去，眼睛一下子瞇了起來。
　　「嘿，阿倫？阿倫？」
　　接連叫了好幾聲才把走神的夏胤倫喚醒，龍靜林玩味的看他一眼：「怎麼，外面有誰在等你？」
　　「啊……不，沒事。」夏胤倫矢口否認，眉梢淺淺揚起一個弧度，「最近怎麼樣？我們的龍大家主如今生意該是越做越大，也越來越意氣風發吧。聽說在整個華南省，你們龍家跺一跺腳就能震動半邊天，瑞城也開了公司啊。」
　　「還不錯。沒想到你會有所耳聞。那家分公司走的明面，當初和你做生意那會就開過來了。瑞城發展的日新月異，倒真稱得上先見之明了。」
　　「恭喜啊靜林。」
　　「多謝。」龍靜林頓了頓，「那你呢？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傑生要是知道他死活問不出口的話，會這麼容易的就從龍靜林嘴裡問出來，大概又會露出那副委屈的模樣吧……朝窗外又瞄了一眼，夏胤倫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偏頭四下張望了一番：「有沒有煙？」
　　「有啊。」龍靜林掏出煙盒，遞了一支給他，順便也給自己拿了一支。
　　打火機喀嚓一聲火苗跳了起來，兩支煙一併被點燃，夏胤倫抽了一口，拈在指間，吐出煙圈。
　　包房內煙氣慢慢繚繞起來，他才說道：「還不就那樣混著唄。靜林，說真的，我不信你既然調查出我在哪裡，卻沒有調查更多的事情。」
　　龍靜林笑了一下，正好服務員過來上菜，這個話題也就沒有繼續下去。
　　夏胤倫則再次看向窗外，天色已經暗淡下來，外邊的景象也被籠罩在一片越來越深的夜色裡，逐漸糊去。

　　28嫉妒

　　夜幕低垂。
　　視野不再有白天時的開闊，夏胤倫瞇起眼想要看得更清楚……然後他今天第二次被龍靜林叫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轉過眼，對上的便是龍靜林興味十足的神情：「阿倫，如果有什麼要緊事的話，先走是沒關係，不過也得吃完飯吧。」
　　「我沒事。」給出與剛才如出一轍的答案，然而其後到用餐完畢，夏胤倫一直頻頻向外張望，明顯的心不在焉。
　　龍靜林沒有再過問，卻在兩人用完餐後夏胤倫準備起身的時候，又遞給他一支煙：「阿倫，飯後抽一根，可以說是種享受啊，相信你也這麼認為。」
　　於是夏胤倫接過煙坐了回去：「說的也是。」
　　這是第一次……龍靜林看見夏胤倫極力想要掩飾卻不自禁流露出的急切，與他認知裡那個萬事在握的形象實在有點不相符。
　　倍感新奇的同時，便有些捉弄人的念頭湧上心頭。
　　抽完煙龍靜林又拉著夏胤倫東扯西拉了好半晌，眼見著外邊越發暗了下來。醉江月門前糖葫蘆形狀的燈照得那兒亮如白晝，間或夾雜了幾縷綵燈的流光。
　　夏胤倫瞥了眼窗外，眉心一擰，坐不住了似的就要朝外走的時候……龍靜林再一次叫住他：「阿倫，還有件事。」
　　「嗯？」
　　「是這樣……」龍靜林的雙眸在室內的光線與投射進來的亮光混雜下，顯出一種詭譎的色彩，「……如果我說我可以幫你東山再起，阿倫，你有沒有興趣？」
　　然而夏胤倫卻像是沒有多大興致：「算了吧。我如今早就不再想這些。像現在這樣過下去沒什麼不好，該吃的時候吃，該玩的時候玩，上床也找得到人提供便利，何苦非得那樣操……」男人輕佻的拉長尾音，「……勞自己。」
　　龍靜林毫無勉強他的意思，只做出深表遺憾的模樣：「這樣啊，看來我還是得繼續寂寞下去了。」
　　當初他覺得夏胤倫與自己算是同一類人。
　　聰明。理智。能力出眾。野心勃勃。即使在後來發生他被綁架被打傷的事情，這種對夏胤倫的欣賞也未曾改變。
　　可是那件事到底還是留下了後遺症。他那個弟弟，龍靜山才不管中間有什麼百轉千回的心照不宣，把夏胤倫給恨上了。
　　所以在不久後夏胤倫的那場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眾叛親離」的變故里，龍家沒有伸出援手。
　　說鞭長莫及未免太過於冠冕堂皇，就算海市當時再不平靜，要幫一幫夏氏其實不成問題……關鍵在於在他養傷期間，主持龍家事務的是龍靜山。
　　當然，龍靜林也知道，真有心，肯定能做些什麼。但說穿了，夏胤倫只是合作夥伴，犯不著那麼積極。
　　然而昨天看到調查結果的時候，他也不禁有些懊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的苦頭實在太大，以至於一敗塗地到喪失了所有勇氣和野心。
　　少了這麼個旗鼓相當亦敵亦友的角色，可是會減少許多做生意的樂趣啊。
　　「怎麼會……」夏胤倫不在意的笑，「……雖說少了個李家，我記得海市還是有尹家和端木在，靜林你想清閒，只怕也不可能啊。」
　　「那麼……」
　　龍靜林的面色漸漸凝重，又問了一次，「阿倫你是真的決定了？」
　　「真的。這方面不需要你幫我操心，難道有個靜山弟弟還不夠你操心？」夏胤倫終於還是忍不下去，從座椅裡站起來向外走，「不早了，我們回吧。」
　　跟在夏胤倫身後，龍靜林刻意與他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掏出手機給龍靜山打電話。
　　「阿林？」
　　龍靜山大概在酒店裡睡覺，接起來的時候帶著明顯的鼻音，「你不是去和那個夏老闆吃飯了嗎。」
　　「嗯。」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快，龍靜林長話短說，「我答應你在瑞城多留幾天。」
　　「你怎麼會突然改主意？」
　　「因為我預感到會有好戲看……」
　　正說著，龍靜林看到一輛沃爾沃迎著夏胤倫開過來。明亮的燈光落在駕駛座上朝這邊望過來的那張臉上，分明就是……
　　他聲音一頓，眼睛裡掠過一道厲芒。
　　***
　　遠遠望見夏胤倫和龍靜林一前一後從醉江月的大門走出來，馮傑生從方向盤上直起身發動汽車。
　　風格不一的兩名男人都是一樣的賞心悅目，叫他記起方才見到的畫面。之前他都沒有想到，停車的位置會那麼恰好的看到夏胤倫所在的包間。
　　整頓飯的時間裡，兩個人相談甚歡。
　　你一言我一語默契的說著話，時不時帶出笑容，一點也捕捉不到還沒出來的時候在屋裡看到的夏胤倫的不樂意。
　　那種笑，是與他重逢以來所常常見到的輕佻和挑逗截然不同的——和煦，溫雅，如沐春風，一如多少年前作為boss時的笑容。
　　心臟便一直沉浸在酸澀裡面，掙都掙不脫。
　　馮傑生從來都沒有想過，喜歡一個人也會陷入如此錯綜複雜的境地裡。
　　在他進入夏氏實習之前，對未來的規劃裡，處在如今夏胤倫所處位置上的，一直是一名嬌小玲瓏又溫柔嫻靜的女性。
　　不僅沒有往男性偏移過，更不可能連繫到夏氏的老闆身上。
　　換在那時候，要是有誰告訴他他會對夏胤倫動情，他也許會覺得那是個天大的笑話。卻是如今的事實。
　　真正的笑話是……夏胤倫對他的定位分明是「床伴」。
　　與龍靜林比都不能比，讓馮傑生一向明朗的心裡，陰森森的籐蔓枝葉交雜叢生，一直攀附到每一根血管。
　　嫉妒到發狂。
　　「不管怎麼樣做男人要主動積極要迎難而上……」
　　丹尼先前的話在這個時候從腦子裡冒出來，馮傑生忍不住想，也許他是該像丹尼說的那樣，更加主動積極一些。
　　但是就算如此，難道真的能夠抓住夏胤倫這個似乎永遠也捉摸不定的男人，將他據為己有嗎。
　　馮傑生沒有信心。
　　把緩緩開動的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夏胤倫正好走到門邊，才一看到他的眼神，馮傑生心裡不知怎麼的就咯登了一下。
　　「……阿倫？」
　　「你……」居高臨下的男人臉色不是很好看，「……沒去吃飯。」
　　並不是問句讓馮傑生稍微遲疑了一下：「我吃了才回來。」
　　「你當我的眼睛是白長的嗎？」手撐在車門兩側，夏胤倫嗤的冷笑一聲，微微將身體傾下來，「嗯？傑生你倒是說話……」
　　溫熱的氣息從近在咫尺的呼吸裡一絲一絲的氤氳開來，馮傑生忍不住屏息。心跳不知被什麼撩撥，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大得驚人。
　　「我……」
　　「說話啊，嗯？」
　　夏胤倫愈加逼近過來。
　　墨黑的瞳孔在視野裡暈開一樣的漸漸放大，映出一層詭麗的流光，馮傑生的喉管裡溢出吞嚥的咕嚕聲。
　　他只覺得口乾舌燥，好不容易在極致的壓力下說出話來：「我不餓，阿倫。」
　　「嗯？不餓？」
　　夏胤倫又嗤笑了一下，「傑生，你平時管我倒管的勤快，怎麼輪到自己的時候，就這麼輕忽了？」
　　「……那怎麼能一樣。」
　　停頓片刻後，青年壓低嗓門的咕噥聲讓夏胤倫眼色一沉，突的打開車門闖進去：「快點把車開到背光的地方。」
　　不明所以的照做完，馮傑生剛踩下剎車，兩隻手臂就從身側貼了過來。
　　「阿倫你……」
　　「不想要嗎？」夏胤倫的眼梢斜斜的飛挑上來，額角的傷疤襯在一起，無端生出一種嫵媚到誘惑的味道。
　　微涼的指尖在頸下點燃一簇一簇細小的火苗，馮傑生還在盡力鎮定：「別……」
　　「我看的出來……」男人摸上他的臉頰，一直觸到眼皮，輕柔的撫弄了一下，「你的眼睛裡面寫滿了……慾望。」
　　心裡先是一驚，馮傑生緊接著就倒抽了一口氣。
　　並不是因為心思被挑明，而是因為夏胤倫的另一隻手不知不覺的伸向他的下身，輕輕按在最為關鍵的部位。
　　「呃啊……」
　　難以自制的從喉嚨裡漏出一聲悶哼，似乎只要被眼前這個男人的手指碰觸到，便會有無限的熱意從身體的表皮一直擴散至全身。
　　「真的要拒絕的話，就讓我來好了。」夏胤倫滿意的勾唇，露出「看吧就是這樣」的神色，得意中閃爍著顯而易見的惡意。
　　那種惡意如同最上等的養分，很直接就澆灌了心底嫉妒的籐蔓，枝枝葉葉失控的一陣瘋長。
　　馮傑生恨恨地捉緊夏胤倫不安好心的手，指頭幾乎要掐進對方的皮肉底下去。
　　充溢在胸臆間的情緒難以形容的確切，青年略淡的瞳眸濕潤，瞪著他的時候泛起一層薄薄的委屈。
　　對上那雙眼的霎時，夏胤倫心裡微微一顫。

　　29半途而廢

　　水澤中似乎燃燒著欲焰，瞳孔的色澤因而加深許多。明明在沒有什麼光線的地方，亮色卻彷彿全聚集到了那裡。
　　車廂內的空間十分狹小，說不上來是誰的雙手扣住了誰，兩個人的身體輕而易舉擠壓到一起，被困在轉不開身的座椅中。
　　黏連在一起的唇舌濡濕的絞纏，發出漬漬的曖昧聲響。鼻息混在一起，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屬於誰，讓車內的溫度愈發高漲。
　　同時高漲的還有情 欲，才一會的工夫，就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對自己誠實一點不好嗎，傑生。」
　　滯澀的低啞嗓音有些含糊，從喉嚨裡發出來的時候夏胤倫輕咬住馮傑生的下巴，感受到那上面鑽出來的細細胡茬。
　　滑膩的舌尖靈巧捲過，帶出一陣敏感的顫慄。
　　「……」馮傑生握住男人肩膀的手不自覺的加大了力道。
　　「嗯？怎麼又不回答了？」
　　「……」
　　馮傑生直接堵住了他的嘴巴。
　　快要從胸腔內破出來的情緒讓他更兇猛的啃嚙過去，撕咬一般狠狠拉扯著舌頭，簡直像要把男人的舌根都給拽出來。
　　夏胤倫沒有抗議，而是極其嫻熟的迎合。
　　滿溢的情緒於是怎麼也落不到實處，心臟的位置像撕開了一條裂縫，空蕩蕩的，說不出的蒼涼。
　　身體與內心始終是背道而馳的。體溫在情 欲裡愈升愈高，赤 裸裸的快感沿著脊柱一直攀爬到大腦，叫頸後的汗毛都禁不住的豎立起來。
　　下腹漲的生疼，鼓起來的部位被限制在褲襠裡，叫囂著解放。身體幾乎重疊在一起，所以馮傑生能清晰的感受到，夏胤倫不會比自己好到哪裡去。
　　男人的手摸索著往下，最終落在青年的皮帶上。毫不猶豫的將手指探進去，剛要長驅直入卻被馮傑生捉在手中。
　　「怎麼？」夏胤倫稍稍朝後挪開一點距離，英挺的眉在尾端挑起來，「你難道想一直憋著？還是覺得繼續憋下去會更爽一些？」
　　馮傑生沒有放開手，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僵持。
　　「我不要。」
　　良久，馮傑生斬釘截鐵的聲音響起來，重的彷彿敲在夏胤倫心裡。手被狠狠甩開，就像他身上有什麼可怕的病毒。
　　夏胤倫危險地瞇起眼：「傑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不要。」
　　馮傑生毫不示弱的抬起眼與他對視。倒映了夜色的眼睛裡看不清到底寫著什麼樣的細節，卻能看出不偏移的堅定，「我說我不要。」他又重複了一遍，一字一句的把音節咬的很清晰。
　　「你在自找苦吃嗎傑生。」夏胤倫的語氣裡聽不出半點起伏。
　　「我沒有這個打算。」馮傑生緊盯住他，「阿倫，你把我當做床伴，所以才會這麼輕易的就做這種事，可是我不喜歡。」
　　「不喜歡？」夏胤倫像是有些訝異地張大眼，「現在的年輕人不是都奉行及時行樂的思想麼，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做 愛這麼愉快的事情。」
　　「我不是不喜歡這個……我是……」
　　說到這裡，馮傑生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說下去。
　　他想他把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夠清楚了。
　　純粹的肉慾不是得不到享受，至少對男性這樣的感官動物來說，慾望常常能夠輕易就被挑起，有些事情也常常來得輕率。
　　可是只有肉慾，總歸是不夠的。尤其在他動心了的時候。哪怕滿足慾望的過程再激烈再契合，結束後留下的也只有滿心的空虛。
　　迫切的希望找到什麼來填補，那絕對不可能是單純的肉體關係。
　　夏胤倫默默地看著他，不知是明白了還是壓根什麼都沒明白：「傑生，既然喜歡，那為什麼還推三阻四？現在我已經夠犧牲了，你對我還有什麼不滿？」
　　「我沒……」
　　他很想說沒有，但其實是真的有不滿的。
　　馮傑生理解夏胤倫與過去的老闆肯定有天壤之別，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只有在真實遇到時，才體會得到內心悄然堆積的不滿。
　　沒有哪一次巨大到能撼動他，卻一直在不斷的積累，期待某一日徹底爆發。
　　一面因內疚而忍不住妥協再妥協，一面又因夏胤倫的種種舉動而無所適從……處在這樣的狀況裡，徒留無奈的掙扎。
　　「沒有不滿就繼續啊，還是你想憋死自己再憋死我？」夏胤倫再次朝他挨過來，雙手故技重施，輕輕鬆鬆就解開了皮帶扣。
　　「你住手！」
　　馮傑生試圖後退卻被座椅阻攔，只得把男人的手又給抓起來，脫口而出，「我說了我不要！」
　　那聲音拔高得有些尖利，夏胤倫哈的一笑：「傑生，現在是我好心好意的讓你來，不要搞的好像你要被我強 奸一樣好嗎。」
　　馮傑生咬了咬牙：「我不要。」
　　「……」
　　夏胤倫總算停了動作，審視的眼神逡巡過來，像是想判斷他話裡的真心程度。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微有些狹長的深邃眼眸裡浮起一層捉摸不定的光，車廂內的空氣幾乎都要凝滯起來的時候，他才輕輕扯了扯嘴角。
　　語氣依舊透不出任何分明的情緒：「不要啊，那就算了。」
　　朝旁邊的座椅退了過去，動作肆無忌憚，根本不在意腿間的部位被大喇喇展示出來。坐定後他才開口：「傑生，你願意做柳下惠我也不勉強你，不過你是你，我是我……」說完這句話，馮傑生已經朝他看過來。青年眼底明目張膽的凶狠叫夏胤倫心裡一驚，卻還是繼續講了下去，「所以傑生，我現在來解決自己的問題，你最好連看都不要看。」
　　「……」
　　馮傑生瞪著他。
　　「自 慰啊，傑生你不會連這都不懂吧……」
　　馮傑生唰的扭過頭。
　　窸窸窣窣的聲響從身後傳進耳中。起先是衣料的摩擦聲，接著大概是皮帶扣被解開的碰撞聲，馮傑生幾乎能想像到旁邊是怎麼的一幅畫面。
　　他死死盯著車窗外，儘管視線盡頭什麼也沒有。身側的響動一直不曾間斷，根本未打算壓抑住的破碎嗓音彷彿在向誰尋求安慰，時不時漏出的悶哼，還有別的什麼聲響……盡數糅雜在一起。
　　早已緊繃到極致的感官神經被狠狠刺激，馮傑生心臟失控的跳動，雜亂無章。
　　原本就沒有平復下來的渴求燒灼著身體，下腹鼓脹到疼痛，大滴大滴的汗從額角按捺不住的淌下來。
　　想轉過眼去的念頭在心裡拚命的叫囂，他身不由己的回了一下頭，瞄到一點夏胤倫沉浸在歡愉裡的臉。
　　被汗水浸濕的眼角飛紅，眉梢挑成一個再誘惑不過的弧度，一翕一合的鼻翼下面，男人的嘴巴微微張著，發出可惡的曖昧聲響。
　　方向盤下一秒也許就會被捏成一團，馮傑生趕緊調開了視線。
　　這種純粹的煎熬持續的時間並沒有太久，可是對馮傑生而言……卻像過去了漫長的一整個世紀。
　　隨著身後傳來長長的一聲吁氣聲，其他的微弱響動全部都戛然而止，僅僅留下幾聲破碎的粗喘。
　　然而跟著敏銳起來的，是嗅覺。
　　才剛發洩過的男人，身周包裹住的是汗液和精 液的味道，理論上來說那絕不是多麼好聞的味道，可輕易的就撩撥了馮傑生的心。
　　再不做些什麼他一定會瘋掉……馮傑生二話不說的發動汽車，只扔下一句：「坐穩，繫好安全帶。」
　　「等等……把紙盒拿給我。」
　　哪怕是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自 慰，夏胤倫的態度自始至終也都坦然到囂張。不論是語氣還是所作所為，都與先前毫無二致，彷彿剛才不是他自己。
　　聞聲馮傑生偏過頭，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男人額際跌落下來的黑髮，濕漉漉的搭在眼睛上面，也順理成章的遮去了表情。
　　目光快速的往下移動，馮傑生瞳孔突地一縮，踩下了剎車。
　　夏胤倫慣性的向前一栽，扶著額角問：「嗯？傑生你怎麼了？」
　　「你的安全帶……沒有繫上。」似乎永遠也無法指望他從自己的舉動裡體會出更深層的意義，當然他更可能是在裝傻……馮傑生邊陳述事實邊想。
　　「小事一樁。」
　　夏胤倫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將安全帶拉過來。
　　才進行到一半，扣帶就被旁邊的青年接了過去，仔仔細細地將搭扣按上，喀的一聲後嚴絲合縫的合攏。
　　「謝了。」拍拍馮傑生回到方向盤上的手，夏胤倫說。
　　「……」
　　馮傑生沒有吭聲。
　　正如有些事情對他來說怎麼也不可能是「小事一樁」，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考慮系安全帶的問題，簡直著魔了一樣的自己，才更叫他悲從中來。

　　30離開

　　就像安慰人的時候常常用「睡一覺一切都會好了」這樣的句式，似乎不管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新的一天來臨時總會有所不同。
　　沒敲幾下，房門就從裡面打開來。男人嘴裡塞著牙刷，口齒有些含糊：「我記得我有給你鑰匙。」
　　「……你現在在家。」
　　這是一種以前作為助理時行成的習慣，只要夏胤倫在，馮傑生不會自行其事。
　　夏胤倫便點點頭：「早啊。」
　　男人英俊的面龐上淡淡籠起一抹笑意，神清氣爽得有些刺眼，一點也找不到昨天晚上不歡而散的跡象。
　　昨天從馮傑生給夏胤倫繫好安全帶發動汽車開始，半路在夜市買了些食物，一直到開回住處，兩個人都沒有再交談過。
　　沉默從身體裡滲出來，填滿車廂的每個角落。
　　車一停穩，夏胤倫就尖銳地指出來：「傑生，等等。如果我哪裡惹到了你，男人也不要這麼婆婆媽媽，直說不行嗎！」
　　「……」馮傑生神色複雜的看他一眼。
　　他其實也很想直說，但直說了有沒有用處，會不會讓夏胤倫將他推得更遠，他沒有一丁點的把握。按照他對夏胤倫的瞭解，那種可能性實在要大得多。他並不想這樣患得患失，只是在這份感情上，佔據主導地位的從來就不是他。
　　夏胤倫可以任意妄為的斬斷一切，從假裝失憶這件似上便可窺見一斑。
　　就算與他做過再多次的愛，馮傑生也明白這個男人一旦下定決心，要把自己趕出去都是輕而易舉。
　　一面顧忌太多而無法明確的表達感情，一面真心讓他不再願意止步於床伴的位置……混合成難以調和的矛盾。
　　所以馮傑生頭也不回地率先登上樓梯：「沒有什麼。」
　　他聽到後面傳來夏胤倫不緊不慢上樓的腳步聲，打開自己房門的一剎那，身後嗤的一聲冷笑也傳了過來。
　　難怪男人會這樣，馮傑生說是把隔壁這套房子買了下來，其實很少會真的住過去，最多就是回去睡個覺，還不是每天。
　　至少在類似於今天的情況下，馮傑生應該留在夏胤倫這邊處理公事，也許興致起來還會互相解決彼此的慾望……從來沒有這麼早就回去的先例。
　　遲疑片刻，馮傑生還是進了門。
　　他萬萬沒有料到，不過間隔了短短一夜，夏胤倫的態度就還原回去，未殘留下一星半點的冷淡。
　　「不早了。」但也許是氣氛太平和，馮傑生反倒忍不住想要破壞殆盡。
　　「那是對你來說。」
　　夏胤倫像是沒有注意到青年如此不客氣的態度，只微微的瞇了一下眼睛，那副懶懶散散而事不關己的模樣看起來叫馮傑生窩火。
　　「我和你可不一樣啊。你是需要銳意進取奮發向上的年輕人，我不過是個混吃等死的老頭子，現在當然還早啊。」
　　「我說了你不是老頭子。」
　　「那也只是看起來罷了。」夏胤倫聳了聳肩，「事實上，我就是個老頭子。這裡是，這裡是，這裡也是……」
　　看著男人修長的指尖劃過額角，上身，最後停在心口……馮傑生無端感到了驅之不散的煩躁，果斷的決定抽身：「我去買早餐。」
　　「啊，那謝了。」
　　夏胤倫笑著朝他擺手道謝，剛才幾乎要吵起來好像只是幻覺。
　　等到馮傑生拎了一袋早點來敲門，除了敲擊聲，沒有應答的聲音。掏出鑰匙開門，他才發覺裡面空蕩蕩的。
　　心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他看到桌上留的一張條子。
　　男人的字跡和過去一樣，卻缺少了某種力道：「寶貝兒找我有點事，大概是他學校的事情，先走了。」
　　鬆了一口氣馮傑生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害怕夏胤倫擅自離開的想法快要佔據了整個腦海。
　　揉了揉眉心，一整晚都沒睡好讓他精神有些不振，把熱氣騰騰的早餐放在桌上，他剛要坐下來，丹尼強行讓他隨身攜帶的手機忽然放聲高歌。
　　來瑞城的時候他是換了手機的，原先那支裡面的號碼沒有轉移過來。但眼下這個前面帶了國家區號的電話號碼依然足夠熟悉，一眼就能認出來。
　　馮傑生接起來，半晌才喊出一個稱呼：「……大姐。」
　　***
　　與其說是被蒙羽叫出來有事找他幫忙，倒不如說是想借此機會逃避什麼。馮傑生或許忘記了曾經叱吒商海的夏氏老闆有多擅長戴上完美無缺的面具演戲，夏胤倫自己卻無論如何沒辦法自欺欺人。
　　大概馮傑生都想不到，對昨天晚上的定義，夏胤倫給出的也是「不歡而散」四個字。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被拒絕一次也就罷了，兩次三次更多次，哪怕他表露的態度再無所謂，內心說沒有一點憤懣是假的。
　　有時夏胤倫都覺得很難理解自己到底想怎樣。
　　不敢再敞開懷抱去接納任何人，不敢像別人那樣理直氣壯的享受種種溫暖，害怕失去的心態比誰都強烈。
　　說出來也許沒人會信，表面上能自如周旋在任何人之間的、似乎無懈可擊的夏胤倫，原來不過是個假象。
　　這並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而是害怕太根深蒂固。寧願結出一層誰都無法侵蝕的厚重外殼，牢牢保護住脆弱的內心。
　　然而馮傑生已經有哪裡不一樣了。
　　任何時候，就算青年一言不發，只是坐在旁邊專注於工作，屋子裡的人氣彷彿都會高漲幾分，讓不過是個住處的所在更像一個家。
　　……從六年多前開始，很可笑的一個名詞。
　　一邊沉溺其中，一邊提醒自己，一邊瞻前顧後……夏胤倫在過去的歲月裡從沒有像現下這般優柔寡斷。即使是被多年相交的好友落井下石，被親近的侄子容宇陷害，被家族斬斷後路時，他也可以果決的做出抉擇。
　　與馮傑生若無其事打招呼的時候，青年眼裡的失落顯而易見。
　　不是不明白，他是不想明白。
　　或許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部分是無法相信。
　　怎麼可能……幾年前眾叛親離的一個人，那時候也不是不認識馮傑生，兩個人的交集不可謂不多……以前沒有的東西現在就有了？
　　蒙羽就讀的大學位於瑞城的城外，這些年不斷的擴招改建，面積也覆蓋了相當大一片土地。才走到西校門所在的那條街，遠遠的就望見男孩衝自己揮了揮手，一路小跑過來到他跟前時已經微微的氣喘，漂亮的臉孔紅了起來，額上沾滿汗。
　　「倫、倫叔……你可算來啦！」
　　「又惹到什麼事需要我出馬幫你擺平？不會是……」夏胤倫漫不經心的猜著，「你又撞到你們輔導員手裡了？」
　　蒙羽苦笑一下：「是有好啦。倫叔你以為我智商那麼低，可能讓輔導員抓到一次不夠還來第二次嗎？再說……」他的眉目顯出些許傲氣，「……我就算再不認真，成績什麼的也能讓他們說不出話來啦！其實……」說著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那種張揚的氣息迅疾的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絲微不足道的不知所措，「……是謝端成。」
　　夏胤倫瞭然的「哦」了一聲：「那是要我當擋箭牌？這種事，大川來做不僅更恰當他也熟一些吧。」
　　「不是啊。」蒙羽的眉宇間慢慢浮起一股子戾氣，尖銳的彷彿要刺傷人眼，「只是那樣哪裡夠啊，只會讓他再接再厲。我是讓你，你再幫我通知幾個人……假裝成包養我的人。我要把最不堪的一面給謝端成看到，他肯定不會再堅持。」
　　「……寶貝兒。」
　　聽出年長的男人不認同的語氣，蒙羽咬了咬唇：「他明明在學校上學上的好好的，又不是假期，跑回來是想做什麼……他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去那所大學，還不顧前途的亂來，以為就能夠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真是可笑……比我還早成年，竟然還這麼幼稚。」
　　「……不就是因為這樣，你才……」喜歡他的嗎。
　　夏胤倫輕聲說。
　　早晨的陽光已經出來好久，從明澈湛藍的天空明媚的照下來，卻反倒襯得男孩艷麗的眉眼間，一片慘淡。
　　等誤會被盡心盡力的製造完，夏胤倫回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打開門他一眼就望見了桌子上擺著的早點，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熱氣。
　　「傑生？」
　　他叫馮傑生的名字。
　　從這扇門到另一扇門。
　　第一聲沒人回答，第二聲還是沒有……
　　數不清喊了多少聲，夏胤倫才住了嘴，在桌旁坐下來。斜下的夕陽穿窗而入，垂著臉的男人發間的白色隱隱多了一些。
　　果然還是……忍受不下去了嗎。
　　就如同謝端成對蒙羽。個子高挑，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追著蒙羽跑了這麼多年，在今天看清楚是什麼狀況的時候，也露出震驚又失望的神色，決絕的離開。
　　每個人都有底線。就是再親近的家人，再交好的朋友，再深刻的感情，也不可能無止境的包容下去。
　　只要遇到足夠撼動根基的事時，沒有什麼會一成不變。
　　厭煩了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夏胤倫早就感覺到青年處在了爆發的邊緣。
　　可是為什麼……
　　明明對預料中的結果已經很有心理準備，渾身上下還是被一陣一陣的無力侵襲透徹，癱在椅子裡動彈不得。
　　夏胤倫體會不到餓，也忽略了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屋子裡不知什麼時候陷入到一片沉寂的黑暗中去。
　　轉動了一下凝滯的眼珠，他乾澀的扯了扯嘴角，然後拿起早已冷掉的食物，一口一口的往嘴裡塞。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2:01

　　31你有沒有心

　　他找不到馮傑生。哪裡都找不到。
　　要說沒認真找也可以，但的的確確，馮傑生沒有留下任何線索。無論是公司名稱，所在地址，還是電話號碼，全都沒有。
　　夏胤倫沒有問，青年也沒有說明過。如今看來，馮傑生所持的，不也是一種時刻準備抽身離開的姿態？
　　又有什麼好指責他，什麼好厭煩他的……真是笑死人了。
　　青年走時尚在十月中旬，漸漸的葉子黃了，候鳥南飛了，時間匆忙的過去了，眼見著初冬就要來了。
　　蒙羽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夏胤倫正在翻衣服。艱難地抽出一件被壓在櫃子最底部的厚外套，已經小心再小心，衣物堆成的小山還是轟然倒塌。
　　煩躁的把散亂的衣服踢到一邊，夏胤倫接起電話：「嘿，寶貝兒。」
　　「我說倫叔！」蒙羽恨恨的語聲傳了出來，「只是走了一棵樹而已，又不是一整片森林都被燒光光了，你至於成天躲在家裡像個縮頭烏龜嗎。」
　　「呃……」夏胤倫小聲分辯，「我不是故意的啊。」
　　真的，他不是故意為之。
　　完全是一種本能。好像短短的那段日子，身體被訓練出一種規律的作息習慣。每天早睡早起，到了晚上精神都會不振，如同一個純粹的上班族。
　　夏胤倫不得不承認，就算另一個人現在不在，留下的東西還在起作用。
　　「那就給我糾正過來！」蒙羽咬牙切齒，義憤填膺，「我以為馮大哥好歹也要起個模範帶頭作用，原來他跟謝端成沒差，隨隨便便就跑了。」
　　「……謝端成好像是你設計趕跑的。」
　　「嘁……明明是他自己不夠堅定。」
　　蒙羽猶自抗爭了一下，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拿百分百的堅定的去要求一而再再而三被推開的人未免太苛刻。他能夠理解，但也僅止於理解。儘管那個人是被他想方設法趕走的，但看到對方毫無眷念的離開，說毫無怨言又怎麼可能。
　　「寶貝兒找我是邀請我晚上去HIS嗎。」
　　「知道就好。」蒙羽哼一聲，攥緊手裡的電話提高音量，「九點半要準時到，遲到會罰酒的，不許再推三阻四不來。」
　　「知道啦知道啦。」
　　扔開電話，夏胤倫盯住電腦的屏幕打個呵欠。
　　猶豫了一會，他還是勉為其難的打開收件箱看剛接的工作詳情。不管怎麼樣，日子總歸是要過下去的。如果再不做事，就要面臨一窮二白的現狀，連出去Happy都說不得要大打折扣。
　　手指輕輕敲了一下鼠標點開文件夾，他不自覺地想到了前些天的一樁怪事。
　　那是馮傑生離開的第二天，通上電夏胤倫就發現電腦自行啟動了，這是在斷電時機器還開著才會出現的情況。後來他知道那天有住戶用電把樓層的保險絲燒了，但前一天自己根本不在家，機器怎麼會打開？
　　如果是馮傑生開的，那他有什麼目的？
　　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夏胤倫通常都選擇放過自己的腦細胞。可這件事，始終讓他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似乎是……如果想不出來就要錯過什麼似的。
　　一進入HIS裡面，光怪陸離的氣氛讓他竟赫然有種久別重逢的雀躍。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本能，只是之前被馮傑生強行抑制住了。卻一直都在，潛伏在體內不起眼的角落，伺機而動，張牙舞爪。
　　「誒誒，阿倫你怎麼來的這麼早。」首先發現夏胤倫到來的是大川，他字裡行間明顯帶著埋怨。
　　夏胤倫挑眉：「我來的早不好？」
　　「可是那樣就沒有道理名正言順的灌你酒了……啊呸，誰打我，不知道男人的腦袋只能看不能摸嗎！」大川回頭就發現打他的是蒙羽，訕訕一笑，「是你啊，你摸當然可以，打還是免了吧。」
　　「嘁，你給我摸我還不摸咧！」蒙羽不屑的撇嘴，走到夏胤倫旁邊，輕輕一跳就坐到了吧檯上，比了個二的手勢，「倫叔才因為喝酒進了兩次醫院，兩次哎，你是想把他直接送進太平間嗎大川？」
　　夏胤倫的抗議被理所當然的忽略，大川擺手：「我沒有這個意思啦……」接著又苦了臉小聲嘀咕，「就知道你這傢伙什麼都向著你家倫叔……」
　　「怎麼，不服氣？」雖說壓低了聲音，其實蒙羽也很輕易的就聽在耳中，當即威脅地朝他睨了過去。
　　「沒，沒啦……」他怎麼敢。他只是……「人家這是吃醋好嗎。」
　　「嘔——」
　　蒙羽做嘔吐狀，嫌惡的推他，「看不出來你噁心人的功夫還不錯嘛。」
　　「那是……」大川朝他拋媚眼，意有所指的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其他的功夫更好哦。」
　　「是嗎？」蒙羽秀麗的眉揚起來，艷紅的薄唇翻飛，吐出惡毒的話語，「什麼功夫？總不可能是床上功夫吧，一看你就不行。」
　　大川的火嗖的一下直衝腦門：「我今天非得叫你看看我行不行……誰都不許攔我，我神擋殺神佛擋滅佛！」
　　「啊啊，我好怕。」蒙羽裝模作樣的吐吐舌頭從檯面跳下來，看大川似乎真的惱了，趕緊拉住夏胤倫的胳膊求救，「倫叔救命啊。」
　　大川氣勢洶洶：「今天誰都救不了你。」
　　「嗯……」夏胤倫一本正經的給出評價，「自作孽不可活。」
　　「倫叔！」
　　蒙羽忙不迭地躲開大川憤怒來襲的爪子，卻聽男人慢悠悠說出下一句話，「大川你也是的，和小孩子計較什麼。」
　　「……」大川愣了一下，眉間浮起笑意，「也是，我這樣的成熟男人，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蒙羽對他怒目而視，剛要再說點什麼，就被夏胤倫的一聲「蒙羽」給成功制伏，安靜下來乖乖拿了杯酒啜飲。
　　調解工作告一段落，夏胤倫正準備也來杯酒，旁邊的陰影悄然蓋了過來。側過臉，他看到身材瘦削的年輕男人單臂支在吧檯上衝自己笑，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細緻俊秀的面龐邊零星的散了幾縷黑髮。
　　喊他名字的時候，對方總愛在最後一個音節上咬的重一點：「Allen。」
　　「Bellini？」
　　「是我。」Bellini在他旁邊蒙羽特意讓出來的吧椅上坐下，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手托住下巴，在燈光下形成一個優美的弧度。
　　夏胤倫微微一笑：「沒想到今天會遇到你。」
　　「這可不是意外。」 Bellini說的很直接，「我就是來等你的，Allen。」
　　「這樣啊。」
　　夏胤倫靜靜注視眼前的這張臉。
　　現在仔細看來，Bellini和龍靜林的差別大到足夠一眼就認出來。不過在某些細節上，又的確有幾分相似。
　　……似乎現在都沒辦法在他心裡蕩起漣漪。
　　腦袋裡忽然閃現出來的竟然是馮傑生的面孔，濕潤著一雙眼，委屈至極地盯著他……夏胤倫驀地一驚，思緒霎時跳回到HIS裡面，Bellini正輕聲叫他：「Allen？」
　　「嗯？抱歉，我突然想到了工作上的一點小問題。」
　　「沒關係。」Bellini對此一點也不介意，「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Allen你喝一杯？」
　　「然後？」
　　「然後當然是把你灌醉。」
　　「好讓你為所欲為？」
　　「是啊，我也是對你有慾望的嘛。」Bellini相當坦誠。
　　「真不好意思。」說著這樣的話，夏胤倫的語氣連半分抱歉的意思都沒有，「我居於人下的情況是非常少的。」
　　「也不是沒有吧。」
　　「有是有，不過……」男人連眼角的紋路似乎都滲進了濃重的笑意，「……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穿過HIS狹長而陰暗的走道會來到酒吧的後街，沒什麼人煙的巷子，在夜幕遮掩下總能輕而易舉的轉換為互相取悅的場所。今天的月亮形態豐滿，惟獨對這裡束手無策，只能任由人們急不可耐的鑽進烏漆抹黑的背光角落。
　　「這麼猴急……」
　　「誰叫Allen你說要看我的本事，我當然要迫不及待的證明一下才對嘛。」
　　年輕男人的嗓音很動聽，肆無忌憚的說著調情的話，大方到當成家常便飯，在夏胤倫看來真是再恰當不過的……尋歡作樂的對象。
　　才一出來就被拽得往前幾步，夏胤倫不甘示弱的回拉住Bellini。兩個人的手臂絞纏在一起，試圖讓彼此的身軀更加貼近。
　　噴灑在面頰上的吐息潮熱，空氣都彷彿要融化為液體，滾燙的包裹在身體外圍，流動不休。
　　互相的親吻愛撫，手遊走在對方身上，粗重的喘息加劇了情 欲的攀升。Bellini拉下夏胤倫褲子拉鏈的同時，男人的手也長驅直入握住了他的要害。
　　「唔……」
　　從年輕男人喉間漏出來的破音非常性感，夏胤倫瞇起眼睛微笑，他注意到自己的嗓門也越來越嘶啞，「Bellini，你現在還覺得你有本事對我為所欲為？」
　　Bellini的動作沒有一點停頓：「那就被你為所欲為好了。」
　　「真乖。」
　　給出誇獎，夏胤倫開始套 弄手裡的物體。
　　大概是太過於專心致志的原因，飽含怒意的腳步聲重得像是能把濃墨一樣的夜毫不留情的撕裂開，卻直到Bellini被掀到一邊，夏胤倫才回過神來。
　　緊接著響起的，是熟悉到一聽即知屬於馮傑生憤怒的聲音。
　　「夏胤倫，我真懷疑你有沒有心！」

　　32哭了

　　Bellini驚疑不定地望著那兩個人，剛才還與自己唇舌相交的男人懶洋洋靠在牆上，被另一個青年惡狠狠的瞪視。
　　劍拔弩張的好像有一點火星就會爆炸開來。
　　「我說你們……」
　　「閉嘴！」
　　頭都沒回就毫不客氣地扔過來這麼一句，你是不是太蔑視我了一點？Bellini很想這麼說，但忽然就覺得自己完完全全插不進去。他聳了聳肩，有些遺憾的看一眼夏胤倫，真的閉了嘴。想想看戲也沒什麼意思，他乾脆轉身走掉。
　　籠罩在沉沉夜色中的巷子談不上安靜，無孔不入的音樂一如既往的喧嘩。連空氣都彷彿被浸透一絲嘈雜的成分，心情怎樣也無法安定下來。
　　定定凝視眼前一臉滿不在乎的男人，馮傑生胸腔裡的怒火幾乎失控的噴出體外。
　　才不過離開幾天的時間，再見到卻是這樣的情形。如果他沒有來，那夏胤倫是不是就已經……不能再想下去，青年憤然的瞪住前方，一眨不眨。
　　瞥見Bellini離開，夏胤倫舔了下嘴唇，把視線調轉過來：「傑生你怎麼來了？」
　　「……不來你就可以爽到了是吧。」
　　「當然是啊，成年人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是應該心知肚明嗎。」
　　太過於坦蕩的語氣讓馮傑生怒氣更甚，要偏開眼睛才能稍稍克制自己：「……我是不放心你。」接著又很快的轉了回來，「我在HIS門口碰到蒙羽，他告訴我你大概在這裡。」
　　「哈，寶貝兒還真是瞭解我。」夏胤倫笑了一下，「不過傑生，你來就來，幹嘛要壞我的好事？」
　　「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他毫無愧疚的樣子，夏胤倫也知道不是故意就是有意，卻也不以為然：「不是就不是嘛，但你看……」他手指往下一比，「……你來的真不是時候，早點或者晚點都好，現在你得負責幫我滅火啊。」
　　「……好。」馮傑生咬牙切齒的說，「我幫你，我一定幫你。」邊說著，青年的手準確無誤的向下捉住了鼓囊囊的褲襠。
　　確乎是箭在弦上的狀態，卻讓馮傑生愈加憤恨。手裡不自覺的加大力道，讓夏胤倫輕輕叫了一聲，伸手想要推他：「喂……你輕……」
　　點……話還沒說完就被堵了回去，推拒的手也被馮傑生緊緊抓住，再狠狠壓到牆上，半點也動彈不得。
　　青年吻過來的動作非比尋常的粗暴而且毫無章法。與其說是親吻，倒不如說是啃嚙。沒有認真閉合的齒關輕而易舉就被擠了進去，舌頭被使勁拉扯著往外拽，好像下一秒舌根就會被扯斷。
　　才一會的工夫，夏胤倫就嘗到唇齒間一股淡淡的鐵銹味。
　　「……唔。」
　　不知怎麼的就覺得現在的馮傑生有點可怕，夏胤倫想推開他，可半點勁都使不上來。雙腿中有另一條腿擠進來，原本就沒什麼力的左腿再被狠狠一壓，幾乎是立刻軟得像要直接癱倒下去。
　　被鬆開的時候嘴巴都有些合不攏，唇瓣上除了火燒火燎一樣的痛感再無其他知覺，夏胤倫朝拉開距離的青年看過去。
　　「你……」
　　他剛想說句什麼，就被馮傑生拿一根指頭緊緊按住了嘴巴，後面的話順理成章地全給堵了回去。
　　接下來，青年的拇指輕柔無比的從他的下巴、臉頰、耳根一一撫過，最後在頸側停頓下來，慢慢摩挲。
　　「阿倫……」
　　青年叫的既甜蜜又凶狠。
　　那兩種極端矛盾的情感卻奇異的融合在一個稱呼裡，叫夏胤倫心裡猛地一顫，下意識就想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但馮傑生顯然知道他的打算，手指再次先一步按住了他的嘴巴，這次的力度比前一回要大得多，也不客氣得多。
　　「阿倫……有時候我真是恨你。」
　　明明就說著恨，語氣卻是與內容完全不搭調的柔和而曖昧，馮傑生的眼睛裡像是把天幕中的星辰全部拽落下來。
　　夜色越發黯沉的同時，他的瞳孔也越發的亮。
　　拇指在夏胤倫的脖子上緩慢移動，清晰感覺到頸動脈在指腹下跳動，他覺得那裡簡直是在勾引他掐下去。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如果夏胤倫都不能算是禍害，那還有誰才配得上這兩個字！
　　在看到他和別人肢體糾纏的時候，馮傑生知道自己心裡有一瞬間，是真的恨著眼前這個男人，恨得想要把他掐死。
　　他不信夏胤倫感受不到自己的真心實意……如果男人真有這麼遲鈍這麼笨拙，或許倒還是件好事。
　　所以才益發有真心被踐踏的感覺。
　　「恨我？」
　　夏胤倫總算成功的開了口，扯著嘴角笑，輕佻的調侃：「恨我也無所謂啊，人們不是常常說，愛的反面是恨麼……所以傑生你是愛上我了嗎？」
　　「是啊。」
　　青年的回答讓男人神色一滯。
　　馮傑生一字一句的慢慢說：「你說的沒錯，我愛上你了。怎麼……」他湊過去，與夏胤倫的臉離得更近，兩個人的呼吸氤氳開熱氣，「……很難相信嗎？還是說你不願意相信？既然你選擇當阿倫而不是boss，我愛你難道就那麼不可思議？我的表現就那麼難以判斷？或者說……你根本就沒有心。」
　　「啊啊……那東西。」夏胤倫輕描淡寫的說，「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嗎，早就老得不成樣子了。愛不愛什麼的，是你們年輕人才會追求的東西。」
　　「……是嗎。」青年的聲音很沉。
　　「嗯。」夏胤倫語重心長，「所以放棄吧，傑生。你很好，所以放棄比較好。」
　　「……如果我不想呢？」
　　「那我就沒辦法了……」夏胤倫愛莫能助的聳了聳肩。
　　這神色在馮傑生看來尤其可惡，一時間又有些憤怒，又有些絕望，還有一些別的什麼情緒一股腦地湧上心頭。
　　他狠狠一咬牙，拽住夏胤倫就往外走。
　　「你要拉我去哪？」
　　身後傳來漫不經心的問句。
　　「回去。」
　　「這麼早回去幹嘛……」
　　「你不是要我幫你滅火嗎？」馮傑生回頭看他一眼，青年眉眼間不同尋常的凶狠在HIS前的燈光下一覽無餘。
　　被狠狠摔進大床，以至於墊子都深深的陷了下去。夏胤倫尚沒來得及換個動作，身上就覆過來一道陰影。
　　仰著頭能清楚看見馮傑生的臉，偏淡的瞳孔此刻的色澤卻比自己還要深一些，他確定自己是真的在那裡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恨意。
　　既然這麼恨我，幹嘛還要這樣做……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想不出來。
　　可是卻始終有個聲音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別再想下去。真心這種東西，本來就可有可無。而他的那顆，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丟掉了。感情也是一樣，早就被放棄了。因為他從來也沒有信心能夠獲得這些東西。
　　在聽見馮傑生的告白時，心臟有一剎那，甚至有些雀躍。
　　真可悲……
　　明明就覺得不可能，還是會高興的心情真是可悲。
　　無奈的扯了扯嘴角的時候，夏胤倫身上的衣物被大力扯開。扣子散了一床，胸膛在馮傑生的眼前大肆敞開。
　　青年的瞳孔驟然一縮，低下頭就猛地咬上男人深色的乳 尖。
　　「喂！你……」
　　「閉嘴。」
　　居然得到和Bellini差不多的待遇，夏胤倫莫名其妙的想到這裡，雙腿也被馮傑生給毫不留情的分開來。
　　兩條腿被擺成難以想像的鈍角，腿根周圍隱隱有些被拉扯的難受。
　　但馮傑生顯然已經忘記要去憐惜什麼，所有的動作都帶著不顧一切的粗暴，到後來甚至擴張都沒有做完全就衝了進去。
　　「……」
　　夏胤倫要咬緊牙關才能讓痛呼不脫口而出。
　　額頭上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粘膩的感覺加重了身體像被整個貫穿然後從頭到腳裂開分成兩半的錯覺。
　　良久他才忍住疼痛開口：「……你沒用套子傑生。」
　　馮傑生的動作又粗魯了幾分。
　　尾骨下面的部位肯定流血了……夏胤倫失神地想。那裡持續不斷的痛楚愈加尖銳，再咬牙也忍不下去的痛呼還是從喉管裡漏了出來。
　　馮傑生卻像沒聽到一樣，他沒有停，連速度都未曾放慢。只是一門心思的狠狠撞擊，讓床板都難過的吱呀吱呀叫個沒完。
　　疼痛總算減弱的時候已經過了很久，大概是藉著血液和精 液，才難得的有了點潤滑的效果。
　　夏胤倫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前一片茫然的白。
　　就在這個時候，馮傑生的手突然撫了上來。一點一點幫他擦去額上汗水的動作，溫存到不像是真實的。
　　夏胤倫眨了眨眼，忽的感覺到一滴熾熱的液體滴在了嘴角。
　　男人不由的在馮傑生擦拭的動作裡睜大眼睛，視野好不容易重新聚焦，就看到青年眼眶發紅的瞪著自己，像個飽受委屈的孩子。
　　明明……明明是他在他身上粗暴的馳騁毫無憐惜，明明痛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為什麼要哭呢……
　　「……傑生。」
　　夏胤倫忍不住叫了一聲馮傑生的名字。
　　語氣輕輕的，含了一絲莫名的心虛和愛憐。
　　他不想考慮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只管努力放鬆身體，迎合起馮傑生的節奏。
　　大概也只是忽然覺得……就算這個人再粗暴一些也沒有關係。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說，有一個人，或許是真切的在看重他夏胤倫。

　　33只是不敢

　　第一縷陽光照進這間屋子的時候，其實已經不早。一睜開眼，馮傑生就給面前的畫面嚇了一跳。
　　正面對他側臥的男人，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在睡夢中也很不舒服。薄被沒有遮住的胸前和肩頸部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跡，仔細看還能發現深深淺淺的牙印。再往下去是凝結住的暗色血跡，馮傑生毫不懷疑，一旦掀開，底下會是怎樣一幅慘烈的景象。
　　這是……
　　關於前一夜的回憶總算蜂擁而至的回到腦子裡。
　　是怎樣把夏胤倫摔在床上，是怎樣毫不留情的啃咬，是怎樣粗暴的插進去……血液混雜在體 液裡激烈的色彩，一點也沒有因為隔了一夜而變淡。
　　呆呆的看了很久，馮傑生撫上額頭。
　　他怎麼會……
　　昨天晚上他肯定是瘋了……
　　小心翼翼的把薄被從夏胤倫身上拉起來，果然看到男人身下的狼藉。暗紅和白濁滲在一起，遍佈在夏胤倫過於蒼白的皮膚上。
　　一想到自己就是始作俑者，馮傑生心裡揪緊，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大概被子被掀開漏了絲涼氣進去，夏胤倫嗯了一聲醒轉過來。還有些無精打采的眼睛剛撞上青年的眼神，就清明起來：「傑生，又怎麼了？」
　　「……」
　　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馮傑生躊躇半晌才問：「你……你還好嗎？」
　　被提醒了夏胤倫才注意到自己的狀態，坐起來的過程裡顯然扯到了傷處，英挺的雙眉皺了皺，但再沒有表現出更多的痛苦。
　　「你是指這個嗎？」男人的態度更近似於滿不在乎，兩條腿都大喇喇的敞著，一點也沒有遮掩的意思，「沒什麼啊，你昨天衝動了而已。」
　　「不是衝動……」不，絕不能被簡單的歸類於衝動，那未免太過簡單，就像在撇清什麼一般，「不是……」
　　並不是這樣的。
　　馮傑生也覺得自己單單否定著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真的很滑稽，但有些東西，光靠嘴巴說說是完全不夠的。
　　「真的沒什麼，傑生。」夏胤倫打斷了他，眉宇間看不出不耐，下床的動作卻說明了一切。
　　「阿倫你要……」
　　「我總得清理自己吧。還是你覺得……讓你的東西一直留在我身體裡面……」但男人接下來的話語和神色又彷彿推翻了先前馮傑生的感受，「……你就能有快感？」
　　「……阿倫！」
　　馮傑生忍不住加重了語氣。
　　他猛地反應過來，他所認為的對方都是表象，實際上夏胤倫唯一表現出來的……是全然的不在意。
　　夏胤倫終於止步，回頭看他：「嗯？」
　　「你就不生氣嗎？我那樣對你……根本就是……強……暴……」馮傑生好不容易才把這兩個字吐出來。
　　對另一個人來說卻不是什麼難事，「強 暴？你說的是不是太嚴重了，男人的興致一起來這也不稀奇。而且就算是，似乎也不可能定罪吧。」
　　太輕描淡寫的語氣傳進耳中，馮傑生只覺得一陣酸楚：「可是你……真的不生氣？你可以罵我打我告訴我錯了我都願意接受。」
　　夏胤倫聞言挑起眉：「你是M嗎？」
　　「……我不是。」
　　「不是那你還要我罵你打你？」
　　「如果能讓你好受些……」
　　「我根本就不難過。」夏胤倫投過來的目光寫滿了困惑，「我已經告訴你我沒有生氣，為什麼要罵你打你？」
　　是真的沒有多少氣憤的情緒。
　　硬要說在那場粗暴的歡愛裡他有什麼不悅，也並非針對馮傑生的行為。而是當自己被青年完完全全的壓制住時，充斥全身的無能無力。
　　那會更加的突顯他如今有多失敗。
　　僅此而已。
　　至於別的，他清楚記得，在最後大概臨近□的瞬間，青年嘴裡輕輕的說出來……「我愛你……阿倫……」
　　在這種時候說出口的愛往往更偏重於身體本能的行為，但馮傑生做出來的時候似乎有什麼不一樣。
　　於是再顧不上去辨明真偽，判斷有沒有可能，是不是聽錯……
　　惟獨剩下滿心的歡喜。
　　哪裡還氣得起來。
　　哪怕……到現在他也沒辦法全然相信。
　　與其說是對馮傑生的感情不相信，不如說是對自己深刻的存疑。他這樣眾叛親離、親人都可以落井下石的人，怎麼可能被愛……
　　「……」馮傑生沉默了一會，跟著也走下了床。
　　夏胤倫瞇起眼睛，看著他修長結實的身體越來越靠近自己。頰邊猛地一熱，是馮傑生的手撫了過來。
　　「阿倫你……還記得我昨天說的話嗎？」
　　「什麼話？」
　　「不要裝傻阿倫……我說我愛你。」
　　夏胤倫「啊」了一聲，偏了偏頭：「這個啊，我當然還記得。」
　　「那……你就沒什麼話想對我說？」
　　「沒有啊。」夏胤倫理所當然的攤開手，「沒有規定說你愛我我就得愛你吧，我昨天不也勸過你放棄不是嗎。」
　　「……」
　　馮傑生恨恨地瞪著他，早就預料到的答案聽在耳朵裡，還是不可避免的產生些許踩在棉花上無處借力的感覺。
　　簡直想都用不著想的，就算昨天晚上的失控之後，對方似乎也隱隱約約的表現出了什麼情緒，可是當夏胤倫清醒過來後，那些都是泡影。
　　不過沒關係……「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回應？」
　　「嗯。」
　　「那也沒什麼。」
　　馮傑生的回答讓夏胤倫有些驚訝，卻也沒吭聲。
　　而青年的手慢慢往下滑去，落在男人胸前斑駁的痕跡上面，撫觸的力道輕柔又有力：「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說不上來他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回答夏胤倫。
　　內心湧動個不停的同時，馮傑生的思路卻越來越清晰。
　　他根本不需要把夏胤倫的拒絕太當一回事。
　　怎麼會忘記了呢……這個男人早就給自己安上了一層不斷加厚的外殼，不管什麼，好的壞的，全都會被他拒之門外。
　　如果夏胤倫一下子就接受那才是他不敢相信的奇跡，他早該知道的……惟有步步為營慢慢來，才是可行的辦法。
　　至少現在，夏胤倫再也不能裝傻的不明白他的感情，他再也不用隱瞞，可以直接的說出來，甚至借此來逼迫夏胤倫不得不面對。
　　撫弄的手漸漸帶上了情 色的味道，晨起時自然的身體反應也在馮傑生靈活的指尖下變得愈加鮮明。
　　瞥一眼夏胤倫的下身，馮傑生咧嘴，笑出白森森的牙齒：「阿倫，你有反應了。」
　　如他所料，男人聳了聳肩，再自然不過的回答：「嗯，是啊，你也一樣。」
　　「那還等什麼？」
　　馮傑生將他狠狠的一把拽過來，兩個人的胸膛撞在一起泛起些微的疼痛。青年扣緊夏胤倫腰的同時，吻上了總是吐出讓他不快的話語的雙唇。
　　多少還知道要節制，馮傑生沒有做出什麼實質性的舉動。互相用手發洩完畢，他就把夏胤倫帶到衛生間裡，仔細的幫男人清理身體。
　　溫水沖過一遍的部位既紅又腫，撕裂的傷口看得分明。觸碰到的時候男人偶爾微乎其微的蹙眉，卻一聲痛呼都不曾發出。
　　只看得馮傑生又心疼又無奈。
　　「好了吧，洗乾淨就行了。」覺得差不多了，夏胤倫想撐起身體。
　　被阻止了……
　　「不行。」馮傑生輕輕按住他的背，「你在屋裡等著，我去買藥。」只簡單清洗一下絕對不行，抵抗力再好傷口也有感染的危險。
　　夏胤倫懶洋洋的趴了回去，沒有提出異議：「OK。」
　　走了幾步馮傑生又回來奪走他夾在指間的煙，「不要抽煙。」
　　「知道了。」
　　還是順從了，夏胤倫擺擺手，目送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門邊。直到腳步聲再也聽不到一丁點兒，他才又抽出一支煙來叼在嘴邊，歎了口氣。
　　他遠沒有馮傑生所以為的那樣平靜，內心的波濤洶湧只有自己才最明白。或許馮傑生也不會相信，他對自己的影響超出了之前的預計。
　　不希望看到青年委屈的模樣，不願意讓他太過於失望，那種充滿了愛憐的感情到底是什麼……夏胤倫不想去想的太清楚。
　　大約是……隱隱知道的，如果確定一些什麼，就會萬劫不復。
　　他不敢，他只是不敢。

　　34都由我來

　　馮傑生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
　　門口再次傳來響動的時候才過了十多分鐘，離住處最近的藥店至少也要出巷子，平時一去一來斷然不止這麼點時間。
　　想像到青年不顧形象的飛奔在路上，夏胤倫一面忍不住有些好笑，一面也感到了某種寬慰的情緒。
　　他的心理活動馮傑生一點也不清楚，青年只顧著專心致志地給夏胤倫上藥，指尖的力道比微風拂過還要輕柔。
　　接觸到的部位是身下難以啟齒的地方，明明是極容易透出情 色意味的動作，帶給夏胤倫的卻唯有被關懷的感覺。
　　難以形容的美好。
　　叫人想要在這種感覺裡一直一直的沉溺下去，永遠都不要醒過來。
　　迎著從窗外照進來的近午的陽光，夏胤倫昏昏欲睡。
　　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的動作停了下來，馮傑生的聲音模模糊糊敲打在耳膜上：「還困就再睡一下，你昨天晚上也很辛苦。」
　　語調裡有點憋不住的莫名笑意，讓夏胤倫回頭瞥了過去。半睜半閉的視線裡，他看到馮傑生最後還是呵呵的笑了出來。
　　然後他聽到自己懶洋洋地問：「什麼東西這麼好笑？」
　　「……沒有。」
　　馮傑生搖了搖頭，笑聲裡傳達出來的愉悅卻更加分明。
　　不是他想言不由衷，而是真的沒辦法告訴夏胤倫。
　　剛才那一眼，男人自己只怕是全然不知的，但他的眼神與之前的每一次都有所不同。隱隱蘊涵的親近，是只有對足夠在意的人才可能表現出來的東西。
　　一時間心裡全是滿足。
　　馮傑生恍恍惚惚的想，原來讓他滿足是如此輕易的事情，甚至用不著夏胤倫在口頭上承諾什麼。
　　***
　　兩天之後，馮傑生還是不得已的要踏上歸途。
　　本來他先前就是因為總公司緊急召喚才離開，半途擅自回瑞城讓他現在只能老老實實乘坐大巴先到海市，再轉飛機回去大馬。
　　收拾好原本就沒多少內容的行李，都過去半個小時了，馮傑生還在夏胤倫門口磨蹭。不用抬頭也能聽到他一會轉到這邊一會轉到那邊不停兜圈子的聲音，夏胤倫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你還不走飛機會趕不上。」
　　「……最好是走不成。」
　　青年低聲的咕噥傳過來，夏胤倫好笑的道：「不是說是工作上的事情嗎，你這樣子叫不負責任吧。」
　　「所以我還是會走。」馮傑生趕緊補充說明。他可不願意在夏胤倫心目中留下自己不負責任的形象，就算是對工作也絕對不行。
　　「嗯。」
　　「那……阿倫你不送我嗎？」
　　「嗯？」夏胤倫一轉過臉，就與馮傑生的視線對了個正著。色澤偏淡的雙眸裡盛滿了殷切的期待，絲毫未加以掩飾。男人的眼神下意識偏開：「你這麼大個人還需要送？不過是去乘個車罷了，別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
　　「可是……」馮傑生不情願地抿唇，「我想讓你送。」
　　「如果我不去呢？」
　　「我就一直在這裡。」
　　「你這是……在威脅我？」夏胤倫挑起眉。
　　「不是。」馮傑生很認真的看他，「我只是想做點什麼事，完全是我單方面的，跟你的想法沒有關係。」
　　這一次，夏胤倫沒有再迴避他的眼神。
　　兩個人對視良久，男人還是搖了搖頭：「不去。」
　　馮傑生垂眼遮住幾分失落，再抬起眼來就只剩堅持：「真的不送？」
　　「不送。」
　　「送我吧阿倫！」
　　「……」
　　這個傢伙的行為模式也未免太像圍著主人拚命搖尾巴的大狗了吧……夏胤倫心裡猛地冒出非常莫名其妙的念頭。
　　「送吧送吧。」
　　「……」真的很像。
　　明明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從一些細節可以推斷的出，在大馬，如今馮傑生取得的成績不會比他當年低到哪去，現在卻像是倒退了二十多年。
　　不由的讓夏胤倫又好氣又好笑。
　　「送我吧，只是到車站而已啊。」
　　「……」
　　「只是到車……」
　　「好。」
　　剛要繼續往下說的時候就聽到了夏胤倫的答案，馮傑生當即住了嘴。
　　望過去的時候，他看到男人正將文檔保存退出程序，並點擊了關閉電腦的命令。額角有一縷頭髮滑下來，卻沒能遮去神色中透出來的無奈。
　　於是，在馮傑生的軟磨硬泡下，夏胤倫不得不出現在車站。想想反正繼續在那旁邊總有人聒噪也做不了事情，到這裡應該不算純粹的妥協。
　　坐在候車廳裡，他向後靠住椅背，伸直了修長的雙腿，目光漫無目的的在四周逡巡，直到馮傑生開口問：「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這麼多人？」
　　「最近有場重要的考試，人肯定多。」夏胤倫給了他一個你真少見多怪的眼神。
　　「……我以前沒遇到過。」
　　「因為這裡是瑞城不是K市，再說瑞城不通火車，壟斷起來的生意不火爆才怪。」
　　「怪不得……」四周都沒有空位。
　　「如果我不來你就有位子坐。」
　　「……那我寧願沒座位。」
　　不知是不是因為已經明確的將感情表達出來過的緣故，又或者因為馮傑生已經打定了什麼主意，如今說起話來都和之前不一樣。
　　彷彿每時每刻，他都在企圖更清楚的讓對方體會到他的感情，同時也施加壓力……夏胤倫不是傻子，自然感受得到。
　　男人只是洒然一笑，不動聲色的就把馮傑生的意圖給忽略過去：「其實你如果真想坐下來，坐這裡也可以啊。」
　　一邊說，他一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明白不回應點什麼就會落到下風，馮傑生眼色一沉：「阿倫，這是你說的，我真的坐了。」
　　夏胤倫卻把雙手一展：「坐啊，別客氣。」
　　「……算了。」
　　「怎麼，覺得丟臉？」
　　夏胤倫自下而上朝他看過來，微微揚起的下巴削尖，上邊的唇角分明翹成了一個不懷好意的促狹弧度。
　　「……」
　　馮傑生瞪他一眼，忽的一把捉起了夏胤倫的手，稍一使力就將男人拽了起來。緊接著力道一轉，成功將夏胤倫拉近到自己身前。兩個人毫無距離的貼在一起的同時，馮傑生手臂當即向下，把男人抱了個滿懷。
　　夏胤倫聽到耳邊傳來青年多少還有些咬牙切齒的聲音：「你現在該知道我是不是覺得丟臉了吧！」
　　並不是覺得丟臉，至少絕不是因為自己愛上男人，不是因為自己成了gay，哪怕在家鄉這是種十惡不赦的行為……他只是，有些難以想像他們兩個人像小男孩般做出那樣的動作而已。
　　「嗯。」
　　夏胤倫臉上連一點侷促都沒有，自然的任他抱住自己，也沒有掙扎。好在車站本來就是個來來去去的場所，會把心思放到他們這裡的人並不多。
　　「我知道了，你不是認為丟臉。」
　　「……」被他這麼一講，馮傑生怎麼都覺得他是在嘲笑自己為了證明這點而表現出來的衝動。
　　他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腦袋更靠近夏胤倫的頸側，嘴唇不自覺從男人的耳廓上擦過，溫軟的觸感提醒了深具記憶的身體，有什麼開始蠢蠢欲動。
　　「為什麼要歎氣？」
　　就在馮傑生以為夏胤倫什麼都不會說的時候，耳畔淺淺的熱氣之後，男人的問話也響了起來。
　　青年的手臂隨即加重了扣住夏胤倫肩背的力道，真想把這個男人嵌進自己的皮肉裡骨血裡，再也不要分離。
　　從來都不知道愛一個人會是這樣，但他有時真的難以控制住內心和行為。
　　之前也不是沒有和人交往過，與她們相比，連工作都更重要，勿論別的什麼……哪裡會有現在這樣的情緒。
　　不想離開，恨不得一直看著他，一直陪在他身邊。每一個微不足道的眼神動作都能讓他珍藏在心底，工作什麼的全可以拋在腦後。
　　光是想像一下被趕走的可能，心中就會像是破開一個無法彌補的大洞般，前所未有的難受和失落。
　　馮傑生忍不住輕輕在眼皮子底下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你會不知道嗎阿倫，你現在還想要裝傻嗎？你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懷中的男人大概想轉過臉，他的手死死按住夏胤倫的脖子後側，讓男人惟有一動不動的聽下去。
　　「我知道，現在還沒辦法要求你什麼，但我不會像你說的那樣放棄。懂嗎？我愛你，不會放棄你，你不回應也無所謂，你裝傻也沒關係……什麼都交給我好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馮傑生忽然間似乎再也說不下去，只是更用力的擁抱夏胤倫，任由對方捕捉到他身體的顫抖。
　　其實他遠沒有他說的那麼有信心，但他不能洩氣。
　　通知登車的廣播在候車廳內迴盪起來，馮傑生最後抱了一下夏胤倫，提起箱子，大步朝登車口走去。
　　理所當然的錯過了身後夏胤倫定定的凝視，更不知道男人然後就被誰喊住，驚訝的轉過頭去。
　　這一路由瑞城到海市再到大馬，距離超過了四千五百公里。
　　「傑生。」
　　走出通道口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聽到這聲呼喚時馮傑生遲疑了一下，方才衝來人揚起爽朗的笑：「大姐你來的可真準時。」
　　「是啊，你說你這孩子都快三十了，也不趕緊找個媳婦帶給我看，非跑到什麼鬼地方去出差……」
　　「我還早……」
　　「早什麼早，傑生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我知道……」
　　說什麼夏胤倫的回應現在都是多餘，瑞城與大馬在某些方面簡直千差萬別。回到家鄉馮傑生猛地意識到，更艱巨的戰役才剛要開始。

　　35留下的影響

　　又是一天從超市買完東西就徑直回了住處，這樣的情況已經接連好幾天了。
　　夏胤倫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有去HIS找食，也沒多少尋歡作樂的心思……這種生活模式簡直就像個禁慾的傻瓜。
　　手指不自覺的撫上額角，感受到那個位置傷疤的不平痕跡，他不由的苦笑了一下：「該死的……」
　　他果然還是被馮傑生影響了。
　　換做平日，十點多鐘分明才是出門開始夜生活的鐘點。讓夏胤倫自己都意外，現在他竟然也有了「晚」這個概念，覺得是時候上床睡覺了。
　　這套一室一廳的房子總共也才三十多平米的面積，一點也不大。自從搬過來的這麼多年裡，一直都是他一個人住。
　　他早就習以為常，如今卻體會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感。
　　吃東西的時候有，洗碗的時候有，翻書的時候有，工作的時候有，在屋裡的時候有，出門了還是有……在面對電腦屏幕的時候，他偶爾會覺得馮傑生還坐在旁邊，耳邊隱隱殘留著的是敲擊鍵盤的輕響。
　　馮傑生明明都回到他該回的地方去了，留下的痕跡依然切實存在……或許真是因為被關懷的感覺實在太美好。
　　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夾在手指縫裡，夏胤倫沒有立即點燃。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再一圈，他還是打開門走了出去。
　　傾身俯靠在欄杆上，夜幕低垂，十一月的夜晚已經變得有些寒冷。
　　夏胤倫從來都厭惡低溫，讓血液流速彷彿都能減慢的溫度常會讓他如臨大敵。今天卻像是沒有留意到般，任憑初冬的風一陣陣的刮過耳畔。
　　手機鈴聲打破了說不出是惆悵還是低落的氣氛，接通的瞬間，夏胤倫已判斷出那邊是龍靜林的聲音。
　　「靜林？你又找我有什麼事？」
　　「又？不要說的這麼生疏，阿倫。你還記得上次我同你提到你以前那個助理，Jason的事嗎？」
　　「……記得。」
　　說到這裡，夏胤倫便想起前次在車站與龍靜林的巧遇。
　　當時馮傑生才剛消失在門邊，他壓根沒想到會聽見龍靜林喊自己的聲音。他轉過頭，長髮的男人正面帶微笑地站在不遠處，旁邊則是一臉彆扭的龍靜山。
　　龍靜山和幾年前真是沒有多大差別，我不想看到你的情緒清楚地寫在眼睛裡，那副氣惱的樣子直到他與龍靜林道別時都沒有緩和。
　　如果說龍靜山是一隻張牙舞爪的獸，龍靜林就是世界上技藝最高超的馴獸師，只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就成功讓龍靜山走開到遠處，接著才踱到夏胤倫面前：「阿倫，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更驚訝的是我吧。」夏胤倫也笑，「龍大家主還需要到這坐車？包個十架八架飛機那也是小意思啊。」
　　「我是因為你才進來的，阿倫。本來我和靜山只是路過，如果不是聽到兩個小姑娘很興奮的說車站裡有兩個男人深情相擁，又描述的很像是你，我也不可能特意到這裡來。」
　　「這麼說靜林還是很關心我嘛。」
　　「那是自然，不關心你我關心誰？」
　　夏胤倫略略挑高了眉：「你就不怕靜山吃醋？」
　　「偶爾吃吃醋是情趣。」龍靜林成竹在胸的一笑，「不過我倒不知道，阿倫你現在越來越豪放了，眾目睽睽下都敢激情擁抱。」
　　「呵呵，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夏胤倫不怎麼在意他的打趣，「你今天來不會就是為了這麼個事吧，似乎我再怎樣也和你的龍家扯不上關係。」
　　「是扯不上，就當我關心關心你還不成？」
　　「成，怎麼不成……你願意關心我一輩子我都求之不得。」
　　兩人相視而笑，龍靜林又問：「剛才那個……看樣子有點眼熟，好像是你以前身邊的那個助理……叫什麼Jason的？」
　　「嗯，是他。」
　　「果然是他。」
　　龍靜林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第一次在超市裡沒有多注意夏胤倫身邊的人，那天會面之後他卻看到了開車來接夏胤倫的青年。
　　他沒有認錯，那的確就是馮傑生。龍靜林現在惟獨拿不定主意的，是馮傑生和夏胤倫之間的關係。
　　因為馮傑生畢竟是……
　　發現他神色不對，夏胤倫問：「怎麼，有什麼問題？」
　　「你和他在一起了？」
　　「沒有。」
　　夏胤倫輕佻的彎了彎唇，「怎麼可能，除了靜林你，還有誰能讓我動心啊。他啊，算是解決慾望的床伴吧。」
　　「僅此而已？」
　　「當然。」夏胤倫眼中泛起嘲諷的笑意，「不然你以為……？」
　　聯想到之前所調查到的訊息，通過夏胤倫這些年的遭遇和經歷來看，龍靜林多少也能理解他這樣說的原由。
　　不能再相信，於是只能當成玩伴，合則聚不合則散。僅僅是像露水一樣脆弱的關係，只要有一線陽光就能蒸發個一乾二淨。
　　「既然只是床伴，那就沒什麼了。」
　　如果沒有動真感情，那馮傑生是個什麼身份，對夏胤倫而言都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這樣想著，儘管還對那次所見到夏胤倫的態度有所存疑，龍靜林也沒有再多此一舉的說出原本打算說的話。
　　這是那天龍靜林的想法。
　　但是今天……已是他與龍靜山待在瑞城的最後一個晚上，龍靜林覺得還是分寸適度地提醒一下夏胤倫為妙。
　　「嗯……我明天就要和靜山回海市了。」
　　「終於捨得回去了？」
　　「其實我還真是有些捨不得，不過靜山一看到阿倫你在這裡，就念叨著要快點走，真對不起。」
　　「……所以你今天晚上是來向我道別的？」
　　「是，也不是。」
　　「龍大家主，賣關子也要看別人配不配合，你不說那我掛電話了。」
　　「別急啊。」龍靜山慢吞吞的道，「一方面我確實是和你道別，另一方面，我是想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麼事？」
　　「Jason。」龍靜林頓了頓，方才繼續道，「你可能不是很清楚，Jason的身份其實不是那麼單純。」
　　那端夏胤倫的嗓音微微拔高：「哦？怎麼個不單純法？」
　　「現在他是宋氏中非常有實權的高層，我想……你不會忘記宋氏吧。」
　　「……當然沒有忘。」怎麼可能忘……夏胤倫閉了閉眼，胸前湧上一股憤懣。對方為什麼非要把這種事情拉出來講，他早就忘記了的，他早就不願回憶的……「那又怎麼樣？夏氏已經不在了，難道Jason連要去哪裡工作的自由都沒有嗎？」
　　「有是有。」
　　敏銳的覺察到夏胤倫情緒的波動，龍靜林識趣的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好了，我們不談這事了。阿倫，我明天就回海市了。我還是那句話，不管什麼時候你想要東山再起，都可以來找我。」
　　之後兩人又草草寒暄了幾句就結束了電話。
　　握著手機愣怔片刻，夏胤倫這才感到一股涼意從敞開的門外傳了進來。有些煩躁地將門重重甩上，他在椅子裡坐下來。
　　煩躁來得異常迅猛，說不清道不明，想要驅逐出體外的嘗試總是徒勞。他一連抽了好幾支煙，結果反倒加劇了這種情緒。
　　室內的空氣被初冬的夜晚悄然侵襲，寒涼慢慢擴散，煙霧繚繞中透出些許揮之不去的空虛感，全部情緒混在一起，叫他更不好受。
　　終於夏胤倫狠狠掐熄又一支還沒燃完的香煙，拉開抽屜。裡面赫然躺著一把鑰匙，是馮傑生走前交給他的。
　　他還清楚的記得，當時青年眼巴巴的將鑰匙遞過來，看他收下後激動得兩眼放光，簡直就像那不僅僅是鑰匙。
　　神色陰晴不定的捏住鑰匙半晌，夏胤倫猛地站起來，開門走到隔壁，打開了屬於馮傑生的那扇門。
　　馮傑生名下的這套房子裡面空蕩蕩的，傢俱都是原先的屋主留下來的，換了主人，格局佈置都沒有變化。
　　一進門就盯住那張床，好半晌，夏胤倫面無表情地走到床邊。躺上去的同時，他把被子拉過來蓋住全身。
　　陷在柔軟的布料裡，他深深的吸了口氣。
　　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先前困擾他許久的複雜情緒，彷彿都成功的隨著呼吸從身體裡流了出去。
　　馮傑生沒有住過幾次的屋子，大概只有身下這張床是唯一使用還算頻繁的東西。所以才會具備這麼多那個人的氣息。
　　以至於會有一種馮傑生還在身邊的錯覺。
　　說什麼身份不單純……想到龍靜林的話，夏胤倫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其實他不介意，而且馮傑生在宋氏工作他也不意外。這不過是小事一樁，用得著龍靜林來特意提及？就像當年一樣袖手旁觀不是更輕鬆愜意？
　　仰面躺在馮傑生的床上，夏胤倫瞇了瞇眼睛。
　　燈關掉以後，屋子裡只能隱約看到傢俱的影影綽綽。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馮傑生的離開的確讓他感到了寂寞。
　　很少的一點點罷了，很快就能夠排解開，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
　　黑暗裡，不知不覺的，身體彷彿被誰的雙臂小心翼翼的包裹住。安穩下來的感覺讓他在另一個人的被子裡慢慢進入了夢鄉。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2:02

　　36你給我出去

　　接到馮傑生從大馬打過來的國際長途時，已經又過了快一周的時間。電話另一端青年的語氣裡透著一聽即知的疲憊，夏胤倫笑：「怎麼，傑生，你的工作竟然這麼操勞，讓你累成這樣？」
　　「……是啊。」
　　馮傑生答得有些含糊，頓了頓還是欲言又止：「阿倫，你……」
　　「想做什麼就說。」
　　「來K市吧，就當旅遊散心。」
　　「你是在說笑嗎？」
　　男人的語氣立即冷了下來。
　　那冰冷的感覺彷彿能穿透遙遠的距離，來到電話的這一端。身處在溫暖的熱帶，馮傑生都忍不住生出全身都要被凍結的錯覺。
　　「去K市……旅遊散心？」
　　「……嗯。」
　　「你忘記了我本來就是K市的人嗎？生活過那麼多年的地方，對我來說有什麼好去旅遊的……何況，當初的那些該死的事情，我不提，你就以為我會全部忘掉了嗎！」
　　這還是第一次馮傑生在與夏胤倫重逢後見他露出如此強烈的感情，不再有以往的漫不經心……卻也讓馮傑生有些難過，也堅定了早已做下的決心。
　　是的，決心。
　　「阿倫，你聽我說，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夏胤倫冷冷的問，語氣裡冰涼的怒意傳到馮傑生的耳朵裡，讓他禁不住激靈靈的抖了一下，「我不可能忘記那些事，知道嗎，不可能。六年快七年了吧，在你看來也許是很久了，但在我來說還不夠長。我不知道我這一輩子能不能忘記，說不定以後能夠，但不是現在。要忘了……」想起之前偽裝失憶的事，他毫無愧疚的冷哼一聲，「……也是裝的。我不提，僅僅因為我不想提，懂嗎？」
　　「我知道……但是阿倫……」馮傑生急切的道，「我只是覺得，瑞城要降溫了，對你的身體來說還是K市的氣候更好些，來了也可以放鬆一下。」
　　「沒這個必要。再說什麼我沒玩過，什麼地方我沒去過？放鬆就更沒必要了……我不喜歡那裡。」
　　「阿倫……」
　　「我掛電話了。」
　　「阿倫！阿倫！……」
　　慌忙叫著男人的名字，馮傑生再也沒能得到一點回應，電話裡就只剩嘟嘟的空響。
　　斬釘截鐵的說完，夏胤倫擰緊眉看著手機，摁斷了馮傑生第二次第三次撥來的電話。
　　他幾乎從未對任何人做過掛斷電話這樣毫不客氣的舉動。身為成功的商人，哪怕前面要安上一個曾經的名號，有一點必須注意，就是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氣。所謂和氣生財，這句話經久不衰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這一回，他怎麼也忍不住。
　　當年的一切都在他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痛，到今天也不能十分肯定的說是痊癒了抑或還有隱痛。表面上看大概已經完好如初，內裡卻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總之這傷處平時是絕對不能讓人觸及的，絕對不能。
　　就是前幾天龍靜林的隨口提到，都已經讓夏胤倫惱火得很。但他沒有表現出來，是因為那是龍靜林。
　　當這個人換成馮傑生時，尤其無法容忍。
　　明明青年就心知肚明那是他不願提起的傷疤，還非得這麼粗魯的撕扯開，讓裡面不堪的血肉全暴露出來。
　　那種難受的感覺，他就不信馮傑生會不明白！
　　於是才愈加失態……怎樣也控制不住。
　　***
　　這通電話並沒讓夏胤倫放在心上太久，時隔一天就已經基本上拋在腦後，這時候他剛剛和蒙羽吃完晚飯回來。
　　自從上回幫蒙羽演戲趕走謝端成，他和蒙羽見面的次數不知不覺的少了許多。這次看到蒙羽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活潑樣子，氣色也還好，他多少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看來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就算再重的傷，也要容易癒合得多。
　　初冬的氣候比前些時日要乾燥得多，晴朗的夜空中，星星能夠看得分明。剛爬到住處的二樓，夏胤倫正從口袋裡掏鑰匙，視線盡頭的身影就讓他吃了一驚，腳步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傑生……」
　　門邊的青年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朝他走過來，直到兩個人距離極近的面對面才止住步伐。
　　馮傑生的個頭比男人要略微高出些許，夏胤倫必須稍稍抬起臉，才能夠看清對方臉上的神色。
　　有些捉摸不定。
　　「你的……」夏胤倫皺了皺眉，「工作都忙完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這還有一套房產，我當然會出現在這裡。」
　　馮傑生的語氣十分無辜，裝做沒有看到男人那副「你怎麼會來這裡你應該永遠留在大馬才對」的表情。
　　「得了吧，如果這套房子……」夏胤倫指了指青年身後，揚起一抹嘲諷的笑，「也能夠算是房產，那你還不如把這整座樓都買下來再改建。」
　　「如果你想住的話，我很願意。」
　　「……」
　　夏胤倫隨即換了話題：「傑生，難道宋氏福利好到這種程度，不管員工在做什麼，隨隨便便的在世界各地亂跑也無所謂？」
　　馮傑生心裡一緊：「你知道了？」
　　「如果是說你是宋氏的經理什麼的，我確實知道了。」看著青年惟恐來不及解釋的張嘴要說點什麼，夏胤倫擺擺手，「那個不重要。要你為夏氏守身如玉才不現實，連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有什麼資格要求你。」
　　「呃……」馮傑生放下心來，這才回答他的前一個問題，「當然可以來這裡，因為我是要追求你。」
　　夏胤倫「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傑生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是被調職去營銷部做業務了嗎，一張嘴突然變得舌燦蓮花。」
　　馮傑生認真的道：「我是真心實意的在說話。」
　　「你就別……」
　　夏胤倫才開口便被打斷了，馮傑生盯住他的眼睛：「是真的，阿倫，請偶爾也相信我一次好嗎？」
　　「……」夏胤倫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好了，你現在可以說說，你突然到這裡來的目的了吧。」
　　「嗯……我來接你。」
　　「接我？」夏胤倫眉頭忽而皺了起來，眼睛裡像是浮起一層細碎的冰凌，十分迅疾的冷淡下來，「你又在說笑嗎。」
　　「我沒有……阿倫，我是真的要來接你去K市。」
　　「我倒不知道……」夏胤倫冷哼，「……什麼時候你還能全權代表我做什麼決定了，還是說你以為先斬後奏就一定有效果？」
　　男人譏誚的眼神和漠然的語氣，直直的扎進馮傑生的心裡，一陣鈍痛。
　　他其實……只是希望夏胤倫能夠從他自我封閉住的世界裡走出來。
　　此次回大馬，馮傑生專程去拜訪了幾位與自己交好的心理醫生，得到的建議無一例外的都有讓夏胤倫去面對過去那一切的這項。
　　他也認為這是十分有可能起效的，當一個人能夠直面曾經遭受到的痛苦時，那些東西就再也不可能傷害到他。
　　在電話裡，夏胤倫已經拒絕過一次，但馮傑生不可能輕易放棄，所以才決定由自己親自前來瑞城，總能找機會把男人帶過去。
　　但他真的沒想到，這件事會遭到夏胤倫如此激烈的反彈。就算在電話裡已經感受到過一次，那次也畢竟沒有圖像只有聲音。直到現在看到一覽無餘的男人的表情，他才總算明白過來，對於大馬和當年，夏胤倫有多麼的抗拒。
　　馮傑生並不是不能理解。當初的很多事情，他都瞭解頗深。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不去做的。
　　他不希望夏胤倫永遠龜縮在千里之外的瑞城，孤單的舔傷口，什麼都不敢面對，什麼都怯於嘗試。那樣的人生，就算被吃喝玩樂填得滿滿，看上去五光十色非常精彩，實際上只有蒼白。
　　夏胤倫是他愛的人，哪怕未來會有再大的困難險阻，他確信自己愛著這個男人，他也確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和手段解決掉一切障礙。
　　他必須做些什麼。
　　讓夏胤倫的人生，重新回到一個不曾偏離的軌道上去，重新充滿紅的藍的黃的綠的各種各樣的繽紛色彩。
　　「阿倫，我是想要你去……」
　　「夠了！」夏胤倫不耐煩的低吼，猛的從馮傑生身邊超了過去，「話不投機半句多，你可以滾回大馬了！」
　　馮傑生看看自己的手，一想到那次強 暴，他就沒有勇氣去對夏胤倫再做些什麼強硬的舉動……於是只能跟在他後面走進去。
　　「阿倫你聽我說……」
　　然而才一踏進門，夏胤倫就迎面而來，臉色陰沉得好像下一秒狂風暴雨就會來臨。
　　「沒什麼好聽的，你不用說了。」
　　「阿倫……」
　　「你給我出去！」
　　夏胤倫根本不理會他，乾脆利落的把他趕出去，啪的摔上門。
　　屋裡只剩自己一人時，男人豎起耳朵細心聽著外邊的動靜，直到隔壁的房門傳來開啟的響動，才長長的吁了口氣。
　　隨手抽出一支煙點燃，看著那裊裊升起的煙霧，他不禁有些失神。
　　竟然會擔心一個可有可無的床伴……看來在瑞城的這些年，那顆曾經殺伐果斷、狠辣又冷酷的心真是變軟了。

　　37閉嘴！

　　夏胤倫起了個大早。窗外還是漆黑一片，室內豆大的一點檯燈光，如果從外面看過來的話，大概會讓人覺得冷清而寂寥。
　　猶豫了一下，他沒有下床。伸手把床頭櫃上的煙盒摸了過來，零零散散的倒出來還有十多根的樣子。拿起一支點燃，狠狠吸上一口，火光猛地一亮，尼古丁的味道在鼻腔和肺部無止境的蔓延。
　　久而久之，他已經不知道現在是第幾支煙了，只依稀記得中途又翻了兩盒出來。窗外漸漸泛起魚肚白，第一縷陽光灑在了城市裡。
　　煙頭扔了一地，房間內充滿了濃濃的煙味。視線中已成實質的煙霧滿處繚繞，有種失火了一樣的效果。
　　大腦裡始終是空白的一片。
　　機械的抽著煙以為就能讓頭腦清醒過來，但作用太有限。再狠狠吸一口煙，吐出一個煙圈，夏胤倫聽到門邊響起輕微的碰撞聲。
　　還來不及看過去，熟悉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壓抑不住的怒意在空氣中彷彿能傳播，夏胤倫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回頭。
　　馮傑生捏著鑰匙已經進了門。
　　「阿倫！夏胤倫！你就不能夠愛惜愛惜自己的身體嗎！」
　　青年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偏淡的眼眸裡閃爍著難明的暗芒，臉色沉出一片陰霾……不管怎麼看，都看得出他確乎在生氣。
　　夏胤倫一言不發地收回視線，煙頭捏在手裡，不知不覺的就沾滿了煙灰。良久男人飄忽的嗓音才響起來：「你也知道這是我的身體啊。」
　　言下之意明顯得就是想裝做沒聽懂都不能夠……馮傑生的額角禁不住一陣亂抽，一條一條的青筋看得分明。
　　他真想沖毫不顧惜身體的男人大吼一通。
　　身體是他自己的沒錯，但難道他的希望就那麼不能接受？只是出於對他的愛和關心，為什麼要拒之門外！
　　深深吸一口氣，馮傑生還是忍了下來。大概是因為他心裡清楚，夏胤倫現在這種自暴自棄的行為都是由於什麼。簡單的勸說和約束，就像是治標不治本，沒有用的。
　　他咬咬牙，好不容易平心靜氣下來：「阿倫，你就和我一起回一次K市吧。就一次，好嗎？不用擔心什麼，有我在。」
　　「有你在？」
　　誰知得來到的卻是夏胤倫冷冰冰的詰問：「你在有什麼用，當年你也在。」
　　「我……」
　　一時間馮傑生只能語塞。
　　抓了抓頭髮，青年懇切的望進男人的眼底去：「那不一樣，阿倫。那時候我只是你的助理，什麼都做不到……但現在不一樣。」
　　「有什麼會不一樣？」夏胤倫毫不留情地冷笑，「你以為你現在不是我的助理了，就能夠改變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我倒不知道，科學什麼時候發達到這種地步了，你也能讓時間倒退回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阿倫。」馮傑生忍無可忍的提高了音量，「只是去一次。」
　　「我去幹嘛呢？在那裡，我早就什麼都沒有了，你難道不是最清楚這點嗎？無論是夏氏還是夏家，全都不存在了……你是想拿這種事羞辱我嗎！」
　　馮傑生驚訝瞪大的眼裡劃過一絲受傷，像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用出這麼刻薄的詞：「我沒有！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我怎麼可能是出於這樣的目的……你就非得胡亂的用這樣的惡意揣測嗎？」
　　「不好意思我就這樣。」
　　馮傑生煩躁的在房間裡轉了兩圈：「我只是希望你回去一次，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健康的活著。」
　　「那你還要我去那鬼地方？」
　　「是的，我要你去。」
　　馮傑生斬釘截鐵的回答他，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夏胤倫。
　　慢慢走到床邊，與男人面對面的站定，他扶住近在咫尺的肩膀，動作裡全是屬於年輕男性的力度，不容反駁的強硬。
　　「你憑什麼？」
　　夏胤倫的聲音裡燃著冰冷的怒火，他漠然看著眼前這張臉，不動聲色的質問。
　　馮傑生艱澀地露出一個幾乎是悲涼的笑：「是，我沒有任何憑恃。愛上你的是我，跟你沒關係，我認了。一直都是我貪心，所以我不會怪你。但要我只是看著你永遠在瑞城逃避下去，過像現在這樣的日子，我做不到。是，你沒求我，甚至你還口口聲聲說不需要，可我必須得……」
　　「閉嘴！」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一聲嘶吼打斷了。
　　怒火一直燃燒到了眼睛裡，被揭穿了什麼的慌亂猛烈的席捲心頭，簡直就像被剝光了衣服站在眾目睽睽之下。
　　無法定位的屈辱感與多年前的無力混合在一起，讓夏胤倫再也沒有半點顧及，低啞的嗓音都帶上了如身體一樣快要爆發的顫抖。
　　「你給我閉嘴！別說了！」
　　狠狠摔開青年的手掌，夏胤倫指著門口，「你出去，給我出去！我這裡不歡迎你！」
　　「我不會就這麼走的，阿倫。」
　　馮傑生一邊沉聲說著，一邊緊緊抓住夏胤倫的手腕，成功讓男人只能半靠住床頭，動彈不得。
　　「你放開我！」
　　夏胤倫破天荒的在清醒時眼裡閃過幾分脆弱和慌亂。
　　示弱一般說出來的話讓馮傑生苦笑了一下：「我不放。我要是放開你，你肯定會把我趕出去。但今天我必須讓你聽我說，阿倫。」
　　夏胤倫試圖說服他：「聽不聽是我的自由，你沒有權力要求我。」
　　「是，我是沒有。但你現在沒有別的選擇。」
　　夏胤倫朝他望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室內的光線不夠，所以青年的瞳孔顏色也顯得要深很多，彷彿可以將人一股腦的吸進去。
　　馮傑生是真的鐵了心要把他從那層殼裡拽出來……就算一時半會不能成功，也得讓男人承認那玩意的存在。
　　「阿倫……如果你不希望我一直在你耳邊說總是重複的話，你最好還是安靜下來聽進去了。」
　　強烈的下墜感讓腳都踩不到實地般，夏胤倫別過臉，卻被馮傑生扳住他的下巴，強行的轉了回來。
　　「你！」
　　「噓……」
　　馮傑生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輕輕的勾唇：「阿倫，你這個人啊，當年在我心目中不知有多強悍。你大概都不知道你的助理那麼崇拜你，會常常想，要是能達到boss的高度，這輩子都算沒白活。六年前的那些事，現在拉出來講，也許真的沒什麼意思。但在你心裡，肯定不會認為沒意義。如果沒有發生過，你現在肯定還是被我仰望的boss。我看到你現在這樣會心疼，希望那些事別發生，但偶爾卻會覺得慶幸。因為不是那樣，你就不可能在這裡，被我發現又被我愛上。」
　　「……我說了你應該放棄，傑生。在大馬，玩同性戀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從我身上你應該更能體會到。」
　　「已經晚了，阿倫，已經晚了。」
　　馮傑生逼近到夏胤倫的面前，兩個人眼睛的焦距幾乎都要對不上，卻能清楚感受到潮熱的呼吸：「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
　　「我不想看著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活著，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好像別人做什麼事都和你無關，好像凡事都能夠置身事外，好像能脫離這個世界存在，好像很堅強什麼都傷害不到你……全是假的！」
　　「……夠了！」
　　夏胤倫再次偏開臉，難以自抑的大聲喘息。
　　「全都是假的！你知道嗎，你睡覺的時候，身體都蜷縮著，夏天也不例外。你沒有安全感，你不信任任何人，你不相信感情，你對什麼都不抱期待……你覺得這樣子龜縮起來就不會再受傷了……」
　　「夠了……」夏胤倫的嘴唇顫抖著，連話都說不清楚，「……你夠了……」
　　哪怕再心疼，馮傑生也必須說下去：「你以為像你現在這樣沒心沒肺，就是像以前那樣強悍了嗎？不是，阿倫。都是假的啊！你得把你的心結解開，你不能逃避。那些過去總是要面對的，不是說你不看就不存在！那個我崇拜的boss，決策果斷、手腕強悍的夏胤倫，受了一點挫折就真的要逃避到入土為安嗎……」
　　「我說夠了！」
　　暴怒讓夏胤倫猛地掙開馮傑生的手，將他推開了好幾步。
　　內心最深處最不為人知也最不希望給誰知道的那一部分，那個時刻都在擔心害怕的最柔軟的部分恰恰被擊了個正著。
　　心臟都像被硬生生的剖開來，陰暗軟弱不堪都暴露無遺。他知道馮傑生的話全部都說在了點子上，於是才愈加無法忍受。
　　「你不說下去會死嗎！你不揭開我的傷疤會死嗎！嗯？馮傑生！你真好啊，你事事都是為了我好啊！你知道什麼，啊？你以前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助理，誰會去算計你？誰會把你當個人物？」
　　言語在這種時候總是格外違心，每一句話都足夠刺傷另一個人。
　　馮傑生神色一黯，夏胤倫就像完全沒見到似的自顧自繼續往下說：「一點挫折！你說的倒是輕鬆！你會知道，生意被打擊的時候，私生活也被攻擊，還有好朋友趁機落井下石是個什麼滋味？你會知道最困難的時候，家族裡的親人都不伸出援手，只袖手旁觀幸災樂禍是個什麼滋味？你會知道從雲端落下來是個什麼滋味？你知道嗎？你不知道……」
　　他偏過頭，視線虛虛落在床墊子上。
　　「我都已經決定不再趟這攤子混水了，可他們還不放過我！被曾經信賴的人用槍指著那其實不算什麼，還想要趕盡殺絕……哈，炸彈是爆炸了，可是讓他們失望了，我沒死。但我真是寧願死了，全身都受了傷，動都動不了！你以為這個傷疤是怎麼來的？你以為這條腿是怎麼沒有力氣的？你以為我的嗓子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那個時候你在哪裡？在大馬我沒辦法再待下去，只好登上蛇頭的船，那個時候你在哪裡？你有想過要找我這個老闆出來嗎？」
　　他冷漠的眼神讓馮傑生的心臟揪成一團，很想反駁點什麼，卻又沒有辦法……在那個時候，馮傑生的確沒有想過去找他。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我不強求你什麼，就是他們都可以那樣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我還有什麼好要求的？動不了也沒什麼，反正我現在基本上沒留下什麼後遺症。我就安心留在瑞城，我不再是什麼老闆，也不想再招誰惹誰，有什麼不對？嗯？」
　　「阿倫……」
　　「可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你為什麼要認出我？又憑什麼來指責我？我承認我是在逃避過去，可是那又怎麼樣？礙到你什麼事了？我已經說了不止一次，馮傑生，你不要再妄想我會回應你，我不可能愛誰，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不要這麼武斷的下結論，阿倫。」
　　「這個人……」夏胤倫冷笑著指向自己，「……裡面早就腐爛了，什麼都沒有了！你為什麼非要逼我把這一切都暴露出來？看到我的醜態你就這麼高興嗎？這樣會讓你很有成就感是嗎？當年崇拜的boss現在什麼都不是！我沒那個勇氣，也沒必要有那個勇氣！我是在糟蹋自己的身體，可是和你沒有半點關係！」
　　他邊說邊一步步的逼著馮傑生向後退，不知不覺的兩個人都到了門邊。
　　「阿倫……」
　　「閉嘴！出去！」
　　指著門外，夏胤倫一字一句的說。
　　將門反鎖住的瞬間，總算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房子裡輕而易舉的就傳過來門板另一面馮傑生堅定的聲音。
　　「阿倫，你可以重新來過的，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我對你的心意……也不是隨口說說的。這次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在。不會有人再拋下你不管，你放心。我哪裡也不去，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隔壁。」

　　38我去

　　馮傑生說在就在，不管是中午還是下午，一直到了晚上，他也還是在。瞥了眼青年紋絲不動的身影，夏胤倫進屋就把門砰的關緊。
　　腦袋裡轉過「不知道他吃飯沒有」的念頭……夏胤倫甩甩頭，開機開文檔。以為做事情就能讓精神集中，但好幾次不自覺的停下，只是為了聽一聽屋外的動靜。
　　卻始終沒有聽到馮傑生進屋的聲響。
　　意識到的瞬間，煩躁感一點一滴的升騰起來。他拉了拉衣領，藉著自己厭惡的低溫也驅不散這股情緒。
　　都說眼不見為淨，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的。哪怕那個人早就沒有說話了，耳朵裡卻似乎不斷鼓噪起馮傑生的聲音。
　　「……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活著，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好像別人做什麼事都和你無關，好像凡事都能夠置身事外，好像能脫離這個世界存在，好像很堅強什麼都傷害不到你……全是假的！」
　　「……你沒有安全感，你不信任任何人，你不相信感情，你對什麼都不抱期待……你覺得這樣子龜縮起來就不會再受傷了……」
　　「……你得把你的心結解開，你不能逃避。那些過去總是要面對的，不是說你不看就不存……」
　　「……」
　　夏胤倫盯著屏幕，視線不知道到底落在哪裡。
　　其實馮傑生的話很一針見血。
　　全是夏胤倫心知肚明，卻又寧願糊里糊塗的東西。他原本想渾渾噩噩的過下去算了，沒想到會有另一個人把這些都看的清楚明白，又不顧一切的將他試圖掩蓋的細節全給暴露出來。
　　說恨，也不是全然的恨。在這世界上，如果有人能把自己不欲為人知道的都摸透，那是種十分奇妙的感受。
　　說毫無怨氣，那顯然更不可能，不然他也不會前所未有的暴怒，失控到歇斯底里，還把馮傑生趕出門外。
　　然後就從早上到了現在。
　　反正和他也沒多大關係，馮傑生愛在哪裡是他自己的事……心裡這樣想，夏胤倫卻下意識的走到靠走廊的窗戶邊。
　　室內沒有開燈，兩邊都沒什麼光線，因此視線不怎麼清晰，只能依稀看到外面站著一個人。
　　除了馮傑生，不可能是別人……這種認知讓夏胤倫按在窗框上的手不禁稍稍加重了力道。
　　十一月的瑞城氣溫已經明顯的低了下來。白天還好，一入夜，初冬的寒氣就隨著夜幕一道在每個角落悄無聲息的瀰漫。
　　從熱帶地區過來的馮傑生，雖然沒有特意去看，夏胤倫也注意到他身上不過穿了一件不算厚的毛衫。要抵禦瑞城夜間的寒冷，怎麼看都不可能夠。
　　「……還真以為使個苦肉計就萬事大吉了？」
　　怔在窗邊半晌，他冷笑一聲，扭頭走進裡面的房間。
　　手機屏幕上的數字在短短幾分鐘內由最大變成了最小。一天已經過完，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最近養成習慣早該睡熟的鐘點，夏胤倫今天卻還沒有入睡。並非感覺不到睏倦，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早上起的又太早，身體已經叫囂著要好好睡一覺很久了……然而頭腦意外的清醒。
　　睜大眼望了一會天花板，夏胤倫默默的開始了一件成年後再沒做過的事。
　　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
　　「五隻羊……」
　　「十隻羊……」
　　「一百隻羊……」
　　到後來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數了多少隻，他還是沒能睡著。
　　心裡原本就糾纏成一團的亂麻有越積越難解的趨勢，千頭萬緒都充溢在胸腔裡，急欲找個出口傾瀉而出。
　　「該死的……」
　　他再也忍不住的惱羞成怒，坐起來的動作幅度太大，以至於被子掉在地上的同時還把床邊的煙盒給碰掉了下去。
　　夏胤倫撈起散落在地的東西時，外面終於傳進來幾聲腳步聲。
　　心裡一動，他不禁下了床朝客廳走。
　　接著是一個有些沙啞的女聲：「嗨！嗨！帥哥！一個人站在這裡是搞什麼？乾脆和我們一起去玩啊！」
　　夏胤倫聽出這是住在東頭的年輕女人。
　　然後是幾聲含混的附和，應該是她的同伴。
　　她們是在對……馮傑生說話？
　　然而等了一會，什麼回答也沒有。
　　莫非馮傑生回房間了……夏胤倫眉頭一皺，心臟莫明的提起來，快步走過去打開門。才一開門，他就知道自己判斷有誤。
　　黑乎乎的人影在月光下並不難辨明，隨之響起的是馮傑生溫和的語聲：「阿倫？」
　　他還在的認知讓夏胤倫鬆了口氣，又立即把眉頭擰得更緊，強迫自己將剛才複雜的情緒全部拋在腦後：「你怎麼還在！」
　　「我說過，我哪裡也不去，只要你需要我就在。」
　　「你說的是隔壁。」
　　馮傑生指了指走廊和屋子間的牆壁：「這裡也算得上隔……壁。」
　　「……我不需要你。」
　　馮傑生咧嘴笑，黑暗中竟然能看到白森森的牙齒：「需要身體也是種需要。」
　　「……」
　　不知是馮傑生突然變得言辭鋒利還是他缺少睡眠頭暈腦脹，什麼也答不上來讓夏胤倫臉色一沉，當即就要關門。
　　「等等！」
　　馮傑生伸手飛快地扳住門板：「阿倫，我可不可以認為……你是在擔心我？」
　　夏胤倫冷笑：「我就是擔心大川養的蟑螂也不會擔心你。」
　　「阿倫……」門再一次在眼前關閉，嚴絲合縫，從裡面牢牢鎖住甚至杜絕了馮傑生利用鑰匙的捷徑。
　　就算被這麼毫不留情的貶低都沒辦法產生絲毫動搖，甚至覺得夏胤倫再罵的凶狠些也無所謂，只要能夠讓他發洩出來，只要他還願意理會自己……青年在寒氣中搓了搓胳膊，露出一絲苦笑。
　　為什麼馮傑生非要逼迫他！
　　為什麼非要他去面對連回憶起來都心力交瘁的不堪過去！
　　彼此都稀里糊塗的，需要的時候做一場愛，不是很好嗎？
　　夏胤倫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
　　叼在嘴邊剛想點燃，馮傑生早上進門時挾著怒氣說的那句話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你就不能夠愛惜愛惜自己的身體嗎！」
　　點煙的動作不禁遲疑下來，緊接著蜂擁而至的卻是對自己的氣惱，夏胤倫狠狠把煙摔在一邊。
　　再度上床，用枕頭蒙住腦袋，就像這樣能夠阻隔一切與外界的連繫，包括讓他忽略掉外面那個人……
　　然而還是不行，夏胤倫在心裡找到了切實的擔心。
　　已經快四十歲的人，對人情世故早就該圓融如意，不可能像小毛頭一般把別人的心意當做垃圾一般隨意丟棄……所以會擔心對方也是合情合理的。
　　夏胤倫卻沒有留意……他現在的動作有多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這種所謂合情合理的解釋又是多麼的欲蓋彌彰。
　　不知不覺中睡意總算如期而至。
　　睡得有些淺，神智模模糊糊，不斷有些什麼熟悉的畫面在腦袋裡閃過來又晃過去。有時是六年多前的畫面，有時是這幾年在瑞城度過的畫面，還有時是馮傑生到了瑞城後兩人相處的畫面……
　　猛地激靈一下醒過來的時候，夏胤倫只覺得太陽穴酸脹得厲害，就好像根本沒有睡過一般。
　　摸到手機一看，果然比昨天早上醒的時候還要早半個小時。
　　站在衛生間裡洗臉，冷水打在皮膚表面，冰涼和溫熱霎時接觸讓他清醒許多。一抬眼就能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臉色青白得不像活人。
　　與過去……真是大相逕庭。
　　他已經不再是馮傑生心目中崇拜的老闆，而是一個受了太大挫折、龜縮在瑞城這小小一隅舔傷口的、一蹶不振的廢物。
　　動了動嘴角，夏胤倫看到鏡子裡的他也扯出一個勉強的笑。
　　重新再來這種話，到現在已經有兩個人說過。
　　可是重頭再來真的可以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性實在太多。夏胤倫有些茫然地擦掉臉上的水，這才想起來要去看看馮傑生是不是還在外面……
　　早該進屋了，一直在那裡根本就沒用……這樣想著，他心裡卻很篤定馮傑生應該還在外面。
　　看清沐浴在一層淡淡月光下的修長人影時，夏胤倫禁不住動容。
　　他畢竟不是鐵石心腸。在還未失勢的過去，他也是出了名的對下屬關愛有加的老闆。惟獨對待生意上的敵手時，才會狠辣冷酷。或許正因如此，敵手們在遇到機會時，也都下了死手。
　　現在看到馮傑生的做法，怎麼可能不受觸動。
　　尤其他很清楚，馮傑生這樣做，實在是為了他好的。
　　會與他□的人很多，發生肉體關係實在太輕而易舉。一點慾望的火花，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就足以讓人們肢體交纏，不考慮其他。
　　會要他愛惜身體的人也不是沒有，蒙羽就是其中之一。可在那孩子眼裡，他是長輩，是被依賴和需要的對象，是保護者。
　　而會想著解開他的心結、會想著不讓他再頹廢下去的人，這種心意已不是簡單的關心能夠形容，大概也再沒有第二個人會做到這一步了。
　　儘管他還是無法相信馮傑生的目的如此單純，不相信愛情的存在……但這絕無僅有的一個人，總該有那麼點真心實意在吧。
　　退一萬步講，他夏胤倫也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就算再遇到什麼打擊，當初那樣都過來了，現在難道就跨不過去了？
　　忽然間，他覺得要去面對那不堪回首的過去也沒什麼大不了。
　　「……那個我崇拜的boss，決策果斷、手腕強悍的夏胤倫，受了一點挫折就真的要逃避到入土為安嗎……」
　　馮傑生說的話儘管尖銳，也的確是事實。
　　他就是在逃避。
　　心裡面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急待破土而出。
　　和馮傑生一道回去大馬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夏胤倫瞇了瞇眼，只是去看一看，至於別的，都可以等到時候再說。
　　下定決心就去做，很久都不再有這樣的行動力，感覺倒是意外的不壞。
　　夏胤倫打開門的瞬間馮傑生已經回過頭來，在黑暗中彷彿也熠熠生輝的雙眸裡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欣喜。
　　「阿倫……抱歉我昨……」
　　他說著說著停了下來，因為男人微微一笑的臉與幾年前突然重疊起來。
　　然後他聽到夏胤倫說：「我去。」

　　39重回K市

　　「……」
　　夏胤倫的話和行為對馮傑生而言簡直是雙重驚嚇。
　　他其實一直在考慮該怎麼說服夏胤倫，該用什麼方法去打動對方，該怎樣持之以恆又不會被討厭……倒是壓根未曾料到，只不過隔了大半夜，夏胤倫竟然就主動的走到他面前，說願意同他一起去。
　　……這個轉變也未免太急劇了吧。
　　一時間青年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阿……阿倫……」
　　夏胤倫啪的一聲按亮了客廳的日光燈，燈光從門裡倏的湧出來，照在馮傑生張口結舌的臉上，男人笑出來的聲音都理直氣壯：「你要負責買車票飛機票，我最近沒接什麼活，要我出這個冤枉錢我會傾家蕩產。」
　　……而且還有了調侃人的興致。
　　雖然那內容讓馮傑生有些哭笑不得：「嗯，我都準備好了。」
　　……這個世界果真很奇妙。
　　***
　　夜長夢多這句話，馮傑生當然不會不瞭解。動用了一下宋氏在瑞城和海市的力量，當天下午不到三點，兩個人已經登上了由海市開往K市的航班。
　　「先生們，女士們，飛機正在起飛。請再次確認您的安全帶已經繫好，隨身的電子設備已經關閉……」
　　廣播中傳出空乘甜美的嗓音時，馮傑生卻留意到夏胤倫微微繃緊的身體。
　　「阿倫你還好吧。」伸手過去握住男人的指尖，立刻就感受到了一點汗濕的微涼，馮傑生的心臟不由的揪緊。
　　「我很好。」
　　夏胤倫滿不在乎的說，眼睛一直望著機艙的窗外，「不過是……」他想了想，為自己的情緒下了註解，「……近鄉情怯罷了。」
　　現在他們才剛從海市起飛，離到達K市還有差不多六個小時。並不是太短的過程，可是一想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之前更接近那個地方，心跳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加快。
　　說起來，他已經有快七年的時間沒有回過家鄉。
　　也不是完全不想回去的。
　　除開最後那些糟糕的經歷外，之前在K市，美好的回憶也是很多的。
　　比如孩提時與祖母生活在遠郊，身為家族這一系最小孩子的特權可見一斑，胡鬧起來連父母也管束不了。
　　比如少年時回市區唸書，結識了幾位好朋友。從美國求學回來後，應兄姐的要求進入夏氏，與朋友們共同努力解決危機，經營著各自的事業。哪怕後來反目成仇，以前的相親相愛也不會忘記。
　　一轉眼，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
　　夏胤倫微微瞇起眼的時候，突然感到手背一重，轉過臉來，隨即對上了馮傑生關切的眼神。
　　他下意識的開口：「我沒事。」
　　「嗯。」
　　馮傑生顯然沒有真的安心，被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夏胤倫也有些無奈。
　　他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從瑞城出來，就已經把一切都考慮清楚了，當然更沒有什麼敢不敢怕不怕的說法。
　　然而，他想是這樣想的，在時隔六年多再度踏上K市的土地的剎那，夏胤倫還是略微的遲疑了一下。
　　非常微不足道的一瞬間，快得幾乎讓人無法捕捉。時刻關注著他的馮傑生卻顯然察覺到了，拉住他問：「阿倫？」
　　夏胤倫抽出手：「我沒事。」
　　他的舉動讓馮傑生眼色一黯，在兩個人總算走出通道後，青年才伸手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夏胤倫差點一個踉蹌：「傑生？」
　　「阿倫，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示弱？在別人面前這樣也就算了。在我面前，難道你也還需要戴上強悍的偽裝嗎？」
　　夏胤倫一愣，心裡一軟，難得的解釋起來：「傑生，我是真的沒事，我只是……」有些不安罷了。
　　儘管已經下了最大的決心，真的到了需要面對的時候，才發現還是有哪裡不夠。心臟像被懸在了高高的半空中，雖然明確地知道實地在哪，卻有些畏懼於下落的那個過程，以至於躊躇不前。
　　「是……不安嗎？」
　　夏胤倫略帶驚訝的目光讓馮傑生肯定了自己的推斷，凝視近在咫尺男人的臉，一直停留在心間的柔軟情緒霎時滿溢。
　　情不自禁的一使力，他便輕而易舉地將夏胤倫帶進懷中，撥開男人的額發，在額角的疤痕上落下一個輕吻。
　　感受到溫熱唇瓣柔和的碰觸，夏胤倫先是一怔，隨即飛快地推開他，眉頭擰了起來：「你忘記這是在大馬了嗎！」
　　馮傑生卻說：「放心吧，阿倫。這裡是一處死角，別人看不到。」
　　夏胤倫朝四周張望一陣，果然沒有誰往這邊注目。收回視線，他勾起唇，稍稍往前傾下身體，在馮傑生耳邊輕輕吐了口氣：「既然沒人看得到，不如我們再深入一點？嗯，機場的死角，還真是個不錯的地方。」
　　「……」
　　馮傑生馬上朝外面走了兩步。
　　如此明顯的拒絕，已經是第幾次了？
　　夏胤倫瞇著眼睛看他，這個曾經的下屬，如今確實有幾分讓他看不透了。明明就不是沒有感覺，卻又中途喊停。
　　他其實還記得馮傑生當年的樣子。
　　剛出校園的年輕人，開始擔任助理時就顯露出來沉穩大氣的風格，辦事又十分的謹慎精細，很快便得到了他的器重，在工作上倒的確可以說是配合默契。
　　從來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會看到馮傑生的另外一面。對他所抱持的，不再是下屬對上司的態度，而是更平等的、甚至有時還能將他壓制住的姿態。可想而知，龍靜林所說馮傑生身居高位是實情。
　　相比較而言，最淒慘的是自己……夏胤倫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馮傑生拉開一個自認為安全的距離才轉過頭來：「我訂了酒店，我們現在過去吧。」
　　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他的心跳激越得簡直就像在打鼓一般。怎樣也控制不住的心潮澎湃，在夏胤倫靠近時愈加洶湧。
　　彷彿只需要聞見那股極淡的……拙劣的香皂的氣味，就能夠挑起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可怕而貪婪的慾望。
　　聞言夏胤倫露出一個輕佻的笑：「OK，去酒店再繼續。」
　　他的神色讓馮傑生身體猛地一僵，卻努力的不表現出來，裝做若無其事：「我訂的是瑪雅酒店。」
　　這一次面色陰沉下來的變成了夏胤倫：「你是故意訂的這一家嗎，因為要去瑪雅就必須從夏氏的大樓過去？」
　　馮傑生看著他：「阿倫，那裡已經不是夏氏。」
　　夏胤倫與他對視半晌，才道：「走吧。」
　　越過馮傑生的時候，青年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堅定地傳了過來：「阿倫，就算要經過夏氏集團的大樓或者別的地方，你都用不著不安。有我在，你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管，一切都交給我就可以了。」
　　「是嗎？」側過來的臉上浮著譏誚的笑，「如果我什麼都不想都不管，那你要我來K市還有什麼意義？」
　　「我不是這意……我們先去酒店。」並不想剛到達目的地就和夏胤倫發生爭執，馮傑生快走幾步追上他，果斷的結束了對話。
　　出租車行駛的既平穩又快速，已經是夜晚九點多，沿街的路燈照耀下，K市作為花園城市所特有的清爽而優美的觀感從車窗裡就能獲得。
　　在經過曾經的夏氏大樓時，夏胤倫還是朝那個方向看了過去，視線盡頭高高聳立的建築物上，閃爍的招牌和字樣都已不再熟悉。
　　就在這個時候，馮傑生的手又一次握了過來。
　　「阿倫，這棟樓已經轉拍給別人了。」
　　夏胤倫瞥他一眼：「我還以為你們宋氏會留給自己當戰利品顯擺。」
　　儘管被尖銳地嘲諷著，馮傑生的手也沒有鬆開。反倒更加貼近幾分，每一根手指都塞進夏胤倫的指間，別具意味的緊緊相扣。
　　「阿倫，你就是讓我從宋氏辭職也無所謂。只要你能夠面對，能夠解開心結，我就放心了。」
　　「……你辭職了誰付帳？」
　　「原來我就只有取款機的功用嗎？」
　　「不然？」
　　「我怎麼也得算是個解決心理問題的知心愛人吧。」
　　「……」
　　接下來的一路上夏胤倫都沒有再吭聲。
　　直到進了位於雙塔對面的瑪雅酒店，取了早已預訂的房卡，進了房間的門，夏胤倫猛的關上門，砰的一聲後，馮傑生已經被揪著衣領狠狠拽到了他面前：「馮傑生！難道你就非得揭開我最後的那層遮羞布才甘休嗎！」
　　他毫不客氣的手被青年溫柔的捧在掌心：「阿倫，你不要這麼說。在我的眼裡，它並不是什麼遮羞布，而是把最真實的你給隱藏住的一層多餘的面具。」
　　夏胤倫試圖抽回手，拉了兩下卻沒能抽動，索性任由他扣著，「哈」的冷笑一聲：「最真實的我？」
　　「是的，最真實的你。」
　　「……看我出醜你的感覺真就這麼好，嗯？」
　　「別這麼說，阿倫。」
　　馮傑生色澤偏淡的眼睛安靜地注視他，裡面盛滿了之前夏胤倫不曾留意的溫柔，他重複了一遍：「別這麼說。」
　　夏胤倫情不自禁地望進去，聽到馮傑生斬釘截鐵的一字一句：「阿倫，你在我心裡，從來都沒有什麼改變。真要說有什麼變化了，大概就只有我對你的定位。從以前的boss變成了現在的……我想要愛的人。」

　　40喪家犬

　　突如其來的表白與上一次感覺硬是有所不同。
　　去掉了身體其他部位的接觸，可單是手背與掌心互相貼住的位置，不知不覺的就氤氳出了揮之不去的旖旎熱意。
　　夏胤倫心裡也不禁一動，沉默半晌才道：「不管怎麼說，我謝謝你，傑生。」
　　近來他們兩人一本正經的談話總是容易偏離到爭吵或者僵持上去，這還是第一次嚴肅而平和的對白。
　　視線落在彼此眼裡，在對視中身不由己的互相靠近，越來越近。說不上來是誰主動，兩個人已經難捨難分地吻在一起。
　　唇舌的絞纏來得既快速又猛烈，氣息在綿長又熱切的親吻中漸漸融合，潮熱伴隨著情 欲在房間裡慢慢升騰而起。
　　身體的摩挲帶動了其餘部位的變化，互不相讓的賣力吮咬奪去了呼吸，好幾分鐘後兩個人分開，都還沉浸在粗重的喘息中沒有回復過來。
　　夏胤倫戲謔地向下瞥去一眼，注意到馮傑生褲襠間的形狀，不懷好意地挑了挑眉：「傑生，看來回酒店繼續是真的？這次你怎麼不像之前一樣拒絕。」
　　「之前？」
　　「嗯，在機場都有一次。」
　　「我為什麼要拒絕你……這個原因，阿倫你到現在還想裝作不知道嗎？」從難以自抑的慾望裡清醒過來，馮傑生澀澀的笑了一下。
　　身體越發的向前貼住夏胤倫，他仔細觀察男人的眼。
　　色澤特別黑的雙眸裡面清晰映出自己的臉，極力不動聲色的眼底深處總算能夠看出一點若有似無的飄忽……多少給了他一點對方原來也不是無動於衷的安慰，馮傑生忍不住在那雙眼瞼上蜻蜓點水般地輕輕吻了一下。
　　感受到對方睫毛的一點輕顫的同時，卻聽到同一個人不以為然的語聲響起：「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既然你一定要裝傻，我直接說也沒什麼不行。阿倫，你聽好了。」對他硬是要裝糊塗感到無可奈何，馮傑生向前一步將夏胤倫逼得只能緊緊靠住牆。
　　雙手撐在男人身側，他稍稍提高了音量：「因為我愛你。對於真正愛的人，光是身體的交付是遠遠不夠的。」
　　對夏胤倫的身體，又怎麼會沒有渴望。
　　這個男人的心總是這麼的難以捉摸，渴望也日復一日的不斷增長。強烈到甚至可以稱得上病態的欲求，在內心無人知曉的地方近乎瘋狂的生長著。空洞的欲壑越是難填，他就越是想要恣意地對待夏胤倫的身體。
　　連人帶心都該是屬於自己的，有時候對這樣的自己，馮傑生都忍不住感到驚懼。那次的粗暴已經讓他不敢回想，再來一次，他不確定會發生什麼。
　　太過於強烈的慾望如同無人能夠控制的芒草，一定會把夏胤倫割得體無完膚，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歸根究底，不是愛又是什麼。
　　夏胤倫直視馮傑生的臉，那上面的表情是一種柔軟的認真且真摯，語氣也如出一轍的誠懇又懇切。
　　因為離得太近，彼此身體的變化都無法瞞住對方。馮傑生的膝蓋幾乎要擠進他的雙腿之間，鼓囊囊的部位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微微的跳動。
　　他偏開眼：「嗯，傑生，你說的我現在都知道了，所以你這次還是拒絕我？」
　　馮傑生有些挫敗的道：「阿倫，你是不是不管什麼事，都非得往這方面聯繫？難道我說的還不夠清楚？難道我們之間，除了這種事就再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分享？」
　　夏胤倫聳了聳肩：「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做 愛是人類最坦誠、最無遮攔、最直面彼此也最不設防的事。」
　　「但如果只剩下肉慾，你難道不會覺得空虛？」
　　「空虛啊……也許會有點吧。」夏胤倫瞇了瞇眼睛。特別是在極致的激情過後，會大腦一片空白，只想抽支煙來填補什麼的感覺，或許就是馮傑生所說的空虛吧。不過……「那也沒什麼不好。」
　　「不，那不好，很不好，阿倫。」馮傑生用額頭抵住他的前額，視野裡彼此都變成了看不清楚的模糊色塊，「看到那樣的你，我會心疼。」
　　「……傑生，你越來越肉麻了。」
　　「不如說我學習能力夠好吧……而且我不是拒絕你，阿倫。你好像有點咳嗽，我要去給你買藥，時間怕不夠。」
　　夏胤倫滿不在乎：「怕什麼，快點不就行了。」
　　馮傑生的瞳孔驀地縮了起來：「阿倫，你現在是在置疑我的持久力嗎？」
　　夏胤倫噗的一下笑出聲：「傑生你是吃我的口水吃多了嗎，連說話都變得越來越有我的風格了。」
　　馮傑生卻不由的一愣。
　　嘴角微微翹起，是與那種面具般的輕佻笑容截然不同的弧度，溫雅的氣息讓那張面龐格外的英俊。
　　一直以來無比渴望得到的笑……讓他看得入了迷，情不自禁地沉醉進去。
　　身體裡燃燒起來的火焰這次大概是真的再也無法熄滅了……馮傑生猛地鬆開夏胤倫就去把請勿打攪的按鈕按了下來。
　　明白了他的意圖，夏胤倫忽的覺得自己的心臟意外的加快了跳動，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幾乎要掐住他的喉嚨。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深深吸了口氣後，唇瓣再次交疊在了一起。
　　變換著角度的深吻足以抽去肺裡全部的空氣，可是誰都不捨得分離。
　　夏胤倫的手指在馮傑生的背後不斷遊走，每一次輕輕的碰觸都像是點燃了一簇細細的火苗，能清楚體會到熱度的上升。
　　被馮傑生緊緊扣住腰部，青年的指尖在髖骨四周敏感的區域靈巧地劃著圈，嫻熟地回應著他的動作，夏胤倫在青年的耳邊發出調侃的輕笑：「傑生，我發現你的學習能力……真的不錯。」
　　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他想到了好幾年前那次意外的接觸。
　　那時他前去海市談一樁生意，合作夥伴就是龍靜林。因為想得到龍靜林，他採取了從龍靜山身上著手的辦法。後來陰差陽錯的，他被龍靜山陷害的喝下帶有催情藥物的酒，又正好碰上了來找他談事情的馮傑生。
　　因為是專門供給MB的藥，可想而知，那一夜有多荒唐。
　　夏胤倫還記得，當時的馮傑生真是貨真價實的一隻童子雞。頭一次做承受的一方，明明意識都已經不是很清楚了，卻還得引導對方讓他不要那麼生澀。
　　六年多後再度遇到馮傑生，馮傑生的技巧也沒有比先前進步多少。像現在這樣爐火純青的挑逗調情，有時還帶著夏胤倫自己的影子，當然更多是青年無師自通的成果……都是短短幾個月才有的情況。
　　「嗯，是啊。」
　　帶著灼熱氣息的低喘在耳邊響起，馮傑生的舌頭舔過敏感的耳廓，讓夏胤倫禁不住身體微微一繃。
　　「放鬆點，阿倫。」
　　馮傑生一邊說著，一邊插進去第三根手指，耐心地擴張。極力的克制讓他的動作顯得細緻而溫柔的同時，也讓他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不由的就想要縱容他……「來吧，我可以了。」
　　「還……還不夠。」馮傑生蹭了蹭夏胤倫的脖子，像小狗一樣輕輕咬上男人的耳垂，留下濡濕的牙印。
　　「哈啊、哈……等什麼，來吧……」
　　「不行啊。」
　　馮傑生的堅持讓夏胤倫有些意外，接著就聽到耳畔一疊聲傳來的「對不起」，壓低的嗓音沉沉撞在耳膜上，連帶著似乎還震動了內心。
　　時至今日，都還對那僅有的一次粗暴抱有這麼深刻的歉意嗎……夏胤倫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更用力地攀住馮傑生的肩胛骨。
　　一邊將腰部往前遞送過去，他一邊盡量的放鬆了身體。
　　***
　　還惦記著要出門買藥，兩個人都發洩出來後馮傑生就停止了動作。在浴缸裡周到的放滿熱水，他把夏胤倫扶了進去。
　　青年小心翼翼的神色讓夏胤倫有些好笑：「我又不是什麼易碎品……你直接出去就可以了，洗澡我會自己搞定。」
　　「……那我去買藥了，很快就回來。」
　　說是很快，大概四周的門店都已經關門，畢竟已經快十二點……洗完澡以後，馮傑生還沒有回來。
　　腳步不聽使喚一般把夏胤倫帶到了窗邊。
　　已經是深夜，K市卻並不像瑞城那樣，十一月就已經很寒冷。城市裡四面八方都還亮著燈，夜空被燈火映照出一片艷麗的紅。
　　不遠處雙塔亦被燈光裝飾得美輪美奐，高大的身形傲然聳立。
　　縱橫交錯的道路結成一條條稍嫌黯淡的影子，只在邊緣處被勾勒出層層絢爛，在此起彼伏的建築中蜿蜒遠去。
　　從這個角度，他只能勉強看到夏氏大樓的輪廓。與記憶裡的模樣好像有些相似，又好像大相逕庭。
　　盯了半晌，夏胤倫忍不住笑了笑。
　　似乎……真的沒有什麼不可面對的了。
　　當整個人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座以為再不會回來的城市的土地上時，一些曾經在心底糾結盤踞的東西，似乎真的能夠放下了。
　　他的確該感謝馮傑生。
　　想到馮傑生，就注意到青年還沒有回來，夏胤倫調了幾個頻道都覺得十分無趣，索性將房卡一抽也出了門。
　　雖然有著明確的位置標示，在酒店的走廊中還是有些找不到方向。
　　好不容易找到電梯，電梯門恰在他眼前緩緩打開。
　　迎面而來的那張臉讓夏胤倫怔忡了一下。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他，起初瞬間的驚訝之後，那張英俊的面龐上就露出不安好心的惡意笑容。
　　「我說是誰這麼眼熟，原來是夏家的喪家犬。」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2:02

　　留下

　　夏胤倫腳步一滯。
　　這個人他當然不會不認識，薛氏船運的薛禮昂。
　　夏氏雖然涉足船運不多，但是也有一部分生意與薛氏產生了交集，會產生如同針尖對麥芒般的對立關係並不奇怪。尤其在夏胤倫掌握夏氏集團大權的時候，這種矛盾因為一次招標而聚集到了一個點上。
　　薛禮昂的年紀比他小一些，當初擔任的正是薛氏招標的總負責人，當最後的結果一錘定音時，對方怨恨的眼神夏胤倫至今都有印象。
　　之前曾覺得英俊得很符合他胃口的臉孔，一下子就變得扭曲又猙獰起來。
　　大概就是那時候表現出的不屑一顧太過於明顯，幾年後，夏氏才剛陷入被攻擊的危機中時，薛禮昂擔任著副總的薛氏船運也不落人後的參與進來。
　　那場慘烈的圍攻後，夏氏名下的碼頭全被奪了過去，連最後出事時的海域也屬於薛氏所有，定義為仇人完全不為過。
　　然而他卻好脾氣地微微一笑：「薛副總別來無恙？」
　　薛禮昂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視線無禮而且放肆：「哈！我想就算是路邊的流浪漢，也能對你的問題回答說無恙吧……哦，不對……」注意到夏胤倫手中的房卡，薛禮昂故意驚呼出聲，「我們的夏老闆現在好像又翻身了？不然怎麼可能住得起瑪雅的客房！」
　　「是啊，我住不起。」毫不在乎他的嘲諷，夏胤倫攤開雙手，陳述事實，「如果不是別人付帳，我也不可能住在這裡。」
　　「我想也是。」薛禮昂煞有介事的點頭，「夏家都已經成為歷史了，何況是被夏家趕出去的你，還能有什麼本事再捲土重來？」
　　夏胤倫也點頭：「夏家確實不在了。」
　　薛禮昂好像又想起什麼來：「不過我倒是聽說你死了？現在看來那是謠言啊……夏老闆需不需要我幫你闢謠？」
　　夏胤倫挑眉看他，露出一絲虛偽不下於他的詫異：「看不出來薛副總竟是這麼熱心快腸的人，那真是要謝謝你，可是會不會太麻煩了？」
　　薛禮昂笑得開懷：「不麻煩，哪裡會麻煩？相信我，會有很多人同我一樣，很歡迎你的回來。」
　　「看的出來，薛副總就十分高興。」夏胤倫眼中飛快的掠過一絲銳利的精芒，快得薛禮昂都來不及察覺，然後他意味深長的開口，「薛副總對我的事瞭解的很多嘛，就不知道是因為什麼？莫非……薛副總愛上我了，所以才這麼的念念不忘？」
　　薛禮昂立即變了臉色：「夏胤倫你不要臉我還要，就你這種貨色也想被我看上？」
　　旁邊電梯叮的一聲打開，誰都沒有注意到。
　　薛禮昂這時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我倒是差點忘了，夏老闆本來就是好這一口出名的嘛！怪不得什麼事都往這麼不堪的方面想。所以住到這裡，是勾搭上什麼有錢的主顧，靠賣屁股來的吧。」
　　夏胤倫還是那副不怎麼在意的模樣：「就算是，那又怎麼樣？」薛禮昂鄙夷的眼神讓他露出戲謔的笑，熟練的偷換概念，「這麼說來，薛副總覺得住在這個瑪雅酒店的都要靠賣屁股……於是我該向薛副總道聲恭喜嗎，看到這個行當來錢這麼輕鬆愉快，你也終於決定下海了？」
　　「你——」
　　眼看著薛禮昂倏的漲紅了一張俊臉，下一刻就好像要暴跳如雷，夏胤倫還想說點什麼的時候，一道陰影遮了過來。
　　同時就被來人輕輕推到身後，夏胤倫收到青年投過來的安撫眼神，稜角分明的側臉上滿是陰霾。
　　「薛先生，我想你現在這樣不是K市的待客之道。」
　　馮傑生眼裡冰冷的怒火讓他顯得氣勢十足，電梯前的空氣都像凝固了一般，半晌也無法重新流動。
　　他敢肯定，對面的人不知道他現在有多憤怒。
　　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這兩個人明顯都沒發現他。馮傑生第一眼就認出與夏胤倫對峙著的男人是薛禮昂，對夏氏與薛氏之間的關係瞭如指掌，他心知薛禮昂必定來者不善。所以才放輕了動作打算聽他們在說什麼，卻壓根沒有料到入耳的，會是那樣讓他憤怒、以至於手上的藥瓶都被捏得幾乎變了形的話語。
　　手指無意識的繼續用力，關節處愈加泛白。
　　事實上，喜歡同性或者異性，在馮傑生看來沒有什麼所謂。
　　只是在大馬反對同性戀的浪潮下，儘管他們是華裔，也多少受到了影響，對同性戀的認同度很低。
　　在那場變故以前，夏胤倫是夏氏的主事者，大權在握，能力強悍，與誰來往都是八面玲瓏。雖說他的性向並未刻意隱瞞，也沒有誰會傻到去針對他。然而當夏氏內部首先出現問題時，更多的問題接二連三的也冒出來。尤其當夏家從這一點上大做文章，將夏胤倫逐出家族以後，他的私生活便陷入了不下於夏氏集團遭受到的圍攻中。
　　那時候馮傑生沒有想過要做什麼，但是今天，馮傑生聽到了卻不可能不生氣。那種輕蔑鄙夷到骨子裡的態度，讓他恨不得一拳砸碎那張臉上惡毒的笑。
　　好不容易浮出來的理智來源於此後夏胤倫的回答。
　　那回答……那回答好像承認了薛禮昂惡意的話語一般，滿不在乎到自暴自棄。明明夏胤倫就不是那樣的人，在他馮傑生心裡更不是。夏胤倫卻還是這樣說了，讓他有種這麼長時間的努力都白費了的錯覺……心裡發涼的同時，馮傑生也迅速冷靜下來。
　　不，並非如此。
　　就在他下意識將男人護在身後並抓住對方的手時，一剎那夏胤倫身體的細微震顫，似乎說明了很多東西。
　　瞪住馮傑生落在夏胤倫身上的手，只覺得那真是刺眼得要命。薛禮昂不客氣的冷笑：「原來是馮先生啊，你就是夏老闆的金主？以前倒是真的沒看出來，馮先生也有這麼畸形變態的愛好……」
　　對他夾槍帶棒的言語，馮傑生只看他一眼，就拉著夏胤倫往房間走。
　　身後薛禮昂的諷刺變本加厲的傳過來：「馮先生是不是覺得，把當初威風凜凜的老闆壓在身下很愉快……」
　　馮傑生加快了腳步，兩個人於是都沒有看到，薛禮昂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
　　「他們怎麼會搞到一起去了……」
　　酒店的客房走廊修建得非常別緻，但有時候也是令人頭疼的事。馮傑生只覺得掌中的那隻手透著抹汗濕的涼意，不由抓得更緊，差點錯過了一閃而過的房間門牌。
　　被提醒著停下，打開門後他還沒有回神，耳邊就聽到了夏胤倫的揶揄：「還不放開，這麼捨不得？」
　　馮傑生一個激靈朝他看去，就發現男人早已回復到一臉的若無其事。心臟裡不那麼明顯的鈍痛一陣一陣傳來，他忍不住雙臂一展，將夏胤倫抱了個滿懷。
　　夏胤倫有點困惑：「嗯？」
　　「沒什麼，就是想抱一下你。」
　　「哦……」被刻意拉長的嗓音帶著幾分低啞的性感，「不是……嗯，才剛抱過嗎。」
　　「……我這是字面意思。」
　　「哈哈。」
　　夏胤倫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知道了，知道了。嗯，現在你抱了一下，是不是該放開我了？」
　　震動從緊貼住男人背脊的胸前一直傳進胸腔內部，有什麼滿溢的情緒急切的想要破胸而出，鼻子都忍不住帶上了些微的酸澀。
　　「我馬上就放開。」低低回答著，馮傑生還是又等了好幾分鐘，才不情不願地鬆開圈住夏胤倫的手臂。
　　「哦對，給你買的藥，是糖漿。」馮傑生把一直拽在手裡的藥瓶遞給夏胤倫，得到的是對方漫不經心接過去擱在茶几上的態度。
　　他不放心地叮嚀：「睡前記得喝，你真的有點咳嗽。」
　　「我知道了，想起來會喝。」
　　「……什麼叫想起來會喝。」馮傑生皺起眉朝他瞪過去。
　　大概是才剛結束走動，他的眼睛格外的濕潤，夏胤倫不禁又覺得像條大狗，揉揉他蓬鬆的頭髮：「我這也是字面意思。」
　　「……不行，你現在就喝。」
　　誰知夏胤倫扔過來一個挑釁的眼神：「你餵我就喝。」
　　顯然，這一次不會是什麼字面意思。
　　遲疑的看看藥瓶，馮傑生在心裡無奈地歎了口氣，擰開蓋子含了口在嘴裡，接著就朝對面的男人送了過去。
　　「很甜啊。」短暫的唇舌交纏後，夏胤倫舔舔嘴角，發表評價。
　　「咳……」裝模做樣的輕咳一聲，馮傑生調開目光不去看他，「似乎很有效，你現在咳的好一點了。」
　　夏胤倫意有所指：「嗯，因為傳染給你了。」
　　馮傑生不禁再咳一聲：「這麼晚了，你早點休息，我也該回去了。」
　　「回去？」剛在沙發上坐下的夏胤倫抬起眼，不假思索的手一伸，拉住馮傑生身前垂下來的領帶，「你要回哪裡？」
　　「……」
　　「留下。」手上稍一使力就把馮傑生扯得俯下身體，夏胤倫準確無誤地找到他的嘴巴就吻了上去。
　　沒有考慮太久，用一句「阿倫是在請求自己」作為理由，馮傑生順水推舟地留在了房間裡。
　　幾個動作就被奪去了全部的理智，讓他沒有注意到，對方垂睫遮住的眼底，是真的有一絲請求的意味在裡面。

　　42長姐

　　夏胤倫自己也很難說明這是種什麼樣的情緒……就像是喝藥，換在別的時候他會很乾脆的答應，這一次卻故意的東扯西拉。於是在馮傑生說要離開時，內心不受控制般產生的一絲恐慌，讓他下意識就拉住了對方。
　　好在馮傑生沒有怎麼推拒留了下來，才讓他感到了些許寬慰。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
　　不斷轉換角度和力道的親吻熱烈得足以將肺部的空氣全部掠奪乾淨，因為不斷攀升的慾望而顯得毫無章法。
　　彼此的敏感處都輕而易舉被找到，施以綿密而靈活的愛 撫。
　　房間裡單是燈光都透著股搖曳難耐的曖昧，夏胤倫很容易就在浴室的玻璃牆上找到了他們映出來的倒影。
　　交疊在一起的身體上衣物早就被除掉了，遊走著的手不知是屬於誰的，那幅畫面迫使得兩人都使出渾身解數。
　　夏胤倫很快便故態復萌：「……哈啊……傑生你可以進來了……需要我再放鬆嗯……些嗎……」
　　抽出手指換上更粗大的物體，馮傑生對準位置撞了進去：「……你可以少說幾句話節省體力。」
　　「……就算我年紀大了……這種事情還是能夠……哈啊，應付的……嗯？電話……你的電話響了……」
　　不知從哪裡突然傳出來的一段樂曲，旋律叮叮咚咚的帶著點喜慶氣，夏胤倫恍恍惚惚聽見的時候愣了一下，身體跟著就是一頓。
　　直到馮傑生催促地扣住他的腰，他才後知後覺的提醒馮傑生。
　　「……在這種時候你應該專心，阿倫……」馮傑生還沒回過神來，因為對方一瞬間的心不在焉，他加快了律動的節奏。
　　「可是電話……」
　　「不用管。」
　　「……不管……哈啊，可以嗎……」
　　「……當然可……」
　　總算在夏胤倫的反覆詢問裡找回了一點理智，連續不斷的熟悉鈴音讓馮傑生臉色倏然一變，動作立刻僵在那裡。
　　體內的異物並不會因為馮傑生的停頓而讓夏胤倫好受多少，雖說如此，男人還是好心地指點道：「嗯……在沙發上……你的電……哈啊、話……」
　　即使要去接電話也捨不得分開，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好不容易挪動出一段距離，手機一直都沒有斷掉。
　　「很鍥而不……唔嗯……捨啊，是什麼……哈啊、哈啊……人……」夏胤倫意味深長的偏了偏頭。
　　「別瞎想。」
　　馮傑生拿起來接通的時候，屋子裡還交雜著粗重的低喘。
　　「大姐……」
　　極力平復著喘息，馮傑生等了好一會那邊才傳來回答。
　　「傑生，你現在在哪？」
　　「……我有點事……在外面……」
　　一轉眼馮傑生就對上了夏胤倫眼中玩味的笑意，男人把聲音壓得極低：「傑生你撒起謊來也是面不改色嘛……」
　　最要命的……是男人竟在這時候故意縮緊身體並咬上他的喉結。
　　「……」
　　好不容易嚥下從喉嚨深處滾出來的一聲悶哼，馮傑生聽到電話那端又傳來聲音：「你現在是在外面？」
　　「……嗯，大姐，明天我回公司。」
　　另一端的女聲語重心長：「工作就算再忙，也不能這樣不顧身體傑生。」
　　「……我知道。」
　　「你以後盡量不要住在外面。」
　　「……嗯……」
　　馮傑生閃電般抓住在自己身前使壞的手，用目光示意夏胤倫別動，才繼續道：「我知道的大姐。」
　　「你總說知道……還不是像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孩子……」
　　語聲漏了點出來，被聽的很清楚，夏胤倫低低笑道：「嘿，傑生，你也有被當孩子的時候……」
　　青年瞪著眼，唇形分明是在說「別說話」。
　　點點頭，夏胤倫這才停止住這種就跟方才故意說不喝藥一樣、不知攙雜著點什麼在裡面的行為……確實太過於莫名其妙。
　　突如其來的電話並沒有澆熄兩個人的興致，等到馮傑生再說幾句掛斷後，很容易的就再度沉浸進迫不及待的情熱裡去。
　　倒是過了一會，夏胤倫想起什麼似的問：「傑生……」
　　「嗯？」
　　在男人的脖頸處細細地啃咬著，馮傑生很慶幸現在的天氣已經不那麼熱，衣服足夠遮去所有痕跡。
　　「……你原來還有個姐姐啊……」被衝撞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夏胤倫抓住馮傑生的肩膀緩解直衝脊柱的強烈快感，「……我怎麼好像記得……嗯哼……你慢點！」
　　「……你告訴我怎麼慢下來阿倫……」
　　「……怎麼慢下來？嗯……這是個問題……我記得以前我看過你的檔案……那上面說你是孤兒……」
　　「……我確實是的……」馮傑生朝他看過去，沉浮在情 欲裡的男人半閉著眼，墨黑的額發一股腦的垂落下來，濕漉漉的貼在額角。看不到疤痕和細紋讓他顯得年輕很多，臉色也沒有平時的蒼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
　　僅僅只是看著，埋在對方體內的物體就失控的愈加膨脹。
　　「那怎麼……」
　　被追問了一次馮傑生才含糊的回答他：「……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後來才找到的……」
　　「……這樣……唔……」
　　「就是這樣。」馮傑生忽然表現出不一般的急切，腰部一沉的同時，他咬上夏胤倫的嘴唇，將後面可能繼續的話全給堵了回去。
　　夏胤倫確實還想問點什麼，只是結束的時候腦袋已經昏沉得不行。
　　連續幾天都沒睡好覺，心裡明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卻快得來不及抓到，就在濃濃的疲倦下進入了夢鄉。
　　***
　　第二天馮傑生回宋氏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才踏進大廳的門就碰到從電梯走出來的丹尼。
　　白人青年發現他就立刻衝了過來，開始長篇大論地訴苦：「哦Jason，像你這樣重色輕友的人真是太不人道了你知不知道我被總裁操勞得有多淒慘你中間突然跑去休假也就不說了後來居然還半路落跑害的我一個人回來又被總裁批評你一定要向我道歉最好還能把所有的獎金都劃給我……」
　　馮傑生點明真相：「……最後這句話才是你的目的吧，Danny。」
　　丹尼沒有一點被道破的尷尬，理所當然地說：「是啊，你想想我為你摩拳擦掌去追求美人……」
　　馮傑生糾正他：「是出謀劃策。」
　　「……出謀劃策的去追求美人，你竟然老是阻攔我去看到她的樣子！你為了追求她讓我加重負擔讓我每天加班加點讓我耗盡了腦細胞卻不給福利……所以我要求一點精神補償沒有錯Jason。」
　　「……如果你真是只要一點確實可以。」
　　「Jason，你看你這麼得總裁器重，一點獎金不是滄海一黍嗎。」停下來仔細思考認為自己沒說錯詞，丹尼做出最後的總結，「反正你得對我負責。」
　　馮傑生咳了兩聲：「對你負責？」
　　「是啊。」
　　「……你這是在對我表白嗎？」
　　「……」丹尼定定的看著馮傑生有一分鐘，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記起來美人好像是朵交際花，Jason你是吃了美人的太多口水吧？」
　　馮傑生笑：「大概是的。」
　　直到有員工過來請示丹尼問題馮傑生才得以脫身，還沒走進辦公室，旁邊的助理就迎了過來：「總監，秦董讓您去她那裡一趟。」
　　「嗯，我知道了。」
　　轉過身的時候，馮傑生突的又想起凌晨時夏胤倫的問題。他不知道男人會不會發覺他是刻意模糊了答案，似乎也不敢再往下想。
　　腦袋還沒理清楚思緒的時候，目的地已經就在眼前。
　　推開董事辦公室的門，屋內面目姣好的女人正從椅子裡站起來，一看到馮傑生就露出笑容：「傑生，你來了，坐。」
　　穿了一身職業裝而顯得十分幹練的女人，從外表上看就像馮傑生那位才二十幾的助理一樣，讓人絕對猜不出她已經快四十歲。
　　「大姐，你找我來是想問項目的事？」
　　「別把我看得跟你姐夫那個工作狂一樣！」對方白了他一眼，打起電話吩咐秘書去倒兩杯茶過來。
　　等到秘書小姐送了茶水退出去，再細心地把門鎖好，她才繼續道：「對了，這回讓你過去那邊，除了項目之外的那件事辦的怎麼樣？」
　　馮傑生拿起茶杯的動作猛地一滯。
　　對方沒有發覺：「……查到夏氏剩下的那些資金的消息了嗎？」
　　馮傑生搖搖頭：「抱歉，我……」
　　「沒關係，查不查得到都沒事。難道如今有我們秦氏合併過來的宋氏，難道還會怕他一個早就不知還剩點什麼的夏家翻起浪花來嗎。我叫你過來，其實是有更要緊的事要找你，傑生。」
　　「是又有新的計劃要出……」
　　馮傑生的話立刻被打斷了：「都說了別把你大姐我給當成工作狂！我要和你談的，是你的個人問題。」
　　「……大姐，現在是上班時間。」
　　「行了行了，別用這種話來搪塞我。我說傑生你也老大不小了，再過兩年都該有三十歲了。都說三十而立，放在早些時候，你兒子只怕都要成年了！怎麼還一點音信都沒有，你是想急死我？」
　　「我沒……」
　　「我先問你，你交了女朋友沒有？」
　　「……應該是沒有。」夏胤倫是男朋友，而且目前還是他單方面的追求。
　　「那正好！」對方一拍巴掌，喜上眉梢，「昨天和劉太太打牌的時候，她說她外甥女前幾天才從美國回來。我問了，那姑娘人漂亮，脾氣也好，還是……」
　　「大姐，我現在不急。」
　　「你不急我急！」
　　「大姐，我……」
　　「傑生，男人有事業心沒錯，可是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家還在事業的前面。你看我和你姐夫不也二十多就結了婚？你又不是愛玩的，早點結婚不是什麼壞事嘛。你就和我一起去見一面，算是大姐我拜託你。」
　　「……好。」
　　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透露點什麼，聽到拜託兩個字，馮傑生便沒辦法再推辭。
　　助理口中的秦董秦英華，正是馮傑生同父異母的長姐。
　　他不是秦家名正言順的兒子，早年隨母親一道流落在外也跟了母姓。母親去世時他還不到十歲，如果不是秦英華找到他，他會不會就跟街頭那些流浪漢一個命運，誰也說不準。秦英華順了他的意思瞞著秦家，又從不提要他改姓歸宗的事，這些年來，在馮傑生心裡，的確是長姐如母。

　　43相親

　　中國人的習慣通常是在飯桌上解決一切問題。
　　相親當然也不例外。
　　位於Bangsar路上的高檔中國菜餐廳名字只有一個字「唐」，從外觀到內裡都裝潢得華麗而別緻。這座城市的華裔數量特別多，因此這家餐廳的中式菜餚無論哪一個菜系，都做得相當地道。
　　坐在秦英華的辦公室旁觀她興高采烈的和劉太太通電話東拉西扯從購物到保養從寵物到八卦最後才提到見面事宜的六小時以後……
　　馮傑生被迫擇日不如撞日的坐在了餐廳一角由盆栽和屏風圍出的空間裡。
　　正是夕陽西下的時間，一層橘色的薄暮鋪開在整座城市裡。
　　穿窗而入的最後一抹陽光凝在翠綠的盆栽上，勾勒出燦爛的金邊，讓空氣顯出一種夢境般的效果。
　　秦英華和劉太太相視而笑，大概是覺得這實在是很適合看對眼的氛圍。
　　沒幾分鐘，兩位長輩簡短的介紹完年輕男女的姓名後，就分別以「哎呀今天星同百貨打折我約了人要去看看包包！」和「我昨天又輸了好多今天一定要贏回來。」的理由離開。
　　並不十分寬敞的空間內，只剩下馮傑生和另一位年輕女孩。
　　「……」
　　「……」
　　沉默著對看一眼，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笑了一下。
　　馮傑生將手邊的菜單朝對面推過去：「楚小姐點菜吧。」
　　「我以前沒來過，對這裡不怎麼瞭解，還是馮先生你點吧。」女孩頓了頓，又把菜單反推回他。
　　「這種事情怎麼都該女士優先不是嗎？」馮傑生露出一點笑容，並不打算否認自己對楚小姐在初印象上有一點好感，「雖說是第一次來唐，菜單上的介紹也很詳細。這家做的菜色都很地道，特色菜我可以幫你推薦。」
　　「……好吧。」
　　楚小姐沒有再拒絕，抬起眼來微微笑了一下，愈加顯得眉目清秀。
　　等菜上來的時候，兩個人有一下沒一下地聊了起來。
　　「……這麼說，楚小姐是在美國唸書？」
　　「嗯。」
　　「聽劉太太講，去美國也有好幾年了吧。」
　　「……嗯，我剛上中學就隨家人一道移民過去了。」
　　「是和家人一道啊，那這次怎麼想到回大馬？」
　　「……是姨父新開的實驗室。」
　　「哦對，楚小姐學的是藥劑學，聽說剛剛研究所畢業？」
　　「……嗯。」
　　大多數時候是馮傑生在找話題，楚小姐回答，有問有答雖說算不得冷場，但肯定達不到長輩們的預期。
　　但漸漸的，就能看出，她的話儘管很少，每次卻都恰到好處，對各種問題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在說到不熟悉的領域時，也會很坦然的承認：「……嗯，是的。真不好意思，我對金融上的事情不怎麼瞭解。但如果馮先生願意，我也可以幫你介紹……」同時還會適當的表現出並不缺乏的熱心。
　　菜快上齊的時候馮傑生去了一趟洗手間，往回還沒走幾步，剛剛才從大堂經理台邊繞過來，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面向玻璃牆的外圍，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朝那邊走過去。
　　視線盡頭是停在街邊的一輛接一輛的汽車，偶爾有行人穿梭來去，卻並沒有他剛才依稀看到的那個人。
　　是……眼花看錯了嗎？
　　Bangsar路與瑪雅酒店並不在一個街區，下午打電話告之自己晚飯後才能過去時，夏胤倫分明在酒店裡，現在實在沒理由會出現在這裡才對。
　　將目光在四周又逡巡了好一會，也沒能找到夏胤倫或者與之相似的身影，馮傑生想自己肯定是看走眼了。
　　轉身走了兩步他陡地回頭，看到的景象與之前並沒什麼兩樣。
　　原路返回的時候，馮傑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在毫無關聯的地方都會不自覺的彷彿看到另一個人，這種感情有時讓他自己都生出一分惶恐。
　　「……這種項目大概還是專業人士比較瞭解。」
　　雖然是在美國生活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女性，但楚小姐竟然出奇的符合秦英華曾經做出的描述。長相漂亮，脾氣好，文靜到近乎於害羞的年輕女孩，正襟危坐在椅子裡，略低著頭的樣子顯得有些緊張。
　　於是馮傑生活躍氣氛的用出玩笑似的語氣：「嗯，所以我在請教楚小姐啊。」
　　總算收到了一點效果，楚小姐望他一眼，體會到青年的友善，白皙的皮膚上浮出一片淡淡的紅，也懂得利用調侃來反擊：「馮先生心目中的專業人士如果就是我這樣的水平，恐怕宋叔叔的集團在這個項目上會有危險了。」
　　「說不定就是姐夫信錯了人啊。」
　　「應該說是馮先生太謙虛吧。」她淺淺笑著回應，睫毛的陰影輕顫著投下來，襯出一股寧謐的氣質。
　　楚小姐的個子不算太高，正好與馮傑生心裡小巧玲瓏的身材標準重合起來。她說起話來細聲細氣，卻能看出並不是矯揉造作，也不是有意裝扮出的文靜。整個人從穿著打扮到動作言談，都沒有如今年輕女孩們強烈而具有衝擊性的時尚大膽，反倒顯得很傳統。
　　叫人不禁疑惑她是否真在美國求學的同時，馮傑生真心覺得，這個女孩子，確實是非常貼合他心目中對自己未來設定時所做出的想像。
　　然而……
　　念頭轉到這裡，就又不知不覺地想起了方才眼花時腦中浮現出的人影。
　　並不是曾經虛構出的嬌小溫柔的女性，而是一個男人。年紀甚至比他還要大上一些，個頭只比他矮一點，也談不上什麼溫柔。
　　卻是他想要交付全部情感，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對象。
　　說起來，誰都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感情從來就不能被人為控制，早已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硬拉也拉不回來了。
　　「……馮先生，你說是不是？」楚小姐剛回答完馮傑生的一句話，抬眼就發現桌對面的青年視線不知落在了哪裡，她一連喊了好幾聲，「馮先生？馮先生？……」
　　對方像是才回過神來，點點頭，露出含著幾分歉意的笑：「嗯……是啊，楚小姐你說的沒錯。」
　　這種情況，自從此次開始就頻繁出現。大概是因為馮傑生實在太過於心不在焉，後來兩個人便沒有再聊什麼深入的話題……當然之前聊的也不過是彼此的相關專業和K市華人圈子裡的家長裡短，根本就不算深入。
　　用餐結束就到了說再見的時候，從餐廳裡出來，外面已經是一片燈的海洋。路邊的風有點大，楚小姐遲疑一下，抬手將被吹散的頭髮撩順，難得的積極了一點：「請問……馮先生的手機號碼是……」
　　馮傑生朝她溫和的笑了笑：「非常抱歉，今天浪費了楚小姐的時間。我沒有告訴家姐所以她不清楚，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所以，儘管眼前的女孩子是理想中的形象，他也已經不可能再放進去哪怕一絲一毫的感情了。
　　「啊……」女孩子輕輕驚呼了一聲，咬了咬嘴唇，「馮先生真直接。」
　　攔下一輛出租車，馮傑生反問：「直接點不好嗎？希望楚小姐別拒絕我送你回家，坐出租車……」他幫她打開車門，「……怎麼樣？」
　　「怎麼樣？」
　　薛禮昂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一點也沒有掩飾語氣裡的興奮，「夏老闆看到此情此景，有什麼感想，嗯？」
　　從他滿是惡意的笑臉上收回目光，夏胤倫不動聲色地聳了聳肩：「如果我說，我沒有任何感想，薛副總大概是不會相信的吧。」
　　「你把我當傻子嗎？」薛禮昂理所當然的說，「你會無動於衷？那怎麼可能。不管怎麼說，當年高高在上的夏老闆，現在可是以前一個小助理的跟班啊……哦不，你是夏家的喪家犬……」
　　夏胤倫輕聲道：「已經沒有夏家了。」
　　薛禮昂像是壓根沒聽到，自顧自地往下繼續：「……現在應該說是馮傑生的哈巴狗，看到金主移情別戀，你會沒感想？」
　　「既然薛副總都說是金主了，難道還指望我那麼敬業，投進去什麼真感情嗎？」夏胤倫挑起眉反問他。
　　薛禮昂語塞：「你……」
　　「嗯？薛副總，你好心好意送給我看的東西我就收下了……」夏胤倫朝他搖了搖手上的檔案袋，「……這麼麻煩你，我真是過意不去。」
　　「哼！」
　　薛禮昂猛的站起身，「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就裝下去吧！到時候可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可憐巴巴的樣子了！」
　　說完他就向外走，並沒有看到夏胤倫冷靜表情上一瞬間閃過的裂縫。
　　男人垂眼看向手裡的檔案袋，臉上一片木然。
　　那裡面裝的，是關於馮傑生與秦英華和宋氏關係的材料。馮傑生是秦英華同父異母的弟弟，秦英華是宋氏集團總裁兼董事長宋展鵬的妻子。
　　這層關係的確讓夏胤倫大吃一驚。
　　但根本就比不上看到馮傑生與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有說有笑地同桌吃飯，來得更讓他驚訝。
　　席捲而來的詫異裡大概還包含著某種類似於失落的東西，所以才迅猛得讓他連極力保持的冷靜表象都有些掩蓋不住。

　　44鐵了心

　　太過於激動的情緒在回到瑪雅酒店的時候已經煙消雲散。短暫的彷彿壓根就未曾出現過。
　　或許……他想，他並不是真的在意。
　　所以在馮傑生來酒店後，他都能夠一如往常的說話講笑，與之前看不出半點差別。另一個人也沒有察覺出來，在離開前，卻還是不放心的細心叮囑：「……那我走了。阿倫你早點睡，別抽煙。」
　　「嗯，路上小心。」
　　偌大的房間內只剩下夏胤倫一個人。
　　夜幕已深。
　　窗外是漫無邊際的燈河，沿著縱橫交錯的彷彿看不到盡頭的道路一直延伸下去，這座城市的夜晚從不缺少熱鬧。
　　他躺到枕頭上就入了睡。當早上天色漸亮夏胤倫醒過來的時候，他更加肯定自己是完全不在意的。
　　卻忽略了有時候最容易被騙的往往是自己。
　　***
　　時間還很早，天色才剛剛亮起來。
　　昨天下午在公司裡他抽空和心理醫生做了一下交流，再加上昨天夜裡夏胤倫的態度總有點隱隱的不同尋常，讓馮傑生一醒來就怎麼也坐不住，早早準備好出了門。
　　這天清晨整座城市都籠在一層薄霧裡，但下到樓梯口的時候，馮傑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面停著的那輛全黑色轎車。
　　他立刻停下了腳步：「大姐……」
　　才叫了一聲保鏢已經繞過來打開車門，秦英華從車內朝馮傑生露出微笑：「傑生，我們談談。」
　　心裡沒來由的一緊，馮傑生下意識地拒絕：「大姐，我現在還有點事，等晚上我回來再說，好麼？」
　　「不行。」
　　秦英華難得對他用上這麼生硬的語氣，說完像是發覺自己嚴厲得有些過分了，才把語調緩和下來：「上車，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
　　「可是大姐……」
　　馮傑生還想說點什麼，秦英華銳利的目光直直射了過來：「傑生，你現在急著去辦的事情，是和……」她揚起手中的一隻檔案袋，從裡面抽出一張照片遞到馮傑生面前，「……他有關係吧。」
　　照片上面，中年的男人大概剛從街角轉過來，在街燈的映照下，能看到他身後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流。
　　漆黑的額發垂下來遮去了旁邊陳舊的疤痕，他唇畔噙著一絲看得出是對身邊人露出來的模糊笑意。
　　雖然是偷拍，但圖像非常清晰，而那背景……
　　馮傑生的瞳孔猛地緊緊縮起……那背景分明是瑪雅酒店前面那條路，拍攝時間分明是兩人正要入住酒店的那個晚上。
　　他有些不確定地問：「大姐，你跟蹤我？」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你昨天和思荇怎麼樣了？」
　　「……」
　　見他一言不發，秦英華目光灼灼地逼視過來：「沒有結果對吧！傑生，我難道會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嗎？思荇漂亮溫柔，有多適合你你也不會感覺不到。可是你卻沒有一點和她發展下去的意思，傑生，這讓我不得不感到奇怪。」
　　「大姐，這沒有什麼奇怪不奇怪。就算是條件合適，也未必就適合我。」
　　「恐怕不是這麼簡單。」
　　秦英華將另一張照片抽了出來，「是因為他吧。」
　　與前一張不同的是這張上面有兩個人。
　　馮傑生一下子就認出那是在他們快要步出機場時，當時他和夏胤倫說了句什麼才讓兩人一起忍俊不禁。從照片上看來，兩個人的神色說不出的親密，讓他自己都有種和夏胤倫是兩情相悅的錯覺。
　　秦英華追問：「是嗎，傑生？」
　　「大姐，你派人跟蹤我。」
　　馮傑生的語氣很篤定。
　　他已經明白過來，秦英華說是為了他相親的事情而來，但從她拿出來的照片就能看出她實際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是不放心你，傑生。」秦英華語重心長，「你從來都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孩子，出發前狀態也很好。可是你去到瑞城以後，所做的一切都很反常。你根本沒道理會突然提出休假的要求，更沒道理在我通知你回國的時候中途返回。傑生，我希望你別怪我查你。」
　　「……我當然不會怪你。」馮傑生頓了頓才說，畢竟當初是多虧了秦英華的照料他才有今天，「你是我大姐，你總不可能把我往火坑裡送。」
　　秦英華很是欣慰：「你明白這點就好，傑生。我知道你在夏氏幹過很長一段時間，我也知道你以前是這個人手下的助理。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蠱惑了你，才讓你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蠱惑？」
　　馮傑生搖了搖頭，在心裡苦笑：「不，大姐，你說錯了。阿倫他……根本就沒對我做過什麼，他大概也不想對我做什麼，就更別提蠱惑了。」
　　「那為什麼……」秦英華眉頭一皺，繼而恍然大悟，「這麼說來，傑生你難道是為了夏家剩餘的那筆資金所以才……」
　　「不是。」
　　馮傑生斬釘截鐵的給出否定的答案。
　　他知道商場如戰場，心軟通常毫無必要，但要他適應姐姐姐夫那種任何事都能與生意掛鉤、該利用就要搾乾最後一點價值的思想依舊艱難。
　　遲疑片刻，他決定說出實情：「是我。大姐，是我對他動了真感情。雖然我和他的開始是一個意外，但我從沒打算拿他當突破口去找什麼夏家的資金。」
　　「什麼？！」
　　秦英華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她瞥了眼前排的保鏢，保鏢很識趣的下車離開，接著她才有些慌忙的問：「傑生，你的意思難道是……你要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是的，大姐。」
　　最初的猶疑之後，馮傑生已經徹底鎮定下來。
　　「……你……你是瘋了嗎？」秦英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去做同性戀？你難道不知道，同性戀在這個國家的地位有多低？有多不被人看的起？」
　　「我想移民不是什麼難事。」
　　在這個時候，馮傑生發現自己其實早就已經把和夏胤倫的未來裡，每一個細節都設想得周到。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喜歡女人嗎？我記得你交過女朋友。」
　　「我是交過。」
　　「那為什麼要去當同性戀？思荇難道還不夠好嗎？傑生，聽我一句勸，女孩子比男人可愛多了，早點回頭吧。」
　　「思荇很好，女孩子也很好，可是大姐……」馮傑生的表情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如果可以回頭的話，我早就回了。」
　　秦英華心下一震，卻又搖頭道：「不可能，傑生。你只是因為不想結婚，所以才扯了這個謊騙我對嗎。」
　　「大姐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那些照片足夠證明一切了。」
　　「我以為你只是好玩，現在你卻告訴我你來真的……傑生，你別忘了，你是秦家直系唯一的男孩子。」
　　聽她說到秦家，馮傑生反倒笑了起來：「大姐，我姓馮，不姓秦。你父親自始至終都沒有管過我和媽媽，也沒有承認過我是他的兒子。所以光宗耀祖，傳宗接代這樣的事情，用不著找我。」
　　「……你是想報復爸爸？」秦英華終於又想到一種可能。
　　馮傑生還是搖搖頭：「在我心裡他根本就不是我父親，還有什麼必要報復？而且我對那個人……」他看向手裡的照片，眉眼霎時柔和下來，「……的感情，是不會像你父親對我媽媽那樣的……」
　　「傑生，你是鐵了心？」
　　她算是看著馮傑生長大成年，又怎麼會不瞭解……這個弟弟一旦下了決心，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強。
　　儘管只說了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秦英華卻看出來馮傑生有多堅定。
　　「是的，大姐。」青年坦然的回答，任由對方驚疑不定地端詳自己，「哪怕阿倫現在還沒有回應我的意願……」
　　「等等！」
　　秦英華又驚又喜：「你是說那個人根本還不喜歡你？」
　　「……是這樣沒錯。」
　　馮傑生扭臉看著車窗外，薄霧還沒有散去。被這麼直接地指出來他的處境，雖然並不會讓他喪氣，說不失落那是假的。
　　但是……「我不可能放棄，大姐。」
　　秦英華定定看他半晌，才歎了口氣：「傑生，你下車吧。」
　　就在馮傑生打開車門下去的時候，他聽到車內秦英華的聲音傳了出來，刺得他從耳膜一直到心臟都痛了起來。
　　「可是傑生，你有沒有想過，你和我，和你姐夫的關係，還有你進入夏氏的原因，他知道了會怎麼想。至於現在，他會不會認為你找上他是為了夏氏的資金。而且……」我絕對不會允許你陷進去……
　　沒有錯。這就是他一直藏在心裡怎樣也找不到辦法排解的難題。
　　馮傑生可以坦然地面對夏胤倫，卻無法否認他始終存在著一分內疚。他可以說自己無愧於夏氏，哪怕當初進入夏氏時的目的並非全然的單純，卻無法否認他和將夏氏擊垮的那些人的關係。他可以說之後的一切都和他沒有直接的聯繫，他也從來沒打算出賣夏胤倫，卻無法否認消息的洩漏和自己間接扯上了關係。
　　更重要的是……他毫無把握，連對於相信他的感情都總是一再抗拒的夏胤倫，會不會相信這些。
　　踏進酒店時不到八點整，馮傑生才剛到房間，還沒來得及找到夏胤倫，就碰上了客房服務。
　　屋子裡空蕩蕩的，顯然夏胤倫並沒有在。
　　他去了哪……琢磨著這個問題，馮傑生轉身打算坐下的時候，就看到服務員正在將床罩拉下來。
　　床墊下淡藍半透明的一角出現在視野中，青年狐疑地拿起來，才看清楚內容，臉上的血色霎時間就全盤褪去，只剩一片慘白。

　　45有所不同

　　「看到了吧？」
　　薛禮昂問夏胤倫，得到對方投過來的一個「你很不可理喻」的眼神。
　　回去以後一想到夏胤倫對自己透露的事情毫無所動，他就覺得惱火非常。連夜通過家族的渠道得到更多訊息，拿到手裡的時候，薛禮昂不無興奮的想，這一回，那個人總不會再擺出那麼若無其事的臉了吧。
　　確乎是比前次更詳盡更深入的資料。
　　除了馮傑生與宋氏的關係外，連好幾年前對方進入夏氏實習時可能帶有的目的都被查了出來，還有最近馮傑生受秦英華所托的任務也沒有例外。
　　「真是麻煩你了……」
　　夏胤倫邊說，邊一張張翻著手裡的材料。他垂著眼，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多少讓薛禮昂有些失望。
　　「一點也不麻煩，為夏老闆盡一點力是我應該做的。」他於是再接再厲，「看不出來夏老闆還是有點價值的，哈哈……不然怎麼會有人要你來當他的哈巴狗呢！」
　　夏胤倫不動聲色地瞥他一眼：「你現在是在挑撥嗎，薛副總？」
　　「挑撥？你覺得我用得著挑撥嗎？」薛禮昂肆無忌憚的笑了幾聲，「怎麼樣，到現在對你那金主的真心，你還相信嗎？」
　　「相信又怎麼樣，不相信又怎麼樣？」夏胤倫不冷不熱地掀起眼皮，「我知道他不會真心，可是那又有什麼要緊？」
　　比起曾經推心置腹的前好友宋展鵬，比起血脈相連的侄子夏容宇，比起夏家那些落井下石的親人來說……這點事真的不算什麼。
　　薛禮昂看他：「真的沒什麼？」
　　「當然是真的。」
　　夏胤倫卻不自覺地偏開眼，不與他對視。
　　只因為……固然他這樣說，其實到底是有所不同。
　　當初那樁樁件件的事恰好全在一個時期內爆發出來，那些人的所作所為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連身體都像不再是自己的。行動勉強恢復自如時已經過去了半年有餘，千里迢迢去到瑞城站穩腳跟，又用了快兩年的時間。
　　曾經的強勢像泡影一樣消散，剩下的只有日復一日的醉生夢死。
　　時間一長，好幾年的光陰匆匆流過。如今再想起來，似乎已經離得太遙遠，都變成了虛無蒼白的破碎影像，讓他沒辦法給予多餘的感情……
　　去怨去恨。
　　只有馮傑生是不一樣的。
　　出現在面前是相當突然的場面，後來和自己扯到一起的過程更加匪夷所思，青年口口聲聲說著愛他，對他關懷備至。
　　只要想到這個人原來與其他人也沒有什麼不同……那種莫名闖入心扉的失落就迅猛的覆遍了全身。
　　他只是不願意在薛禮昂面前示弱。
　　薛禮昂沒有放棄：「知道這些，你就沒一點想說的？」
　　「你想要我說什麼？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我已經不年輕了。」明明才三十九快四十的年紀，男人的眼睛裡卻像是一點活力都沒有了，灰敗得叫薛禮昂有些心驚。
　　這樣子分明是自己希望見到的情景，他卻突然感到了一種無法抑制的後悔。
　　夏胤倫壓根沒留意他的神色，背對著光，懶洋洋的繼續說。
　　那張英俊的面頰上不經意淌出一股風流的味道，和從前薛禮昂在招標會上第一次見到他時沒什麼兩樣。
　　「他要騙我，我就給他騙，又有什麼關係？他什麼時候膩了走了，其實我也沒什麼損失不是嗎……」
　　看著對方突然直起身體，朝自己逼近過來，深黑的瞳孔隨著動作不斷在眼前擴大，薛禮昂無端的感到了一陣怦然心動。
　　「……畢竟，要找到一個這麼好的金主也不容易，你說是不是？」
　　***
　　這麼一大早，夏胤倫也不可能去太遠的地方。馮傑生在樓下和客房走廊都找了個遍，依舊一無所獲。正要回轉的時候，他記起這邊還有個休息室。
　　難怪昨天晚上對方的態度總像有哪不對勁，原來是因為那些關於自己的調查材料……想到這裡他已經走到休息室的門口。
　　接著，他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傳了出來。
　　語氣和內容都是與上回如出一轍的自暴自棄，心中的忐忑難安頓時被忽略了個徹底，只剩下一陣陣的鈍痛。
　　還沒來得及進去，他就聽到夏胤倫說：「薛副總，回答不了了？謝謝你專程來告訴我這些，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我先告辭了。」
　　馮傑生沒有聽到薛禮昂再說什麼，腳步聲輕輕朝這邊臨近，他看到從休息室內走出來的男人。
　　夏胤倫的左手拎著一隻和不久前他在床墊下發現的檔案袋差不多的袋子，馮傑生轉瞬間明白過來，原來都是薛禮昂搞的鬼。
　　他急忙叫：「阿倫……」
　　看清楚面前的是誰，夏胤倫沒有說什麼，從馮傑生身邊越過，方向分明是住處：「快點回去，我還沒起床就被薛禮昂叫出來了，都沒顧得上刷牙洗臉……」他微微一笑，「……雖然是男人，表面功夫偶爾也要做一做。」
　　「你剛才說的那……」
　　馮傑生沒能說完就被夏胤倫打斷了，男人側過來的臉上遺留著一絲未曾消散的笑意：「我只是隨便說說。」
　　「啊？」
　　「說給薛禮昂聽啊，你聽到了什麼？就當我沒說過。」
　　「……」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馮傑生住了嘴。
　　並不是放棄了追問和解釋，只是他發現自己始終沒辦法摸透夏胤倫的心思，光是糾結於對方話裡幾分真幾分假已經讓他捉襟見肘。
　　他這擰緊眉的沉思狀，一直持續到夏胤倫回房間開始刷牙。
　　從鏡子裡瞥見他的臉色，夏胤倫邊往池子裡吐泡沫，邊問：「怎麼？後悔回來了？這麼愁眉不展的。」
　　「啊？」馮傑生先是一怔，像是才回過神來，趕緊反駁，「別這麼說阿倫，不管什麼事情，只要對你有好處，哪怕我再為難也會做。其實你剛才……」
　　他又一次被打斷了。
　　「傑生……」夏胤倫從鏡子前面偏過頭來，削尖的下巴在浴室的燈光下勾勒出一道迷人的弧線，「你的甜言蜜語倒說的越來越順溜了，騙個小姑娘上手應該不在話下吧。」
　　馮傑生猛地抬眼看向他。
　　耳邊「嗡」的一下，心臟就像打鼓般拼了命的跳動。
　　夏胤倫這句話怎麼聽都不像是無的放矢。莫非昨天在餐廳裡並非錯覺，而真的是夏胤倫本人？
　　但怎麼可能……以夏胤倫的態度，要說他會為自己相親的舉動做點什麼，馮傑生覺得實在是個笑話。
　　就連拿到了關於他的調查材料，昨晚不也按兵不動麼。
　　這樣一想，男人的語氣更類似於置身事外的揶揄。
　　馮傑生不禁有些難過：「阿倫，你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卻還要說這種話嗎。難道在你心裡，我愛上一個男人後，還能夠對哪個女人動心嗎？」
　　「是嗎……」
　　「我不會。」
　　「嗯？所以你愁眉不展不是因為家裡有了妻子？」
　　對夏胤倫的打趣馮傑生有些無奈：「阿倫，我沒有結婚，以後我也不可能去和什麼女人結婚……」
　　「這種事誰說的好，你知道，世事無常。」
　　夏胤倫聳了聳肩。
　　他心裡最清楚，這根本就不是在打趣。
　　明知早就該停下這種無謂的試探，就算再說下去得到的回答也不會超出自己的預料，可夏胤倫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在發現馮傑生相親的同時，還瞭解到青年背後與一些事隱秘的連繫，曾引以為傲的自制力越發崩毀得一塌糊塗。
　　讓他想要不斷的逼問著，卻又故意忽略掉最希望知道實情的部分，獲得分不出是真心抑或假意的回答。
　　……陷入到惡性的循環裡。
　　「阿倫……」馮傑生叫他。
　　「嗯？難道不是嗎？」夏胤倫轉身朝向青年。
　　不，那份恐慌絕不是因為他動了心。
　　而只是……
　　所謂勇氣是太過冠冕的借口，是馮傑生讓他從瑞城一隅走出來。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K市，卻發現馮傑生不僅可能要放開他，甚至可能一開始就沒打算拉住他，所以才會產生一點微小的無所適從。
　　僅此而已。
　　得出結論，夏胤倫半靠在洗手池的檯面上，手撐起身體，雙腿交疊：「女人是比男人更可愛的生物。」
　　「也許的確如此。」
　　這句回答讓夏胤倫的瞳孔縮了一下，緊接著馮傑生卻道：「但我不可能再愛上誰，除了你，不會是任何女人或者男人。」
　　「是嗎。」
　　馮傑生心裡驀地一動：「阿倫，你昨天去了Bangsar路？」
　　「啊啊，被發現了。」夏胤倫唇角牽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肯定了他的猜測。
　　「果然……」
　　「不想說點什麼？」
　　「當然要！」
　　馮傑生急切的說。
　　他其實考慮過要不要將相親的事告訴夏胤倫。但轉念卻覺得那不過是一次無關緊要的相親，對方在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於是才打消念頭，卻沒想到現在夏胤倫會主動提起。
　　「我不知道阿倫你看到了什麼，那只是一場由長輩安排的相親，雖然我不得不去，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對我來說，那不是出於我的本意，更不會有任何結果。」解釋的時候，馮傑生忍不住生出一絲被在乎的竊喜。
　　「哦？這個也許的確沒有結果，但是下一個，下下一個……你怎麼確定每一個都不會有結果？」
　　「……你是在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嗎？」
　　夏胤倫別過臉，一臉平靜地看向窗外：「感情這種東西，真要相信未免太可笑了。我記得我對你說過，你要怎樣與我無關。但我勸你放棄是為你好，我沒辦法回應你。」
　　……果然之前的那點竊喜是他自以為是癡心妄想。
　　馮傑生向前兩步，伸手扶上男人的肩膀：「我知道。」他不厭其煩的、反覆的說，「我知道，阿倫。」儘管這樣的自己未免太悲涼，可是……「阿倫，我也說過，我不會放棄。我想告訴你，不會有下一個，下下一個，以後都不會有了。我已經告訴了大姐，再也不會有相親了。」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夏胤倫吐出冷淡的反問。
　　「不需要有關係，阿倫，就當我告訴你這件事。還有薛禮昂告……」嘴唇被濕軟的東西堵了上來，連帶著後面的話也終止在雙唇突如其來的交疊中。
　　肩部被另一個人的手攀住，整個人被迫退得靠住洗手間的牆壁，雙腿間被對方的膝蓋擠進來，他聽到夏胤倫說：「像這樣各取所需不好嗎……」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28 22:06

　　46解釋

　　怎麼會有這麼悲哀的事情……
　　明明就無比的想要這個人，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交合中，快感的巔峰不斷侵襲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馮傑生卻覺得兩個人的內心離得越來越遠。
　　他從不畏懼去挑戰難題，可如今的局面真的讓他感到了一絲無能為力。
　　那句「各取所需」明顯就是話裡有話。
　　然而他只不過是想要開口解釋，就被夏胤倫杜絕了全部渠道，說不上來是迴避還是毫不在意。該怎麼做才能夠讓夏胤倫撤下心防聽他的解釋，該怎麼做才能夠讓夏胤倫相信自己的心意並接受下來……
　　馮傑生找不到答案。
　　他知道被拉進慾望的漩渦裡只會證明夏胤倫太過於偏頗的認定，但他別無選擇。
　　被傾心愛慕的那個人用挑釁的目光看過來，被肆無忌憚地捉住要害，被挑逗地在身體表面直至內裡都燃起一簇接一簇的欲焰……最終的爆發，是因為內心的理智再也壓制不住全身心對於眼前這個男人的渴望。
　　如此容易臣服在慾望下的身體真是可悲。
　　明明距離上一次與他肢體交纏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可是就好像隔了有一個世紀那樣的漫長。
　　只能急不可耐地剝下彼此的衣服，任由身體以及心靈全部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沉浸到夏胤倫主動提供的節奏中去。
　　窗戶肆無忌憚的敞開著，即使沉浸在情 欲中，也能看到不遠處這座城市最有名的建築物之一。
　　上午的陽光毫無遮蔽的穿透進來，將整個房間都映照得亮堂無比，也將兩具絞纏在一起的軀體暴露無遺。
　　馮傑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到這幅不堪入目的放蕩畫面，可他已經再沒有半點餘暇去考慮這個問題。
　　開始還記得要解釋清楚，最後卻剩下了本能。
　　他不斷地衝撞，感受著下 體被難以描述的溫暖濕潤包裹的毫無縫隙。身下的男人一直在迎合著，看不出丁點的扭捏。
　　極致的愉悅讓他連按捺住自己一聲接一聲的悶哼都無法做到。
　　***
　　結束的時候也才快到中午，聽到胃腸的鳴響時，馮傑生才意識到夏胤倫和自己根本連早飯都還沒有吃。
　　「去吃飯吧，阿倫。」
　　暫時性的相安無事誰都知道很虛假，可是馮傑生並不想立即就打破。
　　「不是有訂餐服務嗎，不用不會覺得很浪費？」夏胤倫懶洋洋地半靠在床頭，清洗過一遍的身體換上了乾淨的睡衣，身後還在隱隱約約的疼著。
　　兩個人之間早就存在的某種無法調和的矛盾在剛才的歡愛中似乎被放大了，以至於互相之間的動作都有些不顧一切。
　　於是再小心，些微的疼痛也在所難免。
　　沒什麼大不了的……夏胤倫看著馮傑生按照自己的說法，拿起電話撥通了酒店的訂餐號碼。
　　接著青年就朝他望了過來：「阿倫。」
　　夏胤倫挑眉：「嗯？」
　　「你想吃什麼菜？」
　　「嗯？有什麼菜？」
　　「看你喜歡哪種菜式。」
　　不料夏胤倫再次露出挑釁的神色：「我想吃臭豆腐，有嗎？」
　　馮傑生多少有些無奈：「酒店裡肯定沒有，所以……」
　　夏胤倫不在意的聳了聳肩：「所以你看著辦吧，既然最喜歡的那個沒有，別的什麼也就無所謂了。」
　　「……」
　　聽到這句話，馮傑生心裡倏地一動。
　　夏胤倫的意思是不是……既然不可能和最喜歡的龍靜林在一起，那麼和誰在一起都無所謂了？
　　所以根本不在乎薛禮昂的揭穿？
　　房間裡還殘留著高 潮後的餘韻，哪怕才剛有過最親密的關係，一旦想到夏胤倫心目中還有個無論如何也抗爭不過的人存在……就止不住的感到悲涼。
　　餐點送來的速度相當快，酒店的侍者與這座城市的大多數人不一樣，在看到房間裡兩個明顯關係與眾不同的男人，也沒有一丁點的多餘表情。他禮貌地將餐車推進房內，端出餐盤後，就再一次禮貌的退了出去。
　　夏胤倫一眼掃去就看到旁邊那瓶紅酒：「中餐還配紅酒？」
　　「紅酒養胃。」
　　「……」
　　馮傑生的答案讓男人瞥他一眼。正好對上青年望過來的眼神，無端地就給了他一點眼巴巴的感覺。
　　將視線調轉回去，夏胤倫垂下眼，掩飾住了剛才心臟一瞬間的悸動：「還不吃嗎，我餓了。」
　　不過喝了不到半瓶的紅酒，兩個人都有了點微醺的感覺。漱完口回來，夏胤倫就看到馮傑生坐在沙發裡，望著酒瓶不做聲的樣子有些傻乎乎的。
　　嘴角不自覺的彎起來，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個淺笑有多麼不同尋常。
　　馮傑生的頭髮蓬鬆地搭在額角，他微微俯著臉，因此夏胤倫沒辦法看清楚那上面是什麼樣的表情。
　　聽到他的腳步聲，青年抬起頭來。
　　色澤略淡的雙眸濕潤得像條搖著尾巴的大狗：「……阿倫。」
　　「嗯？」
　　青年隨即望向身旁兩隻檔案袋：「你還想迴避到什麼時候？」
　　「你是在質問我？」
　　「不，阿倫。」馮傑生轉而直視他，「我又有什麼立場來質問你？我只是想說，有些東西不能迴避。你就聽一聽我想說的話，好嗎？你不是說過，我不講出來你不會知道。所以這些東西，我希望你能夠聽我一五一十的說清楚，而不是憑借薛禮昂給你的東西和說法，就給我定了罪。」
　　視線同樣在檔案袋上逡巡而過，夏胤倫臉色紋絲不動，語氣卻一點點冷了下來：「事到如今，你還想說什麼？」
　　沒有等馮傑生回答，他從床邊站起來，走到沙發前，居高臨下的眼神裡是彷彿能將空氣都凍結住的冷淡。
　　「馮傑生，我給過你機會了。照我們剛才那個樣子各取所需，做床伴不是很好嗎？對你來說，那樣不也輕鬆得多？」
　　「阿倫……」馮傑生的視線凝在他的身上，「……如果我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也許真的會更輕鬆。」
　　「……」夏胤倫倏然一怔，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馮傑生如此頹喪的回答，但……那又怎麼樣呢，他面上沒露出半點波動。
　　深深看進男人的眼睛裡，馮傑生沉聲道：「我希望你能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夏胤倫冷笑，「解釋你為什麼把我拉到K市，自己卻跑去相親？是不是還想說那不關你的事，說你沒這個打算？嗯？」
　　馮傑生有些焦躁：「要是知道你會生氣我就……」
　　夏胤倫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就怎麼樣？做得更滴水不漏好瞞過我？可我為什麼要生氣？你相不相親關我什麼事？你愛找女人找多少都行，又關我什麼事？我只是不喜歡被蒙在鼓裡。」
　　馮傑生無力地分辯著：「我不是要找女人，我已經解釋過了，那是被安排的，不是我的本意。」
　　「呵呵……」
　　從鼻子裡哼出的冷冷單音表明了對方壓根不相信的態度，「是怎麼樣還不都是你說了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連聲招呼都不打。明明自己也是隨時都能夠抽身的態度，到頭來還責備我不回應你……」
　　「等等阿倫，我給你在電腦上留了話。那天我找不到筆，只能那樣……」明明是愛慕的對象，那時卻連手機號都搞不清楚……
　　該覺得難過的是他才對吧，馮傑生伸手想要去拉住夏胤倫。
　　被狠狠地打開了手。
　　想起那天重啟過的電腦，夏胤倫知道也許在這件事上錯怪了他，卻並不打算讓步：「姑且先不提這件事好了，那麼你和宋氏的關係？你的大姐原來是宋展鵬的老婆！我都不知道我曾經的好朋友是我助理的姐夫！宋大老闆的小舅子，秦董事長的弟弟？嗯？」
　　「……」
　　他會這樣說馮傑生一點也不吃驚，可就算早有心裡準備，也無法減輕霎時間帶給他的刺痛。
　　「還有什麼話說？嗯？」
　　夏胤倫微微翹起嘴唇，睨住他的神色像在為他的啞口無言感到好笑。
　　「我……我可以解釋……我沒有什麼目的，我以為這份親戚關係與我和你的關係沒有什麼相干，我……」
　　馮傑生語無倫次的說著，卻絕望地發現越說越錯。
　　猛地住了嘴，他幾乎是蹦起來抓住夏胤倫的肩膀：「阿倫，真的，你相信我！」
　　「馮傑生！」夏胤倫再一次揮開他的手，「你要我相信什麼？我可以相信。你說不相干當不相干好了，沒問題。那你當初進夏氏實習是什麼目的？你不要告訴我，你只是因為仰慕夏氏才會來，那樣未免太可笑！」
　　「我……」
　　馮傑生是真的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可夏胤倫沒有停下來：「哦，當然，你大可以說你是被迫的！」他的雙眉挑起一個譏誚的弧度，「是啊，宋展鵬的小舅子，秦英華的弟弟，連人身自由權利都沒有，竟會被迫來當一個商業間諜！」
　　「我沒有……」
　　「當然你也可以說你良心發現，沒有從夏氏弄出去過什麼資料，也沒有洩露過什麼商業秘密……那我的行蹤呢？」
　　被男人不帶一點感情的逼視著，馮傑生的臉色一片慘白。
　　「你還可以說是不小心講出去的，嗯，OK，這很OK！那現在呢？這麼多年你都沒有想到過找你老闆我，怎麼會在你姐姐一想起要找夏家的資金時，突然就跑過來愛我愛得要死了？」

　　47真實的過去

　　「你倒是說，嗯？」之前擁堵在胸腔的莫名難受都在馮傑生慢慢露出痛苦的表情後，被新生的扭曲快意沖得消失殆盡。
　　夏胤倫冷眼看著他，眼睛裡就像鋪上了一層細碎的冰凌。
　　「……我都可以解釋，阿倫，你要聽我說。」馮傑生再次扣緊夏胤倫的雙肩，不容抗拒的強硬力度讓男人索性放棄了掙扎，「你要聽我說。」
　　任由他桎梏住自己，夏胤倫只冷冷地反問：「可是我為什麼要聽你說？你說的不也是一面之詞？」
　　「我請求你……」
　　看著對面那雙淡色的眼睛裡浮出真切的懇求，與未曾消散的痛苦混雜在一起，像是下一刻就要滴下淚來。
　　不知怎麼的，夏胤倫就想到了馮傑生那時落在自己背後的眼淚。心裡不由的一軟，他調轉開眼，嘴裡卻淡淡道：「那你說。」
　　見他總算願意聽自己解釋，馮傑生眼中輕掠過一抹喜色。他沒有張嘴就來，而是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緩緩開口。
　　「其實薛禮昂告訴你的東西裡面，大部分都是真的。」
　　要親口承認這一切，放在之前也許再輕易不過，可如今夏胤倫對他的意義已經與以往大不相同，說出來也就變得艱難萬分。
　　可再艱難也要說，正如夏胤倫再不願聽也必須聽。
　　「我差不多可以算是我大姐一手帶大的……」馮傑生的眸光閃動幾下，話風陡地轉了開去，「那時候我媽剛生病離世，我那父親從來都沒打算管我，我還沒有滿十歲。家裡面什麼都沒有，鄰居的阿叔起意叫我跟著他去混幫派……」他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大姐突然出現並找上我，現在的馮傑生，不知道還能不能站在這裡好端端的說話，更可能是已經蹲監獄去了……」
　　夏胤倫不冷不熱的插嘴：「在這裡同性戀也可能蹲監獄。」
　　「……你說的是。」
　　有些好笑於男人像是故意挑刺的舉動，馮傑生搖搖頭繼續講了下去：「大姐比我大了十歲多，但當初她也不過才十多歲，還沒有長大成人。年紀輕輕的她，就表現出來非比尋常的魄力，沒有理會她父親的意見，將我接走。說起來，在知道她是父親的女兒時，我也曾經很討厭她。」
　　幾乎已經要塵封在歲月裡的過去，距離今天已經過了二十餘年。
　　七八歲的男孩子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副瘦弱的身板外，只有倔強的脾氣。但自小和未婚有孕的母親住在一起，比起同齡人來，對人情冷暖要瞭如指掌得多。當然，更知道是父親拋棄了他們。
　　所以在遇到那個關心他照顧他的姐姐時，對母親的心疼讓他在知道對方的身份後，除了原先的戒備提防，還多了憎惡。
　　但是……「是大姐耐心的照顧我，說服我。帶著我和我媽的骨灰盒安頓好，又幫我媽找了陵園。帶我去學校補上功課。告訴我如果想沒出息她就甩手不再管我，但天上的媽媽會不高興。還告訴我如果想讓父親接納我，就得活出個樣子來。」
　　馮傑生頓了頓，「我想我現在也算是活出個樣子來了，但我根本沒想認那個父親。所以說秦家可以說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不打算和秦家扯上關係。」
　　夏胤倫不動聲色地看著青年。
　　「如果非要說我與秦家有什麼聯繫，那也就只有我大姐秦英華了。都說長姐如母，大姐在我心目中，就跟我的第二個母親一樣。所以不管什麼事，如果她拜託我去做，我都會拼了命的去做……」
　　「所以你還沒畢業就瞄上了夏氏？」
　　夏胤倫冰冷而譏誚的質問傳進耳中，馮傑生一個激靈，連忙搖頭：「我知道這件事我也有錯，絕不能將責任全推給我大姐。而且……這件事說起來，當初還是我自己提出來的。當時大姐正苦惱秦氏的競爭對手，我於心不忍，便建議……」
　　「便建議來做商業間諜？」
　　「……嗯。阿倫……」馮傑生望著他，「你憤怒你要報復我都願意接下，不過我想跟你說，在我進入夏氏以後，我很快就對這個集團產生了歸屬感。大姐催促我很多次，要我把手頭上的資料給她，我卻做不到……」
　　一點惆悵飛快的從青年眼底滑過，「我曾經覺得我很沒用，想幫大姐，都已經作為商業間諜的身份進了夏氏，結果什麼忙都沒有幫上。」
　　夏胤倫微微瞇起眼睛，覺得心裡有一把火慢慢的燒了起來。
　　馮傑生還在說著：「我曾經說過……那時的boss你，在我心裡簡直就是睿智強悍無所不能的象徵，我崇拜我的老闆夏胤倫。可是不能否認，阿倫。當初你順風順水，做什麼都是一氣呵成，在事業發展的時候卻惟獨沒有注重根基的穩定。擴展速度雖然快，可也樹立了更多的敵手，招來了更大的風險。那些人，在夏氏內部起內訌的時候，就會以更猛烈的速度反擊回來。」
　　內心的火越燒越旺，夏胤倫忍不住嗤的笑出聲來：「你的意思是，我有今天這個下場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我沒這樣說。」馮傑生定定凝望過來的視線，讓夏胤倫忽的有些心煩意亂，目光頓時飄忽起來，不想與他對視。
　　「我的意思是……那時實在是許多巧合都湊在了一起，才會給夏氏和你同時帶來那麼大的災難。」
　　「……哦？」
　　「如果當初你能夠在對付薛氏的時候謹慎一點，態度緩和一些，薛禮文或許就不會那麼想要置你於死地。如果當初你沒有對龍家主那麼固執，為了抓住他離開K市接著還消失那麼久，夏家的人也不可能趁機收回權力並將你逐出去。如果不是你對龍家主……」馮傑生的聲音輕了下來，但夏胤倫明白他想說什麼，「……那麼按照龍家與我們達成的協議，絕對有足夠的時間和資金周轉，我們完全可以緩過氣來，絕不會陷入絕境。如果當初你發展的勢頭放慢一些，那麼或許後來秦氏宋氏不會接二連三的出手，只想著把你徹底擊垮，再也沒有捲土重來的可能。」
　　他的語氣十分客觀，夏胤倫心裡面那把火卻像是被澆上了最烈的燃油，氣勢洶洶地一直燒得全身都灼熱無比。
　　「你是說他們在生意上不是我的對手是我的錯？宋展鵬要對付我是我不好？」
　　「阿倫，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說，當初的事，來自於多重因素同時起作用的結果，而不是孤立的什麼原因。雖然我很清楚，我姐夫他……確實選在了一個不適當的時機對你做了不可原諒的事，而我……」馮傑生沉沉地望住他，「……也是幫兇。」
　　夏胤倫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
　　「那次出海，只有寥寥的我們幾個人知道詳細的情況，你會懷疑到我頭上，也是理所當然。其實我也的確有間接的關係。」馮傑生很想停下不說了，可是不能不說。哪怕坦白會讓夏胤倫再也不原諒他，不坦白卻會讓他們之間永遠有一根刺，「我當時是把你要出海隨口說給我大姐聽，那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也只提了一下。但我沒想到，這消息會原封不動的傳給我姐夫，更沒有料到，姐夫他……會聯繫上最想毀掉你的薛氏，而薛氏又聯繫到了那家幫會。」
　　夏胤倫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刺進肉裡，他卻渾然未覺的僵在那裡。好半晌努力的鎮定下來，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他才轉過頭來。
　　「當我收到消息的時候，我就想阻止你出海。但電話那天不知道為什麼打不通，我趕過去的時候，就看到遊艇已經炸了。」
　　「……」
　　即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突然聽到這句話，還是讓夏胤倫眉梢一抽。
　　「我當時親眼看到碎片割向你，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你已經不在了。阿倫，我不奢求你原諒我，但我希望你不要作繭自縛，把自己永遠困在當年的網裡面。」
　　「……你說的輕巧。」
　　「我知道很難，可是阿倫，有我陪你……」
　　「你陪我？你倒是想的很好，陪我可以得到什麼好處？夏家剩餘的資金？我其實就像薛禮昂說的一樣，的確還有可供利用的價值。」
　　「……那不是我的目的阿倫，我遇見你只是意外。」
　　「意外？」
　　夏胤倫眼中翻湧的情緒早已平靜下來，「也許你前面說的都是事實，可是這裡恐怕就不盡不實了吧……我問你，夏容宇現在過的怎麼樣？」
　　馮傑生困惑道：「他還在？」
　　夏胤倫臉上即刻顯現出濃濃的譏誚：「反正後來針對夏家的圈套我已經不在裡面，我也不打算管。我不是聖人也不是傻子，犯不著以德報怨。但沒有夏家的人，你們拿到資金有什麼用？你難道會連這點都不知道？馮傑生！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
　　馮傑生大吃一驚：「我是真的不……」
　　夏胤倫擺擺手打斷了他：「就當你說的是真話好了，那這是什麼？」他念出一串毫無規律的數字，看向馮傑生，「說不出來話了？這是租借遊艇出海的定單號，對嗎。你是想和上次一樣嗎，把我的行蹤通知給別人，讓他們對我趕盡殺絕？」

　　48金主

　　就連才下的定單都被發現了，是該說夏胤倫準備的夠充分，還是說他似乎根本都沒準備相信自己……
　　才這樣想著，馮傑生就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這瞬間蒙羽曾說過的話在腦中閃過——
　　「如果連你也扔下他不管的話，我想不出來誰還能夠幫到他。」
　　是啊，明明就清楚當年的一切的確有著讓人萬念俱灰的能力，就是作為旁觀者，也會覺得那些事實在驚心動魄。
　　夏胤倫會不再信任他人，會拒人於千里之外……根本就不奇怪。
　　這些細節不該計較，於是他放緩了語調：「阿倫，那確實是我下的定單。但是，我是想要和你一起出海遊玩。」
　　「出海遊玩？」
　　明滅的光在夏胤倫瞇起的眼睛裡面危險的跳動。
　　「……對。」
　　呼吸像是被扼住，馮傑生好半晌才擠出一個肯定的答覆。
　　夏胤倫的臉色一點一點往下沉：「你以為我會相信是這種理由？」
　　在看到定單的時候，心裡就是狠狠一驚。腦子裡浮出來的畫面，不受控制的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個下午。
　　黑洞洞的槍口，轟然炸開的船身碎片，沸騰一樣的海水，猙獰的鮮紅……只能極力掩飾掉忽然間在全身奔湧的顫慄感。
　　即使已經過去了一夜，回想到那一剎那，他覺得左腿和額角還在隱隱作痛。
　　整套房間都在不知不覺中，被男人質問的語氣浸染得帶出種冷透了的森寒，彷彿會將空氣都全數凍結。
　　馮傑生也不由的感到些許刺骨的涼意，言不由衷：「只是去轉換一下心情。」他當然知道並非如此，這是來自於心理醫生的建議。
　　「轉換心情？」
　　夏胤倫「哈」的笑了一聲，「你是在說笑話嗎，這種話都想要我相信，我不知道你是把你自己當傻子還是把我當傻子？」
　　即便已經不再身居高位，男人帶著怒意的目光仍可以像刀子一樣，明晃晃刺過來的時候讓馮傑生有種被凌遲的錯覺。
　　夏胤倫深黑色的瞳仁裡清清楚楚地寫滿了嘲笑。
　　「……我沒有，阿倫。」
　　「你真把我當傻子了？」
　　「我……」
　　「這一次……」夏胤倫挑起英挺的雙眉，「會是誰來取我的性命？還是薛氏？或者是已經被海龍會打壓的不成樣子的海青會？」
　　他的聲音被壓得極低，愈加顯得他與過去不同的嘶啞嗓音就像碎掉了一般。除了最初的冰涼，還透著一絲絲抑制不住的憤怒。
　　「為什麼不說呢？剛才不是你要說的嗎？」
　　馮傑生的心臟一抽一抽的鈍痛起來，終於說出自己的目的：「……阿倫，我是想幫你解開心結。」
　　可這個理由，在他自己看來都很薄弱……儘管是事實。
　　「就算這是真的……馮傑生。」夏胤倫對此無動於衷，表情益發冷淡下來，「你以為你是誰？」
　　他的語氣尖銳到近乎於刻薄，簡直是給了馮傑生狠狠的一巴掌。
　　一下子連氣都喘不過來，青年張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著他：「阿倫……」
　　「說什麼解開我的心結，說什麼為了我好……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你以為你能夠左右我的思想，掌控我的人生？」夏胤倫嗤笑一聲，朝他逼近一步，「你以為你有這麼偉大？」
　　那股氣勢實在太具有壓迫感，讓馮傑生的回應都慢了一拍。
　　「……我沒有這麼認為……」
　　夏胤倫根本不給他分辯的空隙：「我就順著你的話說。你說想讓我面對過去，硬要我來K市。很好，我妥協我來了。可是你還覺得不夠，又說還要做別的，你到底還要怎麼得寸進尺，還要提多少要求才夠？直到我乖乖送上那些資金嗎？」
　　「阿倫，你先別這麼急著下結論好嗎？你應該最清楚，那次乘遊艇出海才是你心裡最大的心……」結……
　　「我沒什麼心結不心結！」
　　夏胤倫冷冷的把他的話堵了回去：「馮傑生，你當你這麼瞭解我了？你當我真就這麼好蒙騙？說什麼事情都是為了我好，如果真的為了我好，你用得著像現在這樣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嗯？」
　　「我……」
　　「說是為我好，說是愛我，可你的目的到底單不單純，只有你自己心裡最清楚！想要夏家的資金對吧？變著方的對我好，你就是這個目的對吧。其實你還真找準突破口了，是從夏容宇那裡收到的關於資金的消息對吧。眼看著我落進你的圈套，覺得很得意是不是？馮傑生？等你拿到錢，我最後的價值也沒有了。像施捨一樣還給我和幾年前一樣的死法，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是吧？你是真的以為自己得逞了？把我當成那些小姑娘一樣好騙？可惜的是功虧一簣！就算我在你眼裡，真的跟薛禮昂說的那樣是你的哈巴狗，可你畢竟還沒得到這條狗的全部！」
　　他越說越是尖銳，音量也漸漸拔高，讓馮傑生臉上本來就褪去的血色再也剩不下一絲一毫：
　　「他……他那樣說……」
　　「他說錯了嗎？你不就是想當我的金主嗎？我的資金的……主人，嗯？」
　　「不……」
　　馮傑生搖頭，一時半會卻找不到半句話來反駁。
　　他早已將整顆心都恨不得剖開擺在夏胤倫面前，可是對方視若無睹，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夏胤倫起初只是一徑冷笑，可看到青年嘴唇蠕動全然發不出聲來的樣子，看到對方的眼睛蒙起一層水霧，又覺得有些冷笑不出來了。
　　其實……
　　他也不是沒感覺，當初他就看好這個年輕人，所以才破格提拔為助理。夏氏在那之前沒出過任何問題，大概真像馮傑生說的那樣，他做不出出賣夏氏的舉動。
　　自從遊艇遭襲，人生就像分割成兩塊般，涇渭分明。
　　六年多後再次見到馮傑生，他意外之餘並不想承認，一心只希望能逃避過去。如果不是馮傑生的積極，現在他或許還龜縮千里之外的一隅。青年的悉心照顧，苦口婆心，一點一滴如同春雨一般潤物無聲，悄然滲進他生活的每個角落。
　　或者也正是因為如此……想到對方可能別有目的，才更不能容忍。
　　「其實你不說破我也不打算說透，點到為止對你對我都有好處。可是你為什麼偏要說出來？我該做什麼？趕你走似乎不可能，這房間還是你開的。怎麼，把自己當成我的金主還覺得可以把我一直蒙在鼓裡，最後還能讓我高高興興的把資金雙手奉上，高高興興的當一隻哈巴狗？」
　　「不要這麼說……請你……」
　　隱約知道怎樣才能最大的刺痛對方，隨著夏胤倫的字字句句，馮傑生渾身都陷入到肉眼能見的顫抖中去。
　　「難道不是麼……」看到青年哀求的視線，夏胤倫卻停不下來。心裡好像遊蕩來一個魔鬼，讓他說出愈加刻薄的話，「就是當金主也沒什麼不好，我自認為我的床上功夫還是很不錯的，你總不會覺得自己吃虧了吧？」
　　「阿倫……別說了……」
　　「怎麼說吃虧的是我才對啊，賣屁股的是我又不……」
　　「別說了！」
　　馮傑生再也忍受不下去地大吼出聲，接著就對上夏胤倫的眼神。深而且黑，像是把一切都覆蓋在最底層，看不見什麼真實的東西。
　　他深深吸了口氣，好不容易理順了在腦中盤旋的零散語句：「阿倫，要說起來，我才是哈巴狗。」
　　「哦？」
　　馮傑生艱澀的露出一個笑容：「你看，我跟在你身後你怎麼趕都趕不走，你扔個骨頭我都要高興很久，看到你我就不自覺的想要搖尾巴……」
　　他邊說著，邊走到夏胤倫旁邊，伸出雙手，輕而易舉地就將男人給圈在了懷中。
　　心臟一陣一陣隱隱的揪痛。
　　不過是比自己身高稍低上一點的男人，肩膀卻似乎一天比一天更瘦削，摸上去能夠感覺到骨頭的硌手。
　　怎麼會還看不出來？
　　夏胤倫一言不發的時候變多了，最近不冷靜的時候變多了，是不是可以說明……他其實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無動於衷？
　　這個人早就給自己築起高高的心防，只能蠶食，不能鯨吞。
　　有很多細節都能說明問題，卻只有在他心中的難過到達極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的時候才能留意得到。
　　感受著胸前緊貼住的脊背傳遞來的溫暖，馮傑生的聲音越發柔和。
　　「我已經出櫃了，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登報，故意透露給記者也行。秦英華是我大姐，宋展鵬是我姐夫，你要報復我不阻止你，我知道你會適可而止。我沒有做過對不起夏氏的事情，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未來。至於薛禮昂，他說的話，你就當成個狗屁吧。出海的事，如果你不想，我們就不去……」
　　眼前近在咫尺是男人白皙的後頸。
　　馮傑生輕輕在上面落下如羽毛般的吻。
　　「我什麼都陪著你。」
　　房間裡的氣氛一時凝滯住。
　　見夏胤倫不發一言，馮傑生心中愈加忐忑。巨大的不安籠罩在他整個人身上，連雙臂什麼時候被掙開都沒有意識到。
　　直到夏胤倫比之前更森冷的語聲傳進耳中：「……用不著。」
　　他心裡咯登一下，抬眼就對上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孔。眉眼明明再熟悉不過，卻充溢著說不出的冷漠疏離，馮傑生忍不住叫：「阿倫……」
　　「別這麼叫我。」
　　他看到夏胤倫嫌惡般皺起了眉頭，接著又補充一句：「我覺得噁心。」
　　「……」
　　馮傑生只覺得耳邊「嗡」的一下，就像被人毫不留情的扇了一巴掌。
　　眼前的男人絲毫未加掩飾神色中的憎恨。
　　曾經他一心盼望能讓夏胤倫不要總是漫不經心，可當如今完美的面具總算有了裂紋，他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歡喜。
　　他原以為對方之前的話已經足夠刻薄，讓他幾乎無法承受。現在才明白，人的承受能力其實遠比自己所想像的更有韌性……
　　至少這一刻，他心裡想的是，就算夏胤倫的話再尖銳刻薄個幾分，他大概也不會更痛苦了，只因他已然麻木。
　　麻木不等於甘心：「阿倫……這不是你要我叫的嗎？」
　　夏胤倫聳了聳肩：「是我沒錯，但前提是……你僅僅是我的床伴，而不是什麼別有用心的人。」
　　「……為什麼你不肯相信我的話？」
　　「因為……」
　　對上馮傑生滿是委屈的眼，下一句話在喉嚨裡打了個轉，非得等到他偏開眼不看青年才說得出口來：「你的話不可信。」
　　「我字字句句都是實……」
　　「你現在說什麼都可以。」夏胤倫匆忙打斷他的話，轉身朝壁櫃走去。
　　他忽然冒出一種極為強烈的預感。再看著馮傑生，再聽下去，他似乎就會動搖，會陷進由甜言蜜語和虛假坦誠構築而成的陷阱裡去。
　　「阿倫！」
　　「這房間是你開的，你交的錢，算是你的地方。你不走，我走。」背對著他時許多話才能夠一氣呵成，夏胤倫收拾行李的動作很快，一會的工夫，簡單的衣物就被裝進提箱，「別的錢我可能沒有，不過回瑞城的路費還是不在話下。」
　　「你……」
　　馮傑生眼睜睜看著他的動作，一陣漫無邊際的恐慌從骨子裡席捲全身，以至於無法在第一時間阻止。
　　僵了好一會，他才撲過去抱住夏胤倫：「不要走，阿倫！」
　　「不走幹嘛？留下來當你的哈巴狗嗎？」夏胤倫冷冷的反問，「我倒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有了□的變態嗜好。」
　　心裡狠狠一緊，馮傑生卻死活也不鬆開手，語聲明顯的顫抖起來：「不管你說什麼，再難聽也別想讓我放手。你別走！別走……」
　　那天的後來，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夏胤倫已經不記得，總之絕不會是什麼好聽的話。只記得馮傑生喃喃的在耳邊說著要他別走，緊緊抓著自己，說什麼也不鬆開。
　　隔著衣物傳遞過來的力道大得讓他全身都動彈不得，甚至能夠清晰感覺到屬於青年的體溫。
　　結束時的記憶，是馮傑生埋在他肩窩滲進衣服裡的熱燙淚水。

　　49好聚好散

　　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去相信，但眼淚的溫度依舊灼傷了他的心臟。現在似乎都還在隱隱作痛，哪怕馬上就要見到馮傑生的大姐秦英華。
　　馮傑生的失聲痛哭其實也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來自宋氏集團的電話給打斷並催得只能離開。
　　沒有人再阻攔了，夏胤倫卻有些意興闌珊。
　　直到過了一會，房間裡的電話響了起來，是秦英華說要見他。
　　「夏先生，坐。」
　　被引進秦英華的辦公室，坐在桌子後面的女人款款站起身來，優雅地比了一個請他坐下的手勢。
　　夏胤倫坐下：「秦總，好久不見。」
　　「呵呵，確實很久了……實話說，我沒料到我會有再見到夏先生的時候。夏先生，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的用意了吧？」
　　倒是沒想到她會打開天窗說亮話，夏胤倫稍一吃驚即刻收斂：「抱歉，我不知道，還請秦總直說。」
　　「你知道傑生是我弟弟了嗎？」
　　「秦總認為呢？」
　　「看來確實知道了。」秦英華也不意外，「這事出自薛二公子的口吧。想必夏先生也已經知道，傑生進入夏氏的意圖了？還知道最近他被我們派去找夏家剩餘的資金吧？」
　　「嗯。」
　　「夏先生似乎不怎麼驚訝？難道你對傑生的感情已經這麼深了？」
　　夏胤倫危險地瞇起眼：「秦總覺得？」
　　「我弟弟那麼優秀，夏先生又向來對男色情有獨鍾……既然如此，你更應該放棄。如果你真對傑生好，就不該將他拉下水。你自己經歷過，應該最最清楚，在大馬這一畝三分地上面，這種事最容易爆出醜聞，後果不堪設想。何況我弟弟隱瞞這麼多，夏先生也應該知道情人之間信任最重要，他不告訴你，自然因為不值得。如果你願意退讓，我也能夠做出小小的一點補償以表歉意。」
　　「歉意？」夏胤倫笑得不以為然，「其實沒這個必要，傑生讓我的生活方便很多。比如說想要解決點男人的事，就用不著再冥思苦想找人選了。」
　　秦英華的臉色有些變了：「你……」
　　「啊，雖然他的技巧開始不怎麼樣，但最近也大有進步……秦總？你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看，是不是生病了？需不需要我去幫你叫醫生？」
　　「住嘴！」
　　秦英華對他怒目而視，「你原來對傑生根本沒有感情……」
　　「感情？」
　　夏胤倫哈的笑了一聲，「感情是什麼東西，要在我身上找不覺得太滑稽了麼？你們的感情就是感情，我說句實話就讓你這麼惱火了？我對馮傑生本來就沒感情，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糾纏我。現在秦總願意幫忙，我很感謝你。」
　　外面傳來的響動讓他眼中閃過些許異樣，只怕馮傑生早就被安排來這裡巧遇……夏胤倫不知見過多少複雜的場面，又怎麼會看不出來，秦英華表面上非常憤怒，其中卻夾雜著一點得色。
　　但那又怎麼樣呢……他早已經決定好了，要一個人回瑞城。
　　馮傑生的確就在外面，夏胤倫的那幾段話，他聽的一清二楚。
　　他不禁在門外苦笑，還在期望什麼呢？
　　難道還在期望對方會在大姐面前堅定的擺明要與自己在一起的態度麼……想想也不可能。
　　對龍靜林還舊情難忘的夏胤倫，都已經鮮明的告訴他除了最喜歡的別的無所謂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並不覺得難過……就好像早就有預感，和夏胤倫的關係，或許真的要走到盡頭了。
　　從宋氏集團出來，剛走過大廳旁邊的拐角，就被馮傑生攔了下來。夏胤倫挑起眉：「還有什麼事嗎傑生？」
　　「……你還是喊我傑生……」
　　「是啊。」夏胤倫根本就沒當一回事，「我馬上都要回瑞城了，好聚好散嘛。」
　　「好聚好散……」馮傑生死死盯著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明白，對待真心愛著的人，要怎樣去好聚好散。
　　「有什麼問題？」
　　「沒有。」
　　「那……再見。」
　　夏胤倫道完再見正要離開，卻被馮傑生又一次叫住了：「阿倫。」
　　「嗯？」
　　「我們出海，就一次，好嗎？」
　　「……」
　　夏胤倫朝身後望過去。
　　下午的陽光灑下來，一層一層漏過建築的表面，最後才落到馮傑生的身上。而青年的視線一瞬不瞬地聚焦在自己身上。
　　本來想要拒絕……看著那雙濕潤的眼，卻轉念想到到了這時候，什麼話都已經說開，兩個人即將分別，對方竟然還惦記著要幫自己。
　　他不是傻子，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如今的自己在那些人眼中早已算不得什麼人物，又怎麼還會再算計他的性命。就是憑著宋氏還想得到夏家剩餘的一點能量，也不會輕率下手。而馮傑生關於出海的解釋，十有八九不是說謊。
　　夏胤倫只是不想點破……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現在惟獨想的就是離開。
　　儘管如此，他還是回答了一聲：「……好。」
　　下一秒，他看到青年眼中就如水波般漾開歡暢又勉強的笑意。夏胤倫飛快地轉過頭，心酸的不忍再看下去。
　　***
　　沒有風浪的海面顯得平靜而安詳，下午的陽光浮動，波光粼粼。同一個地點，卻已經一點也找不到當初的驚心動魄。
　　可是馮傑生頭也沒回，就聽出夏胤倫的呼吸，在走上船頭時分明亂了一下。
　　「阿倫……」
　　伸手過去握住男人的手，立刻就感受到一抹汗濕的微涼。心裡一緊，馮傑生朝夏胤倫望過去。對方卻偏開臉，只留給他小半邊的一點側面。
　　凌厲的線條在下頜倏然收緊，額發搭了下來，襯著蒼白到有些病態的膚色，看上去竟是說不出的動人。
　　想到下船後就意味著分離……心臟卻像有些麻木般感受不到疼痛，他只情不自禁地又叫一聲：「阿倫……」
　　總算得到夏胤倫有些不耐煩的回答：「叫什麼叫？」
　　「你……」用力捏了捏掌中的手指，馮傑生輕聲說，「阿倫，不用怕。」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了？」
　　下一秒，夏胤倫轉過臉來，挑高了眉毛看向他。
　　儘管嘴硬不承認，那近乎於慘白的臉色，飄忽的眼神和還留著牙印的唇瓣一看就知男人的情緒有多不穩定。
　　突然覺得這樣的夏胤倫不是比自己年紀要大的男人，倒顯得還要小上許多。「可愛」不是合適的形容男性的詞，他卻真的覺得對方特別可愛。
　　也許就因如此，內心裡滿是想要疼愛這個男人的心思，往常還會容易落到下風的情形此次並未出現，馮傑生反倒說：「兩隻眼睛都看見了。」
　　「……你還長本事了……」都知道頂嘴了。
　　「是啊，吃你的口水吃多了長本事也是理所當然的。」
　　聽到馮傑生的這句話，夏胤倫唇邊的笑意不由的加深了些許：「傑生，你現在這是在調情嗎？」
　　「你說呢？」
　　「嗯……遊艇也是個不錯的地方。」
　　「只有……」他的言外之意實在太明顯，馮傑生停頓很久才說，「……回到最原始的關係，你才願意容忍我在你身邊嗎？」
　　夏胤倫抽出手，默默望向海面，沒有回答。
　　馮傑生目不轉睛看著夏胤倫的側面。男人下巴的線條並不柔和，可以說夏胤倫的面孔是屬於男性才有的英俊。要論漂亮，還是只有像龍靜林那對兄弟才叫漂亮。夏胤倫的五官都帶著濃濃的英氣，絲毫不顯半點的女態。
　　為什麼會喜歡上這樣的一個同性……有時馮傑生還真不知該給出什麼樣的答案，或許他根本給不出答案。
　　這世界上，最無緣無故的或許就是愛情。
　　他就是對這個男人動了心，再也拉不回寄托在夏胤倫身上的一腔情思。
　　迎面而來的海風從鬢角刮過，身邊似乎太安靜，馮傑生轉過眼，才發現男人合上眼正靠在欄杆上打盹。
　　明明就並肩坐著，卻絲毫沒有想依靠他的意圖……終於明白自己在他心裡實在什麼都不是……難以用言語描述的酸楚湧上心頭，馮傑生露出一個苦笑，悄悄伸手再次抓住了夏胤倫的手。
　　「什麼事？」
　　對方並未睡著，立即被驚動了。
　　「沒有，你好好睡，我就在旁邊。」
　　他的話裡總像含著點什麼弦外之音，夏胤倫琢磨片刻，閉上眼不再思考。
　　時間無聲無息的流逝，近幾天都睡得不怎麼樣，他很快就睡得熟了。
　　等到艇身驀地震動一下，夏胤倫驚醒過來，還帶著恍惚：「我睡著了？」
　　「嗯。」
　　「……快下船了吧。」不遠處已經看得到碼頭了。
　　夏胤倫努力收斂著內心的悸動。
　　能踏上遊艇出海已經很不可思議，現在竟然還能睡著並且睡得那麼熟，是因為身邊這個人所帶來的安全感嗎？
　　就好像可以把從前的沉重包袱全部都甩開，體內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發出「喀」的一聲輕響，灰飛煙滅。
　　「……嗯。」馮傑生收回對望的目光。
　　「不用去機場送我。」
　　「……好。」
　　「你保重。」
　　「你也保重，注意身體，別抽那麼多煙，別酗酒，別熬夜，少去HIS，最好……」馮傑生的聲音有些黯然，「……找個固定的伴，我會關照蒙羽看著你。」
　　馮傑生真的沒有去送機，從瑪雅酒店出來，兩個人就正式分開。坐在出租車裡，夏胤倫忍不住透過後窗望過去。
　　站在酒店門前的青年垂著頭的樣子，越來越遠……
　　直到再也看不見。

　　50當局者迷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馮傑生工作的一絲不苟，按部就班，找不到一點其他人失戀時要麼拚命忙碌要麼失魂落魄的頹喪。
　　可是秦英華卻明白，自己的弟弟確實是愛著那個人的。
　　因為就在夏胤倫離開的第二天，她剛想對夏胤倫做點什麼的時候，馮傑生破天荒的闖到她辦公室裡，扔下了這麼一段話。
　　「姐。」
　　也是他頭一次只喊她姐而不是大姐那個足夠尊敬卻不夠親近的稱呼。
　　「不要再對付阿倫了，姐。他已經只是夏胤倫，不是夏氏的老闆，也不會再對如今的宋氏造成什麼打擊和損失了。如果你和姐夫一定要趕盡殺絕的話，我會脫離宋氏並動用一切手段去幫他。你知道我有這個能力，我手裡還有宋氏10%的股份。」
　　秦英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傑生，你是要和你的親生姐姐做對？」
　　「不。」馮傑生默默的望著她。
　　她從沒有見過這個弟弟眼中有這麼複雜的情緒，似乎有內疚，有慚愧，有期待，還有請求，最多的……是堅定。
　　「我只是希望大姐你成全我。」
　　不是威脅，僅僅是弟弟對姐姐的一種懇求。秦英華明白這點，卻還是不放棄勸說他：「傑生，你知道夏胤倫對你根本就沒感情嗎？」
　　她沒有料到自己會聽到下面的回答。
　　「我知道啊大姐。之前我不是就跟你說過，一直都是我一相情願罷了。但我愛他，這就夠了。」
　　馮傑生的嗓音隱隱透出一絲顫抖，聽在耳裡叫秦英華只覺得心疼。
　　她與宋展鵬多年夫妻，彼此感情也算和美，但那是靠著兩大家族共同進退互榮互損並加上精心經營才有的局面。
　　而馮傑生的所作所為，實在脫不出一個「傻」字。
　　秦英華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拒絕。
　　***
　　轉眼間已到年底。
　　馮傑生其實也沒有想到，會在這時突然遇到龍靜林。
　　身在異國他鄉的華裔，往往比國內的人們更重視年節。即便如今聖誕之類的西方節日已大行其道，春節在眾人眼中依舊是重中之重。
　　年關之前的最後一次慈善晚宴，隨著薛氏船運一道步入宴會廳的其中一個男人，分明就是龍靜林。
　　很快馮傑生就收回打量的視線，雖然知道那是自己的情敵，他卻生不出什麼仇恨。一方面當然是因為他心知肚明夏胤倫對龍靜林也是單戀，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龍靜林這個人原本就很難令人討厭。
　　他沒準備理會龍靜林，參加晚宴的都是本地各集團的高層以及各家邀請的賓客，正是互相聯絡感情的大好時機，但宋氏目前與龍家還扯不上什麼關係。人數眾多，也大可不必面面俱到。
　　但他的打算不意味著龍靜林也這麼想。
　　隨手從侍者的托盤中拿下兩杯香檳，遞過來的動作平穩而優雅，龍靜林隨即朝馮傑生舉起酒杯：「馮總監，請。」
　　「龍家主？」接過酒杯的時候免不了有些錯愕，但馮傑生的反應並不慢，立刻就與對方碰了碰杯。
　　清脆的一聲撞擊後，龍靜林意有所指地說：「馮總監似乎……沒有和阿倫在一起？」
　　因為聽到對方口中的稱呼而愣怔一下，馮傑生回神的時候垂下眼苦笑。他並不想把這種苦澀展露給旁人看到，在龍靜林面前卻彷彿無從掩蓋：「嗯，他回瑞城了。」
　　「看的出來，不過我的問題馮總監好像還沒有回答。」
　　馮傑生遲疑片刻，點點頭。
　　龍靜林翹起唇角，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笑容。
　　馮傑生無端的覺得十分刺眼，正想轉開目光，就聽到龍靜林說：「上次在瑞城看到馮總監和阿倫在一起，我其實很意外。」
　　「……是嗎。」
　　於是不得不跟著他的思路說下去，只要涉及到夏胤倫，馮傑生多少就有點身不由己的感覺。
　　「阿倫很難成為一個好情人吧。」
　　「……哦？」
　　「不是嗎，我知道他幾乎每天都泡在酒吧裡，不管是誰，都會忍受不了吧。」
　　「……說的也是。」
　　馮傑生喃喃的回答，思緒卻不知道到底去了哪裡。
　　「所以馮總監會放棄也不奇怪。」
　　「……嗯。」剛答完，馮傑生倏地抬起眼，「不是的。」
　　話音落下就發現自己有些反應過度，他收斂了那一瞬間眼中的急切，一馬當先的往角落走過去，「龍家主，我們到這邊來。」
　　靠近窗台的一角，幾乎沒有什麼人會過來。轉身站定的時候龍靜林已經跟著過來，同時也在不遠處止步。
　　「馮總監，剛才我說的話有哪裡不對嗎？」
　　龍靜林的態度更像是明知故問，馮傑生看了看酒杯，忽略了這點怪異之處：「阿倫他其實……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對面的男人只是高深莫測的笑。
　　「但要說他有什麼不好，也並不是他自己願意的。」馮傑生抿了口酒，「當初他把龍家主綁架，自己也離開了K市。這個消息不知道怎麼洩露出去，正好薛氏因為招標結怨開始攻擊夏氏，接著其他對手也紛紛跟上。我姐夫卻……在關鍵的時候反戈一擊，而阿倫的侄子容宇向媒體透露阿倫的性向，夏家其他人為了權力，趁機將他逐出家族。後來我姐夫連同一些人，又對他趕盡殺絕，連作為旁觀者的我，也會覺得心有餘悸。可以說，所有的一切，在不適當的時候全盤出現，擊潰了阿倫對於感情的全部美好想像。」
　　「所以？」
　　「所以阿倫不是不想，是做不到，我能……理解他。」要用盡全力才能若無其事般說出理解兩個字，馮傑生隨後就長長舒了口氣。
　　「……看起來你倒是真愛他。」
　　聽到龍靜林這樣說，馮傑生忍不住苦笑：「可惜他愛的是你。」
　　龍靜林先是一愣，接著就按捺不住的笑道：「馮總監，這事……你是從哪裡得出來的結論？」
　　馮傑生理所當然的道：「不是嗎，當年你還被他……」
　　「當年是當年，你覺得阿倫這麼多年會一成不變嗎？我可是在夏氏處於關鍵的時期都沒有伸出援手的人。」
　　「可是……」
　　「阿倫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了。」他邊說，邊看到青年眼睛一亮，只是轉瞬即逝，快得像是沒出現過。
　　最終，也只淡淡道：「哦？」
　　龍靜林有了逗他玩的心思，誰叫馮傑生現在的模樣像極了龍靜山最近剛巧被范家琪拜託養的一條大狗：「看來馮總監不是很有興趣，那我們就到此為……」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不是！我很有……」
　　講到一半馮傑生就發現自己情急的樣子全被對方看在眼裡，而那雙眼中滿是揶揄，他明白過來，內心的情緒卻沒有羞赧，惟有苦澀。
　　他和夏胤倫都已經說明白了一切，也已經分開了幾個月，可聽到關於夏胤倫的事情，還是會讓他像個毛頭小子般衝動。
　　龍靜林已經好心的揭曉了答案：「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至少我能夠肯定，夏老闆需要一個你這樣的人。」
　　「……是嗎。」
　　或許真是如此。
　　強迫自己不再想那個人，明明是這段時間早就習以為常的事情。可是在和龍靜林的這次談話以後，馮傑生發現自己再也不想就這樣碌碌無為下去。
　　他決定前往瑞城。
　　***
　　瑞城的冬天不同於K市，汽車到達的那天，才剛下了一場大雪。四處都是茫茫的一片白色，呼出口氣彷彿都能夠凝結成冰。
　　到這個時候，馮傑生才發現前段時間的消極帶來了多麼嚴重的後果。
　　首先夏胤倫的住處沒有人。找到備用鑰匙開門後，屋子裡壓根就沒有近期有人住過的痕跡。地板因為潮氣而有些水跡，傢俱上全是灰塵，這個冬季的過分寒冷甚至讓水管都被徹底凍住。
　　然後他找上蒙羽也毫無結果。男孩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還反過來問了他一堆問題：「對不起馮大哥，我也不知道倫叔去哪裡了。他不是出國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回來了也不找我？馮大哥你和倫叔鬧翻了嗎？……」
　　最後到HIS想守株待兔，不知是不是臨別時的話起到了效果，酒保一臉失望地告訴他夏胤倫已經有幾個月沒出現在這裡。
　　他發現自己毫無線索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確實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有關心夏胤倫的事情了。
　　雖然是刻意而為，可是找不到人，不能怪那個人藏得太好，而要怪他太不用心。
　　只是真的找不到人，那種焦慮讓他比熱鍋上的螞蟻更加不堪。年後，他就不顧秦英華的反對，將工作重心轉移到了離瑞城更近一些的海市。
　　會發現那股不同尋常的資金流動，是在發現薛氏的股票在差不多的時候被人悄然收購後的事情。
　　馮傑生心裡一跳，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夏胤倫。接下來，他又發現當年參與到後續打擊事件中的某些公司紛紛遇到麻煩，K市表面風平浪靜，背地裡其實暗潮洶湧。他這才肯定，做出這一切的的確是夏胤倫。
　　「……終於，重新振作了嗎。」
　　受到衝擊的明明就有他自己所在的宋氏，馮傑生卻說不出的歡喜。
　　而夏胤倫再次展現出更早之前，他在K市展現出的那種幾乎無人可以逾越的強悍。任憑其他人多麼想找出他來，卻完美無缺地隱身幕後。
　　馮傑生費了不知多少的努力，通過夏胤倫的代理人，找到對方必須的聯繫方式，敲定其中最可能是夏胤倫的那一個。
　　[email protected]。
　　看著眼前屏幕上的郵箱，前面的三個字母讓他的心跳加快一拍，很長時間都無法恢復原先正常的節奏。



愛能……（HE）

　　「馮大哥一直在找你哦，倫叔。」
　　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男人朝蒙羽看過來，眼角眉梢流出些許笑意：「寶貝兒，這已經是你今天第七次說這句話了。」
　　「我說的是事實嘛。」蒙羽無所謂的攤開手，「我覺得馮大哥很誠心了啊，不都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
　　「那你和謝端成怎麼……」
　　蒙羽翻了個白眼：「不要每次我說你你就扯到我身上來，有可比性嗎？我和他現在連二十歲都沒有，未來的事情誰說的好。」
　　「所以寶貝兒是在變相的告訴我，我老了？」
　　「倫叔……我真是沒有見過比你更會斷章取義的人了！」
　　蒙羽的話只讓夏胤倫笑了笑，就再次將視線調轉回到電腦屏幕上，右下角「您收到了1封新郵件」的消息隨即闖進眼簾。
　　搬到這套房子裡住下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
　　轉眼間冬天過去，春暖花開的時候，夏胤倫收到了第一封來自馮傑生的郵件。點開的時候多少有些意外，接著就看到幾乎把屏幕都佔滿的照片。
　　碧藍色的海面一望無際，漸漸西斜的陽光鋪滿兩個人的全身。青年正朝著鏡頭笑，而自己閉著眼靠在他的肩上。
　　大概是趁他睡著照下來的。
　　應該是最後那次出海時的情形。
　　夏胤倫心裡頓時一軟，原本打算點關閉的手指也在鼠標上停了很久。
　　說馮傑生什麼都將他蒙在鼓裡，其實他也未必對青年有多坦誠。
　　夏胤倫知道自己早過了衝動又輕信的歲數，做什麼都寧願謀定而後動。所以回到K市後，藉著馮傑生的幌子，讓其他人以為夏家的資金被宋氏獲得，而他自己，早就悄然聯繫到真正可靠的下屬，將那筆足夠讓他東山再起的款項轉去了另外的帳戶。
　　後來想起來，馮傑生給他的解釋都是絲絲入扣合情合理的，從青年的表現和宋氏的一些跡象來看，那些話也都是實話。
　　所以是真的愛他嗎……夏胤倫眼中有異芒閃動一下，輕輕關上了郵件。遲疑片刻，他把郵件轉發到另一個自己不用的郵箱中，保存了下來。
　　他沒想到這一保存，就讓他保存了上百封郵件。
　　馮傑生似乎是認定了這就是他的郵箱，發來郵件的速度是每天一封。內容基本上都是些瑣碎的東西，不外乎今天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不變的是每封郵件都會附上一張照片。前幾天全是那次出海的照片，發完後就成了馮傑生拍的一些看不出意義和主題的東西。有時候是郊外的風景，有時候是繁忙的街道，有時候甚至就只是一道菜。
　　不知道今天會是什麼……
　　這樣想的時候，夏胤倫點開郵件，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三個多月的時間，讓他對馮傑生的郵件已經有了期待。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好像是見不到面，可是知道那個人總在注視自己，關心自己，於是絕不會感到慌張或者惶恐，總是腳踏實地般的安穩。
　　不知不覺的，抗拒也變得越來越薄弱。
　　夏胤倫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他並不想刻意的去終止這種往來。
　　或許是因為他最清楚……早在更久之前，他就已經被馮傑生打動了。
　　青年也許真的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可是細數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他一向就知道馮傑生很認真負責，對方性格中的溫和誠懇，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曾變過。只要被那雙色澤略有些偏淡的眼睛注視著，就彷彿什麼難題都不在話下，叫他盡可以去相信。
　　馮傑生一直說要幫他，開始時或許還會以為那是出於內疚，可是再深的內疚，也不足以讓一個人做到這一步。
　　「誒誒……倫叔你不厚道哦！」蒙羽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偷偷溜了過來，湊到夏胤倫旁邊就看到了頁面上的照片，「明明和馮大哥有聯繫，還假模假樣的當做沒那回事。」
　　「你又沒問。」夏胤倫淡淡道。
　　「……」
　　蒙羽立刻就語塞了。
　　他還以為倫叔肯定不愛聽他提起馮傑生，每次都只敢小心翼翼的旁敲側擊，怎麼可能會那麼直接的問出來嘛！
　　夏胤倫微微一笑，也不管他，逕直將滾輪拖了下來。他稍稍有些吃驚，因為今天的照片不止一張，而是兩張。
　　第一張照片的中間站著馮傑生。
　　青年與兩人在K市說分手的時候沒有太大的變化，有些蓬鬆的頭髮應該是理過的，還是那個長度，短短的十分精神。修長的身形被合身的襯衫襯托出來，讓那張臉上的笑容都生動起來。
　　「馮大哥的身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蒙羽在旁邊感歎。
　　夏胤倫看他一眼，成功讓蒙羽誠惶誠恐地收聲。目光從青年身後的大海一掃而過，凝在了底下那行字上。
　　——大海在身後。愛能翻山越嶺，飄洋過海。
　　心下就是一動，他接著看第二張照片，還是在海邊，只是那海邊的建築和風景，分明就是……
　　「咦咦！這貌似是在海市啊！」蒙羽嘿嘿嘿笑得不懷好意，「倫叔，馮大哥是來和你私奔的嗎？」
　　「私奔……」夏胤倫翹起嘴角，「我喜歡這個詞。」
　　***
　　海市是與K市大相逕庭又有著相似之處的大都市，尤其是路上的人總是特別的多。馮傑生從樓裡走出來的時候，下午就快要過完。
　　他才走了兩步，就莫名其妙的停下腳步。並不是因為聽到了誰在喊他或者別的什麼，只是想要停下來。
　　初夏的白天已經很長，建築物此起彼伏的輪廓被陽光投下重重疊疊的暗影，四周的喧嘩好像突然被從這個空間抽離開去。
　　心跳猛然漏了一拍，回過頭時視線盡頭倚牆站立的那個人，微笑的樣子簡直不像真的。
　　「阿倫？」
　　他遲疑的喊出在唇齒間模擬過無數次的稱呼。
　　這一次，總算得到了回應。
　　「嗯？」男人邁開步子，朝他一步一步的走過來，語氣裡透出點不安好心的玩味，「傑生，你看起來很想我。」
　　「……是啊。」很想你，一直想你。
　　馮傑生目不轉睛，生怕陷入了自己的幻覺裡。
　　吃過飯回到馮傑生的住處時夜幕已經降臨，啪的一聲按亮燈，淡白的光線隨即靜靜流淌了一地。
　　兩個人心照不宣般對視一眼，緊接著就縮短了彼此間的距離。
　　迫不及待的吻不停的變換著角度，碾磨吮吸的力道重得像是要把另一個人整個的拆吃入腹才能甘休。
　　不知道什麼時候，誰的身上都不再剩下多餘的遮蔽物。
　　再次看到夏胤倫□的身體，馮傑生耳根卻有些發熱，招來男人短促的笑聲：「傑生你不要告訴我你害羞了……又不是沒看到過。」
　　邊說，夏胤倫邊將青年的耳朵含進嘴裡，熱氣淺淺流動，他清晰感覺到緊貼住自己的身體按捺不住般輕顫起來。
　　自然而然的彼此撫慰，自然而然的給予擴張和迎合……然而就在馮傑生剛剛插進去的剎那，夏胤倫陡然停下了全部動作。
　　男人由下而上的目光沉靜如水，一絲一毫的波瀾都找不到，更別提情動的痕跡了。
　　「……阿倫？」
　　馮傑生不解的望過去時，剛撞上那冷靜到不可思議的眼神，心裡忽地就有了點不太妙的預感。
　　夏胤倫朝他微笑，眼角眉梢在帶上了曾經所熟知溫雅風流的氣息之餘，還有種渾然天成的……男性身上少見的嫵媚。
　　「……」
　　馮傑生清楚感覺到埋在夏胤倫體內的部分，在霎時間就膨脹到了失控的地步。
　　他聽到夏胤倫隱隱帶著點惡意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濡濕的唇舌和潮熱的鼻息。
　　「傑生，如果你想證明你真的愛我，那你現在能退出去麼？」
　　「……」
　　馮傑生徹底地愣住了。
　　他以為夏胤倫這次來找自己，就已經說明願意同他在一起的事實。卻沒想到這個時候的夏胤倫，那種捕捉不到什麼感情的話語，簡直就是在逗弄他一般。可是不做的話，似乎就證明不了他一直想要證明的東西。
　　「好……」馮傑生說，頭微微垂下來，嘴唇不經意地從夏胤倫的鎖骨上滑過。身體猛地一顫，他額上汗水不斷的冒出來。
　　「太勉強就不要做，傑生。」
　　「不……」青年深深吸了口氣，艱難的控制著身體，一點一點的退了出來，「……我做得到。」
　　這回輪到夏胤倫徹徹底底的愣住，不經思考的話語脫口而出：「我是在開玩笑啊，你傻了嗎？」
　　誰知馮傑生搖搖頭又點點頭，顧不上擦拭額上因為難受不斷滾出來的汗水：「也許我真的傻了……」
　　夏胤倫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他知道因為當年的事情，安全感這種東西他幾乎再也無法找到。可是現在看來，對於這段感情，馮傑生的安全感似乎並不會比他更多。
　　停頓半晌他才冒出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傑生。我已經不年輕了。」
　　馮傑生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樣朝他一笑，湊到他的肩窩裡蹭了蹭，蓬鬆的頭髮被汗水打得濕漉漉的，可是青年的動作卻讓胸口都彷彿鼓動了起來。
　　「嗯，我會陪你一起老。」

　　===全文完===
作者: qwerasdf    時間: 2011-3-4 09:50

還不錯看~
不過~後面的 我為什麼看不到
作者: 氷華    時間: 2019-3-19 14:39

取材是挺新穎的 (中間有點灑狗血...)
文章節奏也抓的不錯
主角綾女的個性前期雖然不是很討喜
但是作者把逐漸成長的過程描寫的很細緻
作者: aliceng1960    時間: 2020-12-21 01:32

Boss被陷害而差點死掉，重生後仍然被恬記嗎？為了愛情，真的可以忘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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