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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現代都市] [BL小說]《箱子》 <全>(作者:細胞) [打印本頁]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6     標題: [BL小說]《箱子》 <全>(作者:細胞)

第一回

才剛放下行李箱，徐子奕就一股腦兒呈大字型倒在和式旅館的榻榻米上。「我的旅程要開始了！」他向著天花板喊，但在這旅程未開始前他已經累得半死了。時值四月，日本和歌山的白濱御苑卻離奇地少人，這所只招待外地遊客的旅館大概早一星期前會比較繁忙吧？而自己卻偏偏在連續四天的復活節假期後才出發，這真可算是意外下的意外收穫。

一切都因為那頁雜誌廣告的。

「我會不會太像傻瓜呢？」孤身上路的徐子奕搔搔頭，想著到底自己為什麼會因為一頁廣告而花了積蓄隻身來到和歌山，而最大問題是那頁並不是旅行社或者觀光廣告，徐子奕亦知道自己並不全是為觀光而來。

那是雜誌上的一頁相機廣告，徐子奕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廣告內明媚的風光，亦不是那最新型號的數碼相機廣告，令他著迷的是裡面的模特兒。那模特兒應該比徐子奕要大上三、四年，廣告裡的他抬頭迎著和煦的陽光，彩照是他的大特寫，雖然只看到背鏡的他的左邊臉，但那笑容已足以令徐子奕著迷。「這傢伙是誰？怎麼之前沒見過這模特兒？新入行的？」一向自認對「垃圾新聞」暸如指掌的徐子奕立即全神貫注搜索關於這廣告和這模特兒的事，知道這廣告是在不知道是和歌山或是三重縣的燈塔拍的，但關於那模特兒的事最終徐子奕還是半點也查不到。「找不到這傢伙的事，去那地方旅行玩玩也不錯吧？反正有假期又未試過去旅行，不如就到這裡走走吧！說不定會碰到他呢！」

所以，當徐子奕安排好一切，當他乘搭的日航客機降落大阪國際機埸，當他發現未出過門又不諳日語的他要到第一站的白濱亦不是一件易事時，他才想：「我為什麼要一個人來？為什麼不跟旅行團？」

太晚了。

雖然花了數小時而終於到達一早預訂了的旅館，還有用盡一切身體語言去表達自己的身份而最終到達的客房真的帶給他不少成功感。

但到底，廣告裡的地方是和歌山還是三重縣呢？徐子奕只知道那地方是一座燈塔。「還是走走碰碰吧！我做過的傻事已經夠多了！」

的確，徐子奕做過的傻事已經夠多，包括花了三年去單戀一個這一生也不會喜歡他的人，而同時間又被一個他這一生也不可能會喜歡的女生單戀了一年多，他起初還以為這女生只是想跟他做朋友而不以為然；最傻的是當那女生向他表白時，他竟然直接告訴那女生：「我是同性戀來哦！」結果，才過了一天，全學系就佈滿「徐子奕情願搞基也不喜歡某同學」或「徐子奕以這做藉口也太爛了吧」等的批評或謠言，也許這種事實說得太簡單直接反而會越沒有說服力吧？

與其越描越黑，倒不如由它吧！

徐子奕從他那攀山用的背包裡翻出買報紙加十元換購的「旅遊系列叢書」，看看白濱有甚麼吸引的景點，他只知道白濱有很漂亮的海灘，即使四月還不是日光浴的時候，去輕鬆地感受一下大自然也是件不錯的選擇。

「如果可以看櫻花就更加好啦！」他臨睡時想，他總是見步行步、慢慢才摸索出自己想怎麼樣的那類人；如果燈塔完全在白濱的另外一邊呢？

第二天，徐子奕帶了少量現金，穿了件上面用紫色字寫著「You think I am a queer？I think you are a queer！」的白色T恤和５０３牛仔褲，站在白濱車站外，當然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日本人，但他那微啡的頭髮和親切的笑容大概去到哪裡都不會被當成是外人。他拿著那本「旅遊叢書」四處找也找不到往白良濱的巴士站，而會說英文的日本人也不多；白良濱的英語又該怎說呢？徐子奕剛到步時的那種徬徨感霎時間又從他心底湧起。即使他笑容可掬，但似乎沒有日本人明白他問甚麼，又或者他會不明白日本人答甚麼。他拉住一個老婆婆，指了指書上白良濱的照片，那婆婆嘰嘰喳喳的說了一大堆，最後他還是決定放棄。

「媽的！我這不是自討苦吃嗎？找個人告訴我一個人來日本有甚麼用？」徐子奕嘟著咀投訴著，看看手錶，已經花了半小時還是找不到巴士站，難道要改變目的地嗎？

一個剛從火車站走出來的一個苦著臉的日本男生在徐子奕面前經過，這男生應該跟徐子奕差不多年紀，也是揹著大背包，皮膚有點黝黑，是那種感覺上常常在運動的類型，感覺很單純很害羞，尤其是那雙單眼皮，徐子奕心想反正是問路不如找個帥帥的問吧？

「Excuse me？」徐子奕輕輕的敲了敲日本男生的肩膀問：「How can I go to this beach？」他又指了指叢書內的相片。

奇怪的是之前那幾個被問路的人即使不明白也會說上兩句，這男生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兩人像被點了穴似的過了靜靜的五秒，徐子奕心想：「這傢伙智障的嗎？」他笑著說：「你這臭日本鬼，不懂就算了，怎麼會這麼呆呆的一點反應也沒有？白痴喔？」語氣卻像在懇求那日本男生給點反應似的。

「那是問路的人的態度嗎？」那日本男生居然會說中文。

徐子奕完全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這裡不是日本嗎？怎麼你會在說中文的？」

「對啊！那先生你為什麼不用日文問路，而且用中文罵我呢？」聽清楚一點，雖然咬字很不純正，但那的確是中文錯不了。那簡直是徐子奕今年發生過最尷尬的事，他的臉紅得像快要中暑暈倒一樣。日本男生說：「你要到白良濱嗎？我也要到那邊，請你跟著我走吧。」男生說罷轉身就走了，徐子奕連他是好是壞也來不及想就跟著他走了。

因為發生了剛剛那樣尷尬的事，徐子奕根本連跟這男生說話的勇氣也沒有，只好低著頭默默的跟著，男生先到便利店買了點吃的，徐小奕在外邊等著，然後兩人再開始走。原來巴士站就在車站的另一邊，巴士還沒到，兩人靜靜的倚在欄杆等著，誰也沒作聲。

白濱四月的春天吹來微涼的風，這種充滿陽光卻仍未有暑氣的時節是徐子奕最喜歡的天氣。

「剛才對不起，我只是鬧著玩玩而已。」徐子奕還是受不住良心的責備而道歉，他以為男生一定會乘機教訓他一番或者板著臉不理他。

男生的反應卻有點出乎意料：「換了是我在香港也許我也會用日文笑著來罵人吧？我沒有生氣喔。你到白良濱觀光？」

「嗯，你呢？」

「我想吹吹海風。」男生還是苦著臉。

「那不如我們一起走好不好？」徐子奕突然變得興致勃勃。「反正你也是自己一個，你不會介意我礙著你吧？」他心想這個從天而降又會日文而且蠻帥的響導應該可以省卻他不少麻煩，甚至可給他點點樂趣。

「我不太會說中文的，你不介意我悶的話我們就一起走吧！」男生說。

巴士剛巧駛進巴士站，二人都拿起了各自的行裝。

「喂。」徐子奕問：「我叫徐子奕，你叫甚麼名字？」

「千樹。」男生說，他笑起來不知為什麼還是有點落寞，從車站遇見時他已經不太快樂的樣子，頭頂的太陽太明媚，所以他臉上的陰霾也越明顯，聲音也是生澀的中音。「鈴木千樹。」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6

第二回

和鈴木千樹在巴士上未至於有說有笑，因為徐子奕還在為剛才的事尷尬；本來以為千樹應該未有因為那件事而生氣，但看到他自我介紹時臉上那不太快樂的神情，徐子奕還是認為千樹其實是有點生氣的，於是只好也不太作聲，專注的觀賞窗外的風光。巴士沿著往海邊的路蜿蜒邁進，偶爾兩人的肩膀會輕輕的互相依靠，很平常的動作，然後千樹有時會更正自己的坐姿，而徐子奕由始至終都對這不以為然。

「喂喂。」千樹問。「你說要一起上路，不是真的只是單純的一起上路吧？」甚麼？徐子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這句話是甚麼意思？腦袋並不單純的他立即閃出了「原來日本的男生這麼開放的嗎」的念頭．然而，當這念頭一閃現，千樹就說：「你不跟我說話的話我會很不自在的。」

原來只是這樣子嗎？徐子奕看了看千樹那有點令人憐憫的眼神，大概這種鬱鬱寡歡的眼神就是能夠激發其他人對他疼愛的眼神吧？徐子奕也不好意思冷落他：「嗯，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一個人走來白濱呢？」

「旅行？」

「那我當然是來旅行啦！我是因為一頁雜誌廣告而來的。」

「雜誌廣告？」

「嗯，那頁廣告的女模特兒和風景都很吸引，所以我就來了這地方。」徐子奕當然不會告訴這陌生人那所謂「很吸引」的其實是男模特兒。「那頁廣告裡面有一座燈塔，我只知道這燈塔不知是在和歌山還是三重，我想我大概是找不到了。」

「你是不是在說大王埼燈塔？」千樹睜大了他那睜大了也不算大的眼睛很詫異的問：「那是在三重縣的，雖然不是很有名，但我也打算去那裡啊！那地方的日落很美麗！」這次到千樹翻開自己的背包東找西找，然後他遞了張照片給徐子奕看：「是不是這地方？」

完全是吸引徐子奕的那頁廣告裡的地方。「是這裡！就是這地方啊！」其他乘客或好奇或厭煩的望著徐子奕，他再次尷尬得低下頭紅著臉，心想「怎麼日本人都這樣八卦的」。

「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啊？」徐子奕一時間沒有會意。

千樹輕輕的說：「我說，我們不如一起去這燈塔好不好？你這幾天有其他行程嗎？」

「我的目的地就是這燈塔啦！那不如我們一邊玩一邊往這燈塔出發吧！你這幾天會住哪裡？」徐子奕心想有個伴總比一個人好，而且千樹不但能夠當翻譯，又長得蠻帥，說不定是個同性戀，那也許可以來一段異國情緣也說不定。

「我打算住附近的民宿，你呢？」

「我住在白濱御苑啊！昨天才到步而且我想我今晚會繼續住，我們明天離開白濱吧！」

「嗯，上路有個照應也不錯。」

兩人在白良濱下車，甫下到海灘徐子奕已禁不住感嘆：「這海灘不是一般的美吧？好厲害啊！」他又大叫，不過這次沒有人再瞪他，四月的白良濱並未有太多遊客或泳客，下午的陽光加上白色的細沙，徐子奕想也沒想就把網球鞋脫下，連跑帶跳的在沙灘上跑。直至發現千樹已經落後在差不多兩百米外的後方，他才大叫：「喂！你走快一點嘛！快一點！」

「彼は私により速く歩くようにも頼んだ。」千樹走到他耳邊時自言自語說。

「喂，我聽不懂這樣深奧的日語的，你說甚麼？」

「呃？」千樹的臉被太陽曬得有點紅，即使他的膚色較黑，那窘紅還是相當清晰。「あのことは彼も話した。」

「說中文嘛！」

「我說我不會告訴你我說甚麼。」

「啐！」徐子奕隨意的坐在沙灘上，千樹也坐在他身邊。海風輕輕的吹上岸，海水的咸味加上兩人身上慢慢滲出的汗味，還有炙熱的沙被陽光曬著的味道，徐子奕不禁在心裡問自己：「到底我為什麼會在這地方？」

「在想事情嗎？」千樹問。

「嗯，我說中文你又聽得懂，那太不公平了，所以還是在心裡想比較好。」

「愚か。」

徐子奕一聽到有人說自己笨，就一掌拍打千樹的肩膀：「喂！這句我聽得懂啊！我才不笨呢！」那一掌告訴徐子奕，千樹應該是一個運動方面不俗的男生。不如再打他幾下？

「彼はとってもおかしくって……」千樹見徐子奕又想出招，連忙澄清：「我說你很有趣，這次不是罵你啊！」

「天知道你是不是罵我？你這日本小子。」徐子奕心想。

兩人又無言地坐了一會，本來就沒有交集的二人即使突然有了共同的目標，也不代表他們會立刻有共同的話題。坐在大海前的人總愛想東想西想往事，徐子奕也想起了自己這幾年來發生過的事。像鈴木千樹這種例子之前遇上過太多了，自己總是很容易對人有好感，帥的可以有好感，親切的也可以有好感，甚麼也可以引起自己的好感，但怎樣去分友情的好感還是愛情的好感？又還是發現沒可能做情人，於是那些好感就會自動變成朋友的好感？

而為什麼自己會暗戀一個人這麼久呢？現在回想起來也有點不可思議。為什麼自己可以放下這個人呢？真的因為知道他有女朋友所以自己這一生都不再有可能了嗎？如果對方也是同性戀卻不喜歡自己，那自己又會否更受傷呢？

徐子奕輕輕掐了自己一下。「想得太多了。」他對自己說，然後他看了看坐在他右手邊的千樹。

千樹看著大海的眼眶紅了，輕輕的咬著下唇，沒作半點聲。

「你怎麼了？」徐子奕搖了搖千樹的臂膀。

「ちょうど彼についてを考えてる。 だいじょうぶだよ。」千樹憂憂的說，擠出一絲令人心酸的微笑。

「你又說日文。」

「我……去一去洗手間，你等等我。」千樹說。

然後，過了十五分鐘，他還是沒有回來。徐子奕有點擔心，覺得千樹有點問題，於是走到洗手間去找他，但洗手間卻一個人也沒有。

千樹走了？自己惹怒了他嗎？

但他卻留下了背包。

徐子奕在沙灘上茫然的走著，東張西望，卻看不到鈴木千樹的半點身影，他要走也走得太快了吧？居然留下自己的背包？

他不會是自殺了吧？又或者去了泡妞？

「唉呀！」徐子奕不小心撞上了一個比他高上一個頭的男生的背。他摸摸自己的額頭，為什麼今天發生這麼多尷尬的事呢？「唉唷……難道我真的沒長眼睛嗎？」他碎碎唸的埋怨著。

「你沒事吧？」那男生問。

「沒事沒事……咦？香港人嗎？」他指指那男生問。男生應該比徐子奕大上兩三年，薄薄的嘴唇笑起來那弧度好酷似的，還有那又濃又黑的眉毛，跟廣告頁裡面那人好像。

「嗯，我有甚麼可以幫忙的嗎？」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7

第三回

那浪人真的很眼熟。

他問有甚麼需要幫忙嗎？「我跟我朋友走散了，我在找他。」徐子奕一聽到問題就很自然地說了答案，沒想過對方根本不知道千樹的長相，況且他跟千樹是否真的是朋友呢？大家也好像今天才認識的。

但始終是找回千樹比較好吧？雖然真的說不上半點原因。

「我幫你找好不好？」對了，他長得很像那廣告頁裡面的模特兒，穿著白色背心沙灘褲的他，典型「浪人」的感覺。

「你又不知道我朋友怎麼長相，我又不懂形容給你聽，待會你把全沙灘的男生都找來給我就麻煩了。」徐子奕笑了笑，是那種因為有人樂意幫忙，又或者該說因為有帥哥肯主動幫忙而快樂的微笑：「謝謝你啦！」說罷轉身就走。

「那你有麻煩再找我吧，我大概日落後才會離開這裡。」浪人說。

徐子奕真的很想問這男生有沒有拍過廣告，但那種問題實在太唐突了，況且這「浪人」後面的女生似乎是他的女朋友，她正以好奇的眼光望著徐子奕，好像想知道徐子奕是否想拐騙她男朋友一樣；還是自己找千樹吧！

於是徐子奕揮了揮手，那「浪人」也報以一個瀟灑的陽光式笑容。

白良濱可不是一般的小沙灘，徐子奕從頭走到尾花了差不多一小時，有時被某男生吸引住視線而忘了自己在找人，有時又會問自己「千樹會不會已經走了」，又或者他遇到熟人所以忘了自己？終於在一棵不起眼的樹下找到了千樹。也許是太陽太猛，黝黑的千樹躲在樹影下簡直就像幽靈，一隻落寞的幽靈。他把頭擱在膝蓋上，徐子奕看到他那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瑟縮顫抖的肩膀，也很識相的只靜靜的坐在他的身旁，沒有作聲，任何男生都知道，當你看見一個認識而不相熟的同性在哭時，最好別加深他的難堪。

千樹的啜泣聲，加上白良濱的海浪拍岸的聲音；徐子奕在想到底自己有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又在想自己哭的時候又想別人怎樣安慰，看到別人哭泣自己也會覺得難受，尤其當徐子奕覺得千樹哭得很淒楚黯然，但自己又不知道他哭甚麼，所以即使想安慰他，結果卻都沒有頭緒。

沒有辦法，也不可以看著千樹哭而不去理會，徐子奕輕輕嘆了口氣，然後輕輕的拍著千樹的背，說：「別哭嘛，有難過的事可以跟我說喔，我開解不了你也會乖乖聽你說話的。」在哭的千樹本來還是沒有反應，但慢慢他的哭聲就被浪濤聲掩過，他用手掌抹去了臉上的淚，深深的吸了口氣，他從自己的懷抱抬頭時的模樣，那臉頰上的淚痕還有通紅的眼睛都很有震撼性，徐子奕覺得他很可憐。「嗯！都長這麼大了嘛！不可以在街上哭喔！」

千樹終於破涕為笑：「你在逗小朋友？」

看著千樹那雙淚水仍未乾涸的紅眼睛還像受了傷的眼神看著自己，徐子奕內心某個角落疼了起來，他突然想抱抱這個今早才認識的人，盡自己的努力給他一點點安慰好叫他別那樣難過。

但那會嚇壞人的，即使那只是一個友情的擁抱。

回程時，千樹再沒有跟徐子奕說過半句，也再沒有看過他一眼，一直在自己想事情。一直到白濱車站，兩人都未有說過半句話，徐子奕以為大家會就這樣說再見，正想說些甚麼話去跟千樹說再見，然而千樹突然拉住徐子奕的衣袖：「現在才差不多六時，我帶你去看日落，應該還來得及的。」就又拉著徐子奕上了另一輛巴士。

在這今天第二段行程上，千樹還是靜靜的看著窗外往後飛馳的風景，徐子奕知道在那快速變換的風景裡有千樹的過去世界，一幅幅畫著從前片段的明信片，和片段式的某些人的說話。

目的地原來是另一個海濱。「又是另一個海邊，這傢伙也蠻喜歡海嘛！」徐子奕心想。

海的中央有一座中間穿了個洞的島，迎著海風，千樹說它叫圓月島。「那島大概很傷心吧？它掛念著誰竟然掛得穿了個洞。」

徐子奕認為這是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因為千樹說完後深深的嘆了口氣。

然後向著水平線下沈的太陽竟然慢慢落到了洞穴的中間；天際燃燒著的赤紅的雲霞，棕櫚的剪影，泛金的海面，二人的世界驟變成絕世的風景，這種令人陶醉的風景，這浪漫的時刻，二人身邊站著的都不是對方夢想中的那一個。

正當徐子奕想說出自己的想法煞煞風景時，他發現千樹終於現出笑容，一種解脫的笑容，不再是一開始見面時的那種耿耿於懷。即使他只是輕微的翹起咀角，像在望著甚麼露出一副「真拿你這傢伙沒辦法」的無奈的苦笑，那笑容都竟然充滿一種難解的魅力，一種自然的吸引力。

到底千樹的笑容是代表他接受了甚麼，還是他決定放棄甚麼？

徐子奕發現自己的臉有點熱。

晚上獨個兒浸溫泉時，徐子奕還期望會有日本帥哥跟他來個肉帛相見，但結果竟然一整晚只來了兩個伯伯。剛才分別的時候大家都有點支吾以對，連明天怎樣聯絡也沒有交帶，大概一起到燈塔的話也將要煙消雲散了吧？

晚上，徐子奕竟然想起了千樹的笑容，那淡淡的苦笑，一想起，他的心又有點不舒服的哀傷。為什麼千樹會那麼不快樂呢？為什麼自己會因為這種事而忐忑呢？

想了不久，徐子奕還是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早上，做好了退房手續準備前往三重，卻在白濱御苑門前看到千樹正揹著他那巨型的背包在等他。「你好晚喔，不是說好要一起去三重的嗎？」

「你昨天又沒有跟我說好，我以為你不想跟我一起去嘛！」然後他又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千樹昨天那樣子實在不應該被責怪吧？

「所以我就一大早站在這裡等你，就當作是賠罪好不好？」千樹又朝他笑了笑，他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出發吧！」

徐子奕完全忘了自己坐了多少班火車，只記得千樹居然埋怨：「要到志摩就不應該去白濱，根本完全是兩條路。」而徐子奕也回了句：「你在埋怨我嗎？那你這傢伙為什麼會在白濱出現的？」然後大家又轉了火車，終於去到三重縣的伊勢，離開車站時已經是下午。

「燈塔在志摩對不對？」徐子奕問。「我們一邊玩一邊往那裡前進嗎？」

「嗯？你不想？」千樹向周遭打量說：「不知道會不會又碰上其他人呢？」被揶揄的人沒作聲，千樹也是那種「得些好意即回手」的人。「我們明天去伊勢神宮參觀，現在先找旅館下腳。」

「旅館？我想住酒店啊！」

「我沒有那麼多錢嘛……」千樹雙手插著褲袋，一副不願意的樣子。「住旅館不好嗎？很乾淨的！況且又有我在，你不怕溝通不了啊！」

結果還是住青年旅館，因為千樹一邊笑一邊搖他的胳膊求他。房間有兩張床和衣櫃，當然沒有溫泉。「明天要住酒店啊，我想浸溫泉。」還要和千樹一起浸，他心想。

「好吧，明天住酒店。」

晚飯後，二人各自洗完澡，徐子奕心裡仍然想著「明天一定要拉這日本小子陪我浸溫泉才算不枉此行」，並放縱著自己的思想妄想著各種事情。

回到房間時，千樹穿著內衣短褲像死屍一樣伏在自己的床上。徐子奕一腳踩上他的背：「日本小子，中看不中用啊？真有這麼累嗎？」

像被抽去元神的千樹沒神沒氣的說：「又情緒低落嘛，別管我……」

「又低落？來，跟我聊聊天。」

「聊天？」千樹抱起枕頭盤著腿坐在床上，依舊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也好。那你還有多少天假期？」

「大概還有三天，我再不回去我舅舅和老闆會殺死我的。」

「不是父母嗎？」千樹慢慢現出好奇的樣子。

「我舅舅養我的，我老爸不知到了哪裡去，我媽把我送了給舅舅當兒子，現在在他的酒吧間中唱唱歌，又在社區中心當兼職導師，又要上學，再不回去就麻煩大了……你呢？為什麼你懂說中文的？你父母是中國人？」

「我媽是香港人，她從小就要我學，說我有一半是香港人，不可以只親近我爸那邊的文化。」

「你媽很有個性啊！哈哈……」

然後又一陣沈默。

千樹再度發言：「你真的單純來旅行？為什麼你好像甚麼準備也沒有似的？」

然後，徐子奕再次把自己那荒謬的故事告訴了千樹，當然他把「男模特兒」再次改成了「女模特兒」，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奉旨要接受同性戀的。

「那你呢？為什麼想去看那燈塔？」

千樹沈思了好久，久得徐子奕以為他睜開眼睡著了。然後，他說：「為了一個承諾，一個人。」

「哦……失戀嗎？」

千樹又變回了一具背脊朝天的死屍。「……嗯。」

「很孤單？」

「……」

「不要緊，現在有我在，我陪你嘛！」徐子奕走過千樹的床那邊，輕輕掐他的肩膀按摩：「別緊張，也別不開心，世界又不會因為你不開心而改變的，有事別藏在心中嘛！」

千樹慢慢的差不多睡著了，臨睡前他只留下一句：「不藏在心中，不如放在你的行李讓你帶走，好嗎？」十分認真而孤寂的語氣，即使他旁邊明明有一個人陪伴。

「帶得走的話我沒所謂，你喜歡的那女生很漂亮？」

然後，徐子奕得到一個即使是他也呆了三十秒的答案：「他是男的。」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7

第四回

「他是男的。」

這句話一整晚都盤據在徐子奕不肯入睡的腦中：千樹原來跟自己是同一類人。這本應會是一件令徐子奕振奮的事實，但當這種事真正發生時，帶來的興奮卻又比想像中小。原來在生活中發現一個自己心儀的人是同性戀的衝擊並不大，若果對方真的是同性戀卻依然不喜歡自己，那才是真正打擊。

沒有人說過兩個同性戀在一起就一定要談戀愛的。

說到底，到底是同性戀的人比想像中多，還是真的只是事有湊巧而已呢？

第二天早上，睡眼惺忪的千樹揉著眼伸伸懶腰像沒事人一樣爬起床，世界也好像沒有太大改變，但徐子奕知道自己的某地方已有所改變，他還在想千樹的事。「是同性戀的男生才會這樣深情、才會這樣念念不忘嗎？自己真的戀愛又會不會像千樹一樣哭得嘻哩嘩啦的呢？」他想起自己的同學被女朋友拋棄時好像也差不多的悶悶不樂，只是沒有哭而已，也許就只差這一點，所以自己才覺得千樹比較可憐，通常哭的人都比較可憐的。

一想到千樹這樣可憐，徐子奕不知怎的就想去關心他多一點，到底這算是人之常情，或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呢？

那一天，一切都如常發生，如常的遊覽，只是，任伊勢神宮的建築再宏偉，徐子奕的心都像已飛到了別的地方。

黃昏降臨時他們也終於到達志摩，路程也比想像中遠得太多，徐子奕真的後悔為什麼要到白濱，但一想到若果沒有到白濱的話就認識不到千樹時，又覺得也許這還值得吧？

巴士上，千樹說：「其實為什麼我們不乘內陸機呢？」然後又補了一句：「如果沒遇上你，其實我沒打算這麼快去燈塔的。」

徐子奕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快可以找到燈塔，他本來以為這一趟是註定空手而回的。

志摩的建築居然像西班牙，徐子奕下車時還以為自己已經離開了日本，兩個小伙子到了一間叫「鯨望莊」的旅館投宿。徐子奕的假期只剩下兩天。「我們明天才去燈塔吧！今天先浸浸溫泉休息休息。」千樹笑的時候居然還有兩隻「小虎牙」，很可愛，跟初初見面時那陰鬱的感覺不同多了。

「可以浸溫泉所以開心多了嗎？」答的人實在漫不經心，因為徐子奕正在惆悵到底浸溫泉是否甚麼都不可以穿，始終千樹不但是同性戀也算是帥哥，雖然自己也是同性戀，但千樹又不知道，萬一發生甚麼尷尬事就不太好了吧？

「你在找甚麼？」千樹問。

「毛巾。」

「浴場裡面有嘛！走吧！」就拉著徐子奕走了。

第一次浸溫泉的徐子奕就像鄉巴佬出城一樣動作笨笨的，一坐進那一大池溫泉水就東張西望，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似的，千樹反而落落大方：「別怕，所有人都這樣子浸的，沒有人會看你啦！而且又有浴巾給你遮醜。」千樹說「遮醜」兩字時居然還加強語氣。

「你不是說你的中文說得不好的嗎？很口氣伶俐嘛！你不醜的話你就別遮！」徐子奕又再開始他那些白痴的所謂「詭計」。

千樹只笑了笑就在徐子奕旁邊坐下了，然後把那浴巾放在池邊。他把手潑在臉上像那些洗面乳的廣告主角一樣：「很舒服嘛！」還拍了拍臉頰，顴骨還因為熱水而發紅。

雙眼正出盡全力往下望的徐子奕發現原來溫泉水沒想像中清澈，難怪千樹那樣勇敢，但徐子奕始終不自在，所以他坐得更低，只讓頭伸出水面。

「千樹。」徐子奕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你想遲些再去燈塔的話，我明天自己去就可以了。」

「呃？」

「你到燈塔會不快樂的，我猜得對不對？」千樹聽到這句話，沒有像徐子奕所預計的低下頭默不作聲，反而現出「你猜得到是甚麼事嗎」的表情看著他。徐子奕繼續說：「我們剩下的日子只有兩天，我不想再看到你不快樂。」

然後，只剩下泉水流動的聲音。

「為什麼你說的話總跟他這樣相似呢？」徐子奕又怎會知道，原來自己正在重複著別人的話呢？千樹輕輕的嘆了口氣：「子奕，謝謝你。」

「別客氣。」徐子奕心裡想。「我怕你再不快樂的話我會被你那深情的樣子感動而已。」

後來換浴袍時，徐子奕突然發現變成了正人君子，乖乖的沒望過千樹一眼；除了因為幻想永遠比現實快樂，他的心不知不覺間被一種異樣的情緒所圍繞。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情緒呢？徐子奕不禁問自己，是否所有人都會像自己一樣對受傷的人予以同情，又還是自己已經對這個人有太多的幻想。

二人房的兩份床舖肩並肩的被攤在榻榻米上，千樹坐在一旁用毛巾抹乾頭髮，也許始終是日本人穿浴袍比較好看，徐子奕看著那正背對著自己的人的一舉一動，想起自己還有兩天就要離開，那種像被推下深谷的難受感覺絞痛了他的神經。為什麼會有那種難受的感覺呢？真的只因為分離從來不易嗎？

「子奕，我們算不算朋友呢？」千樹回過頭，不知甚麼時候又他又紅了眼睛。

「當然算啦！」子奕看到千樹似乎又有點不快樂，就坐到他前面笑嘻嘻的看著他：「怎麼啦？」

沒想到，千樹突然輕輕的抱住了徐子奕，輕輕的動作，沒有把徐子奕推倒，反而像那種避免看見某種可怕事情似的小朋友一樣把自己的臉埋進了徐子奕的肩膀。

在徐子奕產生任何誤會以前，千樹已經用他的動作證明自己正在哭，又一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哭泣，但對方身體的顫抖，還有那種莫名其妙從皮膚滲進內心的、彷彿分擔著千樹的悲哀的感覺，都告訴了徐子奕，千樹即使在哭，其實也正在壓抑著甚麼似的哭，那被困在他心底的感覺，大概跟自己正感受著的哀傷一樣，需要一線宣洩的渠道。

徐子奕不想乘人之危，他輕輕的讓自己的雙手穿過千樹的腋下包住了千樹的背，也把自己的下巴擱在千樹的肩膀，讓自己的臉盡量溫柔地貼著他那未乾透的頭髮。「為什麼連哭也要強忍著不哭出聲呢？」徐子奕的雙手拍了拍千樹的背，不著痕跡似的，像要把他心上面的傷痛輕輕掃走似的。

然後，千樹就「哇」的大聲哭了出來。千樹的手指像即將被扼死的人一樣用力地抓住自己的浴袍，那哭聲訴說著在哭的男生的心到底被那沈重的悲慟擊得有多碎。

旅館的女侍敲了敲門，徐子奕心想她大概以為這裡發生了命案吧？他揮了揮手打發了她，女侍關門時，千樹也收起了哭聲，用闊闊的衣袖擦乾眼淚，徐子奕的衣襟也留下了一大灘的水印。「糟了……」仍帶著哭腔的千樹說：「弄髒了浴袍應該不用賠錢吧？」

徐子奕笑說：「不是骯髒的東西洗洗就好啦！放心放心。」

「真羞愧呢……長這麼大還得像個小女生似的……」千樹大概慢慢想起剛才的動作真的足以令人瞧不起他，即使他告訴了徐子奕自己是同性戀，但這也不代表自己可以像女生一樣，更不代表自己可以任由自己變得如此無助。「剛才……對不起。」

徐子奕被這一句道歉搞得甚不自然。「傻瓜！我沒所謂啊！不是說眼淚不是骯髒的東西嗎？哭就哭嘛！怕甚麼？哈哈哈哈……」他翻開自己的行李想拿毛巾讓千樹洗個臉，那張廣告頁卻無意間跌了出來。

那頁明顯是從雜誌剪下來的廣告引起了千樹的注意，他一眼就知道這是徐子奕來日本的原因，然而，廣告卻令千樹不懂作任何反應。

徐子奕不是說廣告裡的是女模特兒嗎？

這好像給徐子奕剛才一連串的動作給了合理的解釋：徐子奕跟自己是同一類人。

當徐子奕回過頭，看到千樹拿著自己的廣告時，心就像被活生生的剖了出來一樣；「慘了，」他心想：「一定會被人認為是個趁火打劫的虛偽鬼了。」

然而，千樹卻沒有說任何不悅的反應，他把廣告還給徐子奕，深呼吸平靜自己，說：「我們過兩天就會到燈塔，期待吧？」

「千樹……」徐子奕想為自己解釋。

「我明白的，子奕。」千樹舉起手止住了說。「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把自己的事完全地告訴其他人的，對嗎？我明白的，我們才認識了數天，對嗎？」

「不是這樣的，我怕你誤會我對你好是因為……」

「不要緊的，放心吧。」

那夜，徐子奕卻沒法放下那忐忑的心，睡在旁邊的千樹也沒發出半點鼻鼾聲。

這二人的旅程就這樣最終得到一個令人不快的結局嗎？

早上，二人靜靜的吃了早餐，空氣靜得令人尷尬，坐立不安，千樹臉上完全沒有半點不悅的氣息，平靜得令人難以置信，但越不知道對方在想甚麼，卻越令徐子奕認為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形象已經在昨晚被毀於一旦。

二人經過一個平交道時，千樹終於開口問：「子奕，如果失去了我這樣的一個人，你會傷心嗎？」

將有火車經過的訊號慢慢響起，子奕說：「走快點，有火車啊！」然後快步的走過去。

當他想回頭答千樹的問題時，告訴他「當然會可惜啊」時，才發現千樹已經不在他的身旁。

他仍然站在平交道上，以絕望的眼神看著徐子奕。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7

第五回

完全是千鈞一髮。

徐子奕忘了是從哪裡來的勇氣，居然發瘋似的想跨過鐵欄阻止千樹，列車像鬥牛埸的瘋牛一樣怒氣沖沖的衝向二人，然而徐子奕仍然想走進路軌，千樹一見到徐子奕的舉動就立刻上前阻止，二人順利返回安全的地方。

「你瘋了？」徐子奕質問道。

旁邊的人驚訝地對著他倆指指點點，以為他們是喜歡盲目找刺激的大笨蛋。徐子奕心想：「我們的確是傻瓜，至少我是。」他被嚇得滿身大汗，一時間還說不上半句話，雙手撐著自己的膝蓋憤怒地瞪著鈴木千樹，千樹則一臉愧疚，不敢對上那想拯救自己的人的視線。

怕會有人報警，二人還是先離開了平交道。

徐子奕完全想不通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子：為什麼可以為其他人死？真的沒有了這個人就活不成了嗎？這樣做很浪漫嗎？「你是真的不想活嗎？你不想活就不要跟我一起上路！你不想活那你還山長水遠走來幹什麼？你居然不想活！」也許是太激動，他根本不太知道自己在說甚麼，他只是想千樹知道自己很生氣，他只是以為自己在罵人的時候會順道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生氣。

只是，千樹沒回答。

「大概又會在哭吧？」徐子奕心想，他一邊想在腦海找出一些道理去教訓千樹不應該輕生，卻一邊發現自己的道理真是少得可怕。越想，就越生氣，越生氣就越不想自己去生氣，結果，徐子奕還是發了晦氣：「討厭死啦……」

千樹突然拉住了徐子奕的手肘，徐子奕還沒回過頭，就已經被人抱住。「對不起，我不會再想死了，別生氣。」

「我哪有？」徐子奕掙扎。

「你的眼眶都紅了。」

喔，是嗎？徐子奕心想。

「對不起。」

到達大王埼燈塔時已經接近黃昏，矗立在懸崖上的白色燈塔每天都捱著風吹雨打，迎著海鳥的叫聲替海上的人指路，夕陽下的燈塔很有天地蒼茫的感覺。兩人靠著燈塔坐下，看著崖下的茫茫大海，聽著浪濤的拍岸聲。

「這裡其實看日出比較有名。」千樹說。

徐子奕抱住雙腳在想那頁廣告：為什麼來到這裡才發現風景沒有廣告裡那麼震撼？「千樹，你為什麼想來這裡？」

「那時候跟那個人說過，如果大家有機會一起旅行的話，一定要來這裡看日出。」

原來是這樣嗎？然後想當然那承諾從被許下一刻到現在，也仍然只是承諾。「然後呢？你們怎麼啦？」也許只是吵了大架，還沒分手吧？

「他走了。」

「走了？」

「他愛上了我的學長，兩人一起走了。」千樹低著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我們一起了雖然只有半年，但他不知道我對他有多認真，他甚麼都不知道，他一開始就已經喜歡學長多於我，而我卻一直像傻瓜一樣……」

「他才是傻瓜啊！」徐子奕打斷了他的話。「我家的小千樹那麼可愛，你那學長有甚麼好？」

本來因為想起往事而一臉哀傷的千樹也被逗得忍俊不禁：「嗯，我也不知道我學長有甚麼比我好，也許因為我太不成熟，也許因為學長比較好看，又或者他只是單純的……」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像是為接下來那句足以把自己重創的現實作準備。「……未曾喜歡過我吧？但他也裝得太好了，一直都對我疼愛有加似的，他走之前我都沒有將會被拋棄的自覺，就算他常常在我面前稱讚學長，直到那天收到他的信，說他已經跟學長走了，我才知道，原來一切都已經完了。」

如果自己是千樹，又會不會一樣傷心呢？徐子奕想像不到。他只好搭住千樹的肩說：「別再想了，夕陽無限好，你不去想原來它已經近黃昏的話那就更好了。」

「甚麼？」徐子奕一時忘了千樹的中文始終有限，被千樹那一頭霧水的表情逗笑了。

徐子奕說：「是叫你舊的不去，更好的新的那個又怎會來呢？」

那即將被燃燒淨盡似的落日一步步沈入海中，海鳥的剪影也慢慢減少，天空已經變成深紫色，空氣慢慢的變涼了。

千樹的頭不知甚麼時候已經倚在徐子奕的肩上，當徐子奕發現時，只覺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夾雜著絲絲痛楚的感覺縛住自己的心，那不是因為被感謝而生的、對自己的自我肯定的那種喜悅，亦不是終於如願以償的那種絲絲入扣的滿足快慰，明明只是被依靠的一個小動作，為什麼自己的心卻像被翻來覆去後一樣，明明覺得快樂，卻又滲透著點點的錐心？

他怕自己喜歡上旁邊的人。

「子奕。」千樹說。「你很快就要走了，對嗎？」

「嗯。」

然後，千樹挽住了徐子奕的手臂，徐子奕直到這時才知道千樹的脆弱到了甚麼程度，從他捉住自己的手的力度，從自己的手臂感覺到的他的心跳，從他像快要破碎似的聲音，從他的一呼一吸而起的胸膛的一起一伏。「如果我們可以一直旅行，應該會很快樂吧？」千樹的咀角溢出一絲的苦笑。

「嗯，應該會很快樂的，我也想一直旅行。」

「子奕，我有些話想說。」

「說吧。」

「我不可以喜歡你的，至少現在不可以。」徐子奕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麼是「不可以」？不可以的意思是已經喜歡了？千樹續說：「你太像他了，而且你也不會喜歡這樣軟弱的我吧？」

這是徐子奕沒想過的發展，完全沒想到這種感覺可以在短短數天的相處產生，而自己對千樹到底是同情、友情還是喜歡呢？反正也沒有發展的可能，因為他知道自己快要離開了。「千樹，我也不可以喜歡你的，我很快就要離開日本了。」

「嗯，我知道。」

徐子奕嗅到千樹的頭髮的氣味，很細膩的一種年青男生的味道。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嗅到千樹的氣味了。「而最重要的，是千樹你的心中仍然有放不下的人，對嗎？你還是捨不得他，對嗎？你還是很愛他，對嗎？」

懷中的千樹不住的點頭，甚至令人覺得他是想藉著點頭去逃避這些問題。

「如果，我也可以像你一樣去愛一個人到這地步，會不會是一件好事呢？」

沒有回答。

千樹只是看著自己。

然後，是輕輕的一吻，很輕，若有若無的一吻，輕得在徐子奕感覺到他吻自己後，那吻的感覺就已經消失了。

月亮，不知道甚麼時候已經掛在天上。

「如果你像我一樣去愛一個人，而那人也一樣去愛你，那一定會是件好事；一件像奇蹟似的好事。」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7

第六回

那一夜，再沒有其他特別的事發生。兩人回到睡房，像早幾天一樣梳洗睡覺，徐子奕首次嚐到的甜蜜居然夾雜著他從沒想像過的苦澀，不是甜蜜就是甜蜜、苦澀就是苦澀的嗎？就算徐子奕知道戀愛並未正式發生，也沒想過感覺原來並不單純。

至少比之前的暗戀複雜。

千樹那一夜跟徐子奕最後的一句話，正好印證了這複雜的感覺：「人們都說只要放下從前就可以高興的迎接未來，甚麼將來的一定會更好，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我也知道只要放得下他我一定可以開開心心的過日子，但要怎樣才放得下他呢？」他的手穿過被褥，像尋找寄託一樣握住子奕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也許明白。」徐子奕認真的思考了五秒。「也許我還沒真正的明白。」

「那……我情願你這一生也沒有機會明白。」

第二天早上，徐子奕很早就起了床，突然想起了還沒買手信給朋友，剛洗好臉的千樹看到徐子奕那一臉緊張的表情連忙上前慰問：「怎麼啦？發惡夢？」

「我忘了買手信給我的死黨！我回香港會沒命的！」

「甚麼？你還在做夢嗎？」

「我們今天去買手信好不好？」

於是，假期的最後一天，徐子奕和千樹就在志摩遊玩購物。

最後一天了，再過一天就要分離，大家都打算用極樂去掩蓋離愁；揹著大背包還買了大包小包吃的玩的，談天說地聊了搞笑的甜蜜的無聊的，時間有的沒的朝著未來奔流，到下午，二人就要天各一方。

如果戀愛還未開始就已經要結束，如果甚麼都還未開始自己就已經苦樂參半費煞思量，那戀愛大概不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至少徐子奕這樣想。

那模特兒又怎樣呢？結果此行居然找到了千樹；一個即將要分別的好朋友。

下午的車站，快要分別的二人。

「我要走了。」徐子奕吞吞吐吐，覺得自己在把要說的字逐隻逐隻迫出。

「……嗯。」

「我……我會想你的，保持聯絡，可以嗎？可以給我你的ＩＣＱ嗎？」

「我沒有用ＩＣＱ，電郵可以嗎？」

徐子奕把自己的電郵寫在那頁廣告上，千樹接過，問：「這頁廣告你不要啦？」

「不要啦，反正看到那燈塔就很好。」

「嗯，我也很高興可以跟你一起去燈塔。」

徐子奕雙手緊緊的握住千樹的手，那溫暖、那窩心的離愁隨著時間減少而增。他說：「如果你放下了他，告訴我，知道嗎？」

千樹踏上前，給徐子奕最後的擁抱，緊緊的，然而，誰也知道抱得再緊，都不會有誰會真的可以為誰停留。千樹說：「知道。別忘了我，即使現在的感覺消失了也別忘記我，可以嗎？」

「我會等你放下他的那一天的，到時候我會立刻來找你，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徐子奕在心裡以欲哭的絞痛對自己起誓。

在入閘後，當徐子奕回過頭的那一刻，以那彷如天國出口的陽光燦爛的出口作為佈景站在幽暗的車站大堂裡的千樹，穿著背心和四腳骨褲、揹著大背包以手背抹眼淚的鈴木千樹，他終於因為自己而哭。

「千樹！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徐子奕大喊。

千樹在對自己揮手，像站在河的對岸向自己打招呼的人。

徐子奕告訴自己：「我們會再見的。」

然後，他發覺自己的眼眶有點熱。

要回香港了。

他開始想起等著他的社區中心、舅舅的酒吧、偶爾會點唱的酒客、自己演唱完後的掌聲。

對了，自己有沒有告訴千樹，自己有在酒吧表演呢？

千樹在做甚麼呢？

徐子奕很慶幸自己遇上千樹，又有點後悔遇上千樹。

他開始知道為什麼千樹說放不下一個只活在腦海的人。

「再見了，日本。我會回來的。」

一星期飛也似的走了，說過會寄電郵給自己的千樹彷彿就像回憶一樣被時間帶走。徐子奕很快又適應了香港的生活：早上上學，下午到社區中心兼職，還有每星期有一晚要到舅舅的酒吧唱歌。他的好朋友幾乎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手信而把徐子奕五馬分屍，而徐子奕也只是半開玩笑的說句：「那我再去一次日本好不好？」

可以的話當然最好。

周二晚，徐子奕抱著結他再到走上Dew Drop Inn的台上，酒吧人客一向不算多，足夠維持經營就是，幾個熟客本來是想聽樂隊表演的，但樂隊因為嫌薪水低而走了，徐子奕抵不住舅舅的苦苦相求，當初也只好硬著頭皮一試。徐子奕的歌其實唱得不算非常好，結他也彈得不是很精湛，但到現在已經有熟客會在周二特地來捧場。

徐子奕插好揚聲器的線，向那些酒客揮揮手笑了笑：「好嗎？一星期沒見。」

然後就像往常一樣，已經有人點歌；徐子奕很少有機會唱自己想唱的歌，碰巧遇著一些音域不對而唱不到又或是忘了怎彈的歌時，他都會即興來一個「徐子奕版本」，所以到目前尚算有求必應，除非他完全不認識那首歌。

有人客點了「你知道我在等你嗎」，於是徐子奕又開始唱。

一男一女進埸，坐在徐子奕台前的那檯。那女的留了一頭深啡色鬈髮，大眼睛和一雙梨渦，甜美的樣貌；身旁的男生很高，黝黑的皮膚和常常游泳鍛鍊的體格，一雙濃眉和笑時會輕輕彎起的那種瀟洒的弧度；令人面善的弧度。

是白良濱的那個「浪人」。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8

第七回

奇怪的圖畫：台上抱著結他的和台下叼著吸管的瞪著雙眼對望，彼此一臉「這世界可真小得可怕」、目瞪口呆的表情。

「喂，小奕，繼續唱啊！」一個酒客嚷道。

手指又再徐徐地勾著結他線，繼續「你知道我在等你嗎」，縱使唱的仍然不知道自己在等誰，亦不知道有誰被自己等。那「浪人」向右方回頭跟他身後的侍應叫食物，跟雜誌模特兒一樣的角度，一樣的左側臉。

居然是一樣的臉。為什麼那天在白良濱會沒察覺到呢？

居然是一樣的臉！這浪人就是令自己發瘋衝去日本的那傢伙！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又中斷了。酒客們看著又在發呆的徐子奕，這小子到底是不舒服還是走了一趟後連怎唱歌都忘了？

舅舅走到台前說：「小奕，不舒服？」

徐子奕這才如夢初醒猛地搖頭想把罩住自己的驚愕摔走。「呃，對不起。」徐子奕裝作表演失準，卻對命運的奇妙感到意外，很土的一句「踏破鐵鞋」，那欣喜令「浪人」身邊的女人也從徐子奕的視線內被消除。「你們不拍掌我就忘了唱，鼓勵一下我嘛！」

浪人鼓掌時還咧嘴笑起來，雪白整齊的牙齒，陽光的笑容。

歌又再唱起來：

莫名我就喜歡你　深深的愛上你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莫名我就喜歡你　深深的愛上你
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會讓無盡的夜陪我度過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會讓握花的手在風中顫抖

莫名我就喜歡你　深深的愛上你
在黑夜裏傾聽你的聲音

徐子奕知道這首歌是酒客要他唱給浪人聽的，因為他不由自主地整首歌都看著浪人唱。

休息時間，徐子奕的臉熱得像燒紅的鍋子，一隻手沈實地從後搭住他的肩。「那天在白良濱的是你嗎？」本來正在躊躇要怎樣打開話題，沒想到他居然先走過來搭訕。

「嗯，是我啊！世界真小，之前沒見過你來啊？」

「我朋友說這裡有歌聽，要我來聽。」浪人指了指那女生，她正在通電話，沒注意到自己正在被談論。

「女朋友？」至少要把可能性逐步提高，徐子奕知道同志的圈子的確很小，來來去去都是那些熟面口；這圈子也的確很小，因為異性戀的男人以任何理論來說都比同性戀要來得多，還包括本來是同性戀但要娶老婆來掩飾的、雙性戀的、不介意跟男生玩玩的……諸如此類，但至少想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好讓自己不想太多。

「不，她不是我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的。」浪人的眼神和聲線都很誠摯。「你那天有沒有找到你那朋友？」

這才令徐子奕想起千樹，罪惡感油然而生：因為自己一知道浪人是那模特兒後居然完全沒想起自己跟千樹間的承諾，可恥。「有……對，我的歌還可以吧？」

「不可以，你都在發呆，哈哈……」

難道告訴他「因為你是我找了好久的那模特兒所以我的眼離不開你」嗎？徐子奕只有陪笑的份，說：「你做哪行？」

「我？你看我像做甚麼？」

「衝浪的。」徐子奕第一時間想起他那「浪人」形象不禁從心底發笑；如果答模特兒大概會嚇怕他吧。

「別白痴啦！」相熟朋友的舉動，似乎這傢伙很易跟人相熟。「我是客戶服務員啊！」

「百貨公司門外幫有錢太太開門那些？」

「某日本名牌電器維修部的客戶服務員。」

「我還以為你是模特兒呢？」他不是模特兒嗎？難道自己認錯？「雜誌裡有一頁廣告裡的人跟你長得好像喔！」

彷彿被點中死穴，浪人的表情隨即變得不欲多談的靦腆：「那……是替朋友拍的。」

沒認錯。他就是那模特兒。

「你叫小奕？」大概是聽到酒客剛才叫自己吧？

「嗯，你呢？」

「唐劍明。」

「會再來聽我唱歌嗎？」

「你每晚也在唱？」

「只有周二晚。」

「可以點唱嗎？」

「今晚不可以，你下次來再點吧。」今晚唱了唐劍明不再來哪怎辦？

但是，心情實在太興奮。即使過了幾天，徐子奕還是興奮得把一切都拋諸腦後，好友阿細也忍不住奚落他：「春天過了，你還在發甚麼春？」

「像你這種冰封三千年的古井不會明白我的。」

「去你的。」電話另一方的好友語氣是開玩笑的，至少徐子奕知道他不會生氣。「有人想認識我我也要考慮考慮，哪像你這種街井還人予取予求？」

「我也去你的。你發市了？有人想光顧？」

「嗯，認識了個多月，感覺不錯，聊了很多。」

「沒行動？沒出來見面？不怕希望太大失望越大？」

「他沒空，先等等。我沒你哪麼好運，先在日本碰到帥帥的小日本還吻了，再在香港遇到白馬王子。」

「他很黑。」

「徐子奕你好煩！」

徐子奕的確覺得好煩，因為他收到千樹的英文電郵，內容是千樹投訴說自己根本不會中文打字也不太會英文，寫中文倒是沒有問題，千樹留下了自己的地址，也要主角告訴他地址。

一切似乎都在同時發生。

當然，徐子奕也回了信，又想起陽光下千樹鬱抑的笑臉，還有他脆弱的、害羞的、絕望的、傷心的所有神情，還有臨別時他因為不捨而灑著淚向自己揮手的一幕。

還有自己許下的承諾。

徐子奕回信，留了家裡的、酒吧的和社區中心的地址，也交待了這幾天的生活；他一邊寫信時也確實為遇上千樹和於日本那幾天發生的一切而感到高興，他一邊寫一邊高興地回想著與千樹的快樂時光。

然而，他對終於遇到唐劍明一事隻字沒提。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8

第八回

餐廳內的某一桌，坐著三個人：徐子奕、唐劍明和他的「女朋友」王詩敏，聽說兩人是中學同學，大概很快會談戀愛吧？至少徐子奕是這樣認為。

否則，為什麼這女的會在？

徐子奕相當肯定，這三人當中一定有一個是電燈膽，那個不知道自己是電燈膽的電燈膽正妨礙著當事人的世界運轉；至於到底電燈膽是自己還是那女的，那又是一個值得斟酌的題目。

「詩敏，你要吃甚麼？」唐劍明和那女的正一起看餐牌，徐子奕被擋在外面悶悶不樂地喝水，先輸一局。「吃風吧，哼！」他心想。

「晚餐好像不錯吧？」王詩敏的嗓子聽起來就像蜜餞一樣，甜得令徐子奕坐立不安，好可怕的女人味。「除了晚餐難道你看得懂那堆洋文？笨！」他心想。

「那不如就三客晚餐吧？好不好？」唐劍明回答她，熟絡得令人討厭的語氣。「不知道叫我出來幹什麼，浪費時間。」他心想。唐劍明問：「小奕，沒有異議吧？你還想點些甚麼？」「干你屁事，討厭鬼，只管那女的把我丟在一旁，去死吧。」徐子奕心想。

唐劍明在徐子奕的面前揮了揮手：「小奕？有在聽嗎？餓呆了？」

「呃？」一秒內立即把那狗屎臉收好，轉眼間徐子奕又回復一臉平易近人的和藹可親：「晚餐？晚餐好呀！隨便吧，我甚麼都吃的。」

趁唐劍明向侍應點菜，徐子奕又看了看王詩敏，這女人大概擁有了一個女人需要的所有東西，能文能武，有外在有內在，到底有甚麼缺點呢？「沒有缺點就是最大的缺點啦！叫她出來幹什麼？滾回家去啦！」徐子奕從小到大一有事不如意腦袋就不受控的對自己瘋言瘋語，加上下午在社區中心受了學生一肚子的氣無從發洩，現在如果有機會他大概會掐住任何一個人的脖子然後扭斷。

「阿劍，你們常常來這餐廳？」徐子奕問，了解多一點就有利多一點。

「嗯，詩敏介紹我來的。」

「呃？那今天原來我做了電燈膽？」媽的，原來自己是電燈膽。

那女的只揚揚咀角一笑，唐劍明從容地解釋：「你已經不是第一個以為我們在拍拖的人了。」

「嗯，拍拖要兩情相悅才可以的，是嗎？」王詩敏笑得很優雅，淑女的形象。

原來是這女的厭棄阿劍嗎？

心情更差。

後來的晚餐都變得如同嚼蠟。

結了賬，阿劍做東，大概不會再有下次，本來是因為「世界這樣小」而慶祝的，現在做不成朋友了吧？自己一整晚都沒說太多話，任誰都會以為自己不喜歡跟人家做朋友吧？

好不容易才找到他，難道結果居然是自己把機會親手斷送？

不是無魚蝦也好，沒機會做情人做朋友也好的嗎？

悶悶不樂的揮了揮手，徐子奕故意向著二人的反方向離開。

才走了不夠三分鐘，徐子奕已經在為自己的孩子氣而生氣。理智上是說要做朋友，感情上卻是很想很想跟這個人在一起，不管他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那些任何有腦袋、沒智慧的那一堆「愛上異男是沒好結果的」自己也會隨口唸一大堆；一大堆的廢話。

隔岸觀火的人永遠最瀟灑。

即使某程度上只不過是有點意氣用事，但徐子奕就是覺得生氣，說不上為什麼的生氣，甚至唐劍明其實對自己連特別友好甚至友好也說不上。

就是這樣才覺得生氣，越生氣越不知道自己在生甚麼氣。

都去死吧。

「都去死吧！」徐子奕向著無人的巷子用盡力氣大喊。

「小奕，你叫我嗎？」回頭，是唐劍明。「剛才那頓飯你吃得很不開心？」

為什麼自己總碰到尷尬的事？「不不不不不！不是叫你去死啊！不！」

「你坐甚麼回家？一起走吧。」

「我坐地鐵回西環啊！」

「我也在上環下車，一起吧！」

原來唐劍明住在自己家附近？也真巧，但剛剛被他看到自己最瘋的一面，可不可以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呢？

「小奕，你有事不開心？其實如果真的不想來你可以推我的。」

怎會不想來？不想王詩敏來而已。「不，下午被學生氣瘋了，還沒回復正常而已。」

「剛才不好意思啊，跟詩敏太熟絡慣了像兄妹一樣，冷落了你呢！」

兄妹？「你們很登對啊。」旁敲側擊第一式。

「但我知道她和我是沒可能的。」

唐劍明不會是那些「在風中癡癡為你等」的癡呆症吧？「是嗎？」

沒有話題，所以沒有說話；沒有說話，所以沈默變得更加沈默，比一個人回家更難受，縱使身邊的是自己遠赴日本去找尋的那幅風景的主人，但又如何？

到地鐵站，八達通贈興似的尖鳴一聲，「看，你們靜得連我也可以這麼吵」似的示威。

兩列車箱間的位置，徐子奕和唐劍明並肩倚牆站著，晚上的列車，寥寥無幾的乘客，颯颯的風聲，高速移動的空間，隨風揚起的頭髮，搖擺的身體。

話題在變動中給彈了出來：「還是不快樂？」

徐子奕抬頭，唐劍明的臉近在咫尺，他算不算劍眉星目呢？很少人會這樣形容單眼皮的人吧？千樹好像也是單眼皮的。「好多了，常常不快樂的話跟更年期根本沒兩樣。」

一陣子的空白。

然後，唐劍明問：「生活很忙碌？」

「也算吧？要上學，要教學生，又要幫舅舅唱歌，有時候也想跟朋友出去玩玩，但我沒理由跟朋友去唱ｋ了吧？哈哈。」徐子奕也以為唐劍明會跟著笑，但沒有人跟著笑，一個也沒有。正在他以為自己說了冷笑話，迎上了唐劍明同情的目光。

「這麼辛苦，換了是我大概會很不快樂吧？真可憐。」

這句話，撥動了徐子奕心內的某條弦。

自己可憐嗎？

不過是沒有了父母要靠自己，都已經廿一歲，有甚麼可憐？

只不過是當同學在玩樂時自己在工作，不過是被以為是愛出風頭；不過是只有兩三個朋友。

徐子奕想了想，自己真的有點可憐；最可憐是自己竟然是同性戀。

「如果你有父母兄弟照顧你，大概你就可以輕鬆點吧？畢竟你舅舅也盡了該盡的力了。以後有煩惱找我，好嗎？」

徐子奕生存了廿一年，於這高速變動的空間中第一次知道「感動」原來可以如此令人想哭。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8

第九回

為什麼一個外人都可以對自己這樣體貼，自己的父母卻可以拋下自己呢？為什麼一個人的一句簡單話都可以感動到自己？

是因為他是唐劍明嗎？是因為他是自己找了很久的人才特別對他有好感嗎？但相處了一兩次，自己卻覺得自己被他牽著鼻子走似的？

為什麼心心念念都是眼前的這個男生？

「喂，小奕，你還好吧？」

這時徐子奕才知道自己又在發呆。「不，沒甚麼。」如果脆弱一下就可以得到他的關懷，一向愛逞強的徐子奕知道自己並不介意偶爾軟弱一下，只是，想到剛才的王詩敏，始終有點不是味兒。「對了，你不是跟她一起去日本玩的嗎？一男一女去旅行也不是在拍拖？」

「真的不是，我好久沒拍拖了。」大概是因為他一直迷戀著王詩敏，而王詩敏又一直不肯跟他一起吧？可憐的唐劍明。「而且，我的往績太差，沒人要我，哈哈。」爽朗的笑聲。

往績太差？「一定有不少女生給你拋棄過。」

「也許吧。」唐劍明似乎不肯透露太多，始終不是太熟吧？

「對了，」徐子奕始終對那頁廣告念念不忘，廣告裡的唐劍明那比陽光更耀眼的笑容，像要向別人訴說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你為什麼拍那頁廣告？想當明星嗎？」

跟上次一樣，給人穩重感覺的唐劍明一聽到這問題又再一臉給刺中死穴的表情。他咬咬下唇思考了大約十秒鐘，問：「一來是因為朋友邀請而且又可以免費去日本，但最重要的，是……你相信直覺嗎？」

「直覺？」

「嗯，第六感，本來是想拒絕的，但就是有種感覺很想嘗試去拍，所以就……」

車廂內的廣播：「下一站是上環……」

到站了。

「如果那廣告還有其他照片，送我一張好嗎？」很奇怪的要求吧？尤其當大家都是男生。唐劍明也呆了一兩秒，深夜的上環站月台上一臉茫然的他，還有從他身後的隧道吹來的涼風，他到底是想答應還是想拒絕？「不可以嗎？」

「可以。」他再次展現那耀眼的笑容，黝黑的皮膚對比酷白齊整的牙齒，足以照亮一切的笑容。「不過你再多欠我一首歌。」



「那不是很好嗎？名副其實的順利發展，不用愁啦！」說這句話的是徐子奕，不過他不是在自說自話，躲在社區中心的活動室聊電話，頑皮的學生們還沒到，寂靜和平的世界。

電話的另一方是仍然是阿細。「發甚麼展啦？」投訴之餘還是聽得出他的聲音滲透著快樂。「只不過聊聊天好不好？不過他笑起來很爽朗的感覺，那天開ｍｓｎ看到他的表情啦！我還在想大家喜好差不多會不會連性格都差不多，幸好……」

一副找到幸福的語氣，幸福的內容，彷如窗外妄自滲入的陽光，天堂般的美好。徐子奕一邊在聽，一邊想起唐劍明更加爽朗的笑容。他相當明白好友此刻的心情：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既近且遠的人，那個好像很易見面卻不懂怎樣去找緊的人，至少阿細跟他的那傢伙都知道對方是同性戀，至少機會應該不小；唐劍明呢？

一想起王詩敏，徐子奕不期然又垂頭喪氣。似乎阿細比自己幸福，雖然他和那人還沒見過。

那到底是誰比較幸福呢？

一日未得到，也許都未算是幸福。

陳姑娘的敲門聲傳來。「喂，徐老師。」

「喂，我晚些再打給你。」連忙掛了阿細的線，因為是「陳姑娘時間」的時候。陳姑娘雖然被喚作姑娘，其實也沒有比徐子奕年長很多，也是徐子奕罕有地會訴說大部分心事的人；除了自己是同性戀一事。「怎麼啦？來看我有沒有在躲懶嗎？」

「來看你最近怎麼樣，我最近常常外勤嘛！」陳姑娘拉開學生的椅子坐下。

「還不是老樣子？」

「日本的手信呢？」

沈默。根本就沒有跟千樹去逛街，而在最後一天買的又早分給了舅舅、阿細和巨峰。「我有苦衷的，只好怪你太晚了，哈哈……」

千樹在做甚麼呢？


子奕：

你好嗎？香港的生活怎麼樣？

我回到了富山繼續上學，明年的大學入學試我也沒把握。五月的富山也可以說是繁花似錦吧？夏日的氣息很濃，再過兩個月有廟會時我穿浴衣拍照給你看好嗎？再次投入生活後，要佔據腦袋的東西多了，所以只好忘記一些事，我已經再沒有之前難受，現在只要想起在遙遠的香港有你這個說過會等我放下往事的人，心裡就覺得很激動，那數天的旅行我至今仍未忘記呢！

很掛念你，真的，有時想起你心裡就會覺得很難受，能快些再見就好了。

你有時間才回信給我，知道嗎？

千樹

酒吧的生意越來越淡泊，徐子奕連星期五也要抱著結他跑到酒吧唱歌。

這一夜是第一次「星期五表演」，有一些平常沒見過的面孔，人客也比以往多，大概是周五的關係吧？徐子奕依著客人的點唱紙唱了數首幾乎每次都唱甚至會一晚唱兩三次的歌後，看到接下來的要求，呆了。

「忘不了的你」。

是誰的歌？又是誰點的歌？

舅舅也不知道這首歌，指了指點唱的客人。徐子奕先唱了接下來的歌，小休時走到那客人的桌子。客人是一個瘦削的男生，那種深受打擊後面容憔悴雙頰凹陷的沮喪樣子，還點這種歌簡直是自取滅亡。現代人似乎都喜歡自虐。

「這首忘不了的你我沒聽過，下次再唱你聽，好嗎？我回去找找。」徐子奕心想，如果這客人精神飽滿一點的話可能會是一個少女殺手。

「前少女殺手」點了點頭，沒作聲。

「失戀嗎？」

他沒反應。

徐子奕苦笑，再想不到打開這個人心扉的話，不是每個人都像千樹一樣的。

如果千樹和唐劍明當中，徐子奕只遇到其中一個，大概會少很多麻煩。自己沒打算把千樹當後備，但當時那複雜的感情都溜到哪去了？

都溜到唐劍明那裡去了。


千樹：

你的中文字很醜，哈哈。

回到香港後我成了吝嗇鬼，因為人人都說我去旅行不肯買手信，真該死，都怪你不細心！不提醒我！你這愛哭的小鬼！我這些日子也有想起你。

能否忘記也許很難說，當然忘得了就最好，但有時即使我不想忘記，卻也有很多事都想不起。有些事如果忘記的話是沒有人會原諒的。

香港的夏天很悶熱，每天上學、到社區中心、回家或到酒吧，機械式的生活真的很悶蛋，我很想再次與你旅行。我的社區中心在鑽石山的龍蟠苑，門外有一道樓梯，從外面走進屋苑快到樓梯時，陽光都會從天窗射進來，很夢境的感覺，那時候通常我都會想起一些事，而我也有想起過你。

加油！努力生活！

子奕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8

第十回

本來放假的唐劍明約了自己去玩，但是提出約會的人卻因為臨時要回公司開會，然後又接到同學的電話，於是徐子奕跟了同學去唱ｋ。

難得的星期日居然跟每天都見面的人見面，救命。徐子奕心不甘情不願的命令自己的頭牽著自己的身體出門；他更不情願在大好的星期日自困在家。

為什麼要唱ｋ？為什麼要讓這班人虐待自己的耳朵？

如果跟唐劍明唱的話也許會好玩九千八百三十五萬倍。

「喂，徐先生你在苦惱甚麼？」同學甲問，在徐子奕心目中，除了某幾個比較談得來的外，這些不投契的同學分別只是甲乙丙丁，只是這樣而已。

「沒有啦，不太舒服而已。」其實在埋怨為什麼大包沒有來，那傢伙是自己班上最聊得來的同學，最接近「朋友」程度的同學；為什麼一定要把同學和朋友分得那麼清楚那麼死死的？還不是因為這班大爛咀把「徐子奕情願搞基也不喜歡某同學」的謠言散播得比蝗蟲還快還可怕的事。

電話適時響起來。「喂。」半死的聲音。

「咦，小奕你不舒服？」有點熟悉的聲音。

「快死了，你是誰？」

「我是阿劍，如果你不舒服那休息吧，下班了本來想看你還想不想出去。」

「出！我出！現在出！一定出！」在唱歌的同學也停下來看看是甚麼事令垂死的徐子奕回生。

「可是你不是病嗎？」

「沒有病！我要去！在哪裡等？」

「尖沙咀ＨＭＶ，先到先等好不好？我應該會比你先到。」

「好！」掛線，拋下九十元，徐子奕左手抽起背包右手拉開門鎖衝出ｋ房；門緩緩關上時，同學們聽到快速離開中的徐子奕那回音似的「拜拜」。

直到在地鐵，徐子奕才想起：「媽的，王詩敏會一起來吧？每次阿劍都叫她來，我不想看到她啊！為什麼阿劍會喜歡她的？這種嬌滴滴的大小姐有甚麼吸引？」

如果知道這種女生有甚麼吸引，徐子奕就不會再是徐子奕了。

在中文唱片部找到唐劍明，他穿著白色ｐｏｌｏ恤和牛仔褲；「救命，他沒穿內衣！」徐子奕回過頭深呼吸了三下，把過度興奮的心情壓下，才三步拼作兩步走向唐劍明。

「小奕，很快啊。」唐劍明手上拿著一張唱片。

「從旺角來嘛！在看甚麼？」是黃耀明的一張舊唱片，九六年的。

「我遺失了這張唱片，想再買一隻。」

「給我看看好不好？」接過唱片，背面的曲目全是一大堆的混音版本，和一隻翻唱的歌曲：忘不了的你，那個「前少女殺手」客人點的歌。「你打算買？」

「嗯。」尾隨一個殺死徐子奕的微笑，抿嘴式的。

「對了，小奕你平常在聽甚麼歌？」兩人一邊瀏覽如山的唱片一邊在聊。

「我？通常我喜歡的都沒有人要我唱，都沒關係啦。」

「就告訴我好不好，我想知道。」

唐劍明想知道自己的喜好？

徐子奕答：「我不特別喜歡林一峰。」

「我是在問你喜歡甚麼啊！」

「我怕你以為我是因為喜歡他才在彈結他嘛，哈哈。」還是別鬧，被討厭就糟了。「我喜歡那些所謂一些比較西方音樂的人，盧巧音啦、黃耀明啦、王菲啦、好多好多好多……阿劍你也喜歡黃耀明對不對？」

「對呀，但你卻沒有買我買的這張唱片。」

「你怎知道？」

「你有的就不會有剛才的反應。」細心得可怕的傢伙。

「現在最喜歡Tori Amos。」

「甚麼來的？」

「外國人。」

「臭小鬼。」唐劍明裝作咬牙切齒說。

付款時，徐子奕問：「可不可以遲些借我聽？」他不打算把有人想點歌的事告訴唐劍明，讓他認為自己想了解他多一點也好吧？

「現在拿去聽吧，反正我早聽過，你聽完還給我就好。」

徐子奕小心奕奕的把唱片放進背包。

兩人在海港城絛聊地東逛西逛，徐子奕才突然想起：「對了，王小姐今天沒空嗎？你沒有叫她來？」

「你想見她？」

徐子奕心想：「最好以後別再讓我再見她，見你就夠了。」但他還是說：「之前出來你們都在一起嘛，問問而已。」

「反正我和她是沒可能的，還是開始習慣少見些比較好，人家始終是女孩子，我想我和她慢慢疏遠一些比較好。」婉惜的語氣。唐劍明續說：「小奕，你明白嗎？其中一方只想維持朋友關係，但另外一方卻不死心，這樣下去，除了疏遠就是絕交，總不可以互相浪費大家的時間。」

聽到這裡，徐子奕不知怎的認為唐劍明在暗示甚麼。難道自己的行為太露骨了？難道他知道自己在討好他？難道他在說自己和他是沒可能，因為他不喜歡男生？

貼上暗色玻璃紙窗外的陽光，停泊的郵輪還有海港對岸的風光，人來人往的海港城，如夢似的一幕。為什麼自己會跟唐劍明兩個人在逛？如果陪伴他的不是自己是王詩敏，唐劍明會否更開心呢？「對了，忘記了唐劍明可能是喜歡女生的，我太一廂情願了。」徐子奕心想。

一個男人跟唐劍明打招呼：「好久不見。」

「喔，好久沒見。」唐劍明一臉「沒想到會撞到這傢伙」的人僵硬表情。

「你朋友？」男人問。

「嗯，朋友。」

「改天找我。」

「好，再見。」

客套得可怕的招呼，這樣的招呼不如不打還比較好。徐子奕還回頭偷看那男人，蠻不錯的男人。也許是物以類聚吧，好看的人都愛聚在一堆：「喂，你朋友嗎？」

「不太熟的。」唐劍明似乎不想說太多。

「比我更陌生嗎？」徐子奕指指自己問。

唐劍明一手搭著比自己矮十厘米的徐子奕的肩膀，爽朗的笑著說：「走吧！」

徐子奕簡直不想走動，因為他想唐劍明一直搭著自己的肩膀，一直的對著自己笑，一直下去，直到永遠。

即使是以朋友的身份也好。

回程的地鐵，擠迫的程度套用一句英語就是「像罐頭沙丁魚」一樣。從尖沙咀到上環還要轉車，但不乘地鐵的話也許阿劍會乘其他線，徐子奕心想能多見數分鐘就多見數分鐘。

矮少的徐子奕被擠到另一旁的車門旁，擠得他想大叫救命，他死命的把背包抱在前面，怕裡面的唱片給擠裂。

扶著徐子奕身旁車門側的扶手的唐劍明在擋著其他人，好讓徐子奕站得比較輕鬆。「下班時間好擠喔！你小心點！」

「你呢？這樣站不辛苦？」

「不會，我沒事的。」

咫尺之間的距離，頭頂感受到唐劍明呼吸的氣息，還有隔著衣服後唐劍明的體溫。

徐子奕雖然沒閉上眼，但已經在幻想自己正依偎在眼前人的懷抱裡。

即使只是一個友情的擁抱。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8

第十一回

到底，一個人可否選擇自己將會得到甚麼呢？徐子奕這兩個月來都睡得不好，千樹的信一星期一封，自己的回信卻差不多是兩星期一封，他知道自己得到了千樹的信賴和牽掛，但他真正想要的卻是唐劍明的關懷和愛護，然而，他得到的卻只有跟唐劍明的友情。

可以對調嗎？徐子奕清楚自己將要對不起千樹，但即使自己對不起千樹，卻仍然不等於自己會得到唐劍明的感情，即使唐劍明是喜歡男生的人，也不代表他會喜歡自己，如果他是同性戀卻仍然不喜歡自己，那傷害會更深吧？

更何況，唐劍明喜歡的似乎是王詩敏。

這是命運嗎？海嘯一樣的命運，徐子奕夢見自己正站在海中，看到那撲面而來的巨浪，他知道巨浪會淹沒自己，他知道自己快要死，卻沒有後路可退，他阻擋不了它。

可怕的夢，可恨的命運。

徐子奕有時會想，自己的命運到底從哪裡開始出了錯。有人說獨生子會很容易變成同性戀，亦有人說跟父親關係差的人也會，更有人說對藝術有強烈觸覺的人也很容易成為同性戀；為什麼要成為同性戀？

巨浪似的命運。

酒吧的台上，這一夜，徐子奕又看到那「前少女殺手」，徐子奕向他點點頭，他比上一次看起來精神好多了，只是微微一笑都已令徐子奕心頭一甜，儘管自己和這男生才第二次見面。

休息的時候，徐子奕走過去跟他聊天。「你真的再來喔？」

「對呀，你答應過唱那首歌給我聽的，所以我專誠再來捧埸。」男生的酒渦令他笑起來更增添幾分帥氣，感覺乾乾淨淨的，沒有唐劍明那種陽光的氣息，卻洋溢著那種令人安心的和諧感覺，跟上一次的他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

「現在笑起來感覺帥多啦！多笑點嘛！」徐子奕把玩著手中的結他撥子。「還是想聽那首忘不了的你嗎？現在開開心心的還是別聽那種傷心歌好吧？」

「嘩！你還記得嗎？」男生笑起來有一雙虎牙,，跟千樹一樣。「你有練習過？有的話就唱給我聽嘛！」

「點唱要給錢的喔！」徐子奕揮揮手又走回台上。

抱起結他，男生熱切期待的視線正在自己身上聚焦，能夠為一個對自己有期待的人唱歌也是一件開心事，徐子奕調教了咪高峰的角度，說：「我再繼續好不好？如果大家有想聽的歌，請記得問侍應們拿點唱紙或者在歌與歌之間走到台前告訴我，不過我知道你們來來去去想聽的還是那數首歌，但接下來的歌是你們當中一位帥哥上次來的時候點唱的，但上次我連歌名也沒聽說過，回去後碰巧有朋友又喜歡這首歌，所以我就學了，現在也覺得這首歌很好聽，大家如果覺得我唱得不錯的話，以後多點這首歌好不好？」然後徐子奕看著那男生，男生知道徐子奕說的人是自己，也知道徐子奕也喜歡這首歌後，笑得很甜。



明知道我不該愛你　為什麼好像有聯繫
我也曾決意想忘記　一轉眼偏又想起你

明知道我不該想你　為什麼好像有回憶
我也曾決意想忘記　一轉眼偏又惦記你

你莫非有魔力　總叫我懷念你　
懷念著你的情意

你莫非有魔力　總叫我盼望你　
盼望著和你在一起

明知道我不該愛你　為什麼好像有聯繫
我也曾決意想忘記　一轉眼偏又想起你

唱到最後一句時，看著眼泛淚光的那男生，想著最後一句的歌詞，聽到如雷的掌聲，徐子奕想起兩個月沒見面的唐劍明。

自從那一次地鐵裡被唐劍明保護後，徐子奕就再沒有聽唐劍明的電話。你看到海嘯正撲面而來，即使逃不掉，也總不會衝向那海浪吧？

徐子奕完全不想自己喜歡一個不應該喜歡的人，即使那是尋找多時的夢中情人，也到了面對現實的時候。

徐子奕搖搖頭甩開那沒意義的思想，那男生走到台前跟他說再見：「你唱得很好，很感動，謝謝。」

「不用謝啦！」也不過是工作而已。「我徐子奕也會感動到人，倒真算是奇事。」

「你叫徐子奕？」

「嗯，你呢？」

「我叫范正陽，下次再來捧你埸。」揮揮手，瀟灑的走了。

回家，洗好澡，開空調，躺在床上，黑暗的房間，窗外的燈光灑在自己身上，徐子奕呆呆的動也沒動，舅舅還沒回家，寂靜的家。

雙手雙腳圈著棉被，想著快來臨但卻沒節目的暑假，孤獨。

然後，徐子奕還是想起了唐劍明，他想不起千樹。

為什麼想不起千樹呢？千樹的身體自己也看過，但為什麼會想起其實仍然陌生的唐劍明？

為什麼唐劍明不來聽自己唱歌？他借自己的唱片不要了嗎？

為什麼想起他？不是不想再泥足深陷了嗎？

是知道自己不應該喜歡他，但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他，是沒原因的喜歡上他，卻不知道喜歡他甚麼。

莫名地就喜歡上這個人，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如果棉被是唐劍明那有多好？

徐子奕慢慢閉上眼。他的手慢慢變成不是他自己的手。

他想像著。他知道這樣不對，但徐子奕不知道怎樣把愛和這件事分開，他深信只要你深愛一個人，你做這回事的時候都會想起這一個人。

即使你不想幻想著他，你還是會想起他。

即使徐子奕不想喜歡他，徐子奕還是騙不了自己，他深愛這個人。他的身體，他的氣味，他的一切。

孤獨的夜。

白色的孤獨。

手提電話響起，徐子奕喘噓噓接聽，右手不自在的不想弄髒床舖。「喂。」

「小奕你最近很忙？」是唐劍明，徐子奕一時失神忘了看來電顯示。

「嗯……」

「出來見見好不好？還是你不想見到我？」

「不，怎會不想見到你？」徐子奕其實很想要自己拒絕，但他不忍聽到唐劍明失望的語氣。

「你的聲音好奇怪，不舒服？」

「不，你下星期二來酒吧找我吧，拜拜。」

掛線。

還是答應了見面。

果然是逃不過的海嘯。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9

第十二回

酒吧內，台下徐子奕認識的人有三個，唐劍明應約前來，只是他再次帶著王詩敏；還有一個是徐子奕的同學兼算是好朋友的大包。

小休時間，徐子奕沒上前跟唐劍明打招呼，逕自走到大包的桌子坐下。「還不錯吧？」徐子奕問。

「很難得你沒像少林足球裡的大師兄一樣被擲啤酒瓶。」大包呷一口啤酒說。

「去你的。」徐子奕像死蛇一樣攤在椅子上，心想要不要跟唐劍明打招呼，他是想打招呼的，但腦海裡又有一把聲音要自己堅持，一定要等唐劍明先過來跟自己打招呼；要命的性格。

「喂，暑假你都在這裡打工？不出去玩玩？」

「去哪玩？和誰去？」徐子奕答得漫不經心。

「跟系上的人去海洋公園，你要不要去？」

「不要，那班低能兒童很吵，還是放過我好了。」

「喂，那邊那一男一女在看著你啊！」大包輕輕指了指唐劍明的方向。「認識的？」

徐子奕沒任何反應。

「囂張的臭小鬼。」

「你才是臭小鬼，年紀比我小還敢罵我是小鬼，臭小鬼。」

大包反反眼，繼續喝酒。

唐劍明站起來，徐子奕的心跳立即加速「撲滿撲通」的想跳出胸口，他以為唐劍明過來叫自己，原來他只是想洗手間，徐子奕嘟著咀悶悶不樂。

「喂，那小姐叫你過去啊！」

循著大包所看的方向，王詩敏正朝自己招手。

「我過去一下。」徐子奕走到王詩敏那桌，皮笑肉不笑的說：「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王詩敏的聲音依然充滿教養，然後是出乎意料的單刀直入：「你避我們？」一時間徐子奕還真的愕然得答不上半句，王詩敏那沒變過腔調的聲音繼續發炮：「沒甚麼，只是阿劍說他打電話給你你都不接，最近很忙？」

「六月要考試嘛，哪有時間？」

「連接電話的時間也沒有？」她問，徐子奕心想「幹你屁事嗎」不想作答，大概是自己的一臉臭表情露了餡，王詩敏說：「我知道你不太喜歡我。」又是坦白得出乎意料的一句。「阿劍是真的有把你當朋友，而我不知道我做了甚麼令你不喜歡我，今天也是阿劍硬要我陪他才來這兒，你……」

「那你想怎麼樣？很委屈？不想來可以不來的。」充滿挑釁的語氣，徐子奕眼角看到遠處的大包也察覺到自己這邊出了問題。「你們之間誰硬要誰來沒關係，不想來也沒關係，別好像很偉大的樣子好不好？見我是憐憫嗎？」徐子奕雖然語氣很平靜，但這算是他第一次發外人的脾氣，很奇怪地他想起千樹在自己而面前因為往事而苦苦掙扎的樣子，那苦惱痛苦的可憐模樣，剛巧唐劍明回來，大概聽到徐子奕所說的，問：「發生甚麼事？」

徐子奕站起來，看也沒看唐劍明一眼，鼓起全身的勇氣留下倔強的一句：「幹你屁事嗎？」走回台上。

轉眼再看著台下，看到唐劍明好像在問王詩敏甚麼，但徐子奕告訴自己，他再也不想知道唐劍明跟王詩敏之間的甚麼了，他再也不想知道，再轉向另一面，大包正縐著眉頭，視線於徐子奕與唐劍明之間來回。

唱了數首歌後，徐子奕才走回台下已經被唐劍明拉住：「小奕，你生甚麼氣？你搞得詩敏很不開心知不知道？她說錯了甚麼？」

為什麼又是王詩敏？徐子奕甩開他的手：「大家都是男人別拉來拉去好不好？我有朋友在這裡，不想回學校被說閒話。」雖然徐子奕深知道大包不是這樣的人。「你要是怕你的王小姐被傷害，就再別帶她在我面前出現，你也可以不再也我面前出現！」說最後一句時徐子奕還是覺得眼眶有點熱。

「我們做了甚麼惹毛了你？為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唐劍明的語氣也開始不耐煩。

徐子奕也想不到他們做了甚麼惹了自己，但一牽涉到唐劍明自己就會開始失控，為什麼自己會因為這個只見過數次的人這樣忐忑？自己真的有那麼喜歡這個人？

為什麼見到他不耐煩又會有點內疚？為什麼他關心自己是否生他的氣時自己會有點竊喜？

全部問題都沒有答案，徐子奕別過頭逃避唐劍明質問的視線。

「你不是答應過有煩惱就找我的嗎？為什麼現在不告訴我？你不再把我當朋友了嗎？」

難道要告訴他自己的感情嗎？「對不起，我不舒服，想回家了，拜拜。」揮揮手走回辦公室，留下唐劍明在外面。徐子奕跟舅舅交待了一聲就揹起背包離開，跟大包一起離開時，王詩敏眼尾也沒看自己一眼，唐劍明的視線則一直追蹤著自己，即使他的身體沒移動過一寸。

徐子奕突然決定，還是不要再見這個人了，即使不再來替舅舅唱歌，大概找另一份兼職幫補舅舅的話，一向疼惜自己的舅舅也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他不想再因為這一個人，這一個自己有太多話想跟他說卻一句也不可以說出口的人去要自己不安難過傷心。

徐子奕要自己擠出一絲笑容，他看著唐劍明，大概會是最後一眼，然後大概不會再看到這一男一女了，自己當初因為他而遠赴日本，找到了他的結果卻是面對自己不會得到他的現實。

可恨的現實。

他揮揮手，伴著那一絲苦澀的微笑，輕輕的留下最後一句：「再見。」

在唐劍明那似是察覺到甚麼似的錯愕眼神送達徐子奕那裡前，徐子奕已經離開了酒吧。

在地鐵站跟大包說再見，恍恍惚惚的徐子奕搖搖晃晃的走到月台，他想起唐劍明也是住在上環附近，他想起唐劍明在地鐵為自己擋著人群的一次，然而，這都不會有下一次了。

連地鐵都沒有等他，離開了月台。

徐子奕呆呆的看著幕門上自己的影子，細小的影子，自己的樣子總像長不大的孩子，然而這世界的事，佔大部份都是不適合孩子去玩的。

說千樹為愛情盲目，因為一個未見過的人而飛去日本的自己不是更差嗎？至少千樹是因為一個確實愛過自己的人，即使那人最後變了心；自己呢？

幕門的倒影上，一個男人的側身影子站在右手邊看著徐子奕的影子。

是唐劍明。

徐子奕看著這個剛才自己決定不再見面的人，沒有作聲。

唐劍明走過來，傷心的眼神。

傷心得足以令徐子奕一起傷心的眼神。「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唐劍明說。

我的確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你，徐子奕想。

他站在徐子奕的旁邊，兩人的影子各自投在一邊的幕門上。列車到站，幕門打開，乘客魚貫地下車。

兩人很有默契，誰也沒有上車。

幕門徐徐關上，徐子奕看到在幕門關上的同時，他倆的影子被連在同一幅圖畫上。

在他倆的影子走在一起時，他聽到另一邊門的影子跟自己的影子說：「小奕，我喜歡你。」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9

第十三回

「小奕，我喜歡你。」

幕門剛好緊緊的合上，兩人的影子投在同一幅圖畫上，像夢的圖畫。徐子奕完全不知道應該做甚麼反應：喜歡女生的唐劍明說喜歡自己？

徐子奕腦海裡閃出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是假的。」唐劍明的表情像等候妻子生產的丈夫一樣既緊張又擔心，但徐子奕騙不了自己，他認為對方的表白是假的。

但為什麼會認為是假的呢？

「假的。」徐子奕憤然的說。

「甚麼？」

「是朋友那種喜歡對不對？別耍我好不好！是不是我喜歡你然後就要給你耍？你每次都帶著那個王詩敏在我面前表演痴情，然後你現在告訴我你喜歡我？你們這樣子很討厭啊！」

「小奕你誤會……」

「誤你個屁！都給我去死！」徐子奕用盡全身力氣大喊，然後咬緊牙關轉身以最高速度逃跑；他真的認為自己是在逃跑，因為剛才的表白實在太可怕。徐子奕在銅鑼灣地鐵站跑到時代廣埸的出口，直到自己再接不上氣才停下，回頭發現沒有人追上來；他不會為自己在大庭廣眾的地方像小朋友一樣亂跑的。

如果他的表白是認真的，為什麼他不追上來？

他撥電話給大包，嗚咽著：「大包，救命啊……」

「你怎麼啦？」緊張的語氣，大概因為徐子奕平常都傻裡傻氣的，還是第一次表達這種感情的原因。

「你在哪？」

「車剛到炮台山，你沒事吧？」

「炮台山？那沒事了，拜拜。」

「喂！」然後被徐子奕掛了線。

再撥電話給阿細：「細細……」

「你白痴喔？沒有腕錶也會看鐘吧？現在甚麼時間？」半開玩笑式的投訴。徐子奕卻沒答上半句，只覺得蹲在時代廣埸的花槽旁的自己很想哭，哪管找個甚麼人都好，他需要一些指示。阿細開始察覺到不妥：「喂，你怎麼啦？為什麼不作聲？」

「他跟我表白，然後我跑開了，好可怕……」徐子奕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說甚麼。

「甚麼？誰跟你表白啦？酒客嗎？」

「唐劍明……」

「甚麼？那你還害怕些甚麼？你不是很想要他的嗎？」

「不知道……」

「那你自己在做甚麼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逃跑了。」

「那你就是拒絕了他啦？」

「我不是啦！」徐子奕幾乎嘩啦嘩啦的哭了出來。

「那你為甚麼要跑？」

「我覺得那是假的，如果是假的就太可怕了不是嗎？」

然後是阿細責罵的聲音：「為什麼會是假的？你解釋給我聽為什麼會是假的？」

徐子奕又怎會知道原因？正想申辯時剛好大包的電話插入：「喂，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回銅鑼灣找你？」

「你到家了？」

「我問你要不要我陪你，還好吧？」

「還好，不用了。」

「那就好，早點回家，明天再告訴我發生甚麼事吧。」

怎告訴他發生了甚麼事呢？開始有路人在看著自己，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表情實在太奇怪，徐子奕拭去眼淚，說：「嗯，拜拜。」

掛了線，另一邊的阿細也已經掛了線。

為什麼唐劍明沒打電話來呢？

不管發生甚麼事，今晚自己的反應也太差了，先是發王詩敏和唐劍明的脾氣，然後在地鐵站大呼大喊接著逃跑，也許應該打電話去道歉。他按下唐劍明的手提號碼，那個已經記在自己的人腦的號碼，響了五下就傳來唐劍明的聲音：「小奕，你在哪裡？」

「時代廣場。今晚我也許不太正常，我……」

「我在上環站等你，你多討厭我也好，給我十分鐘時間好嗎？我在上環站B出口等你。」不等徐子奕反應就掛了線。

果然唐劍明已經認為自己討厭他了。

四個站的車程彷彿比一世紀還長，到底唐劍明要再跟自己說些甚麼？若果剛才的表白的假的，那待會他大概會數落自己然後絕交；如果剛才的表白的真的，自己的反應已經令他認為他們之間沒有機會了。

為什麼要逃跑呢？剛才是逃跑的時候嗎？

還是，唐劍明只是想看看自己還會不會逃跑？

自己又會再一次出盡全力的跑開去嗎？

上環站的B出口，唐劍明正倚著欄杆深思甚麼，連徐子奕已經低著頭愧疚地站在他旁邊也不知道。

「伴我逛一會，好嗎？」

徐子奕沒有拒絕的意思，即使想拒絕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了。他默默的跟著唐劍明向著西港城的方向走。

「剛才……很對不起。」唐劍明說。

「不，應該我道歉才對。」生疏的語氣，徐子奕覺得很不自在，彷彿在這種僵持的氣氛中有甚麼將會爆發，有甚麼將會枯死似的。

再靜靜的逛了十多步，唐劍明說：「是真的。」

「呃？」

「剛才我那句話，是認真的。」原來是認真的。徐子奕的心跳得很厲害，唐劍明接下來是否將會說「但你卻逃跑了，大概你不是同性戀吧，那我們一生一世做朋友好了」，又或者是「你原來不喜歡我，原來是我會錯意，那我們還是以後都別再見好了」；徐子奕兩種情況都不想，但自己卻逃跑了。唐劍明說：「小奕，就算你不是喜歡男生的也好，我只是想告訴你而已，但我沒想到會嚇倒你的，對不起。」徐子奕知道唐劍明誤會了自己剛才那番話的意思，但自己卻沒有勇氣去解釋。「小奕，要是真的嚇倒你，也請你原諒我好嗎？我不是因為喜歡你才對你好、因為想你喜歡我才叫你把煩惱告訴我的，我是因為自己總是想對你好才發現自己喜歡了你，所以……」唐劍明發現不知道甚麼時候徐子奕已不再在自己身旁，他回過頭，徐子奕正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唐劍明輕輕拉起徐子奕，奸笑著說：「你還在哭？那我自動消失好了。」

徐子奕一聽到這句話立即大喊：「不要啦！別走！」

唐劍明把徐子奕抱在懷裡，深夜的街上只剩下他們二人：「那你也別哭了，好嗎？」徐子奕只把頭深深的埋在他的懷裡沒有作聲。「我會好好的待你，不會再讓你哭的。」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09

第十四回

子奕：

你好嗎？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收到你的信，是否已經忘了我呢？請放心，我說笑而已，我是相信你的，你說過即使那時候的感覺都忘了也不會忘了我的，是嗎？也許因為你在夏休吧？到處玩所以沒有查郵箱，於是不知道我寄信給你了，是嗎？

這個夏天我要努力用功，明年春天就是大學試的日子，我一定要努力用功成為大學生，再到香港去見你，希望你到時不會不想見到我吧。因為要用功，所以也許會較少寫信給你了，但我一有時間就會想起你，想起我們那數天的快樂時光，每次一覺得讀書很辛苦時，只要想起燈塔下的我倆我就覺得很開心，雖然坦白說我想不起你確實對我做過甚麼甜蜜的事，但我仍然覺得你願意跳進平交道救我是一件相當了不起的事。

除了這封信還有一張照片，相片中的我跟三個月前的我有沒有多少改變？照片裡的地方是我正在上的高中，我穿著學生制服的樣子是否很奇怪？別一邊看照片一邊嘲笑我啊！

希望你不管多忙也回我一封信，好嗎？

千樹

徐子奕和唐劍明相約在尖沙咀碼頭見面，這是兩人第一次的正式約會，徐子奕一邊選衣服，一邊想起數晚前發生的事。唐劍明那晚最後甚麼都沒說，只是緊緊的牽著自己的手，徐子奕怕街上的人見到尷尬硬要掙脫，唐劍明卻說：

「放開手沒關係，但你這個人我不會輕易放開的。」

最後徐子奕穿了背心短褲，用髮泥抓了抓頭就揹起他慣常用的大背包出門口。

結果，還是唐劍明比較早到。唐劍明穿著白色暗花襯衫和淺啡色長褲，黝黑的他穿起白色很有健康的感覺，從渡輪碼頭走下來徐子奕就看到陽光下的唐劍明對著自己微笑，比陽光耀眼的微笑。「這個人喜歡自己，是自己的男朋友，第一個，也希望是最後一個。」他對自己說，快步走向唐劍明說：「嘩！你在裝帥喔？大白天的站在陽光下曬也不走進去有簷蓬的地方等？想變人乾嗎？」

「嗯，變人乾給你放在房間裡裝飾好不好？讓你每分每秒都看到我。」

「啐！」徐子奕鼓腮投訴說：「你變成乾巴巴的樣子有甚麼好看的？」二人向著海港城的方向走去。「我們又去海港城嗎？」好奇的一問。

「大熱天的你想在太陽底下四處走？」唐劍明賊賊的笑。

「嘩，原來你這麼奸，好可怕。」

「傻瓜。」

始終才一起約會過數次，也不是見過很多次，徐子奕其實對唐劍明不太認識，也強迫不了自己因為成為人家男朋友就把相處的方式改變，他很想要自己放下平時跟朋友說話的那一套，但他又不知道要怎樣去演繹唐劍明的男朋友這角色，他對那一晚的事始終不太相信。徐子奕很想找些話題跟唐劍明說，但應該說些甚麼呢？說友儕間的瑣事又怕令他誤會自己是是非人，但一對戀人到底應該怎樣相處？徐子奕原來連丁點也不知道。

「小奕，肚子餓嗎？」

「你餓？那我們去吃飯吧！」徐子奕說，無意間一臉童稚的表情。

「我在問你餓不餓。」唐劍明沒好氣的苦笑說。徐子奕搖搖頭，唐劍明續說：「我有沒有悶著你？為什麼不說話？之前都有說有笑的不是嗎？」

徐子奕抓抓後腦勺，抿咀想了一會，說：「我……該怎樣叫你呢？」

「為什麼突然這樣問？你平常怎麼叫我現在就怎樣叫我嘛！」

「不是都有獨家稱呼的嗎？」

「獨家稱呼？」

「嗯，阿細說兩個人拍拖時都會有一些旁人覺得很嘔心但當事人又覺得很甜蜜的稱呼的，不是嗎？」

「呃，那……徐子奕小弟弟你想稱呼你男朋友唐劍明先生做甚麼呢？」唐劍明像朗誦一樣把每隻字都清楚地說出來，尤其他自稱「你男朋友唐劍明」時，徐子奕覺得自己的臉都紅得像被火燒一樣。

徐子奕裝作生氣狠狠的瞪著他邊禁不住笑說：「臭劍，去死吧。」然後轉身就走。

跟在後面的唐劍明說：「喔，你要叫我臭劍，那我是不是要叫你做香奕呢徐子奕小弟弟？」

「你再叫我小弟弟我會真的生氣喔！我才不是小弟弟！」

也幸好這一番瘋話把兩人的隔閡消除，二人在到處逛，看衣服看唱片，算是興趣相近，徐子奕一看到甚麼有趣的就叫唐劍明去看，而偶爾徐子奕也會發現，唐劍明的笑容跟以往有點不同，好像笑得更開懷，因為他臉上的酒渦比平常更深。

快樂的下午。

徐子奕一有三急要唐劍明在外面等，自己在洗手間裡卻在發呆，一旦靜下來腦袋就禁不住想起很多事，到底唐劍明有多喜歡自己呢？他喜歡自己甚麼呢？為什麼他又會知道自己的心意呢？他跟王詩敏又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

但是，最重要的，是唐劍明已經是自己的男朋友。

走出洗手間，卻沒了唐劍明的蹤影，然後有人從後輕輕敲了敲徐子奕的膊：「小奕，吃冰淇淋。」

唐劍明實在細心得可怕。「你又知道我想吃冰淇淋？不怕我冷壞肚子又要上大號？」

「那你別吃，全給我好了。」唐劍明作勢去搶。

拿著冰淇淋的那位小弟弟立即轉身：「別碰啊！這是我的！」兩人站到一旁，徐子奕在滋味的吃冰淇淋，唐劍明就在看著他那津津有味的樣子。「阿劍你不吃嗎？」

唐劍明裝作委屈說：「是你要我別碰的，不是嗎？」

「多拿一隻小匙嘛，那就可以一起吃。」徐子奕叼著那小匙說。

唐劍明輕輕的拿走徐子奕叼著的那小匙，放了一口冰淇淋進口，他又學徐子奕那樣輕輕的叼著小匙，徐子奕征征的看著這動作，唐劍明把小匙還他：「不要嗎？」

要嗎？那不就是間接接吻嗎？

徐子奕接過小匙繼續吃他的冰淇淋，但當自己的唇接觸到那不再一樣的小匙時，心裡的感覺比舌頭上的更甜。他想打開話題好讓自己那甜蜜的尷尬給分散：「對了，阿劍你今晚跟不跟我吃晚飯？」

「我今晚要回家吃飯啊，好久沒見我爸媽。」

「你不是跟他們一起住？」

「我跟朋友合租啊，你不知道嗎？」

「你又沒說我怎知道？你住上環哪裡？」他記得之前他都跟自己在同一站下車，又陪自己回家。

「我有說過我住上環嗎？」

「你不是嗎？那你之前為什麼……」

「想陪你回家嘛，多見你一點時間不好嗎？那時候又不肯定你是否member，如果你是直的那我會變得很奇怪吧？」

徐子奕雖然知道member即是圈中人說的同性戀，但從一點也不像member的唐劍明口中聽到這名詞還是有點搞笑。「那你家在哪裡？」

「我父母住何文田，我和朋友住東涌。」

「東涌嗎？那你這輩子也別指望我去探你。」徐子奕說罷已禁不住奸笑。

「那你男朋友病了你也不去照顧他嗎？」

答不上半句，徐子奕輕輕拍了唐劍明的背一下，沒答話。他心裡說：「如果你病了我當然會去啦，笨蛋」。

徐子奕也覺得自己是一隻大笨蛋，單憑人家的數句話就臉紅耳熱，那怎麼行？

至於上星期千樹的那封信，今天回家時也應該要回信了。徐子奕記得照片上的千樹還是溫溫馴馴的，穿著白襯衫黑色長褲，羞澀的站在一所學校門前，還有他那一貫的無害的笑容。

千樹：

你好。你要用功讀書，信可以暫時別寫，總之你再寄信時我不會拿著信封說：「這是寄錯的吧？」

我最近真的比較忙，也發生了許多事，但說來實在是太話長了，再見面時我再慢慢告訴你，好嗎？

子奕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0

第十五回

「你的唱片。」第一次到唐劍明的家，徐子奕才知道原來他是和朋友合租的，他朋友是在機埸做地勤，所以才選擇在東涌住，兩人好像是中學同學，那人也好像清楚阿劍的事，所以看到徐子奕時也沒有驚訝。徐子奕把之前借的唱片遞給唐劍明，然後環視房間四周，村屋的間隔令房間比一般大廈的寬敞，米色的牆加上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品和木制的傢俱，很有人氣的感覺。徐子奕的腦海浮現一幅幅唐劍明在這房間會做的事的圖畫。

身後的唐劍明說：「小奕，坐吧。」

有點怕生的徐子奕拉過電腦椅坐下，唐劍明就坐在床邊，看著徐子奕傻笑。「臭劍你笑甚麼？」徐子奕小聲說，生怕外面的人聽到。

「開心呀，你跟我一起不開心？」然後又站起來把唱片放進唱機，音樂隨隨響起，是「小王子」。唐劍明走過去蹲在徐子奕面前，徐子奕心想「他想怎麼樣」時，雙手就被另一雙比自己更溫暖的手包圍。

徐子奕嚇得立即縮手，顫聲說：「你朋友在外面啦！被看到怎麼辦？」

「阿峰？怕甚麼，他跟我們一樣。」

「一樣？」徐子奕大叫，然後又掩住自己的咀巴。「你們同居？那你們到底是甚麼關係？」

「朋友關係而已，又還是你跟那些所謂的正常人一樣，以為我只要是喜歡男的就會亂搞一通呢？我跟你在一起以後就不會亂搞一通啦，凡跟他純粹朋友而已，別擔心。」

「才沒有擔心。」

音樂繼續填滿房間的寂靜，徐子奕繼續坐著，唐劍明繼續蹲著，時間繼續流逝著；愛情繼續溫暖著二人的心，無聲的愛情。

唐劍明輕輕的掩上門，然後再蹲在視線緊盯著他的人前面。徐子奕期待著唐劍明再一次牽著自己的手，然後唐劍明的手就沈穩地降落在自己的手心上，那傳自他手心的暖意隨著血液傳到心中最冰冷最刁鑽的那最細小的尖端，彷彿整個人都因為這一雙屬於別人的手而溫暖，彷彿一切的憂慮都要因為這暖意而消失。「放心，我以後都不會亂搞。」

「那就是說以前會？不是吧？」徐子奕心想，但沒有說出口，因為他認為自己應該不會那麼幸運。他說：「如果你亂搞，我像那晚一樣跑掉算了。」唐劍明的手指緊緊的扣著徐子奕那因為彈結他長了繭的手指，徐子奕知道自己的臉很紅，因為這是第一次跟別人牽手，而且這人還是唐劍明。

「那晚為什麼要跑掉？你為什麼不信我喜歡你呢？」

「因為以前都只有我暗戀人，我根本都沒想過如果我暗戀的人真的喜歡我的話應該怎辦……現在細想，自己其實也有點笨，以前曾經暗戀過一個人三年，那人是中學同學的哥哥，我同學是女生，她哥哥跟我蠻投緣的，也很照顧我，也許因為他也很想要一個弟弟的關係吧？但我就知道我們沒可能，也沒想過到甚麼時候才有可能……暗戀人真的很痛苦喔，所以那時候發現自己真的越來越喜歡你時，也只想著要放棄，因為我也沒想過自己會幸運得可以常常都在生活中遇到member 嘛，還要能夠成功，我也許應該像阿細所講的走去買六合彩……」

「常常？」唐劍明問：「你試過很多次？」

徐子奕才想起自己是否應該把千樹的事告訴唐劍明，直覺下認為不應該，所以立即隱瞞：「你是我第一個男朋友啦！」

「真的？」

「嗯！」徐子奕立即轉移話題：「那我呢？我是你第幾個？」

唐劍明想了一會兒，就在徐子奕心想「嘩，要想這麼久」時答：「第三個。」

「三個也要想那麼久，老人痴呆症。」

唐劍明卻沒有頂嘴，情深款款的看著自己。「子奕，我對你很認真的，放心。」

「呃……」徐子奕始終不太適應這種戀人間的甜言蜜語：「所以呢？」

「這不是原因，哪有所以。」音樂轉到那首「忘不了的你」，唐劍明坐在電腦椅旁，手卻仍然拉著徐子奕不放。「這首歌我很喜歡。」

徐子奕心想：「跟范正陽一樣喔！」卻說：「為什麼呢？」


「因為歌詞很窩心，改天你唱給我聽好不好？」

「那我下次唱給你聽好啦，還是你要我在酒吧唱？」

「沒所謂。」唐劍明答，伴著一個帥氣的笑容。他慢慢的半跪著，臉慢慢的移近徐子奕，徐子奕也發現身邊的空氣慢慢變得悶熱，手心也開始冒汗；唐劍明的額頭貼著自己的額頭，他那情深的雙眼就在自己面前數寸以外，他的一呼一吸都經由自己的臉的皮膚感受著，他的髮絲垂近自己的眼瞼，他的左手慢慢貼上自己的右邊臉頰。「小奕，不用怕，我是你男朋友嘛，不會傷害你的。」徐子奕知道第一次跟別人這樣親近的自己那被握著的左手正顫抖不已，但他心底裡也知道、也渴望著對方的吻。

然後，是不通氣的敲門聲，唐劍明的溫度比光速更快的離開了徐子奕，是阿峰。「喂，餓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甜蜜時間結束。

唐劍明在洗手間，徐子奕正坐在大門附近的地上穿回波鞋，冷不防阿峰突然問：「你是一還是零？」

「呃？」徐子奕一時間還跟不上他的問題，三秒後才恍然大悟，然後想了四秒，再猶豫了五秒，答：「不清楚呀。」然後隔了六秒，問：「你呢？」

「我沒所謂。」想也沒想，一秒也沒用。「阿劍說自己是一。」

「是嗎？」

「你是他帶我見的第二個男朋友。」阿峰說。徐子奕心想：「不是有三個嗎？怎會剩下兩個？」阿峰續說：「做他男朋友，也許要很寬宏大量才行。」

「甚麼？」徐子奕問，然後唐劍明從洗手間出來，阿峰拍了拍徐子奕的背，打開門。

晚飯三人有說有笑，聽了不少二人中學時的糗事，當中二人怎樣從ｉｃｑ都不知道對方都是同性戀，要出來見面時才恍然大悟的事更令徐子奕笑得幾乎窒息，但他始終對阿峰那句話耿耿於懷。

直到晚飯完結，阿峰先一步回家，還是沒有機會問。

二人慢慢沿著海旁的路散步去地鐵站，七月初的晚上涼風輕送，徐子奕在想著剛才房間內的畫面，已經不知不覺間把阿峰的問題拋諸腦後。「送你回西環好不好？」

「不好，我又不是小女生，自己回去就可以，你早點回去吧！明天不用上班？」

「多陪你一會兒不好？」

「別浪費時間啦，車程很遠，乘車也要錢吧？回去洗澡後再打給你吧好不好？要聽話喔。」徐子奕說話的口吻像逗小朋友一樣。

入閘後回頭跟唐劍明說再見時，徐子奕突然想起千樹哭著對著自己揮手的那幕。

要是唐劍明真的有事瞞著自己，自己有何嘗不是有事瞞著他呢？更何況他未必有事瞞著自己。

徐子奕發了一個短訊給唐劍明：

「臭劍，你會不會有事隱瞞我？如果我問你的話你會全都告訴我嗎？」

一分鐘後，徐子奕得到一個令你笑不攏咀，被別的乘客以為他是瘋子的答案：

「我有多愛你，我就對你有多坦白，所以我會對你完全坦白的。」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0

第十六回

旺角新之城對面的唱片店外，徐子奕大汗淋漓，唐劍明還是沒見人；香港的交通要是擠塞起來還是可以很可怕。儘管唐劍明叫自己先周圍逛免得挨熱，然而徐子奕還是習慣原地的等。

徐子奕從來都喜歡等待，日本之旅由始至終都是異數。他等了那個暗戀的男生三年，直到那男生有了女朋友；他總認為要是自己走開了，對方也許會錯失了自己，他相信只要對方是跟自己約定好，他就一定會出現。

所以，當他早兩天再收到千樹的照片，再重看旅行時拍過的那些合照，他越覺得那趟旅行是一場夢。

要是那真是一埸美好的夢而不是真正發生過，那自己就不會有罪惡感，那也將會更加美好。

「小奕，在想甚麼？連電話都不接？」原來唐劍明已經在自己面前。

「沒有，聽不到電話響而已。」一時未從思海深處回來的徐子奕語氣冷冷淡淡的沒甚精神。

「別生氣喔，我下次再早點出門就好。」唐劍明已經在道歉，但自己明明沒有生氣，徐子奕看著唐劍明，要告訴他千樹的事嗎？要怎麼說？自己跟千樹又到底算是甚麼關係？一縱即逝的煙火？

「我沒事。」

唐劍明也不好再說甚麼，不久後也就又有說有笑。

「小奕，想去哪兒逛？」

「沒所謂。」然後，一整個小時都在認為自己不坦白的徐子奕突然想起唐劍明的室友阿峰那句「做他男朋友也許要很寬宏大量才行」的話，會不會唐劍明其實比自己有更多秘密呢？「阿劍，你室友叫我要寬宏大量啊，怎麼說呢？」

唐劍明的臉色像關燈一樣突然黯淡下來，說：「小奕，你認為兩個人一起要完全坦白嗎？」

「人家都說要完全坦白，大概也需要完全坦白吧？」

「不說謊就可以了，對不對？」

「好像也對吧？如果那件事是當事人真的不想說的話，你迫他說他也許會更加難過。你不想說的話我不會迫你的，我要做一個很體貼的人。」煞有介事的自信滿滿的樣子。

就在這時候，唐劍明電話響起，他卻沒有立即接電話，看了看來電顯示然後把電話遞給徐子奕。「幫我聽，可以嗎？」

徐子奕也沒看那是甚麼人打來的就接了：「喂？」

「……你是誰？」

「請問你找哪位呢？」徐子奕嘗試客氣的回答，唐劍明裝作漠不關心的表情告訴徐子奕他很擔心。

「你是誰？答我。」

「我？我是他朋友，他現在……」

「朋友？男朋友吧？我還沒答應要放棄他啊！就是你這狗娘養的雜種把他搶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很賤？你憑甚麼搶人男朋友啊？你以為他是好人？你……」

「你給我聽著！」徐子奕吸了一口氣，一口深得幾乎把淚水給嗆出來的氣。「總之他現在是我的！你去死吧！」

「我去死？你警告那濫交怪小心愛滋病去吧！」

「混蛋！」徐子奕大喊，然後把電話推回給唐劍明，一言不發的急步走進商場的洗手間的廁格內，關上門把自己鎖著。

為什麼自己突然要被罵？自己做錯了甚麼？

為什麼唐劍明要自己接電話？

花了十分鐘才把想哭的衝動硬生生的吞下去，走出洗手間，唐劍明的眼神滿是歉疚。「小奕，也許有些話要跟你說清楚會比較公平。」

商場內某個隱匿的角落，二人扶著圍欄，下層的行人你來我往卻互不相識，唐劍明卻站在自己身旁，準備告訴自己一些也許會把自己的心掏空的話。

「那傢伙……我知道他跟你說了甚麼。」徐子奕回以一個「你怎會知道」的表情。唐劍明繼續說：「剛才你把電話推給我衝進洗手間時我跟那人說清楚了。」

「所以呢？」孤寂的聲音，徐子奕很怕自己會哭出來。

「他是我的前度，但我跟他已經再沒瓜葛，我絕對不會再跟他在一起，只是他仍然不死心，你相信我嗎？我現在真心喜歡的只有你一個。」

「現在？那將來呢？」徐子奕還是由心的笑了出來，雖然還是因為被罵而覺得很難過。

「也一定會是你。」

「不是一腳踏兩船的藉口吧？」

「現在是我把電話給你而不是被你拆穿，還需要有藉口？」

就在他準備原諒唐劍明時，突然想起那人罵唐劍明是「濫交怪」，再加上阿峰的那句話，徐子奕還是禁不住把快樂暫時放在一旁：「阿劍，為什麼你的前度叫你濫交怪？」

跟剛才談及前度時的焦急表情完全不同，唐劍明大概沒想到自己會被冠以這三隻字的稱呼，他低下頭，嘆了口氣。

然後，時間好像突然被凍結了。再沒有下層的行人，再沒有其他聲音，徐子奕覺得呼吸困難，他知道這句話也許是事實。

「我……以前很放任自己。」唐劍明說。「上次在海港城碰見的那個人，是其中一個。」

「一夜情嗎？」

「也有些是性伴侶，不同時間有不同的性伴侶，也有同時間擁有不同的。」

「也就是很多個？」

「……嗯，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多久？」

「跟這個前度一起以前。」

「之後呢？」

「我保證，之後完全再沒有了。」

徐子奕問自己：「你還要相信他嗎？」

但他真的沒有騙過自己，一句也沒有。

所以他剛才才說兩個人一起不需要完全坦白嗎？

徐子奕很想告訴唐劍明「我自己回家好了」，但是他半句話也說不出：他正在哭。當他察覺到自己在哭時，他已經再止不住了。

徐子奕揮揮手示意再見，然後轉身。

他想自己一個人靜下來，自己一個。「阿劍，也許我們對彼此的了解不是太足夠，我跟你一起的決定太倉促了。」他嗚咽著。「我再找你，好嗎？」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0

第十七回

「我再找你，好嗎？」「逃跑」二字再次在徐子奕的腦海盤旋，他要自己不顧一切去逃出這窘局。

把他陷於窘局的人卻拉住他：「不好。」唐劍明堅定不移的逐隻字咬出來：「我知道你走了就不會再找我，不好。」

「那你想我怎樣嘛？」路過的男人以詫異的眼光投向有淚卻輕流的徐子奕和可以令一個男生哭起來的唐劍明。「又要我聽電話又告訴我那些事，你不是要我回家你想我怎麼樣？你不可以在沒有人的時候才告訴我的嗎？現在大庭廣眾的你想我怎麼樣？」

「那……」令徐子奕哭的人答不上半句。

「我要回酒吧，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好。」

巴士上，徐子奕和唐劍明坐在上層的最後方，監視著前面疏落的乘客有沒有向自己投以異樣的目光，空調巴士的空氣冷得很，冷得徐子奕不想說半句話。

「小奕，我想向你坦白而已，原諒我好不好？」委婉的語氣加上歉疚的眼神，徐子奕認為這是唐劍明一直以來使用過的招式中最厲害的一招，因為這簡單的兩句話居然令他有立即原諒對方的念頭，但他還是要自己不為所動。下班時間，海底隧道的車龍很長，所有車都停滯不前，所有事情都要在這裡暫停一下。

唐劍明輕輕捉起徐子奕的手，再問：「好不好？」

到這一地步，徐子奕已經再強裝不了，他不想看到對方難過，他的難過比自己的難過更令自己難過。「你好煩啦？你是七十歲的老伯伯？別再問啦。」

「好不好？」唐劍明死纏爛打，把臉哄過去輕聲的問。

「你好煩啦！」


酒吧的表演時間，唐劍明在台下的暗角處微笑著望著自己，碰巧這一晚點歌的人比平常多，徐子奕想唱一首歌送唐劍明也沒有機會。

王詩敏推門進入酒吧，令徐子奕意外的客人。她走去唐劍明的身旁說了兩句，徐子奕看到自己男朋友一臉難為的說了幾句，然後那女的氣沖沖的瞪了自己一眼，三步拼作兩步的離開了酒吧。

也許下一次不應該讓唐劍明再來酒吧陪自己，因為即使那女的沒來，自己也集中不了精神。

終於把客人點唱的歌都唱完，徐子奕立即故意望向唐劍明的相反方向，說：「今晚有一個很特別的客人來陪我，但我希望這一位客人以後別常常來，因為你在這裡的話我可集中不了精神，賺不了錢我會成為乞丐的。」他清清喉嚨，喝一口水，再說：「這首歌是你說你很喜歡的，沒有你我也不會認識這首歌，正如如果沒有雜誌我也不會認識你，雖然今天發生了點事，但我依然想送你這首歌，聽完這首歌後你就別再常常來，好嗎？我們可以在其他地方見面。」



明知道我不該愛你　為什麼好像有聯繫
我也曾決意想忘記　一轉眼偏又想起你

明知道我不該想你　為什麼好像有回憶
我也曾決意想忘記　一轉眼偏又惦記你

你莫非有魔力　總叫我懷念你　
懷念著你的情意

你莫非有魔力　總叫我盼望你　
盼望著和你在一起



徐子奕一邊唱，一邊想起很多東西。他想起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執意去逃避那收藏在暗處的戀情，他想起明明已經忘記了很多卻仍未能完全忘記的千樹，他想起最初點這首歌的范正陽，不知道他最近為什麼沒再來，也許已經不用再來消愁了；他想著喜歡這首歌的男朋友唐劍明也許正一臉幸福的看著自己，然後一抬頭，平常待人接物都比較淡然的唐劍明正對著自己微笑，而且笑得很幸福。一切都很幸福，那下午的時候自己為什麼要那樣氣憤呢？

所有氣憤的事情好像都暫時給拋走了。

離開酒吧已經是晚上十一時半，二人踏入正下著滂沱大雨的七月晚上。「回家嗎？」撐著傘的唐劍明問，正因為撐著傘，他可以大模斯樣的搭著徐子奕的肩膀，在街上慢慢的走。

「下這麼大雨，不回家還可以去哪裡？」徐子奕的左邊手臂都濕透了，襯衣的袖黏著皮膚，不爽快的感覺。

「可以去我家。」

「舅舅會擔心的。」而且不知為什麼，徐子奕就是不想去他的家。

「那我送你回家。」

然後他開始拖慢腳步送徐子奕回家。

「走快一點好不好？」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氣氛很好？」唐劍明說，依然是那殺死徐子奕的笑容。

「氣氛這樣好，你說個故事給我聽吧。」

「為什麼要說故事？」

「我想聽嘛。」

唐劍明還真的認真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每個人都有一個箱子。」

「箱子？」

「嗯，箱子。」

「我家至少有十個，所以呢？」徐子奕故意搗蛋。

「我是說，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個箱子。」

「有那麼大嗎？我還以為只是個小盒子。」

「不，是一個箱子。」大雨敲擊地面的聲音為他配樂，路上的私家車走得很慢，行人路上的他們也走得很慢，唐劍明的故事也說得很慢。「我們都把要留起的放進這個箱子。」

「然後呢？」

「當你的箱子滿了以後，如果有一件你一定要留起的東西，那你怎麼辦？」

「換一個大一點的箱子。」

「不，我們的心是換不了的，所以當你的箱子滿了，你只好把一些可以放棄的丟掉，然後把這件更珍貴的放進去，所以當人的年紀漸漸長大，我們都會慢慢看化，因為我們曾經著緊的都會變得不再要緊，我們的箱子最後載著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例如呢？」

「愛情。」

「那你有了我以後，你丟掉了甚麼？」

唐劍明又認真的想了想，好像潛進了浩瀚的大海深處尋找貝類一樣，他終於找到了答案：

「我不會告訴你的，徐小奕。」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0

第十八回

「喂，阿細？」

「嗯，怎麼啦？」意外地冷淡的語氣。

徐子奕正伏在學校運動埸的桌子旁，像一隻正在曬太陽的懶貓。「我在學校問主任借書，她還沒回來，放暑假學校又沒有同學，好悶啊。」

「我在忙，晚些找你好不好？」正當徐子奕想八卦下去，已經聽到阿細旁邊男生的聲音在問「誰來的」，阿細向那邊應了句「朋友啦」，答案實在太呼之欲出：「咦？到手了嗎？」

「徐子奕，你別亂說話喔，還差一點點啦，今晚再打給你啦！」

「我可以說不嗎？」然後阿細已經掛了線。

典型的重色輕友。

自己呢？

徐子奕肯定自己沒有重色朋友，因為他又有多少個朋友呢？除了阿細、中心的陳姑娘和大包外，好像已經再沒有別的朋友了。

雖然只是這樣子好像已經足夠。

然後，他想起了那個范正陽，最初讓自己認識唐劍明最喜歡的「忘不了的你」的人。他正在做甚麼呢？好像已經有好久沒見過他去酒吧聽歌，大概是自己的歌不甚了了的關係吧？

唐劍明又正在做甚麼呢？

那一晚之後，徐子奕對阿劍所說的那個「箱子」的故事念念不忘，反覆思量著唐劍明和千樹的事，還有以前自己暗戀了三年的男生的事。因為要把重要的千樹放進自己的心房，於是，已經變得不重要的那男生就要遷出讓位；然後，因為來勢洶洶的唐劍明，徐子奕唯有佔了很多位置的千樹放棄。

原來當中沒有對錯，因為連當事人也控制不了，他勉強不了自己。

他有想過寫一封信把所有事情向千樹說清楚，他怕千樹真的在等待自己，而自己卻浪費了對方太多的時間，千樹大概已經再受不了第二次的打擊了；千樹一樣因為自己而把他的學生從箱子搬走，而千樹有否遇到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徐子奕真的很想向千樹說一句對不起，縱使只是一個最簡單的道歉。

千樹也許會哭吧？

燈塔。夕陽。

徐子奕，你為什麼連燈塔的名字都忘記了？

他沒回答自己的問題，只是輕輕的嘆氣。

「小奕，要不要來我家？」約會一個月記念晚飯後，唐劍明和徐子奕站在山林道路口，彷彿的徐子奕還在回味剛才的日本菜，那道金龍卷，唐劍明的笑臉，侍應們咬字不清的日文歡迎語，空調混雜熱氣的氣氛，他們倆第一個月記念的畫面。

「去你家？」徐子奕漫不經心的回答，以為唐劍明在說笑。

「送我回家。」唐劍明說。

然後，抱著「明知山有虎」心態的徐子奕以烈士的心態踏進九龍站。當東涌線的列車沿著北大嶼山的海岸滑過公路旁和對岸的燈火，唐劍明在輕聲跟自己說這道那時，徐子奕其實很清楚這不是單純的送人回家。

唐劍明打開門時，一如所料，阿峰不在家。

空洞洞的房間只有他們二人。才關上門，徐子奕期待已久的男朋友的手再度牽著自己。「好久沒牽著你了，小奕。」唐劍明的聲音突然有點沙啞，徐子奕直覺上認為這是獸性爆發前的聲音。

然而，他知道自己在猶豫。唐劍明牽著徐子奕坐在沙發上，把燈光調至最暗，然後，唐劍明把徐子放摟進懷中。

徐子奕覺得只有兩個人的屋並不安靜，因為自己的心跳聲實在很大，唐劍明結實的手臂在自己的兩旁，唐劍明厚實的胸膛正貼緊自己，他的一呼一吸像海浪一樣衝激著自己的靈魂，徐子奕知道自己開始不知所措，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跟其他人這麼親近。

完全沒有先兆下，唐劍明親了自己的咀。很點到即止，在徐子奕有任何感覺前，唐劍明的咀已經離開了。唐劍明撥開徐子奕額前的劉海，說：「小奕，你的臉很盪啊……」

然後，他再親了徐子奕的咀，這一次，很慢，很深，唇貼著唇，兩個人誰也沒有動，像是要維持著某種東西的平衡，大概是唐劍明先失去平衡，突然兩手把徐子奕抱近自己，吸吮著徐子奕那完全生疏的唇，找尋徐子奕那不知道該怎回應的舌頭，期待著更多。

徐子奕第一樣想到的，並不是「我真的跟唐劍明親咀了嗎」，而是「我真的跟男人親咀了嗎」。

徐子奕跟自己說：「終於從心態到行為上都是同性戀了。」他突然有想哭的感覺。這已經是再逃避不了的事實。

當唐劍明的唇離開自己時，徐子奕再一次想看清楚唐劍明，濃密筆直的眉，黑框眼鏡下的單眼皮，挺拔的鼻樑；這就是自己的男朋友。

是甚麼時候走得這麼近的？

唐劍明開始親徐子奕的耳朵，被壓在徐子奕背後的手也開始不安份。

終於要開始了嗎？

徐子奕慢慢覺得害怕又期待，他知道唐劍明想做甚麼，但他很好奇到底會進行到甚麼程度，自己應該如何配合等，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像色情電影裡的人一樣進行色情的事嗎？

因為自己愛他，所以就可以色情嗎？因為有愛，所以就一定要有性嗎？

徐子奕再集中精神時，已經被唐劍明壓力沙發上。唐劍明因為愛自己所以期待了好久嗎？自己有期待過嗎？

自己解決時的幻想畫面即將要發生，徐子奕卻覺得哪裡出了錯。唐劍明的手已經伸進了衣服裡面，滾燙的手牽引著令人羞恥的感覺，耳朵邊的舔弄和呵氣，腦袋裡的理智彷彿正被逐步摧毀。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賤？」徐子奕突然想起那句話，他立即告訴自己，自己根本不介意阿劍的過去，過去了就不應該再介意。

伏在自己身上的唐劍明的狀況清清楚楚地被徐子奕的大腿感受著，令人害羞的輪廓和硬度。

「你以為他是好人？」那把聲音說。

終於，徐子奕突然把唐劍明推開，換來是男朋友不解的表情。「我太急進了嗎？」

「阿劍，先等等好不好？」

「等甚麼？」

徐子奕也不知道要等甚麼，他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我不想。」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1

第十九回

「我不想。」徐子奕語氣中帶著猶豫的拒絕，那個電話中人的那幾句話似乎造成了比想像中厲害的影響力，他的視線跟唐劍明對上，對方的眼神熱熾中透著失望，也許他的腦海內正上演著正邪大戰。

唐劍明輕輕吻了徐子奕的臉頰，臉貼著臉廝磨著：「還有以後嘛，不要緊，這樣子抱著也不錯。」

真的只是這樣子抱著就已經不錯？「若果我永遠也不肯跟你做呢？」惡作劇的笑話，徐子奕雙手圍著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的腰際。

「也不要緊。」

「不可以像以前一樣出去玩。」徐子奕知道這句無心話出賣了自己推開男朋友的原因。

唐劍明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靜。

於是，徐子奕也不敢動。

一起一伏，一呼一吸，心情一上一落。

「小奕，你果然很介意，我明白的。」唐劍明慢慢撐起身體，走進廚房，徐子奕看見的是一個受傷的背影，徐子奕跟了進去，男朋友正在喝水。

「別生氣嘛，我不想介意的。」徐子奕捉住男朋友的手。

「不想介意？」

「剛才，我突然想起那個人的話；那天你為什麼要把電話給我聽？」

「想他死心，因為他纏了我太久。」唐劍明的眼神把他慢慢再次帶到他的從前。

「多久？」

「大概也糾纏了年多了吧？」彷彿那人再度在唐劍明面前出現、令他覺得慨嘆似的表情。

「他不死心？」

「嗯，是他先離開的。」勉強的笑容。

「那樣子很失禮吧？」徐子奕禁不住笑了出來。

「很好笑嗎？」唐劍明也不禁莞爾一笑。

「做男人怎可以這樣拖拖拉拉，要是我如果真的離開了人，就一定一定不會再自己走回去，那樣太失禮了。」徐子奕說，認真得令人覺得他很男人，即使他也不過是一個小伙子。

所有小伙子都以為自己是大人，是男人。

徐子奕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拖拖拉拉的人而已，至少他說完這句話後也覺不好意思，臉不禁紅起來，他覺得自己這樣說男朋友的前度好像不夠大方。

唐劍明卻把徐子奕拉進睡房。「喂，臭劍你拖我進來幹什麼？」

「今晚在這裡過夜吧，已經很晚了。」接著，是一記賊笑：「我今晚不會搞你啦！」

「笨蛋！」

二人吵吵鬧鬧，最終又一起躺在床上，徐子奕換了唐劍明的Ｔ恤和短褲，也許是男朋友的衣服的關係，只是穿著也覺得很溫暖，洋溢著屬於男朋友的味道。他倚著穿著背心的唐劍明的肩，任由他抱著自己，這已經是二人最親密的一次。

話題又回到那電話中人身上：「他帥嗎？」

「有很多女生喜歡他。」

「為什麼我們總是有很多女生喜歡呢？」

「小奕，你也有嗎？」

「我例外。」徐子奕不假思索的答。「繼續說，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

「嗯，剛才說到是他先離開我對不對？」

「對呀，是因為那時候你仍然很不乖對不對？」徐子奕不想再讓男朋友生氣，所以不敢再說那件事。

「不對。」唐劍明再次回憶起往事：「因為跟他一起，我已經沒有再在外面亂來，以前亂來也不過因為貪玩而已，跟他一起以後就已經沒有了。」

「你跟他一起多久啦？」

「嗯……大概一年多吧？好像有一年多。」

「你這負心鬼，這麼不肯定？」徐子奕心想會否有一天自己也遭受同一命運。「因為甚麼吵架呢？」

「性格不合吧，其實我也想分手，那時候已經不再像以前喜歡他，但是始終捨不得，所以他離開了我也沒有再找他，雖然我也有不開心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那就是說，你們已經是兩年多前的事？」

「對，徐小奕小朋友很聰明。」

徐子奕懶理會男朋友的逗趣：「如果他沒離開，那你會怎麼辦？」

「我會要自己待他很壞，直到他受不了而離開我。」唐劍明想也沒想就回答，像是一早預備好的答案。

會要自己待他很壞嗎？

徐子奕在想自己會否也有那一天。

「徐小奕，你在發甚麼呆？變了小呆獸？」

「甚麼小呆獸啦？臭劍！」徐子奕像船難中拚命攬住船桅的人一樣抱住男朋友抱住自己的手臂，說：「我在想東西啊！」

「想甚麼呢？」

「阿劍你會不會有一天也這樣對我呢？」各式各樣的分手埸面以各種速度在徐子奕的眼前出現，像新片預告一樣。

「為什麼我要這樣對你呢？」

「因為也許有一天你也會不再喜歡我吧？」徐子奕彷彿是一個喜歡自言自語的精神病人，說這句的時候也只是看著前面的空氣。

唐劍明把徐子奕向後拉，然後再深深的吻了徐子奕一下，徐子奕眼睜睜看到自己喜歡的人正閉著眼吻著自己的陶醉表情，自己也慢慢閉上眼，感受著，他開始後悔剛才推開了唐劍明。

當唐劍明的唇慢慢難捨難離的離開時，當徐子奕慢慢睜開眼看到男朋友英俊的臉，當他以為唐劍明的認真表情是要告訴自己甚麼或者要求甚麼時，唐劍明輕輕的在他耳邊說：

「你就是總愛一個人在發呆想東西才會變小呆獸啊！」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1

第二十回


「老師，我功課都全做好了，可以出大堂玩嗎？」學生的聲音把徐子奕從疲憊中拉回現實，社區中心的工作再度開始，也意味著九月已經降臨，假期的餘味仍然籠罩著徐子奕的腦袋，悶悶不樂的他悶悶不樂地較對著學生們悶死人的功課；香港的九月還未有落葉，所謂的中秋節也根本仍然是炎夏似的，而他與唐劍明原來已經一起了三個月。

光速似的三個月，那張似是怎看也看不夠的臉龐的主人每天都會打電話給自己，一有時間就一定會讓自己看個飽，縱使當初那種「一想起他就從心底裡甜笑出來」的階段已經度過，但每次看見唐劍明，徐子奕仍然是樂不可支。

而他倆仍然沒有發生過任何逾越的事，這亦正是唯一苦惱著徐子奕的問題：為什麼每次唐劍明一碰自己，那把聲音、那關於唐劍明以前的事的畫面都會出現？有一次，在某討論區看到有一個小朋友說「為什麼男友都總愛做那回事」、「為什麼不可以只談情而不作愛呢」的時候，徐子奕還對自己說：「孔子不吃飯也會餓死吧？」那為什麼自己像是惹上了厭食症呢？

從胡思亂想遠行回來的徐子奕說：「出去玩？當然不可以啦！默書的範圍你都溫習好了嗎？」

學生扁著咀坐回自己的位子，鼓著腮對著課本努力。

為什麼要對他那樣嚴苛？徐子奕很想跟學生說，如果我不是你的導師，我才不想去管你的成績，你明白嗎？

唐劍明又是否明白自己那一直沒有明言的苦衷呢？

徐子奕看看手錶，想起離開社區中心後還要回酒吧唱歌就覺得很累，碰巧今天是跟唐劍明的三個月記念日，最近酒吧的生意都只是僅僅可以維持成本，所以舅舅都不讓自己放假，徐子奕其實很想說：「會不會正因為唱歌的是我，所以才沒有起色呢？」

原來自己好像有一肚子的話沒說；千樹也已經有很久沒有來信。離開社區中心，步下那條每天都要走兩次的樓梯，一上一下，每次上的時候都幻想著會有人在樓梯下的花圃旁坐著等自己，雖然每天都只有一個總愛看著自己的老婆婆；每一次下樓梯的時候都總慨嘆原來沒有人在等自己，但到底自己又想哪個人等自己呢？

電話響起，是唐劍明：「小奕？」

「阿劍？你今晚也沒有時間對不對？」

「嗯，今天我姐夫生日，我們一家人訂了檯吃飯，即使要見你也可能要比較晚才可以。」

「不要緊，反正今天是星期二，我也要回酒吧，你吃完飯後打電話給我好不好？」

「如果今晚陪不了你，你會不會生我的氣呢？」唐劍明的聲音充滿著歉意。

徐子奕想起第一和第二個月大家都有見面慶祝，再想起今天各有各忙，也有點失落的感覺，但他仍然打起精神：「我不會生氣啦！你也是因為有事忙嘛！明天補祝不可以嗎？」

「還是我的小奕乖喔！」連續技似的附送隔空飛吻一個。

掛線後，徐子奕抬頭，黃昏六時，為什麼天仍然像夏天一樣，浮現著一層層的琥珀色？路好像太闊，自己的身影卻有點太少。

回到酒吧，一貫的台前放著一大堆點唱紙，正當徐子奕抱著結他在看那些幾乎每晚都一樣的點唱紙，一邊想著學校選科的問題時，一個男生站在台前，那男生有點眼熟，徐子奕花了五秒鐘才想起他是誰：「范正陽，對嗎？」也就是那個最初點唱「忘不了的你」的男生。

「想不到你還記得我。」范正陽穿著一件質料很沒有支撐力的低胸衣服和貼身牛仔褲，徐子奕又再像色狼一樣打量著眼前這位被自己認為是「少女殺手」的男生的身材。

「你今天好帥。」徐子奕說。「想上台唱歌嗎？」

「想來看看你而已。」范正陽咧嘴而笑，意外地孩子氣的笑容。

「看我？有甚麼好看？去看那些美女不是更好嗎？」徐子奕說罷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這句話很有「風塵味」。

范正陽卻只說：「可以點唱嗎？」

「可以，你點甚麼都可以，我第一首就唱。」徐子奕在想也許他又要再唱「忘不了的你」。

「真的甚麼歌都可以？」

「嗯。」

「我想聽這首。」范正陽把點唱紙遞給徐子奕，上面寫著兩隻字，兩隻令徐子奕立即臉紅的字：

「愛你」。

「許志安的歌，你會嗎？」范正陽問，這時候徐子奕才知道自己又出了糗。

這首歌很少人點唱，去酒吧的通常都不會和女朋友一起去，即使一起去也會有其他朋友，所以徐子奕真的沒唱過這首歌。

徐子奕唱的時候不敢看著范正陽，他只想著唐劍明真在自己面前。



世界末日到了麼　別理終結會如何
不必想得那麼多　但願這刻不錯過
妳這夜下了禁鎖　但我不怕被蹉跎
真心終可某天衝破

愛　無限次　無限試　無限錯
妳才是我想要的負荷
妳對我這夜尚未承諾　願意麼

愛妳　我管不了是禍
未想過是為何
能愛著妳苦也未去躲

愛妳　最想得妳附和
像這宇宙諧和
求妳像我不要亂去想　為甚麼



唱完那一刻，徐子奕看到有兩對視線正看著自己，其中一對是范正陽熾熱的視線，熾熱得令徐子奕覺得不自在，而另一雙來自某一桌的兩個女人其中一個：王詩敏。

「大事不妙」四隻字在徐子奕的腦內浮起，那是完全出自直覺的不祥預感。

范正陽走到台前，突然很大聲的說：「謝謝你接受我的愛意！」

徐子奕差點坐不穩連結他也被摔到台上。

酒吧內本來正在大聲喧嘩的人也立即像被靜了音一樣，定神的望著台前的這兩個人。

在徐子奕想把頭栽進地下前，他看到王詩敏站起來，憤然的拉著皮包大步的離開酒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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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6-01-01

文章: 82
來自: 起點專欄作家
發表於: 2006年 4月25日 1:09 am    文章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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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徐子奕呆呆的不知應該怎樣反應，大步踏出酒吧的王詩敏沒有停下，被徐子奕認為正在發瘋的范正陽繼續發瘋。「你白痴嗎？你這是在做甚麼？」徐子奕也顧不得麥克風會把他的說話給所有酒客聽到，反而是范正陽把他拉下台。

徐子奕把他帶到經理室門前，舅舅也走上來問范正陽：「先生，如果你想搞事的話我不會客氣。」

「搞事？」范正陽一臉正氣凜然的回答：「我只是在示愛，哪有搞事？」

「你就不可以等我外甥唱完才說？一定要讓全部人聽到嗎？」舅舅的聲音突然像黑道大哥一樣：「況且，你是男的吧？我外甥不會喜歡男人的。」徐子奕的心立即抽了一下。「你識相的就給我走，否則我把你丟出去，聽見沒有？」范正陽沒答話，低著頭。「要是我轉頭回來你還在，那我可不客氣。」

待舅舅走進經理室，徐子奕立即說：「還不走？我舅舅生氣起來我可保不了你。」

「我喜歡你。」范正陽仍然是一副衝勁十足的熱情模樣。

那又如何？所以我就要喜歡你嗎？徐子奕心想。「我不會喜歡你的。」

「你會的。」范正陽堅持。

「我不喜歡男人的。」除了撒謊，徐子奕也想不到有甚麼藉口，如果事情被唐劍明知道，可能會有誤會吧？對了，王詩敏不立刻去報告才怪。「就算我喜歡男人，我也不一定要喜歡你，請你離開吧，別再來好不好？」

范正陽卻沒有預計中的傷心或者失望，他自信滿滿的，以一個令徐子奕覺得有點親切得來卻看不透的笑容說：「我一定會再來的。」

離開酒吧時，有人正在等候，是唐劍明。

「阿劍，跟家人吃飽飽了嗎？」徐子奕孩子氣的問，然後才想起今晚的事，唐劍明是來找那人算賬的嗎？

「吃飽了，你呢？要不要去吃夜宵？」唐劍明的態度卻跟平常沒有兩樣。「今天是我們三個月紀念，不可以不見的，對不對？」

徐子奕沒答話，但那從心底而起的甜笑已出賣了他，不過他仍然不放心：「王詩敏最近有沒有來找你？」

「有，今晚她打過電話給我。」

不是吧？「是……是嗎？」

「小奕，你想吃甚麼？」

「我想你送我回家，舅舅今晚在店做帳目，會晚一點回家。」即使像是在欺騙，但徐子奕告訴自己，如果唐劍明問的話那就說，否則就當作他相信自己，今晚的事再也不用提起，反正不是自己的錯。

而結果，一路上唐劍明也沒有問起今晚的事。

回到大廈大堂，徐子奕慣常的去收信，然後二人一起乘升降機上樓。「阿劍，先替我拿著信，我沒有手開門啊！」徐子奕又揹著結他又抱著學校的書又拿著信，確實很狼狽。

「小奕你平常怎樣開門呢？你又不讓我替你拿東西，真是個不服輸的小孩。」唐劍明笑著接過徐子奕的書和信。

進屋後，徐子奕把結他放回房間，順道換回在家穿的便服，走出客廳時，唐劍明上前抱著自己。「小奕，好久沒抱你了。」

「抱抱好了，你別想太多。」徐子奕始終不想走到那步。

「摸摸也不可以？」

「色劍，我要上洗手間，憋了一整晚快不行了，你進我房等我。」說罷徐子奕急步走進洗手間。

回到睡房時，唐劍明正冷冷的看著自己。

氣氛似乎有點不對，為什麼不是笑著的唐劍明？「阿劍，怎麼啦？」徐子奕戰戰兢兢的、準備逃避轟炸的表情，難道始終是因為今晚的事？

「小奕，這封信是怎麼回事？」

徐子奕看到唐劍明手上的信，暗叫一聲：「糟了！」

是千樹之前寄來的其中一封信，應該是跟唐劍明一起後寄來的。

「他是誰？」然後唐劍明讀了信中一句：「只 要 想 起 燈 塔 下 的 我 倆 我 就 覺 得 很 開 心 ， 雖 然 坦 白 說 我 想 不 起 你 確 實 對 我 做 過 甚 麼 甜 蜜 的 事 ， 但 我 仍 然 覺 得 你 願 意 跳 進 平 交 道 救 我 是 一 件 相 當 了 不 起 的 事 。」他再看著徐子奕：「白良濱裡我和你第一次見面時你正在找的男生嗎？」

為什麼會給發現的？故意隱瞞下，即使否認也不會被相信吧？如果沒事發生為什麼不坦白呢？徐子奕只好承認：「嗯，是他。」

「你們是甚麼關係？」唐劍明的聲線很壓抑。

「已經沒關係了。」

然後，唐劍明爆發了，兇得令徐子奕嚇了一跳的語氣：「他還在想念你啊！沒關係？」

「他在想念我所以我就要想念他嗎？你們為什麼每個人的腦袋都少條筋的？」徐子奕也開始禁不住脾氣：「我喜歡的人是你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後沒變過心啊！相信我好不好？」

「你知道王詩敏今晚打來告訴我甚麼嗎？他說你跟別人眉來眼去，你還唱愛你向別人示愛啊！」

「那臭婊子說甚麼你就信甚麼嗎？我說的為什麼你不相信？」

唐劍明沒有答話。

徐子奕也不想答話。

僵持。

然後，是唐劍明先道歉：「小奕，對不起喔。」然後走上前輕輕摟住徐子奕：「是我不對，我剛才太激動了。」

徐子奕也知道自己剛才態度很惡劣，但為甚麼他不相信自己呢？「我沒有示愛，也沒有眉來眼去，我沒有。」倔強的語氣。

「那……那信中的人呢？」唐劍明似乎比較在意那信中的千樹。

而關於千樹的事，徐子奕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才可以不令唐劍明有所芥蒂：「我不知道怎樣解釋，你相信我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後真的已經沒有再喜歡他了，而且他最近也沒有再寄信來了。」徐子奕輕輕的倚在男朋友的胸前，覺得很累。

千樹，看你做的好事。徐子奕心想。

「小奕，你知道坦白有甚麼不好了吧？所以我才不告訴你我以前做過的事，總有些事情很難讓人去相信的對不對？」唐劍明撫平徐子奕後腦勺的頭髮，像安慰小貓咪一樣。

「阿劍，我實在很對不起你……我對你不夠好。」

「不夠好？」

「我怕你誤會而不對你坦白，我又不能夠完全接受你的坦白，每次一親熱我就想起你前度罵我的說話，想起你跟其他人玩過，我覺得自己對你很不公平。」說著說著，徐子奕的聲音已經變成了哭腔。

「我們還有時間，不是嗎？」

對，還有時間。

應該還有時間的。

在放開唐劍明前，徐子奕突然想起：「對了，為什麼你會看到那封信的？我明明把它藏了起來。」

「徐小奕大人，你男朋友本來想找你的日記的，找錯而已。」

「臭笨劍，下次不可以翻我的抽屜。」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1

第廿二回

時日如飛。

有人說世事都是拋物線，不管去得多高，也總有向下跌的時候。包括感情。

「阿劍，記得明天是甚麼日子嗎？」

「呃，是甚麼日子？」

「……我們的第四個月紀念日。」

「呃？最近工作太忙，我忘了，對不起，要去哪裡吃飯？」

到底裡面有甚麼出錯了呢？每過一天，為什麼當初只憑一個笑容就可以令自己神魂顛倒的人慢慢不再向自己笑呢？

徐子奕有時晚上睡不著，也會問自己：「徐子奕，你已經得到你一直想要的幸福了，你忘了他是你一直追尋的那個人了嗎？」

然後，徐子奕會懷疑其實自己有否認錯人。為什麼唐劍明慢慢再沒有以前的熱情、再沒有那麼多時間陪自己？為什麼自己也好像慢慢再沒有那種激情？

為什麼有那麼多為什麼？

「小奕，明天我們要去哪裡？」

「明天？我們明天要見面嗎？」

「明天是第五個月紀念日，這次到你忘了嗎？」

「阿劍，對不起。」

唐劍明沒有作聲。

這五個月，慢慢連半件難忘的事都沒有發生。范正陽偶爾會到酒吧，一樣熱熾的眼光，一樣會偶爾靜靜的向徐子奕示愛，然後徐子奕一樣沒有反應，連拒絕都省下。

跟唐劍明除了戀愛外也慢慢學會了一件事，吵架。說實在一點那根本不算吵架，因為當徐子奕每次發脾氣時，不管誰對誰錯，唐劍明總不作聲，靜靜的接收一切，不回答一句，板著口臉。

每到這時候，徐子奕都會更加懷念唐劍明的笑臉。

終於，有一次在電話中吵架，唐劍明終於回了一句：「小奕，你是否已經不再喜歡我？」

徐子奕一聽到這句話，突然呆了，這是他沒想過的問題：自己已經不再喜歡他？「我喜歡啊！」第一時間的反應。

「那為什麼你對我越來越多不滿呢？」唐劍明問，徐子奕也一時間答不上半句。他續說：「不如暫時分開，冷靜一下好不好？」

徐子奕冷靜了三秒，想像見不到唐劍明、聽不到他的聲音的日子，再看不到他的笑臉的日子。

然後，他哭著求饒。

這種情況後來還發生了兩三次，每次當徐子奕的脾氣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但徐子奕的冷靜時間也慢慢由三秒增加至三小時，然後是九小時。

社區中心的陳姑娘有時會看見徐子奕苦著臉，總會開解他要他對「女朋友」好一點；大包偶爾會叫徐子奕別只想著戀愛，要用功一起畢業，每次聽到陳姑娘的開解和大包的關心，徐子奕都會問自己：「是否做朋友會比較好呢？」

到底自己得到過甚麼呢？又失去了甚麼呢？

大概是因為還沒失去，所以才未知道自己得到了甚麼。

如果是這樣，大概一直當局者迷會比較令人好過。

十二月初，徐子奕終於再收到鈴木千樹的信。



子奕：

十一月廿七日那天是我的生日，你還記得我嗎？大概你還記得我，但你想忘了我，對不對？

我說笑而已。很感謝你沒寫信來，我才可以專心讀書，你很體貼呢！還有大約四個月就是大學入學試的日子了，我希望可以入讀英文系，不知道會否成功呢？總之這是我目前的目標，我知道你會支持我的。

有一件事一直瞞著你，我夏天的時候再一次到了燈塔。那一天天朗氣清，藍天白雲，風境真的很美，但是，還是有你在旁的風景比較好看。為什麼我要再到燈塔？

那是另一件秘密。

你也要好好用功，知道嗎？

千樹。



信封內有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千樹頭髮長了不少，柔順的頭髮側分著，皮膚也白晢了不少，只是那純真的笑容依然沒變，穿著棒球外套和啡色長褲的千樹站在佈滿落葉的路上對著徐子奕笑。

徐子奕望望鏡中的自己，笑著。

沒有千樹的笑容好看，更沒有唐劍明的笑容令人震撼。

為什麼唐劍明再不可以對自己像千樹一樣好？他以前明明比千樹對自己更貼心的。

但始終有人對自己好實在是一件很好的事，看完千樹的信，徐子奕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徐子奕小心奕奕的把信放夾在書內，準備一不開心就拿出來看，振奮一下自己。

「小奕。」十二月初的某天，唐劍明的家，徐子奕下課後到唐劍明的家看完影碟，一樣除了摟摟抱抱外沒有更進一步，然後二人打算到九龍逛街。「今晚想吃甚麼呢？」

徐子奕想也沒想就答：「我不知道，你拿主意吧。」

「小奕，你會不會寫一首歌給我？」唐劍明突然問。

「寫歌？我不是常常都唱你喜歡的那首歌給你聽了嗎？」

「但我想要一首屬於我和你的歌。」唐劍明笑著，把下巴擱在徐子奕的肩上。

「我想到的話就寫一首給你，好不好？」他親了唐劍明的臉頰一下，他知道自己仍然很喜歡唐劍明。

大概像外人所說，愛情總是有甜有酸。

「小奕，你的書我幫你拿好不好？」唐劍明邊穿外套邊問。

徐子奕把書遞給唐劍明，唐劍明沒穿好外套的手接不穩，書都全跌到地上。

再一次曝光的信。

唐劍明拿著信，輕輕嘆了口氣。「又是他？」

「嗯。」徐子奕再一次不知該怎樣回答。

「可以看嗎？」

徐子奕把信搶過來：「不可以，這是私隱。」

「私隱。」唐劍明征征的徐子奕，重複那關鍵的兩隻字。「我們走吧。」他打開門。

徐子奕跟著他踏出大門。

但為什麼平常會生氣的時候，今天卻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他看到茶几上有唐劍明的電話。「阿劍，你漏了電話。」唐劍明卻已下樓了。

他開啟手機的短訊．上面寫著：

「阿劍，我很想念你，你想我嗎？已經兩星期沒見，我們可以再見面嗎？」

(未完待續)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2

第廿三回

徐子奕看到留言，完全沈不住氣，把手提電話塞入唐劍明的手中，晦氣的說：「叫你的男朋友以後別送這種短訊來給我看到。」

唐劍明不明所以，看看手提電話的短訊紀錄，也沒有特別反應，淡然的說：「喔，是他而已。」

「哪個他？」

「前度，上次罵你那個。」唐劍明回答得若無其事。

「你們還有見面？」為什麼自己會不知道的呢？徐子奕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舊情復熾」四隻字。

「兩星期前見過一次，做回朋友也可以吧？」

「如果我說不可以呢？」徐子奕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商量的餘地。

二人向地鐵站方向走，十二月的天氣，很冷。

「對了，你剛才不是說私隱的嗎？」唐劍明突如其來的、彷彿辯論的一句回敬：「為什麼你會看我的短訊的？」

「因為你看了我的信。」

唐劍明再沒有答話。

風很冷。東涌的街燈很暗，前方的路都看不清楚，寒風中的感覺比平常都要清楚，駛過的汽車聲好像都比正常時候響亮了一點二五倍，而徐子奕知道自己跟唐劍明又在吵架了。

到底是耍花樣還是真的吵架呢？也許唐劍明五秒後會回過頭來，向自己笑笑，像以往一樣跟自己道歉。

又或者自己先道歉？

可惜，直到地鐵到達尖沙咀，兩個人還是沒有說過半句話。車上，兩個人像互不相識一樣，連眼神交流也沒有，連一丁點的身體接觸也沒有。人多時，還是各有各站著。

那時候幫自己擋著人群的、自己喜歡得要死的人呢？

那個曾經喜歡他喜歡得要死的自己呢？

「小奕，要吃甚麼？」

「隨便。」隨便的回答。

然後是一頓隨便的晚餐。

安靜得很的晚餐。

「要逛哪裡？」唐劍明大概以為自己正在進行例行公事。

徐子奕沒答話。

於是，二人在周圍胡亂逛逛。徐子奕有很多問題想問：你真的想跟我逛嗎？你真的想跟我吃飯嗎？你真的想陪我嗎？

你真的還喜歡我嗎？

然而，徐子奕還是沒說出口。

他想起了自己當初喜歡了三年的男生。為什麼自己一直都不敢表白呢？答案不是一直都敞在自己現在正身處的地方嗎？

不就是因為怕會像現在這樣吵架甚至分手，所以認為一直做朋友會比較好嗎？一直以來自己做過甚麼行動？不是都是大家自動走上門的嗎？

「小奕，你是不是不舒服？」唐劍明問，徐子奕抬頭看著唐劍明的臉，終於好像再次看到那個關心自己的人的臉了。今年的聖誕燈飾原來已經亮起了，華燈璀璨的街道，唐劍明的臉為什麼好像暗了似的？

「阿劍，我今晚不回家，我想到你家睡。」

「嗯。」唐劍明拉拉徐子奕的衣袖，往地鐵站方向回家。

再一次的地鐵車廂，再一次的人頭湧湧，唐劍明終於再次幫自己擋著人群，但徐子奕卻看到，有一點東西正在一點一滴的失去中。

「阿劍。」虛弱的聲音連徐子奕自己聽到也嚇了一跳，那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

「嗯？小奕你很不舒服？」

「我想知道，我們甚麼時候搞成像現在這樣子的。」徐子奕說的時候不敢看唐劍明一眼。「如果不是你跟我說喜歡我，我們大概不會一起吧？」

「傻瓜，你想說甚麼？」

「我想說，因為阿劍先說開始的，所以阿劍想離開的時候我也不應該留住你，對不對？」唐劍明想開口，徐子奕卻繼續說，儘管他避忌地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其實每次阿劍說想離開我時，也是真的想離開我的，對不對？」

「小奕……」

「聽我說。」徐子奕不讓男朋友有任何發言權：「你答我好不好？否則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你不是說過如果你想離開的話，會對那個人很壞很壞，直到對方受不了而離開你的嗎？你想我離開你對不對？」

「想離開的其實是你對不對？」

徐子奕抬頭，唐劍明的雙眼有點紅，那是徐子奕第一次看見的表情，第一次聽到唐劍明顫抖的聲音。「其實你一直想著那日本男生對不對？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才喜歡我的對不對？我一直都對你坦白、對你很好，而你呢？你有真正接受過我嗎？你接受我的過去嗎？」

徐子奕知道唐劍明真的生氣了。「阿劍，我……」

「如果你想分手，那我們就分手吧，我一直都沒有想過，是你想太多，為什麼你總是對我沒有信心？」

因為我太愛你，所以我不相信你也愛我。徐子奕跟自己說。

「阿劍，我不想分手，只要你對我好，我不想分手。」

然而，唐劍明再沒有答話。

到達荔景站，二人到對面月台轉車，但呆呆滯滯的徐子奕走得太慢，結果趕不上。

唐劍明獨自走在前面，沒有看自己一眼，徐子奕只是靜靜的緊跟在後面；總是有人走上來要帶自己走，自己就會乖乖的跟在後面。

為什麼唐劍明也不相信自己喜歡他呢？

自己跟唐劍明之間的感情一直建基於甚麼之上呢？為什麼經不起考驗、大家都對對方沒有信心？

「阿劍，你真的還喜歡我嗎？」

唐劍明沒有答話。

為什麼不答話呢？

為什麼自己這麼多的為什麼，唐劍明始終不肯給自己任何答案？

徐子奕看著月台的幕門，想起唐劍明向自己示愛那一晚的情景。跟現在一樣，二人的身影都各自投在一邊的幕門上，只是，當中填滿了冷冰。

掙扎過，示好過，到最後為什麼好像仍然挽救不了大家當日的感情？

列車到站，刷過二人身影的背後。

列車慢慢減速。

「阿劍，真的不可以改變一下嗎？」連徐子奕也不知道自己想唐劍明改變甚麼，又還是想大家的感情去改變，但唐劍明沒有半點反應。

他依然沒有看徐子奕一眼。

像陌路人一樣。

徐子奕再看著幕門，列車停住了。

幕門打開，二人的身影越分越遠。

乘客魚貫下車，唐劍明獨個兒避過行人走進車廂。

每次都是他說分手，每次他開始走，自己就在後面跟著。徐子奕問自己，大概唐劍明沒想過自己會不跟上去吧？

腳步卻開始走進車廂，他不想離開唐劍明，他不想再看不到唐劍明的臉，即使是生氣的臉，他想像不到失去唐劍明的世界會有多空虛。

然而，他走得太慢，幕門關上。

另一邊的幕門上，再沒有那另一人。

徐子奕知道自己的淚水都要湧出來，他在淚水背後看到唐劍明一臉不相信的表情看著自己，然後，淚流下來。

最初只是兩行溫熱的淚，後來變成了嚎啕大哭。

唐劍明的臉越走越遠，越走越快。

直至月台上只剩下徐子奕自己一個。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2

第廿四回

當地鐵到站的時候，徐子奕會想它會否把那一臉詫異、那彷彿在問「為什麼會是你先離開」、彷彿想問一百條不同的「為什麼」的唐劍明帶回來，也許當車門打開，唐劍明會笑著走出車廂，跟自己說對不起，然後也許自己會哭，也許自己只會輕輕的笑笑，想也不想就原諒他；但沒有熟悉的臉孔下車，也沒有唐劍明在車廂中等待自己。

當回到社區中心時，徐子奕會想唐劍明會否在等自己，也許自己一直認為會在那裡等待的人正正就是唐劍明也說不定。

然而，那班車已經帶走了唐劍明七天，自此，唐劍明就消失了，沒有出現，沒有電話，再沒有他的聲音，再沒有他的氣味，再沒有他的「小奕」。

徐子奕每晚都總躺在床上，翻看著數個月來的每一幅畫面，每想到開心的片段，都總不期然的問：「那個曾經對自己那麼好的人，為什麼會不見了？」

有說過分手嗎？不過是自己走得太慢，為什麼他不等候自己？為什麼他不耐心的等自己去接受他呢？

徐子奕也有問自己有沒有做錯甚麼，而他知道自己錯得太多。所以當第二晚酒吧有人點唱「失戀太少」時，他只好裝作沒看見把那點唱跳過。

唐劍明也許已經不在著緊自己，又或者他真的對自己冷淡，大概他真的想自己離開，對嗎？

每晚當被被鋪裹著的徐子奕想到這裡，當他覺得睡床太大而自己太孤單，當他想起那曾經滿滿的佔據了他的箱子的唐劍明留下了多大的空虛，他都總怪責自己哭得不像一個男生。

「最近不開心？」過了兩星期，有一天下課時大包終於開口詢問。

徐子奕心想：「連大包也擔心起來了嗎？」他聳肩笑笑，卻不知道自己笑得很苦。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連笑的時候也笑得很古怪？」

「我根本不想笑，好嗎？」說罷逕自離開課室。

大包也追了上來：「有事死憋在心裡好嗎？」

但跟他說又有用嗎？「放心，我真的撐不住的時候會求救的。」

「你不會的。」大包回答得相當肯定。

「甚麼？」

「你即使撐不下去也不會告訴我的。」大包說得斬釘截鐵。「你這傢伙看似暢所欲言，但就因為這樣，我們就更察覺不到原來你也會有所隱瞞，如果你身邊有人離開你也不會追上去的。」

「你最後一句話沒可能是前面那堆理論的結論吧？」

「你總是靜靜的待著不動，怕麻煩別人，怕傷害自己，總要別人踏出第一步你才肯踏前半步，當初在班上你不也是這樣子困著自己嗎？是我先來找你搭訕的。」大包的大手沈實地搭著徐子奕的肩膀：「做人沒可能總待在被動位置的，就先踏前一步，看開一點。」

然而，應該怎樣看開一點呢？

當晚，徐子奕回到家中，嘗試打電話給唐劍明。半個月前每晚也撥的電話號碼是甚麼時候變得令人心緒紊亂的？他撥了四個號碼，猶豫了四分鐘，唐劍明還想聽到自己的聲音嗎？他還想跟自己有聯繫嗎？

若果他真的喜歡自己，那為什麼兩星期可以連半個電話也沒有？

徐子奕關掉了電話。

哭，哭得彷彿天與地都要回復到最初的混沌狀態，彷彿一切都變得於世界上再沒有意義。

星期五晚，徐子奕勞累得覺得有一層厚牆分隔了自己與現實，他覺得一切都與自己無關，自己完全沒有活著的感覺。

他草草的唱了數首歌，然後，有一張點唱紙上面寫著：「忘不了的你」。

是唐劍明最喜歡的那首歌。

是那個總有一天要給甩開、不再讓他的身影纏著自己的唐劍明最喜歡的歌。

徐子奕告訴自己，要唱，要克服。

手卻不期然的顫抖起來，他深呼吸了一下，慢慢的輕輕的勾線；前奏完結時，才想唱第一隻字，徐子奕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他要自己把歌詞擠出來。

明知道我不該愛你　為什麼好像有聯系
我也曾決意想忘記　一轉眼偏又想起你

明知道我不該想你　為什麼好像有回憶
我也曾決意想忘記　一轉眼偏又惦記你

你莫非有魔力　總叫我懷念你　懷念著你的情意
你莫非有魔力　總叫我盼望你　盼望著和你在一起

徐子奕一邊唱，一邊想。為什麼才跟這個人一起數個月，卻會像現在這樣子？為什麼每次想起他都會想哭？為什麼每次哭都會更加想起他？為什麼自己當初不嘗試接受他的一切？為什麼他不等自己？為什麼自己不敢再到海港城、不敢吃雪糕、不想乘地鐵？為什麼自己明明喜歡他，當初一切快樂甜蜜的事都會變得錐心？

為什麼即使這樣子，自己仍然想與他在一起？

為什麼同一首歌，唱的時候卻可以跟當日完全不同感覺？

以哽咽的聲音唱完「盼望著和你在一起」那句，徐子奕再接不上去，在台上泣不成聲。

不知道是誰把自己牽了下台，而且慷慨地借肩膀給自己哭個痛快，那人很體貼地替自己掃背，緊緊的抱著自己。

徐子奕以為那人是唐劍明，滿帶希冀的抬起頭。

原來卻只是范正陽，縱然他一臉悲傷的看著自己。「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不管你快樂不快樂，我都在這裡陪你。」

唐劍明也說過類似的話，不是嗎？

徐子奕憂鬱的看著范正陽，想著唐劍明。

唐劍明有在想著自己嗎？



子奕：

聖誕節快到，所以我寫信祝你聖誕節快樂，聖誕是普天同慶的大日子，我今年卻要「形單影隻」（媽教我的成語），但……也許這樣說會很不禮貌，但你有想起甚麼人嗎？媽說重要節日你會想起誰，那他就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但她又說若果那人是你無時無刻都想著的話，那你最好要小心，因為你也許會在不經意間想得太多，最後無法自拔，就像我之前一樣。我不是希望子奕你現在不開心，只是媽告訴我所以我想告訴你而已，也祝你聖誕快樂！

千樹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2

第廿五回

徐子奕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睡房。他昨晚沒喝醉，知道自己做了甚麼，但他也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他別過臉避開陌生的天花板，看見的是一個陌生人的背脊。

陌生的感覺，黏答答的，除了在冬天仍禁不住的汗，還有其他，屬於自己的，屬於面前這人的。

范正陽的背會否比唐劍明的寬？他的擁抱是否比唐劍明的溫暖？他的吻是否比唐劍明的細膩？

「你醒了？」范正陽睡眼惺忪，亂髮蓬鬆的對著徐子奕淺淺的笑了笑。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徐子奕走出被窩，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想起昨晚就被人看仔細，還經歷了那種事，即使沒有走到最後一步，但徐子奕已經不想原諒自己：「我要回家。」他急急忙忙的在地上找回屬於自己的衣服。

范正陽懶洋洋的躺在床上沒阻止：「你很怕我嗎？」徐子奕沒有回答，但動作也靜止了。「我沒強來，昨晚是你情我願的，你知道我喜歡你。」

「但我不喜歡你。」徐子奕答，答得冷冰，冷得徐子奕也差點不認得自己的聲音。「就當作是一夜情好了，可以嗎？」

「不可以。」床上的人倔強地回答。「昨晚我們明明玩得很開心，不是嗎？」

但昨晚徐子奕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次反應，想著的都是唐劍明。「也許吧，你別再來找我了。」關上門，離開范正陽的家。

回家的車程上，徐子奕覺得很懊惱，不斷地有一把聲音跟他說：「你已經跟男人發生了關係，你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而且你居然和男朋友以外的人上床，你比唐劍明好嗎？你還憑甚麼去不接受他人？你接受這樣子的自己嗎？」

一而再，再而三，徐子奕被這聲音纏著。

郵箱中，找到了千樹的信，大概是昨天寄來的。

回到家，躺在床上，還是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再純潔，它被別人的口舌碰觸過，彷彿身上仍然有那人的氣味，但那卻不是自己喜歡的唐劍明的氣味。

已經再回不了去，再沒可能像以前一樣了。

為什麼沒有跟喜歡的人發生這件事，卻跟不喜歡的人發生了？

為什麼明明有深厚的愛情時卻沒有慾望，跟不喜歡、不介懷的人卻發生了這種慾望？

如果自己昨晚沒有軟弱，沒有哭天搶地，如果范正陽昨晚沒有把肩膀借給自己，自己大概不會覺得只需要一個可靠的依傍就好，然後不會覺得范正陽對自己的表白很感動，也不會跟他回家、上床，然後到今天早上，自己就不會情願把這當作一夜情。

這明明不是一夜情來的。

徐子奕打開千樹的信，讀罷，又哭了。

如果昨天就收到這封信，大概就不會覺得自己孤單，然後任由那軟弱的意志縱容自己到達現在這個陌生的境地。

為什麼由始至終，千樹都對自己那麼有信心、那麼體貼？

明明自己已經差不多沒有再回信給他，為什麼他還是這樣堅持？

為什麼自己要喜歡唐劍明，而不去遵守離開日本時在車站的諾言？

千樹放下了他的學長，但自己呢？

徐子奕想起了燈塔之行那一夜，在被鋪中千樹的手牽著自己時那種心安的感覺，千樹說：「人們都說只要放下從前就可以高興的迎接未來，甚麼將來的一定會更好，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我也知道只要放得下他我一定可以開開心心的過日子，但要怎樣才放得下他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那時候，自己真的不明白，然後，千樹說：「那我情願你這一生也沒有機會明白。」

千樹不想自己明白這種痛心的悲傷。

然而，自己還是體驗了，沒有想像中的昏天暗地，但是，失去了唐劍明，就像世界頓時失去了方向。

而唐劍明沒有再回來找自己，為什麼？

徐子奕執起筆，寫了信給千樹。



千樹：

我是徐子奕，你還記得我嗎？今天是十二月廿四日，平安夜，我沒打算外出，待會回酒吧唱歌，平安夜也許少不免要唱聖誕歌吧？一月就要考試了，但我到而家都未有準備過，你的大學試準備得還好吧？十二月的日本大概很冷，有下雪嗎？

我不是想說這些。千樹，你知道嗎？我其實是一個很自私的人，人通常在自己潦倒碰壁時才會想起自己曾經有哪些好朋友，原來還有這些人對自己好，但在自己活在幸福之中時，這些自私的人會想起他們的朋友嗎？但這些自私的人的朋友卻沒有離棄他們，仍然留在他們的身邊支持他們。

這個聖誕節我過得很不快樂，可是收到你的信後我覺得世界似乎又明亮了一點。

我也拍一張照片給你，做人有時候還是公平一點比較好。

子奕



徐子奕用數碼相機自拍了一張照片，也沒看清楚拍成怎麼樣就把它列印出來放進信封。

平安夜的Dew Drop Inn比平日多上兩倍人，點唱也比往日多了一倍，徐子奕一整晚都在唱歌，台下的人在普天同慶，台上的自己獨個兒在唱，卻不知道有沒有人在聽。

然後，他看到范正陽在看著自己，他笑皎向著徐子奕揮了揮手，苦澀的笑容。

徐子奕下台小休時自動走向范正陽。「你還來找我幹什麼？不是說好了當作一夜情的嗎？」徐子奕要自己的語氣裝得很無情很強硬，但騙不了人，他的視線根本不敢跟范正陽的對上，但也因為沒看著范正陽，徐子奕因為范正陽沒答話而抬起頭。

范正陽的雙眼通紅，縐著眉頭艱澀地質問：「你這是在玩弄我嗎？」

一句直接的說話直接的刺入了徐子奕的心。

「不，我不是想玩弄你。」徐子奕的雙眼看著地面，逃避著。

「那你是甚麼意思？」

「我們不會有幸福的。」徐子奕說，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心仍然向著唐劍明。「我仍然有喜歡的人，雖然他已經離開了我。」當他說「離開了我」時，彷彿在向神父告解，突然徐子奕明白，唐劍明真的已經離開了自己，是真的離開了。

否則，他應該已經回來了。

「我們會有幸福的！」范正陽堅持著。「我們一定會有幸福的！跟我一起好不好？即使你不喜歡我，也請跟我一起好不好？」

徐子奕回頭看著酒吧的大門，想起了自己曾經在那裡跟唐劍明揮手說再見，想著以後都不要再跟這個人見面，這一刻，徐子奕彷彿看到唐劍明在門口跟自己揮手，也許真的不會再見面了。

徐子奕看著范正陽，他的眼神彷彿很真摰。

「那好吧，請你好好對待我。」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2

第廿六回

「你的前度是甚麼人？」男朋友的家不是以前那個男朋友的家，感覺很陌生，范正陽的爸媽正在客廳看電視，徐子奕正坐在范正陽的房內，覺得腦內有一把聲音在叫自己離開；客廳內的兩老如果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而這個陌生的男生居然是破滅兩老兒孫滿堂的夢時，大概會立即衝進廚房砍死自己。

徐子奕想了想范正陽的問題，然後決定不答，他不想承認唐劍明是自己的前度。「不如你先告訴我好不好？」已經跟范正陽一起了兩星期，唐劍明不知不覺間也離開了一個月，新的一年也快將到來。

「好。」范正陽托著下巴想了想。「他是一個壞人。」

「壞人？」徐子奕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壞人，他從來沒有真心待我。」

「你怎知道他沒有？」

「他也告訴過我他跟他的前度的事。」范正陽說的時候好像仍然有點忿忿不平，這兩個星期徐子奕最了解得清楚的，就是范正陽是一個愛恨分明的人，要開心時他真的可以很高興，但要是說起生氣事時他也真的會很生氣。「就叫我的前度做甲吧？甲的前度是甲的初戀情人，這初戀情人比甲要年長好幾歲，聽說是一個很細心的人，甲以為自己初戀就找到了終身幸福，因為那傢伙對甲很體貼，無微不至，但後來那人玩厭了就把甲丟下，甲說那時候自己每天都只會抱著膝蓋哭，每天都想那傢伙不要撇下自己，直至遇上我。」

「直至遇上你？」

「甲因為那傢伙的離開而放棄了自己，常常都做些傷害自己的事，是我救了他。」范正陽說的時候自信滿滿的，好不神氣。

「那你們為什麼分手？如果你對他真的那麼重要。」徐子奕完全沒想過自己這句話會傷害到范正陽，他現在的所謂男朋友。

范正陽征征的看著徐子奕，被看著的還以為是自己的臉髒了還是甚麼，問：「你望著我幹什麼？」

范正陽沒答話，表情卻像壓抑著不少怒火。

「很不開心？」徐子放問得很輕鬆，也許因為沒感情才沒想到自己會傷害人。「是你說我喜不喜歡你不要緊的，不是嗎？」站起身就要離開范正陽的家，他根本不喜歡范正陽。

自己到底是甚麼時候變成這樣子的？

范正陽拉住了徐子奕的手說：「別走好不好？」語氣又回復一貫的溫柔，徐子奕剛想甩開他的手，才發現他的眼都紅了，一副想哭的樣子。「我不會再發你脾氣，對不起。」

范正陽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呢？徐子奕真的很想自己能夠以對待唐劍明的態度去對待范正陽，即使是百分之一也好，但奈何他真的做不到，他知道自己的箱子裡滿滿的仍然是唐劍明的影子。

范正陽真的很喜歡自己，徐子奕也知道自己對范正陽慢慢培養出一點零星的感情，但那跟愛情真的完全沾不上邊，那只是責任感而已。

男朋友的唇迎上，徐子奕連忙避開：「你爸媽在外面，不太好吧？」

范正陽卻只輕輕的把門鎖上，輕輕的抱住徐子奕，輕輕的解開徐子奕的鈕扣，輕輕的說：「放心，沒事的。」

沒多久，徐子奕就已經倒在陌生的床上。

他的身體在配合著應該有的反應，但內心卻完全沒有半點投入的感覺。

他再度想起了唐劍明：如果是唐劍明，自己會這樣不投入嗎？

離開范正陽的家已經是晚上十一時多，地鐵的車廂並不擁擠，列車向著上環方向飛馳，徐子奕又想起了唐劍明。曾經一起擠過地鐵，月台上的表白，到他的家時東涌線滑過大嶼山海岸天朗氣清的風景，還有那令人傷心的荔景地鐵站。

從地鐵站走回家的路，到底跟唐劍明一起走過多少次？

然而，為什麼那次還沒意識到是最後一次而好好珍惜？為什麼現在卻會覺得可惜？

大包說自己太被動，但若果自己真的很踏前一步，唐劍明會感動嗎？

徐子奕知道自己根本不懂怎樣去踏出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也許是實在想得太多，連遠處站在路旁的人也以為是唐劍明，但唐劍明大概不會再等自己，他已經走了。

徐子奕順著那男人的視線，發現他正在望著路的對面自己的家的窗子。

徐子奕止住了腳步，那男人的視線也從徐子奕的家落到了徐子奕身上。

是唐劍明。

兩人面對著對方，誰也沒有先向前走一步，彷彿只有街上吹過的風在證明世界還在轉動，就連徐子奕那愛想東想西的腦袋霎時間也停下了。

直到有兩隻字突然出現：「快逃。」

徐子奕立即大步走過馬路裝作看不見他，唐劍明卻立即三步拼作兩步衝過馬路截住了徐子奕。「小奕。」

「別叫我！」聲音大得唐劍明也被嚇了一跳。

想伸手捉住徐子奕的手臂，徐子奕卻往後迴避：「別碰我！」

唐劍明只是一臉難過，卻沒有說一句話。

「為什麼你不早些回來找我？」

依舊是沒有回答。

「我不值得？還是你以為我不肯再跟你一起，所以才不上車？」

沈默。

「為什麼你不打電話給我？為什麼你不找我？為什麼你不說話？為什麼？」

唐劍明的臉已經低得徐子奕再看不到。

徐子奕也想不到應該再說甚麼，如果唐劍明說一句話，大概自己會立即飛撲入他的懷抱吧？

唐劍明沒有再跟上來。

徐子奕回頭大喊：「我已經在拍拖了，要是你根本沒有話跟我說，就別再來找我！」說罷，他衝入自己住的大廈。

他衝入自己的家，自己的睡房。

他的眼淚也衝破了極限。

他想起了范正陽，他想起了鈴木千樹，他想起很多很多事，他想起范正陽跟唐劍明都很喜歡那首「忘不了的你」，他想起剛才范正陽留住自己時那明明受了傷害卻仍然要留住自己的表情。

他很明白范正陽的感受，為什麼對方就是好像總不重視自己？

不，唐劍明有重視過自己的。

只是，也許那已經成了過去式，是嗎？

電話響起，徐子奕看了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他沒有掩飾自己的哭腔。

「是我，王詩敏。」

「有事嗎？」徐子奕嘗試要自己心平氣靜。

「你還喜歡阿劍嗎？」

「要你管？」

「我知道你在跟那跟你表白的男生拍拖。」

「所以呢？」

「你這樣子對阿劍很不公平……」徐子奕掛斷了電話。

不公平？

這世界上有甚麼是公平的？

就連感情都不是公平的，你付出了、收穫過，也就夠了，有些人連丁點利息也賺不到。

但自己有纏住唐劍明嗎？明明是唐劍明的影子纏住自己。

「如果你有話要跟我說，要再來找我，可以嗎？」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3

第廿七回

如果。

如果那天自己來得及上車，現在也許仍然會跟唐劍明一起，但一定不會像現在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感情原來這麼深。

如果那一夜沒有軟弱得迷失了自己，如果之後沒有以為有了新人就可以忘了舊人；如果自己可以貪新忘舊。

如果真的像現在所想的，可以不斷地發生性就可以由性生愛，像跟唐劍明可以有愛而沒有性一樣。

如果自己可以像愛唐劍明一樣愛范正陽，如果自己可以像想念唐劍明一樣想念范正陽。

如果范正陽可以待自己差一點，如果自己對范正陽的好感可以每天少一點而不是多一點，如果這好感可以再多一點，直到可以被確認為「愛」的那一點。

如果可以像那首歌一樣，把身體留給范正陽，把心留給唐劍明。

如果現在離開范正陽，自己會是一個罪人，因為范正陽會問到底他是自己的誰。

如果血淋淋的把唐劍明從自己的生命中扯開，那自己大概會再看不到陽光。

如果唐劍明可以早一些回來找自己。

如果自己可以勇敢的去找唐劍明。

如果范正陽沒喜歡過自己。

如果這世上可以有如果。

只是，根本就沒有如果。

所以，大家都要面對自己所下的殘局。

「又發呆？」范正陽的視線從影碟的畫面移開，徐子奕的靈魂也剛好回來。

「呃？」

「在想其他人嗎？」敏感得出奇的第六感。

徐子奕也懶得解釋：「嗯。」

「前度？」

他為什麼會知道的呢？真是敏感得可怕的直覺。「嗯，他昨晚來等我。」

「然後呢？」平淡的語氣。

「我罵了他，他一句話也沒跟我說。」這邊在回憶的人語氣卻充滿唏噓。

范正陽沒有回話。

畫面中的男女主角仍舊在各自忙著，范正陽繼續專心的看碟，徐子奕繼續沈思。

「子奕，我現在是真的有在喜歡你。」很突然的一句。

「現在是真的，那就是說以前是假的嗎？」

「不可以這樣說。」范正陽伸手關掉影碟機，神情凝重的回頭看著徐子奕。「我們聊聊天好嗎？」

「突然這麼認真？」不安的預感。

「你喜歡人坦白嗎？」

不正是唐劍明也討論過的問題嗎？記得當時徐子奕結果在大庭廣眾下哭了出來。「你想跟我坦白些甚麼呢？」語氣是強硬的，但其實徐子奕也慢慢發現自己不想范正陽不開心。

「你知不知道你正在傷害我？」

徐子奕想了五秒，答：「我也知道，對不起。」正襟危坐的姿勢。

然後，房間靜默了一分鐘。

「但是，我也傷害了你好久。」

「有嗎？」大概范正陽也跟自己一樣，根本沒投入過這段關係？

「嗯，但我真的很怕失去你，本來不怕的，但我發現我慢慢真的喜歡了你，所以越來越不想失去你，尤其當我看到你怎樣因為他而利用我來麻醉自己。」

「不要用利用這個詞彙好嗎？」范正陽的自貶不知怎的令徐子奕有點想哭。

「我知道你現在並不愛我，但我真的對你越來越認真。」說話的人聲音慢慢回復一貫的情緒化。「但是，整件事其實也不算我的錯，你明白我想說甚麼嗎？」

「如果你繼續兜圈子我又怎會明白呢？」徐子奕看著范正陽，態度慢慢軟化。「正陽，我也正在努力，我真的有為你努力過。」這好像是徐子奕第一次叫范正陽的名字。「只是，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你有想過，即使沒有那個人，你喜歡的都永遠不會是我嗎？」

「我沒想過，」徐子奕開始覺得有點感動。「因為我看見你對我這樣死心塌地，我是真的感動的，真的。」伴隨一個微笑，感覺上是第一次因為這個人而微笑。

「子奕，我們是同一類人。」

「同一類人？你指的是甚麼？」

「我們都因為某個人而感情受創，對人再沒有信心，然而，為什麼同樣受傷害的你可以令受傷害的我覺得可以愛呢？」

「是否因為被傷害過的人都不會忍心去把自己的痛苦帶給其他人呢？」

「但你不是正在傷害我嗎？」

徐子奕無言。

范正陽捉住徐子奕的手，說：「我想對你坦白，但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

徐子奕的心頭突然被一股不安所所侵略。

「你之前在日本遇上過一個差點跟你一起了的男生，對嗎？」

徐子奕知道范正陽說的是千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范正陽會知道，也只好點點頭承認。

「子奕，你跟你的前度也是在偶然的機會下遇上的，是嗎？」

徐子奕再點點頭，他預感到范正陽接下來要說的應該會很爆炸性。

「我們的相遇算不算偶然？但你不覺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嗎？你沒懷疑過為什麼我可以這麼肯定你是同性戀的嗎？」

不安。

「但是，為什麼你遇上的都會喜歡你呢？第一個是幸運，第二個即使是超級好運，但到第三個時你真的沒懷疑過？」

對了，為什麼自己沒懷疑過？

「你不覺得大家都喜歡同一首冷門的歌、都覺得這首歌對自己很有意義，是一個太可怕的巧合嗎？」

徐子奕的手心冒汗，已經想不到一隻字。

范正陽的淚眼悲傷地看著徐子奕，平靜地逐隻字說出一句令徐子奕這一生都不敢相信、也不敢相信的話：「就是你這狗娘養的雜種把他搶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很賤？你憑甚麼搶人男朋友啊？你以為他是好人？」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3

第廿八回

完全熟悉得比惡夢更真實的對白。

徐子奕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反應，他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麼多不知道的事，更加不知道原來人真的可以驚訝得說不出半句話。

那個應該痛恨自己的人竟然愛上了自己？答案大概只有一個：騙局。

「你騙我？你耍我嗎？」徐子奕突然覺得自己很委屈，到底自己做錯了甚麼？為什麼要被騙得這麼慘？「那你都已經騙到手了，為什麼不玩厭後才告訴我，好讓我傷得更加深？」

「我說了我現在是真的喜歡了你，是真的，現在再騙你也於事無補了吧？你會好過一點嗎？任我怎麼說你也不會再相信我了，對嗎？」

徐子奕只覺得這世上好像再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你由第一天見到我開始，就知道我是唐劍明的男朋友？」

「不，那時候其實還未知道，是點唱愛你那天才算第一次報復。」范正陽仍然執著徐子奕的手。

徐子奕想起那天王詩做也在酒吧。「你認識王詩敏？」

「嗯。」如徐子奕所料。「是她教我那樣做的，然後當你和唐劍明分手了，我就可以乘虛搶回唐劍明。」

「好卑鄙。」徐子奕覺得王詩敏完全是一個壞人。「如果那女人沒有教你，你有想過要報復嗎？」

范正陽像做錯事的小朋友一樣搖搖頭。

徐子奕又說：「那麼，那女人才是最討厭的，但你怎知道我是唐劍明的男朋友？那女人總不會突然走上門告訴你吧？」

「你還記得你的朋友阿細嗎？」一聽到自己朋友的名字，徐子奕的心立即涼了半截，難道連朋友也出賣了自己？范正陽續說：「其實，阿細說的那個有發展可能的人也是我。」

「你居然為了報復我而傷害其他人？你到底……」

范正陽打斷了徐子奕的話：「不！那時候我還未知道，我那時是真的嘗試跟他發展的，有一次你打電話給他，碰巧我在他身旁，你還記得嗎？就是那次我聽到了你的名字，跟王詩敏提過的唐劍明男友的名字居然一樣，然後我才在阿細口中打聽你們的事。」

「跟王詩敏打聽不都一樣嗎？」

「總之，我跟他是沒可能，跟你這件事沒有關係。」范正陽兩手又再握緊徐子奕的手：「但是，越看著你想起他時候的神情，越留意你失去了他後的落寞，知道你對他的感情有多深，我實在是不忍心再報復你，我真的喜歡了你，我不打算再回唐劍明身邊了。」

徐子奕的眼淚卻已經再忍不住。「是另一項詭計？」

「我是認真的！」

「那阿細呢？他知道了你跟我一起嗎？他不可以知道，我會失去朋友的。」

「那……已經太晚了。」行動比思想更快，徐子奕狠狠的摑了范正陽，用力得在他臉上留下了紅印。范正陽續說：「你最近有找他嗎？你有多重視這個朋友？況且，那時候我還沒有真的喜……」

徐子奕變得歇斯底里：「我才用不著你來指責我！你以為自己是誰？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失去了甚麼？」

范正陽卻把他擁得更緊：「我不會再傷害你！我真的不會！」

被抱入懷的人奮力掙扎：「你叫我怎再相信你！放手！」

「你別再逃了好不好！」

逃？

徐子奕一聽到這隻字，立即靜了下來不再反抗。

「子奕，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在逃？」

「因為我也逃過，為了同一個不再愛自己的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嗎？

新一年的酒吧，第一晚的點唱紙有一首徐子奕沒唱過的歌。那一晚很冷，酒客們都穿上擁腫的衣物，天花上的聖誕裝飾還未拆下。

那首歌的短短三分鐘，讓徐子奕找到了出路。



有心散心 當心跳不再受控
面前有風聽風 沉默得響起暗湧
我知我蠢 還未聽懂 你說分手的震動
曾令視野灰濛 卻不忘那天很凍

何謂凍 趁冰點時份止步
其實凍 凍不過那條路
赤裸裸感到 做過的不可再做
如異國境遷誰可為誰彌補
後悔我沒有阻擋你去路
還未知道 風雪會真的飛舞
如下次再見 眉毛有多少給我數

徐子奕想起那個海嘯的夢，海嘯一樣的命運。

既然都抗拒不了，只可以見步行步，對嗎？

那夜，徐子奕傳了一個很長的短訊給唐劍明：「阿劍，如果你想的只是一個清楚的交待，我不介意由我先說分手。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你想分手，會待那個人很壞很壞；為什麼你願意再一次等我回家，卻不肯說一句話？我真的想不明白，我也一直在逃避，做了好多傻事，抓一個救生圈好讓自己捱得過海嘯。海嘯還是有過去的一天的，我仍然記得你說過那個關於箱子的故事，只是，如果你心裡有我，如果你了解我，為什麼我們會弄得如斯田地？」

只是，那仍然是個石沉大海的短訊。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

徐子奕有時回社區中心，仍然禁不住去想，也許唐劍明會在那夢幻似的樓梯下等自己，但自己真的會像以前一樣不顧一切的衝回去嗎？

畢竟，已經過了三個月了。

新一年的三月像去年的一樣，跟范正陽之間也慢慢有點像一對戀人。

雖然，偶爾還是會想起唐劍明，但已經再沒有那麼痛苦。

二月有一天，徐子奕突然想起，自從自己寄出去那封信後，就沒有再收到千樹的信。

就好像所有事都突然告一段落似的。

有時，看到范正陽幸福的笑容，徐子奕才發現自己可以包容那些可恨的事。

為什麼可以去接受一個曾經陷害的人，而不可以去接受唐劍明的過去？

這是徐子奕唯一未放下的。

一切都風平浪靜，一切都像暗湧。

然後，到了三月中，徐子奕收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3

第廿九回

咖啡店裡，電視劇情節一樣的窗旁位子，一樣的跟一個好像好久沒見的人見面，談論著彷彿會令人擦出火花或徹底地歸於死寂的話題，都只因那一個電話，徐子奕才再次打開那已經被自己關上了數個月的箱子。

坐在徐子奕對面的，是唐劍明的室友阿峰。「過得還好嘛？」

回答的人報以一個不自在的微笑，徐子奕心想面前的這個不算熟悉的人不是專程來問自己過得怎麼樣吧？「還好，仍然是讀書社區中心和酒吧三邊走。」

「喔？你在社區中心做甚麼的？」阿峰的反應更加證實他們根本不熟。

「我教教小朋友做功課而已，不算繁忙的工作。」說罷，徐子奕呷了一口熱巧克力。

窗外的三月陽光很明媚，天朗氣清，咖啡廳的燈光反顯得有點黯淡，咖啡的氣味很溫暖，所以徐子奕更加覺得自己身處的對話絕對不自在。

「你不想知道阿劍的事嗎？」突兀的問法。

「呃？」明顯感到唐突的回應。徐子奕雖然知道他跟阿峰之間的共通話題就只有唐劍明，但他故意不主動去問，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仍然很在意唐劍明，他自己也不想去面對這件事。「那……他還好嗎？」

「我跟他同屋共主了三年。」阿峰頓了頓，大概在組織著應該說的事。「他曾經被傷害得很深，你知道嗎？」徐子奕沒有對上阿峰的眼神，低頭看著自己的熱巧克力。阿峰續說：「他現在的反應跟那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

徐子奕仍舊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杯子，但卻禁不住想像著唐劍明痛苦的模樣。

「他跟第一個男朋友分手後……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但當一個人受到某種程度的創傷，他會做出很多平常不會做的事去療傷，這些事都很潛意識，當事人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只知道自己需要這樣做，當中當然有道德的批判，但沒有對錯。」

「阿峰，你是說他以前一夜情的事嗎？」

「過了好一陣子，他遇上了第二個男朋友，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為那個人所做的已經夠多，也做了很多不應該做的事，那第二個男朋友算是救了阿劍吧？」

徐子奕想像著現在的男朋友拯救以前男朋友的畫面，然後一陣想哭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問：「他現在又在放棄自己？」

「這倒沒有。」阿峰兩隻手捉緊咖啡杯。「他除了上班外，總把自己困在家，所有人找他他都不理，尤其收到你那封正式跟他分手的短訊後。」

「是嗎？」原來他有收到那短訊嗎？

「你知道嗎？小奕，他很痛苦，比之前那次更加痛苦。」

「阿峰，別再說了，好嗎？」哽咽的聲音。

「你還喜歡他嗎？」阿峰輕輕的、夢囈般的問。

「那已經不重要了，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如果他了解我，他不會這樣子，他不會不找我的，那根本就不合情理，他沒有理會我到底有多沮喪……」

「小奕，別這樣……」阿峰把紙巾遞上，徐子奕才知道自己在流淚。

徐子奕發現自己根本一直都沒放下過唐劍明。

第二天，跟范正陽逛街後，徐子奕仍然記掛著唐劍明。

「喂，又在發呆？」范正陽肩並肩的和徐子奕同行，一直都以為對方已經慢慢的對自己真心。

而徐子奕真的對范正陽越來越認真，只是他對唐劍明的感情根本沒變過。「我好像有點不舒服，腦袋昏昏漲漲的。」

「是不是感冒了？」范正陽摸摸徐子奕的額頭。「沒發熱。」

徐子奕看看范正陽，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這張被自己冠以「前少女殺手」的臉正在擔心自己，想起自己正在傷害這個人，說：「正陽，別對我太好。」

「小奕，你怎麼啦？」

「你對我太好我會很內疚的。」徐子奕的聲音低得差點連自己都聽不到。

「你心裡有我，對嗎？」范正陽答得輕鬆。

「嗯。」

「我現在是你男朋友，對嗎？」

徐子奕點點頭。

「那你不可以對我不起。」

不可以嗎？如果連自己都控制不到呢？

徐子奕沒有問，因為他看見范正陽正認真地望著自己。「小奕，聽清楚，如果唐劍明回來找你，我會告訴你我已經放下了他，我絕對不會再喜歡他，那你呢？」

「我甚麼？」

「你是否已經放下了他？你會否再喜歡他？」

徐子奕想答「不會」，但話還未說出口，他已經發現自己不想把話說得死死的。「正陽，你別迫我。」

兩人已經差不多走到徐子奕家的樓下，三個月前的畫面再度重現。

唐劍明再次在等待徐子奕回家。

徐子奕看著三個月沒見的唐劍明，瘦了一圈的他除了落寞外，動作好像還隱隱透露著脆弱，以前那個陽光的唐劍明呢？雜誌廣告上那個迎著陽光而笑的唐劍明呢？

唐劍明先是看著徐子奕，眼神充滿著歉意和千言萬語，然後他看到范正陽，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三個人在晚上的街道上對峙著。

「唐劍明，你等子奕嗎？」范正陽先開口。

「小奕，這到底是……」唐劍明的說話機能彷彿遭到障礙。

「唐劍明！」范正陽攔下了想走近徐子奕的唐劍明。「你真的跟我那麼過不去嗎？我跟你一起的時候你拋下我，現在又要搶走我喜歡的人嗎？你到底以為自己是誰？」

「小奕，你聽我解釋好不好？」唐劍明的聲音很沙啞。

「你還要解釋甚麼？小奕都說是你先撇下他的，你還想解釋甚麼？」

唐劍明憤然的瞪著范正陽：「讓開。」

氣氛僵持。

「小奕，我只想聽你答我一句話，一句就夠，大街大巷上我不會要你難堪的。」

徐子奕輕輕推開范正陽，抬頭看著唐劍明，眼神對上的一剎，看到唐劍明失神的眼目、瘦削的臉頰，眼淚已經不受控制的湧上來。

徐子奕覺得自己的心很痛。

「如果你真的那麼恨我，恨我撇下你不顧，而且不管怎麼樣都不想再聽我的解釋，我會立即就走，以後不再煩你。」

徐子奕咬緊下唇，點頭示意唐劍明繼續說。

「小奕，你還喜歡我的，是嗎？」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3

第三十回

「小奕，你還喜歡我的，是嗎？」

不是問句，而是要求肯定的問法。

徐子奕不容許自己去想，他知道自己會不誠實說出心裡的那一句；他試過太多次了，面對唐劍明的時候，又或者應該說面對其他人時，他總是心想一句口說一句。「原來你還喜歡我的嗎？你不說我真的不知道。」沒有故作冷淡的語氣，徐子奕知道自己快哭出來。「那為什麼你到現在才來找我？為什麼上次你等我時不問我？為什麼我來不及上車那天你不問我？」

唐劍明沒有回答。

「子奕，別再跟他說，我們上去。」

「正陽。」徐子奕截住了他。「你也別跟著我。」

「為什麼？」一貫情緒化的表達方式。「我有做錯嗎？」

「我想自己冷靜一下。」

「不可以……」

「是不是我要自己冷靜一下也要你們批准！」那再壓抑不了的情緒終於爆發。「你們一直也說這說那，我有說過一句嗎？你們要搶我就要任你們搶嗎？你們兩個之間有甚麼十怨九仇為什麼要我來受？」

沒有人回答。

「正陽，你先回去。」強行壓抑的語氣。

「不……」

「我叫你先回去！」

范正陽的表情明顯地在投訴在擔心，但他還是說：「好，你小心點。」

待范正陽走得老遠，只剩下唐劍明和徐子奕在無人的街上。徐子奕想再看清楚自己曾經深愛過的那個人，但他已經憔悴得差點叫徐子奕忍不出。「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步你才來找我？」

唐劍明咬緊下唇，沒有作聲，那表情不像是他平常會有的。

「阿劍，你知道嗎？太晚了，如果上次你來等我時問我，我會毫不猶豫的答你，但現在，我也有點喜歡他，你明白嗎？他對我很好，我不想負了他。」

「你是叫我放棄嗎？」唐劍明說。「我鼓了很大的勇氣才敢再來找你的。」脆弱的聲音。

勇氣？「是阿峰叫你來的？」

「為什麼會是范正陽？」唐劍明問。

「天意吧，他本來想報復我搶了你。」

「現在大概是在報復我吧。」

「又或者最終會是我們在報復他。」徐子奕最近常常不受控的眼淚又再奪眶而出。「不可以簡單一點嗎？為什麼王詩敏那麼討厭？為什麼唐劍明你身邊的人都那麼可怕、都要把事情搞得這樣複雜？」

「跟她有甚麼關係？」

「你自己去問她，她到底教正陽怎樣報復我。」徐子奕輕輕抹去了臉上的淚。「阿劍，我不想你不快樂，所以，別再勉強自己了。」說罷，他轉身走入大廈。

回到自己的睡床上，徐子奕再哭不出來。

手提電話傳來范正陽的專用鈴聲，徐子奕想也沒想就把手提電話關上；舅舅不會打電話回來找自己，所以也把家裡的電話擱起。

再次回到沒有人會騷擾自己的世界，像甚麼事都還未發生一樣。

然而，發生了太多事了，不能夠再當作沒事發生了。

已經回不了頭。

「喂，你好累嗎？眼睛紅紅的。」下課時大包嘻皮笑臉的搭訕。

「嗯，是好累沒錯。」因為昨晚失眠的關係。

「徐老師你有需要分享的事嗎？」

「有呀，不過你幫不了我，所以還是算了吧。」

二人向著學校大門走去。

「很多事我都已經察覺到，所以沒關係的。」

徐子奕沒去想大包察覺到的到底是甚麼事。「呃，你那麼神通廣大的嗎？」

「我能夠接受的事比你想像中多，我自己不去做的事也不會抗拒別人做的，現在已經是廿一世紀了，不是嗎？」

徐子奕以為他只是在胡說八道，然而，他突然想起：「難道大包知道了自己是同性戀？」

他猛然回頭驚訝地看著大包。

「嗯，我都早猜到了，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你有甚麼不開心。」

「你不介意嗎？」

「記著，我們是朋友來的，知道嗎？」

徐子奕差一點又要哭出來。

原來世界上仍然有對自己好的人。

那一整天，到底范正陽打了多少次電話給自己？徐子奕一次也沒有接。也許這樣子對范正陽是真的太殘忍，也許他是真的喜歡自己，但又或者他仍然是在報復呢？

唐劍明也打了一次電話給自己，但徐子奕也一樣沒有接。

他真的仍然喜歡自己嗎？

徐子奕忽然好像對所有人都沒有了信心。

從鑽石山地鐵站步上地面的那一剎，陽光明媚，彷如夢中的景色。

徐子奕走得彷彷彿彿，想起了去年春天的事。

如果可以再到日本一次，那有多好？

可以回到那時候的自己嗎？那個無憂無慮窆徐子奕、那個愛說笑的徐子奕到底到了哪裡？他在甚麼時候跟現在的自己走失了？

自己最近真的哭得太多了，這種日子要到甚麼時候才可以過去呢？

他想起了一句熟悉的對白：「眼淚不是骯髒的東西，哭就哭嘛！怕甚麼？」

是誰說的？

慢慢走近那條夢幻似的樓梯，曾經，徐子奕很希望會有一個人在那裡等待自己，然後他希望這是唐劍明，尤其是在唐劍明離開的那段日子；徐子奕突然很害怕唐劍明或者范正陽會在那裡等待自己。

平常總坐在那樓梯旁的水泥花圃圍欄上的婆婆仍然坐在這裡。

不同的是，她身旁站著一個背向著自己的男生。

那男生穿著黑色的有帽外套，仍然是常做運動的身型，只是皮膚白杳了不少；他回過頭，看到徐子奕時，他笑了，孩子氣的笑容，還有那兩隻小虎牙。

「子奕，還記得我嗎？」

徐子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鈴木千樹。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4

第卅一回

千樹的笑臉比那隔著玻璃的陽光來得溫暖，但徐子奕仍然壓抑不了驚訝的感覺；千樹只是笑著，依舊無害的笑容，站著不動。

那絕對不是幻覺，千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千……千樹？」

「不過是一年沒見，已經不認得我了嗎？」千樹直視著徐子奕的雙眼，充滿情意的眼神令徐子奕有點心虛。「我昨天到香港的。」

徐子奕慢慢克服了驚訝的感覺，換成了一臉不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工作？」

「你第一封信就已經告訴我了，你忘記了嗎？」千樹依舊是笑嘻嘻的。

徐子奕定下神來看清楚千樹，除了皮膚白了和頭髮長了變成了側分，感覺上好像沒有了初次遇上時的那種陰霾；這決定性的感覺卻令千樹看上去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千樹，我要上班啊，下班再找你好不好？」

「我可以去看看嗎？」禮貌的問法。

徐子奕心想也未嘗不可，反正社區中心也是公眾地方。「你跟著我走吧。」徐子奕嘗試對千樹笑笑，然後開始走上樓梯，氣氛卻是異常的寂靜，尷尬得很，千樹也只是乖乖的跟著走，沒多說半句。

甫走進社區中心，陳姑娘已經看見跟著徐子奕的千樹，說：「徐老師，你朋友嗎？」

「嗯，是日本人喔。」徐子奕笑說。

「呃？那我們怎招呼他？我們不會日文啊！」陳姑娘認真的擔心起來。

「請放心，我會說中文的，你好。」千樹輕輕的向陳姑娘鞠躬。

徐子奕在上課時，看到陳姑娘和千樹有說有笑，然後陳姑娘回到辦公室工作，千樹就抱著那個大背包坐在小朋友的椅子上入神地看電視。

徐子奕的心裡突然問了一句：「千樹，為什麼你不早點來？」

離開社區中心時已經六點，天也暗了大半，一離開社區中心就覺得很冷，徐子奕即使圍上圍巾也覺得很受不了，反而千樹穿的卻跟秋裝沒兩樣。「千樹，我們去吃飯，你想吃甚麼？」

千樹的表情卻明顯地有點不開心：「子奕，其實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麼突然來找你呀？」徐子奕不斷搖頭否認。「但是，你笑起來很不快樂，發生了甚麼事嗎？」

連一年沒見的千樹也發現自己笑得很不快樂嗎？「一言難盡。」

「你在說甚麼？」千樹咧嘴而笑，徐子奕又再見到那健康而孩子氣的笑害。「你想我跟你不停說日文嗎？」

徐子奕也不禁會心微笑了：「你不是說你媽媽教了你很多中文的嗎？」

漫長的冬天，徐子奕這一晚終於覺得它快要過去。

打電話跟舅舅商量過，千樹可以在徐子奕的家做「廳長」，千樹也樂得可以省回住青年旅館的錢。

晚上，洗過澡，千樹一邊抹頭髮一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徐子奕抱著家裡的結他在發呆。

「在發呆嗎？」千樹開玩笑說。

徐子奕卻像聽不到一樣，剛才千樹在洗澡時，徐子奕不小心又想起了分手那天的事，他想起了唐劍明叫自己寫一首歌，然後腦袋就一片空白，每次想起這件事時腦袋都一片空白，每次想寫一首歌記念唐劍明時，都想不起任何樂句。
「子奕！給點反應給點反應給點反應嘛！」千樹偷偷的溜到徐子奕身後，趁他不留神時前後猛搖徐子奕的肩膀。徐子奕不解的望著千樹，「你想幹什麼」的表情。千樹說：「子奕，怎麼啦？」

「我想寫首歌。」

「然後呢？」千樹拉著徐子奕的手，連人帶結他一起坐在沙發上。

「我連半句也寫不出。」徐子奕像抱著小寶寶一樣抱著結他。

「子奕，還記得我們旅行時，你常常都在晚上跟我聊天嗎？」千樹抱著膝蓋，看著徐子奕。

「嗯，我記得。」但已經不太清楚了。

千樹側著頭倚在自己的膝蓋上，大概在猶豫，然後他說：「子奕，你記得你離開日本時答應過我甚麼嗎？」

「嗯，我說過等你放下了你的學長，我就會去找你，但……」徐子奕想儘早跟千樹交待清楚。

「不，不是這個。」千樹坐近徐子奕，說：「你答應過，即使那時候的感覺消失了，也不會忘記我的。」

「所以呢？」徐子奕聽不明白，是千樹的中文不流行的關係嗎？

「所以，我知道的，你不用覺得抱歉，我都明白的。」

客廳突然變得很靜。

徐子奕錯愕地看著千樹，以後千樹會在哭，然而千樹只是溫柔地看著自己。

千樹早已知道自己喜歡了別人，一直都只是自己在自以為是。

「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或是甚麼，就算是親情也好，總之，不是陌生人就好了，好嗎？」千樹見徐子奕沒有反應，以為他在裝酷，就一頭栽進徐子奕的手臂撒賴：「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子奕你就收容我這隻沒人領養的可憐小狗好不好嘛？」

徐子奕放下結他，抱著千樹。

又哭了，就好像所有對自己好的人都值得自己為他哭一次一樣。徐子奕咬緊下唇，壓抑著哭聲。

千樹輕輕的讓自己的雙手穿過徐子奕的腋下包住了他的背，也把自己的下巴擱在徐子奕的肩膀，讓自己的臉盡量溫柔地貼著他的頭髮。「為什麼連哭也要強忍著不哭出聲呢？」千樹的雙手拍了拍徐子奕的背，不著痕跡似的，像要把他心上面的傷痛輕輕掃走似的。

完全是徐子奕當日對千樹所做過的事。

徐子奕也完全失控，「嘩」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天搶地。

哭的時候再想不起唐劍明，再想不起范正陽，再想不起自己不明白自己在做甚麼，再想不起唐劍明因為自己而憔悴的臉，再想不起范正陽的苦苦相纏，再想不起自己對千樹的愧疚；腦袋完全一片空白，都想不起了。

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徐子奕羞愧的不敢看著千樹。「你這臭小鬼。」

「是的，我是臭小鬼。」千樹一臉認真的回答。

徐子奕被逗得忍俊不禁：「你在逗小孩嗎？」

千樹看著徐子奕，徐子奕也看著千樹。

時鐘在滴答滴答的走動。

「子奕。」千樹說：「這次，也許應該輪到你帶我到你認識的燈塔了。」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4

第卅二回

昨晚，徐子奕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訴了千樹，花了一小時，然後千樹沒有開解，沒有說甚麼特別的話，只說要徐子奕帶自己到燈塔。

於是，鯉魚門的黃昏下，徐子奕和千樹站在斷橋上。「燈塔在那邊。」徐子奕指著不遠處綠色的燈塔。「沒有我們上次到過的那個好看。」

「你的燈塔比較易找，我的燈塔花了我好久的時間。」

「嗯。」徐子奕覺得千樹好像話中有話。

「那是因為，子奕你早找到了你的燈塔，你很清楚知道它在哪裡，而我呢？我的燈塔也許不是大王埼，只是我的學長說是大王埼而已。」

「千樹，你想說甚麼？」

「那不重要喔。」千樹雙手插著褲袋，濕冷的海風輕輕的近面吹來，他的表情也彷彿告訴徐子奕：「我也正在懷緬過去。」

「不重要？」

「不重要。」千樹輕輕嘆氣。

徐子奕答不上。

千樹伸了郎懶腰，他坐在斷橋的盡頭上。

徐子奕也跟著坐下。

千樹的眼神投向對面的風景，在徐子奕眼中，那仍然是一張純真的臉，跟去年的那張沒有分別，被看著的人好像突然想起甚麼，從背包東找找西找找，然後拿出了一張紙遞給徐子奕。

是唐劍明的廣告。

「千樹。」那彷彿是告解的語氣，徐子奕又再想起了唐劍明，沒有原因地想起，也許正如他沒有原因地愛上唐劍明一樣。「我覺得自己很殘忍，我對你們所有人都很殘忍。」

「為什麼？」引導的語氣。

「阿劍說過，若果人是隨著時間在變，樣子在變，心境也在變，那麼，十七歲的你跟廿四歲的你是兩個人來的，廿四歲的你可以說是十七歲的你的來生吧？也許這兩個人根本沒關係，卻又那麼樣的密切……我想，我開始有點明白他當時在說甚麼。」

「跟這廣告有關？」千樹的聲音軟綿綿的。

「他說他想記住那時候的自己有多開心。」

「你有見過他比這廣告更燦爛的笑容，對嗎？」千樹問，徐子奕點點頭。「子奕，你才是他的快樂。」

「但我也是他的痛苦，對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徐子奕不知甚麼時候挨在千樹的肩上，原來在失意時有一個依靠，人會沒那麼辛苦。「有你讓我靠著真好。」

「所以你才會跟正陽一起。」千樹說得出其不意，聽的人也一時回不過神來。「他也許只是你的避風港而已，只是你留得太久才產生了感情。」

「千樹，你變了，去年你還很愛哭呢，哈哈。」

「這一年我想通了很多。」千樹說。

「想通了很多？」沒有質疑的語氣。

「嗯，別人對自己的感情我當然控制不了，但我總可以控制自己對別人的感情。」

「然後呢？」

「所以，學長有沒有負我也沒有關係，你是否仍然對我有好感也沒有分別了，只要在我對你好的同時自己沒有傷害自己，那就已經很好。」

「千樹，那真的好嗎？」

「總比那些要傷害自己才知道自己仍未麻木的人好。」千樹又笑了。「很老氣的話，哈哈。」

「千樹，你真好。」徐子奕只覺得很感動，自己真的值得別人對自己好嗎？

千樹的表情彷彿在說「可惜你卻不喜歡」的無奈。「子奕，你不喜歡阿劍了嗎？」

徐子奕沒答話。

「從昨天再見到你開始，你就一直笑的好苦，我認識的徐子奕是個傻瓜，不會像你現在跟苦瓜沒兩樣。」千樹直視著靠著自己的人的眼睛，溫柔的眼神。「再接受他，不就行了嗎？」

「但我……」徐子奕想了一會，然後，發現思想好像會化成言語，完全不用想就從口中跳出來一樣：「如果以前那個沒犯過任何錯、沒受過任何痛苦的徐子奕也包容不了他，那現在的我也就更沒有信心可以令他開心了。」

「我不明白。」

「以前，我一心一意的待他，但我們仍然落得分手的下埸，我們了解得不足夠，現在我的顧慮比以前多了，我也更沒有信心可以待他比以前更好，那我還可以怎樣接受他？」

千樹卻說：「但你喜歡他。」徐子奕不解的看著千樹。「子奕，否則你也不會想這麼多，你越不在意的人，你越不會在意他錯過甚麼，就因為你太在意，你也越放不開。」

是這樣嗎？徐子奕問自己。

是，很想見唐劍明。

剛才仍然在天上橙色的浮雲也離開了，燈塔的光彷彿照出了徐子奕該走的出路。

「他說，我們的心都是箱子。」徐子奕深呼吸了數下，說。「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貯起來，那不太重要的都要從箱子裡拿走，但我拿不走他，所以也放不進其他人，也因為我拿不走我所介意的事情，所以我才不夠空位去完全接受他。」彷彿在告解一樣，徐子奕想起唐劍明以前怎樣努力的對自己好，為什麼自己卻好像一直都只在為難他？

「可是，我推開了他。」徐子奕想起第一次拒絕唐劍明親熱的晚上，唐劍明那比失望還要難過的接情。「是我推走了他。」

千樹握住了徐子奕的手，說：「你想再接受他就接受，總之，別再傷害自己了。」

「子奕，再這樣子逃下去，你會後悔的。」

「我在逃嗎？」徐子奕問。「我不想受傷，那個我暗戀的人跟我再沒有可能時，那種傷心痛苦我不想再承受了，暗戀都這樣痛苦，我不想再去想太多了。」徐子奕想起那時候那個男生歡天喜地告訴自己有女朋友時自己強顏歡笑的痛苦，他想起了暗戀唐劍明時那種猜疑的難受，他想起了跟唐劍明一起後，接近分手那段日子自己的不安全感。

彷彿千樹的外套就是自己當日的浴衣，徐子奕把頭埋進去，即使控制不了自己失控的眼淚，也不讓自己失控嚎哭。

「子奕，別哭了，去找他吧。」千樹把徐子奕抱得緊緊的，輕輕拍著他的背脊。「如果可以的話，我會把你的難受都放進我的行李，我會幫你帶到遠遠的地方的。」

徐子奕覺得千樹握住自己的手很溫暖。

「子奕，也許學長也因為這樣才離開我的，你明白我說甚麼嗎？你是去年的我，大家都總要受過傷然後才有機會長大，大家都需要移開那按著傷口的手，去承受更多的痛，讓該流的血都流了，傷口才有機會康復，否則會發炎的。」徐子奕望著千樹，發現千樹的眼睛不知道甚麼時候也充滿了淚。「我知道那有多痛苦，我也知道按著傷口去逃避的確會比較好過，但是，只要有我在，我不會讓你白白痛死的，我會支持你，直到你這個傷口康復，重新接納阿劍，又或者完全忘記阿劍，我是真的沒關係的。」

然後，彷彿隔了好久好久。

「子奕，那時其實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徐子奕點了點頭。

「那如果你沒遇上他，你會等我嗎？」千樹的聲音完全沒有半點難過。

但徐子奕的聲音卻已經又沙啞了。「千樹，別再說了……」

「沒事的，我好奇而已。」千樹抬頭望著對岸的燈火，說：「反正，我們已經回不了去。」

月下，鯉魚門的斷橋上，只餘下兩個少年相擁的剪影。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4

第卅三回

「千樹，我一直都忘了問你。」四天後，千樹離開香港那一天，徐子奕在機埸望著揹著大背包的他，突然想起了：「你會繼續跟我聯絡嗎？你會不會討厭我，然後這輩子都不再見我、不再讓我找你？」

「當然不會啦。」千樹依舊是展露小虎牙式的微笑：「我不是把早稻田的地址、我房間的號碼和電話都寫給你了嗎？我等你到東京探我啊！」

「千樹，我的確是去年的你呢。」徐子奕突然有點想哭。「去年是你送我，現在是我送你。」

「然後這個輪迴就會過去，新的一頁就會開始。」

「輪迴，你居然會這麼深奧的中文字，我以為你只會食物名稱。」徐子奕開玩笑，換來千樹的耀眼笑容。「千樹，這幾天有你開解我，我的確好多了，也想通了很多，逃避已經不是辦法，對嗎？」

「嗯。」千樹用力點頭。

「讓自己的心去選擇，對嗎？」

航班廣播，是千樹入閘的時候了。

「子奕，別想太多啦！」千樹把手搭在面對著自己的徐子奕的肩上，臉上表情一轉，彷彿是去年那個千樹突然回來似的，那一臉認真、傷感的表情。「這一次，換我等你了。」

「嗯，換你等我了，再見。」

「對啦，下次別再寄那種笑著哭的相片給我了，會嚇壞我的。」千樹離開時，回頭向著徐子奕不捨地揮手。「再見，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真的會再見面嗎？

會否下一次見面時，世界又再變了樣呢？

又過了兩天，收到了千樹平安到步的電話，電話中的千樹說要繼續寫信，因為長途電話太昂貴，徐子奕取笑他依舊是吝嗇的小鬼。

徐子奕回到酒吧，依舊是一堆厚厚的點唱紙，徐子奕告訴自己，再唱失戀歌也不再害怕，因為那種害怕的感覺已經過去，他這幾天再想起唐劍明時都沒有再哭。

就像把插進手臂的刀拔出來的感覺，拔出來那一下是很痛，可是，那也是最痛的一刻，過後，總會有復原的一天。

第一張點唱紙點唱的是「忘不了的你」。

第二張也是，第三張也是。

頭十張也是。

侍應走過來向一臉詫異的徐子奕說悄悄話：「是那個女的點唱的，她在外面等我們點唱，一開始就點了這麼多。」

徐子奕順著侍應的眼神望過去，看到王詩敏充滿教養的臉正向著自己甜美地微笑，嘔心的表現，跟她同桌的還有范正陽。

他倆想怎麼樣？

徐子奕突然想回家，但他彷彿聽到了千樹跟自己說：「別逃，別再傷害自己。」

「她有給錢嗎？」徐子奕冷冷的說，侍應也點點頭。「那就好，就唱十次給她聽，有人投訴再算。」

然後，徐子奕儘量要輕輕鬆鬆的一邊想著那兩個人到底在想甚麼，一邊沒感情的唱完了一次「忘不了的你」，半點傷感也沒有。

唱的時候，范正陽的表情明顯很生氣也很難過，那王詩敏則一直是那張臉。

徐子奕沒繼續唱餘下的九次，只唱了其他的點唱，全程也沒再望二人一眼。

直到他察覺到王詩敏站了起來驚訝地望著門口，然後徐子奕望向門口，看見唐劍明走進酒吧看著自己，然後也驚訝地望著王詩敏。

到底發生甚麼事？

那兩把聲音再度響起：「快逃。」「別逃。」

徐子奕告訴自己：「是解決的時候，別逃。」

好不容易終於捱到了小休的時候，徐子奕沒等任何人招手就逕自走到三人的桌子坐下，王詩敏率先開口：「人都到齊了，聚舊可以開始了，對嗎？」眼睛卻瞪著范正陽。

「是我叫你們來的，我跟王詩敏說只約了她，我也跟唐劍明說想跟子奕三個人說清楚。」范正陽明顯地正強迫自己壓下自己的怒火。「否則，王小姐你會願意出來嗎？」

「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呢？我不明白，不早了，我想先回家。」

「不，詩敏，等一等。」唐劍明卻拉著她。「聊一會再走。」王詩敏也只好坐回自己的椅子。

大概連唐劍明也決定要面對吧？

范正陽也單刀直入開始話題，矛頭直接唐劍明：「有人告訴我，當年分手的事是因為你跟子奕一起所以跟我分手，而不是因為性格關係，有這回事嗎？」

唐劍明只是笑笑，說：「我們真的性格不合，你完全不了解我。」

「那麼，王詩敏小姐，請問你到底在做甚麼呢？你先要我相信子奕是第三者，然後再要我追求子奕，讓唐劍明以為子奕根本不專一，再教我乘虛而入去奪回唐劍明，你算得太盡了吧？」

「詩敏，是真的嗎？」唐劍明問，王詩敏卻沒有回答。

「正陽，不是你先離開阿劍的嗎？」徐子奕問。「阿劍以前說是你先離開的。」

唐劍明卻搶著答：「小奕，其實我們誰都沒說過分手兩隻字，只是就慢慢不再找大家而已。」徐子奕聽到唐劍明再叫自己的名字時，心裡竟有點點甜味。唐劍明問：「詩敏，你不是說小奕打電話給你叫我別再找他的嗎？」

「我怎會有她的電話？」徐子奕大驚。

王詩敏收起了慣常的微笑，眼睛卻變得通紅，瞪著唐劍明：「我騙了你們，那唐劍明你又何嘗沒有騙我？你說跟范正陽完了就不再喜歡男人，那天在白良濱我問你是否喜歡這小子，後來回香港我到底問了你多少次？你騙了我多少次？」她瞪著徐子奕，充滿怨恨。

「那你意思說我們都應該受你騙嗎？你父母教你的？」范正陽再忍不住自己的脾氣：「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們害得多慘？」

王詩敏再指著唐劍明，慢慢變得力竭聲嘶：「那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來伴在他的身邊有多慘？我有多喜歡他你知不知道？你問他到底他知不知道？他根本一直都知道！我呢？我卻要一直裝偉大！我為了甚麼？」

「對，你為了甚麼呢？」徐子奕故意要自己淡然，其實那想殺人的怒心已經快按捺不住。「自尋煩惱，阿劍喜歡過正陽，他也喜歡我，我們沒特地做過甚麼努力，你還不明白嗎？他喜歡我們任何一個都多於你，你根本就沒機會，完全沒有。」字裡行間，徐子奕把一直以來對王詩敏的仇恨全部發洩出來。

王詩敏正想站起身動手對付徐子奕，卻被唐劍明再一次拉住。徐子奕站起來，說：「失陪。」回到台上，抱起結他，對著麥克風，說：「各位，晚上好。我想跟大家說一個故事。大家有沒有聽過守株待兔的故事？有沒有聽過拔苗助長？有沒有聽過有人因為一隻小豬被蚊叮了一下，就裝好心說不想小豬癢就把牠煮了吃？有沒有人說自己殺人是因為自己害怕被殺？我聽說了，是一個很厲害的故事。接下來的歌，是我突然很想唱很想唱的一首歌，雖然是英文的，但我覺得如果我今晚再不唱，也許以後都沒有機會有比現在更適合的時候了。」

徐子奕的眼神直接瞪著同時瞪著自己的王詩敏，開始唱：

「I want to kill this waitress
　she's worked here a year longer than I
　if I did it fast you know that's an act of kindness

　but I believe in peace
　I believe in peace, bitch
　I believe in peace

　I want to kill this waitress
　There’re too many stars and not enough sky
　I can't believe this violence in mind

　but I believe in peace
　I believe in peace, bitch
　I believe in peace」

本來副歌應該完結的部分，徐子奕並沒有停下來，不斷重覆著副歌，不斷想起這個一切事情的元兇，雖然說愛情都是自私的，但這種傷人不利己的做法實在卑鄙，他令自己失去了唐劍明，傷害了范正陽，令阿細不再當自己是朋友，令自己落得如此不堪。

全因為這個可恨的女人。

徐子奕更加落力地重覆副歌，撥弦的速度也越來越激烈：

「but I believe in peace
　I believe in peace, bitch
　I believe in peace


　but I believe in peace
　I believe in peace」

突然，徐子奕右手大力拍打結他的音箱，「啪」的一聲，所有音樂突然停下，徐子奕左手神經質地扶著麥克風，近乎吼叫的唱：「but I believe that you’re the devil bitch!」

全埸靜默，望向王詩敏。

徐子奕把最後一節唱完，全埸喝采，沒有人再望著王詩敏；喝了口水，徐子奕繼續平心靜氣唱歌。

唐劍明拉著王詩敏，好像正在跟她說甚麼重話，又大概是要她坐下冷靜，徐子奕看見唐劍明在跟王詩敏不知道在說甚麼，王詩敏好像在哭。范正陽跟唐劍明也說了幾句，然後竟然友善地拍了拍唐劍明的肩膀，走了。

范正陽走的時候，站在台前，眼睛紅紅的。

突然，告別的氣氛。

他說：「子奕，我會再來聽你唱歌的，謝謝你對我的好，保重。」

徐子奕看著他離開，想留住他，但他沒有。「他會像千樹一樣回來的。」他這樣說服自己。

別再逃了。

又一次小休時間，徐子奕走到唐劍明的桌子，王詩敏的化妝品都哭得花了，唐劍明說：「小奕，我……」

王詩敏卻突然發爛，抓起玻璃瓶就要往徐子奕的頭敲過去，唐劍明及時用右手臂擋住了，即時血流如注。

襲擊人的呆了，大概是沒想到會傷害到自己喜歡的人。「阿劍你沒受傷吧？」還上前想拉住他。

唐劍明卻輕輕的推開了她：「我已經被你傷害夠了。」

「阿劍！」那女人仍想垂死掙扎。

「有小奕送我就可以了，拜拜。」頭也沒回去看她一眼。

徐子奕擔心唐劍明的傷勢，陪了他去醫院。

只是皮外傷，包紮後已經可以離開醫院，徐子奕到這時候才冷靜了下來，發現原來只剩下他倆。

「小奕，對不起。」

徐子奕沒有回應，只扶著唐劍明的手，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自從剛才唱那隻英文歌開始就已經一片空白：「阿劍，我送你回家。」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4

第卅四回



乘通宵巴士回到東涌已經是凌晨三時多。

唐劍明推開大門時，徐子奕已經知道阿峰不在家，因為裡面半點人的氣息也沒有。

到底有多久沒來過？徐子奕不肯進屋。「小奕，不進來坐坐？」唐劍明問。

要進去坐嗎？「我想不太方便吧？我們已經……」

話未說完，已經被唐劍明拉進屋內。

徐子奕拘謹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期然想起那晚推開唐劍明的事。如果那晚沒有推開他，也許今天仍然會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如果自己願意去面對，如果自己願意忍受那丁點痛苦去接受，那就不會換來今天更巨大的痛苦。

唐劍明坐在徐子奕旁邊，沒有說話。

「剛才，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你唱完那首歌，詩敏想發難，然後我拉住了她，正陽也在場。正陽說知道你喜歡的一直都是我，他決定離開。正陽人品其實很好，只是太情緒化而已。」

徐子奕沒想到事情比他想像中解決得乾脆，雖然他仍然不接受自己好像在玩弄感情。「正陽一定很難過，最可憐的其實是他。」

「然後，我跟詩敏說，我和她以後不再見面。」

「為什麼？就因為這件事？」

「她已經不是我的朋友了，她傷害了你。」

然後，又再沒有說話。

這次，徐子奕沒有再等待：「為什麼不說話？」

「小奕，可以原諒我嗎？」唐劍明的聲音很低，很不平伏。

「為什麼地鐵那天你不打電話給我？」徐子奕要自己別激動，一激動，所有事情也就挽救不了。

「我以為我們要完了。」

「你以為我故意不上車嗎？」

「不，是我在車上看到你那痛苦的樣子，那因為我而痛苦的樣子。是你讓我對愛情重拾信心的，但是即使我盡了力要自己對你好，為什麼仍然會讓你那麼痛苦？」

「因為我沒把我心裡所想的完全坦白，正陽說我一直在逃，千樹也這樣說，說我不肯去面對需要面對的事，所以，我們也許真的完了會比較好吧？」

「不。」

徐子奕站起身，在心底裡問清楚自己到底是否真的想離開。他是真的想跟唐劍明一起，然而，以前那個一心想對唐劍明好的自己最終也傷害了他，現在這個沒有信心再讓他開心的徐子奕還有理由留下嗎？他想了一會兒，說：「阿劍，我真的不想你不快樂，我們別再見好了。」

徐子奕轉身想離去，手卻被拉住。

是一把正在哭泣的聲音：「別再丟下我，好嗎？」徐子奕回頭，唐劍明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哭過，即使那時候吵得有多厲害，也就只有那天在地鐵看到他那雙欲哭無淚的眼睛，哭泣還是第一次。

徐子奕被那隻手拉過去，緊緊抱住，但他完全驚訝得不懂去回應這個擁抱，那個抱住他的人哭泣的聲音令徐子奕也想一起哭，為什麼他要為自己這麼傷心？「小奕，別再丟下我，為什麼每一個人最後都丟下我？為什麼我怎樣努力你們都要丟下我？我真的那麼差嗎？第一個人是這樣，正陽也是……但這都不要緊，這一次我真的真的肯定我不想把自己困在房間裡哭，我有去找你的，所以，別再丟下我好不好？」

徐子奕除了哭著點頭，已經再不知道做甚麼反應。「阿劍，別哭了。」

唐劍明退開來。「對不起。」然後往洗手間洗了把臉。

徐子奕跟了進去，也把臉洗乾淨，唐劍明卻從後抱住了自己的腰。「小奕，可以原諒我嗎？」他把徐子奕轉過身，撫摸著他的臉。「我們再在一起，好嗎？」

徐子奕卻不敢正視唐劍明：「我會再次推開你的，我會繼續不坦白的，只要是對著你，我對所有事都會太執著，況且，發生了這麼多事，也許我們之間會有根刺。」

「小奕，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知道千樹的存在。」

「甚麼？」徐子奕以為自己把所有事情都保密得很好。

「那天，在白良濱，你撞到我以後，我的視線一直都跟著你，我早知道千樹的長相，也知道他的存在，我那天說是想找你的日記，其實是有點想知道你們有沒有聯絡而已，但怕你以為我吃醋，才偷偷翻你的抽屜，但我一直以來都沒有吃過半點醋，我知道的，除了那次因為詩敏說你跟別人眉來眼去而發脾氣藉機說了兩句。」是自己以為唐劍明在吃醋嗎？「我在意的不是千樹怎樣對你，而是你因為千樹的事而怎樣對我，我真的有相信過你，你說過你跟我一起以後就沒再喜歡他，但你卻因為一個你不再喜歡的人而瞞我。」

徐子奕看著唐劍明滿佈紅筋的眼睛，那瘦削的臉龐，那……

彷彿，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的所有事情。

徐子奕想，唐劍明大概也發現了，自己根本對他一直不夠好吧？以前也好像說過數次。

然而，唐劍明卻說：「我卻還是喜歡你。」

然後，是一個吻，深長的吻，從咀唇到臉龐；漫遊的雙手，從上下到左右；擁抱，從洗手間到睡房。

徐子奕再次想推開唐劍明，唐劍明只是輕輕捉住他的手，說：「小奕，你真的還要推開我嗎？」

真的要再推開唐劍明嗎？

唐劍明的吻，唐劍明的愛撫，唐劍明的擁抱，赤裸裸的擁抱。

令人難為情的擁抱，跟范正陽的第一次也還沒有這一次尷尬。

彷彿在訴說著到底唐劍明苦候了多久，彷彿在訴說著自己被需要了多久，彷彿在上演著兩隻受傷的動物在互相舔對方傷口的煽情戲碼。

徐子奕的心卻很痛。

為什麼當初要推開他？

直到唐劍明進入了自己未被進入過的地方，還有那心坎裡的最深處，海嘯般的命運，根本一切都改變不了，自己卻一直在對自己作對，然後一直的彼此傷害。

一直的想盡力去愛對方，最後卻都變成傷害。

為什麼？

徐子奕問自己，自己真的可以令對方快樂嗎？

為什麼到這個時候，唐劍明還是一副受傷的樣子？

他每一下衝刺，都帶給自己歡愉和痛苦。

已經不敢再面對他了。

徐子奕很想去想清楚。

越想，卻越不清楚。

當愛都變成了傷害。

當傷害過後也許無法再愛。
作者: 無名    時間: 2006-10-23 09:15

最終回



睜開眼，是唐劍明熟睡的臉，安詳滿足的表情，徐子奕一直所追求的表情。

然而，昨夜那個擁抱自己的人的表情，卻仍然是帶著傷害，若有所失。

即使他已經得到自己，卻仍然害怕，仍然若有所失；恐怕他想要的，即使跟自己一起了也得不到。

即使他只是單純的想跟自己一起，連受傷也不怕，連傷心也不介意，難道自己也可以嗎？

徐子奕輕輕走下床，穿回衣服，躡手躡腳，儘量不發出半點聲音。

他要自己靜悄悄的離開唐劍明的家。

回頭望，那擁著棉被的身體，深沈的呼吸聲，大概在做夢吧？若果這是最後一眼，看見他睡得這樣甜，也夠美好了。

總之，只要他開心就好；又或者應該說，別再看到他不開心就好。

自己真的可以再次令他開心嗎？徐子奕不肯定，也不知怎樣去肯定。

不是逃避，而是根本未找到解決方法的情況下，也許應該讓大家都先冷靜想清楚。

清晨七時，巴士沿著北大嶼山公路飛馳，魚肚白的天空，車窗外的景色猶像夢中的圖畫，溫暖的晨光穿透玻璃照在自己的手臂上，昨夜的事也猶如夢中的事，皮膚跟皮膚接觸的溫暖已經褪下，滯留在心中的溫暖卻仍未退卻。

徐子奕知道，沒有人有錯，大家都只是因為愛，為自己所愛而戰鬥，因為是戰鬥，所以受傷了。

回到家，舅舅還未回來，也許在酒吧管賬吧？

寂靜的家，寂靜的心。

放在房間角落的結他好像在呼喚自己，徐子奕走上去抱著它。

心裡頭好像有千句萬句想說的話，卻未有一隻字可以化作語言。到底應該怎樣做，才可以讓答案水落石出？

彷彿有另一個徐子奕潛伏在自己的皮膚下，思緒禁不住開始遊走。

若果自己離開唐劍明。

若果真的再見不到他。

第一句樂句，突然從徐子奕的結他響起。

　

＊＊＊

　

唐劍明睜開眼，發現只有自己在床上。時鐘指著十一時。

昨夜的是夢嗎？

絕對不是夢，他清楚記得徐子奕通紅的臉和不願和自己正視的眼神；為何他不願意正視自己？

「剛剛小奕來過，給你的。」阿峰也許是剛下班回來，正坐在客廳看電視。

唐劍明接過，是一隻光碟和一封信。





阿劍：

我答應過送你一首歌，對嗎？光碟裡面的歌是我送你的，第一次寫歌，不太好聽，原諒我。

請你原諒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不想再見你，我真的不知道，我一方面想跟你一起，每天看到你的笑臉，另一方面，我卻懷疑我還能否令你快樂。

我想想清楚。

這一次，我並不是在逃跑，真的不是，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但到底是我想得太少還是太多呢？我沒有信心再跟你一起會有好結果，即使我知道你是打定決心跟我一起。

一直以來，我都處於被動位置，就讓我主動一次，好嗎？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嗎？那時候，我的生命還沒有你，現在一切都變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夠單純的去愛呢？也許是因為我和你都是同一類人吧？大家都害怕受傷，大家在有事時都走慢了一步。

我也許會再找你，也許不會。

我對你的心沒有變過，沒有。我覺得自己很矛盾。

即使沒有了對方，你我都總有天會快樂。

祝你快樂。

小奕


《箱子》

無用再說抱歉 來日別再掛念

我沒有怪罪誰 仍記掛你笑臉

別了　再見　也許不會再見

當天每天相見　然後竟走到這一天



曾聽你說過　能共你相戀心真的很暖

昨晚你說想再聚　我卻沒法共你相對



曾多麼天真待你好死心塌地

每天一起都不厭膩

而你總說我太貼身

曾多麼的貼身



從愛過到傷過　從冀盼到絕望

親愛的　你已帶給我太多

來日若再相見　彼此的傷將更不淺

再見吧　再見吧



曾聽你說過　能共你相戀心真的很暖

今天心都很暖　縱夾雜著悲酸



曾多麼天真待你好死心塌地

每天一起都不厭膩

曾多麼天真待你好死心塌地

怎麼都不厭膩

我會帶著盛載你的箱子到遠方

祝你每天都快樂

我會帶著盛載你的箱子到遠方

沒有了對方　你我都終有天會快樂



祝你快樂



「阿峰。」唐劍明儘量要自己冷靜下來。「可不可以打電話回公司幫我查一下，離港旅客中有沒有小奕的名字？」

「呃？好，順道幫你查其他公司吧。」阿峰也識相沒有多問。

「我先出去，若果有消息立即打電話給我，好嗎？」唐劍明立即穿上外出的衣服。

正想出門口，阿峰卻一邊撥電話一邊叫住了他：「兄弟，這一次一定要把他找回來，別再把自己困住，知道嗎？」

唐劍明報以微笑。

這一次，不可以再錯了。

連奔帶跑衝向巴士站，回憶也一直湧出來。

第一個男朋友離開時，自己把自己困在房間內，不斷跟他的幻影說：「別丟下我好不好？」然而，他卻沒有回來過；自己也曾經是個小弟弟。

那些溫存過的人和那些因為難過而發洩的無意義行為還有用嗎？阿峰說那也許是療傷，別管和傷口本身有甚麼關係，總之一定會有它的原因；即使那可能是相反，是傷口擴大的徵兆也說不定。唐劍明那時候告訴自己，只要別再痛就好，其他別的也別再管。

跟范正陽一起，他對自己不好嗎？是自己一直對他沒有信心，最後把他推開了，自己還未付出就已經沒有付出的勇氣；那是註定的，有人對自己好是一回事，自己有沒有把他當情人又是另一回事，就是欠了那一點點。

直到遇到徐子奕，唐劍明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鼓起勇氣去愛人，原來知道別人有多喜歡自己時，自己也可以充滿信心的去愛人。

第一次在白良濱，還以為那不過是一個稍縱即逝的邂逅，在酒吧重遇那一晚，看到徐子奕看著自己的眼神，就知道他也對自己有意思，那是前所未有過的強烈預感；是唐劍明第一次那麼有自信。

在酒吧重遇時，唐劍明就肯定那是緣份沒錯，這一次要鼓起勇氣了。

到徐子奕問自己要廣告照時，唐劍明就已經肯定徐子奕也有那意思，但若果徐子奕不是躲了自己兩個月，自己會主動開口嗎？

唐劍明知道徐子奕需要自己，就像自己有多需要他一樣。

但是，自己卻錯在一旦出現了問題，那些信心都立即消失，以前的無助感也立即出現，自己也立即成了懦夫。

自己也是一直在逃避，王詩敏說小奕不想再見自己，自己就不再找他。

現在仍然有補救的機會嗎？

大家都對自己、對彼此信心太少，但唐劍明現在不想再放棄。

直到那天阿峰說肯定徐子奕仍然喜歡自己，然後那晚知道徐子奕跟范正陽在一起，當唐劍明看到即使范正陽在他身旁，徐子奕仍然苦惱地看著自己，他就知道徐子奕仍然喜歡自己，只是大家都太喜歡逃避了；若果自己肯更早踏出第一步，若果一切到現在仍未太晚，唐劍明肯定自己不會再逃避。

難道真的要等到完全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嗎？到那時候就太晚了。

即使盡了力仍然會帶來痛苦，即使仍然未找到答案，只要一天箱子裡的是與徐子奕的一切，唐劍明都不願放棄。

即使痛苦和快樂從此再分割不開。

因為，他是最重要的、攆不走的徐子奕，沒有人會比他更重要。

要給他信心，不可以再失去他了。

絕對不可以。

即使死也不可以。

「只要有能夠找到你的機會，都一定要找到你。」



＊＊＊



徐子奕攜著行李，回頭，唐劍明沒有追來。

自己想他追來嗎？還是不想他追來？心情很複雜。

也許，這是離開的最佳時候。

機場的廣播催促徐子奕登機，幸好有候補機位，而且現在不用簽證。

又要把所有積蓄花光，又要再重新開始了。

重新開始。

　

＊＊＊



「阿劍！查到了，小奕去了日本！他那班機剛起飛了，你快抄下目的地！」電話傳來阿峰著急的聲音。

唐劍明問自己，真的可以找得到徐子奕嗎？

管不了那麼多，即使要每天都在那燈塔下等，都一定要再之找到徐子奕。

「小奕，我不會再放棄的，我一定要找到你。」

　

＊＊＊



徐子奕坐在斷橋上，看著燈塔。「如果能夠再到大王埼，我的人生會否變得浪漫一點呢？」他難得帶結他一起外出，風和日麗，美好的一天。「如果不是寫了那首歌，大概我也不會知道自己想甚麼吧？」

然後，他又彈了一次「箱子」，告訴自己：「也許這首歌也不錯，大概阿劍會喜歡吧？原來失去他真的很痛苦，不如現在回去拿回那封信，好不好？」

然而，沒有人回答。

真的還需要去想嗎？徐子奕把東西交給阿峰，離開時才發現自己其實心眼蠻壞的，大概唐劍明看到後會很難過吧？

若果他了解自己，大概會找到自己吧？

但是，自己好像沒有告訴他關於燈塔的事。「糟了，他不會走去日本找我吧？我都說若果可以才去，但我哪有錢呢？哈哈。」自己一個傻笑。

沒有人陪他笑。

「好了，一放下信就已經想跟阿劍一起，根本沒有再想的必要，我又再一次難為自己了，對嗎？那首歌可不可以正如阿劍所說，是另一個徐子奕、那個想離開的徐子奕的心底話？」

徐子奕再一次覺得自己很蠢。「阿劍！我在這裡啊！」他向著海面大叫。「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啊！」

有一個男生打擾了徐子奕發瘋的雅興：「請問，你在叫甚麼？」

徐子奕回過頭，目瞪口呆。

那男生說：「我最後問一次，原諒我好不好？」說罷，坐在徐子奕的旁邊。

「你怎知道我在這裡？」徐子奕問。

「你有足夠的錢買機票嗎？」

「臭劍。」

唐劍明握著徐子奕的手：「我的心裡只有你，沒有了你，我就甚麼都沒有了。」

「你應該說，我已經佔據了你的箱子。」

「徐小奕弟弟，昨晚是我佔據你的吧？」唐劍明說的時候故意把「佔據」二字強調。

「笨劍！」

睜開眼，仍然在機艙內。

是夢。

快樂的夢。

徐子奕撐著惺忪的眼，望著窗外的風光。

是否再一次在自己騙自己，到頭來仍然是在逃避呢？

他不禁想起去年的事，想著剛才的夢，然後深深嘆氣。

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上路的呢？

窗外的風景彷彿隨著時間流逝，一去不返。

我們都回不了去，也許我們都不願回去。

別再逃避，往前看吧。

「阿劍，如果你找到我，你就來吧，如果真的給你找到，也許那真的是註定的也說不定。」

徐子奕但願那燈塔的風光會比去年更明媚。
作者: smva    時間: 2008-12-31 11:49

好看
期待下篇作品
作者: 冷澪    時間: 2010-5-31 14:08

好細膩的作品喔o o!!!!

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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