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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內茉莉和阿九家隔著一道高度約到小孩子腰部、大人可以輕鬆跨過的柵欄。
當寺內茉莉一家剛搬到阿九家隔壁來的時候,阿九的父親進出家門還得避人耳目。起初,茉莉的父母看到隔壁經常有黑色高級轎車進出,不禁起了戒心,並考慮將柵欄加高。但後來之所以沒有行動,則是因為祖父江九家庭院中前所未見的美麗花朵吸引了他們,尤其深深吸引了嚮往成為園藝家的茉莉母親喜代的心。
照顧植物是阿七的工作,但帶回植物的卻是遠藤匠。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手的,盡是些連植物園也難得一見的奇花異草,有來自南方的、也有從大陸渡海而來的。一年四季開著各種顏色、散發不同香氣的花草,真的是美不勝收。而這些都是遠藤為了心愛的阿七而努力蒐集來的。
阿九之後在大樓屋頂上種樹、挖掘小溝渠、建造小屋,並且居住其中時,雖然早已遺忘了這一部分的記憶,但其實內心深處還隱約殘存著亡父未竟的溫柔夢想--和植物共同生活。
阿九還記得,每到星期天下午,寺內一家四口就會用手肘拄著柵欄、捧著臉,欣賞阿九家值得誇耀的花園。還記得母親阿七驕傲地一一解說開花的奇特植物時的身影。也記得當母親解說完畢時,寺內茉莉和總一郎鼓掌的樣子。
「這種白色的花叫做『非洲鳳仙花』,原產地是在南非的莫三比克。從沒去過的國家的花,就這樣孤零零開在自己家的庭院,也不知道它快活嗎?旁邊不是還有一些小花怯生生地開著嗎?瞧它們伸長枝葉的樣子,長得還算不錯。它們的名字是『美人襟』,原產地是在安地斯山的南方。不知道安地斯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應該開著許多漂亮的花吧!那些花就跟茉莉一樣可愛,真的好可愛!還有一堆長在牆角的是『香雪球』,好像是來自歐洲吧!這樣感覺自己好像畢業旅行的學生,看著這些花心裡不知不覺就快樂了起來。」
阿九頭一次對異性產生愛意是看到茉莉在庭院一角跳舞的時候,而且還是裸著上半身跳舞。
那是一個夏日的夜晚,在窗口的燈光下,或許是一股難以壓抑的衝動吧!茉莉讓身體順著感情的引導,自由自在地手舞足蹈。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跳舞的樣子,完全被站在庭院看星星的阿九給目擊了。
她的手腳在只有自己能理解的旋律下舞動。然而乍看之下,外人其實不覺得那是舞蹈動作。雖然後來茉莉經常泡在「親不孝路」上的迪斯可舞廳磨練舞技,但此時她的舞蹈就像是充滿原始性的祈禱。
雙手高舉,眼睛閉著,嘴裡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宛若巫師對天祈福地扭腰擺臀。奇妙的舞姿自然地呈現在窗口微明的燈光下。她光著腳,只穿著內褲。儘管只有五歲,但少女半裸的舞姿對阿九來說,已經具有相當的衝擊性。只不過,當時茉莉是因為剛洗完澡覺得很舒服,所以才不由自主地走出庭院婆娑起舞。
茉莉的母親寺內喜代從屋裡大喊:
「茉莉!茉莉!洗完澡要趕緊穿上睡衣呀!」
接著,茉莉發現靠在柵欄上看得出神的阿九,立刻瞪大眼睛質問:
「你在看什麼?」
阿九雖然覺得困窘,還好憑著五歲小孩的機智,趕緊一笑置之。不過那光景早已烙印在他的心上,終其一生不能相忘。
茉莉平坦的胸部、濡濕的長髮,還有寬鬆的內褲。胖嘟嘟的肚子和圓滾滾的大眼睛,充滿了無法抑制的生命躍動。
「好奇怪喲,妳跳的舞好奇怪喲!」
阿九為自己說出口是心非的話感到不可思議。他模仿起茉莉的舞姿,並用誇張而扭曲的方式表現出來。茉莉直覺自己受到侮辱,畢竟在她的年紀,還無法理解那是一種表現愛意的方式。
「我跳的舞才沒有那麼奇怪!」
「好好笑喲!妳跳的舞好奇怪喲!」
茉莉氣得丟出石頭,小石子直接打中阿九的眼睛。被送往醫院的途中,阿九感覺緊閉的眼瞼內側已清楚地萌生出自我的意識。從那個事件之後,祖父江九從小孩蛻變成少年,跨出了歷史性的一步。
醫生說:「還好是打在眼白的部分,要是打中了黑眼球,肯定會失明!」
瞳孔下方如針孔的傷痕和茉莉的舞姿,從此殘留在少年的眼中,永遠無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