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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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在製造物品時,如果製造者本身有著非常強大專注的執念,那麼由他製造的物品就會或多或少的沾染上了製造者的執念。
現在被許多人喜歡娃娃,但是在古中國,娃娃卻並不是受歡迎的東西。那時候,娃娃是用於陪葬品和下詛咒的工具。所以古時製造的許多娃娃臉上,都瀰漫著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詭秘氣氛。
曾經有這麼一個清貧潦倒的雕刻家,為了生存幾乎什麼粗重工作都做過了,可惜一直時不與人,貧困纏身。他非常熱愛雕刻,業餘時間不停地用木頭石頭鼓搗著各種各樣的雕塑。有一天,他發現工藝品可以賣很多錢,於是不顧家庭的反對,放棄一切手頭的工作去街邊擺攤賣這些雕塑品。
可惜很不順利的,他所到的地方要么不准許擺地攤,要么擺上十天半月無人問津。那時他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他只想著,這次不能失敗,他即便是死,也要把這些雕塑品賣個好價錢。他心理越來越不平衡:憑什麼那麼多有錢人衣著光鮮的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卻連看都不看一眼他的雕塑品。
那晚,他把之前雕塑的所有作品一下子毀了。他要重新雕塑過一種新的東西,要把所有人的錢都吸到他的口袋裡來。他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強烈的想法。總之,他要的,只是錢,只是拿回他應得的東西。他要那些人為他毀壞掉的雕塑品付出代價。
經過幾天的徹夜不眠,他完成了新的一批雕塑。
在擺地攤的時候,他全身的精力似乎因為夜裡的透支,一下子全用完了,顧不上生意就沉沉睡去。
有兩個學者樣的人走過來,讚歎著這批雕塑品。其中一個人伸手想去搖醒他,才發現這個人已經死了。
那兩個學者樣的人把那批工藝品帶走了,當然他們也好好付了錢並安葬了那位雕刻家。
業內人士對那批雕塑贊不絕口,都說是一批非常有靈魂的藝術品。後來,這批雕塑在拍賣會被一些人士高價買下,個個得了珍寶般的開心。
不過,過後不久,買下雕塑的人輕則宣告破產,重則家破人亡。現在那批雕塑被鎖在一個黑暗的、與世隔絕的地方,和它們一起的,還有那十二個紅衣服的新娘娃娃。
那十二個新娘娃娃,據說是在中國古代一個孤女收容所裡面製造的。當時只想讓孤女們有點手工藝活可以做,讓小孩子們學會自食其力。生產的娃娃主要都是賣給外國客人。因為中國人那時候並不喜歡這些看似陪葬或下詛咒用的玩意。
十二個新娘娃娃,衣服是紅得那麼的讓人目眩。很難相信過了幾百年的時間還能保持這麼鮮豔的顏色,每個都美艷絕倫。有個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在鳳冠下都有著紅蓋頭,完完全全的蓋住了臉。
因為紅蓋頭的存在,所以這十二個娃娃都沒有臉。或許製造方當時覺得沒必要吧,又或許他們並不打算製造可以掀開的紅蓋頭。
這十二個娃娃是那批孤女最後的製造品,孤女們知道,在製造完這十二個娃娃之後,她們就要分開了。分別踏上人生不同的道路。於是她們非常用心地製造這十二個娃娃。把她們渴望朋友,渴望幸福,渴望家庭的心情統統注入了這十二個娃娃裡面。還有,她們不想被分開。
十二個娃娃賣出去後當然被分開了,孤女們也被分開了。
過了許多許多年,到了20世紀,十二個娃娃中的十一個又聚首了。這十一個娃娃被同一個收藏家買下。那位收藏家專門收集世界各國古時候的娃娃,準備開個展覽會讓人們免費參觀。
剩下那個孤獨的新娘娃娃,在一個美國華人的家裡。這是個三口之家,男女主人都很年輕,小孩子剛剛上幼兒園。男主人姓何,妻子是個美國人。
在那個安靜得只剩下陽光的周末早晨,何先生外出散步。街道上不尋常的安靜氣氛讓他壓抑得有點心慌。週末的早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在這一帶的街道很少發生。
他懷著莫名的心情經過那間古舊的雜貨店,何先生決定走進去看看,隨便和人說說話也好。
店裡陰涼且乾爽,陽光在店門口清晰地劃分出界限,彷彿是一個結界。在擺滿歐式風格工藝品的貨架上,何先生一眼就看到了這個紅得異常的新娘娃娃。
何先生和老闆攀談起來,對於能夠在這裡見到一個這麼充滿中國特色的娃娃,他感到非常興奮。他和老闆說起了自己家鄉,甚至還說起了京劇,因為那娃娃是身著鳳冠霞帔,這讓何先生想起了各種古典事物。
身型肥胖的中年老闆把娃娃拿下來,放在櫃檯上。何先生拿起它仔細端詳著,娃娃衣服上面的刺繡和鳳冠上釘珠的手工都做得很精細,布料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破舊感。要不是老闆說這個是別人拿來賣的二手舊娃娃,他還真不相信這個娃娃比他還老。
人在外國久了,就開始懷念祖國的東西。何先生決定買下。他又拿起端詳了一遍,伸出手指想掀起紅蓋頭。
“沒有臉的。”胖老闆笑著對他說。
他把手縮回去,回了個笑臉,說:“是啊,真奇怪它竟然沒有臉。不過這個蓋頭和衣服之間是有用針線和珠子釘在一起的,說不定是不打算給人掀開的。”
何先生見老闆饒有興致的樣子,又對他解說了中國古代婚禮的習俗,也解釋了為什麼會有一個紅蓋頭。
(反正這個娃娃是個永遠的新娘,這樣也就沒有掀開那紅蓋頭的必要了。)
何先生在準備付錢的時候,不由得這樣想。
他又和老闆談起了中國的宿命論,說起了緣分。他說,或許自己今天看到這個娃娃,也是一種冥冥中的緣分。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新娘娃娃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從櫃檯上掉落了下來。
何先生把娃娃帶回家,希望給他可愛的小女兒看看自己祖國的娃娃。女兒蹦跳著來迎接爸爸,靈光閃動的眼睛好奇地盯著這個娃娃,小女孩對娃娃揮了揮手:“Hi~”。可是何太太卻皺了皺眉頭,流露出厭惡的神情。其實她對中國文化蠻感興趣的,不過最近丈夫一直在念叨著想回國,這讓想一直留在美國的她,不由得開始產生了一點反感。
何太太直覺這個娃娃應該有什麼更不對勁的地方。每次看著那個娃娃就有種說不來的不舒服。她想自己拿起娃娃找找究竟是什麼地方引起她的厭惡感,可是那種厭惡感又使她無法長時間一直盯著那個娃娃看。
有一天,她看到女兒用手指想掀開那個紅蓋頭,她的心裡才如同開鎖一般,“咯噔”一下明白了。對,就是因為那個蓋著臉的紅蓋頭。她跟丈夫提起,可是何先生卻一點也不覺得有問題。看到女兒那麼喜歡,整天跟娃娃玩,她也沒辦法,只好放棄自己的堅持。而且,這也的確不成理由。可是,女人的體質一直都是敏感的不是麼。
女兒有娃娃的陪伴,似乎開心了很多,何太太看到這樣,也心滿意足了。不過女兒有時會跟娃娃講著些他們聽不懂的話,這又讓她有所警惕。她心中有個聲音促使她採取某種措施,她下定主意對丈夫說:“我們必須趕緊讓女兒跟小朋友、跟真人玩,而不是整天對著這個蓋著臉的紅娃娃。”
她嘗試著將女兒的注意力從娃娃身上轉移,卻發現根本辦不到。有一次,她一氣之下把娃娃奪走藏了起來,結果女兒哭鬧一場,生病了。沒辦法,她只能將娃娃重新送回女兒手裡。看著女兒開心,她又再次妥協了。
(不過還是要讓她多接近人群,即使帶著個娃娃也好,順便宣揚中國文化,不是嗎?)
除了洗澡,即使在很多小朋友的地方,女兒還是抱著那個娃娃不放。
這一天,何太太帶女兒去一個聚會,大人在一邊說話,小朋友都聚在一個地方玩耍著。當聚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個女孩子的哭聲打斷了大人們的談話。
人們詢問女孩為什麼哭,那個還在嚎啕大哭的小女孩邊指著那個新娘娃娃邊說:“那個娃娃捏我……”
這時另外一個小男孩指著在哭的女孩兒說:“她要去看那個娃娃的臉,然後就哭了。”
何太太看著抱著娃娃一言不發的女兒,問:“是不是你捏她了?”
“不,我沒有。我跟她說了,娃娃不喜歡,會生氣的。”
又有一天,女兒說了句話嚇到何太太了。女兒說:“媽媽,我和娃娃說好了,我要變成娃娃,娃娃要變成我。我們是好朋友。”
她當即很嚴肅地跟女兒說:“不許亂講話,人怎麼能變成娃娃呢?好朋友也不可以的,而且變成了娃娃,就沒有爸爸媽媽疼了。”
“可是,娃娃也很可憐啊,它也沒爸爸媽媽疼。”
她忽然又為女兒這麼富有愛心的童語笑了。“好,以後爸爸媽媽連娃娃一起疼,但你可不能再想變成娃娃了。”
假日,夫妻帶著女兒,還有那個紅娃娃一起外出。看著在陽光下玩鞦韆的女兒手裡還是不肯放下那個娃娃,夫妻兩都意識到了女兒對娃娃的依賴越來越強,於是又開始想辦法讓女兒遠離那個娃娃。
這天,媽媽在孩子睡著的時候,拿起了娃娃,她硬著頭皮克服那種不適感端詳著。她看到被用針線和釘珠固定在衣服上的紅蓋頭側面有一點縫隙,從那縫隙可以看見娃娃裡面的臉。於是她用手指慢慢掀開那個縫隙來看看。她還沒看清楚,原本睡著的女兒突然厲聲尖叫起來,嚇得她手一震,把娃娃掉落在地上。女兒做惡夢了。
兩夫婦在商量後,決定編個故事,騙女兒說娃娃要去旅行了,然後在不知不覺間把娃娃扔掉。這天他們和小孩一起辦了個歡送儀式,歡送時間特別選在了女兒容易疲累的時間。
女兒依依不捨地跟娃娃道別,說:“你真的要去旅行嗎,那你要記得回來哦。到時候你來了我也叫你媽媽。”
夫妻兩人面面相覷,沒來由地同時打了個冷戰。
父親問女兒:“你這是在說什麼啊,娃娃怎麼能是媽媽呢,娃娃只能是娃娃哦,知道沒?”
女兒:“可是,可是,可是娃娃說她也要成為一個媽媽啊。”
妻子看了看丈夫,示意他別說了,反正就要把娃娃扔掉了。
妻子對女兒說:“來,寶貝,娃娃長大了當然也要當媽媽了。就像你以後長大了,你也要當媽媽的啊。現在你先去睡一下覺好不好?等下我們一起送娃娃出門。”
女兒點點頭,在媽媽的懷抱裡慢慢睡著了。於是他們趁女兒在睡覺的時候,把娃娃悄悄給扔掉了。
第二天,女兒和母親一起在房間午休。女兒在中途醒來,躡手躡腳地開門走出了家。一邊走一邊小聲地說著:“娃娃你在哪,我來找你了。”
何太太睡著睡著,猛地睜開眼,她發現女兒正抱著新娘娃娃站在眼前。女兒不停地大聲質問起媽媽:“為什麼你們要騙我!為什麼你們要騙我!為什麼你們要騙我!”
何太太倒吸一口氣坐了起來,發現原來是在做夢,但原本睡在身邊的女兒不見了!她大驚失色地叫來了丈夫,兩人四下尋找。
在一個展覽會門口,他們找到了女兒。小孩子大概不堪勞累,在展覽會的門口睡著了,身上就躺著那個新娘娃娃。
那個展覽會是個世界古代娃娃展覽會,在那裡面竟然有十一個和他們手裡這個一摸一樣的新娘娃娃。驚恐的他們,二話不說就把娃娃捐給了展覽會。
女兒回家後一直昏睡,夫妻倆決定盡快送醫院。就在兩人匆匆忙忙準備東西之際,妻子忽然尖叫了一聲,她指著門縫裡面的一角紅布,顫抖著講不出話來。
男子大著膽子把門打開——不,沒有娃娃,只有小塊紅布,看起來就像是那塊紅蓋頭。兩人來不及多想,抱起女兒開車往醫院趕去。
那個娃娃展覽會在去醫院的必經之路上,就在車子準備轉彎時候,前面忽然冒出來一個紅色的小孩身影,何先生慌忙轉動方向盤,踩下剎車,車子打了個轉,那個紅色的影子“乓”地一聲,結結實實撞在擋風玻璃上,緊接著,車子打了轉,車頭沖向了路邊的大樹。
擋風玻璃上除了裂縫,看不見其他東西。車內,何先生和女兒都身亡,妻子昏迷不醒,車裡還有那個新娘娃娃。
新娘娃娃頭上的紅蓋頭不見了,沒有臉。
十二個小女孩長大了,她們要找自己的朋友,她們需要渴望已久的溫暖家庭,還要找到自己愛的人。她們約好了,多年以後,她們要帶著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家庭,自己愛的人,相聚一堂。娃娃們也一樣,帶著她們的朋友,家庭,還有愛的男人,相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