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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陽光•蘿莉•野望》作者：浴火小熊貓【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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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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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0 21:03
標題:
《(獵人)陽光•蘿莉•野望》作者：浴火小熊貓【完結+番外】
文案
女主是個14歲的土著蘿莉。
這是個關於尋找與成長的故事。
開始尋找的原因在尋找的過程中是否始終不變？
「我一直都在追尋著我眼前所需要的東西……實際上到了最後，最寶貴的東西，卻早在尋找的過程中得到了。」
《HXH》 338話
用一年的時間，你能走多遠？
番外：
[西索]Vita Sexualis
遇見她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06
開始的時候
爸爸走的那一天其實和往常他的每次出門並沒有什麽不同。
黛美太太和我在小酒館的後門那裏和他告別，他彎下腰，眼睛瞇著，然後抱住我，用他胡子拉茬的臉蹭蹭我的臉，「爸爸很快就會回來的，咪路。」
我和黛美太太看著他背著巨大的背包，向巷子口走去，在他轉彎之前，我大聲喊「爸爸——」，他和往常一樣，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
爸爸告訴我，每次他出發的時候，聽到我喊他都必須要忍住，不能回頭，因為他怕回頭看到我，就不願意出發。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只是，這次他還沒有回來。
三年的時間能讓一個小酒館的墻壁因為煙草熏染變黃，酒館裏的柚木地板被來來往往的人群磨的發亮，客人的鞋跟和煙頭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個小坑，吧台上玻璃酒杯不再是相同的，很多玻璃杯在這三年裏破碎，被替換，黛美太太也想買一樣的杯子，可是，我們已經沒有多余的錢。哦，還有，你看，現在連大門的把手也壞掉了。
我一手推開門，一手拖著那台巨大笨重的像個衣櫃的古董電點唱機走進酒館。
「我回來了——特納先生說他修不好這東西，至少用我們願意付的價錢是修不好的。不過他換了些小燈泡，說這樣看起來好多了。」
黛美太太可能是在廚房忙著，吧台裏面沒有人。
我把那重的像頭猛鼻野豬的機器抱起來，小心放在角落裏，然後輕輕推推，讓它回到它一直站著的地方。墻壁上比其他地方白一些的那個框框是它的。
用手擦去額頭上的汗，我突然感到哪裏有點不一樣。
我轉過頭，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從角落裏站起來，向著門口走去。
他的手裏握著本黑色的厚書，身體周圍有正在迅速消散的淡紫色的念。很漂亮。
我看著這個年輕的漂亮男人，覺得自己好像打擾到了他，在他走近的時候，我笨拙的微笑，「嘿。」
他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嘿。」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繼續把野豬點唱機一點點推來推去盡量讓它占滿原本屬於它的那個框框。
打開點唱機的電源，我還沒來得及欣賞一下新換的燈泡就聽到黛美太太在廚房喊，「咪路，是你回來了麽？過來幫我——」
我從吧台走進廚房，看到黛美太太站在小凳子上面翻攪大鍋裏的鹵花生。
自從爸爸出門之後，酒館的生意就越來越差了。那些原來為了吃爸爸做的食物的客人漸漸不再回來，而黛美太太和我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下酒零食就是鹵花生。
我把大鍋舉起來，在水槽上傾斜，鹵花生的鹹水帶著蒸騰熱氣流出去。
「剛才有客人麽？」
「已經走了。」
「哦。」
我們不供應早餐，午餐以及晚餐，所以這個時候沒有客人是正常的，只有遊客和路過小鎮的人才會在這個時候「誤入」。
黛美太太拿著一盆裝好的花生走出去，然後喊我，「咪路，這裏還有一位客人呢。」
我把手上的鹹水在廚房門口的毛巾上擦幹，跑過去。
的確有一個人在角落裏。
他坐在一張椅子上，上身扭著，趴在旁邊的椅子上。這個樣子，大概只有比吧台高不了多少的黛美太太能看到他。
我走過去，輕輕拍拍那人的肩膀，「先生？」
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發出輕微的鼾聲。
旁邊的小桌子上放著200戒尼的鈔票，大概是剛才走的那位客人留下的小費。
我把錢收起來，小聲問黛美太太，「要把他扔出去麽？」
「不用了。讓他睡吧。反正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麽客人。」
我點點頭，走回廚房準備下一鍋花生和我們的晚飯。
那位醉漢什麽時候離開酒館的，我完全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們的生意和平常一樣，一點都不好。
打烊之後我和黛美太太一起坐在廚房吃傍晚沒吃完的土豆泥作夜宵。她一邊吃一邊抱怨，「咪路你一點也沒有遺傳到爸爸做飯的才能麽？」
我挖了一勺土豆泥，「遺傳到大力氣已經很好了啊。」
黛美太太把勺子放下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去。多危險啊，那些選手……很多看起來都不像好人。而且，就這樣不上學可以麽？你爸爸回來知道你輟學了會怎麽想呢 ……」
我覺得我做的土豆泥味道還是不錯的，而且，那學校已經讓我厭煩透了。
其實我已經很久沒去上學了，每天背著書包穿著校服我去的不是學校是小鎮旁邊的森林。
當然，書包裏一本書都沒有。
當然，這些絕對不能和黛美太太說。
當然，也不會有人跟她說這些。
她還是很擔心的樣子。
我對她笑笑，「讓我去試試看吧。如果那些選手都很厲害，我就不參賽了。那樣，我就當作去旅行了啊。上次我出去的時候，考試結束我馬上就按照你的吩咐回來了，哪裏都沒去呢，別的考生可是不管考沒考上都去玩了呢。」——如果還活著的話。
黛美太太不說話，好像有點歉疚的樣子。又過了一會兒，她問我，「錢夠用麽？」
「夠用的。而且我現在可以免費使用公共交通了。」
送走黛美太太，我拿起掃帚去掃客人們丟在地板上的花生殼和煙頭。
我把幾大包垃圾丟掉，鎖上後門，又檢查了一下廚房，一切安全。關上燈，我從冰箱裏拿出一小瓶啤酒，上樓。
把粘著煙酒味的校服脫下來扔進洗衣機，我換上背心和短褲，先趴在地板上做了兩百個俯地挺身，然後是五十磅的啞鈴舉起一百個。我流汗流得好像一條落水的狗。
我把背心短褲和汗水浸濕的內衣也丟進洗衣機，打開電源。
每天臨睡前的運動，還有運動後泡澡，都是爸爸給我的習慣。
坐在浴缸裏，捏著橡皮鴨子，它發出「咕唧」「咕唧」的聲音。我半躺下，讓熱水浸到脖子下面。
發了一會兒呆，我把放在空肥皂盒裏的那張紙拿出來。
天空競技場——實現夢想與光榮的地方。
那張上列舉了16位選手的名字、照片，還有，他們的收入。
真的是很誘人啊。而我們需要錢。
本來以為拿到獵人執照之後可以找到一些關於爸爸的信息，可惜，免費的信息大多數是沒有用的，而有用的信息都是要用錢來買的。
另外，我們還需要錢來維修小酒館，我的浴缸也開始漏水了，如果有足夠的錢，也許我們可以雇個廚子，客人會漸漸回來，黛美太太也不用那麽累了。
我抖掉紙上的泡沫水漬，把它丟在一邊，用手拍拍橡皮鴨子，它橙黃色的身體把浮上水面上的泡泡擠開，我把鴨子按下去，再松手，它冒起來的時候發出「撲」的一聲輕響。
擦幹頭發和身體，我取出放著紅斑樹蛙油的鐵盒，挖了一塊，塗在手上。又挖了一塊，塗在腳上。
爸爸總是說女孩子的手是第二張臉，腳也是。運動之後要泡熱水澡，塗上樹蛙油防止硬繭和死皮。
唉，爸爸，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樹蛙油幹掉了，我用紙巾擦幹手腳，穿上爸爸的舊套頭衫和平角褲。
爸爸，快回來吧，我的睡衣都小了，我只能穿你的舊衣服了。
嗯，也許有了錢之後買身新的睡衣？愛麗的店裏有套粉藍色的很可愛呢——啊，如果在維修、請廚子之後還能剩下些錢的話。
我嘆口氣，打開啤酒，走到露台上。
露台的鐵欄也要重新油漆了呢，原本是白色的鐵欄，從兩年前開始逐漸變得斑駁起來，油漆一片片脫落，今天我發現它還生銹了。
雖然從這裏掉下去也不會摔死，可是，還是修一修比較好吧。
我趴在鐵欄上，摸摸順著露台兩側墻壁努力向上攀爬的玫瑰。它倒是不用管就慢慢長到這麽高了呢。
喝了口有點苦澀的啤酒，我對著街道對面黑乎乎的窗口發呆。
福蘭達家兩年前搬走了，這房子空著至今還沒賣出去。窗口邊上的「出售」標志牌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了。
我側著頭，看著爬上墻壁開得熱鬧的玫瑰花，「只有你不需要照顧呢……」
「是說這攀爬玫瑰麽？」
我嚇了一跳，轉過身。
星光下，一個漂亮的年輕男人站在露台的另一邊，他用手指碰觸粉紅的玫瑰花蕾，動作輕柔。
「嘿。」我說。
「嘿。」他回答。
那就出發吧
玫瑰花的枝條隨著微涼的夜風輕輕晃動，在他臉上晃出幾片不規則的影子。
我看著這個男人，他站在那裏，隨意得好像是無聊時走進酒館在回家之前喝一杯的客人。
楞了幾秒鐘，我舉起酒瓶，「啤酒？」
他微笑著搖頭，然後微微擡頭。晚風拂動他額前的頭發，夜空裏無數的星星映在他深黑色的眼睛裏。
我開始想，他到底多大了？他看星星的表情單純的像是個小男孩，臉龐清秀好像是個高中生，可是，不知什麽地方讓人覺得他早就是個有嚴肅人生的大人，或者更老——那種拖著十幾個孩子每天出門就是為了賺夠他們奶粉錢的大叔。
「能看到我的念？」
「啊？」我明白過來他是在問我。
他雙手插在褲袋裏，似乎在看對面福蘭達家的空房子。
「嗯。」我喝一口啤酒，手指磨蹭著鐵欄，「您是念能力者吧。」
他點點頭。
「顏色很漂亮呢。」
他回頭看著我，「會用凝麽？」
凝是什麽？
我有點難過的搖頭，「不。爸爸還沒有教我。您是我爸爸之外我在小鎮上看到第一個念能力者。」
他低下頭，「是這樣麽？」然後微笑，「您似乎一個人住……」
我把啤酒瓶放在鐵欄上，用指尖輕輕碰觸冰冷的瓶身，那上面凝結的細小水珠立刻匯聚成一滴大大的淚珠沿著瓶子的曲線流下來，「我父親三年前失蹤了……他是個職業獵人……」
「……真是抱歉。」
我看著他，「哦，不，不，不是您想的那樣。他還在這世界某個角落活著，他會回來的。看到那燈了麽？」我指指墻上掛的玻璃燈，「每天晚上臨睡的時候我會放一根蠟燭在裏面……」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鐘，然後微笑，「然後呢？」
我立刻覺得很尷尬。決定馬上閉嘴以避免更大的羞辱。
短暫的沈默之後，他輕聲說，「對不起。」
可惜我不是個任性的小女孩，所以，我只好看著他黑沈沈的眼睛和溫和的笑臉，放松繃緊的嘴唇然後努力微笑。
「還沒問您的名字呢，我是庫洛洛•魯西魯。」
「咪那薇愛路•麥格尼。大家都叫我咪路。」
他小聲重覆了一遍我的名字，「咪那薇愛路，是古特萊德語「神賜的孩子」的意思麽？真是好名字。你父母一定很愛你。」
我又有一點點尷尬，「我從沒見過母親。」
「對不起。」
他的再次道歉讓我覺得不安。好像是我故意把他置於這個尷尬的境地。
我連忙搖搖手表示不介意。
「那麽，再見了。」
我站直，對他微微點點頭，拿起放在鐵欄上的啤酒。我再擡頭的時候，他已經消失在暗夜裏，就像他出現在我的露台上一樣安安靜靜，無跡可尋。
「再見。」我小聲說，把手裏的啤酒喝完。
這時的街道很安靜，整個世界似乎只能聽到路燈每隔兩秒鐘發出的細小「滋滋」聲。
玫瑰花的香味跟夜風中的涼氣一起覆蓋我的皮膚。我靠在鐵欄上，看著墻壁上的玻璃燈，忽然聽到「嗡嗡」的聲音。
是一只蜜蜂，它飛上庫洛洛•魯西魯先生碰觸過的那朵玫瑰花上，稍作停留，又飛向另外一朵。可憐的家夥，在深夜裏做什麽呢？迷路了麽？
我用手指輕輕碰碰花朵，呼了口氣，把掛在墻壁上的燈取下來。
這燈是我們剛搬來小鎮的時候爸爸買給我的。
我抓了一只野貓帶回家，給它洗澡，餵食，把它放在我的枕頭上，笑著看它把我的書撕破，可是第二天它就跑掉了。
爸爸說它一定是迷路了。我哭了一整晚。
然後爸爸買了這盞燈，他說，每天晚上點上蠟燭放在露台上，貓就會找到回家的路的。
我虔誠的點了兩個月的蠟燭，貓沒回來。後來我倒是在學校後面的垃圾筒上看到了它跟別的野貓在一起。
我真是個傻瓜。爸爸說的話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沒準他正在這世界某個地方等著我去營救他呢。
我決定了。
幾天以後，我準備好了。可黛美太太沒準備好。
當我告訴她，我改變了主意，天空競技場可能只是第一站，我打算一邊打工賺錢一邊去找爸爸「失蹤」的線索之後，她哭了。
和黛美太太告別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她非要我穿上她做的「防盜小背心」才肯讓我上火車。這件背心裏面，在背部的位置有個口袋，黛美太太要我把銀行卡、身份證還有獵人執照、比較大額現金都放在那個口袋裏。我向她抗議了很久並解釋說敢偷職業獵人的小偷還沒生出來呢，她根本不理。
在她眼裏，我還只是個小孩子。第二次出遠門的小孩子。盡管這小孩可以一手舉起和猛鼻野豬一樣重的古董電點唱機。
於是我上車的時候要把背包卸下，脫掉背心，拿出車票和證件，再把東西放回去把背心穿上，而黛美太太在月台上不斷用一塊皺皺巴巴的手帕抹著眼淚，反覆囑咐我不要吃陌生人給的食物，遇到猥瑣大叔應該怎麽做，遇到搭訕的男孩子又應該怎麽做。
「哪裏會有男孩子搭訕我啊？」
黛美太太嘆口氣，「外面的男孩子和小鎮上的男孩子是不一樣的……」她擦擦眼淚，又說，「這樣也好，也許你能交到幾個朋友呢。」
我抱抱她，鼻子也有點酸，「忙不過來就請個幫手。」
「知道了。」
我們又站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火車要開了。
「我走了？」
「嗯。」
我跳上車，黛美太太在我身後喊，「記住，打不過就跑——還有，累了就回來……」
我這時終於明白了爸爸說的「不敢回頭看」是什麽意思，我也不敢回頭看黛美太太，我怕我回頭看到她，就會改變心意從車上跳下來。於是，我學著爸爸的樣子，背對著她，揮了揮手。
坐在火車上，我看著熟悉的風景迅速向後退去，忽然有種低落的情緒。好像恍惚間我和什麽告別了的感覺。
火車停停走走，一些人下去一些人上來。快到達普裏忙的時候我吃完黛美太太給我準備的難吃午餐正昏昏欲睡，車廂裏突然吵起來。
一個穿得不像好人的大漢端了一把黑乎乎的雙管獵槍，站車廂中間，對大家說，「現在開始搶劫。把值錢的東西都放在桌子上。」
車廂兩邊的門口各站著一個大漢，他們也舉起手裏的槍。
有幾個女士發出尖叫。
坐在我對面的大嬸低聲抱怨這些劫匪為什麽不去搶高級車廂還有火車營運商太黑心了怎麽能因為低等車廂車票便宜就不雇車警保護我們這些窮人啊他們到底是不是和劫匪一夥的啊。
大嬸抱怨的時候已經乖乖的把錢包和手表放在了桌子上，她還瞪了我一眼，「別發呆了孩子，把錢拿出來啊。」
在她這麽說的時候，那個劫匪已經拎著個口袋走到我們旁邊了，他用槍管敲敲桌子，「餵，小妞，把錢拿出來——」
我抓住他的槍，稍微用力，槍管彎曲過來，現在他那把用來威脅大家的槍看起來好笑極了。
那傻瓜竟然還在用那把彎的像魚鉤的槍敲著桌子，「餵！你是聾的麽？」
然後，他楞了一下，大聲叫起來，「喬伊——」
我站起來，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提起來，「閉嘴——」
他的其中一個夥伴，大概就是那個喬伊，立刻向我開了一槍，還是霰彈，我只好用手裏的大漢擋了一下，他被十幾枚小彈片擊中，叫得好像殺豬一樣。
我把他向另一邊的車門口扔去，這家夥慘叫著撞在他另一個同夥身上，閉嘴了。
那個喬伊還不算太傻，看到我向他走去，立刻聰明的從車上跳了下去。
另外那兩個傻瓜都暈倒了。我把他們的布口袋拿起來，走到那幾個已經被搶劫的乘客身邊，「把你們的東西拿回去吧。」
他們看著我，比起那些劫匪來，他們好像更害怕我。
我回到座位上，大嬸用一種我姑且認為是「感激」的眼光看著我，嘴巴張得大大的。
「大嬸，」我覺得這個決定還是由一個年長的人做比較好，「那兩個人要扔出去麽？」
大嬸一秒鐘都沒猶豫。她說，「好的。」
接下來這一路，直到普裏忙，沒有陌生人給我食物，沒有遇到猥瑣大叔，也沒有少年和我搭訕。
到了普裏忙之後我乘坐飛艇，去往「成就夢想與光榮的地方」——天空競技場。
相遇
快到天空競技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但是夜空一絲雲都沒有。從飛艇的舷窗可以清楚的看到天空上的點點繁星和地面上的城市燈火。
跟在火車上一樣，在飛艇上，沒有陌生人給我食物，沒有遇到猥瑣大叔，也沒有少年和我搭訕。甚至連個打劫的都沒。
多麽令人失望啊。
我預定的那間小旅館在離天空競技場不遠的小巷子裏。一晚的住宿加上第二天的早餐和晚餐收費2400戒尼，真是不算貴，可是浴室只有淋浴。
老板是位看不出年齡的姐姐，帶我去了房間，她打開窗戶給我看，「從這裏可以看到天空競技場——」
晚風把窗簾吹得飛起來，那座世界第四高的巨大建築物在夜色下看起來像個不會休息的怪獸，點點燈光全是怪獸的眼睛。
我有點想念黛美太太了。
給她發了個「平安到達」的短信之後，我簡單洗漱了一下，爬上床，像黛美太太的囑咐的那樣，把裝有我財產和身份證明的寶貝背心壓在枕頭下。
我很快就睡著了。睡得很好，連夢都沒做一個。
第二天吃完早餐，我就向著「實現夢想與光榮」的地方出發了。
老板姐姐還給了我一份城市地圖，其實根本用不著地圖。在這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到那座高聳入雲的建築。
我沒急著去天空競技場，倒是在旅館周圍逛了很久。這天是星期六，街上的人很多。
忘了是誰說的，六月初的天氣是最適合戀愛的。幾對穿著輕薄夏裝的小情侶，手臂貼在一起，手拉著手從街上走過去。
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似乎可以聞到甜蜜的氣息。
真是令人羨慕。從來沒有男孩子約會過我呢。
這裏不管什麽人，好像都穿得不錯。我站在他們中間，好像一株花園裏的蒲公英，渾身上下散發著「鄉下來的小女孩」的黯淡灰色。
這裏不管什麽商店，都像是剛剛重新裝修過一樣，每件商品上都像是有一層柔和的光芒，店裏的服務員也是。連制服都很漂亮。
我看著這些有柔和光芒的商店，想著銀行賬戶裏少得可憐的錢，有種剛吃完的早餐都消化完了的感覺。還好，在我慢慢接近天空競技場的時候，這種有漂亮商品和售貨員姐姐的店逐漸少了，另一種我從沒見過的店鋪多了。
它們每一家都有很多客人。店裏有很多很多個顯示屏，每一個都列著不同的人名和數字，數字時不時變動。客人們拿著小紙條在窗口排隊，把錢和紙條遞進去，拿著一張紙條走出來。
這究竟是什麽店？我順著這條街道走下去，在一家比較大的店裏看到一群人正在狂熱的看著墻上的大顯示屏，是天空競技場比賽的實況轉播。比賽結束了，幾個觀眾興奮的大叫，跑向另一邊的櫃台。然後，他們把紙條遞進去，拿著錢出來了。
這究竟是什麽店啊？
我又看了一會兒，仍然不得要領，這時，一個拿著錢跑出來的大叔從我旁邊經過，我猶豫了一下，就跟上他。
大叔走了幾步，轉過身一臉警惕的看著我。
我趕快很努力的微笑，「那個，大叔，」我指指那奇怪的店，「那店是賣什麽的？」
大叔笑了。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竟然這麽土過。
「是博彩店啊。」
「賭博？」
原來那些拿紙條排隊的人是在下註。從民風淳樸的小鎮來的我，雖然知道賭博是什麽，不過，專門為賭博開設的商店還是第一次見過呢。
大叔大概是贏了錢正在興頭上，又好像是在炫耀，告訴我每天都有上億的人下註天空競技場的比賽，這個城市，最繁榮的不是商業或者旅遊業，而是博彩業。有很多合法的博彩商店，比如這條街上的，也有地下的。
我討好的配合著大叔的介紹，時不時發出「哇∼」「好厲害！」「真的麽？」，大叔被我拍馬屁拍得也挺開心的，問我要不要「消息」。
我連忙擺擺手，「大叔，比賽選手可以在自己比賽時下註麽？」
「可以，但只能賭自己贏。可是沒有多少選手能保證自己一定贏吧？」
「那麽，比如這位選手，」我指指顯示屏，「為什麽他名字下面有好幾種賠率？」
「哈，這個啊，比賽的結果有不同賠率的，這個賠率是如果他勝出，得到兩個重擊的，這個，是他得到三個重擊，同時被對手得到兩個重擊的……」
「我沒太明白。」
大叔指指另外一個顯示屏，上面正在播出足球比賽。「A隊獲勝，賠率是一個，獲勝比分2：0是另一個賠率，2：1是另一個賠率……」
「即是說，如果你下註，下得越詳細，賠率越高，贏的錢越多？」
大叔明顯有些不滿，他動動嘴唇，還是同意了我的說法，「簡單來說，就是這麽回事。」
「謝謝您。祝您好運。」
我告別大叔，拿了一張下註單，邊走邊看。沒想到賭博有這麽多花樣啊，這個好像可以利用啊……我要好好想一想。
天空競技場外面的排隊註冊的選手——超多的。
還好他們的工作人員也挺多的。所以二十分鐘以後我就拿到了表格。
「填好之後，交到那裏就可以了。那邊的工作人員會協助你。」
「謝謝。」
我拿了表格，不知道該怎麽填。名字……可以不用真名字麽？以後去見男朋友的家人，報上自己的名字，全家人驚呆——「什麽？你就是那個格鬥狂？」
還有這個，格鬥經驗……有多少年？嗯，其實除了去年參加獵人考試的時候，我都不算跟人格鬥過哎，填的太多好像不誠實，太少的話……
正在猶豫著，有一雙手捂住我的眼睛，我僵硬了一下，聽到一個甜膩到讓我心驚的聲音，「猜猜我是誰∼♥猜錯的話我可是會生氣的喲♥」
不用猜了，我打著冷顫，這個聲音，這個氣息，只可能是那家夥。
「是，是，小醜先生麽？」
「錯了喲∼♥」
「明明是你！」我雙肘猛的用力向後撞去，身後的人靈活的躲開，我的眼睛只自由了一瞬間，又被他用手遮住。
「吶∼小寶貝還是這麽沒禮貌呢♣」他的右手覆蓋著我的雙眼，左手輕輕放在我脖子上，我的頸部動脈每跳一次都能感覺到他手指上傳來的溫度。
這家夥！
「呵∼，一年不見似乎變得更強了呢♦可是好像還是很容易被偷襲呢♠」他一邊嘿嘿的低聲笑著，一邊在我耳邊低語，「小寶貝是來找我麽？♥」
「不是！」我有病才會來找你，上次擺脫你多不容易啊，還有，不要在人家耳朵旁邊吹氣了還有不要叫什麽小寶貝了……
「不是麽？那麽為什麽一身血腥氣的出現在這裏呢？♥」
混蛋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我猛的向後踢腿然後半蹲，手掌按住地面用力一撐，在空中翻身，跳到人不多的角落，背貼著墻壁站直——總算擺脫這混蛋的控制了。
還說不是小醜！穿成這樣還不是小醜？！我握著雙拳，瞪著他畫著星星和淚滴的臉，皺著眉毛，「我是在流血，不過不是受傷了。」
小醜瞇起眼睛笑得很開心，「哦∼哦∼小寶貝長大了呢♣」
這個混蛋到底有多無恥啊！努力壓制住想要揮舞拳頭沖過去的沖動，我呼了口氣，「還有，我才沒有來找你！我們家需要裝修，我……」
小醜眨眨眼睛，繼續對我微笑，「於是小寶貝終於有理由來這裏找我了麽？♥」
啊啊啊——我受不了啦！打不過他也要打他！
我氣得渾身發抖，小醜卻笑得更開心了。
他雙手叉在腰上，搖搖晃晃向我走過來，「這種表情很容易就讓我興奮起來哩♦」他身體一晃，已經離我很近。好快的速度。
「讓我看看小寶貝在這一年裏都學到了些什麽新東西吧？嗯∼♥」他微微彎下腰，和我對視。
我可以看到他銀灰色眸子裏的小小的我，滿臉怒氣。
「放開她！」
這個聲音聽起來充滿著正義感，尤其是在這種周圍本來人還挺多可是竟然不知什麽時候都跑光了的情況下，虧我剛才還朝人比較少的地方跳避免誤傷呢，大城市的人真是冷漠。
我好奇的看著來拯救我的正義王子——啊，不是王子，是兩個小男生。
你看，大城市的人真是冷漠，剩下的有正義感的都是小孩子。可是，為什麽是「放開她」？啊？
「呵呵∼♣」小醜扭著腰，舔舔嘴唇，「小果實們都聚在一起了，真是令人高興呢∼♦」
「誰是你的小果實啊？！」我大吼。不要再亂給別人起名字了呀混蛋！
小醜看看那兩個「小果實」，又看看我，「一，二，三，三顆小果實♥」
啊啊啊——我受不了啦！我要去打他！
「西索，你等著吧，我很快就會向你挑戰。」黑發小男生人雖然小，可是氣勢很高啊，向小醜先生主動挑戰？
啊……我看著那個刺猬頭的小男孩，好，好有勇氣。我想我這一刻的笑容一定漫溢著真誠的敬佩。
另一個正義小使者——銀發的小男孩走過來，「我們走吧。」
小醜竟然沒追過來糾纏，他笑嘻嘻的看著我們，「小果實們拜拜，我等著你們♥哦，小寶貝也一樣啊，還記得那個妨礙我們交談的爛果子麽？♦今年考試的時候又遇見他了呢，這次□掉了♠」
啊？□掉了？我的心猛跳了幾下。這是在威脅我麽？以為這樣我就會怕你麽？
還有，誰和你交談了啊混蛋？那是單方面的騷擾知道麽騷擾！
雖然我很想這麽喊，不過鑒於小醜先生那種粘住你就不放你走的糟糕性格，我頭都沒回的跟著兩個小男孩走了。
走出大門，我才發現，我的登記表還沒填哩，而且不知道被我丟到哪裏去了。
「你沒事吧？」那個黑發小男生問我，圓圓的大眼睛裏都是擔心。
我搖搖頭，「沒事。不過後來他說的把爛果子幹掉的事讓我不太舒服。」
「你認識那個爛果子麽？」銀發的小男生問我。
「不要叫人家什麽爛果子啊！」我咧嘴，不要跟著小醜先生學啊孩子，「那是去年獵人考試的考官，名字好像是……」
黑發小男生滿臉好奇的打斷我，「你去年參加獵人考試了？你考過了麽？」
「啊？考過了啊。」我抓抓頭，有點羞愧。那考試到了最後大家都很同情我所以特別照顧我呢。
「你們考了什麽？有沒有去濕地？有沒有考試料理？我們參加了今年的考試。」
「那個……」
算了，爛果子被我們忘掉了。
原來他們和我一樣，是在獵人考試的時候被小醜先生粘上的。
為了表示感謝，我請他們喝酒。
「草根啤酒不算酒吧？」 奇犽端著杯子撅嘴，「這明明是碳酸飲料啊。」
「名字裏面有啤酒啊。」小傑倒是很配合我。
「嘿嘿，」我笑著叫服務生來三顆冰淇淋球。你們還不知道麥根尼家的厲害呢。
「草根啤酒要這樣喝——」我把冰淇淋放在杯子裏，立刻有很多細膩的泡沫湧上來，空氣裏浮動著奇特的香甜，冰淇淋球在杯子裏順時針快速轉動，發出「滋」的聲音。
我滿意的看著奇犽和小傑睜大眼睛張著嘴的吃驚表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啊，味道真不錯。
這兩個小男生，尤其是奇犽，喝了加冰淇淋球的草根啤酒之後，終於露出本來在得知我比他們早一年通過獵人考試時應該露出的敬佩表情。
好開心。呵呵。
嘗試了草根啤酒的麥格尼氏喝法之後，奇犽的眼睛亮晶晶的，「咪路，這種方法是你想到的？從來沒有嘗試過呢。」
「是我爸爸想到的。」爸爸的愛好之一是把完全不能被聯系在一起的食品混放在一起，有些很不錯，有些，還是不要想起來吧。
「咪路你也是要到天空競技場比賽麽？」小傑問我，他嘴唇周圍粘著冰淇淋泡沫，看起來很可愛。
我托著下巴，手指碰碰凝結在玻璃杯上的小水珠，「不是比賽是掙錢。你們也是麽？現在在第幾層？」
他們告訴我他們已經在200層了，目前的紀錄，小傑只是在200層輸過一次，奇犽在50層輸過一次，之後到現在是完勝。
我的嘴巴越張越大，「你們……你們好厲害啊！」
小傑可能被我崇拜的眼神看得有點害羞，他指指奇犽，「奇犽來過兩次了呢。」
「啊，太好了，」我熱情的握住奇犽的雙手，「告訴我一些情報吧！」
奇犽有點臉紅，他把手抽出來， 「你想知道什麽呢？」
「名字要填全名還是隨便什麽名字都行？還有，格鬥經驗要怎麽填啊？」
「名字無所謂，格鬥經驗我們填的是10年。」
「10年？」不愧是正義小使者，十年的格鬥經驗啊，「嗚∼我只有去年參加考試的時候才算跟人格鬥過。」
「我也一樣啊，」小傑安慰我，「不過奇犽說填10年可以快點到比較高的樓層。」
「這樣可以麽？」
奇犽揮揮手，笑得像只偷到奶油的貓，「當然可以。50層到190層的選手都不算強，200層以上的選手就比較麻煩了，大家都會用念。」
「啊，是這樣麽？」我看看他，「可是為什麽你在50層輸了一次呢？」
「……」奇犽咬著牙，瞪著我，「那是因為我大意了。」
「大意啊？」我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繼續講繼續講。」
奇犽輕輕哼一聲，「到了100層，就有免費的房間……」
「免費的住宿！」我可以省一大筆錢了！
「不過到了那裏，對手就會越來越強，因為大家都想留下來，」奇犽瞥我一眼，「打敗了就要走，就沒免費房間住了。」
我眼裏閃著金光，「我一定會全力守護我的免費房間的！接下來呢？100層以後獎金也更高了吧？」
「沒錯，」小傑好像是在計算，「我的獎金好像有三……哦，差不多四億戒尼呢……」
「四億元！！」我失控的大喊，這麽大的數額，而且是放在戒尼前面！四……億……元！
「哼，」奇犽給我個鄙視的眼神，頭枕著雙手，「不過，到了200層，雖然有更好的房間，比賽就沒有獎金了，只是為榮譽而戰。」
「什麽？」我一臉失望，「那你們還留在天空競技場幹什麽啊？」
「為了向西索挑戰！」小傑握拳，「我要把號碼牌還給他。」
「真是佩服你。」我兩手撐著腮幫，擡頭看著屋頂的電風扇，「我之前跟他打過，輸得很慘呢……」
「咪路，」奇犽轉過頭看著我，「講講你和西索戰鬥的事情吧？」
「嘿，」我低下頭，「那根本不算戰鬥。嗯，只能算是單方面的毆打和戲弄吧？」我頹喪的用手指摳摳木桌，「他是用念的高手，我跟他的差距……」用手指指木桌，「我在這裏，而他，」我指指頭頂的風扇，「在那裏。」
「你難道從來沒想過要再和他打一次麽？」小傑皺著眉毛問我。
「怎麽不想？！」我咬牙，「時不時就在腦海裏模擬和他打鬥呢，」然後我又聳聳肩，「不過至今為止，即使是在我的想象裏，我也從未打敗過他。」
「什麽？」
「什麽？」
「嗯。」我更加頹喪了，玩著桌上的杯墊，「可能是因為我不能放手一搏吧……」我露出「我有羈絆」的憂郁表情，奇犽和小傑睜大眼睛等我說下去，「我們家的酒館需要重新裝修哩……」
「這是什麽理由？」奇犽發狂了。
「你很需要錢麽？」小傑你果然理解平民生活的不易。
我點點頭，「是啊。」
「可是你已經有獵人執照了啊……」
「唉。」我嘆口氣，「我考獵人執照是為了找爸爸。」
「什麽？！」
「什麽？！」
哎？他們兩個為什麽這麽激動？
接著小傑對我說了句話，讓我僵住了。
他說，「我也在找爸爸！」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08
未成年人能找到的工作
我盯著小傑看了很久，有點發抖，爸爸是職業獵人，行蹤成迷，小傑和我一樣是黑色頭發，黑色眼睛，難道，難道……？
我的聲音顫抖著，結結巴巴的問，「小……小傑，你，你爸爸……叫什麽？」
「金•富力士。」
「哈——」我喘口氣，坐下來，喝口飲料，爸爸，對不起，我懷疑你了，你怎麽可能是那種到處開分公司然後十幾年後長大成人的同父異母子女相遇繼而演繹出痛苦不倫之戀的風流浪蕩子呢。
「咪路你怎麽了？剛才好像嚇了一跳的樣子。」小傑一臉迷惑地問我。
「她已經從椅子上跳起來了吧？」奇犽現在完全是不想再理我了的樣子。
「哈哈∼」我抓抓頭，「想到某個狗血的連續劇了……哈哈哈∼小傑，你繼續講吧。」
當我聽到可憐的小傑從未見過爸爸，很小的時候就被拋棄給米特姑姑的時候，我徹底松了口氣，我爸爸是絕對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對不起爸爸，我現在徹底不會懷疑你了，可是，我還有個疑問——「小傑，你也沒有見過媽媽麽？」
「是啊。咪路也是？」
「嗯。自從我有記憶，就一直是和爸爸兩個人，先是住在森林裏，後來到了莫然諾鎮上，爸爸開了個小酒館，合夥人是黛美太太，他走之後，一直是黛美太太在照顧我。他從來沒提過媽媽的事情，事實是，我是在到了小鎮之後才發現別的孩子不僅有爸爸，還有媽媽。」
小傑楞了。
奇犽倒是笑了，「不一定是壞事啊，有時媽媽是個很可怕的存在呢。」他托著下巴，「咪路的爸爸是個什麽樣的獵人呢？」
「唔，大概是美食獵人？我們的酒館以前生意很不錯呢，現在也全是靠他的密制鹵花生才勉強經營下去。嗯，可是又好像是個遺跡獵人，我記得跟他一起去發掘過幾個遺跡，還是比較像美食獵人……？」我捧著杯子想了半天，最後說，「我不知道。」
「咪路，你有了獵人執照之後都去了哪裏啊？沒有找到你爸爸的線索麽？」
「啊，」我有點不好意思，「考試結束之後就回家了，因為答應了黛美太太的。而且之前取得獵人執照，也只是為了擁有免費權限，好像免費的公共交通了，免費上網啊，免學費啊什麽的。」
他們兩個露出驚呆的表情。奇犽在驚呆之後附送了一個鄙視的眼神。
我臉紅了，竟然被小男生鄙視了，我嘟著嘴，小聲解釋，「我們的酒館真的經營不下去了……」
「好了，我們了解啦。」
嗚。
我們又說了很久，老板派服務生來了好幾次問我們還需要什麽，大家只好離開。小傑沒有手機，我和奇犽交換了手機號碼之後，繼續在街上逛。
閑逛的時候我發現過幾個職業介紹所，可是門口寫著最低年齡要求是十六歲。真是的。
即使奇犽說過200層以下的選手都很普通，可是也許那是他們的標準呢，他們兩個看起來都挺強的。萬一我無法晉級，又找不到工作，可怎麽辦啊？只是住宿費就很貴了啊。唉，到了100樓就有免費的住宿了，房間要是有浴缸就更好了。
他們兩個現在賺了不少錢了啊，如果我和他們一樣的話，那可是……很大一筆錢啊。
我下午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閑逛和想象如果獲得和小傑奇犽一樣的獎金之後怎麽花上面了。
後來路過一間網咖，我拿出獵人執照，決定到網上找找工作碰碰運氣。
那裏的服務人員真不錯，看到我的執照，立刻把我領去一邊專門為獵人設置的貴賓區，那裏還有免費的飲料。
我查看了一下信息懸賞網站，可能是因為我懸賞的金額太低，根本沒有幾個回應，帖子都已經沈到底了。而回應的那幾個，一看就是假消息，有的看起來好像是無聊的人開的我看不懂的玩笑。
嗯，爸爸，等著我，等我有了錢，就放一千萬戒尼的懸紅找你。
接下來，我為了那一千萬的懸紅金額開始找在天空競技場附近，十六歲以下的人可以應征的工作。
首先放下搜索條件：16歲以下
頓時滿坑滿谷的工作只剩下兩頁。
然後，搜索條件：餐飲業——我只有這方面的經驗啊。
搜索結果很可悲。
只有兩家符合條件。
一家是間咖啡店，名字很奇怪，叫「蘿莉的時間」。
另一家是間快餐店，名字也很怪，叫「超人的時間」。
這兩家店難道是連鎖的？
我把聯絡信息和地址打印出來，發現兩家店其實在同一區，距離不遠，差幾條街而已。
下線。
出去的時候服務員正領著一個年輕男生走進來。
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想，最近獵人裏年輕人很多啊。
在路上，我給兩家店打了電話，「蘿莉的時間」告訴我明天就可以來面試，時間是上午十點。「超人的時間」讓我明天下午三點面試。
我走回旅館，看著薄薄夜色中的人群和街道，不知為什麽心情很好。
臨睡前，我給黛美太太發短信，告訴她我今天遇到兩個很可愛的正直少年，可能會和他們成為朋友。明天要去兩個地方面試。
唉，可是為什麽是比我還小的小男生啊？自從我單手擋下失控的貨車，救了馬克之後，小鎮上就沒有人對我上演騎士救公主的戲碼呢。
今天好不容易才……唉，可是為什麽是比我還小的小男生啊？
十四歲了還從來沒有約會過，連搭訕都沒有。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崩。
我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想起奇犽的臉，發覺之前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啊……銀發，上挑的大眼睛的男孩，是在哪裏啊？
啊……在哪裏呢……？
想不起來。
不管了。睡覺。
吃了早餐我問老板怎麽去拉爾街，我要去面試。
老板姐姐知道我要去「蘿莉的時間」應征，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她猶豫了一會兒跟我說，「咪路，其實樓下有個小一點的房間，你可以和我共用衛生間，帶早晚餐收你1800戒尼……」
「真的麽？姐姐你真好。我還以為大城市的人都很冷漠呢……我現在就搬下來，」我握住她的雙手，「那個……我可以用你的洗衣機麽？我有兩天沒洗衣服，如果明天還不洗就沒有幹凈衣服穿了。」
「……好的。」
差五分十點的時候，我站在「蘿莉的時間」門口。
這家咖啡店看起來是這條街上最漂亮的店。
花體字招牌，粉紅色帶細碎薔薇花圖案的壁紙，蕾絲花邊的雪白桌布，咖啡杯也很漂亮，蛋糕看起來就很好吃，店員都是穿著可愛制服的女孩子，總之一切都很美好。
就是裏面的客人跟這一切都不搭配。他們大多數是有表情點猥瑣的大叔，另外一些是胖乎乎的男人。哦，我還沒看到女客人呢。
十點整。我走進「蘿莉的時間」。
櫃台後面一位穿著粉紅色長袖蓬蓬裙的美女姐姐對我微笑，「是咪路麽？」
我點點頭。
她拿起電話，「店長，咪路來了。是。唔，完全符合要求。好的，我帶她進來。」
她走出來笑瞇瞇的招呼我，「咪路，我們到後面去，店長薄妮會親自面試你。」
店長的辦公室跟店面的裝修是相同風格的，連她用的筆都有粉紅色絨毛裝飾。她穿著和其他店員很像的蓬蓬裙，不過是短袖的。
她擡起頭看我的那一刻，眼睛閃著和面值一萬元戒尼鈔票同樣顏色的光。
然後，她從辦公桌後面跑出來，摸摸我的頭發，又捧起我的臉看了看，好像是和領我進來的店員說話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哦哦∼雖然個子高了一點但我保證她一定會很適合哥特式蘿莉的打扮的……」
我躲開她的手，有點別扭，「店長……」
沒想到她忽視我的抗拒，竟然又撲過來，兩眼繼續放著光，像是想要抓住我，「這樣看起來又很適合甜蜜寶貝式呢——」
我向後退，她撲了個空。
她竟然更興奮了，完全忽視我對她的怒視，她握起拳頭，雙頰泛紅著對我身後的店員喊：「朵拉你看到了麽？看到了麽？她其實是女王型的啊，那套禁欲系的制服終於找到主人了——」
我呆住了。
看著她們兩個抱在一起，激動的好像要哭，喃喃著什麽「終於找到了」「人生完整了」之類的話，我開始懷疑這家看起來很正常的咖啡店到底是做什麽的。
這店長哪裏看起來和一個我認識的而且不太喜歡的人有點像……
在店長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之後，她告訴我，我被錄取了。今天就開始工作。時薪是1800戒尼。培訓是三天，這三天每天工作四小時但是每天只有1000戒尼的酬勞。
這麽高的時薪讓我立刻拋棄懷疑，毫不猶豫的在合同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啊，如果一周做滿二十個小時，那即是兩萬四千戒尼啊（你算錯了），那一個月是多少來著……？
我正在心裏歡樂的計算著，突然看到合同上寫著「每周工作時間：14小時」。哎？等等，誰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是因為小咪路才十四歲啊。我國的法律規定，十六歲以下的員工每周不得工作超過十四個小時啊。」店長微笑著解釋。
「那麽，外面那些店員呢？」不可能她們每個都只每周工作十四個小時吧？
「她們每一個都超過十八歲了哦∼」
「……」不可能！她們明明都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的……
「她們都有化妝喲∼」店長繼續微笑，她雙手交疊放在胸前，「現在小咪路跟我去換上制服吧∼」
我頹喪的收好合同，跟著店長薄妮走去更衣室。
她給我拿了一套蓬蓬裙讓我換上，和大家穿的是同樣顏色，式樣也很像，只是更華麗精致一些。
她又把我的頭發紮起來，套上金色的假發。
最後給了我白色的長襪和粉色的圓頭厚底的漆皮鞋。
這期間，薄妮不斷試圖要抱住我，向我撲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她一臉委屈的投訴，「小咪路好冷淡呢∼」
我微微發抖。
這種語氣讓我想起一些令我不愉快的事情……還有人。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嘛∼」她一邊抱怨，一邊讓我過去照鏡子，「看，很可愛吧？」
我看著鏡子裏的金發小女孩，傻了。
這根本不像我嘛。那些蕾絲、花邊、假發上的大蝴蝶結……我，我現在變成這個店的一部分了。和店裏的墻紙、桌布一樣的風格。
「很可愛吧？」
我看看一臉陶醉驕傲的薄妮，不忍心打擊她。
洋娃娃很可愛是因為它們又小又軟，真人大小的洋娃娃到底哪裏可愛了啊？不過，薄妮現在是我的boss，有可能給我加薪的boss，所以我露出八顆牙齒的燦爛的笑容——「是啊。」
接下來薄妮講解了一下我的工作，其實很簡單，就是面帶笑容，站在店門外面歡迎歡送客人（以及潛在的客人），他們在門口的時候說「想要分享蘿莉的時間嗎？」然後為他們開門，客人走的時候揮手跟他們告別，提醒他們「不要忘記蘿莉的時間哦∼」。
「不是和大家一樣倒咖啡送盤子麽？」我的工作聽起來不像是服務員啊？更像是門童？
「不行，不行，你沒有十六歲。你只可以站在店門口，嘿嘿，這樣我們才不違法啊∼」
「那，為什麽只有我站在門口呢？」我還是比較習慣端盤子擦桌子之類的活，「我有經驗……」
「呵呵∼咪路知道什麽是蘿莉麽？只有十五歲以下的女孩子才能被稱作蘿莉喲∼請咪路來是因為咪路是真正的蘿莉嘛∼這樣客人看到咪路就會進來了啊∼」
「就是說，其實我是誘餌……？」
「完全正確∼」
原來我就是虛假廣告牌。
我看著笑得像狐貍的boss，「店長姐姐，你多大了？」
「我啊，我只有十六歲又一百三十五個月喲∼」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瞇著眼睛。
十，十六歲……又一百三十五個月……那即是……二十六歲多了吧？（餵你又算錯了）
薄妮很滿意我驚訝的表情，笑了一會兒，繼續說，「你的工作看起來簡單，其實也要用心學習呢……」
「有些客人看到這麽可愛的咪路，一定會忍不住和咪路說話，但是咪路不可以直接回答他們的話……」
「不能拒絕他們當然也不能惹他們生氣，不過你至少要記住他們的名字，在他們下次來的時候稱呼他們某某大人，這樣，他們就會多給小費喲∼」
我直接抓住重點，「小費？」
「嗯。雖然客人是不允許碰到你的，可是他們可以把小費留在桌子上，小費是大家一起平分的……」
我忽然想起酒館裏的桌子上，煙灰缸下壓著的200戒尼，是那個會念的客人留下的。雖然他連一杯水也沒喝。迷路的蜜蜂，攀爬玫瑰……他和薄妮一樣看不出年齡呢……
「咪路？」
「店長大人我在聽著呢。」
「啊啊∼學得很快嘛∼現在我教你怎麽對客人微笑，還有說話。」
「好的。」
薄妮大人很擅長教學，她說那叫「調/教」。
不管怎麽說，我很快掌握了怎麽露出可愛的微笑，怎麽開門既優雅又顯得嬌弱，還有最重要的，怎麽避免和客人有接觸。包括間接接觸。
薄妮說這一點很重要，如果被人揭發咖啡店就會因為違反法規而被處以罰款甚至會被關閉。而我們的競爭對手都在緊緊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呢。
原來，在我們民風樸素的小鎮上，如果按照這裏的法律，黛美太太已經有可能因為觸犯少年保護法而住進監獄了。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生存法則啊。
小鎮也有小鎮的生存法則，我沒有好好遵守，所以一個朋友都沒有。
所以咪路我從現在開始要好好遵守大城市的法則然後交幾個朋友。加油！
午飯的時候，店長和朵拉向大家介紹了我。
我很努力的想要記住另外四個人的名字。可是她們穿的一樣，臉也看起來很像，都是小小的臉上有雙大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所以……
雖然一起在店裏吃了午飯，我在走的時候還是只記住了大家的名字但是究竟誰是露麗誰是愛佳、貝爾、伊沙我還是沒弄明白。
離開「蘿莉的時間」，我找了間網咖，上網查詢這個國家的勞工法例。結果讓我很欣慰。
雖然法律規定雇主只能讓未滿十六歲的員工每周最多工作十四個小時，但是卻沒說不得雇用已經有別的工作的低齡員工，就是說，我可以到「超人的時間」去看看，也許我可以打兩份工。
我下了線，走去「超人的時間」。
這是間很大的兒童快餐店。
星期日的下午，本來應該是很忙的時候，可是店裏只有幾個客人。
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剛好三點。
「請問福克斯先生在麽？我是昨天打電話應征的咪路。」
櫃台後面的大叔把手裏的報紙放下，看看我，「我就是福克斯。」
福克斯先生的臉上有種濃郁的沮喪，他告訴我這份工作每周十二小時，一周可以休息一天，周薪是六萬戒尼。
我聽了之後，立刻像薄妮boss一樣，兩眼放出萬元鈔顏色的光芒。
「先別著急，」福克斯先生有氣無力的揮下手，「這份工作對我的店很重要……」
「知道麽，三個月以前「超人的時間」是全城生意最好的兒童快餐店……」他指指店堂中間的那塊空地，「我們的店，是以培養兒童的英雄氣概作為賣點的，簡單來說，就是客人用餐的時候可以和怪獸搏鬥。」
「怪獸……？」
「嗯。怪獸。你應征的那份工作就是怪獸。」
「……我明白了，即是穿上怪獸的道具衣服讓扮演超人的客人毆打。」
「正是。」
「……」我沈默了一會兒，一個小時6000戒尼不是好賺的啊（又算錯了），可是，薪水真的很高呢，「那麽之前的怪獸呢？」
「之前的那位幹的最久的怪獸四個月前滿十六歲了，只好離開。接下來的兩個怪獸沒有一個堅持過一周。都是靠不住的家夥。」
餵大叔不要跟我一樣叫人家「怪獸」啊！
我還有個疑問，「為什麽滿十六歲就要離開呢？」
「做肢體上的接觸，除了幼教老師，其他的工作都規定只可讓未成年人做，」大叔更沮喪了，「和小朋友們扭打在一起，當然是只能讓未成年人做的工作，可是未成年人有多少願意不還手被毆打呢？」
「不然的話，你以為我不會穿上怪獸服裝讓小孩子打麽？更別說有大把的兒童狂熱癥者巴不得跳進來讓小朋友踩他們的肚子呢……」大叔挖挖鼻孔，「話說回來，自從小朋友們沒得打怪獸了，很多成人客人也不再出現了呢……」
兒童狂熱癥者……大叔你……你這店為什麽透著一股猥瑣的氣息呢？
這到底是個以什麽為賣點的店啊？大叔你賣的真的是兒童快餐麽？
大叔在我發呆的時候拿起報紙對著飛到櫃台上的蒼蠅拍「啪」「啪」的胡亂拍了幾下。然後問我，「你呢？你要幹麽？」
我想了一會兒，「大叔啊，給我七萬元一周吧。」
「六萬。第二周以後六萬五，一個月以後再考慮要不要加薪。」
「好的。」我痛快的答應了。不就是穿上道具服裝讓小朋友們輪流毆打不能還手麽？這太簡單了。
「那麽，簽合同吧。」大叔從櫃台下拿出兩張紙，「今天晚上可以開始上班麽？」
「啊？不需要培訓麽？」
大叔瞟我一眼，「被毆打不還手還需要技術麽？」
簽好合同，我就被大叔帶去更衣室，那裏放著兩套制服。一套，是鮮綠的癩皮恐龍，另一套，是狐熊。
「這兩套都是新的，按照食品衛生法的規定，每個怪獸要有幹凈道具服裝，店裏每周都會把服裝送去專業洗衣店清洗的。你隨便穿一套就趕快出來吧。」
我在癩皮龍和狐熊之間猶豫了一會兒，穿上癩皮龍制服，拖著鮮綠色的縫著絨布脊刺的尾巴走了出去。
「大叔？」
「我在這裏，趕快出來！」
我驚恐的看著大叔，不，他已經化身為閃著金屬光澤的宇宙戰士，還有拉風的摩托車頭盔呢。
「別發呆啊，把頭放上去。我們現在就到街上做宣傳去！快點！今天是星期日，客人應該會很多的。快點！」穿著超人道具服裝的大叔催我。
「啊，是，是。」我趕快把恐龍頭也套上，還好，恐龍眼睛是透明的，我可以看得到。
大叔轉身向櫃台裏的一個員工揮下手，在震耳欲聾的「我是宇宙第一等」的卡通片歌曲聲中和我並肩走到街上。
大叔利索的擺了個戰鬥姿勢，「怪獸！你逃不掉了！」超人的摩托車頭盔裏大概有擴音器，整條街都聽的到。
宇宙超人一邊喊，一邊做出個準備攻擊的動作，「超人參上！」
我跳躍起來，用恐龍尾巴橫掃過去，超人迅速躲過我的致命一擊，我再度跳起，落地時發出可怕的怪叫，不自量力的向超人撲去。
超人再次迅速躲過我的致命一擊，瞬間已經將我反制，我倒在地上，超人左腳踩在我的肚子上，右臂高高舉起——「為了宇宙的正義和平！」
居然有人鼓掌？！
超人叔叔手臂一揮，「小朋友們，還有誰要挑戰邪惡力量打倒怪獸？！」
「我要！」
「我要！」
「我要！」
「我要！」
……
「還等什麽？！讓爸爸媽媽帶你們來「超人的時間」享受超人時間吧！」
……
我，作為邪惡力量，那天工作了兩個小時，被打倒了五十多次。
還有小朋友因為沒輪到跟我打架而哭著在地板上打滾。
我換下恐龍衣服，洗了個澡。然後重新穿上被汗水浸濕的衣服。
即使是在有冷氣的餐廳裏，穿著塞著厚厚棉花的道具服裝，和精力充沛的小朋友們扭打兩個小時，我的汗流的像水一樣。
下班之後，大叔遞給我一杯水，又爽快的給我一萬兩千元。他停了一下，又給了我一千元，「明天你會來吧？五點來啊。」
我接過錢，把水一口氣喝完，「我一向準時。」
大叔的店得救了，被怪獸救的。
可是，他依然沮喪。我不懂為什麽。
回到旅館，老板姐姐，哦，應該說是娜塔姐姐，已經準備好了晚飯。
我吃了很多，她問我怎麽今天胃口這麽好，我告訴她我在「超人的時間」陪小朋友打了兩個小時的架來著。
她很高興，喃喃說，原來是超人的時間。
臨睡前，我給黛美太太打了電話，哈哈，我有錢了。我告訴她，今天面試很順利，我得到兩份工作，兩個加起來一周才工作二十四個小時（……算錯就算錯吧），薪水很不錯，兩間都是餐飲服務業，兩個老板人都很好，還提供制服。
黛美太太讓我一切小心。她說暑假開始了，有很多小鎮上的孩子願意來酒館幫忙賺零花錢。最後她又囑咐了一些累了就回家，找不到關於爸爸的線索就回家之類的話。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
雖然換了房間。也沒有自己的浴室。
但是我獲得兩份工作——人體廣告牌和人體沙包。
關於暴力的工作
我在「蘿莉的時間」和「超人的時間」之間遊走。被人毆打和毆打別人都是技術活
我已經通過「蘿莉的時間」的培訓。
如果客人說「咪路好可愛啊可以給我你的手機號碼麽？」
我知道應當說「不可以哦∼想要見咪路的話就來「蘿莉的時間」吧」。
如果有潛在的客人在門口不遠的地方猶豫著要不要進我們的店，我應該歪一點點頭，雙手交叉在背後，然後睜大眼睛說，「要分享「蘿莉的時間」麽？」
還有，如果我穿的是粉紅色甜蜜寶貝制服，應該笑得比平時甜美；
如果是黑白色高領哥特式制服，則要比平時冷淡一些；
如果是平實的女仆制服，則需要溫順謙卑的態度來襯托，同時眼中自然的流露出崇拜；
如果是圓領運動衫和運動短褲——這是我目前為止最喜歡的制服，則可以偶爾發發小脾氣，用撒嬌的口氣說話，因為可愛的妹妹們都是這樣的。
這些都是薄妮大人教我的。
我在培訓期間每天平均分到一萬戒尼的小費。
沒想到在大城市裏的客人這麽大方。
至於「超人的時間」，則稍微麻煩點。
大叔說我是他見過的最耐打的怪獸。可是，也不能讓小朋友都哭了還不倒下裝死啊。
我說我不知道還有裝死這功能呢，大叔告訴我，我的頭套裏有裝置，碰到的話，怪獸就會吐出舌頭，這時倒地，就是裝死了。
打倒怪獸雖然很令人滿足，可是「打死」怪獸就更令人滿足了。
後來大叔又說我裝死裝得太頻繁了，小朋友們說我太好打了。
……
大城市的小朋友們一點都不可愛。
於是周二那天下班後，我和大叔討論了一下怎麽讓小朋友打著過癮，打完還想再來打。
說實話，我之前覺得6000元的時薪挺高的，可現在才發現，被毆打不還手不僅是門體力活，更是個技術活，而且還要具備一定抗打擊的能力。
別看絨布制服厚墩墩的，有的小朋友可是十二歲了，比我只矮一丁點。還好我會用念保護自己。
不過這樣也好，每天兩個小時的毆打剛好像是我在家的時候睡覺前做的運動。
周四那天我在「蘿莉的時間」工作了四個小時，然後去被毆打了兩個小時。我告訴薄妮和大叔，明天不會來工作。周五我要休息一天。
這兩家店的薪酬不錯，可是，我需要的錢太多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給奇犽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明天我會去天空競技場註冊。
如果他和小傑有空的話能不能來給我壯膽，這樣就算我被打敗受傷了至少也有人送我回旅館。
奇犽說沒問題。他還鼓勵我說200層以下我根本不用擔心。
唉，奇犽身上有種殺氣，他和小醜先生對峙的時候我能感覺到。
他六歲的時候就來過天空競技場。
他怎麽明白我這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格鬥敗得毫無還手之力，比被超人踩著肚子倒在地上的怪獸還慘的人，所擁有的那種擔心和不自信呢？
早上出發的時候，我告訴娜塔姐姐，我今天要去天空競技場註冊，參加比賽。
她嚇了一跳，用一種「你是不是瘋了」的眼神看著我，然後說如果我實在缺錢，可以先欠著她房租的。
我讓她放心。不過，還安慰她說如果我受傷了，有兩個朋友會送我回來的。
她聽了之後更擔心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向那座俯瞰整個城市的龐然大物走去。
我按奇犽說的那樣，格鬥經驗填了十年，名字那裏我只填了咪路。
交了表格，很快聽到廣播「3122號選手，請到B擂台。」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四周看了看，小傑和奇犽還沒來。
靠不住的家夥們！如果我被打傷了誰送我回去啊？
我的身子繃得很緊，硬著頭皮向擂台走去。
「咪路——」
是小傑的聲音！
「呼——」我回頭，「你們怎麽才來啊？我好緊張。」
「別緊張。」小傑對我微笑，「你一定可以的。」
「是啊，不用緊張，獵人考試都過了，不可能連第一場都打不贏的。」奇犽還是那副裝酷的樣子，手插在口袋裏。
「嗯。我去了。」我哀怨的看看他們兩個，他們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
我跳上擂台，對手是個絡腮胡子的肌肉大漢，他低頭看看我，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小女孩，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好的。」我看著他，他周身都是破綻，不過，我還是小心的好。
擂台下的人們發出各種聲音。我聽見有人喊「讓那小妞回家！哈哈哈哈——」
我呼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裁判說「請在三分鐘內盡量表現自己。開始。」
那大漢立刻向我狂吼著沖過來，我在他沖近的時候輕輕跳起來，在空中翻身的落下的瞬間右手擊中他的後頸。
我落地的時候，他已經從擂台上摔了下來。一聲不吭趴在地上。
裁判遞給我一張紙條，「記住你的號碼，去第50層吧。」
我接過紙條，一路蹦跳著跑到小傑和奇犽那裏，「我晉級了！」
奇犽喝著果汁，瞄我一眼，「早就說過沒問題的。」
「我那時也很緊張呢。」小傑也笑，「去50層吧。」
到了50層，小傑他們領我取了我在天空競技場獲得的第一筆獎金。152元。可以買一罐果汁。
我小心的把硬幣收好。哈哈，回去拿給黛美太太看。這可是有紀念意義的硬幣啊。
等待下一場比賽的時候我告訴他們我找到工作了，還是兩份工作。
小傑問我是什麽樣的工作，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廣播裏喊「咪路選手請到55樓B擂台。」
「叫我呢。」我又開始緊張了，這次如果打輸了可是沒錢拿的。
「唉呀都說了你可以的。」奇犽有點不耐煩了。
我看看他，嘟著嘴，心裏想，就是因為你太大意了所以第二場就輸了……
他看到我的表情，立刻皺著臉，「我說了我那是大意——」
切∼我揮揮手，「你們等一下可以幫我把我的賠率記下來麽？」
「好的。為什麽？」
「等下告訴你們。」
我這次的對手是個高瘦的男人。
講解小姐介紹說這男人叫「南特」。大屏幕上還回放了他上場比賽的片段。身手不錯。可是破綻很多啊。
「咪路選手因為出色表現從第一層直接跳升到第50層。是位身手靈巧動作敏捷的選手……」
「各位，準備好下註了麽？那麽現在按動按鈕吧。」
下吧，下吧。大家看了我的精彩一擊一定會對我很有信心吧，呵呵。
「根據投票計算，南特選手占優。」
我看了一下賠率，大致是3：1。什麽？嗚∼四個人中只有一個人認為我會贏麽？大家這麽不看好我？
「此局將以三分三回合P & KO制進行。開始。」裁判說完就退開了。
南特什麽話都沒說，立刻向我揮拳。我輕輕跳起來，在空中翻身，落下的瞬間用右手擊中他的後頸。
我落地的時候，他已經從擂台上摔了下來。
我用的招數完全和上次一樣。
裁判喊，「Clean Hit!咪路選手得一分。」然後他看了南特一眼，快速走過去，「南特選手昏迷了。咪路選手勝出。」
我在一片亂哄哄的叫嚷聲中跳下擂台，小傑給我比了個「很棒」的手勢。奇犽左手插在褲袋裏，對我揮了一下右手——這小鬼從來不忘記耍帥。
我接過奇犽給我果汁，喝了一口，「幫我記下賠率了麽？」
「記下了，」他遞給我一張紙，「你要這個幹什麽？」
「我想計算如果我投註五萬元賭自己贏會拿到多少錢。」
「你真的那麽缺錢麽？」他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是啊。我要照顧黛美太太。她越來越老了，總要有些儲蓄才行。」我真的挺缺錢的。
「咪路你和我們的一個朋友有點像啊∼」小傑笑著說。
「是麽？」
「他也是這麽愛錢。」奇犽也笑了，「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沒想到今天的比賽這麽快就結束了，早知道不請假了。我對小傑和奇犽說，「取了獎金之後我請你們吃飯吧。謝謝你們幫我打氣，陪我比賽。」
午飯之後我們又去了上次喝草根啤酒的店。這次是小傑請客。
他問我打工的店是什麽樣子的，我抓抓頭，有點不好意思，「一間是兒童快餐店，另外一間是咖啡店。」
「是做服務員麽？」小傑又問我，
「嘿嘿，算，算是吧。」要是告訴他們我在「超人的時間」扮怪獸給小朋友們輪流毆打，小傑這個理解平民生活的孩子還沒什麽，但奇犽少爺一定會嚴重的鄙視我的。
我可不想被小孩子鄙視啊。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奇犽把兩只手臂放在腦袋後面枕著，「拿到獵人執照以後你為什麽不去千耳會找工作呢？我們的一個朋友就去了。」
「呃，這個，」我用手指摳摳桌子，「獵人工作是有危險的。我要照顧黛美太太啊……」
忽然間我的情緒有些低落，「在爸爸回來之前，我要照顧好兩個人，黛美太太，還有我自己。所以，我要盡量選擇危險性低的工作……」
他們兩個沈默了。
過了一會兒，小傑很認真的對我說，「咪路你很了不起呢。」
「不要這麽說啊∼人家會害羞的。」我有點尷尬，「啊，那個，其實……我也有點擔心，以我這樣的水準，即使找到了千耳會，人家也不一定會雇傭我吧。」
「餵——」奇犽皺著眉毛，湊到我臉前面，「你明明很厲害啊，為什麽對自己這麽沒自信啊？」
「是啊，是啊，」小傑點點頭，「我也覺得你很厲害啊。」
「你們不是在安慰我麽？」我摸摸腦袋，「我很厲害？可是，我沒什麽格鬥經驗，獵人考試的時候被西索捉弄得很慘，還有……」
我猶豫一下，決定還是告訴他們，盡管有點丟人，「最後一場測試的時候，我的對手出於對我的同情自動認輸了。我大概是因為被大家照顧著才通過獵人考試的吧？……唔，就是這樣。」
「咪路，獵人考試的時候，你到底跟西索打了多久？」小傑問我。
「啊，入考場之前就開始了。打了一路，一直打到最後，他把考官打得半死被趕出去……我被打的很慘呢，慘到其他的考生都不敢過來安慰我呢……」
「噗——」奇犽被飲料嗆到，「他們是害怕你吧？」
「害怕我？為什麽？」人家哪裏可怕了啊。
「咳，咳，」奇犽真的被嗆到了，「正常考生看到你和那個變態打了那麽久都沒死掉肯定會怕你吧？」
我呆住。這，才是，真相麽？
努力回憶一下，大家的確好像有點怕我的樣子。
這都怪那混蛋小醜——本來人家也許能在考試的時候認識幾個朋友呢……
「哎？」
我回過神，發現奇犽正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著我，然後，他說——
「咪路，其實，從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長的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啊。
我覺得你長的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我覺得在哪裏見過你。
我們見過面麽？
小姐，好面熟啊……
從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
終於有人向我搭訕了麽？
奇犽，你這是在向我搭訕麽？哦呵呵呵∼
對不起啊奇犽雖然你很可愛即使偶爾喜歡裝酷耍帥也還是很可愛可是咪路姐姐我對比我年齡小的男生是沒有興趣的，比起小男生來姐姐我更喜歡成熟的男士啊，至少也要是個高中生啊……
我面露微笑有點臉紅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奇犽又說了一句話——
「啊，我知道了。咪路，你長得像我哥哥。」
晴天霹靂。
你長得像我哥哥。
你長得像我哥哥。
你長得像我哥哥。
哥哥……
……
於是我在心裏自稱是姐姐你就說我長的像你哥哥麽？這是為什麽啊為什麽……？
我的少女心在滴血。
奇犽你怎麽能說我長得像個男人。你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啊……
「唔……你這麽一說，咪路長得的確是有點像你哥哥，都是黑色的直長發還有黑色眼睛。」
晴天霹靂+1。
小傑，怎麽，連你也……？
我的少女心已經不是在滴血了，是碎裂了啊。完全碎裂了啊。
我委屈的擡頭，看著他們兩個，「我到底哪裏長的像男人了啊？」
「發呆的時候像，是吧奇犽？」
我憔悴的看看小傑，我根本沒有要你回答好麽。
「現在又不像了。」現在不像已經晚了。
告別這兩個可惡的家夥，我懷著被他們傷害的少女心，回旅館。
走在路上，我突然想到薄妮大人說過「蘿莉是可以治愈一切的」，於是我打電話問她要不要我現在去上班。
「當然要了∼小咪路快來吧∼」
薄妮大人說我看起來有點憂郁的樣子，問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我告訴他有兩個人說我發呆的時候像男人。
薄妮大人安慰我說，發呆的蘿莉也是很萌的，有種稀有的品種叫做「天然呆」，就很受歡迎。
我問她「萌」是什麽意思，她告訴我，所謂的「萌」，是一種精神物質，一種因某種心理因素而產生的高度興奮。
「萌」的表現是個人因著人物的某些特征而在瞬間爆發的好像血液燃燒至沸騰般的共鳴感覺，同時腦海裏會一閃而過不夾帶任何雜質的美好感情……
我聽了一會兒，好像明白了。
這種感情和小傑告訴我他取得了大約四億元的獎金時，我所爆發的感情，完全一樣。
由此，我也明白了為什麽薄妮大人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眼中冒著和萬元鈔一樣顏色的光芒。
她萌了。
為了證明我一點也不像男人，即使發呆也不像男人，薄妮大人讓我穿上一套新的甜蜜寶貝式制服，還給了我一副大大的平光眼鏡。
她告訴我，眼鏡可以給人「天然呆」的第一印象，然後，說話的時候只要微微睜大雙眼，臉上不需要多余的表情，並且可以用手指推推眼鏡增加「萌度」。
還有，用認真的語氣說出讓人崩潰的話，也是「天然呆」的必殺技。
我不知道什麽叫「讓人崩潰的話」，所以，「天然呆」的技能還未熟練。
娜塔姐姐看到我平安回來很高興，她說她很擔心呢。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應該在比賽完了之後打個電話告訴她我沒事的。
那天晚上臨睡前，我給黛美太太寫了短信，說我已經在天空競技場打贏了兩場，明天會繼續去挑戰。
發送之前我猶豫了一會兒，又把短信刪除了。
我給她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今天和朋友一起吃了午飯，上班的時候老板教了我一些以前從來沒聽說過的知識。
她很高興。說在大城市打打工見見世面也挺好的。不過，大城市的壞人也很多，要我小心。然後又是反覆囑咐我不要吃陌生人給的食物，遇到猥瑣大叔應該怎麽做，遇到搭訕的男孩子又應該怎麽做。
我臨睡之前把今天取得的第一份獎金，四個硬幣——兩個一元，一個五十元，一個一百元，放在枕頭下的背心裏。
友情和戰鬥一樣要努力
接下來的幾場比賽，像奇犽和小傑說的那樣，對手都不怎麽強。
星期一的比賽結束之後，我到第100層了。我也有房間了。
天空競技場的房間還是很不錯的。
有一張單人床，和巨大的窗口比起來顯得很小。
只有淋浴。
從巨大的窗口望出去，城市似乎匍匐在天空競技場的腳下。
我辨認了一下方向，可以找到娜塔姐姐的旅館，還有我工作的兩間店。
它們看起來那麽渺小。
娜塔姐姐在我走的時候有點傷感。
我告訴她我有信心在150層之前的比賽全部勝出，如果要下註的話，一定要押我贏。
她要我小心。
我說沒準兒過幾天我就回來了呢。
她笑了。又說一切小心。
拿到了獎金之後，我把一半存進一個來之前在小鎮上新開的和黛美太太聯名的帳戶，留了一半在自己的賬戶。
一周之前，我根本不能想象有一天我的銀行帳戶上會有這麽多錢。
在打到100層之前，我也想象過如果有了一大筆錢我會怎麽花。
當時興奮得幾乎睡不著覺呢。
現在拿到了錢，我的心情反而很平靜。也不再想象怎麽花錢了。
住進天空競技場的第二天，我打敗了第七個對手。用的還是和之前六次一樣的招數——在對方進攻的時候跳到他們背後，擊中後頸。
講解員說我是「目前為止只使用過一招的平靜少女」，我在她講解的時候看著巨大顯示屏裏播放我擊倒對手的錄像，周圍是一片亂哄哄的觀眾。
我的賠率還是保持在3賠1上下。
大家似乎還是不看好我。
奇犽說他們不一定是不看好我，而是更多的人想要看到我輸。只用幾秒鐘解決對手的比賽讓觀眾覺得不過癮。
原來來天空競技場的觀眾們，和到「超人的時間」打怪獸的小朋友們一樣，都希望看到怪獸倒地慘叫，最好還可以吐出舌頭死翹翹。
從80層的比賽開始，我每次下註兩萬元押自己贏。
雖然下註更詳細的話可以贏得更多，但是我不想冒險。
裁判們的評分標準不同。有的是以攻擊造成的傷害為準，有的則是以攻擊的技巧為準。同樣的攻擊，有的裁判會判為 Clean Hit，有的則會判為Critical Hit。
我也不想下註太多，像黛美太太說的，人不能太貪心，所以我每次只下兩萬元。
天空競技場裏投註站的小姐已經認識我了。
她問我每次比賽前為自己下註是不是一種祈求好運的儀式。
我笑著回答是。
哪裏有什麽好運氣呢？
在等待上場的時候我看了很多其他選手的比賽，沒有什麽所謂的好運氣，每次的勝出或失敗其實都像是把數字代入公式進行運算得出必然結果一樣。
天氣越來越熱了，我在「超人的時間」做怪獸的時候，要在中場休息的時候換另一身制服才行。不然被汗水浸透的制服粘在身上難受得讓人想要發狂。
那天休息的時候，我換下制服，快速沖了個澡，穿上狐熊的制服站在快餐店後門吃店裏免費提供的難吃漢堡。
這時，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出現了。
小傑和奇犽。
小傑很同情我，他說他在鯨魚島的時候養過一只狐熊，不過現在狐熊長大了，不太容易看到它了。
奇犽這小子一手提著一盒蛋糕，另一只手捂著嘴，肩膀抖著，發出「咭咭」的笑聲。
在那一瞬間，我很難過。
我繞過他們，把沒吃完的漢堡扔進垃圾桶，戴上胖墩墩的塞滿棉花的狐熊頭罩走進店裏，發出怪叫沖向店堂中間的空地。
小朋友們早就等得著急了，立刻和我扭打起來。
我那天表演得很投入，裝死的時機恰到好處，但是不管我多努力，我就是沒辦法再發出任何怪叫。
下班以後大叔倒是沒責備我，只是說如果多叫幾聲就可以少在地上打些滾。
我換下制服，在淋浴的時候哭了大概幾秒鐘。
蓮蓬頭裏的熱水把我的眼淚從臉上沖掉的時候我平靜下來了。
我把臟衣服裝進袋子，拿出替換的衣服穿上，在更衣室發了一會呆。
回天空競技場的路上，我知道奇犽跟在我身後。他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可是我不想回頭。
有時候他的影子會被路燈拉長，跟我的影子很近。
他的影子有個像蓬松的好像棉花糖一樣的腦袋，很好辨認。
我低著頭，慢慢的走回去。
在電梯門口奇犽跟了進來。
我盯著閃爍的樓層號碼，一句話也不想說。
電梯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能感覺到奇犽每隔兩秒鐘就會看我一眼。
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他沖出來，站在我面前。
我聽到背後的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關上門。
奇犽又沈默了一會兒，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遞到我面前。
「是蛋糕……」他微微垂著頭。
我接過來，打開，是塊檸檬蛋糕。
狠狠咬了一口，我努力咀嚼然後努力把蛋糕咽下去，抿了抿嘴唇，「……嗯。很好吃。」
我臉上粘著糖霜，看著奇犽的眼睛，笑了。
第二天一起吃飯的時候，小傑告訴我奇犽很害怕我不再理他呢。
奇犽把臉扭一邊，悶聲說，「我才沒有。」
拿到第一筆獎金之後，我逐漸提高了在信息懸賞網站上的懸賞金額，回覆一下增加了很多，可是提供的信息都沒什麽質量。
我設置了幾個問題來過濾回覆。
問題1：艾恩•麥格尼是哪一種類型的獵人？
A）賞金獵人
B）美食獵人
C）遺跡獵人
D）什麽都做一點什麽都做不久的獵人
問題2：艾恩•麥格尼的體型是：
A）瘦高
B）矮胖
C）身材很標準
D）個子很高但是有時胖有時瘦
問題3：艾恩• 麥格尼的特征是：
A）黑發黑眼
B）黑發藍眼
C）金發藍眼
D）不一定。隨心情變裝。
貼出這三個問題之後，回覆立刻少了。
我查看了之後很失望。沒有一個人全對的。就是說回覆的人中根本沒人真的認識爸爸。
我不明白為什麽。這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見過他的，為什麽在五千萬戒尼的懸賞下，仍然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呢？
郁悶的下線。
走出去的時候看到上次見到的那個年輕獵人坐在不遠的隔間裏。
雇傭職業獵人尋人要多少錢呢？
爸爸，等著我，等我攢夠錢，就雇傭幾個職業獵人找你。
不過，那到底需要多少錢呢？
星期五那天晚上，是我晉升130層的比賽。
我跳上擂台，發現我這次的對手有點面熟。
在哪裏見過他啊……？
他也一臉驚疑的看著我。
這時講解員介紹開始了。
哦，我的對手叫勃郎寧。
裁判員叫「開始」的時候，他沒有沖過來進攻，反而是站在原地一臉難以置信的盯著我。
「咪……咪路？」
「是。」哈，看來我的知名度提高了。這下我的賠率會變了吧？可是，大家對我有信心我會很高興，可是我贏的錢會變少啊……好矛盾。
「蘿莉的時間的咪路？」
「哎？」我想起來在哪裏見過他了。
「真的是咪路？」他還是不進攻，臉卻慢慢紅起來，「真的是咪路啊，穿運動服也這麽可愛……」
他還在喃喃自語，台下的觀眾嗡嗡的發出疑問——「怎麽回事？」「開打啊笨蛋！」「裁判這是怎麽回事？」
裁判問我的對手，「您有什麽問題麽？還可以繼續比賽麽？」
他理也不理，還是盯住我看，嘴唇哆嗦著。
「勃郎寧大人不進攻麽？」薄妮大人說過，記住客人的名字，他們會給更多的小費。
「我，我，我是絕對不會攻擊咪路的……」他聲音都顫抖了。
我皺一下眉毛，「那麽咪路就要進攻了喲∼」
「啊……？」
我跳起來，對他後頸一擊，勃郎寧大人飛出擂台，昏迷了。
裁判宣布我獲勝的時候觀眾席上發出潮水一樣的噓聲。
大家不僅不看好我，現在對我還很不滿。
對不起勃郎寧大人，打了您，可是咪路我押了兩萬元賭自己贏呢。
我出了更衣室，就看到小傑和奇犽在外面等我，旁邊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小男孩。
「咪路——」小傑對我招手，我跑過去，他介紹說，「這是智喜。」
智喜是個很禮貌的小男生。他的師傅雲古在教小傑和奇犽「念」。
和他們聊過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念能力還分為許多種類，而且還有各種不同用法。
回到房間以後我想起他們說的「凝」，將提高的念集中於眼睛，視破對手的附著「隱」的念。這是一種基本的戰鬥技術.，可我竟然從未聽爸爸講起。我只是會把氣集中在拳頭上面，從來沒想過要把氣集中在眼睛。
想到小醜先生每次偷襲我的時候，應該是用了「絕」和「隱」，所以我才會感覺不到他的氣息，然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他的氣柱粘上。
不知為什麽我又想起那位看不出年紀的先生，大概我是在推古董電唱機的時候碰巧把念力集中在眼睛，才看到他的念吧？
我看著窗戶外面的星空，忽然間很想爸爸。
我們在森林生活的時候，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根本用不著「隱」去攻擊或者用「凝」去觀察對手，所以他才沒教我麽？說起來，我拿手的似乎只有攻擊和防禦呢。
我嘆口氣，爸爸也沒說過念能力有多少種類。
他大概是強化系的吧，和我一樣。
我洗漱完要走出浴室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試一試吧。
好像挺有趣的。
用漱口的玻璃杯接了一杯水，放在洗手池裏。
我一定是強化系的……
發動念力，水量猛然增加，從玻璃杯裏溢出來。
哈哈，我果然和爸爸一樣是強化系的。
我拿起水杯，把水倒掉，哎？
等等，這是什麽？
我看著那杯水裏逐漸出現淡紫色的雜質，有點迷惑。
把杯子裏的水倒掉，打開水龍頭沖幹凈杯子。
我去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洗漱的時候仔細回憶了小傑他們說的「水見式」。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我把滿是泡沫的牙刷丟在一邊，漱口，接了一滿杯水。
看了看周圍，好像找不到什麽可以浮在水面上的東西呢……
啊，有了。我從毛巾上抽下一根棉線，撚成一團，放在水上。
呼氣，放松，好，發動念力。
水量增加，從杯子裏溢出來。
我果然還是強化系……
啊，有雜質？
我正在迷惑的時候，杯子裏的水量不再增加，雜質也在一瞬間消失了，衛生間裏充滿淡淡的香氣，而且在慢慢變得濃烈。
這是怎麽回事？
我把棉線拿出來，倒掉杯子裏的水，對著鏡子發了會兒呆。
再試一次。
……
和上一次一樣。
先是水量增加。
然後出現淡紫色的雜質。
雜質消失的同時有香氣。
我忽然有種強烈的不安。
什麽東西不對勁了。
很重要的東西。
我胡亂吃了點東西，就拿著地圖離開天空競技場到平時常去那間網咖。
我要找一個沒有人的空地。
兩個小時以後，根據我在網上找到的資料我找到一個廢棄的工廠。
確定周圍沒有人，我在空蕩蕩的廠棚裏發動能力。
然後，我頹唐的倒地。
出麻煩了。
我的念出問題了。
很嚴重的問題。
試了一次又一次，最初是焦灼，慌亂，然後是氣憤，迷惑，到了最後，我已經完全是絕望了。
癱坐在地上，我一籌莫展。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什麽時候發生的？
到底是什麽引起的？
不會一直這樣下去吧？
一想到這種失常有可能是永久性的，我陷入新一輪的恐慌。
我看著空廠房裏沾滿灰塵的破碎玻璃窗，渾身無力。
擦擦頭上的汗，我努力思考該怎麽辦。
也許我應該問問智喜的師傅雲古先生，從小傑他們說的看，雲古先生應該對念有相當程度的了解……
爸爸你到底在哪裏啊？我有點想哭。
振作啊，咪路，要堅強，要堅強……
我才不想堅強，我想要像沒排到和怪獸搏鬥的小朋友一樣倒在地上打滾啊。
終於，我還是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盡量平靜下來。
最壞的情況，是這種失常會一直保持下去，而我需要重新學習。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
在我學習的這段時間，要盡可能的避免和強大的對手交戰。
我想到強大的對手，腦袋裏馬上跳出小醜先生那張臉，還有他那雙形狀嫵媚可是卻透露著戲謔和殘忍的眼睛。
頓時覺得喉嚨有點幹。
我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嘆口氣，生活不會因為你斷了一條腿就停止，何況現在的情況比斷了一條腿還好的多。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背上包走出廢棄的工廠。
已經接近正午，這天的陽光很猛烈，天空蔚藍，一絲雲彩都沒有。
從陰暗地方走出來，我一時不適應，想要擡起手遮住刺眼的光線，突然感到有什麽東西從我上方挾著風聲落下來，我忙向旁邊跳去。
我剛才站著的地方插著一排撲克牌——然後，我的眼睛又被他從背後蒙住了。
「呵呵∼猜猜我是誰？♥」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09
承諾
和一個星期前一樣，他毫無聲息的從我背後蒙住我的雙眼。
我真是愚蠢。
這混蛋怎麽可能忍耐這麽久不找我的麻煩？
他從什麽時候發現我的？我剛才在工廠裏的時候他就已經來了麽？
不，他那個時候沒有來。
我用「凝」查看過那裏除了我沒有別人。
那麽小醜是路過的？
這種情況，只能用「不走運」來形容。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小醜好像感覺到了我的召喚一樣，我剛想起他，他就在門外等著我，這是什麽運氣？
為什麽我買彩票的時候從來沒有這種運氣？
現在跟他交戰，我簡直就像是主動要求被毆打，怎麽辦？
要死在這裏了麽？
不要啊人家連約會都還沒有過就死啊！
……
這一瞬間種種強烈的情緒諸如憤怒、疑問、不甘、意外在我腦袋裏亂飛亂撞，導致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咦？小寶貝今天特別沈默呢∼♠ 和平常不大一樣啊♣」我背後的小醜把下巴放在我頭上蹭了蹭，「怎麽不說話？♦再猜不出來我是誰，我可是要發怒了喲∼♥」
不要發怒啊，你發怒的後果就是我被單方面毆打啊∼我今天不想跟你打啊混蛋——
說點什麽啊咪路趕快說點什麽啊……
「啊，那，那個，」我努力組織語言，「是小醜先生在和我開玩笑麽？」
薄妮大人你教我了那麽多怎麽應付麻煩客人的方法，可是你為什麽沒教我怎麽擺脫發瘋的小醜啊——
意外的，小醜放開了我，我趕快跳到一旁，觀察著四周的地形，心裏計算著逃走的最佳路線……
「吶∼小寶貝今天真是很奇怪呢♣」陽光下的小醜微笑著，雙手洗著一副撲克牌，用那雙形狀嫵媚可是卻透露著戲謔和殘忍的眼睛斜睨著我，嘴角微微翹著，「要不要一起玩？♦」
誰，誰想跟你一起玩啊？你這從馬戲團裏跑出來的瘋掉的小醜！
我竭盡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根據我悲慘的經驗，他洗牌的時候，閑聊的時候，也是偷偷發動念能力的時候。
我試著把念力集中到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每個動作。
果然，他身形一晃，向我剛才選好的逃跑方向撲去，左手扔出撲克牌，右手發出一條氣。
被他那個「伸縮自如的愛」打中就完蛋了，我運力防禦，甩出書包擋住他的撲克牌的同時向他沖去飛腳踢他的胸口。
要主動攻擊，讓他沒有時間耍花樣。
西索大概是沒想到我一開始就用這種拼個你死我活的方式打，他向後跳了兩步，雖然被我踢中了，可是因為及時退開所以沒造成什麽大傷害。
「呵∼」他摸摸胸口，神采飛揚，臉上有種不符合年齡的天真，「小寶貝認真起來了麽？♠」
他張開雙臂，撲克牌像是有生命的一樣在他周圍飛舞，「那麽，就認真來玩吧♣」
話音沒落，他已經向我沖過來，帶著鋪天蓋地的冷冽殺氣。
這真是場單方面的毆打，我竭盡全力防禦，一邊手忙腳亂的用「凝」觀察，提防他用加了「隱」的氣，因為一旦我躲不開被粘上，這場戰鬥就結束了。
我不知道我們打了多久，可是我漸漸累了。
早上因為焦慮我沒吃什麽東西，之前又在工廠裏動了大半天，現在力氣不夠用了，速度逐漸慢了下來，註意力也開始減退了。
西索大概是發現了，他的動作也慢下來，嘻嘻笑著。
我拼命打起精神，當他慢下來的時候，就是我要被折磨的時候。不行，絕對不行。
精神上雖然我還在苦苦支撐，可是身體卻漸漸跟不上了。
我飛腳踢他的時候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一條氣柱已經粘在我的右臂上，西索用力一揮，我在空中劃了條弧線飛出去。
好疼……我趴在地上，想要用手肘把身體撐起來，卻絕望的發現自己已經被他的氣柱捆得很結實，於是我現在看起來好像一條笨拙的毛毛蟲在蠕動。
我放棄掙紮，勉強滾動幾下，讓自己躺得比較舒服。看起來也稍微比較有尊嚴一點。
小醜的嘴角彎著，蹲在我面前，手肘頂著膝蓋，托著興致盎然的臉，「小寶貝學會用「凝」了呢……♥是誰教你的？一個星期前好像還不會呢♦」
我沒好氣的回答，「沒人教我，昨天聽別人講到今天剛好碰到你就試試。」
「哦哦∼是麽？♦」他好像突然間有點失落，「雖然小寶貝變強了我很高興，但是……」
他哀怨的看著我，像個不小心把吃了一半的棒棒糖掉在地上的孩子，「……原來那個不怎麽會發現加了「隱」的氣的小寶貝更有趣呢∼♠」
啊啊啊——這混蛋！
我一早就知道！那些什麽「趕快變得更強吧」之類的話是假的，你根本沒想讓我變強吧？你打從一開始就是想要捉弄我玩是吧？
還有啊，不要再亂叫什麽「小寶貝」了啊。一邊叫著「小寶貝」一邊毆打人家以後我會對「小寶貝」這個詞產生生理性厭惡的啊……
「呵呵呵∼♥」他似乎很滿意我的怒氣，伸出手戳戳我鼓起的腮幫，「那麽，告訴我，小寶貝學會用「隱」了麽？♣」
「不會。你要教我麽？」我瞪他。
「好啊∼♣」小醜對我眨眨眼。
「什麽？」我沒聽錯吧？「真的教我？」
「嗯∼♥」他咧開嘴笑了，眼睛瞇起來，「不過要收學費的哦∼♥」
學費？等等，這種表情……這絕對是薄妮大人說的「變態型兒童狂熱癥者」的表情。
遇到這種客人我該怎麽辦？咪路，快，快想想。
我抽搐一下，努力調整五官，要笑得充滿崇拜，充滿崇拜，崇拜……
啊——不行啊——我對著他的臉就笑不出來啊——
「？」西索輕輕拍拍我的臉，「小寶貝怎麽了？表情很奇怪呢♦」
我頹唐了。
放松五官，有氣無力的告訴他，「我餓得動不了啦。」
「啊，那就一起回去吧♠」他似乎忘記了剛才說的要教我「隱」的話，把我抱起來，撈起我丟在一邊的書包，在廢棄廠房之間奔跑跳躍。
「小醜先生？你能不能把你的念松開，然後把我放下來？」我不想被人看到被一個瘋掉的小醜抱著到處亂走啊。
被圍觀的話，他可以丟下我跑掉，可是我還被他的念捆著呢，大家可看不出來。
小醜有點委屈的看著我，「小寶貝不是說餓得動不了啦麽？♣」
「現在能動了。」我趕快說。
「那要再玩一會兒麽？♥」小醜停下來，眼睛發亮。
「……其實……還是挺餓的。」
「呵∼♥」小醜繼續抱著我飛奔，「小寶貝跑來這裏做什麽呢？♦」
反正也打不過他，現在更是沒希望了，直說好了，「我的念能力出了點問題，我來這裏試驗。」
「出了問題？♠」他那雙銀灰色的眸子突然間顏色變深了，「所以剛才只是用念防守而沒有進攻？♣」
「嗯。」我看著他左眼下藍色的淚滴，陽光下奔跑的小醜看起來意外的有點嚴肅，「小醜先生你怎麽會出現在那裏呢？」
「去解決幾個爛果子♥」他歡快的說，「一點都不好玩∼♦幸好回來的時候遇到小寶貝了♠」
什麽叫悲慘的命運？
「小醜先生，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哎呀，真難為情，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說出那三個字的……
「小寶貝麽？♥」
「……」都叫你不要叫了。
「可是小寶貝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名字呢……♦」
不要用這種被踢了一腳的小狗才有的表情看我，我知道這是假的。
你連小傑他們乘飛艇去哪裏都能查到，會不知道我的名字？
「你可以繼續叫我44號考生。」一年前不就讓你這麽叫了麽？
「不要∼♠」小醜嘟嘴，像個任性的小孩子，「而且考試早就結束了。♣」
「那你可以叫我麥格尼小姐。」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要∼♠」小醜繼續嘟嘴，「聽起來很疏遠∼♣還是叫小寶貝吧∼♥」
「……」算了。
「小寶貝的格鬥術到底是誰教的呢？♦」小醜在屋頂跳躍，「近身搏鬥的時候很有趣呢∼♠攻擊的目標總是關節和其他只要擊中就能摧毀對手行動能力的部位……」
我楞了楞，思考他說的話，「擊中就能摧毀對手的行動能力」……
西索繼續說著，「……以最快最有用的方式打擊對手的要害之處……嗯∼真的相當有趣呢……♣」
「我都沒有註意過……不過，好些真的是你說的那樣。」
我想起觀眾席上的不滿噓聲，奇犽說的「只用幾秒鐘解決對手的比賽讓觀眾覺得不過癮」……
想起奇犽，就想起小傑。
西索最近都沒有去騷擾他們，大概是因為在等小傑的挑戰？
啊，也許可以這樣……
「小醜先生，」我掙紮兩下示意他停下來，「等我打到200層向你挑戰吧？」
「呵∼♣」西索有點意外，他把我放下來，「好啊∼♥」
「在那之前就給我時間準備吧？在我準備好之前就不要再打我了？」我滿眼期待的望著他。
西索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托著下巴，「總覺得小寶貝有壞主意呢∼♦」
「沒有，沒有。」我擺擺雙手表示自己沒有壞主意，哎？已經被解開了。
我趕快站著身子，活動酸麻的四肢。誰知道這家夥接下來要幹什麽？說不定他一高興繼續對我進行單方面的毆打呢？
「好吧∼♥」小醜把我的書包掛在我肩膀上，抱著我的頭頂親了親，「我等著你變強喲∼♦」
我大力點點頭，「嗯，嗯，我一定會的。」一定會變強然後逃走的。嘿嘿。
小醜揮揮手，跳了幾下消失了。
幹的好咪路！我握拳。
誰要去200層以上啊，沒有獎金，我的念能力又出了問題，現在念的攻擊力幾乎是零啊，去200層？估計還沒來得及遇到小醜就先掛掉了。
得到小醜「在我到達200層之前不再毆打我」的承諾之後，我從早上的打擊中恢覆了，精神百倍的去「蘿莉的時間」。今天的主題是「妹妹」，我要好好表現。
哦，另外還要問問薄妮大人怎麽應付「變態型兒童狂熱癥者」，還有瘋掉的小醜。
啊……我突然想起來，剛才小醜好像親我來著……
這悲摧的人生。
這悲慘的命運。
正常的少女生活
再次見到小傑他們的時候，我悄悄問了智喜，念能力是不是有可能出現變化的。比如說，以前會一種能力，可是突然間多了一種從來沒見過，根本想象不到的能力，並且這新能力讓之前學會的能力無法完全發揮出來？
智喜想了半天，說他也不知道，但是他會幫我問問他師傅。
後來他告訴我，雲古師傅說，念是非常覆雜的。
一個人的念能力，是跟這個人的性格，喜好，經歷，生活的環境有著密切的關系，而就我們的年齡而言，因為還在發展途中，能力沒有定型，所以出現變化是正常的。
原來出現變化是正常的麽？
可是，我很好奇，我的那種變化，是受了什麽影響啊？
……
環境麽？
說起來，我之前生活的地方不是森林就是小鎮，果然，大城市的汙染就是比較嚴重啊……
說不定我回家之後這種變化就消失了呢。
那麽在回家之前盡量不要用念能力吧。
我終於放下心，給黛美太太發了短信，說我一切都很好，工作很穩定，最近又從朋友那裏得到很多新知識。
這一段日子，我的生活真的是平淡而有規律。
每天打一場比賽，在「蘿莉的時間」和「超人的時間」打工，然後回天空競技場睡覺。碰到小傑他們就聊聊天。
完全是一個正常十四歲女孩子過的正常而有規律的生活。（你真的正常麽？）
基本可以算得上完美。
也有一點遺憾，就是每天在「蘿莉的時間」吃午飯的時候，店員姐姐們都在討論她們的男朋友，她們的約會，她們的化妝品和衣服，還有些我聽不懂的話題。總之，和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完全插不上嘴。
只能默默聽著吧。
起初大家也問過我有沒有男友，家裏都有什麽人之類的，可是這些都說完之後，我完全沒有能力發動新話題。
能跟人家說什麽呢？「哦，我昨天一下子就把一個200磅重的大漢打飛出去了呢∼」還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小朋友們都格外野蠻呢昨天我在另一家店工作的時候制服都給他們撕破了哩∼」……
即使說了大家也不會有什麽興趣吧？
說到底，即使比我大不了幾歲，在她們眼裏我還只是個小孩子。
就像奇犽小傑他們，雖然比我小一兩歲，但是在我看來卻只是小孩子一樣。
所以，我只能羨慕的，默默的聽著。
可惡！為什麽沒有人搭訕我啊！人家也想約會談戀愛和大家一樣在吃午飯的時候說起自己的男朋友啊——
可是，後來我發現，有男朋友的生活也不盡是冒著粉紅色泡泡無憂無慮的。
那天我按照薄妮大人的指示，把一個「變態型兒童狂熱癥者」騙到咖啡館後面的小巷子裏打暈，丟進大號的垃圾桶裏。自從薄妮大人發現我可以單手舉起她的紅櫸木衣櫃把滾落在下面的耳環拿出來之後，她就經常叫我這麽幹了。
我蓋上垃圾桶蓋的時候聽到貝爾姐姐在哭，「真的沒有錢了……」
難道是被人打劫了？
我悄悄走過去，看到她的男朋友把她推到墻上，翻著她的口袋。
「把錢拿出來我著急翻本啊——」他沖著貝爾姐姐喊，然後用力扇了她一巴掌。
混蛋！竟然打女人麽？
我沖出去，抓住他的後頸把他提起來，「貝爾姐姐你沒事吧？」
她看到我，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那個男人胡亂揮舞著手腳破口大罵，我把他提到大號垃圾桶前面，打開桶蓋，他看到那裏面裝著的變態之後喉嚨裏發出恐懼的「咯」「咯 」聲，然後渾身發抖著哀求我放了他。
我看看貝爾，她沒看那男人，只是說，「放了他吧。」
我把他丟在地上，踩著他的一只腳，「你再敢來糾纏貝爾姐姐，我就把你的腳踩斷。」
他嗚嗚的痛叫著說他不敢了。
我擡起腳，他飛快的跑出巷子，頭都沒回。
貝爾姐姐卻看著他的背影，哭得很傷心。
我看看她腫起來的一邊臉，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在她身邊蹲了一會兒，我從口袋裏摸出一顆巧克力。
這顆巧克力是今天早上奇犽跟我擦肩而過的時候裝著酷，面無表情的丟給我的。
稍微有點溶化了，不過……
我把漂亮的包裝紙打開，把它放在貝爾手上。
她把糖丟進嘴裏，哽咽著，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
「你很快就會忘了他的。」我笨拙的試圖安慰她。
她笑了一下，流下更多眼淚。
薄妮大人說有兩種男人不能做男朋友。一種是賭徒。一種是騙子。
貝爾姐姐的男朋友是個賭徒。
可是賭徒和騙子都並沒有在自己額頭上寫著字啊。
貝爾姐姐的男朋友比其他店員的男友都要英俊。
誰能看清那張漂亮的臉下面是什麽呢？
按說，在「超人的時間」工作時那副樣子被看到了之後，奇犽出現在「蘿莉的時間」門口時，我應該已經麻木了才對。
可是……
可是這家夥一手提著蛋糕，一手捂著嘴，肩膀顫抖著，發出「咭咭」笑聲的樣子怎麽讓我這麽惱火啊——
我瞪著他。這個惡劣的小子指指我的貓耳，又指指我的貓尾巴，嘴唇用力繃著，可是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有那麽好笑麽？到底哪裏可笑了啊？可惡的小鬼！
冷靜，咪路，冷靜。
貓耳的蘿莉是無敵的。
我回憶著薄妮大人的教導，稍微側身，舉起戴著「貓爪」手套的手，放在胸前，努力睜大眼睛，然後微微低頭做出有點害羞的樣子，「奇犽少爺……」這時要慢慢的擡起頭，和他對視時要有恰到好處的羞怯，「……要分享蘿莉的時間麽？」最後是溫柔的眼神，溫柔的眼神……
「啊？」奇犽楞住了，然後臉一下子紅了。
哼∼這小子。
他發楞的時候我在內心深處陰險的笑了一下，按按手套裏的控制器，我的貓耳向後抖動了兩下，貓尾巴左右搖晃，「奇犽少爺∼」
奇犽還是很厲害的，雖然他的耳朵也紅了，可是他說，「……不要。」
哈∼笑話，到了這個時候，你以為薄妮大人對我培訓是怎樣的啊？你在小瞧薄妮大人麽？
我輕輕拉開店門，歪著頭，用貓爪對他招招手，「咪路為您開門了喲∼」
奇犽終於被我，不，是被我背後的薄妮大人給打敗了。
他連脖子也紅起來了。
然後，他低著頭走進店裏，坐在椅子上。
嘿嘿。咪路姐姐我是你這樣的小鬼可以輕易嘲笑的麽？
我滿意的看著奇犽坐在座位上，紅著臉，點了一桌子甜食。
從那天開始奇犽時常會來「蘿莉的時間」。
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消費了五萬戒尼，薄妮大人用閃著萬元鈔顏色的眼睛看著他，給了他一張貴賓卡，消費打八折，還可以免費試吃新品蛋糕。
奇犽來的時候店裏的女客人就會比平時多很多。
她們和站在櫃台後面的薄妮大人、朵拉姐姐一樣，單手托著下巴，瞇起眼睛微笑著看奇犽吃蛋糕。
我知道，薄妮大人萌了。
她說奇犽這種客人是「傲嬌正太」。也是很受歡迎的品種。
至於「正太」，是指和蘿莉同一個年齡段的男孩子。
我沒問薄妮大人什麽是「傲嬌」，我想奇犽已經具體解釋了這個詞。
後來我告訴奇犽，在「蘿莉的時間」，每天午飯的時候薄妮大人會強迫我吃一塊他最喜歡的楓糖蛋糕，他第一次對我露出大概算是「羨慕」的表情。
我問他你那麽喜歡吃楓糖蛋糕麽？
他點點頭。你不喜歡麽？
不喜歡。我覺得你給我巧克力比較好吃。
薄妮大人讓我吃蛋糕，是因為她覺得我作為蘿莉，有一點點瘦。
蘿莉要有一點嬰兒肥才看起來更純真和惹人憐愛。
可我是長不出那層「Puppy Fat」的。
因為我每天要裹著厚厚的棉花，在地上滾動兩個小時。
已經要到六月底了，天氣越來越熱，小朋友們的脾氣越來越暴躁。
我現在當怪獸的時候，即使只在道具制服裏穿著內衣，還是熱的受不了。
大叔還算厚道，讓我每半個小時休息一會兒。
其實這樣對他也有好處，我休息的這十分鐘，有更多的小朋友們都更加踴躍的排隊。
我終於到了180層了。
我的賠率還是保持在3：1上下。
觀眾們依然不看好我。
他們對我「以最快最有效的手段擊倒對手」的戰鬥特色仍然不滿。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11
退出和重來
算術差的人通常都是一根筋的好人
參加190層比賽那天早上，我和小傑奇犽一起吃飯。
他們還在跟著雲古師傅學習念。
「真是盼望和西索戰鬥呢……」小傑吃著食物，伸開手算了算，「唔，到7月10日，還有……」
「還有十八天！」哈哈，我算得比小傑快呢。
「是十七天。」奇犽喝口果汁，瞟我一眼，「咪路你算術很差啊——」
嗚∼又被他鄙視了又被他鄙視了。
「奇犽∼」我微微皺起眉毛，睜大眼睛看了他三秒鐘，像承受不住露珠重量的花朵一樣低頭，「你是在說咪路笨麽？」
「沒——沒有。」奇犽說著臉就紅了起來，他把臉轉到一邊，「沒說你笨。」
嘿嘿。奇犽，你放棄吧，你哪裏是薄妮大人的對手。
薄妮大人說了，對付你這種「傲嬌」，就要用無辜可憐的氣質表現出委屈和軟弱。
我滿意的看著奇犽，拿起自己的果汁，「沒有就好喲∼」
「咪路……」小傑有點擔憂的看著我，「你最近，說話越來越像西索了……」
「噗——」我的果汁噴出來。
「啊哈哈哈——」奇犽你這麽高興麽？噴你一身果汁你還這麽高興？
你說話像西索。
你說話像西索。
你說話像西索。
像西索。
……
我無力的看著小傑，「哪裏像了啊？」
「唔，語氣吧？」
「沒有啊∼」
「啊，現在就很像。」
我感到一陣無力。
難道是因為在「蘿莉的時間」工作了幾周的關系？
我努力回憶我在工作時說話的語氣。
哦……那種上揚的尾音，撒嬌一樣的口吻，頻繁使用的語氣助詞……
捂著臉，我，我竟然在薄妮大人的調/教下，向著西索的方向一往無前的奔去了……
「對了，咪路，」小傑好像根本沒發現我正在自我厭惡著，「你等一下比賽晉級的話，就和我們一樣到200層了。」
「啊，」我揉揉臉，「我不會去200層的。」
「因為沒獎金麽？」奇犽有點緊張，「你要回家了？」
「唔……」我抓抓頭，真是不好意思啊，如果就這麽說出來的話，「獎金是一方面的原因，還有，我的念能力出了點問題，不能用念力攻擊呢……」
「什麽——」
「什麽——」
我搖搖手讓他們不要這麽激動，「大約一個星期前我和西索在郊區的一座破廠房那裏又打了一次……」
我又被打斷了——
「你和他又打了一次？」
「你怎麽沒告訴我們？」
我看著激動的兩人，努力露出個柴犬樣的討好微笑，「……唔，忘記了……」
奇犽嘆氣，「說吧。」
「哦，總之就是我沒打贏，他很強。然後很狡猾。」我想了想又補充，「既要時刻小心他加了「隱」的氣，又要同時和他戰鬥……嗯，很難。」
過了一會兒，我拍拍還在沈思的小傑，「餵，你真的要跟他打麽？」
他很堅定的點點頭，然後又擔憂的問我，「咪路你沒有辦法用念攻擊麽？那你接下來怎麽辦？」
「噓——」奇犽受不了我們了，「你們兩個傻瓜小點聲啊！」
「小傑∼奇犽他是在說我笨麽？」
「不要再用這種語氣說話了啊——」
「總之，」我聳聳肩，「我還不想離開天空競技場，大概會重新從50層開始吧，我的錢還是不夠啊……」
「你到底需要多少錢啊？」奇犽這小子竟然拍了我的腦門一下。
「嗯，」我揉揉腦門，「我之前說過我家的酒館要裝修對吧？」
「你現在要建一座新的酒館錢也夠了吧？」
「沒錯。問題是，我現在除了要裝修酒館還想雇傭職業獵人尋人——」
「啊？哈哈哈，」奇犽指著我，「你自己就是職業獵人啊——」
「話是沒錯。」我指指自己，「可是我現在是個不能用念攻擊的職業獵人，而且，基本上沒什麽經驗。」
奇犽沈默了一下，「咪路，你的念能力到底出了什麽問題？要找雲古師傅幫忙麽？」
我托著下巴，「嗯，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呢……大概是因為環境的變化而引起的？我拜托智喜問過雲古師傅了，我們現在能力沒有定型，能力因為環境啊，喜好啊什麽的出現變化是正常的……」
我對他們微笑，「所以，別為我擔心了。我要重新從50層挑戰，如果到了200層我的能力還沒有恢覆，我就回去。」
然後我撓著腦袋算了一會兒，「嗯，如果跟這次一樣順利的話……大概在小傑你和西索比賽的前幾天，我就會到200層了。不過，我會留下來看你和他比賽的。」
「咪路，」奇犽咳嗽一聲，「你知道如果第二次放棄進入200層的機會就永遠不能再進入200層以上麽？」
「知道啊，不過那有什麽關系啊，」我嘆口氣，「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以後都不需要回這裏了。我不喜歡這裏。」
那天的比賽平淡的甚至有點令人失望。
我的對手實力還不如之前那位在180層的對手。
我出場的時候，管理員告訴我可以去200層登記，我說不行啊，我的監護人知道我來天空競技場打擂台很是惱火呢，我要暫停比賽安撫她一下。
他露出同情的目光，安慰我說沒關系，我這麽年輕，還有很多機會。
我沒有騙他。
今天一早黛美太太就給我打了電話，她說給我們送花生的大叔告訴她在電視上看到我在天空競技場比賽。
黛美太太讓我立刻停止比賽。
我說那花生大叔沒告訴你我很厲害麽？
黛美太太發飈了。她說她讓我來的時候以為我到了這裏就會改變主意了，沒想到我這傻瓜真的到天空競技場憑借暴力賺錢去了，這和使用暴力的強盜有什麽不同啊……
我想了想，沒敢告訴她其實我其中一份兼職也是靠暴力賺錢的，不過那份工作是靠別人對我施加暴力而賺錢。
其實，黛美太太自己不是也說過「要發揮自己的特長」麽？
那麽如果我的特長就是憑借暴力去賺錢呢？
我應該放棄自己的特長麽？
當然這些話我是不敢跟她說的，因為黛美太太發飆是很可怕的，她威脅如果我不離開天空競技場她就來這裏找我。
沒辦法，我只好答應她今天比賽結束就離開。
但是，我沒說我不會再回來……
我領取了獎金，照舊把它分成兩份存起來。
取了行李之後，我去上網查詢如果雇傭職業獵人尋人的話大概需要多少錢。
查詢結果讓我大受打擊。雇傭職業獵人動輒需要上億的資金，而且任務難度越高金額越高。我估計了一下我這個任務的難度，爸爸自己是職業獵人，失蹤兩年以上，要找他，沒有那麽容易啊……
我頹喪的嘆口氣走出去，經過旁邊的隔間時，聽到裏面的人說「……是，人已經找到了……對，讓他去……」，那人好像感覺到我在看他，突然轉過臉。
原來是那個我之前遇到過的年輕獵人，他有一頭淺栗色的頭發，一雙綠色的圓眼睛，長了一張娃娃臉，我猜他最多不過十七、八歲。
我對他笑一下，「嘿。」
他楞了一下回應「嘿。」
我離開了。
那人拿的手機長得挺有趣的。從來沒在商店裏看到過呢。
他是賞金獵人麽？
剛才聽到的……他是在幫人尋人麽？
不知道要雇他要多少錢……
唉。
我回到娜塔姐姐的旅館，她接到我的電話時很高興，說我總算回來了。
我沒告訴她，我明天還要去天空競技場呢。
外面的飯都沒有娜塔姐姐做的飯好吃。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比任何一個在天空競技場的晚上都好。
第二天一早，我告訴娜塔姐姐我要去天空競技場重新挑戰，她以為我瘋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叫她不要擔心我，我比賽結束之後還要去打工，但是晚上會回來吃飯，我想念她做的飯了。
娜塔姐姐用力擁抱了我一下，算是給我打氣。她抱我的時候，我突然很想黛美太太。
我填好報名表格，這次名字填的是「麥格尼」。格鬥經驗依舊填十年。
排隊。
上擂台。
在喧囂聲中一擊。
裁判看了看我的資料，問我為什麽在190層退出了，我耷拉著腦袋，說我的監護人聽人說在電視上看到我在這裏，發飈了。我不得不退出，不過今天早上又偷偷跑回來了。
他對我笑笑，問我要不要直接上170層。我說不要，我的零用錢也給扣了，所以現在很需要錢。他讓我上了70層。
領獎金，下註，等待，上擂台，擊倒對手，一切都那麽熟悉。
我離開的時候，突然有種很厭倦的感覺。
薄妮大人似乎總是對我的情緒波動很敏感，她問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我告訴她，我早上去了天空競技場。我不喜歡那裏。她說我今天臉上有種暴力的情緒，超適合一套她珍藏了很久的制服。
然後，我穿上一套蘿莉型號的軍服，長靴，腰上掛著裝飾用的指揮刀，右眼上戴了個黑色眼罩，頭上是頂大小正合適的軍官帽。
薄妮大人看著我，眼睛放光，雙手合十，和朵拉擁抱在一起喃喃著「人生圓滿了」之類的話。
她們萌了。我不明白為什麽。難道軍服比哥特式蘿莉裝更可愛麽？
薄妮大人問我能不能一直保持這種淡漠中略帶冷酷的表情，然後不要跟客人說話，只要比平時稍微用力一點開門就好了。我說很容易啊，我現在很不爽，這就是我不爽的表情，我不爽的時候一向不喜歡跟人說話。
她聽了之後盯著我看了大約一分鐘，突然捂住鼻子。薄妮大人流鼻血了。
我用她要求的那種淡漠中略帶冷酷的表情看著她跑進店裏。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鼻血從指縫裏流出來滴在衣服上。
然後我繼續用這種表情站在店門口。
本來，我以為，連奇犽少爺這樣的客人我都應付過去了，這條街上沒有我搞不定的人了，但是，當我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我發現，我錯了。
錯得很徹底。
變裝
10 換了件衣服就讓人認不出的人物通常都不是重要人物
記得不久之前我問過薄妮大人，要怎麽應付從馬戲團裏跑出來的瘋掉了的小醜，她大笑著說小醜是不會出現在這條街上的。
現在，小醜出現了。
不過沒有穿著小醜的衣服。
看著對我瞇起眼睛微笑的西索，一種前所未有的驚訝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向我襲來。
他的頭發放了下來，很柔順的耷在頭上，臉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淚滴，而且，他也沒有穿奇怪的鞋子，他，穿得和隔壁那條街上店裏的員工很像。
那些員工，都是這個樣子：面目英俊舉止優雅，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襯衫從領口開始有至少三粒扣子開著，露出一點鎖骨，胸口的肌膚在衣襟中若隱若現，身上有隱約的香氣。
薄妮大人告訴我，他們是Host。他們的工作就是陪有錢，無聊，想要尋歡作樂的女客人喝酒聊天，幫助她們忘記生活上面的壓力。有一些還會做些更深入的服務。
至於什麽是「尋歡作樂」和「更深入的服務」，薄妮大人說如果她給我詳細講解這兩個詞的話，被人揭發就有可能坐監獄，所以我姑且當成不太好的詞吧。
現在，我面對這樣的「客人」，努力想要表現的稱職。這真是我事業迄今為止最高難度的挑戰。
「小……不，西，西索……大人，」我的面部又出現了神經失調，「您，您，要分享蘿莉的時間麽？」
不要在這裏跟我打啊，薄妮大人會解雇我的啊，那麽我的時薪還有高額小費就會泡湯了啊——
小醜，不，是西索，撫摸著下巴，笑得一如既往的令我心驚膽顫，「吶∼♥小寶貝今天沒有出現在第200層卻跑到了第70層呢∼♦」
難道是來找我的？
「您是特地來找我的？」
「哼∼不是♠」
小醜，不，西索今天看起來相當不快呢……
好在這個時候我終於重新掌握了面部肌肉，我努力露出個微笑，「那麽西索大人是在工作回來的路上麽？」這個時候正經人都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吧？
「算是兼職吧∼♣」
「原來西索大人也有兼職啊∼」
哈，果然，是這樣。200層以上是沒有獎金的。西索大人你在200層以上為著榮譽戰鬥了那麽久終於耐不住窮困來隔壁街做兼職了麽？
陪有錢又無聊的女客人尋歡作樂麽……
「那……兼職還愉快麽？」要分散他的註意力，分散……
「啊∼相當不愉快呢♠」
「呃嗚……」這，這種情況，怎麽辦？我好像問錯問題了……刺激到他了，他開始散發著充滿惡意的氣，隨時可以出手殺人。
我硬著頭皮繼續微笑，「西索大人願意告訴我麽？」讓他傾訴，傾訴之後心情就會好起來了吧……
他手上多了副撲克牌，一邊玩著一邊垂著眼睛，「……boss不想和我一起玩呢♣同事又盡是些不可愛的家夥♦」
果然是這樣麽，可憐的小醜先生。
薄妮大人說過Host的競爭相當激烈呢，要想做「頭牌」，一定要有Boss的支持才行。小醜先生這種惡劣的性格，嘿，會有同事喜歡他麽？得不到Boss的親睞是一定的吧。
「那麽，」他四周充滿惡意的氣突然消失，撲克牌也不見了，「小寶貝是在這裏做「兼職」麽？♥」
「是啊。」大家現在都在為了生活所迫做兼職了所以就互相照顧點吧不要當眾毆打我了……
「吶∼」兼職Host西索先生，漂亮的銀灰色眼睛裏有點戲謔，「沒想到小寶貝會來這種地方做兼職呢∼♦」
「什麽語氣啊？我們這裏是正常的咖啡店，」我不滿的小聲嘟囔，「你兼職的地方才叫「那種地方」呢……」
「呵∼小寶貝知道我在哪裏兼職麽？♠」
不就是隔壁街的Host店麽？你穿著工作服亂走還想不讓人知道麽？
話說回來，什麽是尋歡作樂啊……算了，薄妮大人說有些剛開始做Host的人會為自己的職業感到羞恥，我假裝不知道吧。
「嗯……」我看看西索，「不知道。不過應該是份有前途的工作吧。」
「呵呵∼♥」他笑得很開心。
「咪路——」
嗯？大概是和小醜先生說了太久，薄妮大人有點不放心的跑出來了。
她微笑著看看西索，「這位先生是咪路的朋友麽？」
我趕快擋在她身前，一秒鐘都用不了薄妮大人就會被小醜幹掉的。
小醜，不，兼職Host看著我，等我向我的老板介紹他。
呃……我該怎麽說？
我僵硬的轉過身，「哦呵呵∼西索先生是……是咪路在另一處工作時認識的……」這樣說可以吧？
「是這樣麽？」薄妮大人問小醜先生。
「是啊∼♥」西索笑嘻嘻的回答，「小咪路很可愛，讓人忍不住要教她很多東西呢∼♥」
「啊∼」薄妮大人眼睛開始冒光了，「是啊是啊，很多東西都不知道呢∼那種天真又好奇的眼神真是讓人忍不住要教導她呢∼」
薄妮大人……
我突然有種非常不妙的感覺。
您在誤會什麽啊，他說的「教」是對我單方面的毆打啊……
「既然是小咪路的朋友，」薄妮大人拉開店門，「請讓我以「蘿莉的時間」給您最好的招待。」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呢∼♥」
不要進去啊——不要……
已經坐下了。
薄妮大人不要再和他說話了啊——不要……
已經坐下了。
不要再和他說話了啊，他是個時時刻刻說謊而且用一根小手指在一秒鐘內就能幹掉你的殺人狂啊∼薄妮大人！他就是那個從馬戲團裏跑掉的瘋狂小醜啊∼
……
我全身乏力，看著薄妮大人快樂的和西索交談著，還時不時看看我。
看她的口型，好像是在說「我也是」……
我絕望的仰望天空。天空你再藍也沒有我此刻的心情藍。
西索和薄妮大人談了很久。真難以想象瘋掉的殺人狂小醜和咖啡店老板薄妮大人竟然有那麽多共同話題。
西索走的時候薄妮大人還送給他兩本書。
我看到其中一本的封面寫著《養成之路》。
我明白了。
他們的相遇是兩個「兒童狂熱癥者」充滿美麗共鳴的相遇啊。
薄妮大人說過，對男孩子的成長特別愛護關懷的成年人被稱為「正太控」。
我想她自己應該算是個「蘿莉控」。
當蘿莉控遇到正太控。他們相互交流，充滿激情的討論如何提高「控」的技術。
這是場巨大的悲劇。
而且是我造成的。
小傑，奇犽，我對不起你們。西索現在已經很難應付了，他得到薄妮大人的真傳之後將會是無敵的……
我懷著沈重的負疚感離開「蘿莉的時間」，去「超人的時間」當人體沙包，希望小朋友們的毆打可以減輕一些我的負罪感。
大叔抱怨說最近的小朋友太暴力了，狐熊的屁股都給他們撕了個口子，看來要買新制服了。
我楞了一下，想起小醜先生脫掉小醜衣服之後判若兩人的樣子。
「大叔，破了的制服你要扔掉麽？」
大叔挖著鼻孔，「怎麽，你要麽？3000元。」
奸商啊∼這種浸透著汗水和屈辱的道具制服不扔掉的話難道還要賣給二手店麽？
「1000元吧，」我對大叔說，「要不是我對它有感情了我才不會買呢。」
「好的，從你薪水裏扣。」大叔把挖完鼻孔的手指在報紙上蹭蹭，「今天晚上你就可以把它拿走了。」
呃——大叔你就那麽想省下那筆清洗費麽？
我穿著恐龍制服在小朋友的圍攻之下打了兩個小時的滾，抱著狐熊回旅館了。
回到旅館，我請娜塔姐姐幫我把狐熊屁股上的破口子縫上。
臨睡前黛美太太打電話問我是不是已經離開天空競技場了。我說是，我昨天就離開了。她很滿意。又囑咐了一些大城市裏壞人多，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吃之類的話。
第二天去天空競技場之前我給奇犽打了個電話。我需要他的幫助。
雖然已經告訴他我會穿著制服比賽，可是他在更衣室門外看到我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捂著嘴笑了。他繞著我走了一圈兒，伸出爪子，好像要拍拍我肥胖的熊胳膊，「你為什麽穿成這樣啊？」
「黛美太太，就是我的監護人，聽人說在電視上看見我了，」奇犽這家夥的記憶力真不好，「你忘了？」
「……」他不說話，然後「嗖」的拍了我的腦門一下，「你什麽時候跟我說過啊？」
「啊？我，我，我沒告訴你麽？」我尷尬的揉揉腦袋，「啊，是這樣，她現在一定會時常開開電視看我是不是真的離開天空競技場了。叫你來是讓你幫忙的，不是看笑話的，如果黛美太太發現我還留在這裏，她一定會跑來找我的。」
奇犽抱著手臂，看了我一會兒，「穿上這衣服應該沒問題了。但是為了不讓熟悉你的人認出來，你可以稍微改變一下你打鬥的風格。」
「怎麽改呢？」我苦惱。
「也許可以多打一會兒？」奇犽想了一會兒，「唉，要是我大哥在就好了，他是個易容的高手。」
「很厲害麽？」
「嗯。他跟著我去獵人考試，直到最後他自己告訴我，我才發現……」
跟奇犽又商量了一會兒，我聽到廣播在叫「2112號麥格尼選手，請到83樓A擂台」。
「叫我呢。」 我套上狐熊腦袋，去按電梯。
奇犽對我揮揮手，「小心點。不行的話就按你習慣的方式打。」
我點點頭，走進電梯。
本來我以為我這副樣子出現在擂台上，觀眾們會哄堂大笑呢，可是他們只是像往常一樣喊著「打倒他」「我要見血」之類的話。
想了想也是，天空競技場裏多的是古怪的選手。小傑他們之前在200層打敗的兩個人，聽說一個人像是戴了個防毒面具而且只有一條腿，還是條木腿，另外一個坐著輪椅，也是個殘疾人。
你看，在天空競技場外面，我想要打工可是卻因為年齡太小都很難找到工作，在這裏呢，管你是未成年人還是殘疾人，只要敢來，就要敢被打。
裁判宣布開始之後我的對手一秒鐘都不浪費立刻向我攻過來。
我側身躲開，擊中他的後頸。啊，我忘了。要改變打鬥風格。
我站在昏倒的對手身邊楞了兩秒，把他抱起來。是要把他扔下擂台去呢？還是要把他……
在我努力思考的時候裁判說「麥格尼選手獲勝」，他大概是怕我繼續攻擊對手。
我跳下擂台，把我的對手輕輕放在上面，拿了裁判給我的紙條走了。
到了100層比賽的時候，我從娜塔姐姐那裏搬出來，她問我還會回來麽。我說不知道。其實我不想回天空競技場，那裏那麽多餐廳，沒有一家做的食物能和你做的比。娜塔姐姐抱住我說一切小心。
我拍拍她的後背。我想黛美太太了。還有她做的難吃食物。還有她溫暖柔軟的擁抱。
再次住進天空競技場的房間，我完全沒有第一次來的時候那種興奮了。房間的窗戶一樣很大，顯得床很小，窗戶外面依然是萬年不變的星空，下面是燈火閃爍的城市，渺小的人群和街道。
這次的房間，看不到娜塔的旅館或者是我打工的兩家店。
我依然每次下註兩萬元押自己贏。
80%完美的生活
11 這個世界從不明真相的人眼裏看起來總是格外美好而生動
重新回到天空競技場，我的生活依然是平淡而有規律的，只是少了新鮮感。
每天打一場比賽，下註兩萬元押自己贏，在「蘿莉的時間」和「超人的時間」打工，然後回天空競技場睡覺。碰到小傑他們就聊聊天。
完全是一個正常十四歲女孩子過的正常而有規律的生活。（你真的，真的正常麽？）
基本可以算得上完美。
「超人的時間」生意越來越火爆，很多小朋友的父母被迫輪流排隊，就是為了滿足小朋友和我戰鬥的願望。
自從大叔在電視上看到狐熊選手打擂台之後，他把那段比賽錄了下來，做了截圖，用電腦加工成狐熊和超人小朋友在天空競技場搏鬥的畫面，反覆在店裏的顯示屏上放，當然，還配了「我是宇宙第一等」的音樂和「快來和天空競技場的選手搏鬥吧」的煽動性字幅。
從那以後，我穿恐龍制服出來的時候，小朋友們就會大聲「噓」我。跟競技場那些不看好我的觀眾一樣。年齡大點的小朋友都想過過癮，幻想一下和天空競技場選手搏鬥的感覺。
這樣也好，我可以休息一會兒，要跟恐龍打的小朋友都是五、六歲的。我只要被他們擊中之後倒在地上不起來就行了。反正現在大家都已經覺得恐龍沒有狐熊厲害，誰管你恐龍狐熊下面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我平淡的生活還有另一個改變，那就是——在午飯的時候我終於有話題和大家說了——好吧，其實是大家有話題要跟我說。
唉，好吧，其實，實話是她們問我問題，然後在我回答之後把我丟在一邊熱情的進行討論和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自從兩個素昧平生的「兒童狂熱癥者」、「蘿莉控」、「正太控」命中註定的相遇，並且分享了「蘿莉的時間」之後，午餐時店員姐姐們終於不再滿足於我只做個聽眾了。
她們不厭其煩的問著關於小醜的一切。我卻不知道是該說實話嚇到她們昏過去呢，還是用比較溫和的方式回答。
「咪路是在哪裏認識西索大人的呢？」
「一家燒烤店裏。」——獵人考試的集會地點。
「唉呀沒想到西索大人也會去那種平民光顧的店呢……」
「是啊∼這樣一想覺得他更可愛了呢……」
「是啊，有親切感呢……」
「什麽時候一起去燒烤店吧∼」
熱烈的討論開始。我被遺忘了。
「西索大人平時都做什麽啊？」
「……表演吧？」——用撲克牌殺人。
「我猜就是！西索大人外形這麽出眾……」
「連頭發都看起來柔順的讓人想要撫摸呢……」
「手指也很漂亮……」
「眼睛最漂亮！」
「微微翹起的嘴唇很性感！」
「那種不知哪裏有點像小孩子的神情最迷人了——」
熱烈的討論開始。我被遺忘了。
「咪路，講一講第一次看到西索大人的感想嘛∼」
「震撼。」——不幸的考生舉著被撲克牌穿透鮮血狂飈的手慘叫。
「果然啊，我也這麽覺得呢……」
「我也是啊……」
「我也是我也是……」
「他看我的時候我有被電的感覺呢∼」
「少自作多情了——西索大人才沒有看你∼」
熱烈的討論開始。我被遺忘了。
「咪路啊，你認識西索大人這麽久了，有沒有看到過他的身體啊？」
「餵∼」——這算什麽問題啊。雖然我也是個思春期的女孩可是我還是有品味的啊。
「唔∼我打賭，盡管被那身流露禁欲氣質的西裝包裹著，但是西索大人的身材一定超好的……」——那種Host穿的制服到底哪裏禁欲了啊？
「是啊，肩膀好寬……」
「腿也很長啊……」
「完全是符合黃金分割定律的身體啊……」
「你們說……」聲音壓低了，「西索大人那個會不會很厲害？」
「唉呀你這個壞孩子……嘻嘻嘻……」
「一定很厲害！鼻子高的男人那個都很厲害……」
「不害羞的露麗∼」
「沒有男朋友的時候可以偶爾幻想下西索大人吧……」
「呵呵∼人家已經那麽幹過哩∼」
「你們都太無恥了，咪路還坐在這裏呢∼」
你們終於想起來我了麽？
我絕望的看著她們壓低聲音討論著我聽不懂的話題，時不時發出散發著荷爾蒙氣息的低笑。
「咪路，西索大人什麽時候再來啊？」
「不知道。」——最好不要再來。
「咪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啊∼」
你要和我交換試試隨時可能被單方面毆打倒在地上像毛毛蟲一樣蠕動麽？
「咪路看起來不太喜歡西索大人呢∼」
你們終於發現了麽？
「唉∼西索大人好可憐∼」
可憐的是我好吧？
「可是這樣覺得好萌呢∼」
萌個毛——
「啊∼要對咪路進行養成，難度頗高啊∼」
在說什麽啊？
「說起來，咪路的家庭背景完全符合條件啊……」
「是啊，非常需要年長男性的指導啊……」
「噓……」
這和我的家庭背景有什麽關系啊？
……
總之，西索大人毀掉了我的蘿莉時間。
除此之外，其它的一切還算順利。
和奇犽討論之後，我在天空競技場比賽的時候盡量讓打鬥比我上次挑戰的時候多點看頭。奇犽說讓我在短時間內改變格鬥的習慣不太容易，但是如果可以做些花俏的動作，就能夠把觀眾的註意力從招數上轉移開。這樣就沒人會把我和從前的「咪路選手」聯想在一起了。
於是我按照他的建議采取了以下戰術：
1）躲過對手第一波進攻之後，在擂台上不停打滾，趁機抱住對手的雙腿把他倒提起來；
2）在擊中對手後頸造成昏迷的時候把他高舉過頭然後在擂台上跑一圈；
3）把對手拋向天空，接住對手然後溫柔的放在地上；
4）……
這樣還不完整，奇犽認為，我應該有個簽名式的動作，這樣觀眾就會把那個招牌動作當做我的特征而記住我，徹底不會把「麥格尼選手」和「咪路選手」聯想在一起。這招他哥哥曾經用過，超好用的。
於是我在采取以上任何戰術的時候，都用了他幫我想的簽名式動作——在對手昏迷的時候托起他的臉，同時狐熊頭罩吐出舌頭。
奇犽的方法不僅讓我成功的躲過了黛美太太的監視，而且大大的提升了我人氣。在我打到130層的時候，每次出場，觀眾都對我報以極大的歡呼聲，解說員稱我是「難以捉摸的戰鬥機器」以及，「意外溫柔的野獸」。
但是，和觀眾的熱情不成比例，我的賠率還是3：1上下。
奇犽說這大概是因為雖然觀眾們覺得我打的很有娛樂性，但是卻不看好我的技術。
真是群討厭的觀眾。人家靠技術取勝的時候又嫌我沒有娛樂性。
每次比賽前播放以往的戰鬥片段時，我都很慶幸狐熊的頭罩把我蓋的嚴嚴實實的。
屏幕上的狐熊選手有一對下垂的眼眶，玻璃球一樣的眼睛，幾根黑粗、長短不一的胡子，左耳上有朵黃色的小花，另外，四肢粗壯身材臃腫，抱著昏迷的對手吐出舌頭的時候，絨布熊臉上總會有股莫名的但是異常強烈的猥瑣意味……
總之，和之前那個「只用一招的平靜少女」天差地遠。黛美太太和小鎮上任何認識我的人都絕對想象不到那個時不時舌頭歪在一邊的猥瑣布偶下面會是我。
我就知道撒謊什麽的，奇犽最靠得住了。
星期六的時候西索又來了「蘿莉的時間」。說是要把書還給薄妮大人。
撒謊——他根本沒有帶什麽書過來。
店員姐姐們和薄妮大人看到他都很高興。
他還是和上次一樣，穿著合體的西裝，頭發梳得很整齊，領口微微開著。
估計是到隔壁街做兼職順路過來的。
我嘟著嘴不悅的看著他和薄妮大人坐在一起，熱烈的討論著什麽，還不時看看我。
奇犽這幾天沒來真是太好了。誰知道這「正太控」看了薄妮大人給的書之後會對他做出什麽。
這次薄妮大人又送給他幾本書。
我只看到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寫著《純愛與忍耐 XXX的畢生夢想》。雖然沒有看到XXX是什麽字，但是一定不是什麽好書。
這家夥和薄妮大人一樣，在一條名為「兒童狂熱癥者」的大黑道上一路狂奔下去了。
西索走的時候輕輕攬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用甜膩的聲音說，「小寶貝最近的比賽很有趣呢∼♥每次我都看的忍不住想要……」
我趕快跳到一邊，躲開他，「薄妮大人沒告訴你不能在這裏接觸我麽？」
你會害我們的店關門的啊混蛋不要碰我啦！
他一手抱著那摞不正經的書，一手撫了下額前的頭發，笑得果然很有Host風範，「沒有哦∼♥」
「那麽你現在知道了。」趕快走吧趕快走吧真討厭。
「小寶貝還是一樣冷淡呢……♦」他身子一晃，一只手摟著我的脖子，用下巴蹭蹭我的頭頂，「……不過，很有趣♥」
在我忍不住揮拳之前他閃開，向店裏的薄妮大人和店員姐姐們揮揮手，走掉了。
他走了，卻把我留給一群奇怪的姐姐。
那天我下班的時候，她們每一個都跑來，從背後抱住我，一只手摟著我的脖子，然後用臉蹭蹭我的頭。
「哎呀∼真的好可愛∼」
「頭發軟軟的，聞起來也很香∼」
「咪路這種表情最可愛啦∼」
「西索大人能輕易激發咪路最可愛的一面呢……」
「真想抱住她咬一口……」
我掙紮，「你們看不出來他是在欺負我麽？」
「唉呀∼人家也好想讓西索大人這樣欺負啊——」
我跟你換，來吧。
小醜先生的放在我脖子上的手能輕易把人的頸骨扭斷。連著筋肉血管的腦袋從脖子上吊著垂在肩膀上一定很可愛。
我暴力了。
我去找薄妮大人，告訴她如果西索再來的話我就辭職。
她一臉憐憫的看著我，說我對西索大人有誤解，他絕對是那種純愛型的蘿莉控，是以指導一個年輕女孩在人生道路上的方向，同時被她仰慕著為畢生夢想的。我現在的反感和反抗都只會激起西索大人的鬥志，更加投入的去為夢想努力、奮鬥。
我聽了之後頓時覺得人生黑暗。根本沒有前途可言。
我才十四歲，連一次約會都沒有過。
人生就這麽和粘著血的撲克牌還有不定時爆發的單方面毆打連在一起了麽？
垂頭喪氣的去「超人的時間」挨了兩個小時的打，下班的時候我很想喝杯啤酒。可是，這裏是大城市，最少要十八歲才能買酒。
我散發著頹喪之氣，問大叔能不能去幫我買瓶啤酒。
大叔挖著鼻孔，看了我一會兒，把領我到廚房後面，從冰箱裏拿了兩瓶啤酒。
我和大叔坐在店後門的台階上，一起沈默的喝著略帶苦澀的啤酒。
「咪路，」大叔把空酒瓶放一邊，「你是不是堅持不下去了？」
「不知道。」
「還記得以前我跟你說過的最好的那個怪獸麽？」
「嗯。」大叔，不要就這麽稱呼啊，人家也是有名字的吧？
「他和你一樣，去了天空競技場……他還學會了念，」大叔看看被晚霞染成淡紫色的天空，語氣竟然有一點傷感，「他想要做200層以上的樓主，可是，有一天他的念能力突然不見了。」
「不見了？」念能力除了會改變，還會不見掉？
「對。不見了。」大叔一向無精打采的臉變得嚴肅起來，「就像被人偷走了一樣。」
「後來呢？」
「他不願意離開天空競技場，死掉了。」
我抓著酒瓶，看著不遠處粘滿汙垢的垃圾筒，「他為什麽不離開呢？」
「大概是已經習慣了那種生活吧。」
然後，大叔對我說，「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離開吧。」
我被嚇到了，「大叔你這是要解雇我麽？」
大叔挖挖鼻孔，恢覆那幅無精打采的樣子，「隨便跟你說說。」他轉身走回店裏，又指指我手裏的啤酒，「趕快喝完回去睡覺什麽都不要亂想。」
回到天空競技場，我在走廊上的顯示屏上看到講解員解說一場200層以上的比賽「因為某某選手沒有出現，某某某選手不戰而勝成為樓主……」
「……某某選手之前那瞬間移動的能力相當受矚目，但目前已經連續三場比賽沒有出現……失去挑戰樓主的資格……」
連續三場比賽沒出現那不是失蹤了麽？誰還管什麽挑戰樓主的資格啊，要聯系家人或者報警了吧？真是個抓不住重點的解說員。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14
挑戰
12 以別人的穿著或是特征來稱呼人家是很失禮的
七月七日。
星期三。
今天是我挑戰190層的日子。
我換上狐熊制服，戴好頭罩，對著鏡子試了試，確定頭罩裏的舌頭能伸出來。剛走出更衣室，眼睛就被蒙上了。
「……」他沒出聲，可是我知道是誰。
「西索大人？」
出乎意料，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逗弄或是毆打我，而是放開我走開了。
我轉過身，看到他拿著一疊撲克牌，正在一張一張往墻上插，似乎是要在墻壁上用紙牌造出什麽立體的圖案。
「你在做什麽？」
他看看我，什麽都沒說就丟出幾張殺氣淩厲的紙牌。
「餵——」我一邊躲避一邊喊，「別鬧了！我要去比賽了——」
「你對攻擊的計算有誤差♦」他指指我的手。
「啊？」我捧著被撲克牌劃開一條長口子的狐熊胳膊，「你在幹什麽啊？棉花都露出來了啊！你就這麽想讓我出醜麽？」
「呵∼雖然穿的像個笨蛋一樣，但是小寶貝還是一點都沒變呢∼♠」大概是今天不用去做兼職，他又恢覆了小醜的裝扮，「等一下要好好比賽知道麽？♣」
「那還用你說！」我心疼的抱著露出棉花的熊胳膊，這可是用錢買的啊，「我當然會好好比的，押了兩萬元在自己身上呢——」
「呵呵呵∼」小醜抽出一張撲克牌，放在手裏玩著，「去吧。我可是會在200層等著你來登記哦♥如果你這次再不來的話……哼，哼♦」
他對我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瞇起眼睛，「你不會想知道我要對你做出什麽的……♠」
我看著他的背影，楞在那裏，再次被他震撼到了……
捂著露出棉花的破口，我搭電梯來到比賽場地。小傑他們已經在那裏等著我了。
告訴他們西索剛才跑來威脅過我了，我舉舉露出棉花的手，「看來我非要到200層不可啦。」
小傑很擔憂的樣子，「可是咪路你的念能力還沒恢覆啊……」
奇犽拍他一下，「小點聲啊。」
「不管了。」我嘆口氣，「誰能幫我把它縫好啊？」
這兩個家夥不用說，誰都不會做針線活。
於是我只好讓他們在破口上面用膠布貼了個X型，暫時不讓更多的棉花跑出來。
這次我的對手是個瘦小的男人，我走上擂台的時候觀眾對我歡呼「狐熊今天要狠狠的打啊」……什麽狐熊狐熊的啊，真難聽。人家叫麥格尼選手。
算了，連解說員都叫我狐熊了——她說，「……與兇悍的外表相比性格卻意外溫柔的狐熊選手，總喜歡在戰後抱著對手的臉凝視……」
什麽兇悍啊意外的溫柔啊，那明明是猥瑣至極的表情吧？！我看著大顯示屏上我以往的戰鬥片段，一邊慶幸沒人能看到狐熊腦袋下的我究竟長什麽樣子，一邊考慮今天要采取哪種奇犽幫我計劃的戰術。我的對手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強。
裁判說開始之後，我的對手立刻跳起來向我頸部猛擊。我用手臂擋住他的進攻。
這家夥竟然順手來扯我的X型傷疤，好像是想把我的制服袖子扯掉。
可惡！你以為你是西索啊可以隨便破壞我的制服？這制服我花了1000元錢呢。
我發出「嗷」一聲狐熊般的怒吼，把他抓起來向天空拋去。
他尖叫著墜落。他快要落地的時候，我跳起來扯住他的袖子用力一甩，他光著一只手臂飛了出去。在他就要掉到擂台下面的時候，我沖過去拉著他的雙腿把他扔在地上，本來還想補一拳卻發現他已經昏迷了。
「Critical Hit！狐熊選手兩分。」——不要啊！怎麽現在連裁判都叫我狐熊了麽？
我在頭罩下面嘆口氣，下巴碰了碰控制狐熊舌頭的按鈕，然後蹲下來用兩只胖嘟嘟的狐熊爪子捧起昏迷對手的臉，凝視了幾秒鐘。
「鐵那霸選手昏迷。狐熊選手獲勝。」
狐熊狐熊狐熊，人家是有名字的啊。
我接過裁判給的紙條，垂頭喪氣的去200層登記。
小傑他們要陪著我去。
我說不用了，西索要我上200層，肯定不會現在就幹掉我。
而且……誰知道西索那變態在看了薄妮大人給的那些書之後會對他們做出什麽。
西索果然像他說的那樣，在200層的電梯門口等著我。他大概是挺無聊的，坐在地毯上，像玩飛鏢一樣把紙牌擲出去。紙牌割破墻壁插/進去的時候發出「嗤」的細小聲音。
我沒好氣的看看他，「餵∼我來了。」
他站起來，笑嘻嘻的跟在我身後指點我怎麽登記。
登記完成之後，西索遞給我一張挑戰書。
「這人是誰？」我指指上面的名字，弗納拉？不認識。
「是個我看不順眼的家夥∼♣」他愉快的回答。
「你要我挑戰他？挑戰日期是明天？」 沒搞錯吧？讓我休息一下吧，我今天才上來啊。
「♥」
「我不會簽的。」我把挑戰書扔到一邊。
「不簽不行喲∼♦」小醜玩著撲克牌，開始散發殺氣。
我頹喪的問他，「你就這麽想讓我去送死麽？」
「嘛∼嘛∼」他閉上眼睛搖搖頭，「我怎麽可能舍得讓小寶貝去送死呢？♠」
抱住我的肩膀，他握住我胖嘟嘟的狐熊爪子，把筆賽進去，「我是想讓小寶貝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麽樣的實力啊♣」
你果然還是想看我去送死吧？
我用套在狐熊制服裏的手抓住筆，在挑戰書上胡亂畫了自己都認不出來的符號，算是簽了名，交給工作人員。
「呵呵∼小寶貝的字好醜啊∼♥」
「你要穿上這衣服試試寫字麽？」
「呵呵呵∼要好好準備比賽哦∼♥」小醜笑的心滿意足，「雖然我明天不在♦，不過，我可是期待著回來的時候看到活著的的小寶貝∼♠」
「你是要去做兼職麽？」
「嗯。♥」
「什麽時候回來？」
「後天下午吧∼♥小寶貝不要想逃走啊∼♦」
「我才不會逃走。」
「那就好∼♠」
去做兼職還不忘記玩我，真有你的。
我垂頭喪氣的去更衣室和小傑他們會合，然後告訴他們我明天就得和一個選手比賽了。
這次連小傑也想不出來安慰我的話了。奇犽讓我先搬到200層，他會想想辦法的。
換了衣服，我去住了快兩個星期的房間收拾了行李，去200層。
我背著包，剛一出電梯就被一個服務員叫住，「麥格尼小姐？」
「嗯？」
「這裏有一個盒子，是西索先生委托我們轉交的。」
西索？我接過盒子，有點迷惑。
到了房間，我放下行李，坐在床上打開盒子，裏面有三卷錄像帶。這是什麽？
我給奇犽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西索給我三卷錄像帶，問他們要不要一起來看。其實我挺擔心西索給的錄像帶上到底會有什麽東西，有小傑他們在就當是壯膽了吧。
然後，我給我的兩位老板打電話請假說今天沒辦法去上班了真是對不起。
我從來沒請過假啊，真是的，小醜你自己從馬戲團裏跑出來就算了，還要破壞別人的職業操守。
薄妮大人接了電話說沒問題，西索大人已經幫你請過假了。
啊？
打給大叔，大叔也說沒問題，然後他加了句，你男朋友已經幫你請過假了。
啊？？
我，我，我男朋友？
對啊，一個紅發的帥哥。沒看出來咪路你挺行的嘛∼
我抓著手機，蹲在地上，把腦袋擱在床邊上。
我的人生已經沒有希望了。
西索大人你到底有多想要玩死我啊？
可惡！「超人的時間」那個在廚房幫忙長青春痘的小夥子可是對我很有意思的我知道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但是我就是知道他遲早會找機會向我搭訕的——
現在人家以為我有個做Host的男朋友肯定不會理我了……
我的少女心在流血。
搞不好明天身體的其他器官也會流血……
在200層以上比賽可是能使用武器的……
我繼續蹲在地上，散發著怨念，直到小傑和奇犽敲門。
我們三個坐在房間看了第一卷錄像帶之後，我說，看來我明天要拼命了。
錄像帶裏是我明天的對手，三戰三勝的弗納拉之前的比賽。
他應該也是個強化系的，武器就是一根一米多長的鐵棒，舞動起來密不透風，估計連水都潑不進去。加了念力之後破壞力也相當強。
就像西索之前說的，我最拿手的是近身搏鬥。
采取以最快最有效的手段使對手失去行動能力的戰鬥方法，是因為相對於我的身材、力量、速度和能力而言這種方法是最安全的。能夠在打擊對手的同時保存自己。
我對於擅長長距離攻擊的對手一向不太自信。比如說西索，他加了念力強化的撲克牌，還有那招「伸縮自如的愛」，就讓我很頭痛。
而我要攻擊對手，目前只有一招，就是近距離以強大的力量攻擊對手的關節或是要害。在森林裏的時候我從來不需要用什麽武器。對付大型猛獸的活從來都是爸爸包攬的。我會用的工具，只是一條用來捕獸的繩套。
我可不覺得繩套對弗納拉能造成什麽傷害。
最讓我發愁的是我的能力不知道為什麽發生變化，已經快三個星期了，完全沒有恢覆的跡象。而我的對手，他的攻擊範圍可以輕易達到三米的距離。正是我最怕的那種。
我用遙控器倒帶，仔細看他揮舞鐵棒的動作。也許……我有機會……
要想辦法制造機會。還要準備武器，空手對付他而不是自己陷入苦戰完全不可能啊……用什麽武器呢？
「咪路，」奇犽叫我，很擔心的樣子，「要不然……你逃走吧？」
我再次倒帶，「我是不會逃的。」
「咪路……」
「我不能逃。」我看著奇犽，「如果我不跟這個人打的話，西索回來之後就會找到我，然後殺掉我。」
「什麽？」小傑睜大眼睛，「為什麽？」
我盯著錄像帶，心裏計算著弗納拉動作的時間，「因為如果我不敢應戰，就失去了資格……」
參加獵人考試的時候西索玩過一個「考官遊戲」——殺掉那些他認為沒有潛質的考生。聽說他一共殺掉了二十多個人。
在他眼裏，爛掉的果子是隨時可以幹掉的。
「所以，」我努力對他們微笑，「我一定要打敗這個人。」
我才不是爛果子。
不是。
我不是。
我要讓他知道我沒有失去資格。從來都沒有。
榮譽
13 人生中總有一次你得站直了為一些愚蠢的東西而拼命
我坐在電視機前，仔細的看弗納拉的動作。一，二，三……三秒鐘的時間。
他的鐵棍每發動一次之後需要大概三秒鐘的時間才能做下一次發動。
即是說，如果我在這三秒鐘內全力發動攻擊，他是有可能被擊倒的。
當然，這只是假設。
假設他在目前為止的戰鬥中已經用了全力。
假設他最近沒有突飛猛進，使自己的技術更加完善。
假設我可以在他發動能力進攻那幾分鐘內毫發無損。
只要被他的鐵棒擊中一次，就足以致命。
當然了，如果他像我一樣，在之前的比賽裏沒有盡全力，那我的假設就是屁話一堆。
我要繼續看。一定要確認他能力的極限。
又看了一會兒錄像帶，我關掉電視。
大概，可以辦得到。
「我們去吃飯吧。」我站起來伸個懶腰，「你們餓不餓？我們忘記去吃午飯了呢。」
吃飯的時候奇犽悄悄問我，要不要讓他幫忙。
「不行啊奇犽……」我感激的拍拍他的手臂，「沒人能幫我一輩子。我要自己擊敗他。」
停了一會兒，我又說，「即使不是因為西索，如果我再遇到很強的對手呢？」
「其實，上次和西索打的時候，我沒盡全力。」我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有種錯覺，西索跟我打的時候是在逗著我玩，不會真的把我打死，最多毆打毆打過過癮。
咳——還真是愚蠢的想法。就算他真的不會殺掉我，那其他人呢？如果我遇到其他強大的對手，也只用念防禦不進攻麽？
西索也發現了我的這種想法麽？
我瞇起眼睛回憶，他第一次來「蘿莉的時間」的時候，我沒有到200層登記，他相當不快呢…… 咳，我好像還說了些傻話。
還有昨天，也許真的是想要殺掉我呢……被他當爛果實放棄了麽？
「嘿……」我忍不住對自己冷笑出聲。
「我會贏的。」
跟奇犽小傑拜拜，我回到房間繼續看錄像帶，思索著怎麽才能制造機會，延長那三秒鐘。或者，在對手發動能力之前把他打倒。
我又看了會兒錄像帶，還是沒什麽可行的主意，唉，算了，先去洗個澡。如果明天被打敗了可是要搬出去的，今天晚上就先享受下浴缸吧。200層的房間就是不一樣，連浴室都比100層的大多了，還有電視機和放映機呢。
嗯，連浴室裏的浴鹽都好多種類啊。
我放好水，坐進去。浴缸的水漫上我的脖子。
我忽然想到了……
嗯，也許可以這樣。
……
臨睡前我寫了條短信給黛美太太，存在手機裏。
看著滿天的星星，我突然放松下來。
我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拉窗簾。看著星星睡覺，感覺好像回到和爸爸在森林裏的日子一樣。
七月八日。
星期四。
我在200層的第一場比賽。
對手是弗納拉，他目前的戰績：三戰三勝。
我吃過早餐，把昨天的獎金按老習慣存好，然後去銀行換了一書包大大小小的硬幣，慢悠悠走回去，做我的戰前準備。
在更衣室換上狐熊制服，我照照鏡子，屁股後面露出一撮棉花。
唉，當然了，天空競技場不是「超人的時間」，這裏的大朋友們可粗暴多了。娜塔姐姐幫我縫好的口子又開了。
算了。如果今天我勝了，我大概不會再穿這衣服。如果敗了，那更沒有必要縫縫補補了。
我拎著頭套走到走廊上，意外的看到我的對手站在那裏。
他傲慢的擡擡手。
我走過去。
「知道我為什麽挑戰你麽？」他露出個冷酷的笑容，「因為你是新人。新的不能再新的新人，還有……」他頓一頓，壓低聲音刻意營造氣氛，「我聽說你的念能力出了問題，不能進攻。」
切∼心理戰麽？我才不怕你呢。
我微笑道，「是西索告訴您的麽？他可是我所認識的人中最愛說謊的……您知道麽，有種鳥叫吹牛烏鴉，喜歡說謊話把人引入死地，然後啄食屍體呢……」
他果然動搖了一下，我繼續說，「或許您還覺得我也是強化系的呢……哈∼等下擂台上見。」
我說完就轉身走了。
可惜我穿著胖墩墩的狐熊衣服，一只手還抱著狐熊的頭罩，不然我一定會學著奇犽那幅拽拽的樣子，一手插在口袋裏，一手舉起做個「鄙視你」的手勢留給弗納拉一個酷到不能再酷的背影。
西索——你這混蛋就這麽想讓我死麽？居然告訴他我的念能力出了問題？！
那麽，我就利用一下這一點吧。
奇犽和小傑看見我，趕快走過來。他們倆看起來真的很擔心我。我從頭罩裏拿出我的手機，遞給小傑，「等一下，如果我敗了，請你幫我把草稿箱裏那條短信發出去。」
說完我轉身就走，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咪路——」奇犽的聲音比平時大好多啊。
我沒有回頭，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繼續朝擂台走去。
戴好狐熊頭罩，我跳上擂台。
弗納拉已經握著鐵棒在上面等著我了。
和往常一樣，喧囂的觀眾，解說員充滿煽動性的選手介紹，大屏幕上重播的比賽片段……
一切都和往常的比賽一樣，可是，這一次，我是為了榮譽而戰。
裁判說「開始」的時候，我的心跳竟然不可思議的平緩下來，然後，周遭的喧嘩聲一下都聽不見了。
我凝視著我的對手，全神貫註。
弗納拉看來是被我的話影響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發動進攻，而是小心的試探，向我揮出一棒。
哈∼這正合我意。
我猛的加速向他沖過去，跳上他的鐵棒，右手順勢一揮，朝他臉上扔出一把加了念力的硬幣。
他的力氣真大，反應速度也不慢，居然能在一瞬間收回鐵棒，反手轉動打掉我的硬幣，而我不得不借著他的力勢倒飛出去。我聽見丁丁當當的一陣響聲，知道我扔出去的硬幣最多只有一枚打中了他。並且是在他擋了一下之後才擊中的，沒什麽殺傷力。
我落地的時候他正在用手擦臉，很走運，那枚硬幣擊中了他的眉骨，血正從他的眉毛上流下來。
如果他選擇不是擦掉滴在眼睛上的血，而是直接在我將要落地的時候發動密集的進攻，我已經完蛋了。
「哈∼」我大聲笑笑，「現在您還覺得我不能使用念能力進攻麽？」
他不說話，迅速提升氣，念力覆蓋鐵棒，雙手快速轉動著，發出像巨大風扇或是飛艇螺旋槳才有的「呼呼」風聲。我相信這時如果朝他的飛速旋轉的鐵棒上扔塊肉，一秒鐘之內一定會被絞成碎肉餡。
來了。一定要躲過這一擊。
他的速度比我想象的還要快，我一邊上下左右的跳著，躲避他的攻擊，一邊把狐熊胖爪子裏藏著的硬幣加上念力朝他頭上臉上砸去。
我能不能撐過去，全看狐熊爪子裏裝的硬幣夠不夠多了。
納夫拉舞動鐵棒，緊緊跟著我，像是下了一陣急雨一樣，我的硬幣被他「丁丁當當」的打落掉在擂台上。
我繼續繞著他騰挪跳躍不斷把加註念力的硬幣向他兜頭兜臉毫無章法的灑出去。他只好不斷把鐵棒揮舞得密不透風。大大小小的硬幣被鐵棒擊落的時候發出的聲響就像是暴雨時密集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
這樣高速的跳躍很消費體力，可我只能咬著牙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只有五六分鐘，也可能有十幾分鐘，我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硬幣也不再是密集的扔出去了。納夫拉無休止的進攻終於也慢了下來，我知道，他必需要進行那七秒的休息了。
「納夫拉先生，」我猛的加速，繞著他跑動，又扔出大量的硬幣，但這次沒加念力，「您覺得我是強化系麽？」
他沒說話，鐵棒發出「呼」「呼」的聲音。
他要停下來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一定要抓住……
「其實，」我碰碰頭罩裏的按鈕，如果狐熊的舌頭能吐出來，我現在看起來一定猥瑣至極，「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麽系呢……」
出現了！他停止的三秒鐘。
我雙手用力，手從狐熊爪子裏穿出來，帶出來幾枚硬幣落在擂台上。
在他的錯愕中，我向他猛撲過去，像大叔在「超人的時間」用報紙打蒼蠅那樣，揮出右手用手裏那本在他錯愕時出現的黑色的厚書向他頭部拍去。
我落地的時候，他摔在擂台外面。
過了幾秒鐘，裁判跑過去，蹲在他身邊，然後他宣布——「納夫拉選手昏倒。麥格尼選手獲勝。」
忽然間我覺得手臂很酸。腿很僵硬。背上的肌肉也很疼。
我傻站了一會兒，轉頭看看四周，對著小傑和奇犽舉起手。四周的聲音又回來了，觀眾席上的人永遠在鬧個不停，讓人心煩。
小傑對我微笑著。
喘著氣，我跳下擂台。
我贏了。
我贏了。
我摘下狐熊頭罩，超他們飛奔過去。
「咪路！」小傑抱著我，「你贏了！」
「哈哈∼」我傻笑兩下，突然覺得喉嚨裏好幹，「我們走吧。」
「傻瓜。」奇犽還是在裝酷，雙手插在褲袋裏，不過這次，他的臉上有微笑。
進了更衣室，我在比賽時一直很平穩心跳突然加速，好像隨時可能從胸腔裏跳出來一樣。我顫抖著，把狐熊制服脫下來，身上的短袖衫早被汗水弄濕了，有幾個硬幣粘在我的手臂上。
我坐在地上，把硬幣一個個收進書包裏，突然發現手在不受控制的抖著。
抱著狐熊，我躺在地上，試著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我攤開四肢，喘著氣，突然間放聲大笑。
也許我的特長就是使用暴力？
也許我享受這種瀕臨死亡時所帶來的興奮和刺激？
也許我血液裏本來就有這種危險的不安分因子？
我笑到渾身發抖，又大口呼氣了好一會兒，心跳終於緩和下來。
拿出手機，呆楞了一會兒，想起我沒有西索的號碼。不知道為什麽我很想現在就告訴他我打贏了。
他現在在做什麽呢？
我繼續在地上躺著，心裏突然間有種很覆雜的情緒。
換好衣服，我跟小傑奇犽去吃午飯。
「小傑，奇犽，」我揉揉酸掉的手臂，「謝謝你們。」
小傑擺擺手，「別這麽說，我們沒能做什麽。作戰的方法是你自己想到的啊。」
「那硬幣是怎麽回事？」奇犽咬著果汁吸管問。
「哈∼那個啊，」我繼續揉手臂，「是昨天晚上泡澡的時候想到的。昨天跟你們拜拜之後我就回房間想到如果打敗了就要走了這樣的話怎麽也要先享受下200層房間裏的浴缸啊還有好多不同香味的浴鹽呢……啊∼」
我捂著腦門不滿的看著奇犽，「幹嗎打我啊？」
「講重點。」
「哦。」我點點頭，「今天早上我去銀行兌換了五公斤硬幣，一共兩萬七千五百戒尼，各種面值的。然後我把狐熊的爪子剪開，硬幣通通倒進去……」我頓了頓，「胳膊現在還酸呢，平時沒有這麽玩過啊……」
「咪路你是怎麽想到這麽做的？」小傑問我。
「嗯，看完納夫拉的比賽錄像想到的。」我喝口水，「既然我們能看他的錄像帶，他也一定可以搜集我的情報……」
「不過，」奇犽接著說，「關於你的情報，太少了。」
「沒錯。」我點點頭，「這還要謝謝奇犽呢，納夫拉看到我的錄像帶之後大概會認為我是強化系，然後……」
小傑拍下手，指著我，「你每次都抱著對手的臉吐舌頭，手裏應該沒武器。」
我點點頭，忽然有點後怕，「如果納夫拉收集的情報是我今天的比賽，我不一定能贏他。實在是很僥幸。打贏他，我其實靠的是情報。如果沒有西索給我的錄像帶，也許剛才已經完蛋了呢。」
奇犽笑了一會兒，然後問我，「咪路，你是具現化系的？」
「我還一直以為你和我一樣是強化系呢。」小傑也有點疑惑。
我嘆口氣，「這個，就是我說的念能力出問題了……」
希望
14 在你很失望的時候出現的就像冬天被窩裏的熱水袋
具現化系是什麽？
我還沒看見過一個具現化系的活人呢。可是，那本書真的像是「具現化」出來的。大城市的汙染啊……
「你們認識具現化系的人麽？」我失望的看他們搖了搖頭，「……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強化系的，現在也還這麽認為。那本書是大約三個星期前突然出現的……」
「那是本什麽書？」
「我也不知道。因為是本打不開的書。」我皺著眉毛，「封面看起來有點像是本恐怖小說。奇怪，我從來不看恐怖小說的啊……」
「所以你把那書當蒼蠅拍用麽？哈哈哈∼」奇犽指著我笑起來。
我沒好氣的回答，「怎麽？不行麽？」
我痛苦的抱住腦袋，「當你習慣用拳頭的時候發現手裏突然被捆了一本書，你怎麽辦？」
「哈，」奇犽少爺一臉鄙視，「反正我不會像有些人，突然具現化出一本自己都打不開的書。」
「嗚∼」我扁著嘴，軟弱的反駁，「這有可能是因為天空競技場這裏的環境汙染太嚴重了……小傑，你說對吧？對不對？」
小傑捧著杯子沒有回答，一臉嚴肅的在思考著什麽。大概是想到他和西索即將進行的比賽了。
「小傑，」我托著下巴，戳戳他的胳膊，「經過這場比賽，我發現實力並不一定是一場比賽的決定性因素。論實力，納夫拉確實比我強。我打敗他是因為我有更多的情報……」
「西索一定也看了你比賽的錄像帶研究呢，小傑。」奇犽站起來，「我們走吧。」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錄影機真不錯，能把念也錄下來呢。普通錄影機不行吧？」
「啊，那是念能力者錄的。」小傑解釋，「雲古師傅給我們看的西索戰鬥的錄像帶也是念能力者做的。」
「原來是這樣。」
小傑還有兩天就要和西索比賽，我握著他的手說，「加油」。
他笑了。
背著書包裏的硬幣，我想了想，去網咖上了會兒網。
我的懸賞帖子又沈了，因為仍然沒人能答對我的問題。而且也沒有新的回帖。
嘆了口氣，我重新編輯帖子主題，把懸紅再次提高。
希望提高賞金之後能夠吸引到有用的消息。
捧著腦袋發了會兒呆，我用搜索引擎查「蘿莉」的定義。
薄妮大人的話不可靠。
她竟然和西索有那麽多共同話題……
啊……果然。
我呆楞著，對著屏幕上的搜索結果不知該做何反應。
「……一般文化歷史研究指，蘿莉文化本質上是一種具強烈性 暗示的穿衣文化，利用衣著來刺激起蘿莉愛好者的□……」
強烈……性 暗示……
性……欲……
我無力的把臉放在桌上抓著鼠標欲哭無淚……薄妮大人……
我想起西索說的「想不到在這種地方……」，原來我工作的地方根本就是「這種地方」，我有什麽資格去鄙視人家啊……
原來我的工作不是和暴力有關，就是和□有關。
果然我的特長就是這些麽？
嗚∼黛美太太如果你知道了我的另一份兼職是和□業有關的你會瘋掉麽？
我又想起西索的兼職，突然對天空競技場產生一種強烈的厭惡。
看啊，在那裏呆的久了都變成什麽了？
原來我們都淪落為色/情業服務者了麽？
頹喪著低頭走出來的時候我看到靠近走廊的隔間裏坐著那個我見過幾次的年輕獵人。
他好像總是來這個網咖呢。
我在街上晃悠了一會兒，不想去薄妮大人那裏。
我們的店是「那種地方」麽？我不能相信。
可是，可是奇犽也來了啊……
還有那些看他吃蛋糕默默微笑的女客人……
我不相信我們的店是那種地方。絕對不是。
可是，店裏的那些家夥不知道為什麽好像都很喜歡西索……
今天我差點被小醜害死呢。
我今天不想再聽她們說「西索大人……」了。至少今天不想。
想到這裏，我摸出手機，給薄妮老板打了個電話，說不好意思我今天也不能來上班了。
她說沒問題。
哈∼既然你們那麽喜歡西索，那就請他站在店門口當人體廣告牌吧。
我很解氣的掛了電話，磨磨蹭蹭的走去了「超人的時間」。
「大叔——」我對他笑，「昨天生意還好麽？」
大叔從櫃台後面瞟我一眼，「還好。我昨天做特別活動，讓小朋友們穿狐熊的制服玩還能免費拍照。」
「呃，」我抓抓頭，「昨天那個，那個，不是我男朋友……」
「哦。」大叔挖挖鼻孔，繼續看報紙，「我也覺得咪路不可能有那麽帥的男朋友。」
啊？什麽？大叔你說什麽？你的重點是什麽啊……
是覺得我不可能有帥男朋友還是我不可能有男朋友？你是在暗示我沒有魅力麼？你怎麽能這樣說呢？太過分了。幫廚的青春痘小夥子就明明對我很有意思啊。
我瞪了他一會兒，把書包放在櫃台上，「我這裏有好多硬幣，給我換成紙鈔吧？」到銀行兌換可是要收手續費的。向大叔學習，不放過任何省錢的機會。
因為新的狐熊制服被拿去清洗了，我只能穿上鮮綠色恐龍制服。
這樣也挺好。
排隊和恐龍打架的小朋友年齡都不大，我很隨意的蹦跶幾下就躺在地上讓他們踩我的恐龍尾巴。
至於那些在我身上踢來踢去的的，就當他們在給我按摩吧。我的肌肉還真是有點酸痛哩。
跟小朋友們玩了兩個小時，我下班了。
猶豫了一下，我打電話給娜塔姐姐，問她可不可以到旅館吃飯，我出飯錢。
她說不要你錢你來吧。
到了旅館，娜塔姐姐跑出來，我飛撲上去給她個擁抱。
可能我激動之下有點用力，她給我抱得哇哇叫。
你怎麽了咪路？
我也不知道。我稍微放松，把腦袋擱在娜塔姐姐的的頸窩。眼眶有一點熱。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
此刻我特別需要一個溫暖的擁抱。
此刻我特別想念黛美太太。還有爸爸。
於是我告訴娜塔姐姐，我想家了。
她摸摸我的頭，說她做了我喜歡吃的東西。
吃過飯我走回天空競技場。
在夜色中我再次註視著這個龐然大物。它張著大口，人們前赴後繼的走進去，不分晝夜的向它獻祭——金錢、時間、生命、夢想，天空競技場全都接受。
睡覺前，我在泡澡的時候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跟她說我今天沒去咖啡店打工。
她問我是不是和同事鬧別扭了。我說沒有。
她嘆口氣說咪路啊，不是每個人的喜好都一樣的，你欣賞的東西別人不一定能欣賞，反過來也一樣。你還記得麽你剛來的時候很喜歡巨角甲蟲抓了好多放在我廚房裏我都快被你嚇死了。
我當然記得了，黛美太太嚇得爬到竈台上說什麽都不肯下來最後是爸爸把她背下來的。
我笑著說我明白了。
她也笑了。照舊囑咐我一堆大城市裏壞人多絕對不要吃陌生人的食物之類的話。
我睡得很好。第一次在天空競技場睡得這麽好。
七月九日。
星期五。
距離小傑和西索的比賽還有一天。
第一次在天空競技場住著而不用比賽，我有點不適應，於是在200層的網絡茶座上了會兒網。先查了查我的懸賞帖子，果然賞金提高之後有很多回覆。
我一條一條看下去，竟然發現有幾個人答對了所有問題。
問題1：艾恩•麥格尼是哪一種類型的獵人？
A）賞金獵人
B）美食獵人
C）遺跡獵人
D）什麽都做一點什麽都做不久的獵人
正確答案：D
問題2：艾恩•麥格尼的體型是：
A）瘦高
B）矮胖
C）身材很標準
D）個子很高但是有時胖有時瘦
正確答案：C
問題3：艾恩• 麥格尼的特征是：
A）黑發黑眼
B）黑發藍眼
C）金發藍眼
D）不一定。隨心情變裝。
正確答案：A
我的心跳歡快加速，思索了一下，我追加一個問題——請說出你所知道的獵人艾恩•麥格尼最後出現的地方。
等回覆的時候，我簡直緊張得有點坐立不安。為了分散註意力，我在搜索引擎上胡亂的查找了一會兒資料。
反覆在兩個網頁跳轉，每隔幾秒鐘就刷新一下我的收件箱，過了半個小時，沒有一個回覆。
我有點失望。看看時間，下了線，去「蘿莉的時間」打工。
也許明天就有人回覆了呢？
薄妮大人見到我，立刻露出個很奇怪的表情。好像很想問些什麽又不敢問的樣子。其他的店員姐姐們也是。
這幫蘿莉控都壞掉了。
不管她們。
下班的時候，薄妮大人終於悄悄問我，西索大人的第一步「養成」，成功了麽？
啊？第一步？養成？
「就是……」薄妮大人對著兩根食指，臉頰因為興奮變成粉紅色，「指導咪路人生道路上的方向的……第一步啊？」
啊？那即是什麽？
「就是……」薄妮大人神色有點忸怩，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在思考怎樣才能向我說明這個「第一步」是什麽的同時又不會因為說了什麽不該對十六歲以下的人說的話而住進監獄，果然，她說，「就是愛的教育的第一步啊……」
愛的教育……
愛的教育……
愛的教育……
愛這個詞已經被玷汙了。
「薄妮大人，」我顫抖著聲音問，「西索大人來幫我請假的時候原話是什麽？」
「原話……原話嘛……」她突然捂住臉，聲音越來越低，「原話就是……就是……」薄妮大人終於還是沒好意思告訴我。
我憔悴的背著書包離開「蘿莉的時間」。
西索你這混蛋到底跟人家的老板還有同事說了些什麽讓人捂著臉掙紮了十五分鐘最終都無法覆述的話啊！
七月初，人潮湧動的街頭，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絲秋意。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16
獎勵
14 越是老套的招數越有用
去「超人的時間」的路上，我想著薄妮大人的話。
西索給我的「愛的教育」是一場關乎生死的考試。
他細心觀察，找到一個我難以應付的對手，泄露關於我能力的信息，可是又給我留下錄像帶。
是讓我證明自己麽？
如果我利用情報打倒對手，那麽說明我還有活下去繼續成長的資格。
如果我失敗了，他不會再理睬我的死活吧？最多說句「真可惜，本來還以為會很有趣呢」之類的混帳話吧？
真是個殘酷的遊戲。
可是……我竟然有點感謝他。他在幫我變強。
來到大叔的店裏，小朋友們早就排著長隊發出各種刺耳的叫聲等著我了。
狐熊選手倍受歡迎。
我看新制服也挺不了幾天。
一個小時後，我在更衣室把汗水粘膩的狐熊制服從身上扒下來，洗了個澡。
換上幹凈內衣，我坐下休息一會兒，鼓起勇氣，套上恐龍制服。然後——
「大叔——」我抓著半濕的頭發喊，「我的吹風機呢？誰拿了我的吹風機？」
大叔挖著鼻孔，「昨天廚房借走用然後壞了就扔掉了。去門外面吹幹吧。」
「啊？合同裏寫著給我提供吹風機的！」我皺著眉毛，「而且廚房要吹風機幹什麽？」
大叔大概是看我臉色不善，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打開冰箱，遞給我一瓶啤酒，「去吧。」
於是我很沒骨氣的到後門的台階上坐著，抱著我的恐龍膝蓋，看著天邊淡紫色的晚霞喝著大叔給的劣質啤酒。
西索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穿著Host制服，手插在褲袋裏，臉上的笑容讓我想沖過去用啤酒瓶對他施以超乎我想象能力的暴力。
下一刻我又發現其實我看到他還挺高興的，有種迫不及待想要告訴他我打贏了的沖動。
我極力按捺住自己，把恐龍屁股坐在台階上一動也不動。
在心裏默數到十，我才開口。
「你回來了？」
「嗯。♥」
「這次的兼職工作愉快麽？」
「不愉快。♦」他慢慢走近我，「本來以為可以和Boss單獨相處呢，可是全泡湯了。♠」
這種玩具沒有到手的語氣……你終於要向boss出手了麽？還是，你終於連男人也不放過了麽？
沈默了一會兒，他說，「小寶貝還是和之前一樣不快樂呢……♣」然後，他在我面前蹲下，和我對視，「怎麽？知道了自己的實力不高興麽？♥我聽說你沒有讓那個爛果子得到一分就贏了呢♠」
我看著他銀灰色的狹長眼睛，覺得很迷惑，「西索，只有挑戰才能讓你快樂麽？」
他沒有回答我，笑著問，「小寶貝你呢？什麽讓你快樂？♦」
「我得承認，挑戰實力比我強大的對手時……那種投入，還有戰勝對手之後那種讓人身體發軟的成就感，都讓我快樂……」我摸摸濕漉漉的頭發，「可是，洗完澡有吹風筒或者厚厚的大浴巾，或是能夠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看看天空，喝點劣質的啤酒，這些也能讓我快樂。」
我停了一下，嘟著嘴，「當然了，如果可以的話，人家也想喝香檳還有穿著綢緞裙子和細高跟鞋子跳舞啊……」
「哈哈∼」我的話讓他笑出聲，「小寶貝真是很有趣啊♥」
笑什麽笑？這是很正常的每個十四歲少女都應該有的夢想吧？嘲笑少女純真夢想的人都是壞蛋！
「我沒有失去資格吧？」我喝口苦澀的啤酒，大叔真吝嗇，這酒難喝死了。
「嗯∼沒有♥」他伸出手，用食指把我鬢邊的濕頭發撥開，「你足夠讓我一直保持興趣呢♦」
「你會看我比賽的錄像帶吧？」不知道為什麽我很想讓他看，好像這樣就會得到某種我很在意的肯定。
「嗯。明天和小傑比賽完就看♠」他把拇指按在我的臉上，微微側著頭，眸子裏光彩流轉，臉上的表情像是個第一次看到某種大型玩具的小孩子，「那麽，作為打敗那個爛果子的獎勵……小寶貝要去喝香檳跳舞麽？♣」
「啊？」我抓緊酒瓶，難道……
難道說和我一同淪為色/情業服務者的西索大人，已經在業績的壓力下要向我兜售服務了？
……陪著有錢，無聊的女客人尋歡作樂……
「那個，」我結結巴巴的回答，「雖然我很想去，可是我沒有錢啊……」西索先生，雖然我很想幫你，可是，不行的啊，薄妮大人告訴過我你們那種店消費高的可怕一瓶冬佩利的價錢可以買一輛車呢我的血汗錢可不是這麽花的。
「哼∼」兼職Host站起來，手裏多了幾張撲克牌，「我不喜歡被人拒絕喲♠」
我慌忙站起來，「沒有拒絕您啊——」
「嚓——」
我手一抖，看著切口光滑的啤酒瓶子——沒喝完的啤酒灑在地上，酒瓶底從台階上骨碌骨碌滾下去……
「接下來就是這裏了♣」西索笑嘻嘻的指指我的恐龍腿。
混蛋我在制服裏面只穿了內衣啊——
我驚恐的看著他，腦海中浮現我光著兩條腿穿著恐龍道具服拖著尾巴的樣子……
「我……」
「咪路你好了麽？」大叔挖著鼻孔跑出來了，「哎——你男朋友來了？」
不，不是我男朋友啊！不要再爭分奪秒的加深幫廚青春痘小夥子的誤會了啊！
「老板∼」西索把我從台階上抱起來，手臂箍緊，「可以把咪路帶走麽？♥」
大叔只想了一秒鐘，就揮手，「拿去。」
啊——我不是外賣啊大叔你在幹什麽？他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啊？
我言語不能的時候西索已經跟大叔道了謝抱著我走起來了。
「放我下來！」大腦重啟之後我惡狠狠的喊。
他竟然真的就把我放下來了。
我疑惑的看他一眼，轉身就走——啊——
撲倒在地上，我哀怨的扭頭，看到西索踩著我的恐龍尾巴，笑得和那幫暴力的小朋友一樣可惡。
他拉著我走到巷子外面。一輛黑色的，在夜幕下閃著「我很貴」光澤的汽車停在那裏。
他拉開車門，我只好放棄最後一絲猶豫，坐了進去。
西索上了車，對司機大叔說了個地名之後，就不再理我，臉上掛著我難以理解的微笑。
「我很貴」載著我們停在一間有柔和燈光的精品店門口，這個時間，這家店居然還沒關門。
我拖著恐龍尾巴跟西索走進去。
那是間很漂亮的店。陳設簡單，卻是各種不同王朝的古董。不同文明的遺跡擺放在同一個空間裏，竟然一點也不顯得雜亂，布置的人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雖然是間女裝店，但是看起來得像豪門淑女的香閨，奢華裏透著舒適：法蘭絨貴妃榻的靠背上搭著條帕石米爾披巾，榻下面隨意的放著一雙軟羊皮珠繡的拖鞋。
「我們來這裏幹什麽？」
「小寶貝不是要穿綢緞裙子和細高跟鞋跳舞嘛∼♥」
「啊？」
「來買裙子和鞋啊♦」
我看著他，沒把握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我轉開眼睛。
「這家店的主人看起來很懂得享受，」我拉拉西索，「東西一定超貴。」
「小寶貝怎麽知道？♥」他依然笑嘻嘻的。
「他們不是賣古董的可是這裏的家具擺設全都是古董啊……」
我正想說服西索趕快離開這家名叫「我超級貴」的精品店，一個柔膩的聲音問，「是西索先生麽？」
「嗯。♦」
一位身材比娜塔姐姐還好的美女走出來，對我們笑著，「……今天帶了位可愛的小姐來呢……」
我看看這位看不出年齡的姐姐，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恐龍制服，臉慢慢紅了。
西索按著我的肩膀，把我推到那位姐姐面前，「我的小寶貝就交給美達了哦♥」
那姐姐微笑著向我伸出手，「需要些什麽呢？」
「聽說是要穿著綢緞裙子和細高跟鞋跳舞喝香檳♦」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他繼續笑著，手插在褲袋裏。
美達的力氣不大，可是她牽著我的手的時候，我卻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大概是和粗魯的小朋友們在一起太久了，遇到她這樣纖細的美女，穿著恐龍道具服的我頓時羞赧的不知如何舉動。
於是我只好順從的跟著她，來到一間掛著各式各樣鏡子的房間。
其中一面鏡子用一個有華麗雕刻的頗那路王朝的窗戶框鑲著，這主人真有趣。
「……小姐，」她拿了條白色的紗裙，「西索先生是要帶您參加酒會麽？」
「請叫我咪路，」我更不好意思了，她是要讓我試這條裙子麽，我的制服下面就是內衣啊。
我紅著臉，垂著眼睛說，「我……」
美達把白裙子放在沙發上，溫和的笑著，「我會先出去，您換好之後叫我，我們再去幫您選今天要用的裙子。」
啊，我好土。
我脫下制服，換上白裙子，就聽到美達在門外輕聲問，「可以了麽？」
「嗯。」
她推開門進來，手裏拿了兩三條長裙，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恐怕我要再出去一下，尺寸可能不合適。」
「唔。」我很不自在。
美達很快又回來，拿了幾條裙子讓我試，然後退出門等著。
我每換上一件，她就會像得到了感應似的在門口問「可以進來了麽」，然後讓我轉身，用一種好像在鑒定拍賣品真偽的眼光上下打量我。
我覺得自己像個被她指揮的木偶，手足無措。我努力想說點什麽去打破這種令我不自在的氣氛。
「美達小姐……」我慢吞吞的開口，「這家店是您布置的麽？」
「嗯。」
「啊，收集這麽多古董，很不容易啊……」
「唔？」她看我一眼，走過來幫我整理衣褶，「這房間裏哪裏有古董啊？」
我指指那面用窗戶框鑲的鏡子，「整個頗那路因為海嘯和地震，沈入海底，這樣的窗戶框相當寶貴啊……沒想到可以做成鏡子框呢，第一次看到這麽有趣的方法……」
她楞一下，對我笑了，「謝謝。」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之後她對我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讓我漸漸忘記了尷尬。
過了一會兒，她說，「無肩帶的晚裝會比較適合你。請把手舉起來。」
我舉起雙手，美達小姐走到我身後，拇指放在我的肋骨上，又把手放在我的胸口。「我去選些內衣。」
呆了一下，我才明白她剛才的舉動大概是在為我量尺寸。
「都是清洗過的，可以直接穿，」她遞給我一套很可愛的內衣，「穿好了叫我。」
美達小姐的語氣很溫柔，聲音也不大，可是她說的話總有一種讓人無法質疑的權威。
我換上她選的內衣，由衷稱讚她的專業水準，「美達小姐真厲害，這內衣比我現在穿的還要合適呢……」
她微笑，「咪路是個正在發育中的少女，內衣的尺寸要經常更換才行。現在，試試這幾件。」
「唔。好的。」
又試了幾條無肩帶的裙子，美達小姐終於點頭了。
「選這件吧。」她捏著下巴站在我身後，看了一會兒，露出個滿意的笑容，走過來幫我把裙子整理好。
我在鏡子前轉動身體，那裙子背後有一條五寸寬的藍色緞帶，從腰間垂下來拖在地上，看起來好像一條隨時可以拉開的絲帶，貼身剪裁的白綢子無吊帶長裙是精美的包裝盒，而我，是裏面的禮物。
美達又看了一會兒，拿了一副白色緞子長手套，「走吧，我幫你化妝。」
「嗯。」
我光著腳，跟著她來到一個明亮點的房間，她讓我坐下，用梳子幾下就把我的頭發紮成一個精巧的髻梳在腦後，「嗯，你的皮膚很好，年輕女孩只需要塗些睫毛膏和唇蜜就可以了。」
我坐在那裏任她擺弄。心想等一下怎麽付錢啊，我全身上下現在連內衣都不是自己的了，我只有剛換下來的內衣和恐龍制服。哦，那恐龍還是大叔店裏的。
真不該跟著西索進來這裏啊……
還有，美達小姐好像讓人無法拒絕呢，這根本不是在推銷而是在命令吧……她難道就是薄妮大人說的那種「女王」麽……
「好了。」美達讓我睜開眼睛，拿出一個大粉撲，讓我把手遞給她。「撲了粉之後脫手套的時候會比較容易。」
然後她拿著我的手看了一會兒，放下粉撲，「還是覺得這樣比較自然。不要手套了。」
「現在我幫你選鞋子吧。」她示意我把腳擡起來。
我有點難為情的看著她把我的兩只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用手上下左右量了一會兒。
「咪路的腳好小啊，是穿三號的鞋子麽？」
「嗯。」好厲害的觀察力。美達小姐根本不用尺子的。
她拿了雙鞋子給我，也是藍色緞子的，跟長裙背後的緞帶是同樣的顏色，鞋尖上有幾粒小碎鉆。
「是咪路想要的細高跟鞋喲……」她一邊說，一邊擡起我的腳幫我把鞋子穿上。
「好了，」美達好像很滿意，「現在選配飾吧？」
「啊？」還沒完麽？
這裙子和鞋等一下付賬的時候就要讓我哭了啊，怎麽看都很貴。
美達把我領出去的時候西索正在搭一座撲克牌金字塔，他擡頭看我，金字塔轟然倒塌。
「我去選配飾，請你們再稍微等一下。」她對西索的舉動見怪不怪，看來他已經來過這裏好多次了。
陪有錢又無聊的女客人來的麽？
「餵——」美達離開之後我壓低聲音說，「除了那套恐龍制服我可是什麽都沒有帶啊。」我站在那裏，等著他說些什麽，西索看看我，重新搭金字塔。
「餵——」我又小聲叫他，「你帶錢了麽？先借給我，回去還你。」
「呵∼」他好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嗯，沒問題♥」
美達小姐拿了一個鑲滿碎鉆的小手袋和一只黑絲絨盒子出來。她走到我身邊，打開盒子，裏面是一件羽毛形狀的鉆飾。
用鉆石鑲成的羽毛，羽尾尖上有一顆淚珠形狀的藍色切面鉆石，左右搖晃，在燈光下折射出各色光芒。
好漂亮。
漂亮到我看到它都要哭了，藍色鉆石，這個東西最少也要一億元吧？我可以不要麽？
她把它插在我的發髻裏固定好，退後兩步，露出笑容，「完美。」
我看看鏡子，有種陌生感。好像第一次到「蘿莉的時間」時薄妮大人幫我換上制服和假發，我看到鏡子裏那個像洋娃娃的金發小女孩一樣。
高髻，長脖子，纖細的鎖骨和手臂。
我轉動身體，光滑的後背上，我的肩胛骨看起來像某種幼鳥的翅膀。
雖然頭發挽起來，穿著晚裝和高跟鞋，又化了妝，可是……
美達小姐似乎有意讓我看起來有種天真和……脆弱。
我又仔細看著她給我化的妝，剛才沒有註意，現在才發現，睫毛膏讓我的眼睛顯得更大，眨眼的時候在臉上投下像兩片小扇子似的陰影，她給我塗的唇蜜沒有顏色，但是亮晶晶的，讓嘴唇看起來厚了點，像是用果凍做成的。
真的，很不像我啊。這鏡子裏的女孩像是個需要人隨時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裏，用手指碰一下就會散成晶瑩粉末的魔法還是什麽。
「手袋裏是補妝用的東西。」美達把小手袋遞給我，「西索先生，您滿意麽？」
我黯然了，原來根本沒人在意我的看法啊。
「美達總是能讓我驚喜呢∼♥」
你這麽說是在暗示我穿恐龍道具服和晚禮服沒分別麽？
他向我伸出手，我走了一步，就悲劇性的歪在一邊，我掙紮了幾下找到平衡，哦，還好沒扭到腳。
我臉紅了，想起西索穿小醜裝的時候經常搭配高跟鞋，小聲向他求助，「穿著高跟鞋要怎麽走路啊？」
「依靠在我的臂腕裏吧∼♥」他沖我眨眨眼，走過來攬住我的腰，「現在去跳舞喝香檳吧♦」
美達小姐向我們告別，「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夜晚。還有，咪路小姐，您很可愛。」
「謝謝您。」我害羞的小聲說，「那個恐龍道具服……」
「要我幫您扔掉麽？」
「不，不，請您留著。我明天過來取可以麽？」
「當然可以。」
我本來以為西索會帶我去什麽「粉紅色銀河」之類的Host店喝冬佩利，然後狠狠敲我一筆，沒想到他真的帶我去了一個晚宴。
香檳
16 和男生在夜間外出盡量不要喝醉
西索帶我去了一個宴會。
沒錯。
一個有俊男美女，衣香鬢影，美酒，精致食物，奏著低婉音樂的樂隊，從拱頂垂下來的巨大水晶吊燈的宴會。
一個賓客全是正常人，說著正常話題的宴會。
當「我很貴」駛進一座有巨大鐵門和草坪的莊園時，我問西索，「你今天在這裏做兼職麽？」
「算是吧♠」
走進大廳之前，他用帶點委屈的語氣抱怨，「吶∼都帶你來喝香檳跳舞了，小寶貝還不打算告訴我你的名字麽？♣」
「那麽，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我笑了，西索這名字是假名吧？
「西索。♥」他握著我的手，無辜的笑著。
「是真名？」我有點驚訝，「名字的意思是「密」？我一直以為「西索」是藝名呢……」
有點歉疚的，我輕輕說，「咪那薇愛路•麥格尼。」
他低聲重覆一遍我的名字，微微躬身，低下頭拿起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幸會∼那麽……現在我要去工作了。小寶貝自己要玩得開心點喲♥」
「啊？」剛走進大廳就被甩了麽？
我還沒來不及收回自己的手，就看著西索在人群中閑適的穿梭，時不時微笑寒暄，看起來好像很熟悉這樣的場合。
他走到一個留著黑色長發的男子身邊說了幾句話，那氣質奇異的男人向我看了一眼，兩個人就不再理我了。
我有點生氣。這家夥，就這麽把我扔在一群陌生人中跟個男人私會去了麽？
難道那是他今天晚上的客人？Host也服侍男人的麽？啊你厭倦了和有錢又無聊的女人尋歡作樂終於向男人出手掀開作為兼職Host的美麗新篇章了麽？
還是……那是他的同事？如果是的話，那麽「粉紅色銀河」的員工水準相當高啊。
我扁著嘴，看著他們勾肩搭背的離開，只好無可奈何的踩著我不熟悉的高跟鞋，走到餐台前面找吃的。
吃了一會兒，我到處走走看看，周圍的人們三三兩兩交談，看起來都比我大很多，說的話題都是「高爾夫技術現在提高了可以打18個洞」「今年夏天你們去哪裏避暑」「A公司的股票要盡早出倉」之類的話題，沒有一個我感興趣的。
在一群社交動物中間，我感到孤零零的。
我走到樓梯旁邊站著，有位侍者舉著托盤從我旁邊經過，「小姐，要香檳麽？」
我點點頭，他遞給我一杯，「是哀珀內香檳。」
不是冬佩利呢……
我有點失望，喝了一口，發覺竟然意外的好喝，而且，這個味道很熟悉。
「什麽哀珀內香檳啊，這明明是帕努帕努啊……」我喃喃。
「您說什麽？」一位站在不遠處的先生突然間有點激動。
啊？我尷尬了，他不會是這裏的主人吧？聽到我這麽說人家不幹了……
「那個……」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該不會把我請出去吧？
「那的確是帕努帕努香檳。」那位矮胖的大叔走過來，打量了我一下，「沒想到您這樣年輕的小姐，竟然是品酒的高手……」
「哈∼」我尷尬的笑，真的叫帕努帕努香檳？好怪。
「偉卡•加儂德。」他解釋自己。
「請叫我咪路吧。」
大叔做個「請」的手勢，「您願意到露台上再喝點香檳麽？」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遲疑的時候大叔已經當我默許了走在前面。
我只好跟著他走上樓梯。
那是個鋪著灰白兩色大理石地板的露台，上面一株植物都沒有，也沒有燈，在月光下放著一個長條型的桌子和兩把小椅子。桌子上放著兩個冰桶和一些香檳杯。
大叔為我拉過一把椅子，「今晚宴會的食物和酒是我親自挑選的……」
我松了口氣，原來是專門為宴會提供飲食和服務的業者，不是主人就好。
他從桌子上的冰桶裏取出一瓶酒，為我斟滿，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這個酒很罕見，原先一共只有兩百支……」輕啜一口，大叔滿足的嘆息，「……現在，喝掉一點就少一點了啊……」
我覺得他臉上那種舍不得吃掉口袋裏最後一顆糖果的表情很可愛，「加儂德先生，」我舉起杯子，「為什麽侍者說這是哀珀內香檳呢？」
「哈，因為是我這麽告訴他們的，」他又輕啜一口香檳，「不想讓不識貨的人喝呢……」
這大叔真有趣。
「其實我沒有說謊啊，」大叔一臉無辜，「只有用哀珀內地區產的葡萄釀制的香檳才能被稱為哀珀內香檳，」他把酒杯向著大廳舉起來，像是借著大廳裏的燈光欣賞酒的色澤和氣泡，「這個酒的確是用了哀珀內產的葡萄，不過，加了些別的東西……」
「這酒不再生產了麽？」
「是啊，因為釀酒師是個靠不住的懶家夥……」大叔看看我，像是在考較，「咪路小姐，您能分辨出這酒裏加了什麽嗎？」
哈，你自己都說這是帕努帕努香檳了啊，再加上只有兩百支，靠不住的釀酒師……這只有一種可能啊。
「如果沒有猜錯，」我學著在電視上看過的品酒師的樣子，「應該是一種罕見的漿果，叫吃人龜草莓。」
「……咪路小姐，」大叔露出讓我臉紅的欽羨表情，「您真讓我吃驚……」
我被他看得有點心虛，要不要告訴他實話呢，這個……
「請再來嘗嘗這支香檳，」大叔拿起長桌上的另一瓶香檳，為我斟了一杯。
我接過來輕輕喝一口。
「如何？」大叔一臉期待的問我。
「呃∼」我根本不會品酒啊，可是看到大叔充滿熱切期待的眼神，我怕我說出實話之後會被他扔到露台下面去。
「味道相當不錯……」我盡量露出個「我也見過世面」的淡漠表情，「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帕努帕努啊……」
大叔頹唐的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唉，沒有什麽香檳能超過帕努帕努的水準了……」
「加儂德先生，」我心裏忽然升起一絲不切實際的期望，「您知道這位釀酒師現在在哪裏麽？」
「唉——」大叔更加頹唐了，「他從四、五年前就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的希望泡泡瞬間碎裂。
大叔看看我，用一種同命相憐的語氣安慰道，「至少我們嘗過這美好的味道啊……」
我點點頭，看著露台外面的草坪，不再說話。
「和您的交談真是愉快……」大叔向我行個禮，「請原諒。我要去招呼下別的客人。」
我舉杯向他致意，「幸會，加儂德先生。」
我看著草坪中間的那座噴泉，把香檳一口一口喝掉。
「小寶貝看起來還是不快樂啊∼♥」
「西索——」我轉過身，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露台，「你的工作結束了？」
「嗯。」他走過來，攬住我的肩膀，眼睛裏充滿笑意，「沒想到麥格尼小姐會品酒呢∼♠ 老加儂德可是個自視甚高的家夥，很少主動跟人攀談。」
從來沒有被他這樣正式的稱呼過，我的臉突然紅了，「我哪裏會品酒啊……」
輕輕掙脫他的懷抱，我走過去倒了一杯帕努帕努遞給他。
「我知道這個帕努帕努香檳，是因為……」我摸著瓶身上的紙標簽，上面印著一個粉紅色包子臉的小女孩，表情有點呆，好像要努力睜開眼睛的樣子，「這個小女孩就是我啊……」
「小咪路的爸爸就是那個靠不住的釀酒師麽？♣」
呃咕——我不悅的皺眉，你剛才在旁邊偷聽麽？
「……沒錯。」我又給自己倒了杯香檳，坐在小椅子上慢慢喝著。
西索在我旁邊坐下，「味道的確不錯∼♥咪路小寶貝的爸爸是個美食獵人麽？♦」
我搖搖頭，「不知道。應該不是吧？他有時會做出很可怕的食物，」指指香檳，「就連這個，也是極偶然的情況下做出來的。名字也是他胡亂起的。帕努帕努是我那時養的寵物的名字。」
「寵物？♠」
「你不會想知道的。」
「就是那種身上長草莓的吃人龜麽？♣」
——你到底在旁邊偷聽了多久啊。
「嗯。很難養∼很挑食，給別的食物就絕食。最後還是把它放走了。」
「哈∼」西索笑了，「那小寶貝的爸爸是個遺跡獵人麽？你好像對古董有不少了解呢♦」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道。小時候跟著他去過很多叢林，發掘過不少遺跡……不過……」我努力回憶，在出發之前在圖書館和博物館找資料，收集拍賣會的紀錄，還要我幫他記住什麽東西比較值錢，拿到東西之後就隨意的堆在一起……
當時沒什麽感覺，現在回想起來，「更多時候覺得我們像是在盜墓呢……」
「哈哈∼」西索笑的更大聲了，「小寶貝的爸爸聽起來是個很有趣的人吶∼♦」
有趣……我郁悶的看著他，這個詞被他說出來怎麽聽都不像是讚美的話。
「那麽西索大人的爸爸呢？是個什麽樣的人？」
「嗯，無趣的人。♠」
好，好簡練的回答。
「在你看來，只有兩類人麽？有趣的和無趣的。」
「是啊♣」
還真是不負責的分類。我嘆口氣，喝自己的香檳。
這時大廳裏的音樂突然變了，纏綿緋惻，月光下聽來讓我輕輕一怔。
「小寶貝，要去跳舞麽？♥」
我搖搖頭，「沒興趣了。那些人……」我指指大廳裏衣裝鮮麗的俊男美女們，「都很無趣呢。」
「而且……」我把腳微微擡起來，「我的腳好痛啊——」
西索笑得很開心，好像早就知道我會這麽說。他把香檳杯放在一邊，抓住我的腳踝把鞋子脫下來看了看，歡樂的向我報告——「起泡了∼♦」
你可以稍微不要這麽幸災樂禍麽？我無奈了。
「那麽♠」他把我從小椅子上撈起來抱在懷裏，把鞋子放在我懷裏，「我們回去吧？♣」
不知道是香檳喝多了還是猛的從椅子上起來的關系，我有點頭暈，「好的。」
「走啦∼♥」
餵——不要沒給人家警告就突然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去啊——
你從正門進來的應該也從正門離開才對啊——
我猛的抓緊他的肩膀，幾秒鐘的快速下墜之後我們落在草坪上，我的胃裏好像有一群撲動翅膀的蝴蝶，不知道是剛才是失重還是別的什麽造成的。
我看著西索，在月光下，他側臉的線條顯得意外的柔和。
我的一只手還抓著他的後頸。他的頭發真柔軟。
「店員姐姐們說的沒錯……」
「她們說什麽？♦」
「你的頭發真的很柔軟。」
「♥」西索微笑著，繼續抱著我走，「還有麽？♥」
「嗯。還有眼睛很漂亮……」
「♥」
「還有，嘴唇什麽的……」她們是怎麽形容他的嘴唇的？我有點迷糊了，頭暈暈的……
「♥還有麽？」
「嗯，還有……」我點點頭，眼皮好沈啊……「不知哪裏有點像小孩子的神情很迷人，她們是說迷人麽？」
「♥」
這麽一晃一晃的，我很想睡覺啊……
「還有麽？♥」
「嗯，」我努力睜開眼睛，「她們還說，你的「那個」一定很厲害……」
「♥♥」我的臉貼在他胸口上，能感到他發出低笑時的震動。
「不過，「那個」到底是哪個啊？」據說鼻梁高的人就很厲害……到底是什麽啊？
「小寶貝想知道麽？♥」
我搖搖頭，「我想睡覺。」
「哈∼」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你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真的和香檳瓶子上的一模一樣呢……♥」
糖果和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來的時候房間還是黑黑的。
於是我翻個身，抱著被子蹭了蹭繼續睡去。
終於……
我被餓醒了。
趴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我才發現這根本不是我的房間。
呃，這是哪裏？
我的頭還是很暈。
爸爸那酒放了幾年之後好像更厲害了啊。
我慢慢坐起來，看看四周，立刻激動得毫無睡意。
這，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套房？
走出臥室，我瞇了一會兒眼睛才適應光線，這套房太豪華了吧？居然還有個不小的起居室。
有張小桌子上放著個銀色托盤，上面有裝在玻璃罐裏的果汁，還有兩個羊角面包，幾個水果，一張卡片。
卡片上寫著：咪路小寶貝自己吃早餐吧♥我很快就回來♦
噢，這裏就是西索的傳說中的豪華奢侈套房？
我拿起面包咬一口，嗯，雖然涼了可是還很松軟，好吃。
果汁也不錯。
我吃了兩個面包之後才發現自己還穿著昨天晚上美達小姐給我選的禮服——現在已經被揉的不成樣子了……
咪路！我在內心尖叫——看看你幹了什麽？
哦。爸爸，黛美太太，我對不起你們。
沒有洗漱就睡覺那就算了竟然沒有洗漱就吃了早餐！
我跑回房間，把窗簾拉開。天那，太陽升的好高了，誰知道幾點了？
真是糟糕。
小傑跟西索的比賽是幾點啊？「一會兒就回來」難道是說和小傑比賽去了？
我的手機呢？哎呀還在「超人的時間」呢。
真是……
慌亂了一會兒，我記起來比賽好像安排在晚上。
抓了抓腦袋，我走進浴室。
哇——這，這就是傳說中的套房裏的超級豪華奢侈浴室？！
好大的浴缸。
唔，還有獨立的淋浴室！不過那就算了吧我還是比較喜歡泡澡。
我關上門，把所有沐浴液都打開聞了一遍，選了個喜歡的，開始放水，準備洗澡。
努力了半天，我終於把衣服後面的拉鏈打開。
美達小姐的眼光沒得說，不過這設計還真不方便，普通人根本沒法自己打開拉鏈吧？
我把裙子搭在一邊，脫下內衣。
那些昨天晚上看起來很可愛的蕾絲花邊現在在我的身體上印出幾條紅印，連薔薇花的圖案都印上了，哈哈。
跳進浴缸之前我看到鏡子裏的我，黑眼圈前所未有的嚴重。
這就是宿醉的後果麽？
我把頭靠在浴缸邊上，舒服的嘆氣。
突然，一個我想念了很久的東西映入我的眼簾。
哦，哦，真不愧是傳說中的套房裏的超級豪華奢侈浴室啊，連橡皮鴨子都和外面賣的不一樣，還有眼睫毛呢。
我把鴨子放在水上，快樂的拍拍它，這鴨子居然自己在水面上滑行起來，在泡泡裏轉了幾個圈，肚子裏發出「嗡嗡」的聲音。真高級啊！
啊，我太喜歡它了，等一下西索回來問問他可不可以把這鴨子送給我。
我心滿意足的洗完澡，穿上豪華浴室的衣櫃裏的柔軟浴泡，把頭發用豪華浴室裏的蓬松浴巾包起來，去照鏡子。
發現我的黑眼圈比剛才更嚴重了。
簡直就是長了張浣熊的臉。
怎麽回事？我呆楞一下，想起美達小姐昨天給我塗睫毛膏來著……
睡醒的時候是有一些掉了下來蹭在眼睛周圍，現在可好了，洗澡的時候被熱水汽一熏，化開了塗滿整個眼眶。
我抽出一張面紙，粘了點水擦擦，呃，好像不管用。
美達小姐還給了我個小袋子讓我補妝，可她沒說怎麽卸妝啊。難道頂著這張浣熊的臉出去麽？
我正在頹喪的時候聽見西索的聲音，「小寶貝如果再不出聲我可要進來了喲∼♥」
我趕快打開門跑出去，西索站在臥室門口，手裏提著個大盒子，穿了件襯衫但沒穿西服。估計他今天不打算去「粉紅色銀河」做兼職了。
「西索∼」我跑到他身邊求救，指著自己的黑眼圈，「你知道怎麽卸妝麽？」
「哈哈哈∼」他看看我，肩膀抖動著。
把手裏的紙盒丟到一邊，他把我拉到窗口旁邊，捧起我的臉，眼睛裏是滿滿的笑意，「嗯∼意外的可愛呢∼♦」
這樣子到底哪裏可愛了啊——
我推開他，嘟著嘴。
他好像什麽時候都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真是令人不愉快。
西索又笑瞇瞇的看了我一會兒，手一晃，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和幾個棉花球。
「嘛∼嘛∼」他把我拽過去，「生什麽氣啊∼♠我是真的覺得很可愛啊♣」
你是正常人麽？
「閉上眼睛♥」他打開那小盒子，用兩個棉花球蘸了點盒子裏的膏體，「不可以睜開啊，除非我說可以了∼」
「睜開會怎樣？」
「嗯∼」把盒子放在一邊的小桌子上，他一臉期待對我微笑，「我也很想知道呢∼♠」
啊？你在開玩笑麽？眼睛會掉出來麽？你那盒子裏到底是什麽啊你就敢拿來給我用？我瞪著他，猛向後退。
他跳過來，一只手摟著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已經把一個棉球放在我眼皮上。
「啊∼」我發出一聲低呼，趕快閉上眼睛。
他在我另一只眼睛上也放了個棉球，低聲笑著，「小咪路你的酒還沒醒麽？反應很慢吶♥」
我「哼」了一聲。
他說的可能沒錯。
我睡醒了，吃了早餐，洗了個澡，可是身體還是很軟，雖然沒有頭暈，可是腦袋輕飄飄的，平衡感也很差，走路的時候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西索用棉球在我眼皮上擦著，他的動作很輕很慢，蘸著冰涼膏體的棉花球擦在眼皮上可是弄到我心口有點癢的感覺。
他大概是在低著頭，因為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摻著盒子裏不知名膏體散發出來的淡淡香味一下一下吹在我臉上。
眼皮上很涼，可是我卻突然覺得房間裏很熱。心也咚咚跳起來。
「好了麽？」
「還沒有哦∼♦」
他的手指拿開了，我連忙問，「我可以睜開眼睛了麽？」
「暫時……還不可以♥」
他低啞甜膩的聲音讓我心跳加速，我皺起眉毛，正要說什麽，嘴唇卻被覆蓋住了。
然後突然被抱起來。
宿醉讓我感到加倍的失重，我「啊」的一聲像只樹熊一樣把四肢抱在西索身上，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腿夾著他的腰。
他的胸口傳來一陣因為低笑引起的顫抖，我聽到他喃喃說，「咪路今天意外的熱情呢……♥」
我可以睜開眼睛了麽？
還沒來得及出聲，西索的嘴唇已經貼上來，柔軟的讓我不知所措。
那一刻我好像聽到一聲「嗡」的細小聲音。
然後，就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除了我自己的心跳。
他大概是很擅長親吻。
因為我完全不能做任何思考。
所有帶有親昵意味的磨蹭，試探，碰觸，輾轉……在一瞬間放大，讓我想要逃走又想抵抗，想接受又想拒絕，而我有種篤定的感覺，這才只是個開始。
手臂慢慢變軟了，可我還是努力抱住他的脖子，手指尖抓著他柔軟的頭發。
好像那種按了按鈕就會彈開的糖果盒，他舔舔我的嘴唇，我順從的打開糖盒，各種形容糖果的字眼諸如甜美、芬芳、細膩等等就「呼」的一下一起跑出來。
不能思考。
接近正午的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我閉著眼睛，眼前是一片鮮艷溫暖的橙色。
不想睜開眼睛。
我覺得只要我閉著眼睛，這種甜蜜的魔法就不會消失。
他抱我抱的很緊，一只手扶著我的小腦袋，我包頭發的浴巾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下來。當他的手指撫弄著我的頭發，耳朵，臉頰時，我的每根發絲，耳垂，臉龐，脖子上的皮膚就在叫著「還要」「還要」「還要」……要草莓味的軟糖，要苦苦的黑巧克力，要杏仁糖，要香草冰淇淋，要摻了薄荷的蜂蜜，要楓糖布丁，要一切可以想象到的甜蜜食物，要很多很多。
我的腿也慢慢軟了。
我似乎可以聞到空氣中有水果的香味。
也許不是幻覺。
也許真的是我沒吃完的早餐盤裏的水果。
也許是幻覺。
也許是我剛才用的沐浴液的香味，也許是他身上一直都有的隱約香氣，也許是那個小盒子裏的冰涼膏體的香味……
也許……
也許我也能變出擁有甜美，芬芳，細膩等等一切美好特征的糖果……
於是我笨拙的嘗試……
突然間他擁抱我的手臂上肌肉突然繃緊，讓我不由發出輕微的一聲「唔」，我擁有的最後一絲氧氣也被擠出去了。
每個細胞都好像香檳杯子裏小小的金色氣泡一樣從倒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向杯口不停湧動。
連血液都變成香檳泡泡了……
我的身體也變軟了。
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擠出去了。好像要從他身體上滑下來了。
這時我終於聽到另一個聲音——是他的心跳聲。
他的心就在我胸口的另一側，隔著兩具肉體，和我的心一起跳著，一起越跳越快。
我不知道他怎麽能夠一邊親吻一邊走路。
所以當他抱著我側著身子倒在床上的時候，我很驚訝。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17
停止
18 對於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要輕易嘗試
我的左腿壓在他的腰下面，可是並不覺得難受。
他終於可以同時用兩只手撫摸我的頭發和臉龐。
我的左手壓在他的脖子後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像他那樣，而且我的手臂軟軟的，所以我只是把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摸摸他的耳朵。
他頸部的動脈在我的手掌下面一跳一跳的，讓我忍不住要收緊手掌抓住這跳動。
他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猛的把我拉過去。
我覺得他的吻突然變了。
濃烈得像酒心巧克力。
他的身體也熱了，心跳也更快了。
他的呼吸好像在向我暗示著什麽即將來臨的風暴。
我不知道該期待還是該害怕……
突然間，他的氣息又變了，烏雲消散，海浪退去。
他的心跳慢慢靜下來，變成好像泊在碼頭上的船一樣的那種輕微晃動。
他輕輕抓著我的下巴，用鼻尖蹭著我的鼻尖，嘴唇蹭著我的嘴唇，然後突然用手撓了撓我的右肋。
好癢，我咯咯笑出聲一邊掙紮一邊把他向後推。
西索支起右臂，托著臉看著我。
他用左手的食指輕輕撫摸我的眉毛，「我還沒有說可以睜開眼睛呢……♥」
我學著他的樣子，用左手把臉托起來和他對視。
他的灰色眼眸比平時顏色深，裏面有種我沒見過的光彩，我從來不知道銀灰色可以有這麽多絢爛的層次，也不知道他的眼睛竟然這麽漂亮。
我的喉嚨動了兩下，發出的聲音是連我自己也無法辨認的低啞，「店員姐姐們說的對……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他繼續撫摸我的頭發，「還有呢？」
我看著他的眼睛，「還有身材很好。」
「還有呢？♥」他低沈的聲音還是和之前一樣甜膩。
「還有……」我突然覺得我的身體軟得好像是用棉花糖堆出來的一樣，「「那個」也應該很厲害……」
「呵∼你昨天也是這麽說的呢♥」他又把我抓過去，親親我的額頭，揉揉頭發，最後把我的臉按在他的胸口。
我昨天也這麽說過麽……
他的心又一次跳得快的離譜，氣息驟然變得狂暴。手臂收緊把我弄得有點疼。
我聽見他無邏輯的自言自語，「不要再挑逗我了啊……好想就這樣吃掉呢……不行啊……雖然我也很想知道小寶貝的身體到底可以柔軟到什麽程度……啊，還是不行啊，我要忍耐♥要忍耐啊♥……」
在他心跳重新平靜的時候，他抱著我在床上打了個滾，把被子蓋在我身上。
我好奇的看著他做著這些，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
然後，他躺在我旁邊，側著身體，右手支著臉，「咪路昨天玩得開心麽？♦」
「嗯。」我用力點點頭，「很開心。」而且還喝到爸爸以前做的酒。那酒真不錯，我到現在還有點微醺的感覺。身體軟到不行了。
「以後還要去麽？♠」西索摸摸我的脖子。
我想了一下，「不想去了。」
「為什麽？♣」他的手指尖從我的脖子上移到耳朵後面，弄得我有點癢。
「嗯……」我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麽說，「大概是因為覺得宴會上的人大多很無趣吧？」唉，無趣，無趣，我也學會西索這麽區分人了嗎？
我解釋說，「他們的生活跟我的完全不同。我對他們的生活也完全不感興趣。什麽A公司的股票要出倉了，今年夏天去哪裏度假了……」
「那麽小寶貝對什麽感興趣呢？♥ 」
「雖然現在想想，我爸爸真的很胡鬧，」我看著天花板，手指撚著枕頭的花邊，「可是他帶我去不同的地方，叢林，沙漠，峽谷，雪山，草原，這些地方都很有趣，還有……」
我轉動身體，側過來，看著他，「……去有機關的古墓，到沈船地址去打撈，挖掘遺跡，做有時好喝有時難喝的要死的葡萄酒……這些也都很有趣。」
「咪路也是個不安分的人呢……」西索微笑著，「這樣很好啊。♦」
他抱緊我，「有趣的好奇寶寶。♠」
我聞著他身上特有的隱約香氣，忽然間發現我其實一點也不了解他。
雖然偶爾會裝出正常的樣子和外界交流，可是你其實是把自己當作世界的中心吧？
我摸摸他的頭發，真的很柔軟啊，「西索，你要看我比賽的錄像帶啊。」
停了一下，我終於還是開口，「謝謝你。」
「嗯？」他看著我微笑，「不用謝我喲∼我最喜歡看著小果實成長了♥」
啊你這個混蛋你果然還是想要看我掙紮出醜的願望比較大吧？成長啊變強啊什麽的都是這願望的衍生品吧？
我用力抓了一下他的頭發，「餵——今天和小傑的比賽，你不會把他弄死吧？」
他笑得肩膀顫抖，「嗯∼我會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欲望的♦」
欲……望……
果然，你就是個「變態型的兒童狂熱癥者」啊！
「小寶貝會來看我比賽麽？♠」
「會。」我沒好氣的回答，「不過我是去看小傑比賽。我可是站在他那邊的。」
「真是無情……」西索臉上露出被踢了一腳的小狗才有的表情，「你現在可是和我還躺在同一張床上呢……♥」
「這和我站在小傑他們那一邊有什麽關系麽？」我瞟他一眼。
他低聲笑了一會兒，問我，「咪路你等一下要做什麽？♦」
「先去大叔的店，然後去美達小姐那裏。」
「打這個電話讓司機送你去吧。♠」他手裏突然多出張卡片，遞到我手裏。
我接過卡片，真的很好奇，「你這些東西都藏在哪裏啊？小盒子，棉花球，卡片……」
他把臉湊近，眨眨眼，「魔術師是無所不能的∼即使我全身光溜溜的，也還是可以變出很多東西呢♣」
我猛的把他推開，不要說著這種奇怪的話靠近人家啊。
西索倒在床上，呵呵笑著。然後他站起來，「小寶貝要乖乖的哦∼♥」
他走到門口，指指地上的紙盒，「送給你的。我要去準備和小果實的比賽了♦」
現在就去準備？比賽是在傍晚吧。我忍不住問他，「你化小醜妝要這麽長時間嗎？」
「哈哈∼」他的臉好像漂移了一下，好像忽然想到什麽，靠在門框上問我，「咪路，你知道「那個」是什麽嗎？♠」
那個？我楞了一下，哦，那個啊，「不就是親吻麽？」
「呵呵∼」西索把眼睛瞇起來，「不是哦∼♣」
不是？據說鼻梁高的人都很厲害……我有點疑惑的看著他， 「……和鼻子最近的五官不是嘴麽？」
「哈∼」他扶著門框低頭笑了一會兒，然後看看我，手指輕輕摸著自己的嘴唇，「雖然，這樣也可以……不過不是哦∼♥」
？不是麽？
他對我揮揮手，「……以後我會讓你知道的。♥」
西索走了之後，我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突然想起來還沒有打電話給薄妮大人說我今天不能去工作了。
唉呀，手機和書包還在「超人的時間」呢。
我最近總是曠工啊，唉，算了，我的職業操守早就沒了。
我跳下床，拿起西索留下的紙盒打開，裏面是一雙軟羊皮平底鞋，一雙襪子，一條便裝裙子，還有……一套內衣？
……
包裝上的標簽是美達小姐店的。
我抱著盒子，蹲在地上，把頭靠在床上……
不要隨便跑去給人家買內衣啊！你到底在想什麽！
而且既然你去了為什麽不把我的恐龍道具服順便帶回來啊？
頹唐了一會兒，我還是屈服了。
畢竟比起穿著臟衣服臟內衣，我還是喜歡在洗完澡之後穿上幹凈的，有洗衣粉香味的衣服。
我換好衣服，穿上那雙平底鞋，腳上被高跟鞋磨出的泡還是有點疼。
把臟衣服放進紙盒裏，我看到床頭櫃上放著一個黑色絲絨盒子。
哦，哦，我真是的，昨天買的最貴的東西啊！竟然就這樣忘記了。
打開看看，在日光下，那顆藍色的鉆石好像一顆淚珠一樣。真漂亮。
西索化小醜妝的時候左眼下有顆藍色的淚滴……
我楞了一會兒，走出去。經過起居室的時候，我把餐盤裏那張卡片拿起來，放進口袋裏。
站在走廊上我才發現，原來我昨天晚上住的房間，只不過是西索這層樓的一個普通房間，並不是傳說中的超級豪華奢侈套房。
悲哀，果然是平民的悲哀。
平時只能吃到白飯偶爾一次吃到澆了醬油的白飯我竟然以為那是傳說中的吃了之後能夠看到在仙樂中翩翩起舞仙女的高級料理。
然後我又好奇，傳說中的樓主的房間，那浴室究竟會豪華到什麽程度啊。
坐電梯回到自己的房間，服務員說沒有任何給我的留言。
我帶上黑絲絨盒子，用服務員那裏的電話打給西索給我的那個號碼。
電話一接通，那位昨天見過的司機先生就問，「是咪路小姐麽？」
「是的。」
「我在地下車庫三層A1區等您可以麽？」
「好的。」
我坐上司機大叔的車——「我很貴」，對他說我想去「超人的時間」。
司機大叔說好的，但是只能停在昨天停的那個巷口。
我走進「超人的時間」，大叔和平常一樣，正坐在櫃台後面挖著鼻子看報紙。
他看到我，打個招呼，「咪路，昨天晚上玩的高興麽？」
「還好。」我露個有點討好的笑容，「大叔您不會生我的氣吧？」
大叔擡起頭，「不會啊，前幾天西索先生已經預支了100萬元的損失費給我。」
我……
果然是被賣掉了啊……
而且竟然才賣了那麽點錢……
大叔你……
我皺著眉毛，「你昨天就那麽看著他把我帶走了？你這店不是保護未成年人的麽？」
大叔瞟我一眼，「啊，我當時覺得西索先生不會對你這種沒發育完全的小女孩出手的。」
我……
等等……當時？當時覺得？
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顫抖著聲音，我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大叔，西索先生今天早上幫我請假了是麽？」
「是啊。」大叔低著頭，繼續挖著鼻孔看報紙。
「那……他是怎麽說的？」
「啊，他說你們昨天晚上玩的太瘋了今天早上怎麽叫你你都起不了床估計是沒有力氣工作了。」
我……
人生最後一絲希望離我而去。
你難道就不能正常點說我喝醉了麽？而且你什麽時候叫過我起床啊？你派那餐盤裏的小卡片叫的麽？
我哀怨的看著大叔。
他翻了一頁報紙，「怎麽？不是麽？你還有力氣麽？」
沈默一會兒，我擡起依舊酸軟的脖子，「……沒有。」
大叔放下報紙，無精打采的問我，「那你明天能來麽？」
我連忙向他保證，「我明天一定來。」
然後我拿了書包，跟大叔說我現在去拿恐龍制服回來。
血拼和大驚喜
19 when something sounds too good to be true, it usually is.
司機先生開著「我很貴」把我送到美達小姐的店。
我下了車，在陽光下看到原來這間店的名字很可愛，叫「藍絲絨小馬」。
我對司機大叔說謝謝您送我來，我可以自己回去，您先回店裏去吧。
他楞一下，問我「什麽店？」。
嗯？我還以為這是「粉紅色銀河」的員工福利，可以動用專車呢，不是麽？
「粉紅色銀河」是什麽？
呃——
我捂住臉。
這才發現「粉紅色銀河」是我自己給西索兼職的Host店起的名字。
想想就算了我怎麽說出來了？真丟人。
司機大叔一臉了解的看著我，說沒關系，到晚上酒勁就下去了。
我……
他又說，西索先生讓我今天跟著您就可以了。所以我就在外面等您吧。您這個樣子我也不放心。
我點點頭。
我推開門，美達小姐和另外一位店員正在招呼一位客人。
我坐在椅子上等了一會兒，美達小姐微笑著走過來，「咪路，今天要我幫你做什麽？」
「美達小姐，」我有點害羞，「我是來取我的東西的。還有……我昨天還沒付錢呢……」還有，我能不能把包裏這個超貴的東西退了啊？
我心裏想著，可還是沒敢說出來。
美達小姐楞了一下。我發現今天和我說話的人都會發楞。
然後，她說，「西索先生已經付過錢了啊……」
「啊？」我也楞了。
「他是我們的貴賓啊，」她看看我的鞋子，「第一次穿高跟鞋腳不舒服吧？慢慢習慣就好了。」
「唔。現在還有點疼。」我用我那個自從昨天晚上喝了那個靠不住釀酒師做的酒以後就沒有邏輯的腦袋想了一會兒，問美達小姐，「昨天的東西，能不能讓我付錢呢？」
她又笑了，好像是在無奈的看著個任性的小孩子，「咪路，如果你拒絕的話，西索先生也許會很不開心啊。」
會不開心麽？啊……撲克牌，「我不喜歡被人拒絕喲♠」，從台階上骨碌骨碌滾下去的啤酒瓶底……
好像真的會很不開心。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我不習慣讓別人為我買昂貴的東西……」低下頭，我更小聲的說，「他又不是我爸爸……」
「呵呵，」美達小姐低聲笑起來，她坐在我旁邊輕輕拍拍我的背，「男人為漂亮的女人花錢是天經地義的。」
女人？我瞟瞟她的胸部，要有了那對東西才能被叫做女人吧。
她微笑著看我，「如果不想平白無故的接受別人的禮物，咪路可以送西索先生禮物作為回禮啊。」
「啊？可以這麽做麽？」
「當然可以啦。」
「這樣做他不會不開心吧？」
「肯定不會。」
可是，這是女裝店，選擇有限，我想不出買什麽可以作為回禮。其實即使這裏是男裝店，想想西索的Host制服和小醜裝，咳，我還是不知道該買什麽。
最後還是美達小姐幫我挑了條不知是手帕還是絲巾的東西。
要付錢的時候，我把書包裏的黑絲絨盒子拿出來，「美達小姐，這個，還給你可以麽？」
她把盒子接過來打開，疑惑的問我，「為什麽呢？」
我的臉紅了，「因為衣服和鞋子我穿過了。」
她又笑了，用那種看任性小孩子的眼神看著我。
「而且……」我想了想補充，「我想我以後應該用不著它了。」
「怎麽會？」她捂著嘴輕輕笑，「你以後還會參加很多很多舞會啊……」
「不會的。」我搖搖手，「我是個職業獵人，以後去的最多的地方大概是叢林和古墓之類的。」
「啊？」美達小姐又楞住了。
「你是職業獵人？」她一臉難以置信，遲疑了一下，「我可以看看你的手麽？」
我順從的把手遞給她，「您會看手相麽？」
她微笑一下，不置可否，先看了我的手掌心一會兒，又把我的手翻過來，很仔細的看我的手背和每根手指。
把我的兩只手都看完了，她對我微笑，「我還是不能相信。」
我只好把獵人執照拿給她看。
美達小姐這次不是楞住，是驚詫了。
從一開始見到她，無論是說話還是行動她始終透露著一種冷靜和控制，可是現在美達小姐不鎮定了。
她領著我走到沙發那裏坐下，又抓著我的手看了好一會兒，「咪路，你用過什麽特別的潤膚霜麽？」
「潤膚霜？」
「是的。」美達小姐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摩挲著我的指尖，「你是職業獵人的話，那麽一定經常格鬥吧？可是你看你的手，沒有繭子，沒有硬皮，沒有突出的骨節，它們細嫩柔軟的好像嬰兒的手一樣。」
我有點尷尬，「是麽？」她這算是在誇獎我麽？
「嗯。」美達很肯定的點頭，「而且，你告訴我，你的手是什麽顏色？」
「啊，」我看看，「白色？」
她搖頭，「不，它們甚至不是象牙色，」她指指店堂另一邊的小幾，上面放著個水晶球樣子的花瓶，裏面插著一大捧玫瑰花，「那種玫瑰花叫天使之吻，它看起來是白色，但是如果拿在手裏看，它其實是最淡最淡的粉紅色，你的手也一樣。」
「即使保養的再好，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的手，也很少會柔嫩到這種程度……更何況，你還是個獵人，所以……咪路，你用過什麽特別的潤膚霜麽？」
「我只有這個，」我從書包裏拿出裝著樹蛙油的小鐵盒，「這是我自己做的。」
美達小姐打開小鐵盒，聞了聞，然後問我，「可以麽？」
我做個「請隨意」的手勢。她拈起一點塗在手腕內側。過了一會兒她問我，「對不起咪路，可能很讓你為難，這盒潤膚霜可以出讓給我麽？」
「送給您好了。」
她很開心，「那麽，給西索先生的禮物，算是我送給你的。」
我真走運。
美達小姐看了我一會兒又笑了，「原來是這樣啊。我一直拿不準咪路的身份呢。」
她告訴我，最初我跟著西索進來的時候，她以為我是他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然後發現我知道沈到海底的頗那路，還有後來準備給我戴手套撲粉的時候看到我的手，她又拿不準了。
聯想到那身可笑的恐龍道具服，她猜測我可能是鬧脾氣離家出走的富家千金，一個不諳世事，天真嬌嫩，但是熟悉古董，看起來有點任性倔強的小女孩。
可是後來看到我和恐龍制服放在一起的內衣，又不確定了。富家千金就算是發脾氣任性穿著搞笑的道具離家出走，恐龍皮下面的內衣也不會是這種平價貨……
我聽了之後……
悲哀。平民的悲哀啊。
然後我問她，「西索經常帶女客人來這裏麽？」
她微笑，「他是位慷慨的客人。」
美達小姐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有職業風度的女性。
我本來打算為昨天買的東西大出血呢，沒想到這筆錢沒花出去，就連我給西索的「回禮」也不用花錢了。
這使我有種本來錢已經花出去了很心疼結果沒想到回家之後坐了一會兒有人敲門去開了門之後發現錢袋長了腳自己走回家了的感覺。
於是，我決定，今天一定要在這裏買點東西。
美達小姐幫我選了些平時穿的衣服，幾套內衣，又挑了幾雙據說超級耐磨又輕盈的鞋子。
我想了想，問她有沒有28號的內衣，來兩套。
她說你不是穿6號麽？
我是幫黛美太太買的。希望我回家的時候她沒有再長胖。
我用自己帳戶付了錢。大概是因為那帳戶上的數字現在挺大的，所以我一點也沒概念今天我到底花了多少錢。
臨走的時候美達小姐從口袋裏取出一個薄薄的鉑金名片盒，抽了一張名片給我，又讓我把手機號碼留下。
她說，我做的那個「潤膚霜」也許很有市場潛力，但是她要先試用出效果才行。如果真的像她認為的那麽有效，那麽也許我們可以試試看賣一些。
我問她，會有人買麽？
她笑而不答。
司機先生送我回天空競技場的路上，我才想起來，我忘了給薄妮大人打電話了。
「薄妮大人……」電話一接通，我立刻用討好的語氣說，「今天沒辦法來上班啊……」
「咪路——你還好麽？」她好像很興奮，「西索大人已經幫你請過假了。昨天晚上，怎麽樣啊……」
「哈∼」現在我兩位老板都知道我因為醉酒而要曠工了，我有點不好意思，「嗯。很好玩。」
「很好玩？」薄妮大人有點驚訝，「……」
她停了一會兒小聲問，「沒有……什麽不適麽？」
「有啊。身體現在還是軟軟的，沒什麽力氣。不過我明天一定會去上班的……」
她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奇怪聲音。
我拿著手機看看，薄妮大人怎麽了？「那麽，薄妮大人明天見吧。」
司機大叔送我回了天空競技場，問我還有沒有別的事情他可以幫忙。
我問他能不能幫我把恐龍道具服送到「超人的時間」，他說沒問題。
向大叔道了謝，我和他告別。
回到房間，我把東西放下，倒在床上躺了一會兒。
還是沒有力氣，可是又沒什麽胃口。
看了看時間，我決定還是要去吃點東西。我可不想等一下一邊看小傑比賽一邊吃爆米花。
隨便吃了些東西，我無事可做，就去了網絡茶座。
本來以為在200層打了一場之後會收到很多挑戰書的，沒想到兩天了，一個挑戰都沒有。
這樣也好。
我上了網，先去懸賞網站查看我的郵箱。
裏面有一封新郵件，我打開。一個名叫「查克」的人回覆：獵人艾恩•麥格尼最後出現的地方，是一個叫莫然諾的小鎮。
我激動的從椅子上跳起來，腿不知撞到了什麽地方。
努力穩定情緒，我回覆 「查克」：「希望可以雇傭您尋人，我的聯絡電話是……也可以通過天空競技場代為傳遞，我的房間號是……酬勞可以商議。請告訴我您的聯系方式。」
幾秒鐘後，「查克」回覆「我會在適當時機與您聯系。」
哈哈哈∼我想仰天狂笑——
興奮了一會兒，我突然發現，「查克」並沒有告訴我如何與他取得聯系。
看來我要等他來找我了。
我打電話給黛美太太，告訴她有個人有關於爸爸的線索，現在我在等他和我聯系。
黛美太太也很高興，不過她囑咐我，大城市裏的騙子很多，要小心。
之後，我每隔幾分鐘就要檢查一下手機有沒有未接來電，電池還有沒有電。
我又興奮了一陣子——好吧，實話是快一個小時——我覺得這樣下去沒等查克聯系我，我就要因為過度的激動而掛掉了。
於是我在搜索引擎上亂搜了一些東西，在網絡書店買了本書，又到處亂看了一會兒。
然後，我的手機響了，我的手顫抖著，拿出電話——來電顯示是奇犽。
唉。
他問我在哪裏。我問他你們在哪裏，我有事情要跟你們說。
回禮
20 熱血少年漫的主角在FJ大叔這裏開外掛的可能性幾乎是0
我蹦蹦跳跳的跑去，前言不搭後語的跟他們講終於有人答對所有的問題了。
「就是說，那個查克有可能知道咪路爸爸的下落？」小傑你好像比我還激動啊，這就是「成為獵人然後去找爸爸」的孩子們之間的美麗共鳴啊……
「不要高興的太早，」相比我和小傑，奇犽就冷靜多了，「即使那人現在提供的情報都是真的，也不能說明他有更多的情報……」他捏著下巴，又說，「何況咪路你之前的問題全是選擇題，很容易給人蒙混過去的啊……」
呃——這倒是真的。
我有點失落，腦袋耷拉下來。
「不過……」奇犽看看我，「這個人也許可以勝任呢，說不定他是個很厲害的獵人呢……」
希望重新回來。我又精神了。
「咪路，」小傑問我，「你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看看天花板， 「繼續留在200層比賽麽？我還沒收到新的挑戰書，而且，我不想再騙黛美太太，還有，我其實挺討厭天空競技場的……」
「為什麽會討厭這裏呢？」奇犽不解的問，「這裏很好玩啊。」
「以前和爸爸去發掘遺址，去過一個和這裏很像的地方。」我回憶著那座埋沒在叢林裏面的古建築，「裏面到處都是碎骨，有些是人的，還有很多是猛獸的……」
然後我看著他們，「我也想變強，我也喜歡和強大的對手戰鬥，那種千鈞一發的危險感覺我很喜歡，但是我不喜歡為了娛樂別人戰鬥，或是為了錢，」我想了一下，說出心裏一直有的想法，「我想，我是不會再回來這裏了。」
「而且……」我笑得很開心，「我已經存夠裝修酒館的錢了。」
奇犽微笑著，「那雇傭職業獵人的錢呢？也存夠了麽？」
我搖搖頭，「誰知道雇傭職業獵人要多少錢？不存了，還是自己去找吧。」
「那這個查克怎麽辦？」小傑睜大眼睛，「你不雇他了？」
「看情況吧，」我也不知道啊，「如果他的價錢在我接受的範圍以內，就雇他，不然就向他買些情報……」
「而且……」我托著臉，「我發現其實在哪裏都有可能遇到見過爸爸的人呢，這樣比較有趣。」
他們兩個迷惑的看著我。
「你遇到了見過你爸爸的人？」
「什麽時候遇到的啊？你又忘了說了？」
「哎——」我不悅的擺擺手，奇犽這家夥，總把我當笨蛋，「昨天晚上在宴會上遇到的。」
「宴會？」小傑露出我們平民才有的好奇表情，「咪路你去參加宴會了？」
「哈，」奇犽枕著手，不屑的撇嘴，「是去做侍者了吧？」
……奇犽，你……
我一臉不悅的回答，「才不是。我去喝香檳跳舞了。」
我也不是一直都平民的啊，你這家夥以為只有你們家的少爺才能去那種有俊男美女醇酒佳肴豪華大廳一看就知道沈的要死的水晶吊燈的宴會麽？平民也是有機會露臉的。
奇犽瞟我一眼，「誰帶你去的？」
「西索……」呃，我頓時泄氣。好吧我就是平民根本沒人會邀請我去那種宴會。
「什麽？誰？」奇犽好像沒聽清。
小傑看了我兩秒鐘，指著我，比剛才和我發出「考獵人找爸爸」的共鳴時還要激動——「咪路你竟然和西索約會啦！」
我……
小傑，你這是在羨慕我麽？
我無力的擺擺手，「不是約會……」
小傑馬上笑得露出兩排牙，「哈哈，我也覺得咪路是不會去約會的。」
我再次全身酸軟。小傑，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你！是在懷疑我的魅力麽？不要以為十四年來沒人約會過我以後就不會有啊！可惡難道你約會過麽！
「總之，」我竭力把話題拉回不會導致我的少女心繼續受傷的方向，「我在那裏遇到一位餐飲業的大叔，他選的酒是我爸爸以前釀的，雖然他沒有什麽有用的情報……」
我呆了一下，小聲說，「不過這樣很好，至少我知道這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我還記得爸爸。」
加儂德先生可是對爸爸抱有極強烈的思慕之情的。這樣多好，這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我和黛美太太時常想念爸爸啊……
「咪路……」小傑安撫似的，輕輕摸摸我的肩膀。
哎呀，不要用你那雙小動物才有的黑亮眼睛看我啦，搞的氣氛這麽傷感。
「咳，」奇犽也明顯不適應這種氣氛，「咪路你還沒說離開這裏之後的打算呢。」
「哦，」我拿起果汁喝一口，「其實呢……我也沒想好。我想大概是先回家一趟吧。我想黛美太太了。餵∼你們呢？接下來要去哪裏？」
小傑抓抓頭，「嗯，我還沒想好。奇犽你呢？」
「我也沒想好。」
小傑抿著嘴唇，小動物眼睛放著亮光，「不管接下來要去哪裏，我要先把這個還給西索。」
我看看他手裏的號碼牌，「獵人考試的號碼牌？44號？」
「是啊，」小傑握緊號碼牌，「這是西索的號碼牌，獵人考試時他「施舍」給我的，今天我要把這個還給他！」
「哈∼」我笑了，「好巧啊，我是去年的44號考生！」
「哈哈∼」小傑也笑了，「真巧啊。」
奇犽突然站起來，「我去買點東西。」然後就把手插在褲袋裏酷酷的走出餐廳。
我看看他的背影，問小傑，「奇犽他怎麽了？」
小傑和我一樣沒頭緒，「不知道啊。會不會是肚子不舒服又想裝酷不想說啊？」
然後他問我，「咪路你昨天真的和西索去宴會喝香檳跳舞了麽？」
「是啊。」我得意的回答。羨慕我吧？
「那在去宴會之前去了哪裏呢？」
「哦，之前去了一家叫「藍絲絨小馬」的女裝店買了裙子和鞋。」可惜你不是女孩子，不然可以送給你穿。
「裙子和鞋是西索買給你的吧？」
「你怎麽知道？」
「呃——」小傑有點無奈的看著我，「陪女孩子逛街，買禮物給她，然後去喝酒跳舞或是看電影……這就是約會啊，咪路。」
啊？我呆住。然後結結巴巴的說，「小，小傑，你，你說得，好像自己很有經驗似的，你約會過麽？」
「嗯。」小傑鄭重的點點頭，「以前在鯨魚島的時候，經常有遊客和商人往返，她們其中一些人專門喜歡小男孩，叫做「兒童狂熱癥者」，我就跟她們約會，學到了很多東西呢……咪路？你怎麽了？」
小傑——我抱著頭趴在桌子上，內心在嘶吼。
你真的約會過啊？還不止一次的樣子。
原來你已經是大人了。
小傑我崇拜你！
我振作起來，猛的抓住他的雙手，「小傑！請你以後務必和我約會一次！我會拿本子記錄下來的！」
哎？等等，小傑是男孩子，他約會用的那些招數對我真的有用麽？
「嗯，好的。」小傑握住我的手輕輕拍拍。
——不愧是有約會經驗的人，連答應都答應的這麽有型有款。
「餵——」奇犽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你們在說什麽？」
「大人的話題。」我瞥他一眼，哼，這是我和小傑平民之間的美好友情。
他沒再說話，不過臉色不太好。
小傑那種小動物一樣的直覺真強，不愧是有約會經驗的人，奇犽果然是肚子不舒服又裝酷不敢說來著。
我們離開餐廳，去小傑的房間休息了一會兒，一起去了賽場。
小傑進賽場之前，我問他，「你緊張麽？」
他搖搖頭，眼睛亮亮的，「我有點激動，很期待的感覺。」
「美達小姐說，不想平白無故的接受對方的禮物，就送給他回禮，」我按著小傑的肩膀，「現在，給西索「回禮」吧。另外，」我補充一句，「不要死掉啊。」
小傑對我們揮揮手，走進去。
我和奇犽一起去看台，在那裏見到智喜和一個穿著邋遢襯衫的眼鏡哥哥。
原來他就是雲古師傅！
沒想到他這麽年輕。雖然他穿的是和西索一個款式的襯衫，但是一看就是個正經人。
奇犽好像很擔心，他抱著手臂一聲不出。
「別擔心，小傑不會有事的。」其實我也不太確定。
奇犽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睛，還是不出聲。
觀眾席上的人們還是一樣的吵鬧和暴力，大叫著什麽「我要見血啊」「弄死他」之類的話，解說員羅羅嗦嗦的說著什麽西索打贏這一場就是層主了從來沒敗過……搞得我心裏一陣陣煩躁。
西索穿著小醜裝，跳上擂台活動了一下手臂，我在心裏猜測他等一下會在什麽時候用他那招「伸縮自如的愛」。唉，這名字他是怎麽想出來的，怎麽聽怎麽猥瑣。愛這個詞果然已經被玷汙了。
小傑，一定要躲過去啊，一旦被粘上，戰鬥就結束了。
果然，西索露出「變態型兒童狂熱癥者」才有的那種表情，身上開始散發著暗紫色的充滿惡意的氣。
跟我和西索打鬥的時候一樣，小傑也是迅速展開近身搏鬥。可惜，疾雨一樣的進攻全被擋住了，還被西索擊中得了一分——他甚至一步都沒有移動。
這家夥還真是傲慢，不過，他有傲慢的資格。
我握著拳，想象如果我是小傑，會怎麽辦。
這時小傑掀起一塊地上的大石板朝西索扔過去。
幹的好小傑！把石板擊碎然後在碎石的掩護下進攻！Critical Hit！
當小傑把號碼牌還給西索，我猜想這家夥要稍微開始認真了吧？
沒想到他露出個親切的笑容，跟小傑聊起來了！
可是……
什麽「強化系的人就是一味的單純」啊餵！你那是在委婉的說強化系的都是笨蛋麽真過分！
偏見！這絕對是純屬於你自己的個人偏見啊！
不過……「變化系的人總是喜歡隨心情起伏說謊」，這個，奇犽他也是變化系的麽？
我偷偷看一眼奇犽，沒想到他也在看我，我趕快把頭轉過去。
接著，西索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小傑表白了。他又一次震撼了我——什麽「氣味相投，性格相反才能擦出火花，成為知己」啊？誰要和你擦出火花啊？
還有，不要對著人家小正太說出這種話啊！會影響人家的一生的幸福啊……
我趕快看看奇犽，這可憐的孩子低著頭，眼睛藏在額前碎發的陰影裏，臉都紅了。
混蛋看看你都做了什麽。奇犽的心靈現在一定在人生的第一場風雨中孤單的掙紮反抗著，真可憐。
我憐憫的看著奇犽，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身體抖了一下，有點驚訝的看著我，但沒有像平時那樣甩開我的手，然後臉更紅了，慢慢握緊我的手。
在聯手抵抗人生的狂風暴雨時，奇犽少爺和平民的我，終於發生了第一次共鳴。
西索的表白結束時，我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太對勁……西索長篇大論說教的時候，通常就要用那招了……」
「用什麽？」奇犽問我。
這時西索掀翻了幾塊大石板，其中一塊向那群最呱躁的觀眾飛去——幹的好！我想這麽做已經很久了！嘿∼你們這下可以看到血了。
然後，我突然發現——「就是那個！」我指著小傑的臉，「壞了……」
西索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發動了「伸縮自如的愛」，粘在小傑左邊臉頰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18
解惑
21 人生到處都是肉丸子
西索給小傑出選擇題讓他猜猜自己是什麽時候遭到暗算的，我突然想到，要是我在懸賞網站上出選擇題的時候也這麽做，那麽一定可以減少受騙上當的幾率。
比如，艾恩•麥格尼的體型是：
A）瘦高
B）矮胖
C）高大的肌肉男
D）個子很高但是有時胖有時瘦
正確答案是：標準身材。
嗯，這招挺有用的，我要記下來。
「真是難對付啊……」奇犽用食指點著下巴，「西索比我想象的更強。」
「是啊，」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他那招真的讓人很頭痛，連防守也不行，碰到哪裏就會被粘上，一旦被粘上就完了。」
我們兩個擔心的看著小傑，西索的氣一瞬間變得狂暴，好像今天早上他喃喃自語的時候，我的心跳猛的加速，小傑有危險了。
這時裁判大喊，「雙方均得Critical Hit！加兩分！西索再加擊倒分一分，九比四！」
觀眾們發出亂哄哄的「噓」聲，顯然對他的裁定很不滿。
這時候我反而一點也不擔心他會把小傑玩死了。
西索狂暴的氣息消失了，他一邊笑嘻嘻的看著小傑向裁判抗議一邊又動了些手腳。
果然，小傑和一年前的我一樣，又中招了。
我捂著臉在心裏嘆氣，變化系的人讓你看右邊的時候你一定不要亂看啊。
比賽結束了，解說員說著什麽「西索連續十勝獲得向層主挑戰的資格」的時候，他臉上出現罕見的嚴肅表情，向小傑提出以後來一次「無規則、決生死」的格鬥。
我突然覺得，雖然西索很強，目前我和他之間的實力差距也許還是像餐桌和吊扇之間那麽多，可是，他並不是遙不可及的……
小傑敗了，可是他很開心。他如願以償的送了西索「回禮」。雲古師傅顯然對他的表現也很滿意。
我們離開的時候，雲古師傅叫住我，「咪路，可以和你單獨談談麽？」
「唔。好的。」我跟著雲古師傅來到一邊。
「你是去年通過獵人考試的，」雲古師傅托一下眼鏡，「因為在考試中已經確定你已經在學習念能力了，所以就沒有為你安排試煉……」
我點點頭，「嗯。小傑他們跟我說了。」
「聽智喜說，你的念能力最近出了些問題。」他沈吟一下，「小傑說你之前是強化系的，但是最近突然出現具現化系的能力，是這樣麽？」
「沒錯，」我解釋給他聽，「我很肯定我一直是強化系的，即使現在做水見式，還是出現強化系的反應，可是在我發動能力的時候，手裏會出現一本書。」
雲古師傅抱著手臂，右手摸著下巴， 「……具現化的書……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我來到這裏以後吧？」其實我也不肯定，「第一次發現，是在來到天空競技場比賽之後。」
他又沈思了一會兒，問我，「咪路你經常想著那本書麽？」
「沒有，沒有，」我擺擺手，「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本書。」
「唔……這就有點奇怪了。據我所知，具現化某種物質之前必須熟悉其特性，你確定從來沒見過那本書？那是什麽樣的書？」
「那是本打不開的書，」我也很迷惑，「封面看起來像是恐怖小說或是靈異小說……我對那種書從來都沒興趣。」
他聽了之後又陷入沈思。
「雲古師傅……」我有點不安。
「哦，不好意思，嚇到你了麽？」他抓抓頭發笑了，「不要擔心，念能力是很覆雜的，就像我之前所說的，你，小傑他們，還沒有定型。在這期間，你們去到哪裏，遇到什麽人，經歷些什麽，都會影響到你們的念能力。」
他停了一下又補充，「或許環境的變化是引起你能力變化的原因。我也曾經見過由具現化系完全變成特質系的人呢。」
「雲古師傅，我現在發動能力給您看一下好麽？」
「啊，不用，不用，」他搖搖手，「我去找找你上次比賽的錄像帶吧。」
他拍拍我的肩膀，「咪路，就像遊泳和騎腳踏車一樣，念能力學會了就不會忘記，繼續努力吧。去吧，小傑他們在等你呢。」
「謝謝您。」我向他道謝，朝小傑他們走過去，又回頭向他揮揮手。
雲古師傅和他看起來一樣，是個好人。
我們去了第一次在天空競技場遇到時一起去的那間店，點了三杯草根啤酒和三份香草冰淇淋球。
小傑告訴我，他打算回鯨魚島。已經出來半年了，還沒回去過，米特阿姨一定想他了。
而且……他好像忘記告訴米特阿姨他已經通過獵人考試了。
這一點，咳，還真是跟我有點像。
「奇犽也去麽？」
「嗯。」奇犽點點頭，然後看著我，過了一會兒說，「咪路，你也來吧？」
小傑也說，「是啊，咪路也一起吧？」
「我也想去啊，」我有點低落，「可是我還要等著查克聯絡我，還有，別忘了我還有兩份兼職呢，不能說走明天就走啊。對了，那你們什麽打算什麽時候走呢？」
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有點心虛的看看我，「明天。」
你們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讓我一起去啊——
「真是的……」我低著腦袋，鼓著腮幫，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兩個人都還是小孩子。沒有計劃沒有責任沒有「生命中的羈絆」的，小孩子。
我消沈了一會兒，小傑摸摸我的手臂安慰說，「咪路，我們會在鯨魚島一個多月，你隨時可以來找我們，米特阿姨也會歡迎你的……」
奇犽笑著插嘴，「小傑還會帶你去看他那只狐熊……」
想到狐熊，我「噗」的一聲笑了，「小傑，你的狐熊和我的狐熊長的像麽？」
小傑也笑了，「他頭上沒有黃色的小花。」
我想起在奇犽的建議下穿著狐熊道具服的那些搞笑戰鬥，笑得露出兩排牙齒自言自語，「哈∼不知道雲古師傅和西索看到狐熊選手的比賽錄像會是什麽表情……」
如果我用同樣的方法攻擊西索，他會怎麽辦？會用撲克牌把硬幣打掉？不，他一定會利用我的硬幣做反擊，但他同時最多可以發出多少條氣柱？也許他還有別的招術沒用呢……
「咪路？」小傑推推我的手，打斷我的思索，他皺眉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了？」他還在猶豫，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咪路……」小傑終於慢吞吞的開口，「你是不是……喜歡西索？」
「噗——」還沒咽下去的草根啤酒，摻著半溶化的冰淇淋從我鼻子裏噴出來。
我猛烈的咳嗽著，一邊接過奇犽一臉厭惡的遞過來的紙巾。
啊——冰淇淋從鼻子裏噴出去感覺竟然很好玩。唉，咪路你在想什麽啊你還有形象麽形象啊……
算了，狐熊那幅樣子他們也見過了，現在連冰淇淋都從鼻子裏噴出來了，我在他們面前已經根本沒有形象可言了。
自暴自棄的又拿了張紙巾擦了擦鼻涕，「小傑啊，你是想要幹什麽？」
小傑有點不好意思，「我，我是覺得，你和他約會了，而且好像總是想著他……」
「啊？」我指指自己，「奇犽你也是這麽想的麽？」
奇犽有點臉紅，然後用一種「我也覺得你們有羈絆」的表情看著我。
我把紙巾團在手裏，想了想，「我想我的確是很在意西索對我的評價，他的肯定對我很重要。」
至於為什麽會覺得很重要呢，我也是第一次思考這問題，「自從爸爸走了之後，沒人問過我的念力學的怎麽樣了，我要不要繼續變強，我用這種力量能做什麽。黛美太太很疼我，可是，有時候覺得我們是在不同世界的啊……」
小傑再一次用那種小動物才有的黑亮眼睛看著我，眼裏充滿感動和同情。
我不敢再看他，怕被他感動得哭出來。我轉過頭問奇犽，「奇犽的家人看到你變強了，會很高興吧？」
他點點頭。
「可是我即使變強了，黛美太太也不明白，因為她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嘆口氣，「雖然西索傲慢，狂妄，喜歡欺負我，可是他是真的想讓我變強。既然我現在打不贏他，那就只好暫時接受他的欺負吧。」
「不過，」我握拳，「我一定要努力！」
等我比他強的那一天，嘿嘿嘿，嘿嘿嘿，我陷入無法自拔的想象，是把他捆起來拖著他在叢林裏走幾圈好呢？還是把他送回馬戲團和猩猩關在一個籠子裏好呢？還是……
「她現在看起來真的有點像你哥哥……」
我回過神，看到奇犽正點著頭表示同意。
「餵——」我不悅的抗議，「不要再繼續暗示我長得像男人啦啊！」
「奇犽的哥哥不像男人！」小傑急忙解釋。
……
……
這下，連奇犽也用不爽的眼神看著他了。
我的少女心已經碎成粉末了，「小傑，你是在說我長得不男不女？」
那天晚上，小傑舉著那張被西索打得像豬頭的臉，腦袋上頂著幾個被奇犽打出的包，回天空競技場了。
我發了個短信給黛美太太，說我的兩個朋友要和我暫時分別，我自己也會在聯絡到查克之後回家。
告別/失陷
22 Don't judge a book by its cover.
七月十一日。
星期六。
我早早起來，鄭重其事的穿上昨天在美達小姐那裏買的新衣服，給小傑和奇犽送行。
和他們告別真是件傷感的事情。
雖然只認識了一個多月，小傑和奇犽對我而言已經是很重要的人了。
我第一次有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朋友。
在鎮上的時候，自從幫弗蘭克擋住失控了的卡車，很多大人都囑咐他們的孩子不要和我一起玩。他們害怕我一不小心會弄到小孩子骨折。
現在，我的兩個朋友要離開了，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見到他們？
小傑笑著給我個擁抱，說他們和另外兩個朋友約好了九月一日在友克鑫聚會，所以即使我不能去鯨魚島找他們，那個時候也可以一起去友克鑫。
我點點頭說好吧，希望查克可以趕快聯系我。
我走過去給奇犽一個擁抱，抓抓他蓬松的頭發。
奇犽的反應很奇怪，他全身僵硬的好像在努力忍受住什麽似的。
「你怎麽了？」我松開他，不解的問。
他有點不好意思，說他的家人很少做這樣的事。
可憐的奇犽少爺，父母都忙著掙錢不關心你麽？我又抱了抱他，蹭蹭他的頭。
奇犽大概沒想到我會這樣做，他屏住呼吸睜大雙眼，一瞬的寂靜之後垂下頭，眼睛沒入額發的陰影裏，臉微微發紅。
然後我終於體會到了每次黛美太太在月台上送我走時的心情，我咬著嘴唇，眼眶熱熱的，鼻子也有點酸了。
小傑對我揮揮手，奇犽手插在口袋裏不說話。
我轉身離去，不敢再回頭看他們。
送別什麽的，我大概很不擅長。
我坐著巴士回市中心，靠在車窗上，心情有點低落。
到了「蘿莉的時間」，我吸口氣振作精神。
今天的主題是「貓耳」。
我穿上制服，想起奇犽第一次來「蘿莉的時間」的情形，小傑還沒見過我在這裏工作的樣子呢，不知道他見了會有什麽反應。嗯，想象不出來，不過他大概一定會說出些什麽讓人絕望的想要扶住地哭的話。
薄妮大人和店員姐姐們可能是想我了，也可能是看出我剛剛經歷過人生第一場送別，心情有點猶豫，總之她們今天對我比往常更好。
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帶點激動還有憐惜，還有點……說不清的東西。
每隔十五分鐘，就會有人跑出來問我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說我沒事，今天已經恢覆體力了。
午飯的時候，店員姐姐們反常的安靜。沒有談她們的男朋友、約會、化妝品，也沒有討論任何關於「西索大人」的問題。她們時不時看看我，然後交換下眼神，很神秘的樣子。
難道薄妮大人要過生日了，大家安排了驚喜派對？那為什麽連我也一起瞞著啊？果然還是把我當小孩子看待。
我在心裏計算著小傑和奇犽的飛艇現在飛到了哪裏，就忽略了她們眼神間的交流。
下班的時候，薄妮大人跟著我到了更衣室，她躊躇了一會兒，問我，「咪路……你感覺還好麽？」
「嗯。已經恢覆了啊。」我一邊摘下貓耳，一邊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我以後會……」
薄妮大人打斷我，臉有點紅，「你……你不要勉強啊。」然後她靠近我，小聲問，「你還疼麽？」
嗯？「還有一點疼，」我拉開制服的拉鏈，「畢竟都起泡了呢。」
「起，起泡？」薄妮大人好像沒聽懂，又好像不敢相信，她又問了一遍，「起泡？」
「唔，不是說第一次都會這樣以後就慢慢習慣了麽？」我套上我的淺綠色短袖小襯衫，穿上白色的棉布背帶短褲。
薄妮大人喃喃著，「是……是西索大人跟你這麽說的？」
「是美達小姐這麽說的。」我換上自己的鞋。高跟鞋真是件兇器，我的腳現在還疼呢。
「美達小姐？」
「嗯。就是女裝店的老板啊，」薄妮大人是怎麽了，臉色不太好的樣子，「她說第一次穿高跟鞋都會這樣，以後習慣就好了。」
薄妮大人顫抖了一下，扶住墻壁，「咪路啊……」
我對她微笑，「薄妮大人你不舒服麽？」
她扶著額頭，「你不是和西索大人一起去宴會了麽？」
「沒錯啊，」我點點頭，「之後我喝醉了，腳也很疼我們就回去了。」
「然後呢？」
「沒然後了啊。」我想了想，「然後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好像很失望，「就這樣麽？第二天早上沒發生什麽事麽？你和西索大人……」
哦，這麽說的話，「有啊，我們接吻來著。」
薄妮大人覆活！
她兩眼冒著光，抓住我的雙手，「咪路！說來聽聽，你有什麽感覺？啊？西索大人一定很擅長親吻吧？」
「嗯……」我皺著眉毛，雖然不怎麽想說，不過，薄妮大人這幅樣子，我不滿足她的好奇心的話，好像只有把她打昏才能離開，「他……應該是很擅長吧。我也覺得挺好玩的。」
「哎？」她松開我的手，「好玩？只是好玩？咪路你還有其它感覺麽？」
我看著一臉期待的薄妮大人，試探性的說，「舒服……？」
啊，沒答對。
再試一次，「很有趣……？」
啊，又沒答對。
薄妮大人突然頹唐起來，她扶著墻壁，把腦袋靠在上面，「咪路你……西索大人吻你的時候不覺得害羞麽？」
「哦？」我想了想，穿著恐龍道具服去美達小姐的店的時候我是挺害羞的。
薄妮大人絕望的看著我，弄得我有點不好意思，我抓抓腦袋，「啊，那個……」
「咪路你一點都不喜歡西索大人麽？」
「不喜歡。」這個我很肯定。誰會喜歡一個經常單方面毆打自己的人啊？這人一定不正常了而且那也會困擾對方的吧？
沈默了一會兒，薄妮大人有氣無力的說，「你去吧，咪路。」
我拿起書包，出去之前回頭看看，她靠在墻上，嘟囔著「西索大人真可憐」什麽的。
他到底哪裏可憐了啊？
我背著包去經常去的那家網咖上網，看看除了查克之外有沒有別人回覆我，結果令人失望——一個都沒。
在網絡上亂看了一會兒，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我拿出來，上面顯示號碼不明。奇怪，不會是什麽推銷生發靈藥水、保險單之類的公司打來的吧？
猶豫了一下，我按下接聽鍵。
「麥格尼小姐？」
「我是。」
「我是查克。您現在還在天空競技場麽？」
我從椅子上跳起來，覺得呼吸急促，「我在。您在哪裏？可以和您見面談談麽？」
查克的聲音很平靜，「我在天空競技場附近一家叫「星際的時間」的網咖……」
「等等——」我的聲音提高了，「我也在這裏……」
然後，我看到一個人從走廊旁邊的隔間站起來，拿著手機，面帶微笑，正是以前我見過幾次的那個綠眼睛年輕獵人。
「真想不到查克就是你……」我一邊走，一邊看看我身邊的年輕人。
「我也沒想到麥格尼小姐是位年輕的獵人啊，」他笑著說，「而且，之前雖然見過幾次，沒想到有一天會和您有工作上的關系呢。」
查克先生很隨和，我們互相確認了身份之後，他建議去個安靜的地方談談關於我的事情，而且，他還有同伴在那裏等著他呢，他並不是單獨行動的獵人。
我想想也是，雖然查克先生是位獵人，但是看起來年紀不大，如果沒有同伴就能查到爸爸的資料，那真的是很厲害。很可能他們是一群人一起收集資料然後工作的吧？
我說了我的猜測，他笑著說，就是這樣啊，他還有另外十二個同伴，每個人的專長不一樣，有的，像他自己，就是負責情報的搜集和整理，有些負責追蹤，有些負責保護同伴，大家分工合作，好像一個機體一樣。
我問他為什麽一直在天空競技場呢？
他說他其實是最近才來這裏的，因為要找一些有特色的念能力者，在天空競技場200層以上的比賽當中，經常可以看到一些能力特殊的人。他有一個同伴，會在確定這些人的能力之後選擇適當的時機和他們見面。
「聽起來好像是獵頭公司啊？」我問他，「你們也做給按照能力給別人介紹工作的事麽？」
「呵呵，」他沒直接回答，「那要看情況了，有些能力並不像看到的那麽好用。」
查克先生人很風趣，他問我是什麽時候拿到獵人執照的，又講了他考試的時候發生的事，他們那次考試很難，只有他一個人通過了。
我不禁對他更欽佩了。覺得這樣人很靠得住，爸爸的事情交給他們一定沒錯。
同時我也有點擔心，他們會不會收費很貴啊。
查克也問了一些關於我的事情，主要是我來這裏多久了，有沒有朋友啊，還習慣麽之類的。
我告訴他我來了一個多月，有兩個朋友今天剛剛離開，之後我大概會去找他們。
他好像不知道我是麥格尼（狐熊）的事。當他問我有沒有到天空競技場挑戰，我告訴他我最近才到200層，不過就要離開了。
他說是麽，我最近也看了幾場比賽呢，有個選手很……他停頓一下，找個適當的詞，很有特色。他穿著狐熊的道具服。
我有點窘迫的告訴他，那個麥格尼選手就是我。
「啊？」他停下來，有點吃驚的樣子，「你？那麽，能告訴我為什麽嗎？那種衣服穿上會限制能力的發揮吧？」
「沒錯。而且很熱，」我解釋說，「因為我的監護人不喜歡我使用暴力賺錢，所以……」
「那種程度，也叫做暴力麽？」他問我，陽光下，他的栗色頭發顏色很淺，幾乎是金色的。
「我不認為那種程度的打鬥是暴力，可我的監護人是個經營小酒館的普通人。」我搖搖頭，「我還有一份兼職，那才叫暴力呢。」
「哦？」他挑挑眉，「是什麽工作？」
「是一間兒童快餐店，」我笑了，「穿上怪獸的衣服讓崇拜暴力的小朋友們輪流毆打。」
「哈哈哈……」他仰著頭笑了，然後指指不遠地方的一座教堂，「我的同伴就在那裏。我們暫時在那裏工作。」
「哎？」我看看周圍的環境，不知不覺跟著查克來到一個看起來像是個正在拆遷中的社區，幾乎沒有住家了，樓房裏的窗戶都被拆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們的辦公室會是在一座大樓裏呢……」
「我們經常換地址的啊，不可能每次都搬進大樓，手續什麽的太麻煩了。」他不在意的解釋，「走吧？前面的路可能不太好走。」
我看著那座在破敗社區的一群破敗建築物中顯得無比蕭瑟的破敗教堂，心想，年輕人創業真不容易啊，為了省下房租物業管理費用，都把辦公室搬到這裏來了，省錢是沒錯，可是你們在這種地方，怎麽上廁所啊？這裏的下水道都停止使用了吧？也不會繼續供水了吧？
忽然間我產生一絲焦慮，如果我等一下要上廁所怎麽辦啊？不會讓我隨便找個地方然後說「放心，沒人會來看你」吧？
我又看看查克，他看起來很清爽的樣子，所以應該不用太擔心廁所的事情吧……
「到了哦。」查克停在破舊教堂的門口，「麥格尼小姐……」
「叫我咪路吧。」不知道為什麽，一路上我說了幾次，但是他總是堅持很正式的稱呼我。
「呵呵，」他笑笑，綠色眼睛在陽光下看起來很漂亮，「進來吧。」
他推開教堂的大門，裏面有種很久沒人住的空房子裏特有的氣味，空蕩蕩的，所有的長排椅子都給搬到窗口下面堆著，倒不算黑，陽光從歌特式的彩繪大窗子照進來，在地板上投射出不同顏色的斑駁色塊，灰塵在光柱裏飛舞。
大門咯吱一聲關上的時候，我看到門後的陰影裏站了個人，立刻有點緊張，「查克，這是你的同伴麽？」很強大的念呢。
「嗯，」他伸手把大門關緊，「黑發黑眼的喲。」
我驚疑的看著他，他繼續笑著說，「說不定是麥格尼小姐認識的人呢。」
我楞住了。黑發黑眼，我認識的人……難道說……
遲來的忠告
黑發黑眼……
我認識的人……
我呆立在原地，血液在幾秒鐘之內冷了又熱，熱了又冷，然後大喊一聲朝那個在陰影裏站著的人撲去。
「爸爸——」我抓住那人的衣襟，爸爸你怎麽了，你是毀容了所以才不敢回來了麽？爸爸……
我松開那個人，向後退了一步，轉過頭疑惑的看著查克，「他不是我爸爸啊……」
查克一臉覆雜的表情，像是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麽，又像是吃了冰箱裏的三文治都吃了一半才發現那是為了毒廚房裏的老鼠而準備的加了料的貨，他久久不能開口。
這時，站在陰影裏的那個人一邊發出些好像肺被人用腳踏車的車把捅了一下的聲音，一邊走出來了，他指著我，哆嗦著，「你，你……」
我打量打量他，是位黑發黑眼的大叔，個子挺高，臉嘛，基本上跟英俊是談不上關系了，他穿著寬松的衣服，半/裸著胸膛，下面好像沒穿褲子，要麽就是只穿了條短褲，腰間掛著兩把長刀。
我又退後兩步，看著這個大叔，天那，他真的沒穿褲子，查克的同伴就是這個樣子看起來好像那種藏在巷子口看到小女孩會突然跳出來拉開衣襟的怪大叔麽？
我轉過頭，聲音有點顫抖，「查克先生，他，他真的是你的同伴麽？」
查克沒有回答我，他問那大叔，「是她麽？」
那大叔抓著下巴笑，「這種表情……嘿嘿，就是她。」
我又往後退了退，把手插在短褲口袋裏，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查克，「麻煩您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查克微笑著，陽光從他側面照過來，他的眼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事實是，麥格尼小姐，您被騙了呢……」
我猛的向他們擲出兩枚加了念力的硬幣，迅速向窗口跑去，還差一步到窗口的時候，一股勁風向我右臂襲來。我只好向左跳去，離窗口更遠了。
那個猥瑣大叔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追上了我，現在他守在窗口下面，手握著刀柄，散發著惡氣。
他還是一臉看到什麽好笑的事的表情，「小妹妹，不要逼我拔刀啊。」
我目測了一下，他的刀，長的那把有超過一米長，他的速度不比我慢多少，我沒把握。
「大叔，你們想幹什麽？」我看著他的眼睛問。
他笑了笑，「我的一個同伴，認為你從他那裏拿了些屬於他的東西。」
「什麽？大叔你在開玩笑麽？這可是很嚴重的指控啊……」
「啊，的確是，等他來……」
我對著腳下破碎的木地板用力一跺，一塊地板朝他飛去，縱身一跳，我在飛起來的木板上借力，朝窗口撲去。
就要成功了……
只差一點點我就可以打破玻璃跳出去……
「嘩啦——」窗口被人從外面打爛，碎玻璃帶著沖力向我亂飛，我急忙在空中狼狽的轉體，踩上墻壁，向另一塊窗子撲去。
「沒用的。」那猥瑣大叔已經站在那裏，他沒有拔出刀，直接向我揮來，我跳到他的刀鞘上，用力一點，朝最後一面窗戶跳過去。
啊——有完沒完！一個穿運動服的沒眉毛大叔已經站在那裏了。他的體型比猥瑣大叔魁梧點，不過沒有拿武器。
看來剛才從窗戶外面跳進來的人就是他了。
我朝他扔了兩枚硬幣，同時狠狠朝他肚子踢過去。
「啊——」
這大叔真有兩下子，我還沒看清他怎麽躲過了我的硬幣，他已經抓住了我的一只腳踝，我只好用另一只腳踢向他的頭，希望他在躲閃的時候能夠放松我。
沒想到另一支腳也被他抓住了。
我被他頭朝下的倒提著。
他提著我的腳，用力晃了兩晃，我口袋裏的幾枚硬幣丁丁當當的落在地上。
「你還有硬幣麽？」
「你是變態麽？這樣抓著女孩子？」我胡亂抖著腿叫。
「哈∼我……」
我猛的把腰折起來朝著他臉上投了手裏最後兩枚硬幣。這麽近的距離，希望可以打中他。
沒想到沒眉毛大叔反應好快，他躲避的時候把我用力向後扔出去。
我在空中翻了幾翻，落地的時候發現查克、猥瑣大叔、沒眉毛大叔已經組成個三角，把我圍在中間。
我看看他們三個。
猥瑣大叔有武器，如果他可以左右手同時用刀，攻擊範圍最少有四米。
沒眉毛大叔力氣比我大的多，我對他的攻擊沒用，他的速度也很快。
剩下的就是一直沒出手的查克……
可是他站的位置，即使我攻擊他，也沒法向窗口逃。
沒辦法跟他們硬碰硬，先休息一下，再找機會吧。
我呼吸幾下，盡量放松身體，然後把書包放在地上坐在上面。
看這樣子，今天不可能去「超人的時間」打工了。
頹喪的把手機從包裏拿出來，我給老板大叔打電話。
「大叔？是我，咪路。嗯。今天又不能去了。嗯。餵——你已經收了100萬元的賠償金呢。好的。拜拜。」
把手機收好，我看看那三個楞掉的人，「看什麽看？我五點鐘要上班，你們能讓我在五點鐘之前離開這裏麽？」
「不能。」
「哼。」
兩個大叔交換了個眼神，查克還是微笑著。
我抱著手臂坐在書包上閉上眼睛。休息，我要休息，等一下或者有機會。
「小妹妹，」猥瑣大叔開口了，「給你幾個忠告你要聽麽？」
我瞪著他，「為什麽給我忠告啊？我又不認識你。」
「哈哈哈，」他笑得很開心，下巴都快歪了，「你剛才不是叫我爸爸嘛——」
我猛的回頭瞪著查克，都是這家夥。這個騙子。
他面對我的怒火，還是好脾氣的笑著。
猥瑣大叔提高聲音，「別瞪他了，我給你的第一個忠告，就是不要輕易相信漂亮男人，更不要跟著陌生的漂亮男人去陌生的地方。」
哼，很有道理，可惜現在說晚了點。不過我會記住的。
「第二個，」那大叔繼續說，「就是晚上自己在家的時候記得要拉窗簾，浴室最好也裝個窗簾。」
啊？這是什麽啊？我半張著嘴看著他。
大叔你是不是腦袋壞掉了？還是，其實你是推銷窗簾的？
你在說什麽啊？
「第三個，」大叔臉上突然露出個猥瑣的表情，「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不要洗完了澡穿著男人的大汗衫大褲衩和突然出現的來歷不明的男人談話啊！」
我從地上跳起來，「什麽男人男人的啊！講得真難聽！那是我爸爸的大汗衫大褲衩好麽？你以為人家就想穿麽？我家的酒館需要裝修哩！人家已經有兩年唯一的新衣服就是校服了……」
啊？等等……
我疑惑的看著猥瑣大叔，「你，你怎麽知道我洗完澡，穿著男人衣服？」
「哈哈哈哈——」那猥瑣大叔和沒眉毛大叔笑得捂著肚子蹲在地上，沒眉毛大叔還用一只手捶著地板。
「她一定是強化系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剛才真的叫你爸爸麽？」
「真的，還撲過來抱我呢……」
「為什麽叫你爸爸啊？哈哈哈哈——」
「大概因為我是黑發黑眼？」
「啊哈哈哈——那她會不會見了團長也叫爸爸？啊哈哈哈——」
我壓制住怒氣，抱著雙臂坐在地上。
無視他們。
無視他們。
無視他們。
……
啊啊啊——
「不要再笑了！」我抓起我的一只鞋子朝猥瑣大叔扔過去，他大笑著向後跳了兩下，把我的鞋子輕輕丟回來。
我嘟著嘴把鞋子重新穿上。
沒眉毛大叔又開始新一輪大笑，還捶著地板。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轉過身不看他們兩個，我問查克，「你們接下來要幹什麽？」
「我也不知道，」他聳聳肩，「總之，先等我的其他兩個同伴過來吧。」
連把我騙來的人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這悲慘的命運。
看來他們在等一個更重要的同夥，或者，就是猥瑣大叔說的那個丟了東西的同伴。唉，這樣說好像我真的偷了他們什麽東西一樣。
也許這是個誤會，等他們的同伴來了，解釋清楚就好了。
我想了想，又問查克，「你的同伴不見了什麽東西？」
他沒有再微笑，盯著我的眼睛說，「見了他你就知道了。」
「我見過他麽？」我努力想著，這會是怎麽回事。
「嗯。你見過他。」他又開始微笑了。
我見過？我很肯定除了查克，我沒見過他的其他同伴。
「他長什麽樣子？」
「黑發黑眼咯。」
我突然覺得他娃娃臉上那個微笑很可惡。
然後查克對大叔們說，「你們陪麥格尼小姐坐一會兒，我去準備一下，他們應該很快就過來了。」
我和兩個大叔坐在一起，看著查克搬出來一台電視機和一台放映機。
他坐在角落裏，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不知在做什麽，過了一會兒，從旁邊放著的打印機那裏打印出來幾頁紙。
居然還有電？——哦，他們有一台小儲電機。
這個破舊的教堂看起來的確是他們暫時用來辦公的地方。這點他倒是沒騙我。
可是他們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什麽尋人公司或是獵頭公司。
兩個大叔大概是笑夠了，一邊一個和我並排坐著，時不時用帶著笑意和好奇的目光看看我。
讓人不舒服的是，他們的笑意和好奇裏，有種不懷好意和幸災樂禍。
不知道奇犽和小傑現在飛到了哪裏。
不知道西索在幹什麽。要是他和這兩個大叔打，誰比較強？要是他剛才看到我這兩個大叔動手的情形，會怎麽想？我剛才能不能做的更好呢？
那沒眉毛的大叔手勁好像比他還要厲害，速度也比他快。
猥瑣大叔雖然一直沒有拔刀，但是我有種感覺，他的刀一旦出鞘，不沾血就不會收回去。
恐怕就算是西索，也很難對付這兩個大叔吧？不，他一定會用什麽我想不到的花招的。
我又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問那猥瑣大叔，「大叔，你以前見過我？」
查克帶我來的時候似乎是讓他確認我……
果然，他點點頭，「啊，我見過你。」
我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這麽特立獨行的大叔，如果我見過一定有印象。他見過我，而我沒見過他？我又問他，「你什麽時候見過我？」
「一兩個月前？」他摸摸自己的胡子茬，「別問了，等他們來了你就明白了。」
我沒有辦法，只好跟他們坐在一起，等他們的同伴來。
他們誰都不再跟我說話。
我只好默默的看著那片被沒眉毛大叔打破的窗口發呆。
窗戶玻璃上面的彩繪是一群拿著不同樂器的天使，穿著白衣，面目姣好，表情安詳中帶點憂郁。
被打破的地方，是他們當中最大的那個天使的臉部。這個天使本該是這群天使中最令人矚目的那一個，可是現在臉部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散落在地上。
光線從那可憐天使破碎的臉照進來，漸漸西斜。
他本來應該是雪白的翅膀，不知是因為很久沒清洗的關系，還是下午的陽光的關系，有點發紅。
突然間我發現，這個破碎掉的天使，和他那群依然完好的同伴有些不同，他的手裏沒有樂器，而是一本攤開的書。
我的心猛跳了兩下，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這時查克的手機響了幾聲，他沒有接，而是直接走到大門那裏，從門手柄裏拔出了個好像是天線的東西，然後把大門打開。
走進來兩個男人。
一個矮個子穿著鬥篷的男人，進來之後就站在門口的陰影裏。
另外一個男人，以一種很從容的姿態走過來，下午的陽光透過被打破的彩繪玻璃窗，從他背後照過來。
空氣裏的氣氛似乎因為他的到來而微微改變。
兩個大叔在他走過來的時候從地上站起來。
我仍然坐在自己的書包上。
那人走到我前面站住，他的影子被陽光拉長，籠罩在我身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20
他是誰？
我擡頭看著那個站在我前方的男人。
他現在正好站在那個破碎天使的兩翼之間。
他看了我一眼，很隨意在窗口下一張破爛的長椅上坐下，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
因為背對著窗戶，我看不清他的臉。
不過卻莫名的覺得他的臉可能會很可怕，我忽然間有種心臟被握住的感覺。
過了幾秒鐘，他開口，「麥格尼小姐，您不認識我了麽？」
我疑惑的看看他，七月中旬的天氣，這人竟然穿著長到腳踝的黑色大衣，領口和袖口是白色毛毛，他的額頭似乎有個十字形的裝飾。
他的鼻梁很高，眼睛被籠罩在陰影裏。
我搖搖頭，這種視覺沖擊力這麽強的人，如果我之前見過一定不會忘記。
又看了他一會兒，我仍然毫無頭緒。
從他的裝束看，大概是個樂團主唱之類的，就是那種由頹廢大學生組成的不成氣候的樂團，會不會是在電視上見過他？
「你為什麽不走近一點？」他的聲音倒是聽起來有點熟悉，這種平穩的，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聲音和語氣……
我繼續搖著頭，他這種語氣，逆光而坐的姿態，還有他背後那彩繪玻璃上的沾滿灰塵的天使翅膀，不知為什麽都讓我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
我握緊拳頭，慢慢的站起來，心跳加快，僵了幾秒鐘，始終不敢走近他。仿佛面對的什麽噩夢中才會出現的黑黝黝的深淵，靠近向下看的話就會被不知名的邪惡力量「嗖」的拉下去。
正在猶豫的時候沒眉毛大叔突然推了我一把。
踉蹌一下，我站得更近了一些，足以看清他的臉。
他的頭發全都向後梳，額頭的十字是個刺青，眼睛是很一種很深的黑色，裏面流轉著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東西，正是那東西令我感到不安。
他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我還是搖搖了頭，「我不認識您。」
他和我對視了一秒鐘，微笑了，「看來您是位健忘的小姐。那麽……」他轉過頭對查克說，「一起看點有趣的東西吧，希望看完之後您能記起我。」
查克點點頭，打開電視的電源，按了幾下遙控器。
雖然之前猜測過他準備的錄像帶到底會是什麽，但是看到的時候還是很吃驚。
那是我和弗納拉比賽的錄像帶。
沒想到其實我和弗納拉打了挺久的，從我投擲硬幣躲避他的進攻，到最後擊倒他，大概有十五分鐘左右。
沒眉毛的大叔一邊看一邊和猥瑣大叔討論，「動作相當靈活，速度也很快。」
「沒錯。如果不是事先讓你守在窗外，剛才可能會有麻煩哩。」
「今天她可沒那麽多硬幣……」「哈哈，有的話你說她會藏在哪裏？」猥瑣大叔一邊說，一邊摸著下巴上下打量我。這目光真讓人不舒服。
「停——」沒眉毛大叔突然大喊，他跑到查克那裏，一把抓過遙控器，倒帶，讓畫面定格在我最後擊倒弗納拉的時候。
「啊哈哈哈哈——」他爆發出驚人的大笑，播放，倒帶，定格，繼續大笑。
「啊哈哈哈——」他指指銀幕，「她屁股上還露了一砣棉花出來哩——」
猥瑣大叔也跟著大笑，「手臂上還有個X型的傷疤，連舌頭都吐出來了啊。」
在他們兩人的大笑中，我悲憤的看著畫面上的自己，那撮露出來的棉花，從這個角度看好像一砣粘在屁股上的[嗶嘰]——狐熊的絨布臉上無論是下垂的眼眶還是粗細長短不一的小胡子，還是從嘴裏吐出來歪到一邊的舌頭，還是腦袋上那朵小黃花——全部散發著強烈的猥瑣氣息。
甚至連那本看起來像恐怖小說的厚書也在這種氣場之下，都顯得猥瑣了起來。
我痛苦的捂住臉，難怪小朋友們總是那麽暴力的對待我，反覆看著這種臉有誰不想去痛毆啊？
又想到奇犽給我的那些建議……唉，幸好他們沒找到其他的錄像帶。
「餵——」沒眉毛大叔總算停止了狂笑，他問查克，「這個畫面能給我做個截圖發到手機上麽？我要用這個做屏保……」
「餵！大叔你夠了啊！」我對他大喊，「你以為我想穿成那樣麽？」
「不用理他。」是那個視覺系樂隊主唱，向查克發出命令，他的聲音依然平靜但是能聽出來似乎不大高興。
「事實上，」查克把遙控器拿回來，對沒眉毛大叔微笑，「因為這是念能力者做的錄像帶，所以不能截圖，即使截圖，也看不到念。」
沒眉毛大叔失望的嘀咕了幾句，走回我身邊。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錄像帶一共有多少？」主唱先生問查克。
「我能找到的是九盒，都毀掉了，除了這一盒。」
主唱先生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看著我，「麥格尼小姐，現在您想起來我是誰了麽？」
我瞪著他，這人是不是嗑藥了？他給我看的是我自己的比賽錄像帶，我要怎麽想起來他是誰啊？
「看來您還真是毫無頭緒啊……」他像是在嘆息，「那麽回答我幾個問題好麽？」
「回答了你就放我走麽？」我已經看出來，他是這夥人的頭領。
「唔。」他用左手撫著臉部顴骨下面的地方，「如果你的答案讓我滿意的話。」
「請問吧。」這人看起來神志清醒，希望他不要問什麽奇怪的問題，或者物理題目之類的，那個我可答不上來。
「……」他沈默了一會兒，看著我的眼睛，「那本書，您打開看過麽？」
我很驚訝他的問題居然是關於那本書，怔了一下，我說，「沒有。那本書我根本打不開。只能看到封面。」
他沒有什麽表情，可是我發覺在我回答之後，氣氛變了。
猥瑣大叔似乎是替我松了口氣。
那種自從這個男人出現之後散布在空氣裏的緊張分子一下減少了很多。有種別的東西慢慢蔓延開，取而代之，但我無法判斷那究竟是什麽。
「除了這一次，」他指指熒幕，「您還在別的戰鬥中使用過那本書麽？」
「沒有。」他的問題都是關於那本書的，難道……猥瑣大叔說的同伴的東西難道就是那本書？
「那本書是一兩個月之前開始出現的麽？」
「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它是大約三周之前。」
他又沈默了一會兒，搖搖頭，「不，它應該出現的更早的……可能您沒有發現……」然後他問，「您在第一次看到那本書之前並沒有全力發動過念能力，對麽？」
我仔細想了想，在那之前，我在天空競技場的戰鬥，剛到的時候遇到西索，再往前一點在火車上遇到劫匪……「沒有。您說得對。」
「據我觀察，您似乎習慣使用強化系的能力作戰，這種能力突然改變的現象以前出現過麽？」
「從來沒有。」
他的神情又有了一些變化，他註視著我，眼睛卻像是透過我看著別的什麽東西，「……發動能力的條件不應該這麽簡單……到底是我漏掉了什麽呢……」
又沈思了一會兒，他突然嚴肅起來，問我背後站著的兩個大叔和查克，「你們剛才和她接觸過麽？碰過她的什麽東西麽？」
他們楞了一下，沒眉毛大叔說，「啊，我抓住她雙腳，還有剛才推了她一把……」
「至於碰過她的東西……」沒眉毛大叔摸摸腦袋，「她的硬幣打到我的頭了。」他說完看看猥瑣大叔。
猥瑣大叔看了我一眼，「她一來就撲過來抓住我叫爸爸，然後用硬幣打我，擦著肩膀了……然後……」他抓著下巴，「她跳到我的刀上過，再然後，她用鞋子打我，我把她的鞋子扔回給她。嗯，似乎就這麽多。」
「我想不出來和她有任何接觸。」查克想了一會兒說。
主唱先生的目光銳利起來，他盯著我，慢慢說，「現在，麥格尼小姐，請您再和他們分別打一次，這一次他們會發動念能力。」
他瘋掉了……
我看了他一會兒，「您想要幹什麽？」我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微發顫，不由自主的往後退著，那男人身上有種可怕的氣息湧動著，像是頭怪獸。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我說，請您全力保護自己。信長——」
猥瑣大叔的氣勢立刻變了，他散發著驚人的氣，向後退了一步，臉色陰沈，「我要動手了。」
說完他就撲了過來。
我的身體反應速度遠遠快於大腦，我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他拔刀。
奇犽和西索都說過，我最擅長的是近身搏鬥，這個時候我大概是發揮了所有的能力和毅力，用一種兩敗俱傷的打法對大叔瘋狂進攻，要快，要快，再快點，快到他不得不防禦而無法拔刀。
「好了。」——猥瑣大叔在主唱先生這麽說的時候向後一跳，不再跟我交戰。
我站在原地，襯衫被冷汗粘在背後，心跳的很快。
「這種打法……」主唱先生左手握成拳按在下巴上，「我需要再看一次。芬克斯——」
沒眉毛大叔立刻跳過來，我不敢和他灌註念力的拳頭相碰，力量和他相差太遠了，速度也沒他快，只能盡力跳躍，從出乎意料角度的狼狽轉身躲避，小心翼翼的試著偷襲反擊。
「可以了。」——他再次喊暫停的時候，我心裏在起初看到他時那種不安已經變成了強烈的憎惡。
身體發抖，心跳瘋狂，出乎意料的，我的聲音卻恢覆了平靜，「您到底想要幹什麽？」
「以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攻擊對手的關節和要害，以達到使對手喪失行動能力的目的……」他沒回答我，而是用一種慢慢打開一層又一層禮物包裝的眼神看著我，「自從您父親走後，我是您在小鎮上看到的第一個念能力者……」
我睜大眼睛，心臟像是被重錘敲了一下，「是你？」
被夜風拂起的黑色頭發，裏面映著無數星光的黑色眼睛，清秀的好像高中生的臉龐，淡紫色的念……
「終於想起來我了麽？咪那薇愛路•麥格尼小姐。」
變化
在夏夜微風中忽然出現在我的露台上又忽然消失的庫洛洛•魯西魯？
我的呼吸亂了幾秒鐘。怎麽這麽短的時間裏他好像老了很多？不，不是這樣……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那時候會覺得他不知什麽地方像個早就有嚴肅人生的大人了，因為他根本就是。
那種像高中生一樣的清秀，輕易讓小鎮少女心生好感的溫和微笑，還有那種讓人覺得他突然出現在別人的露台上其實是再自然不過的隨意姿態……完完全全都是偽裝，是一種配合當時氣氛而精心策劃的擬態。
他的眼睛裏面有種讓我感到身體最深的地方在逐漸發冷的好奇和天真，我突然想到一種叢林裏的蜘蛛。
這種蜘蛛不織網，也根本用不著織網。它們有著比身體還要大得多的口器，隨意擬態成周圍的鮮艷花朵，無知的小蟲子停落在它們花朵一樣的口器上，還沒明白過來就被吞進肚子。
他，還有查克，都是這樣。
忽然間我覺得真的很冷。脊背，脖子，四肢，直到發絲，都像是被浸在冰水裏了一樣。
但是心卻奇異的慢慢平靜下來了。
「那時您還不怎麽會用「凝」吧？」庫洛洛•魯西魯先生——如果他告訴我的是他的真名字，繼續用那種溫和的好像在回憶什麽美好往事的語氣說著，「……如果您的父親沒有失蹤，接下來他大概會教你在戰鬥的時候用「凝」觀察對手的氣，然後向氣最薄弱的地方攻擊了……」
他對我微笑，「這種格鬥術非常有效率，幾年前我遇到一個殺手世家的狙擊，他們的風格和你完全一樣。」停了一下，他繼續說，「我已經等了很久了，您要什麽時候才能全力發動呢？」
我剛才已經全力發動了。
但是那本書沒出來。
如果這麽說，他會相信麽？
「庫洛洛先生，能告訴我為什麽那麽在意那本書麽？」 我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努力試著把事情聯系在一起。最初在酒館裏見到他的時候，他似乎是拿了本書，剛才問的問題都是和我具現化的那本書有關，所以……
「沒錯，」他沖我點點頭，「您大概也想到了吧？不同的念能力者擁有相同或者類似的念能力並不是罕見的情況，但是，您比賽時手裏拿的那本書，是我的。」
他微笑著，右手伸出，握住了一本書。
黑色的厚書，封面上有個血手印。
正是那本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我手裏的書。
我看著他，終於不得不放棄心裏微弱的希望。
他是不可能滿意我的答案的。
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至於雲古師傅的解釋，如果他會相信的話，也不用這樣把我騙來了。
我低下頭，覺得唇齒間有點苦澀，「那麽，查克先生他……也根本沒有調查我爸爸的下落吧？」
他點點頭。
「其實我的名字是俠客，」站在一邊的查克說，「我有個不太好的習慣，就是在使用網絡的時候做點手腳監控和我在同一地點上網的人，所以，您懸賞尋人的帖子我看到了。」
「怪不得，」我苦笑一下，「在我比賽的第二天就有人給出了正確的答案。」
在那之前，我的帖子總是沈下去，無論怎麽提高賞金。
查克，不，應該說是俠客先生，大概是在看了我的比賽之後，重新察看了我之前上網的記錄。想引我上鉤，這是個很簡單而有效的方法。
至於他是怎麽答對我那三個選擇題的，我猜大概那天所有回帖都他回的，三個選擇題的答案，排列組合之後有六分之一的可能性完全答對。奇犽說的一點都沒錯，我的選擇題目很容易給人蒙混過關。
至於後來我追加的那個問題，嘿，庫洛洛先生，可能還有那位叫信長的猥瑣大叔，去過我住的莫然諾小鎮，他們當然會告訴查克「艾恩•麥格尼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和他女兒住的小鎮」。
我沈默了一會兒，「為什麽不直接把我約出來？」然後我看一眼坐在長椅上的庫洛洛，「是在等您趕過來，對麽？」
他大概是在什麽別的地方，趕過來需要時間，所以查克在確定他到達的時間之後才主動聯系我。
他的眼睛裏流動著讓我感到不快的光芒，停了一刻才慢悠悠的說，「您並不笨，麥格尼小姐。」
我點點頭，「嗯。我只是天真。」
「其實您根本沒必要這麽大費周折。」我嘆口氣，「您可以直接問我任何關於那本書的問題，因為我也很好奇它是怎麽突然在我手裏出現的。」
「您的意思是，」他頓了頓，「您根本不知道它是什麽，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那本書？」
「就是這個意思。而且，現在我不知道為什麽它不出來了。」我蹲下來，把手機從放在地上的背包裏拿出來，「我可以用下手機麽？另外，請不要再用敬語稱呼我了，雖然你在禮節上做的很完美，但這並不表示你現在對我做的事情是有任何紳士風度的。你是個騙子。」
他聽了我近乎挑釁的話，並沒有生氣，還是溫和的微笑著。
我當他是默許我使用手機了。
打開我的草稿箱，我稍微思考一下，又添了幾句話，把之前存著的短信發給黛美太太。
幾秒鐘之後，原本定格的電視屏幕突然亮了，上面是我剛剛發送的短信——
「黛美太太，我突然決定和朋友去森林發掘遺址，暫時不回家了。寫字台中間抽屜裏有張新的銀行卡，是我們的聯名賬戶，裏面的錢隨便用吧，我還有很多。愛你。咪路。」
我吃驚的看著俠客，他擺擺手，笑得前所未有的惡劣，「不好意思，我還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監控別人的手機。」
竭力遏制住憤怒，我盡量平靜的對他微笑，「你還收集了什麽關於我的資料嗎？」
混蛋最好不要是我在「超人的時間」穿著恐龍制服躺在地上給小朋友們毆打的照片之類的東西啊——
他翻著之前打印出來的紙，「剛才你說你也不清楚為什麽突然會有具現化的書，這點可能是真的，因為你在大約三周前在搜索引擎上提問過諸如「念能力會不會突然改變」，「改變是由什麽原因引起的」之類的問題……當然，都沒找到答案。」
他看看庫洛洛，然後咳嗽一下繼續，「接下來你還搜索了「怎樣判斷一個男生是否喜歡我」，「怎樣做個魅力女性」，「怎樣提升自己的魅力」，哦，還有一些詞條，包括「蘿莉」、「養成」等等，哦，最後還在網上買了本書——」
「夠了！你這個偷窺狂！別再說了！」
我氣急敗壞的向他撲過去，想要抓住他手裏的紙，他靈活的快速向後退去——
咦？我驚訝的看到有一條氣柱粘在紙上，猛的用力一拉，那幾張紙像有彈力一樣向我「嗖」的飛回來，帶著巨大的力量打在我的胸口。
我猝然不防，被這力量打得倒在地上，過了一秒鐘，胸口被紙片打中的地方才開始劇烈的疼痛，疼的發悶。
我捂著胸口坐起來，然後把那幾張紙撕得粉碎。
他們五個人在我的咳嗽聲中沈默著。
俠客有點震驚的樣子，還保持著那個手裏拿著紙的姿勢。
兩個大叔的表情變很怪，像是看到了什麽難以理解的東西。
穿鬥篷的矮個子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我很近，他盯著我，目露兇光。
「不許，再說下去……」我撫著胸口低聲威脅俠客。
「她究竟買了什麽書？」沒眉毛大叔問。
「嘛∼」俠客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生氣，不就是本《少女約會應用100問》嘛∼」
都叫你別再說了啊！
我很想對著他大叫，或是撲上去痛打他一頓，可是我的胸口真的很疼，掙紮了幾下卻連出聲都困難，剛才被紙片彈回來的那股力量真的很大。看不出俠客也是個強化系的？
嗯？不對……
那氣柱，是我發出去的。
那種伸縮的特性……
我迷惑了，腦子裏亂哄哄的。和西索戰鬥的情形，像是快進鏡頭一樣在我眼前閃過。
我看看自己的手，心跳加速，喉嚨也漸漸發幹。剛才那明明是他的能力。為什麽？
為什麽我會突然有他的能力？
庫洛洛不知什麽時候從長椅上起來走到了我身邊，他低著頭看我，表情很覆雜。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他那種表情，不是憤怒、悲傷、快樂、疑惑……中的任何一種，但是毫無理由的讓我感到心驚。
然後他笑了，朝我伸出手，「休息一下吧，現在我有更多問題想問了呢……」
被他從地上拉起來，我甩開他的手，撿起丟在地上的手機。
我還是不知道西索的號碼。
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真遺憾。
把手機放進書包，我抱著膝蓋坐在一張只剩下一半靠背的長椅上。
最後一點夕陽的余暉也消失了，現在從窗口破掉的洞裏可以看到一絲淡紫色的晚霞。
我第一次發覺，這個城市的晚霞顏色真怪，不是紅色也不是橙色，而是淡淡的紫色，會和傍晚逐漸變成深藍色的天空很快溶在一起。是因為汙染引起的麽？
我的念能力又有變化了。
真好笑。現在是變化系了麽？
如果用水見式的話，應該……是水的味道改變吧？
聽說奇犽測試的時候水的味道會變得比蜜還甜，我呢？
會不會是帕努帕努香檳的味道？
我咳嗽一下，胸口還是好疼。自己的力量加速反彈回來之後竟然如此驚人。
西索他學會運用這力量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吧？
把手機從書包裏拿出來，我猶豫了一下，按了「關機」鍵。
顯示屏發出銀色的亮光，在兩秒鐘之後熄滅。
「比起告訴他們真相，你覺得給活著的人留下希望是更好的選擇？」庫洛洛沒有看我，坐在旁邊的長椅上不知想到了什麽。
「……」我突然覺得很頹唐，「不回答可以麽？」
「可以。」
「謝謝。」
之後他叫俠客和飛坦，就是那個從進來之後一句話都沒說一直站在陰影裏的男人，一起去弄點吃的。我們今天晚上要留在這裏。
我突然很大聲的問俠客，「這裏的廁所能沖水麽？」
非法居住廢棄屋子什麽的都沒問題，可是在有房頂的地方就要有能沖水的馬桶啊！
庫洛洛突然發出一聲悶笑。
我瞟他一眼，「怎麽？你上廁所不沖水不洗手麽？」
他沒理我。
俠客說地下室有個廁所，能用。
我立刻說我要先用。
庫洛洛讓信長叔和芬克斯大叔跟著我去地下室。
這兩人又是嘿嘿嘿的笑了一陣，我瞪他們一眼。
信長叔走在前面，芬克斯在後面跟著，把我夾在中間，浩浩蕩蕩的向地下室的廁所出發。
真相的傷害
26 我常常默默的嫉妒推理能力強的人，你呢？
俠客和飛坦過了很久才回來。
我猜他們是去打劫了。
不然買了一堆東西回來怎麽可能不向老板報賬。
俠客給每個人發了晚餐，是難吃的漢堡。我有點欣慰，在這城市裏還有比我們「超人的時間」的漢堡還難吃的漢堡呢！
大家坐在月光下一起吃著無比難吃的漢堡。竟然沒人抱怨。
我吃了半個就吃不下了。
俠客這笨蛋在這裏住的時間應該也不短了，竟然對這城市的漢堡還抱有希望，真是——
還是，這是剛來這裏的飛坦搶的？
我用同樣難喝的汽水把漢堡沖下喉嚨，問信長叔，「等會兒怎麽辦？有電燈麽？」
信長叔撥拉掉粘在胡子上的面包渣，「用蠟燭吧？」
真是的。有房頂的地方就要有電燈啊。
吃完了東西，信長叔說要上廁所，我趕快囑咐他，「別忘了沖水啊，瞄準點，不然等下沒電燈讓別人踩上怎麽辦？」
信長叔呆傻的看著我，我才想起來自己的話沒邏輯。
沒燈怎麽瞄準啊？還是在地下室。
我看看坐在黑影裏的俠客，蠟燭應該是在他那兒，跟信長叔說，「大叔你進去之後把蠟燭放好再上啊。」
他又呆傻了一會兒，聽話的問俠客要了根蠟燭點著走了。
信長叔走了之後，芬克斯又壓低聲音笑了一會兒。
我發覺他好像挺喜歡自己一個人傻笑的。
又坐了一會兒，他問俠客能不能再放一遍我的錄像帶。
我怒視他。
庫洛洛清清嗓子說，「把那盒錄像帶也毀了吧。」
芬克斯嘀咕了一句「好無趣」就不再出聲了。
大概庫洛洛覺得他那本寶貝書被一頭猥瑣至極的狐熊用來拍蒼蠅，實在有點沒面子。
飛坦和庫洛洛吃得很慢，大家都吃完了很久他們才吃完。
然後他們點起了幾支蠟燭，俠客，飛坦，芬克斯和信長叔坐下來打牌，庫洛洛坐在一邊在搖搖晃晃的燭光下看一本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的書。
沒人理我。
我抱著膝蓋又坐了一會兒，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坐在信長叔後面看他們打牌吧。
看了一會兒，發覺俠客看著挺聰明的，可是牌打的爛極。
該運用邏輯的時候他沖動，該豪放的賭一把的時候這家夥猶豫，簡直比我還差勁。
這種一邊倒的遊戲讓我覺得無趣。
我擡頭看看破碎的天使，點點星光從他失去容貌的臉上照進來。他衣服上的褶皺，雙翼上每根羽毛，都還好好的，可是卻沒有了眼睛，沒有了表情。
「你在看什麽？」芬克斯大叔問我。
我指指那個天使，「你記得他的臉是什麽樣子麽？」
「我沒註意。」
「哦。」
我抱住膝蓋，真遺憾，再也無法知道這個天使的臉是什麽樣子的了。
我蜷縮在一個角落，看著那一小片天空，今晚的夜空很晴朗，上面有無數顆星星，我相信如果是在鄉間，一定能看到更多。
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明天晚上的星星……
我計算了一下我離門口、窗口的距離，又看看他們坐的位置，芬克斯大叔背對著門口，庫洛洛坐在窗口下面。沒機會。
給活著的人希望比給他們真相好麽？
我不知道。
也許「失蹤」其實是個很好的結果，至少活著的人會抱著這個結果安慰自己，他還活著，他會回來，有一天。至少還有等待，尋找，和希望。
黛美太太，小傑，奇犽他們得知我「失蹤」，大概需要多長時間？他們會不會一直希望我還活著，會不會去找我？
西索呢？他大概只會覺得有點惋惜吧，然後很快就忘了。
薄妮大人和大叔他們呢？
我還給大叔打了電話請假呢。唉，他成了我「失蹤」前最後通話的人。交談的內容竟然還是那麽無趣的東西。
我看看庫洛洛，他會把我的屍體藏在哪裏？最好別是地下室的廁所裏。
這裏反正很快就會被拆掉，隨便扔在哪裏都好吧？
「你在想什麽？」他好像感覺到了我的註視，擡起頭問我。
「我在想……你會把我的屍體藏在哪裏。」 我看著他的眼睛，跳動的燭光在他眼睛裏映出兩個小火苗，他鼻梁的陰影也微微晃動不定，地面上有好幾個他的影子。
「我不會殺你的。」他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書。
我沒再說話。
和兩個大叔打了兩次，我的身體很疲勞，被欺騙的憤怒還有失望，我的胸口還很痛……總之，我很想睡覺。
可是我看著他們，在他們睡覺之前我不敢睡。
終於俠客說他要回去了。
原來他還有別的住處。
我看看庫洛洛，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別的住處，我現在很不想和他在同一個屋頂下面。
讓我失望的，他只是點點頭跟俠客說明天七點鐘之前回來。
我嘟著嘴，看著飛坦跳到窗台上面居高臨下的監視我，庫洛洛繼續看書，兩個大叔打了個哈欠，拿了飛坦和俠客搶劫回來的毯子，找了個角落躺下睡了。
我也去拿了條毯子，躺在角落的長椅上，枕著書包，用毯子把身體裹得嚴嚴的。
我努力的想要保持清醒，等飛坦和庫洛洛先睡著，但是這兩個人卻好像根本不用睡覺一樣。
飛坦保持著坐在窗台上的姿勢，雖然他收斂了自己的氣息，但是我能感覺到的他的目光，一直盯著我。
庫洛洛還在看他的書。周圍點了七八支蠟燭，他坐在光圈中間，除了輕輕用手指翻書，沒有任何其他動作。他翻書的時候幾乎沒有聲音。
蠟燭跳躍的火苗在他臉上描繪出奇怪的陰影。
這使他終於看起來和那個夜風繁星下的人有點像了。
盡管我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可是，我還是在昏黃的燭光下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是那種曖昧的深灰藍色，看不出是幾點鐘，也看不出今天會是晴天還是陰天。
在毯子裏瑟縮一下，我才發現我腳上的鞋子不知什麽時候沒有了。可能是我睡著的時候踢掉了。
我輕輕坐起來，發覺自己其實是最後醒的人。
庫洛洛不知道去了哪裏，旁邊的長椅上有團成一團的毯子，上面放著他昨天在看的書。
兩個大叔坐在一起，又在打牌。
飛坦坐在窗口下面，看一本雜志。
我的胸口還是有點痛。後背也是。
低下頭，我看到我的鞋子整齊的放在長椅下面。
我揉揉臉，把鞋穿上，跳到一堆稍微堆得高一點的長椅上面。
飛坦看了我一眼，繼續看雜志。
到了這個地步，我已經知道無法逃脫了。
再說，他們連我家在哪裏都知道了，我能逃到什麽地方？我能不管黛美太太麽？不能。
所以我近乎貪婪的看著窗口上破洞外面的天空。
天空由那種曖昧冷淡的深灰藍色逐漸變亮，不過很可惜，沒有朝霞，也沒有日出，今天應該是個陰天。
那抹灰藍色像是被稀釋了，可是不管怎樣都不會褪去。
我有點失望的跳下來，跟信長叔說我要上廁所。
他揮揮手，讓我自己去。
我在廁所裏洗了下臉，整理了一下頭發。沒有鏡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看起來什麽樣。
我回去的時候，庫洛洛已經回來了。俠客也在。
庫洛洛對我招招手，又叫兩個大叔過來，「現在，請你在他們介紹自己之後，告訴他們你的全名。」
信長叔走過來，困惑的看看我，「你覺得這是她能力發動的條件？」
「嗯。」庫洛洛臉上有種探究，「我目前想到的只有這麽多，但是我覺得應該還有其他的條件。」
「為什麽不直接問她？」飛坦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我身後大約一米遠的地方，他身上不知何時開始就有種針對我的惡意，好像再近過這個距離就會爆發出來。
「因為我相信她自己也不知道發動的條件。」庫洛洛回答。
「不知道發動的條件？」俠客也走過來，「有這樣的能力麽？無意識的發動能力？」
「嗯。」庫洛洛把手插在口袋裏，「的確有這樣的念能力者，你們該聽說過一個叫哈姆利的盲眼詩人，他因為在宮廷宴會上作出不祥的預言被砍了頭，可是後來預言的每個細節都發生了。」
俠客楞一下，「的確。如果他可以控制能力的發動，就不會在那種場合說出預言。」
庫洛洛低下頭，和我對視，「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和我後來知道你的名字，相差大約八個小時……除此之外，我能想到的，就是我們有幾次間接的接觸。我留下小費，推開門，嗯，大概還有什麽……」
「是玫瑰花。」飛坦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浮在海水裏的碎冰塊，「你摸了露台上的玫瑰花，在你走之後她也摸了同一朵花。」
我看著他們，有種無力的感覺。也許是餓了。
「現在，我想做個試驗，」庫洛洛像是在向我解釋，「我要知道你念能力發動的條件，我的推測是至少有這幾個條件，第一，要親眼看到對方念能力。你看到了我的書，但是卻說你沒法打開它，因為你看到的只是我具現化的能力……」
他用左手按著臉，這大概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我相信你的確沒法打開它，否則你在和弗拉納戰鬥的時候應該不會那樣……」說到這裏，他對我笑了一下，有種嘲弄的意味。有點像是大人看著小嬰兒舞動四肢卻不會走路的時候露出的那種表情。
「第二個條件，大概是知道對方的名字，以及告知對方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睛轉開，好像在回憶什麽，「嗯……我還重覆了你的名字……」
「第三個條件，就是接觸了。」他停下來，像是在征詢意見似的看看俠客，「你覺得呢？」
俠客看我的眼神像是觀察什麽可怕的東西，「我覺得應該還有別的限制，她的能力似乎是可以覆制並使用別人的能力，通常來說，越高級的能力，限制條件和發動就會越覆雜……」
「的確是這樣……」庫洛洛的手覆蓋著下巴，聲音聽起來有點悶，「如果是無意識的發動能力，應該不是第一次出現能力的改變，她之前參加過獵人的考試……」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問我，「你來這裏之後，遇到過幾個念能力比你強的人？」
我想了一下，西索……還有四眼哥哥雲古師傅，還有就是他們幾個了。
「除了你們幾個，還有另外兩個人。」
「昨天你攻擊俠客時用的那種伸縮性的氣，是其中一個人的能力，對麽？」
我的呼吸漸漸紊亂，低聲回答，「是的。」
「另外那個人呢？是什麽系的知道麽？」
我搖搖頭，我沒看見過四眼哥哥發動能力。
「看來還有個條件，就是覆制的對象要比自己的念能力強……」俠客猶豫一下，「可我覺得還有別的限制條件，她好像突然無法再用具現化的能力了……」
我的心撲通撲通的跳著，我聽得懂他們的每個字，可是腦子裏亂成一團，我搖著頭，聲音發抖，「不，不，你們說的不對，我沒有什麽覆制的能力，我是強化系的。」
庫洛洛用一種冷酷的眼神看著我，平靜的說，「不，你不是。你是特質系，和我一樣。」
我繼續搖著頭，身體也開始不受控制的微微發抖，他說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你父親是強化系的，對麽？」他繼續用那種讓我痛恨的平靜語氣說，「你一直表現出強化系的特征，是因為你覆制了他的能力。」
「你胡說！」我握緊拳頭，眼眶發熱，聲音顫抖，「不是這樣！」
我努力學習過，我拼命練習過，我和爸爸一起去發現，我的每一點進步都讓他驕傲，我的每一次努力、疲倦、懈怠、探索、再度努力都讓他喜悅自豪，我的能力是自己努力得來的，不是什麽覆制！不是。
我的喉嚨裏像噎著一塊生鐵，低啞的掙紮，「你說謊……」
庫洛洛用像是憐憫的目光看著我，「你為什麽不能接受真正的自己？」
我近乎絕望的搖著頭，向後退縮，我痛恨他。
痛恨他。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一點一點，很慢但是很用力很堅決的拉過來，然後擡起右手，「告訴我，這本書上寫著什麽？」
我看著他手裏那本仿佛散發著血腥味的書，身體開始變冷，「盜賊的極義……」
「嗯。我的能力，是盜取別人的能力然後使用……」他繼續拉近我，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你，和我很像呢……」
我突然生出一股驚人的力量掙脫他，情緒激烈的起伏讓我的胸口隱隱作痛，「你要盜取我的能力麽？」
「是的。」他平靜的點頭，「本來我沒有這個打算，只是計劃著如果你看到了我的書裏有什麽，我就殺掉你，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要你的能力……」他居然還能對著我微笑，「當然，在那之前我要先明白你的能力是如何發動的，以及有哪些限制。」
我的一生並不長。但是我知道他是我一生中迄今為止最痛恨的人。沒有之一。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22
驚嚇
27 這就是為什麽洋娃娃的眼睛到最後總會少一個或者不見了漂亮的裙子
這個男人，在幾分鐘之前用幾句話顛覆了我十四年來相信、重視、珍惜的東西，讓我混亂、迷惑、痛苦，現在他說，這還不夠，我還要你的能力。
「我還很好奇，」他繼續用那種平靜到幾乎可以稱之為溫和語氣跟我說，「你為什麽突然又無法使用我的能力了。之前和信長、芬克斯作戰的時候，你好像是真的盡全力了……攻擊俠客時，和平時擅長的近身搏鬥不太一樣，發出氣柱的時候你自己也很驚奇，是第一次使出這個能力麽？」
我緊緊閉上眼睛。
他說的全都對。
我在一年之前就認識西索，可是一直沒有出現過昨天的情況，在他和小傑比賽的前一天晚上，我告訴了他我的名字，之後在比賽的時候看到他發動「伸縮自如的愛」，至於「接觸」……
我突然想到那個好像各種糖果一起從糖盒裏跑出來的吻，那也算接觸的一種吧……
真可惜。我很喜歡糖果的。
一次戀愛都沒有過呢，就要死在這裏了。
還好在死之前約會過一次。
「你在想什麽？」
我睜開眼睛，庫洛洛的臉離我很近，上面有種我在哪裏見過但一時記不起來的表情。
垂下眼睛，不和他對視，我小聲回答，「糖果。我在想糖果。」
他輕輕笑了一聲，然後說，「信長——」
我想我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我猛的向窗口沖去，跳上那堆破爛的長椅。像所有即將被捕捉的野獸一樣做著對自由最後的努力和掙紮。
當然，像所有註定落網的獵物一樣，這種掙紮除了給捕獲者帶來痛快的成就感之外，毫無作用。
飛坦就在窗口那邊坐著，他把手裏的雜志隨便一丟，揮拳向我打來。
之前我以為芬克斯的速度已經快的驚人了，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飛坦比他還快。
我大概真是瘋了，不要命的進攻，毫不防守。
昨天和信長、芬克斯的兩次交戰，我以為那兩次已經是我目前能力所能發揮的頂點了，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的速度可以更快，身體可以靈活到這種程度。
飛坦大概是終於覺得煩了，他的動作變了，渾身散發著不加掩飾的惡意，一拳向我臉上打來。
我努力避讓，向後跳躍。
電光石火之間，他的拳頭擦著我的嘴唇過去。
竭盡全力的閃躲讓我失去平衡，倒在一條長椅上。
他沒有追擊，只是站在那裏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著我。
坐在那裏，我抹了下嘴唇，手上有血。嘴裏的鐵腥味逐漸濃起來。
我的另一只手摸到一本雜志，是飛坦的。
眼角余光瞟過的時候，我的身體僵住了。
我像被電擊了一樣把手拿開，想要捂住眼睛，這個時候從天使破碎的臉吹進來一陣夾雜濕氣的風，像是一只看不見的手快速翻動那本雜志。我突然不受控制的戰栗起來，從喉嚨發出嘶啞的驚叫，手腳並用著向墻壁退去。
我努力想要把眼睛閉上可是卻沒有辦法做到，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樣，我大睜著雙眼，看著那雜志上比我年紀還小的小蘿莉靠在墻壁上，臉上是瘀青和鮮血，眼神空洞的眼睛看起來好像玻璃球，身體被擺出奇怪的扭曲姿勢，像個被摔壞的玩偶娃娃……
突然發現我現在坐在地上的姿勢和雜志上那小女孩很像，我渾身發抖著站起來，緊緊貼在墻壁上，恨不得可以鉆進去。
那畫面上充滿血腥和晦暗的色/情意味，似乎可以從紙裏撲出來割裂我的身體。我靠緊墻壁，打著冷顫，從被查克帶來這裏之後，第一次感到害怕。
信長叔跳上來，拍拍我的手臂，「餵，我叫信長•查哈馬。」
努力想要控制住發抖的身體，我深深呼吸了幾次，可是聲音依然顫抖得好像深秋寒風中的樹葉，「咪那薇愛路•麥格尼。大家……都叫我，咪路。」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用這樣心驚膽顫的聲音向別人介紹自己。
信長叔輕輕重覆一遍我的名字。
「下來吧，咪路。」他拉著我的胳膊，從那堆長椅上跳下來。
我站在墻角，盡力把身體貼緊墻壁，盯著一米以外的地板。
不敢閉眼睛，因為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那雜志上的畫面。
我聽見芬克斯和信長叔小聲交談。
「她怎麽了？」
「看到了飛坦的雜志。」
「雜志？」
「就是他平時看那種。」
「怎麽會嚇成這樣？我還一直覺得她膽子挺大的……」
「噓，給你看看昨天上午俠客偷拍她在咖啡店工作的照片吧……」
「蘿莉？算是同類麽？」
「嗯。」
……
我的身體終於不再發抖了，可是我的靈魂經受了有生以來最可怕的驚嚇。
我的心不規律的跳動著，覺得很冷。
嘴唇一定是腫起來了，有種麻木的疼痛感，我用手摸摸，果然。可是血止住了。
庫洛洛看著我，還是用那種我有點熟悉的眼神。
我突然記起來這眼神在哪裏見過。
幾年之前，我曾經躲在浴室裏拆開一個小鬧鐘，那種飽含興味的好奇，不計後果也要看個究竟的眼神，我在洗臉池上方的鏡子裏看見過。
那個鬧鐘現在還躺在我床底的一個紙盒裏。
被拆得七零八碎，再高明的鐘表匠恐怕也沒辦法讓它恢覆原狀了。
他們這群家夥，把人當成鬧鐘麽？
我的皮膚長出一個個雞皮疙瘩。胃裏有種抽痛的感覺，不知道是餓了，還是想要吐。
「接下來要做什麽？」我問他。
他微微一怔，「接下來……請你全力發動念能力，我想看看你有沒有覆制到信長的能力。」
我點點頭。全神貫註，氣纏繞在身上的時候，似乎心靈也變得強大起來。
揮動手掌，我發出一條氣柱，輕輕放松，那氣柱像條被松開的橡皮筋一樣彈回來。我還是控制不好，手臂被打了一下，不過，不是很痛。
「看來沒有效果呢……」俠客抱著手臂，「為什麽呢？還有什麽發動條件呢？」
庫洛洛用左手按著自己的臉，他思考的時候似乎有這個習慣，「比賽是在七月八日，七月九日……昨天是十一日……很難判斷能力覆制之後要多久才能開始使用……」
「要不要叫派克過來……」俠客猶豫一下建議，似乎他們這個叫派克的同夥有什麽與眾不同的能力。
庫洛洛搖搖頭，「選擇信長做實驗是因為信長的能力和我們不同，芬克斯是強化系，即使覆制成功也不容易看出來，你和飛坦……我起初懷疑她只能覆制相同系的能力，派克和我一樣是特質系，而且派克的能力發動也要接觸，我還不了解她的能力，最好不要冒險，如果讓她覆制了派克的能力就更不妙了……」
他沈思一會兒，「可是她明顯可以覆制並且使用變化系的能力……」
他看著我，像是要從我眼睛裏找出什麽，「你……」他頓一頓，像是在找合適的措辭，「你和那個變化系的人……你們的接觸到了哪種程度？」
他這話一說出來，不僅是我，連大叔們和俠客的臉色也變了。
我是覺得很尷尬，這算是什麽問題。
雖然我只有十四歲，也明白他這個問題，和薄妮大人偷偷跑到更衣室忸怩著，紅著臉問我的那些問題是同一類的。拜托，現在這裏還有其他四個人呢。
俠客又是一臉吃了冰箱裏給老鼠準備的加料三文治的表情。
芬克斯看著庫洛洛傻笑了幾聲，讓我覺得更尷尬了。
信長叔扶著額頭，喃喃說，「不是吧？為什麽旅團裏這麽多蘿莉控？我可不是那種喜歡偷看小女孩洗澡的家夥啊……」。
飛坦對信長叔低喝「誰是喜歡偷看小女孩洗澡的家夥？」。
「我可是很快就走開了，有些人從一開始看到最後呢。」
「這意思是說團長也是了？」
「啊……」
我皺著眉毛，努力了幾次才勉強開口，「您的問題實在是太過分了。」
庫洛洛瞟了信長叔和飛坦一眼，竭力想要保持眼神的清澈和正直，他試了幾次，終於忍不住想笑並且真的就笑出來了，然後他低聲說，「對不起。」
道歉歸道歉，我現在明白這家夥盡管禮節上可能做的很周到，但是他想知道的事，想得到的東西，是不會顧忌用什麽手段的。
我垂著眼皮說，「沒有任何超出常規的接觸。」
他點點頭，又說，「對不起。」
氣氛突然變得很奇怪。
我有種感覺，起初俠客把我拐來的時候，他們看待我的眼神就好像是看著什麽從鄰居家騙來的活潑小狗，現在，在庫洛洛那個尷尬的問題之後，他們看我的眼神有點躲閃，好像開始有點把我當個人看了。
在我的地位從狗提升到了人之後，庫洛洛大概也想不出來還有什麽問題是他能問出來而不使自己陷入同伴的嘲笑和鄙視的了，於是他和俠客討論了一會兒。基本上就是在總結他們目前對我所謂「能力」的發動條件和限制都有了哪些比較可靠的推測。
大概就是這些：
第一，由對方告知名字。
第二，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並由對方說出自己名字。
第三，看到對方念能力發動。
第四，要接觸對方。
第五，所有以上需要在最多48小時內完成。
至於第四條，庫洛洛自己的經驗是和我有過最少三次或者更多的間接接觸，信長叔和我有過直接和間接的接觸，但是能力沒有被覆制，更有可能是覆制了但是卻隱藏起來了，所以他拿不準。
而第五條，他更拿不準，他的推測是我現在使用的變化系能力，在七月八日前並沒有被覆制。但是這樣的話，為什麽他推測的不是七十二小時呢？我第一次使用這能力的時候不是七月十一日麽？
至於限制，他們目前只發現一條，就是對方的能力要比我強。
庫洛洛和俠客感到頭痛的是這個，他們不明白為什麽他的那本書又突然不見了。覆制的能力突然不能用，就說明這能力不那麽穩定，即使偷來了也不好用。
俠客還覺得，這種自動發動的能力，能不能偷來，偷來之後能不能用，用了之後對自己原先的能力有沒有影響，全都是問題，最好先去找個自動發動能力的念能力者試驗一下再來偷我的。
我坐在那裏，聽著他們討論如何偷我的能力，就像他們買了只鴨子，然後把鴨子領到廚房裏，當著鴨子的面討論是先拔毛還是先放血，紅燒還是清蒸一樣。
我的肚子突然發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音。
我餓了。
信長叔說，哎呀，你去上廁所的時候我們吃了早餐了，這裏還有個面包，你吃吧。
我從他手裏接過面包，就著昨天俠客和飛坦搶回來的難喝汽水咬了幾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一邊聽著別人商量如何清蒸還是紅燒自己，一邊吃東西，我怕我會得胃潰瘍。其實，我吞咽的時候有種想吐的感覺。
終於，庫洛洛和俠客的討論告一段落。他用那種我小時候拆小鬧鐘時的好奇和躍躍欲試的眼神看著我，微笑著說，過來，我們再做最後一個試驗。
審判的遊戲
28 有時候邏輯性強的人也讓人覺得討厭
最後一個試驗麽？
在那之後呢？
拆開的鬧鐘會被扔在盒子裏還是……
不敢再想下去，有種寒冷從我身體最深的地方慢慢蔓延到我的四肢。
用氣布滿身體，我努力想要保持自己的尊嚴。
我看看窗口的破洞，丟失了臉和表情的天使，開始下雨了。
他走到我面前，右手握著那本具現化的書，翻開到一頁，用那種一貫的溫和語氣說，「我要用的能力叫做「事實的審判天平」，等一下，我會具現化一架天平，並且向你發問……」
「你不是已經問過我了麽？」我不明白為什麽還要用天平發問。這天平也是他偷來的能力之一麽？
「這個天平的作用，是根據事實做出判斷，」庫洛洛微笑著解釋給我聽，「如果我問的問題，答案是肯定的，天平紅色的一邊會沈下去。而你完全不用做出回答。」
我明白了，「算是……測謊儀？」
「不，比那個覆雜。」
俠客看看和我一樣迷惑的芬克斯，舉例說明，「即是說，如果團長發問「你是女的麽？」天平就會根據事實判斷，白色的一邊會沈下去。」
我明白了，「就是只根據事實做出「是」或「否」的判斷？」
「嗯。」庫洛洛又補充，「如果我問的問題不能以是否來判斷，天平就保持靜止。」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要用這個？」信長叔抱著他的刀，「這能力缺點太多，危險又不好用。」
「我也知道啊，」庫洛洛笑笑，「因為有些問題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嘖，真是麻煩啊。」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和爸爸玩的遊戲，寫一個詞在一張紙上，然後猜那個詞是什麽，而問題只能以是或否來回答。
「是動物麽？」
「是。」
「有脊椎動物？」
「是。」
「冷血動物？」
「否。」
……
這麽一路猜下來，最後問題是「是貓麽？」
「是。」
在我死前，還要陪他們玩一個這樣的遊戲？
這遊戲要玩多久？
問題的數目有限制麽？
「開始吧，」庫洛洛的左手出現了一架小小的天平，一邊是紅色，另一邊是白色，「把你的右手放在天平上，左手放在我的心臟上。」
他一手持書一手拿天平，臉上是很平和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溫柔的表情，站在天使的兩翼之下。這個樣子讓我想起法院之類的建築物上常常出現的正義女神，一手握法典，一手持天平，以示公正。
那麽我的公正在哪裏？
你以什麽名義對我審判？
誰給你這樣的權力？
我向後退著，咬著嘴唇搖頭。
飛坦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我身後，他散發著惡意阻止我繼續後退，金色的眼睛看起來像是一種叫威士忌的烈酒的顏色，我家的酒館也有賣，在厚底的玻璃杯裏倒上三厘米高的酒，放上幾塊用冰錐紮碎的有不規則棱角的碎冰，就是他現在這樣的眼神。
「你最好馬上就按照他的話做——不然，」他聽起來像是在極力在克制著什麽，「我會把你好像薔薇花蕾一樣的手指尖一個一個擰斷，再把你奶油一樣顏色的白皮膚一片一片撕下來……」
信長叔走過來，擋在飛坦前面，「去吧。」
我走過去，有種廚師把鴨子拔完了毛然後讓鴨子自己撲棱著沒羽毛的翅膀跳進裏面是咕嘟咕嘟沸水的大鍋的悲壯和無奈。
我沒有他們強，沒有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強，所以我只能當只聽話的鴨子。
我把右手放在天平上面，伸出左手，猶豫了一下，放在庫洛洛的胸口。我的手指貼著他的胸口移動，找到他的心臟，把手心貼在上面。
現在我明白信長叔為什麽說這個天平的問話方式危險了。
這麽近的距離，只要我用稍微用力，庫洛洛的心臟就會輕易的被我弄成一團破裂的血塊，可是他的心跳很平穩，平穩的就像他是在散步，或是在看書，沒有一絲緊張。
「我要問了。」可能是離他很近的關系，他的聲音突然低下來，好像是在對我耳語一樣。
我點點頭，轉頭看著那架小小的天平，不去看他。
「第一個問題，你的能力是覆制並使用比你強大的念能力者的能力，是麽？」
天平紅色的那一端沈下去了。是。
俠客大叔他們發出一聲高興的嘆息。
庫洛洛很聰明，他知道怎麽去問最少的問題，得到最多的答案。
「第二個問題，你能力發動的條件包括這些，由對方告知名字，告訴對方自己的全名，並由對方說出自己全名，親眼看到對方念能力發動，和對方有三次以上的間接接觸或者直接接觸，所有以上必須在48小時內完成，是麽？」
這，這也太貪心了吧？
天平說「是」。
我忍不住看看他，他對我笑了一下，大概是「我就告訴你會這樣」的意思，真是令人不快的笑容。
接下來，他問，「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發動條件了，是麽？」
天平說「是」。
他短暫的思考了一下，問第四個問題，「所有發動條件完成的時限是24小時麽？」
天平說「是」。
「完成的時限是16小時麽？」
天平終於判斷出第一個「否」，白色的那一邊下沈了。
我在心裏歡快而陰險的笑了一下，讓你貪心，讓你在我這種數學差的人面前賣弄邏輯。
這家夥不以為意，他繼續問，「第六個問題，可以覆制的能力數量沒有限制，也不受覆制對象死亡的影響，是麽？」
天平說「是」。
我懵了。沒有限制？
然後我的手抖了一下，我有點害怕的看看庫洛洛，果然，他熱切的看著我，眼睛裏放射著和薄妮大人一樣的萬元鈔似的光芒，這混蛋「萌」了。
我死定了。
死定了。
即使是這樣，我的手掌下，他的心臟依然跳的很平穩，「不管覆制了多少人的能力，能夠同時使用的數量是有限的，是麽？」
天平說「是」。
太好了！我小心裏握拳。
然後呆滯一下，這對我有好處麽？
庫洛洛接著問，「最多可以能夠同時使用兩個人的能力？」
天平說「是」。
這麽說的話，難怪我不能再具現化那本書了，可是……
果然，這才是庫洛洛最關心的問題，「可以使用哪個覆制對象的能力，決定條件是和覆制對象認識的時間長短？」
天平說「不是」。
竟然不是？我迷惑了，按照庫洛洛的分析，我覆制了爸爸的能力。我一直以來用的是強化系的能力，如果不是由於我和爸爸相處的時間最久，那是因為什麽？
那麽西索的能力呢……
庫洛洛思索了一下，繼續問，「是由覆制對象的念能力是什麽系決定的？」
天平說「不是」。
也不是？
本來他和俠客討論，認為有可能因為我習慣使用強化系的能力，而變換系能力顯然比具現化系的更容易配合強化系，所以在有覆制了更適合的能力之後，具現化的能力就隱藏了。
現在他的推測只對了一部分，我可以無限制的覆制能力但是最多只能使用兩種，但是對他而言最關鍵的問題——是什麽決定了哪兩個人的能力可以使用而哪些會被隱藏，仍然沒有答案。
我有點幸災樂禍的看著他。
哼，偷了也用不了吧？
庫洛洛又想了一會兒，「決定可使用能力的條件，是覆制對象念能力的強弱？」
哈哈，終於連這個也問出來了嗎？當著手下的面，這麽問需要勇氣吧？
嘿，你是承認你沒有我爸爸厲害也沒有西索厲害麽？
不過，話說回來，真的打起來的話，西索和你誰會比較厲害呢？
最好你們兩個同歸於盡吧……
不，不，西索我還要留著，留著他等我能打敗他的那一天，再決定是把他捆起來在拖在地上在森林裏走幾圈還是送回馬戲團和母猩猩關在同一個籠子裏……
我還在想入非非，天平很不爭氣的說「不是」。
哦，不是啊。我盯著庫洛洛的臉，希望在他臉上看到諸如「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唉呀還好沒在手下面前丟臉」的表情，很可惜，沒有。他眉毛都沒動一下。
但是庫洛洛終於也迷惑了。他終於也有一點不從容了。
低著頭思考了好一會兒，他看著我，眼神忽然有點奇怪，不知為什麽盯著我的嘴唇看了五秒鐘，然後他問，「是和覆制對象的接觸程度有關的麽？」
你……
你究竟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多久啊餵！
你的手下都在這裏請你不要再把自己猥瑣的形象弄得更穩固了啊！
我皺著眉咬著牙盯著天平，它要敢說「是」我立刻把它摔在地上。
天平說——「不是」。
我瞪了庫洛洛一眼，他笑了笑，沒出聲，說了句話，看他的唇型，是說「對不起」。
如果真覺得對不起就不會問兩次了。哼。
大概是想在呆掉的大叔俠客他們面前挽回面子，他不再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了，問了第十三個問題，「覆制的能力即使不使用也不會消失，是麽？」
在一連串的「不是」之後，天平終於說「是」，算是給庫洛洛挽回一點尊嚴。
他問了這個問題之後，思考了很久，才問，「成功覆制對方能力之後，如果見到對方其他的能力，會自動覆制，而不需再重新滿足最初覆制時的條件，是麽？」
我楞了楞，沒明白他問的是什麽。
天平竟然說「是」。
這種我聽不懂在說什麽的問題它也能判斷？不愧是根據事實作出判斷的天平。問題是，他問的那個事實是什麽啊？
到了這個時候，不管怎樣抑制按捺反抗，一股來自我智商上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且成上升趨勢。
我看看俠客，他正皺著眉毛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信長叔一臉茫然，和我一樣。
芬克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正在猥瑣的笑，但肯定是和這問題是沒任何關系的。
飛坦，我不敢看他。
所以大概只有俠客和庫洛洛自己明白他問的是什麽。
這個時候，天平逐漸消失了。
它消失的同時，我感到身體裏的力量像沙漏裏的流沙一樣迅速流出，在幾秒中內虛弱的好像無法繼續站著。
我聽見俠客問，「不是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麽？」
庫洛洛回答，「暫時想不到問什麽了，留著下次問吧。」
天平完全消失的時候，我好像脫力一樣向前撲倒。
庫洛洛把我接住抱起來，稍帶歉意的說，「忘了告訴你了，被天平審判的人在審問結束之後會體力透支。你等一下會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我——
這樣帶有歉意的語氣，為什麽你臉上還有笑容啊？還笑得那麽滿足？
我再次確定我非常，非常，非常痛恨他。
他把我抱起來，放在他睡的那張長椅上，把團成一團的毯子放在我的頭下面，又把我的毯子拿來蓋在我身上。
「接下來你要做什麽？」鴨子都走到鍋邊上了，你用毯子包著它是要做什麽？悶死之後再開膛？
「什麽都不做，把你扔在這裏。我們要走了。」他給我掖好毯子，就像他說的那樣，我現在連動一根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閉著眼睛徒勞的掙紮了一會兒，趕快睜開眼睛，我擔心等一下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他彎下腰看了我一會兒，轉過身，把我的鞋子脫了下來。
我大吃一驚，完了，他終於要開始用什麽變態的酷刑折磨我了麽？那種在犯人腳底板上塗蜂蜜然後牽來只山羊讓山羊舔蜂蜜舔到犯人把肺笑到炸掉的？
我竭盡全力想動動我的腳，一點反應都沒，可是我卻能很清楚的感覺到他的手碰到了我的腳，弄得我有點癢，這才驚恐的發現，我已經連驚呼尖叫之類的都無法做到了。
完了完了，被包起來的鴨子要被刮腳底板刮到死了麽？這還不如瞄準沸騰的大鍋縱身一跳呢。不要折磨我啊，沒有慘叫聲沒有掙紮的折磨一點樂趣都沒有啊。把我打昏扔鍋裏吧。
在我的一臉驚恐的註視下，他放下我的腳，給我蓋上毯子。
然後，他又用那種看小鬧鐘的好奇眼神看了我一會兒，湊到我腦袋旁邊小聲說，「你的腳上有剛剛愈合的血泡……在比賽之後的兩天裏你做了什麽？」
我閉上眼睛不理他。
你不是擅長策劃陰謀、推理、邏輯、分析、審判麽？
去發揮特長吧。
我穿著高跟鞋和漂亮裙子跟「粉紅色銀河」的高水準Host到高級宴會尋歡作樂喝香檳來著。你推理去吧。
我很慶幸我的面部肌肉還可以活動，所以我閉著眼睛露出個甜蜜微笑。
啊，鴨子也是有尊嚴的。
在被送進大鍋洗滾水澡之前，讓我懷抱著我小小的秘密吧。
現在我能用來反抗，或者表示反抗的，就只有閉上眼睛不和他交流這一招了。
過了一會兒，我覺得他還是在盯著我看，睜看眼睛，這可惡的家夥果然還在看著我。
我又閉上眼睛。
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錯覺，錯覺，是錯覺……
他還在看我！
第三次閉上眼睛，還是能感到他的視線。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間有種惱火的別扭感覺。
耳朵熱起來了。我的臉一定紅了。
然後，我聽見俠客說「都收拾好了」。
「咪路，我們走了。」庫洛洛說。
過了幾秒鐘，我打開眼睛，看到他們真的就這樣走了，把我扔在這裏走了。
飛坦，信長叔，芬克斯，俠客一個接一個走大門走出去，最後，是庫洛洛。
這時，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背影。
他的黑大衣上有一個逆十字。
他把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從教堂的大門走出去。
大門「吱呀」一聲關上的時候，把光線和他背上的逆十字切斷。
脆弱
30 在昏暗的室內待得久了就難以分辨時間和方向
我躺在長椅上，難過的想哭。
沒想到鴨子被拔了毛之後的結局不是在沸水裏泡澡，而是被包在毯子裏放在廢棄的教堂裏等死。
空蕩蕩的教堂看起來像個巨大的墓室。靜得也像墓室。
因為是陰天，我看不出來現在是幾點鐘了。
躺了一會兒，我開始胡思亂想了。
我的心怦怦亂跳，可是身體依然僵硬，一動都動不了。
我猜測著我可能會渴死，或者餓死。
然後又想到一些更可怕的死法。
我會被遊蕩到這裏的老鼠吃掉。
而且它們吃我的時候我甚至還能感覺到它們涼涼的身子，尖利的爪子，光禿禿的尾巴，當然還有鋒利細小的牙齒。
吃到一半的時候，還會有很多小蟲子過來，和老鼠們一起享用美餐。
在那之後，老鼠還可以一邊吃我一邊吃蟲子們在我的腐肉上產的卵和孵化的幼蟲。
還有我的腳，老鼠爬上來的時候我一定癢得要瘋掉，可是卻動不了。這比牽頭山羊過來還可怕啊，至少山羊比老鼠長得可愛點吧？庫洛洛你這混蛋為什麽要脫掉我的鞋啊？
想到這裏我終於害怕得流淚了。
對，不是哭，是流淚。
因為我的身體現在連哭泣時的哽咽都做不到。
如果可以動的話我現在一定哭的全身哆嗦，可是我卻連一根小指頭都擡不起來。
我越想越害怕。
一邊強迫著自己想些別的，一邊不斷覺得惡心。
被遺棄的教堂，在這片被遺棄的社區裏，根本沒人會發現我。
我看著那天使破碎的臉，眼淚越流越多。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身體的力量被透支的很徹底。
哭著哭著我就昏迷，或者是昏睡過去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是深灰藍色的了。
我還是不能動。
看著越來越黑暗，越來越像個巨大墳墓的教堂，各種可怕但是無法抑制的想法在一瞬間充滿我的腦袋。
我終於死掉之後，屍體上爬滿蟲子和老鼠，又過了一段時間之後，老鼠會在我的骨頭裏鉆來鉆去。等終於有一天它們也煩膩了，教堂才會被拆掉，這時候我的白骨才暴露在陽光之下，報紙上會登出「震驚！非法居住者的慘劇」或是「妙齡少女緣何命喪廢棄教堂」之類的新聞……
我想到這裏又哭了。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流進耳朵裏。涼涼的，癢癢的。
可是我既沒有辦法抓耳朵，也沒有辦法停止流淚。
哭著哭著，我哽咽起來，然後尖叫著嚎啕。
然後我突然發現，我可以出聲了。
我的心跳慢慢平靜下來，又過了一會兒，我的頭可以轉動了。
終於，我的身體醒了過來。
我從長椅上坐起來，抱著毯子又大哭了一會兒。
哭到渾身發抖，哭到鼻涕眼淚多的要用毯子擦，哭到聲音都嘶啞了。
當我的腿終於重新有了力氣的時候，我找到我的鞋子。它們並排，整齊的放在長椅下面，就像早上我醒來的時候那樣。
我穿上鞋子，把兩張毯子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幾腳。抓起我的書包，我一邊哭一邊跳上窗口，從天使破掉的臉裏跳出那個像墳墓一樣的教堂。
天空這時候徹底黑了。
下著雨。
我在雨裏面狂奔。
雨水打濕我的頭發和衣服，腳上腿上全是泥水，我一點也不在乎。我要快點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快點，再快點。沒有路燈沒有月光，沒有車輛或是店鋪的燈光，也沒有住家的人聲或是廚房裏的燈光，我在一片黑暗的寂靜廢墟裏奔跑著，竟然沒有跌到。
看到第一輛行駛的汽車時，我停止了瘋狂的奔跑。
車尾的燈光在雨夜裏似乎可以延伸，雨絲是灰色的。
車子在雨中行駛時濺起泥濘的聲音居然聽起來很動聽。
我走出來了。
原來庫洛洛說的「什麽都不做，把你扔在這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走的時候沒想殺我……
我的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流出來了，這種想殺就殺不想殺就扔掉的行為太不負責了。
我的邏輯好像有點混亂了？
事實是，他這種行為讓我覺得自己很弱小。
盡管他沒有折磨我的肉體，可是卻可以輕易擊潰我的精神。在教堂裏獨自哭泣的那幾個小時，比任何加諸在肉體上的酷刑讓我更難受。
這個過程就像是一只桃子，庫洛洛在並未破壞它豐厚多汁的果肉的情況下，不知用什麽奇怪的方法打開了堅硬的果核，把裏面最柔軟的果仁暴露出來，隨意的碾成粘膩不可辨別的一團。
我在雨裏發了會兒呆，分辨了一下方向，卻不知道該去哪裏。
其實我很想去娜塔姐姐那裏。
我想要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還有好吃的食物。
可我不敢去。
娜塔姐姐是個普通人。開著個普通的旅館。
視覺系樂團那夥人現在雖然放了我，並不表示他們不會再跑回來找我。
事實上我有種感覺，庫洛洛是不會放過我的。
暫時放走我可能是為了之後再抓來觀察。他「最後的試驗」之後，並沒有得到他需要的答案。
沒準他們現在就是去找那個叫「派克」的同夥商量去了。
總之，不能把普通人牽連進去。
像第一次獨自出門被西索狠狠的欺負了之後一樣，我現在很想打個電話向黛美太太哭訴。
可是，和上次一樣，我也不能打給她。
除了怕她擔心，還覺得黛美太太是無論如何理解不了的。
如果我打電話給黛美太太說我遇到了騙子，那人根本沒有爸爸的消息。
黛美太太大概會問我沒事吧。
我說還好。他們沒騙到錢。只是跟我打了一架。
她就會說那就好，以後要小心啊，大城市裏的騙子很多，陌生人給的食物不能吃。
雖然黛美太太擔心我是個小孩子，會被人騙，可是她想象不出會有比我力氣還大的多的騙子，還不只一個，所以，她可能根本不會想到要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差點連命都沒了呢。
在黛美太太不知道的時候，我已經進入了一個她完全不能想象的世界了。
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後，無論我受傷，還是死亡，都不能把她扯進來，也不能在她面前示弱，更別說是流淚哭訴了。
我慢慢的朝太空競技場走回去，發覺這個時候，這個世界上，我竟然連個挨了打之後可以抱著哭泣撒嬌的人都沒有。
爸爸，爸爸，你在哪裏啊爸爸……
我又開始流淚了。
不知道小傑和奇犽是不是已經到了鯨魚島了。那裏在下雨麽？
我擡頭看看，昏黃的路燈把雨絲一根根照得很清楚。
回到天空競技場，我搭電梯去自己的房間。
樓層的服務員告訴我有幾個留言。
我想大概是薄妮大人或者是大叔打不通我的手機留下的。
明天再向他們解釋吧。
走進房間，發現其實才七點鐘不到。大概是因為下雨陰天的關系，我一直以為有十點鐘了。
我放了洗澡水，倒了至少三種以上的浴鹽進去。
坐在浴缸邊上看著泡泡好像變魔術一樣從水裏打著圈冒上來，把水面填滿，越堆越高，浴缸看起來好像堆滿了一朵一朵的棉花糖。
我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脫了，扔進洗衣袋裏。
然後我把浴室的燈關了，在一片黑暗中，很慢很仔細的刷牙洗臉。
把臉擦幹，我坐進浴缸裏，在水裏蜷起身子，抱住雙腿，把下巴抵在膝蓋上。
厚厚的泡沫和比體溫稍高的水，給我一種我是被擁抱著的錯覺。
我想，我最後的一點眼淚，很快也會被這種溫度蒸發掉。
……
可是……
浴室的燈被突然打開的那一瞬間我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
然後……
「啊，原來你在啊∼♥」
我眨了幾下眼睛，難以置信，喉嚨裏除了「咕」的一聲發不出任何別的聲音。
幾秒鐘之後，我終於可以發出聲音，「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啊∼」他扶著門框抱怨，「手機打不通，也沒有去上班，房間留言你也不回…… ♦」
「你是怎麽進來的？！」我在問你這個啊混蛋！
「……樓層服務員說你回來了我就來了∼♥」
這服務員是誰啊？
「她怎麽能把我的房卡給你？！」明天一定投訴她。
「吶，沒有人給我房卡∼」他笑著舉起手裏的撲克牌，「我有這個∼♥」
我把臉埋進泡沫裏。
命運是個倔強而別扭的混蛋，總喜歡在我認為人生不可能更黑暗的時候給我新的啟示。
鼓起最後的勇氣，我擡起粘了一圈泡沫的臉，「西索，你……餵——」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蹲在浴缸前面了……然後，他瞇起眼睛「呼——」的對著我吹了口氣，吹走幾簇我臉上的泡泡。
「呃……」這，這，這，這是個什麽情形啊？轉移他的註意力轉移他的註意力轉移……
「我有禮物要送給你——」我突然想到了，「就在小桌子上！快去看看吧！」
去吧，去吧，去吧，別再吹泡泡了，泡泡下面我什麽都沒穿啊。
「禮物？」像是不相信我會買禮物給他，西索站起來，彎著腰居高臨下的打量了我一會兒，「小寶貝要快點出來啊∼我已經等了一整天了♠」
他出去兩秒鐘之後，我從浴缸裏帶著一身泡沫跳出來，抓起門後的浴袍穿在身上，剛把帶子系好，西索又推門進來了。
我扶著門，覺得胃開始痛了。
「我明明把門鎖上了……」
「呵∼我有這個哦∼♥」
我瞟一眼他手裏的撲克牌，「喜歡禮物麽？」
「喜歡∼♥」他點點頭，給我看手上的絲巾/手帕，「謝謝小寶貝∼現在我們可以走了麽？♥」
走？走去哪裏？
我還沒來得及問，肚子裏就不爭氣的發出一陣「咕嚕」聲，還相當大聲。
我尷尬的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又擡頭看看西索。
「小寶貝餓了麽？♦」他嘻嘻的低聲笑了幾下，「要和我去吃東西麽？♠」
我看著他彎起來的漂亮眼睛，心裏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心慢慢沈進水裏了，有點悲哀。
「如果……」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禮物的包裝打開之後，裏面的東西和你想象的不一樣，你會討厭麽？」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24
坦白
31 羞恥心這東西就像銀行賬戶裏的金額你以為你有很多但其實早已經透支了
如果禮物和你想象的不一樣……
你會，討厭我麽？
西索看著我，平靜了大約五秒鐘，然後開心的瞇起眼睛，「難道說小寶貝其實是男孩子？♥」
我……
我悲憤的抓住浴袍的領口——最後一絲理智及時拉住了我。
好吧我承認我離女人的標準還很遠，可是——人家也是有胸部的啊！連美達小姐都說我還在發育呢！
想正太想瘋了麽你這個正太控！有了小傑和奇犽之後你竟然還不滿足麽？
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惆悵。
「我是說，如果我的能力……並不像你……」我擡頭註視著他的眼睛，該怎麽說，認為？期待？「並不像你起初判斷的那樣……」忽然覺得嗓子很幹澀，我的聲音低下去，「你會對我失望麽？」
我又想哭了。眼眶熱熱的。
我是個贗品。緊緊閉上眼睛，才能不讓眼淚流出來。
爸爸他知道其實我的能力是覆制麽？知道的話，會討厭我，瞧不起我麽？我一直以來用的，都不是自己的力量……
「嘿∼小寶貝今天意外的多愁善感呢∼♦」他沒回答我，丟了條大毛巾在我頭上，揉揉我的頭發，「好多泡泡……」
我抓住他的手，「你還沒看我比賽的錄像帶對麽？」俠客說能找到的都毀掉了……
「嗯。」西索點點頭，繼續用毛巾揉我的頭發，「人家在等小寶貝回來一起看嘛∼而且還有比賽，我現在是層主了♠」他說著，單手把我抱起來，開門。
「餵——」要去哪裏啊——我還只穿了件浴袍啊！你喜歡穿小醜服高跟鞋彰顯個性不代表我也和你一樣啊！好吧我也穿過狐熊道具服了可是那看不到臉啊。
已經在走廊上了……
我猶豫著該不該掙紮跳下來，如果這麽做小醜會不會突然發瘋毆打我然後把我捆得像個線團……毆打什麽的都沒問題可是穿成這樣在走廊上扭打……人家也是有自尊的啊……
已經走進電梯了……
電梯裏還有其他人！
還不止一個！
好像還有個年輕小夥子！
……
到了這個地步，我能做的，就是把頭上的毛巾拉下來，遮住臉，然後把腦袋靠在小醜肩膀上假裝自己是個沒有意識和羞恥心的物體。
自從認識了西索，我發現我一直在挑戰自己尊嚴的下限。
好在小醜血腥暴力而且最重要的是——瘋狂的形象非常穩固，所以電梯裏的人不知是巧合還是達成了某種默契，在某一層一起出去了。接下來電梯停了兩次，沒有人下，更沒有人上。
世風日下啊。
大城市裏的人都這麽冷漠。
看到有人抱了個只穿著浴袍的少女亂走都沒人管。
沒有意識和羞恥心的物體被帶到傳說中的層主的超級豪華奢侈套房了。
被放下來的那一刻，我立即問他，「我可以去參觀浴室麽？」然後自動默認為他默許了。
這——這才是那種吃了之後會飄飄欲仙在仙樂中和半/裸的仙女們一同翩翩起舞的傳說中的料理啊！
這哪裏是浴缸！這分明就是個小型的遊泳池！
這哪裏是橡皮鴨子！這分明就是個長了眼睫毛放在水裏會自動轉圈會唱歌還可以收聽廣播的超高級浴缸伴侶啊！
我捧著我夢寐以求的浴缸伴侶跑出來，看到西索不知道什麽時候叫了客房服務，聞起來好像是小牛肉青瓜酸乳酪三文治，嗯，還有草莓蛋糕麽？
我毫不客氣的坐下來。
好吧，等一下他看了錄像帶估計就不會再理我了，在這之前我先享受一下層主才有的待遇吧。
「吃飽了？♣」西索什麽都沒吃，他托著下巴看著我吃蛋糕，估計這種享受他陪有錢又無聊的女客人尋歡作樂的時候已經膩煩了。
我點點頭，舔掉嘴角的奶油，舉起另一只手上的鴨子，「西索，這個可以送給我麽？」
「可以啊∼」他痛快的答應，「還要什麽？♥」
我滿足的抱著鴨子，剛想說「沒有了」，就看到自己兩條從浴袍下面露出的兩條腿……
好惆悵。
「能讓客房服務到我房間裏給我拿些衣服送來麽？」或是你去給我拿吧，我現在這個樣子沒辦法在公共場合出現啊出現的話會被以很丟人的罪名指控的吧？
「唔……」他繼續托著下巴，銀灰色的眸子隱藏在睫毛後面，「雖然可以，不過我不想這麽做呢……咪路這個樣子最可愛了♥」
你是正常人麽……
我失望的嘟著嘴。
「嘛∼嘛∼不要不高興嘛∼」他抓抓我的頭，被我「啪」的拍掉，「我的衣服你可以隨便穿啊∼♦」
看著他臉上那種「唉呀我都做出極大的犧牲了都讓你穿我的衣服了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啊」的表情，我很想用吃蛋糕的小銀叉對他做些很暴力的事情。
你的衣服？小醜服麽？你以為我也瘋掉了麽？
西索把我推到浴室旁邊的一間房間，對著門的一面墻是鏡子，另外兩面墻是整排的衣櫥，裏面全是衣服。
這——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走進去的衣櫃」？果然奢侈，不過——
「我不想穿小醜服……」我扒住門框不想進去。
「啊∼」西索笑著把我的手指一根根從門框上剝下來，「那就穿別的嘛∼♠去吧∼突然很期待咪路穿我的衣服呢∼♥」
他把我推進去。
門被關上了。
我癱坐在地上，看著眼前一整面墻的衣櫃裏各色各樣的小醜服裝，再次感嘆。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不斷挑戰我自尊的下限……西索，看到我痛苦真的能讓你這麽快樂麽？
我絕望的轉動身體，發現另一面墻的衣服，似乎是……host制服？
於是，我的選擇就是host，或者小醜？
我看了看身上的浴袍，悲愴的抓了件host制服襯衫換上，掛空檔感覺……
唉——我嘆息著，翻了翻，終於還是拿了條四角褲，猶豫了一分鐘。
最終我覺得穿男人的內褲還是比掛空檔有點尊嚴的。
我卷著袖子走出來，西索坐在關了燈的客廳裏，拿著遙控器，好像租了什麽好看的電影那麽興奮，「快來∼♠」
我在他旁邊坐下，瞬間頓悟。
剛才在更衣室裏那些猶豫啊掙紮啊算個毛，等一會兒我一生中最猥瑣的時刻就會被播放出來，我還要興致勃勃的再度觀看。
更糟糕的是，看完之後，包裝盒被打開，裏面的貨對不上，西索會是什麽反應？
我盤著腿，托著腦袋，和他坐在一起。
出乎我的意料，西索沒有嘲笑我露棉花手臂上還有X型傷疤的狐熊道具服，他看得很認真。一邊看一邊和我討論。
「道具服裝裏還有硬幣吧∼♣」
「嗯。一共換了五公斤的硬幣，兩邊都裝了。」
「用不同大小的硬幣是為了讓他沒法判斷重量吧∼♣」
「嗯。這樣他就要……」
「一直用打掉最重硬幣的力氣∼♣」
「嗯。」
「咪路小寶貝果然很……」在他用一只手抱住我的腦袋，大概是要說些什麽「有趣」「聰明」「沒讓我失望」之類的評語時，顯示屏定格在我空前絕後的猥瑣畫面——屁股上有一坨疑似[嗶嘰]的棉花下垂的眼眶吐出來歪在一邊的舌頭X型傷疤的手臂手上有本當蒼蠅拍用的書。
錄像到此結束了，我握著拳頭，呼吸有點亂，慢慢的轉過頭看著西索。
顯示屏上是跳動的雪花點，那種忽明忽暗的光線照在他臉上，讓我突然間覺得我是第一次看到他。
我很難形容他的表情，也很難理解。
如果非要用語言來說明的話，大概就是那種隨便買了盒巧克力，結果發現裏面是下周才開始發售的限量版手機的表情。
然後，他的眼神變了，氣息也變了，參雜著驚奇、喜悅、興奮一閃而過，兩秒鐘之後他笑了。
西索用食指輕輕碰碰我還有點腫的嘴唇，「現在你打算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了麽？那本書的主人找到你了？他怎麽會放你走？啊∼那本書……」
我伸出右手，打斷他，「那本書我弄不出來了。」
餵！那是什麽表情？不要用那種隨便買了盒巧克力，結果發現裏面是下周才開始發售的限量版手機正要跳起來尖叫的時候卻發現那不過是個塑料模型的表情看著我啊餵！
這種失望的表情，會讓我難受到想哭的啊……
「不過，」把氣放在右手，我把出現的氣柱輕輕粘在遙控器上，「我現在有了這個……」
西索楞了一下，他揮手，一條氣柱粘在遙控器的另一邊，「這個……」他勾勾手指，遙控器在空中被拉過去一點點，「和我一樣？♣」
我點點頭，盡量輕松的松開手上的氣柱，遙控器像被青蛙捕食了一樣「嗖」的向西索飛去。他輕巧的把遙控器接在手裏。
我不知道西索會做出什麽反應，也完全不知道該期待他會怎麽對待我。
但我沒想到他會突然把我從地上舉起來，好像小孩子用雙臂舉起盼望了好久終於得到的玩具熊一樣。
「哈哈哈∼」他興奮的表情幾乎可以用猙獰來形容，「真是太有趣了∼♥」
然後他把我放下來，摸摸我的腦袋，聲音顫抖著，「小咪路趕快成長吧∼變得和我一樣厲害的時候……」這種期待的語氣讓我有不好的預感，「……試試能不能殺掉我，或者被我殺掉∼呵呵∼沒有想過可以和自己交戰呢∼♥」
你果然還是以毆打我為目標的啊。
還有，你到底對這件事有多執著啊？
「別高興的太早，」我忍不住給他潑冷水，澆熄他變態的想要和自己……的欲望，「你沒想過，和那本書一樣，這個「伸縮自如的愛」也會突然弄不出來嗎？」這名字你到底怎麽想出來的啊？虧我還能說口！唉，自尊又有新的下限了麽？
「唔∼」西索做出個思索的表情，「啊，那就現在開始吧∼趁你還可以用的時候∼♥」
我郁悶的蹲在地上抱住腦袋。這就叫自取滅亡麽？
「你一點都不好奇為什麽我會有那本書，還有你的……」唉，我說不出口。
「啊∼」他也蹲下來，眼睛裏都是得到新玩具的快樂，「不好奇∼♦」
我看他一眼，更加確定人生黑暗毫無希望。
我已經完全墮落到「玩具」的地位了。比「拐來的活潑小狗」還低的地位。
「嘛∼」他抓抓我的頭發，「不過，我大概能猜到哦∼♠」
「哎？」能猜到？猜到什麽？
「小寶貝的念能力其實是覆制並使用別人的能力吧？♣」
我好像又餓了。好虛弱。
為什麽這麽容易就猜到啊？人家糾結了幾個星期還去問雲古師傅還和小傑奇犽討論還被當成狗拷打了幾次被告訴了之後還痛苦掙紮了一陣子才知道的啊……
我真的很笨麽？
大概是我臉上寫著這個問題，西索低聲笑了兩聲，「你不笨哦∼♥」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他只是看到錄像帶還有我剛才放出的氣柱就猜到了麽？
「因為那本書的主人……」他看著我，臉上有種類似於「向往」的神情，「我認識∼♦」
安慰
32 用錯稱呼有時會造成很嚴重的社交事故
啊？認識？你認識那本書的主人？
「不僅認識，而且簡直就是做夢都想和他決鬥呢……♠」他舔舔嘴唇，像是在回味或是憧憬什麽好吃的東西，「可惜，守衛太嚴了，他身邊總是有最少兩個以上的討厭家夥跟著，所以一直沒機會和他獨處呢∼♣」
我捂著嘴睜大眼睛。
你，你，你終於承認不僅是正太，連年輕男人你也不放過了麽？上次在宴會上你勾搭的那個長發的漂亮男人怎麽辦？被你拋棄了麽？
唔……說起來，那個長發的漂亮男人，庫洛洛，還有小傑……也都是黑發黑眼的，難道，難道，這是你的type啊？
「小咪路∼你是在想什麽不好的事情麽？♥」
「啊，那個，」我趕快停止胡思亂想，「你怎麽會認識他的呢？」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那個「視覺系樂團」到底是幹什麽的，反正絕對不是正經人就是了。
「哦，這個嘛∼」西索托著下巴笑，「幾年前我殺掉了他們一個同伴∼♥小寶貝又是怎麽認識庫洛洛的呢？♦」
我低下頭想了想，「其實，說不上認識……」只是見過一面——這悲慘的命運，「在我來這裏之前，他到過我家的酒館，後來和我說了幾句話，就這樣。」
「你是怎麽看到他那本書的？♠」
「嗯。」我仔細回憶當時的情形，「我走進去的時候，他正要出來，手裏拿著那本書……」
「當時那裏還有別的人麽？♣」
「沒有。」我又想了想，不，不對，「不，還有的，有個睡著的醉漢。」
「哈∼庫洛洛是去做壞事了呢∼♥」西索像是看著遠處不知名的什麽東西，「那個醉漢醒來之後會就發現自己的能力被偷走了∼♦」
我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問他，「西索，你……不會討厭我麽？」我其實是個可笑的贗品，跟你原先認為的一點都不一樣，「我……我甚至不是強化系的……」
「完全不會呢∼♥」他摟住我的肩膀，把我拉到懷裏，「什麽能力都好，要想變成自己的能力不付出努力是不可能的。庫洛洛也是，偷取的能力如果不反覆練習是沒辦法運用自如的∼♦」
摸摸我的腦袋，他繼續說，「小咪路你也一樣啊，現在還不會用我的能力吧？♠」
「嗯。」我點點頭，指指還在隱隱作痛的胸口，「第一次用出來的時候完全沒有辦法控制，打到自己了，現在還在痛。」
「就是說啊∼」他呵呵笑著，用力抱我一下，「要想把新能力發揮到和你習慣的強化系能力一樣的地步，小寶貝你還要繼續努力呢∼♣」
「趕快成長吧∼♥」
西索的懷抱一點也不柔軟，我的臉貼在被一層衣服隔著的溫暖肌肉上面，感到一陣久違的熟悉……
我用臉在他胸口蹭了蹭，鼻子忽然酸酸的，「爸爸……」
他僵硬了幾秒鐘，我才發現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兩公分兩公分的慢慢擡起頭，我努力想要露出個討好的笑容，「嘿……」
「人家才剛剛過了二十七歲生日吶∼♦」西索仿佛在嘆息，他抱起我，走進臥室，倒在床上，然後用右手支起臉，看起來真的委屈的像是被踢了一腳的小狗，「小咪路你總是一有機會就欺負我啊∼♠」
「嘿……」我尷尬的笑，「我……」
一有機會就被欺負的那個才是我啊，你在說什麽？
「哎呀∼」他好像有點苦惱，伸出手輕易遮住我的雙眼，「咪路你多大了？有十五歲麽？♣」
「我剛剛十四歲。」我老老實實的說，一邊伸手要拉開他蓋在我眼睛上的手。
「就是說啊……」西索用另一只手按住我的手，湊在我耳朵旁邊輕輕說，「人家第一次的時候是十五歲，怎麽可能有你這麽大的女兒呢……♥」
我要楞一下才模糊的體會到他話中的隱晦含義。突然間覺得耳朵癢癢的，臉一下子好像被熱蒸汽熏到一樣燙燙的。
他用手臂壓住我，繼續在我耳邊小聲說，「不要再動了啊∼」
這種甜膩的低語，與其說是在警告，在我的耳朵旁邊聽起來更像是種隱約的誘惑。有那麽一秒鐘，我想試試如果反抗的話，會發生什麽。
可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順從的沒有再動，閉上眼睛，心撲通撲通的跳著，臉燒燒的。
他的嘴唇擦過我的耳朵，讓我想要突然尖叫或者是……做出些別的我從來沒有設想過的動作。
不知道是閉上眼睛的關系，還是因為他靠得太近的關系，他的聲音雖然低沈，可是格外清晰，讓我覺得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在他說話的時候隨著他的聲音微微震動。
「這個樣子……真想就這樣一口吃掉呢∼♥呵呵∼我還是要忍耐♥要忍耐啊♥」
他輕輕笑了一會兒，松開一只手，把燈關上，另一只手仍然蒙著我的眼睛，「咪路∼我沒有說可以的話就不能睜開眼睛哦∼♥」
「嗯。」我從鼻子裏發出輕微的響聲，忽然想起那個糖果味道的吻，連耳朵都覺得燙燙的。
「那就乖乖的睡覺吧∼♥」西索抓住我，緊緊抱了抱。
我以為在那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氣氛下，我會有點不安，甚至有點焦灼的等待他說「可以睜開眼睛了」或是別的，沒想到我竟然很快睡著了還睡得很好。
其實這也很容易理解。
經過這近兩天的折磨和打擊，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我都已經無法再支撐下去了。
這中間我醒過一次，轉過頭看了看西索。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去洗了澡，臉上的星星和眼淚都不見了。頭發柔順的搭在脖子和臉上，嘴唇微微翹起，臉在月光下看起來有種小孩子才有的神情。他的一只手臂伸過來，把我圍在裏面，身體彎曲得好像一把勺子。有草莓味沐浴露香氣的熱烘烘的勺子。
我想起在我還是個很小的寶寶的時候，爸爸也是這樣抱著我睡。
他彎著身子，像是一把勺子，我像是放在勺子上的一粒小豌豆。
我抱住被子蹭了蹭，縮起身體，像一粒小豌豆那樣靠近西索。
再次醒來的時候，沒有月光了。可房間裏還是很昏暗。
我猜不出來時間。可是肚子餓了。好像還能聞到澆了楓糖的松餅的味道。
然後我突然間清醒了。
我昨天晚上又是沒有洗漱，吃了東西就睡覺了。
第一次這麽做的時候我還有點愧疚，這次竟然完全沒有了。
我走到窗口，窗簾不知道什麽時候給拉上了。
閉上眼睛，我猛的拉開窗簾。
眼前是一片溫暖的橙紅色。
「西索？」我跑進客廳，裏面沒有人，不過真的有澆了楓糖的熱乎乎的松餅，和其他早餐食物一起放在一個銀色的托盤裏。
我看看門口，用食指粘了一點楓糖放在嘴裏。
嗯，味道真不錯。
我把我的超高級浴缸伴侶從沙發上抱起來，走去浴室。
既然他不在，我就默認為他默許我用他的傳說中的豪華奢侈浴室吧。
我推開虛掩的門，呆住了。
這，這，這算是命運的補償麽？還是……是命運的愚弄？
昨天我泡在一浴缸泡沫裏的時候他跑進來，今天換他下巴上塗著剃須膏的泡泡手裏拿著剃刀照鏡子……不過，不過，他現在裸著上半身，渾身上下就包了條毛巾。
「咕∼」喉嚨裏發出個無意義的響聲，我慢吞吞的退出去，把門拉上。
為什麽不鎖門啊？
我抱著鴨子坐在床上，把腦袋放在膝蓋上。
腦子裏亂成一片。我閉上眼睛，剛才看到的情景卻越來越清晰。似乎可以看到他半濕的頭發上的水滴，沿著他後頸的線條和背部的肌肉一路流下來。
我懊惱的撲在床上，把腦袋放在枕頭下面。
心裏說著忘掉忘掉忘掉可是腦海裏那畫面卻一直晃來晃去。
臉熱熱的。肚子裏不知道是餓了還是怎麽了，好像有群蝴蝶在撲扇翅膀。
「咪路小寶貝醒了？你不是在找我麽∼♥」枕頭被掀開了，我不理他，繼續把臉埋在床裏。
他的手指順著我的脖子向上，揉揉我的頭發。
我側過臉，看了他一眼，又把臉轉過去。
他現在看起來和之前哪裏不一樣了。
他第一次穿Host制服出現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不過，跟這次不同。他現在穿著小醜服，可是……
有什麽地方變了。
說不清楚是什麽地方，但是就是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之前我看到他的時候肯定不會有這種不是害怕可是卻有點不敢看他的感覺。
他要是繼續毆打我嘲弄我就好了，大概我就不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了。
於是，我很小聲的說，「你可以打我一下麽？」
「啊？」他繼續抓抓我的頭發，「你是覺得現在幸福得好像做夢一樣麽？所以想讓我打你一下試試疼不疼？♦」
我還沒回答，脖子上就疼了一下，然後感到他呼吸的熱氣像拍打沙灘的浪花一樣輕輕拍在我的頸項間。
那酸麻的一瞬間讓我的腳趾不自主的蜷起來，身上每條肌肉都繃得緊緊的，我驚叫一聲坐起來。
「你咬我？」我摸著脖子難以置信。
「嗯。」西索快樂的點頭，「不是在做夢喲∼♠」
我從床上跳下來，鼓著腮幫走進浴室。這可惡的家夥。他沒有哪裏不同。除了更加惡劣了。
庫洛洛的能力
32 聰明人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想到別人想不到的東西
一起吃早餐的時候西索問我失蹤的兩天一夜去了哪裏，除了庫洛洛還遇到了哪些人。
我告訴他，我被一個娃娃臉綠眼睛的家夥騙到一座廢棄的教堂，有個用刀的猥瑣大叔在那裏等著，發覺事情不對要逃的時候從窗戶外面跳進來一個拳頭和速度都比我厲害多了的沒眉毛大叔，然後是庫洛洛和一個矮個子穿鬥篷的男人一起來了。
西索一邊聽我說，一邊在兩手之間用氣變幻出我說的這些人物的腦袋。
每個都很像。
我不住點頭，「對，對，就是他。」
他似乎對他們這個「視覺系樂團」的人很了解。
「打傷你的……」西索變幻出飛坦的頭，「是這個男人麽？♣」
「嗯。」我想起那雙像是加了冰塊的威士忌的眼睛，打了個冷顫，他針對我的惡意和他的可怕雜志，給我很大的驚嚇。
「你沒有受什麽重傷……」西索摸摸我耳朵後面的頭發，「可是好像受了很大的驚嚇，為什麽？」
「唔。」先想到的是飛坦那本可怕的雜志，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覺得有點難為情，猶豫一下，我說，「庫洛洛要知道關於我能力的發動條件和限制……」
我把庫洛洛問的那些問題，用信長叔做的實驗，還有最後那個「事實的天平」的審判一點一點告訴西索。
他靜靜的聽完，看著我微笑，「庫洛洛最後問的那個問題，其實是在問即使現在你不能使用他的能力，是不是仍然能夠覆制他的其他能力，比如說，使用已經偷到的念能力……」
「使用？」
「是啊。」西索用氣變幻出庫洛洛的頭像，哈，額頭還有十字，我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庫洛洛的能力可以看成三個部分，首先是具現化他那本書，然後是偷盜別人念能力保存在書裏，最後就是翻開書使用偷來的念能力……」
「天平的答案是‘是’，就是說如果你現在具現化出他那本書，應該可以看到裏面所有的能力了，而且……可以使用……」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西索，庫洛洛為什麽會這樣做？這也是他「實驗」的一部分麽？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我不理解，「之前他說過只要我看過他那本書就要殺掉我的。」
「因為他確定你現在無法具現化出那本書了啊∼♠」
「他的能力有弱點∼♣」他指間庫洛洛的頭像在一瞬間變成一個代表死亡的骷髏頭，西索繼續解釋，「一個是——偷來的念能力在被偷的對方死亡的時候會自動從書中抹掉消失，並且無法再使用它。所以，如果你看過他那本書，知道裏面有哪些念能力者，這對他來說是非常大的威脅，非把你殺掉不可……」
我微微抖一下，想到那個時候我告訴庫洛洛他那本書我根本沒法打開，信長叔舒了口氣，教堂裏的氣氛改變了，大概是因為這樣。
「他後來確定了我沒法再具現化出他的書，才肯放我走的麽？」我有了新的疑惑，「可是，他為什麽會在我面前使用書裏的能力呢？好像是故意要讓我覆制他這部分能力……為什麽？那對他來說不是很危險麽？」
我不解的看看西索，還是不明白，覺得庫洛洛其實完全沒必要偷我的能力，他那本書多方便啊，想用什麽拿出來用就好了。
西索笑瞇瞇的看著指尖的氣由骷髏頭再次變成庫洛洛的腦袋，「這就要說說他能力的另外一個弱點了，我猜他要盜取對方能力時需要在很短的時間內滿足最少三到四個條件，這算是很苛刻的發動條件，如果對方很強大的話就很難做得到……」
說著，他嫵媚的狹長眼睛裏有點頑皮的笑意，「所以他才會想要偷你的能力啊∼♥ 你的能力是覆制而且是只覆制比你能力強的念能力者，自動發動，條件又很容易達成，這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為他設計的……」西索笑得更開心了，「下一次庫洛洛見到你的時候，估計會他故意讓你看到他盜取別人的能力喲∼♦」
「可是，為什麽他要讓我完全覆制他的能力？」我還是不明白，按照西索分析的，庫洛洛像是在確保我完全的覆制他的能力，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還不明白麽？」西索用手碰碰我的臉，「你的能力和他的很像，為什麽他會對和他相似的能力感興趣呢？庫洛洛看過你同時使用兩個人的能力，註意，是同時……♠」
「如果庫洛洛在你完全覆制了他的能力之後再盜取你的能力，假設他可以同時配合使用的兩種能力是你的覆制能力和他自己的能力，就能減少他原本能力的弱點啊∼♣」
這麽覆雜的邏輯和一層又一層的假設攪得我糊塗了。我在腦子裏努力做著計算——庫洛洛自己的能力是盜取並使用別人的能力，可是使用的時候必須手裏拿著書，而且能力的原主人死亡，那能力也沒辦法再使用，盜取別人能力的步驟也覆雜的多；我的能力是覆制，就是說，不管覆制對象是否死亡，能力可以一直用，但是同時最多能用兩個……
我哆嗦一下，擡頭看著西索，「你的意思，是庫洛洛偷走我的能力以後，會用我的能力去覆制他想要的能力，然後配合使用的另一種能力是他自己能力，這樣就可以把覆制的能力存進書裏想用的時候用？」
「嗯∼大概是這樣。他的設想在理論上是可以成立的。」西索又嘻嘻笑起來，「如果真的可以這樣做，他要盜取別人的能力就容易得多了，而且，他只要保障你一直活著就可以了，不用再擔心要使用什麽能力的時候突然發現能力的原主人死掉了∼當然了，這樣一來，他的風險也更大了，如果你死掉，那麽那些利用你的能力盜取的能力就可能會全部同時消失∼♦」
我想了想，覺得人生真是黑暗。本來以為有了「西索大人」，就已經朝著一條大黑道上一往無前的奔去了，沒想到庫洛洛這混蛋一出現，我現在是騎著加滿500CC汽油的小摩托車朝著那條大黑道奔去了。
西索分析的完全合理。庫洛洛一開始就說過他是不會殺我的，原來是因為殺了我偷的能力就白偷了，他還留了一個問題沒有問，跟俠客說「留著下次再問」，更不用說還用了書裏的一個能力給我看……
我現在根本就是一只在雞籠裏臥著但是雞籠外面已經貼了「售出」標志的肥雞……
人生已經毫無希望了。
我憔悴的抱著頭。
西索嘻嘻笑著把我抓過去抱了抱，「小寶貝不要擔心嘛∼」他停頓一下，「你有沒有想過，他偷了你的能力之後，要怎麽用呢？♠」
我仔細想了想，「他使用偷來的能力時，好像必須要具現化出那本書，即使是利用我的能力覆制別人的能力之後，如果要使用，還是要用那本書，可是能使用的能力最多只有兩種，而且……」
終於看到人生有了一絲希望的光芒了——「他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決定了能同時使用的能力！即使拿到了我的能力也沒法用！」
「庫洛洛在弄清楚什麽是決定哪兩種能力可以同時使用之前是不會偷你的能力的∼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說不定庫洛洛有什麽別的辦法呢？我並不清楚他的能力到底是怎麽樣的……」西索安慰似的輕輕拍拍我的後背。
「不過啊……」他忽然湊近我，微笑著，「小寶貝你說他問了你十四個問題，可是你一共才說了十三個啊∼還有一個是什麽？♣」
還有一個問題，啊，還有一個，當然是那個猥瑣的「決定可以使用能力的，是和覆制對象的接觸程度有關的麽？」
接觸的程度……
我看著西索的臉，漂亮的灰色眼睛和帶點孩子氣的嘴唇，忽然覺得臉燒燒的。
低下頭，我小聲說，「不記得了。」
「呵∼」他學著我壓低聲音，「你很不擅長說謊呢∼♥」
捂住臉，果然是燙燙的，我虛弱的掙紮，「別再問我了……」
「哈哈∼」他攬著我的肩膀輕輕晃了兩下，「放過你吧∼♥」
「西索，」我把手放在兩頰，試圖降低臉上的溫度，「你知道庫洛洛是怎麽盜取能力的麽？」
「沒有親眼見過，但是我相信應該是用他那本書接觸對方……」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漸漸笑得瞇起眼睛，「咪路∼決定可以使用哪種能力的，是不是和覆制對象的接觸程度有關？♥」
我……
他看了看我的表情，露出失望的神色，「不是麽？難道這就是庫洛洛問的那個問題？」
我沈默著點點頭，有點厭惡的瞪著他。
——你們這群骯臟的混蛋大人！
「吶∼」他有點失望的抱怨，「本來以為是認識的時間長短，因為我認識咪路已經一年多了而庫洛洛只見過咪路一天，結果不是；又覺得是因為咪路習慣了強化系的力量所以決定用和強化系最合得來的變化系力量，庫洛洛那能力算是具現化的，結果也不是……」
「……終於想到咪路和我睡過同一張床，現在……」戳戳我的臉頰，他的眼角眉梢滿含笑意，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還穿過同一條內褲……」
「啊啊啊——」我終於叫出來，揮舞拳頭向他撲過去，「你以為人家就想穿你的內褲麽？！你的內褲有什麽好啊！？」
他沒有反抗，只是用手掌握住我的拳頭，順勢讓我把他撲倒在地毯上，「哈哈∼還穿過同一件襯衫呢∼♥」
我趴在他身上，擡起頭先看到的是他光潔的下巴，腦海裏立刻浮現之前他在浴室的樣子，忽然覺得胃裏那群蝴蝶又開始飛了，迅速放開西索，我轉身坐在地上，覺得兩條露在襯衫外面的兩條腿放在哪裏都很不合適。
換了幾個姿勢，我最後把腿坐在身下。
「嘛∼不要生氣嘛∼」他湊近一點，臉上是忍不住的戲謔，「小咪路現在想要什麽我都會答應哦∼♦」
我轉過頭瞟他一眼，「那你現在抱著我送我回自己的房間吧！」
「呵呵∼」他歪著頭，向我伸出一只手，「咪路你好主動啊∼♥」
我瞪著他，「這樣在公共場合我就可以用兩只手捂著臉了。」
我以「沒有意識和羞恥心的物體」的形式掛在西索的肩膀上回到自己的樓層，在經過服務台的時候終於聽到一陣整齊的驚呼。
不過，不是那種富有正義感的「啊！怎麽能這樣快放下那少女！」的驚呼，而是薄妮大人和店員姐姐們那種「西索大人來了！好萌好萌」的驚呼。
我的人生根本沒希望了。我早就該承認這個事實了。
換了衣服之後，我和西索去了我上次去的那個廢棄工廠。
這城市裏有很多被遺棄的東西。教堂，工廠，整片的社區。唯一興盛不衰的是博彩業。
我討厭這個城市。
和之前的許多次交手一樣，我還是慘敗。
喘著氣坐在地上，我按住胸口，那裏還是隱隱作痛，上面有拳頭大小的一片瘀青。
西索蹲下來，雙臂支在膝蓋上，「你氣的移動速度遠遠跟不上攻擊的速度，這就是為什麽你無法打敗我∼♥」我看著他的眼睛，不太明白。
他又解釋的更詳細一點，「在念力的戰鬥中，念力的攻防移動就是戰鬥的基本，同時也是決定勝負的所在。對於攻防力移動的經驗和判斷力是必備的技術……」
「說到經驗嘛，」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抓抓臉，「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和別人用念力戰鬥過。」
西索笑得瞇起眼睛，雙手托著下巴，「小咪路你的經驗雖然不足，但是有種野獸般的直覺足以彌補。另外，你會肢曲之類的暗殺術……也讓我有點好奇你爸爸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
「野獸般的直覺……」我不悅的嘟起嘴，人家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啊什麽野獸！
「啊∼」他安撫似的揉揉我的頭發，「好吧∼小動物一樣的直覺∼♣」
我不滿的看看他，什麽啊，還是一樣的東西嘛∼
「啊，對了，什麽是曲肢？」暗殺術？根本沒聽說過。
「是肢曲∼」西索把我從地上拉起來，跳到堆在空地上的巨大貨櫃上坐下，「就是你在一開始用的那種高速移動的方法，利用步速的緩急造成殘象迷惑敵人，讓對手無法捕捉到你的身影。「肢曲」，是在造成殘象分/身同時進行的無聲的步行術。你爸爸沒跟你講過麽？♥」
我皺著眉毛想了好一會兒，「沒有。他只是教我用這種方法捕獵，但是從來沒提過這個名詞……暗殺術？」我想起庫洛洛的話，「庫洛洛也說，我近身搏鬥的風格和幾年前他遇到過的殺手世家很像，他還說，接下來，爸爸會教我用凝觀察對手氣最薄弱的地方進行攻擊……」
我疑惑的看看西索，希望他能幫我找到些答案，「可是，我爸爸從來沒教過我「凝」啊，「絕」啊還有其他那些關於念的概念，也沒告訴過我念的種類都有什麽，我一直以為所有的念能力者都是和我們兩個一樣的，直到……」直到遇到了你……
西索「呵呵」的低笑了兩聲，用他那種最可惡的發現好玩東西時滿含興致的眼神看著我。他一定是想到第一次和我交手的情形了。
那時我發現他的氣竟然會產生變化，有像膠質一樣的特性，驚訝得嘴巴張大，保持了五秒鐘以上。
「小咪路∼」他戳戳我的腮幫，「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麽學念的∼♦」
「怎麽學的？」我努力回憶，「好像沒有真正的修行過，能算的上練習的，就只有幫爸爸敲核桃吧？」
「核桃？♠」
「嗯。」我試著解釋，「我們有一陣子收集了很多核桃，然後爸爸給我一塊石頭，讓我盡量不把石頭磨損，每天用左右手分別砸五百個核桃。」
西索思考了一會兒，灰色眼睛裏有種奇特的神采，「這其實是很高明的修煉方法啊……你在一年前就會用氣覆蓋全身防守，而且能夠保持相當長的時間……這些都說明你爸爸對念的了解很高，可是他又沒有教導你念的分類，怎麽用凝，或者絕，只能說……」他停頓一下，看著我，「他根本沒有想過要讓你和其他念能力者對戰呢∼♣」
我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性。或者說，我從來沒揣測、分析、思考過爸爸教我的時候是怎麽想的。
「你對中長距離的攻擊沒有把握，是因為你之前的對手都不使用武器吧？♥」
「的確。我之前的那些對手都是「野獸」。」我抿著嘴唇，按捺笑意。
「啊∼小咪路又在欺負人家了∼♦」他用的是抱怨的語氣，可是臉上是笑容，「咪路覺得自己的爸爸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我和西索坐在廢棄工廠外面的破爛貨櫃上面，眼前是放在空地上的各種鐵銹斑駁的巨大機器和玻璃窗上覆蓋灰塵的破舊廠房，有的屋檐上長出一簇簇雜草。
我想了一會兒，慢慢說，「我爸爸……是個很任性又胡鬧的人。永遠沒有計劃，因為計劃總在變。跟你說過我們去過很多地方吧？發掘遺址之前興致勃勃要拿到的東西，一旦拿到了就會隨便丟在一邊，從來沒有分類或是整理過，攢夠了就拿去賣掉，價錢也不在乎，雖然每次在去盜墓之前都會花時間研究什麽比較值錢……」
「……上次喝的香檳還記得麽？那個也一樣，本來打算做多點呢，後來失去興趣了就不幹了，還有一堆紙標簽沒用呢，那標簽是他自己畫好了拿去印的，好像還蠻貴的……」
這樣在背後跟別人議論自己的爸爸好像不太好，可是我好像挺開心西索想要聽我說這些。
「哈哈∼」他把手臂放在背後，撐著身體，「聽起來你爸爸更像是個變化系的人。任性，隨心，前一秒鐘喜歡的東西下一秒已經不在乎了，的確和我有點像啊∼♥」他說完，用那雙彎成月牙的眼睛看著我。
我臉紅了。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怎麽了。
那種溫暖結實的懷抱……
接下來，我們沈默了一會兒。
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很難想象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
「咪路∼」
「嗯？」
「你爸爸恐怕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真正的能力。不告訴你關於念的分類，是為了讓你確信自己是天生的強化系。」西索的表情罕有的正經，讓我不由自主坐直身子看著他。
「為什麽是強化系？不，你是說，我爸爸可能並不是強化系的？」我實在有點迷糊。為什麽這樣做？
「他聽起來更像是變化系的，至少，是個接近變化系的強化系能力者，」他眼睛裏的光彩逐漸銳利起來，「我的猜測，是你父親在你面前刻意隱藏了他的其他能力，目的是為了配合你的性格讓你成為攻擊和防禦能力最佳的強化系。♠」
我把西索的話仔細想了幾遍，還是感到困惑，「我爸爸他，為什麽會這樣做？」
「你現在知道自己其實和庫洛洛一樣是特質系的吧？♣」西索半躺下來，用手臂撐著身體，不知道在看遠處什麽東西，「所謂的特質系，就是特別的能力，並非是能學會或者把握得到的，大多是因為血統或者在特殊環境中成長而造成的獨特能力……」
「你是說……」我睜大眼睛，聲音有點發抖。
「很可能你父親本人就是特質系，而他的能力和你一樣。」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26
教導
33 有時最親密的人反而是你不了解的人
爸爸有可能也是特質系的？能力和我的一樣？
所以才會了解我的能力並且有意識的讓我覆制強化系的能力麽？
我一時間難以消化這個可能性。內心的震蕩讓思維有些混亂。
努力回憶爸爸和我進行念能力的修行時那些當時看來很自然，現在卻顯得奇怪的小細節。
為什麽教我用氣防禦的時候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耐心嚴格？
為什麽誤導我所有的念能力者都是一樣的？
為什麽從來沒在我面前使用過其他系的能力？就像西索是變化系，可是他會用強化了的撲克牌，還有庫洛洛，他是特質系，用的是具現化的能力……
還有，他為什麽會懂所謂的「暗殺術」？
我突然覺得，自己在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從出生開始認識了十四年的爸爸，居然有點陌生。我並不了解他。
他除了是「咪路的爸爸」，還有別的身份麽？
不管怎麽說，爸爸這樣做，顯然是為了保護我，並且讓我有能力保護自己。
住在小鎮上幾乎見不到別的念能力者，如果不是我為了要找他去參加獵人考試，我根本不會認識西索。
如果不是為了要找他，我也不會跑來天空競技場比賽，那樣就不會再遇到庫洛洛。
當然，我也不會有機會認識小傑，奇犽他們了。
如果爸爸和我一樣，能力是覆制並使用別人的能力，他一定至少還有另外一種能力，但是卻從來沒有讓我沒見過。
「越來越覺得小咪路的爸爸應該是個很有趣的人呢∼♥如果隱藏了別的能力還能這麽厲害……」西索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憧憬什麽，「希望能見到他……」他轉過頭看著我，「他長什麽樣子？和你像麽？」
「嗯。」我點點頭，「挺像的吧，黑色的頭發和眼睛……」
啊，等等，這個type的男人，你……你不會連大叔也不放過吧？我爸爸雖然看起來還很年輕，可是絕對已經可以叫他「老伯」了，你……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他躺在貨櫃上，枕著手臂，嘴角翹起，眼睛亮亮的。
「嘿，呵呵，」我努力轉移話題，「西索，教我念吧，教我吧，不然我就去找雲古師傅。」
「雲古？」西索「嘿嘿」笑了兩聲，「教小傑和奇犽的那個人麽？他好像是強化系的，不過，他的方法可能不適合你∼♣」
呃，我的嘴角耷下來——說的沒錯，我最怕的就是四眼哥哥那種看起來就像是一本正經的規定一天要做兩百次練習的嚴肅老師。
爸爸教我的時候很少有什麽規矩啦，限制啦，與其說是在教導，不如說是帶著我玩遊戲。
西索坐起來，摸摸我的腦袋，「咪路你的弱點很明顯，除了因為缺乏經驗，戰鬥瞬間的思考能力跟不上動作之外，就是你能做出中遠距離的攻擊很有限……」
「嗯。」我沮喪的垂下頭，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因為缺乏經驗，我戰鬥的時候不會判斷何時用「凝」何時集中力量防禦或是進攻，再有就是我至今除了丟硬幣之外，根本沒什麽拿的出手的遠距離攻擊。
「現在你知道念的分類了……通常念能力者都不會只修行自己的所屬的系統，而是以自己的系統為中心，再鍛煉其他的系統，最理想的，是修煉成山型，就是鍛煉和自己系統相鄰的兩個系統的能力……」西索一邊慢慢解釋，一邊在用氣幻化出圖形，「當然，這種修煉並不適用於特質系……」
他微笑一下示意我不要緊張，「你已經習慣了使用強化系的力量，修行也有一定水準，嗯，可以作為強化系鍛煉變化系和放出系的能力啊∼♥」
我用手指碰碰他用氣做出的圖形，「就好像，你是變化系，但是強化系的能力也很厲害，然後就用強化系的力量加強變化系的能力？」
西索點點頭。
「那麽你的具現化系的能力是什麽？也修行了麽？」我努力回憶，好像不記得他用過什麽具現化系的能力……
「呵呵∼」他手指間的氣變成我的頭像，腦袋上有個巨大的問號，「這個，不能告訴小寶貝喲∼♦」
「嗯，嗯，繼續講繼續講∼」越來越有趣了，我的心怦怦跳著，有種少見的興奮。
「其實，很少有人是完完全全某種系的。比如說我自己，雖然是變化系，但是算是在變化系和強化系之間更靠近變化系，所以很適合修習強化系的能力，」西索繼續變幻手指間的圖形，「咪路你呢，可以先做個試驗∼♠」
「試驗？」
「嗯。試試把氣聚在手指上，然後放出，連著那條線……」
我按照西索說的，努力用氣，終於聚起一個小小的念球，剛想說「是這樣麽」，它就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一樣消散了。
「哎？」我有點失望。
「哈∼」西索用食指碰一下我光禿禿的手指，「你看來完全沒有放出系的天分啊∼♣」
完全沒有天分麽？我皺起眉毛。
「唉呀，不要這麽輕易就受打擊嘛∼」他笑著揉揉我的腦袋，「要找到適合自己的能力，修習起來才會順利。我剛才說過最理想的是「山型」對吧？現在試試變化系，像我這樣……」他用氣在手指間變出一個「♥」，又立刻從「♥」變成「♦」，撲克牌的四種花色在兩秒鐘之內變幻了一遍。
我吸口氣，咬著嘴唇，把兩只手舉在胸前，一點一點的，在我兩手之間，出現了一個胖乎乎的「♥」。
「哈哈∼」我開心的笑出聲，看來我還不是完全沒有天分。
我輕輕呼氣，慢慢的，手指間的「♥」變成「♦」，又變成黑桃，再變成草花。
「嗯∼」西索笑嘻嘻的，「小咪路看來還是更適合變化系的能力啊∼是因為覆制了我的能力麽？♥」
「有可能啊，」我開心的看著手指間的氣在四種花色間變動，越來越快，忽然間覺得心裏有點空空的，「我現在有點擔心不知道什麽時候這種能力會突然消失呢……」
「嘛∼」他不以為然的說，「練習熟練之後就是自己的力量了，自己的力量是不會突然消失的∼♦」
我忽然想到個問題，「西索，你說，庫洛洛……他，偷了別人的念能力，可以還給人家麽？」
「我也不知道哦∼♠」他舉起右手食指，「現在，練習「凝」。這是什麽花色？」
「紅桃！」我看到他指尖加了「隱」的氣變出「♥」，指著它大喊。
「嗯，」他滿意的點點頭，「我們增加下難度好了，在我變出花色的時候，你一邊用「凝」觀察，一邊變出相同的花色，要玩麽♣」
「嗯，嗯，開始吧！」我盤著腿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全神貫註的盯著他。
這果然更難一些，剛開始的時候，我好像非要看著自己的手指才能變化出花色，慢慢就快了，到了後來西索同時用兩只手變出不同花色我也可以跟上了。
再接下來，他不再用氣變出形狀，而是用手勢代表花色。伸出食指代表「♥」，拇指和食指一起是「♦」，三根手指是「♠」，拇指蜷起來「♣」。
要迅速做出判斷，同時又要用氣不太容易，我錯了幾次之後才漸漸跟上。
「要一直鍛煉到成為條件反射才算過關呢∼♥」
「嗯，嗯，」我點頭，「再玩一會兒吧∼」
「滿頭都是汗呢∼♦」西索擦擦我的額頭，「不累麽？」
我搖頭，「再玩一會吧。」
這次他的手勢變化的更快了，間隔會出現氣變出的圖形，我努力跟上，他突然手握成拳頭，我楞一下，趕快用氣變出個拳頭的形狀。
西索「呵呵」笑了幾聲，「好玩麽？♠」
「嗯。」我用力點頭，「再玩一會兒吧？」
「你這是在對我撒嬌麽？♥」
我有點驚訝的看著他，我在對他撒嬌麽？夕陽照在他臉上，左臉的淚滴看不清楚，右邊那顆星星的顏色也變成橙色了，可以看清他臉上的光滑皮膚，上面有金色的細小到看不清的絨毛。
他舉起食指，我擡起手，給他看我指尖上用氣聚成的小小的「♥」。他的銀灰色的眼睛瞇起來，臉上有單純的笑意。
忽然間我肚子裏那群蝴蝶又撲扇起翅膀，心慌意亂。我轉過頭小聲說，「我餓了。」
這話題轉換的很突兀，不過我的肚子很配合的叫了一聲。
我突然發覺，比起這種肚子「咕嚕咕嚕」亂叫的尷尬，剛才那種心慌讓我更難以忍受。
「我也餓了呢∼♦」西索歪著頭看看我，「回去吧。」
我們回到天空競技場，晚餐吃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到現在還沒有聯系過薄妮大人和超人大叔呢。
西索托著下巴歡快的看我慌亂了一陣子，才告訴我已經幫我請了假了。
我郁悶的喝幹凈果汁，告訴他我決定明天去辭職。
這種不守時，動不動就曠工的行為實在不是我的風格。
我可是那種要麽不去，要去就一定準時的人。
那天晚上我洗澡的時候差點在浴缸裏睡著了。
氣的修煉比我想象的要費體力。
我躺在床上，對著滿天星星變幻手上的氣，很快睡熟了。
辭職
34 有時候看著手機通訊簿上的名字會有種人生好失敗的挫折感
七月十四日。
星期三。
早上醒來之後，我洗漱完畢又做了一次水見式。
這次，先是和之前每次測試的一樣，水量猛增，然後就是香味了。
那淡紫色的雜質沒有再出現。
可能那就是庫洛洛的具現化能力。
我用手指蘸了一點水，舔了舔，味道果然變了，是種很柔軟的甜味。
這算是，西索的味道？
我把杯子裏的水倒出去，清洗了洗臉池，然後發了一會兒呆。
奇犽和小傑離開了三天了，他們現在不知道到了哪裏，大概剛剛下飛艇吧？
等下要去買個新的手機。
被俠客監控過的手機，誰知道會不會一直被他監控，雖然有點心疼，但是還是扔掉吧。手機卡和手機都要重新買。號碼也要重新輸入。還好，手機裏一共也沒幾個號碼。
這麽想著，我發現我到現在還是沒有西索的號碼。
我吃了早餐，去買手機。
薄妮大人對我的教導在買手機的時候顯現出威力了。
店主看來對我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價錢被我講到了接近要價的一半，附送了張號碼很好記的手機卡，還問我要不要一個看起來很cute的手機鏈。
手機鏈什麽的，雖然看起來挺可愛的，不過我完全沒有興趣。
我一向不喜歡這種看起來可愛又漂亮可是除了裝飾作用沒有其他功能的東西。
我一邊走，一邊把我僅有的七個聯絡號碼重新輸入。
然後，我對著舊手機嘆口氣，在垃圾桶旁邊把它撚成碎末扔了進去。
我朝「蘿莉的時間」走去，在路上打了個電話給黛美太太，告訴她我的手機丟了。現在換了號碼。
她問我有沒有和「查克」聯系上。
我告訴她那人是個騙子，根本沒有爸爸的消息。
黛美太太說以後要小心啊，大城市裏的騙子很多，陌生人給的食物不能吃。
很奇怪，她沒問起抽屜裏的銀行卡是怎麽回事。
她沒問，我就沒提。
被誘拐綁架輪番毆打又不是什麽好玩的經歷，不告訴她更好。
薄妮大人一見到就我立即沖上來抱住我。
她很激動。
鑒於以往的經驗，我直接問她西索大人給我請假的時候說了什麽。
她告訴我，西索大人說我遇到了壞人，沒受什麽傷可是受了很大的驚嚇。
這次他倒是很老實。
我跟薄妮大人說，我遇到一夥人，每個都很壞。尤其是那個騙我的娃娃臉跟蹤狂，還有那個在幕後指揮陰謀的頭目。當然，我沒告訴她詳情和為什麽我會被這個團夥盯上。
薄妮大人又氣憤又難過，陪著我詛咒了這個團夥好一會兒。
然後，我鄭重其事的向薄妮大人道歉，說我要辭職了。其實自從西索大人出現之後，我就經常曠工什麽的，真是很抱歉。
薄妮大人有點傷感，當然了，培養了這麽久的活體廣告牌要離開了，怎麽也會傷感的嘛。
不過，除了傷感，她還有種別的情緒，類似於看到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小鳥終於被勇敢少年爬上樹送回窩裏的感動。
果然，她雙手合十放在胸口，眼睛裏是萬元鈔的光彩，「咪路終於決定要接受西索大人愛的教育了麽？」
愛的教育……
愛的教育……
愛的教育……
這個……
伸縮自如的愛……
我現在有了他的能力，正在跟他學習怎麽使用變化系的力量，這個……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點點頭，「算是吧。他大概會……」
「啊——」薄妮大人發出短促的尖叫，讓我沒法說出接下來要說的「……會教我怎麽修習變化系的能力不過估計很快就膩煩了那時就會重新捉弄毆打我了……」。
她眼睛裏放射著前所未有的狂熱光芒，她抓住我的肩膀晃著，「我就知道！我從看到西索大人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絕對就是那種是以指導一個年輕女孩在人生道路上的方向，同時被她仰慕著為畢生夢想的純愛養成型的蘿莉控！這，這，這，太萌了——」
我皺著眉毛，無奈的被她晃動著，考慮要不要把她打昏。
西索是個「正太控」，「黑發黑眼男人控」，就是不是「蘿莉控」啊，薄妮大人。
而且，指導方向什麽的，那就更別提了，西索大概是覺得教會另一個人使用和他相同的能力很好玩，所以暫時先教著，他可是很快就會煩膩的，然後就會想到新的方法捉弄毆打我了。
至於「仰慕」之類的，我怎麽可能對一個衣櫃大的像房間一樣可是裏面不是小醜服就是Host制服的人產生類似「景仰」的情緒呢？
哦，對了，除了那兩種衣服，他還會穿毛巾。
想到這裏，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他背對著我的樣子，頭發上的水滴沿著脖子和背肌的線條滑落下去……我無法抑制的臉紅了。
薄妮大人松開我的肩膀，雙手托著腮打量了我一會兒，「咪路∼你臉紅了喲∼」
「……」我嘿嘿笑了兩聲，想要用手降低臉頰的溫度。
「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哦∼」薄妮大人雙手放在背後，把臉湊近，壓低聲音，「……是有了更親密的接觸麽？」
「親密的接觸？」那是什麽？比親吻還親密的接觸？
「就是……」薄妮大人臉紅了，思考著要怎麽解釋給我聽，又不會觸犯法律，「嗯，兩個人，兩個人……」舉著兩只手，她好像想比出什麽手勢似的，猶豫了一會兒，她最終嘆口氣，「算了，你以後會知道的。」
「唔。」我點點頭，「薄妮大人，那麽今天讓我最後一次為「蘿莉的時間」服務吧。」
薄妮大人給我找了一套淺綠色的洛莉塔風格洋裝，這制服看起來沒有之前我穿那些制服那麽風格濃重，就像是那種有錢又有教養的人家給孩子準備的去教堂或是參加親戚婚禮時的衣服。甜美，文靜，讓人一看就有好感。
最後一次和大家吃午飯時，店員姐姐們都很興奮，大概是薄妮大人和她們說了什麽，她們像是極力抑制住想要問我什麽的沖動，不時偷偷看我一眼然後互相交換個神秘的眼神。這反而讓我覺得更加窘迫，午飯吃的很慢，在她們的註視下臉紅紅的。
下班的時候，朵拉姐姐給我結清了工資，薄妮大人把一個盒子遞給我，說是送別的禮物，裏面是我今天穿的制服。
我想推辭，可是她非要我拿著，「以後也許用的上，拜訪朋友的家長啊什麽的，一定能給人好的第一印象，你不是說要去找奇犽少爺和另外一個朋友麽？」
我想了想，去鯨魚島的時候也許真的能用上。於是十分感激的收下了。
和大家拜拜之後，覺得有點傷感。貝爾姐姐送了我一段路，分別的時候，她擁抱著我，在我耳邊說「謝謝你，咪路，我已經忘記他了。」
我對她笑了，握拳做個「要加油啊」的手勢。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我會想念「蘿莉的時間」的。
去「超人的時間」的路上，我給奇犽打了電話，響了幾次，他都沒接，我一直打一直打，終於他接起來兇巴巴的問「誰啊？」
我有點委屈的說，「是我。」
他沈默一下，「你怎麽才打來啊？還有，怎麽換了號碼啊？」
「原來的手機沒辦法用了，重新買了新的。」我更委屈了，「奇犽你說的沒錯，我的選擇題很容易蒙混，遇到騙子了。」
「你還好麽？沒事吧？」他好像有點緊張。
「沒事。」我想了想，還是不要告訴他們「視覺系樂團」那夥人的事情了，小傑和奇犽應付西索已經夠麻煩了，「跟他們打了一架。我的手機壞了。」
「唉。你呀……」他松口氣，好像想說些什麽，又打住了，「你沒事就好。」
「你們到鯨魚島了麽？好玩麽？」
「我們剛剛到。」他說完這句話忽然沈默起來。
「嗯。我要去「超人的時間」了，替我向小傑問好吧。我掛斷了？」
他很簡練的回答，「嗯。」
跟薄妮大人比起來，超人大叔淡定多了。
估計是他見過太多「怪獸」在連續的曠工之後辭職了，也可能是因為又收了100萬戒尼的補償金。
「咪路的男朋友人不錯呢，」大叔挖著鼻孔，「昨天一早打電話給我，主動給了補償金，我本來說不要的……」
那你究竟為什麽收下啊？
還有啊，跟你說了那不是我男朋友吧，你自己不也這麽說了嘛——「咪路是不可能有那麽帥的男朋友的」，怎麽又變了啊？雖然我就快走了，可是人家還是想給幫廚的青春痘小夥子留個好印象呢啊大叔！
「大叔啊，」我捂著腦門，「我走了之後你把「狐熊大戰宇宙超人」的海報撤了吧？這次找我麻煩的家夥好像很不喜歡狐熊打架的樣子，他們可都是些我都打不過的壞蛋。」
「啊，」大叔換了個鼻孔挖著，「我會撤了的。反正這店我也要關了的。」
「什麽？」不會吧？難道我的離開給一個小型商業機構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我驚惶的盯著大叔，「你要關門？」
「是啊。本來在你來之前就想關了店回鄉下來著，」大叔拿起報紙拍拍櫃台上的蒼蠅，「這城市到處是暴力，連小朋友們都很暴力，當然，這不能怪他們，誰成長在這裏都會這樣……」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大叔從頹廢的中年人轉變為有社會責任感的中年人，「……之前那孩子，就是跟你說過的，到了200層的那個，在他死後我就想把店關了。」大叔現在已經完全是有社會責任感溫暖而正直的中年人了，「這種培養小朋友暴力的店有什麽好啊？早晚都會關門的。那就早點關吧。」
「大叔，」我也變得正直起來，「一起到後門最後喝一次劣質啤酒吧！」
和大叔碰碰啤酒瓶，我一仰脖，一口氣把酒喝完，然後向巷子口走去，沒有回頭，手裏的空酒瓶在空中劃了個利落的弧線「叮」一聲落進垃圾桶裏，我把左手插在口袋裏，舉起右手揮動了一下。
終於，終於，我有了一次裝酷的機會。並且把它發揮到極致。
奇犽少爺可是沒有啤酒瓶好扔的。
激戰和暫停
35 有的人會因為暴力產生快樂的感覺
我以有史以來最瀟灑的姿態離開了「超人的時間」，那個我用汗水和屈辱給別人帶來快樂的地方，和福克斯大叔一同告別了一個時代。
從巷子口走出來，我想起應該給美達小姐打個電話，告訴她我手機號碼換了。
美達小姐可能是正在忙著，她的一位店員讓我留下了新的手機號碼說會轉告她。我道了謝，向天空競技場走回去。
回到房間，我換上運動服，到樓層服務台那裏給西索的房間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四聲之後被接起來。
「你等一下有空麽？」我直接了當的問。
「小寶貝要和我約會的話我隨時都有空哦∼♥」
我皺下眉毛，把新買的手機拿出來，「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啊∼啊∼咪路少見的主動呢∼」他嘻嘻笑著說了個號碼，幾秒鐘之後，我聽到電話裏有奇怪手機鈴聲，好像是在唱「蘋果好美味」之類的，「這是小寶貝的新號碼麽？♦」
「嗯……哎？你怎麽知道這是新號碼？」我記得沒有告訴過他我的手機號碼啊。
「呵呵∼薄妮告訴我了啊∼」他接著埋怨起來，「打了幾次你都沒有接，短信也沒有回……」
「你給我發了短信？啊，算了，那手機連卡被我撚成粉末扔掉了。我在電梯那裏等你，快點下來吧。」
「真會欺負人……」他繼續用撒嬌似的口氣抱怨著，我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西索認真起來是個很好的老師。
當然，只是在認真起來的時候。
其他的時候……算了。
那天下午我們在廢棄工廠待了很久，西索開始教我怎麽用「絕」和「隱」。
先是用「絕」隱蔽自己的氣，然後是在變化撲克牌花色的時候加上「隱」，再後來，是在廢舊廠房裏玩捉迷藏。啊，不算捉迷藏，是看誰先找到誰吧。
他的「絕」很完美，我沒有一次先找到他的。
黃昏的時候我正玩得高興，西索這家夥卻非要回去吃東西。
真是的，自己贏了就不玩下去的人最討厭了。
我嘟著嘴小聲嘀咕了幾句，被他抓起來把腦袋放在懷裏揉了兩下。真是討厭。
雖然很鄙視遊戲贏了之後就跑掉的人，但是為了讓他明天能夠繼續跟我玩，我沒再抱怨，順從的跟著他回天空競技場了。
他可不是我爸爸，不是我撒嬌發脾氣就會什麽都答應的。
吃東西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很餓，前一陣子在「超人的時間」每天下午給小朋友們毆打的兩個小時跟這個根本沒法比。
我吃完之後趁著自己還有力氣，趕快跟西索告別回房間泡澡，塗好手腳之後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接下來的兩天，我對這些遊戲入迷了。
我終於在十次裏有兩三次可以先找到西索了。然後我發現他可能是在故意放水，發了一頓脾氣之後，我又變回十次裏沒有一次能贏了。
又過了兩天，我終於可以在十次裏贏四五次的時候，西索把遊戲的刺激性提高了——找到的那一刻就開始攻擊。什麽方法都可以用。
這下遊戲變了，不是我拼命找他，而是我拼命躲著他然後找機會偷襲了。
這種遊戲比前幾天所有的都好玩太多了！
——雖然在改變規則之後，我的幾次偷襲都給不怎麽費力的破解了，還挨了幾下狠的。
我捂著手臂疼得「嘶嘶」作聲。
「小寶貝還要玩麽？♠」西索把我的手拉過去看看，「你的防禦真的很好，我還以為手臂會斷掉了呢∼♣」
我把手臂縮回來，瞪著他，「再來！」
「不要∼」他一手扶著腰，一手抓了抓頭發，「我餓了，而且衣服臟了，我要回去洗澡∼♥」
真是任性。
我抱著手臂往地上一坐，皺著眉毛盯著離我大約十五厘米遠的地面不出聲。
玩遊戲的時候贏了就走的人最討厭了。
當個男人還這麽愛洗澡，一天洗最少兩遍，還愛穿高跟鞋，你是女人麽？還是你雖然身體還是男人的可是已經有了顆女人的心啊？
「嘿嘿嘿∼」西索蹲下來，摸摸我汗津津的脖子，「小咪路接下來要一邊躺在地上打滾一邊喊‘我要我要’了麽？♦」
我怒視著他大吼，「別以為我不敢啊！」吼完像只青蛙似的鼓起腮幫眼淚都氣得快流出來了。
「唉呀呀∼真是太可愛了∼♥」他把我抓進自己的懷抱，用下巴蹭蹭我的腦袋，揉我的頭發，「你的手不疼麽？明天再來玩吧∼乖乖的，嗯？♥」
「好吧。」我有點不情願的從地上起來，拍拍衣服，哦哦手臂好痛。
「啊∼我來幫你吧∼♥」
「餵，住手啊我說，你以為你在拍哪裏啊？我會叫有流氓的……」
「人家只是很好心的在幫忙的說∼♥」
回到競技場的房間，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累，洗了個澡，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我塗了手之後倒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
後來每天早上和西索會合的時候，說服他買了三文治和一些零食飲料什麽的帶去工廠那邊。
這家夥總是自己玩高興了就要回去，凈找些「餓到一動都不想動了∼」「手臂酸得都擡不起來了∼」「穿著有汗味的衣服好難受∼」之類的借口。
混蛋手臂酸得擡不起來的話為什麽要把手放在別人肩膀上啊？
還有，不喜歡有汗味的衣服那你靠我這麽近幹什麽啊？
不過，為了讓他陪我玩下去，這些我都忍耐了。
於是他每隔一兩個小時就會一邊吃著蘋果一邊靠在我身上讓我給他按摩手臂。
真可惡。等著吧，等我能打倒你那一天，我會坐在一摞軟墊子上吃著冰淇淋觀賞你跳火圈的……嘿嘿。
「小寶貝你在想什麽？表情看起來好邪惡呢∼♥」西索向後仰頭看著我，頭發蹭著我的脖子。
啊啊，我剛才一定是想得太入神了忍不住笑出聲了……
「哦呵呵∼」我趕快繼續胡亂按著他的肩膀，「哪有啊？」
「嗯∼」他轉過臉，瞇著眼睛好像很享受的樣子，「你還是不夠熟悉我的能力啊∼伸縮自如的愛同時有橡膠的彈性和口香糖的粘性……」
我的手指猛的用力，西索的肌肉在我手下面繃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推他一下，把他丟在地上，站起來抓著頭發轉了幾個圈，「像橡皮筋一樣但是有粘性……」
「餵，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吧！」
「不要∼」他用手臂支起身體，不高興的說，「你剛才把人家丟在地上的時候好粗暴∼♦」
粗暴什麽啊？你忘了你以前是怎麽毆打我的了？那可是單方面的毆打哩！我都沒有抱怨——等一下才要讓你知道什麽是粗暴，嘿嘿嘿嘿。
大概是我臉上露出了流著口水45度角望天的猥瑣妄想表情，西索沈不住氣了，他停止假裝可愛小狗撒嬌，從地上跳起來，眼睛裏像是有種期待什麽的光彩，「那就開始吧∼不要讓我失望啊∼♠」
「嗯。開始。」
說完他就「嗖」的一聲快速移動開，氣息隱藏的同時跳躍了幾下不見了。
我用了「凝」，輕輕跳起來開始搜索。我盡量挑狹小的空間落地，這樣就能降低被他突然偷襲的幾率。
我們在堆著各種雜亂機器、貨櫃的廠房裏追逐，隱蔽自己，尋找機會攻擊對方。
幾分鐘之後，我的心好像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一樣，在發現西索的那一瞬間我猛的釋放出殺氣，左手放出加了「隱」的氣柱，向右撲去。
西索在同一時間發現我，左手裏的撲克牌帶著破空的刺耳聲音朝我飛來，我用右手放出的氣柱粘住牌，向後跳。
像我預計的那樣，他的右手放出氣柱朝我打過來，我等的就是這個瞬間，把左手的氣柱貼在他的氣上，我繼續向後跳了一步，落地的那一刻我猛的松開手上的氣柱。
像是被用力拉開又猛的放松的橡皮筋一樣，兩股氣柱粘在一起向他「嗖」的彈回去，西索還沒來得及松開自己手裏的氣柱，就被打到了。兩股氣柱粘在一起的彈力比我想象的還要大，他從地上站起來，手臂上有拳頭大小的一塊黑青，臉上有不知什麽時候弄到的擦傷，正在流血。
他終於流血了。
他終於流血了。
他終於被我打到流血了。
這個事實讓我空前的激動，心臟像是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一樣，身體有幾秒鐘的麻痹，我大概是高興瘋了——我飛撲過去，跳到他身上抱著他的肩膀，像樹熊一樣用兩條腿纏著他——
「你看到沒有？看到沒有？」我快樂的咧開嘴，晃著他的脖子，忽然覺得氣氛不太對。
呃——西索正在釋放著巨大的冷冽殺氣，他身體周圍的空氣中似乎都因為他的殺氣而產生波紋或是水暈狀的震動。
我突然明白過來，打到手臂，而不是什麽要害，這種程度的傷害只能讓他興奮起來。
咪路你是傻瓜麽？這人不是你爸爸也不是受虐狂被人打到會生氣的吧？
我看看自己不合時宜的動作，這……
西索隨時可以打碎我的肋骨。兩邊的肋骨。
身體的動作永遠比腦轉的速度快大概是我最大的優點，因為在從我跳到他身上到發現情況對自己很不利的這一秒鐘內，我的雙手已經抓緊了他的脖子。
你要是敢打我肋骨我就扭斷你脖子。
不過，好像又不對了。
以西索的能力，在這一秒鐘內他可以打碎我的肋骨好幾次了，可是他沒這麽做，還很大方的讓我抓住他的脖子。
這個，他似乎是對我沒惡意？
看看自己雙手，又看看他的眼睛，那裏面有我略帶尷尬的笑容，我慢慢松開手。
「呵∼」他的身體不知道是因為什麽而在輕輕顫抖，臉上有種靠近瘋狂邊緣的猙獰，「小咪路你真是越來越美味了啊∼」他的雙手在我背後漸漸收攏，手臂上的肌肉勒得我微微發疼，「真想……不顧一切毀掉啊∼♥」
就像在他親吻我的嘴唇時，我就會有一只按了按鈕就會彈開的糖盒一樣，我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以何種方式按到了西索那只糖盒上的按鈕。
他身體周圍，連呼吸都是，散發著讓空氣都在微微震動的殺氣，可是他的身體卻突然熱了起來，貼在我身體下面的心臟怦怦跳著，劇烈的震到我的胸口微微發麻。
我抱著他的脖子，心臟劇烈跳動，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該掙紮呢，還是該一動不動的等待。
他收緊手臂，把我拉的更近，左手從我的脖子開始，慢慢向上，撫摸我的皮膚，他用食指和中指輕輕夾起我的耳朵，食指沿著耳廓滑下來，中指小心翼翼的碰觸我的耳垂還有耳朵後面連接下巴的那片肌膚，他的拇指在我的臉上按照某種我不明白的，但是約定俗成的曲線掠過我的臉頰，最終到達我的嘴唇。
他的拇指摩挲著我的嘴唇，然後有點用力的按在我的下唇上面，弄得我不得不微微張口，這時，他低下頭，湊在我耳朵旁邊小聲說，「……我真想，吃掉你……」
類似的奇怪的話他不是沒說過。
可是這種明確的，有指向的話倒是第一次。
他的話讓我一瞬間感到害怕，但更多的是種說不清的害羞。
頸項後面，剛才被他手指碰到過的皮膚，後背，耳朵……都突然像是在最熱的天氣裏猛的打開冰箱門時那樣收縮然後發抖。
我的臉燙了起來。
心咚咚的跳著。呼吸也亂了。
好像有種莫名的期待。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的期待。
我自己也不明白。
這時西索的氣息突然變了，他收斂殺氣的同時，對我瞇起眼睛微笑，鼻尖親昵的蹭蹭我的鼻尖，然後用右手輕輕抓了一下我的肋下。
「啊——」我用力推他一下從他身上跳下來，「很癢啊！」
哎？等等……
我按著剛才被抓的地方，側著臉看看他，魔術師什麽的最討厭了，他在身上藏了什麽東西？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腰下面，難道他的撲克牌、小盒子、棉花球什麽的都藏在那裏？嗯……那的確是個不會引人註意的地方……
如果我這麽問會不會聽起來很猥瑣——「餵！你腰下面，具體說是肚臍下面十公分的地方藏了什麽？剛才碰到我了……」
嗯，還是不要這麽問了。
他上次說了什麽來著？魔術師即使是全身光溜溜的也會變出很多東西……那話聽起來很奇怪。
不過，他這樣子，走路的時候不難受麽？那硬硬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啊∼小咪路你在看哪裏啊？」西索手扶在腰上，歪著頭看我。
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忘記這個問題。
「那個，」我結結巴巴開口，「再玩一會兒？」
「不要了∼」西索露出個奇怪微笑，瞳孔微微收縮，「我怕自己很難繼續控制下去呢∼♥」
他像是在思考什麽，身上又放射出冷冽的殺氣，流著血的臉看起來有種猙獰的快樂，「嗯，小咪路你成長得很快啊∼現在……為了平伏你引起的這股旺盛精力，恐怕等一下我要去做兼職了呢∼♦」
兼職？你的臉還在流血呢，去「粉紅色銀河」會有客人喜歡你麽？
「西索你還在流血呢……」突然間我有點愧疚，光顧著自己玩得開心，人家用來賺錢吃飯的東西都被我打壞了真是太糟糕了，「今天不要去了吧？」
他搖搖頭，對我微笑，「不行哦∼我……」
我走過去，輕輕抱了抱他，打斷了他的話。
雖然我已經脫離了色/情服務業了，但是一同淪落的他卻還在泥沼的深處無奈掙紮……
然後，我松開他，用我可以想象到的最溫柔的語氣問他，「既然你晚上要出去——那麽我可以用你房間裏的浴室麽？我的鴨子忘了拿了，哦，還有，我可以看你的電視麽，小冰箱裏那冰淇淋也可以隨便拿出來吃吧……」
他的五官好像漂移了一下。
不管怎麽說，西索認真起來還是個很不錯的老師。
回去的時候他告訴我他暫時沒什麽要教我的東西了。
現在學的這些自己練習熟再找他玩吧。下一次就真的是要不計手段的攻擊了。
還有，隨便往人身上跳這招最好別對別人用，很容易就死掉的。
我紅著臉說我記住了。然後努力的想要解釋一下——其實也不知道怎麽了，就突然……可能是習慣吧……
他立刻停下來呆了幾秒，狹長嫵媚的灰色眼睛半瞇著，語氣裏有種包含警告可是聽起來更像是誘惑的意味，咪路我真的不是你爸爸啊，對一個年輕男人這麽說可是很失禮的，你再這樣我可是會生氣的，然後不知道自己會對你突然做出什麽哦。
我臉紅了，趕快低著頭嗯嗯嗯的答應。
其實西索跟爸爸一點也不像，長得不像聲音不像哪裏都不像。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大概是把我用雙手舉起來的時候？還是帶我去「藍絲絨小馬」的時候？還是更早一些，安排我和弗納拉的比賽的時候？……
總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身上有種強大的東西讓我覺得溫暖，讓我想要靠近，仰望，或者是……不知道。
我只能用「不知道」來表達我那種隱約的沖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27
磁石
36 送禮物其實是表達感情的諸多方式中最笨的一種
回到天空競技場，西索告訴我他很快就會出去，我可以到他的樓層請服務員打開他房間的門。客房服務什麽的，隨便叫好了。
我開心的點點頭說那你好好去工作吧。
他似乎是有點無奈，摸摸我的頭頂走了。
我把要換的幹凈衣服放在一個洗衣袋裏，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
我打算回家了。
傳說中的層主的豪華奢侈浴室真的是太太太棒了。
我抱著鴨子，扭扭它的脖子，它就開始唱歌了，轉轉一邊的眼睛，還可以換節目，另外一邊的眼睛是控制音量的。
浴缸大的再坐進來兩三個人都不成問題。
沐浴露和浴鹽多的讓我眼花繚亂，我把它們通通打開聞了個遍，在A，B，C，D，E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閉著眼睛選了一個，難道這就是有錢人才有的煩惱麽哈哈。
我洗完澡，把頭發吹幹，換上幹凈衣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用遙控器把節目從001開始挨個換，發現一個卡通頻道正在連播由少女漫畫改編的動畫片。
動畫的開始，一個少女叼著兩片吐司面包從家裏跑出來，一邊跑一邊穿校服外套，在街角被一個同樣叼著面包片的少年撞倒了，兩人睜著朦朧的眼睛，背景是一片粉紅色的櫻花……
哇∼好羨慕！好浪漫啊！這就是高中生們的戀愛邂逅命中註定的相遇麽？
我抱著鴨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
這動畫片很好，可是節目的廣告太多了，播廣告的時候我去冰箱裏拿了冰淇淋，冰淇淋吃完的時候又開始廣告了。
我飛快跑出去買了些吃的，又飛跑回來。
這電視也比我房間的好多了，我那個就只能收到八個節目，其中還有一個是新聞類，一個是體育類。
我打著哈欠看了大概六、七集動畫，剛開始的時候那種興奮勁兒漸漸沒了，男主角總是猶豫來猶豫去，我忍不住嘟囔「你這個樣子以後可怎麽辦」「唉呀去表白啦」，過了一會兒發現自己這麽做好像他的老媽一樣。
這動畫的編劇是男的麽？這麽個猶豫不決的男人，怎麽可能有那麽多女孩子同時喜歡他啊？
我大概是在播廣告的時候睡著了。
西索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他好像是叫了我幾聲，我嗯嗯兩下算是答應，今天真的是太累了。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床上，西索趟在旁邊，他洗了澡，頭發很柔順的搭在臉和脖子上，嘴角翹著，露出小孩子似的神氣，一只手臂伸過來，把我圍在裏面，身體彎曲得好像一把勺子。
我以豌豆的姿態靠近他，蹭了蹭枕頭繼續睡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空正在慢慢發亮，窗口外面是一片淺淺的橙紅色，看起來和桔子味透明軟糖的顏色很像。
我突然想起自己又是吃了食物之後沒有洗漱就睡了。長此以往，恐怕我會有蛀牙的。
和西索一起吃早餐的時候我告訴他我要離開天空競技場了。
他問我接下來會去哪裏。
我想了想，「肯定是先回家，然後，大概會去找小傑和奇犽，我還要繼續去找爸爸，可是不知道從哪裏開始。」
懸賞不可靠。上了一次當之後我有點害怕了。
可我也沒想到有別的什麽辦法。
「咪路∼你爸爸從來沒有提過你媽媽的事情麽？」西索漫不經心的把水果放在手指尖轉著。
「沒有。事實上，我第一次看到別的孩子除了爸爸，還有媽媽，覺得很奇怪。但是我也沒有問過爸爸關於媽媽的事情。」
「為什麽？」
「嗯，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吧？」爸爸給了我足夠的愛，多到我完全不會羨慕有媽媽的孩子。
西索沈默兩秒鐘，放下水果，「你父親身上好像有很多疑點。按照你告訴我的，住在小鎮之前，你們從來沒有過固定來往的人，在同一個地方住的時間不超過半年，去的都是很偏僻的地方，你不覺得……」
「像是，在逃亡？」
「或者是在躲避什麽人。」
我仔細想了想，如果是這樣，也能解釋為什麽我的懸紅一再提高卻沒有什麽人回應。
西索看我一眼，慢悠悠的說，「如果我是你，會回家之後找找家裏有什麽東西能夠提供線索，畢竟那是你們住的最久的地方。」
我點點頭，覺得自己真的不算了解爸爸。
可是，這世界上，如果有個人很愛你，你也愛他，了解不了解不是很重要吧？我猜那些在地上打著滾尖叫著「我要我要」讓父母輪流排隊要和怪獸打架的小朋友們肯定也不了解他們的父母。
「那小寶貝接下來要去哪裏呢？今天不去玩了麽？♥」西索托著下巴，有點期待的看著我。
「你昨天兼職還愉快麽？」
「嗯。還好∼♦」
我看看他，想勸他放棄host這份兼職，和我一樣離開天空競技場算了，不過想到我昨天吃的冰箱裏的冰淇淋，還有今天的早餐，還有說不定連那動畫片節目也是，全都是靠他在「粉紅色銀河」陪無聊又有錢的女客人尋歡作樂而支付的，就覺得自己沒有什麽立場說這種話了。
我眨眨眼，「今天不去玩了。黛美太太如果看到我身上有傷痕什麽的就會知道我又和人打架了，而且說謊騙她了，她一定會發飆的。她發飆很可怕的。那種尖叫連鄰居家聾了好幾年的狗都能感受到。」
「呵呵∼那你等一下要去哪裏？♠」
「唔，美達小姐那裏吧，然後去我之前住的旅館。」
「唉∼」西索嘆口氣，有點無聊的樣子，「你真的不打算留下來陪我玩麽？♣」
我看著他的銀灰色眼睛，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決定把心裏的話說出來，「西索你不會憤怒也不會悲哀呢……而且，雖然你總是一副很開心的樣子，但是那些我會感到快樂的東西，比如說三個球的冰淇淋，加了檸檬片的礦泉水，新買的衣服……這些都不會讓你快樂，不，應該說是你對它們毫無反應。讓你高興好像很難。」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不想跟人家在一起了麽？♥」西索一只手捂著臉，聲音哀怨可憐，「昨天明明還那麽熱情的抱著人家呢∼」
我無奈的看他表演了一會兒，忽然有種心臟被放在什麽溶液裏上下起伏的感覺，有點說不清的類似憂傷的情緒，「你看，我說的就是你現在這樣子，你偶爾也會裝出正常的樣子，可是……」可是你做什麽事情，考慮的只是自己的快樂。
我說不下去了。
我不想跟著他還有個原因，我不想讓他在心裏嘲笑我的那些小快樂。
哪怕他不是有意的。哪怕他根本沒想過要花時間嘲笑。
西索看了我一會兒，「嘻嘻嘻」的笑出來，揉揉我的頭發。
他拿出兩粒像扣子一樣的小金屬塊，問我，「知道這是什麽嗎？♦」
「磁鐵？」
「不，一塊是磁鐵，另一塊，是鐵。」他把兩粒金屬放在桌子上，銀色的那塊像被看不見的橡皮筋拉了一下，向黑色那塊貼過去，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現在，」他的手一晃，桌子上又多了一個金屬塊，也是黑色，但是很小，「你說鐵塊會像剛才那樣跑過去麽？♠」
「大概不會，因為這塊磁鐵太小了。」
「吸引力不夠是麽？♣」
「嗯。」
「還有一種可能呢？」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給我看這個。
西索看著我，臉上有意味深長的微笑，「小寶貝你還沒有想到麽？♥」
他拿起那塊小一點的磁鐵湊近小鐵塊，小鐵塊沒有貼上去，反而是一點點後退。
「因為小鐵塊現在的磁力和第二塊磁鐵相斥……」我吸口氣，「你是說……」
西索跳過來把我抱在懷裏，「小咪路你和我是相吸的啊∼♥」
「啊∼走開——」我推開他，皺著眉看著桌子上的三塊小金屬塊，「你是說，我的能力的限制條件，和磁鐵一樣？」
「哈哈∼沒錯∼」他笑嘻嘻的拿出一塊很大的磁鐵，放在小金屬塊上方，「啪」的一聲，那小鐵塊從桌子上飛起來貼在磁石上面，西索指著他拿出的第一塊磁鐵，「你說，現在小鐵塊還會被吸到那塊磁鐵上面麽？」
「大概不會。」
「嗯。」西索滿意的點點頭，把我拉過來，攬著我的肩膀，「你說那時候並沒有得到信長的能力，對麽？」
「是的。」
「那是因為不知道什麽原因，讓你的能力和他相斥，所以即使覆制成功了也無法顯現。」他稍微停頓一下，「至於庫洛洛的能力顯示不出來，則是因為‘磁力’不夠大了，或者是出於某種原因而消失了……」
「那，」我還是很疑惑，「究竟‘磁力’是什麽呢？」
「啊∼這個嘛∼」西索笑得胸口微微起伏，「大概是庫洛洛的魅力不夠大吧∼♥」
我沮喪的抱著腦袋，虧我還在期待他說出什麽理性的分析，科學的論證之類的，我到底在想什麽啊！
「魅力？魅力是什麽？」
「吸引力啊∼♥」
算了，和自戀的人討論這個是沒有結果的。
我掙開他，不滿的嘟著嘴。
「咪路，」自戀狂一點自覺都沒有，又用雙臂纏著我，「我覺得你的能力，似乎具有磁石的特性……」
「磁石的特性？」
「嗯。」他漫不經心的用手指梳理我的頭發，「只會被比自己更強大的力量吸引，可是有些是相吸有些是相斥的，磁力在某種原因的影響下消失，但是，」他頓了一下，「也有可能會在同樣原因的影響下恢覆∼♦」
「你說什麽？」我驚駭的看他，不要告訴我你說的和我想的是一回事，「你是說我有可能突然又能看到庫洛洛那本書了？」
「嗯。」他認真的點點頭，「有這個可能。可是我想不到那種原因會是什麽∼♠」
我沈默一會兒，有點類似「人生無常，宛如朝露」之類的無奈感覺，「如果我爸爸也是和我一樣的，那麽我現在可以理解為什麽他會刻意得表現成一個強化系的能力者了。」
西索摸摸我的頭發，「我覺得這樣很有趣啊∼♣」
我呼了口氣，「我去找美達小姐。鴨子我拿走了。」
「要用車麽？」他遞給我一張卡片，「還是這個電話∼♦」
這些東西到底是從哪裏變出來的啊？我看了他一會兒，猶豫著要不要問他。
「小咪路你從昨天開始就用這種怪怪的眼神看著人家呢∼♠」西索不滿的投訴，「你在看什麽？♣」
「沒，沒看什麽啊∼」我盡量輕松的說，向他揮揮卡片，「那我走了∼」
我抱著我夢寐以求的終極浴缸伴侶回到房間，換好衣服，背上包，給司機大叔打了個電話，他還是在地下車庫三層A1區和「我很貴」一起等我。
美達小姐還是一如既往的在溫柔中透露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她對我微笑，然後示意我跟這她到偏廳的小沙發坐下。
「咪路，」她伸出雙手給我看，「覺得我的手有變化麽？」
我嘿嘿尷尬的笑了兩聲，我從來沒註意過別人的手的，怎麽知道。
「變化還是只有自己最清楚啊……」美達小姐像撫摸藝術品一樣用指尖觸摸自己的手背，然後她擡起頭，「我覺得我們應該做一些來賣。」她變得嚴肅起來，「聽你說，這是種罕見的樹蛙脂肪做的，所以肯定是不能大批量生產了？」
「嗯。」我解釋說，「這樹蛙的個頭很大，除了巢穴人類很難到達之外，它和周圍的生態環境關系很密切，所以一年捕捉一只已經足夠了。不然，過量的捕捉會破壞它的生態環境，再想捉數量就更少了。」
美達問我，「那麽一只可以做這樣的盒子多少盒呢？」
我看看她手上的盒子，「大概最多四十盒。」
美達小姐不愧是我見過的最有職業風度的女性，她計算了一下，然後說這個生意是可以做的。她會負責聯系銷路，我負責產品，然後大家四六分帳。
我什麽都不懂，只是覺得這樣可能挺好玩的，就說好。
職業女性就是有效率，她很快就起草了幾條協議，如果沒有異議，簽了之後就是合同了。
我看了看，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就隨便簽了字。
之後她問我還有沒有樣品了，我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把書包裏那盒還剩下一點的油給她，告訴她我明天就回家了，所以現在只有這麽多。
她很開心，問我今天還要買什麽嗎？
我說我之前看到一只細細的銀手鐲，想買那個。還有……我想給西索先生買個禮物。
「還要上次那種絲巾麽？」
「嗯……」我有點臉紅，「這次我可以自己挑麽？」
美達小姐笑了。
我解釋說因為西索這幾天在幫我修習，所以想表示感謝，而且，我還打傷了他，當然了，我自己也受了點傷……
美達小姐有點吃驚的看看我手臂上的瘀青，「西索先生？我還以為他是個不務正業有點怪癖的繼承人呢。他也是職業獵人麽？」
我點點頭笑了，他的確是「不務正業有怪癖」的。
雖說要自己挑禮物，可是想到西索那可怕的衣櫥，我實在想不出在這種高級女裝店能買什麽給他。
後來還是在眾多花色各異的絲巾/手帕（說實話我真不知道這東西對男人來說有什麽用）當中選了一條。
顏色很淺，沒有圖案，四角各有一個紋織的撲克牌花色。意外的合適。
告別
37 年紀和分離時感到的傷感程度是成正比的
告別了美達小姐，我請司機大叔送我回天空競技場。
我在那裏下了車，走去娜塔姐姐的旅館。
娜塔姐姐知道我要回家了，抱了抱我說，自己要小心，以後不要來天空競技場了。
午飯我和她一起吃的。臨走的時候才想起來把包裏的銀鐲子送給她。
她又抱了我一會兒。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這天的天氣很好，天空晴朗，一絲雲都沒有。
是我離開天空競技場的日子。
我在服務台交了離開天空競技場的表格，感覺很輕松，心裏有種下雨天之後聞到青草的味道的舒適。
離開之前，我去找西索。
我沒進他的房間，在門口咬著嘴唇「嗯」了幾秒鐘，從背後拿出我準備的禮物，遞給他。
他打開之後看了看，把絲巾抓在手裏。
「喜歡麽？」我有點忐忑，兩次送的都是同樣的東西……
「嗯。」他一手扶著門框，看著我的眼睛，「下次遇到庫洛洛那夥人的時候告訴我，不要關手機。」
「我記住了。」
「哈∼小寶貝走之前不給我一個擁抱麽∼♥」他微笑的臉上有星星和淚滴，我卻忽然間覺得有什麽東西就要破碎了。
我擁抱他一下，抓著他的手臂，仔細的看著他的臉，終於踮起腳在他臉上那顆藍色淚滴下面靠近耳朵的地方輕輕親了一下，「謝謝你。」
西索笑笑，摸摸我的耳朵，「去吧∼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在這之前要乖乖的喲∼♥」
「嗯。」
我放開他，像和黛美太太告別的時候一樣，沒有回頭，揮了揮手臂。
坐在飛艇上，我拿出紙筆總結我在天空競技場這段時間的一些數據。
從6月5日來到之後，我一共參加了31次比賽，包括兩次報名之後的測驗賽。
投註了26場比賽，獲得利潤大約170萬戒尼。
比賽的收入是大約8億多戒尼，其中有一半我存在和黛美太太的共同帳戶上。哦，對了，她還不知道。俠客那偷窺狂不知做了什麽手腳，那條類似「遺言」的短信黛美太太根本沒收到。
此外，在「超人的時間」和「蘿莉的時間」打工的收入一共是84萬戒尼。
我還收獲一份合同，要在八月三十日前制作至少三十盒樹蛙油。
除了這些，我收獲兩個朋友，遇到四位給我真誠幫助的大人。
還有，約會了一次。
還有，我透過舷窗看著越來越小的天空競技場，我被綁架了一次，也借此知道了自己的能力，還有……
很多未解之謎。
最後……我在手指間用氣變出「♥」，還有這個。
這一路，直到在普裏忙換乘火車，平安無事。
沒有陌生人給我食物，沒有遇到猥瑣大叔，也沒有少年和我搭訕。甚至連個打劫的都沒。
坐上火車，我吃了口上車之前買的三文治，大呼上當，那麽貴，還說是小牛肉，根本就不是啊，這小牛的肉是用來做皮鞋的麽？還有這青瓜，唔，好像塑料，酸乳酪只有「酸」味沒有「乳酪」味。
我把餡料扔了勉強把面包吃掉，抱著手臂睡覺。
正要睡著的時候，車廂裏突然吵起來。
一個穿得不像好人的大漢端了一把黑乎乎的雙管獵槍，站車廂中間，對大家說，「現在開始搶劫。把值錢的東西都放在桌子上。」
車廂兩邊的門口各站著一個大漢，他們也舉起手裏的槍。
有幾個女士發出尖叫。
我站起來，友好的向他揮揮手，「你的傷好的真快啊！你是叫喬伊吧？」
那大漢「嗷」的一聲叫起來，朝車廂門口飛奔過去，不顧義氣的自己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之後，那兩個同夥楞了一下，也跳了下去。
為什麽總挑這條路線打劫啊？
我坐下來，對面的大嬸看看我，好像在做夢，「他們不是說要打劫麽？」
「不知道啊，也許是什麽不成器的頹廢大學生搞的行為藝術表演？」我聳下肩膀，繼續抱著手臂睡，「最先跳下去那人還挺面熟的。」
快到小鎮的時候我把黛美太太給我做的防盜背心套上。
越來越熟悉的風景讓我心雀躍著。
到了莫然諾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天空是深藍色的，天邊的一角還有沒有退散的橙紅色晚霞，我跳下火車，黛美太太矮胖的身體從來沒有這麽可愛過，她擡著頭四下張望，我跑過去，從背後把她抱起來轉了幾個圈。
她尖叫著哈哈大笑。
我們回家之後她給我做了面條。那天晚上酒館休業。
面條還是那個味道。
不好吃，可是我吃了兩碗。
吃完飯黛美太太陪我把行李拿到樓上去。
每次我出門行李都是她收拾的，回來的時候也是。
對黛美太太來說，好像只有親手把我的衣服分類，重新疊好放進衣櫥裏，臟衣服扔進洗衣機裏，我才算真正回來了。
她一邊給我收拾一邊和我閑聊。
我把在天空競技場第一次贏的獎金——152元的四枚硬幣從背心口袋裏拿出來給她看。
「這個傻孩子，」黛美太太捏著硬幣忽然哽咽起來，「艾恩給你留的有信托金，你何必這麽做啊？」
我抱抱她的肩膀。我當然知道爸爸有給我的信托金，在我十六歲之後可以啟動，可是，我也想照顧黛美太太啊。
「說說你交的那兩個朋友吧，」黛美太太擦擦眼睛，「聽起來你好像跟那個叫奇犽的孩子更要好。」
是麽？可能吧。小傑要和西索比賽，一直很忙，奇犽嘛，狐熊大作戰的時候幫了我不少忙。
我跟黛美太太說著和他們在一起時一些很好笑的瑣事，她聽了呵呵笑，過了一會兒問我，「喜歡他們哪一個？」
「嗯？」我楞一下，「唉呀，他們都還是小孩子，我嘛，至少要找個高中生還差不多吧？」
「那遇到可愛的男孩子了麽？」黛美太太一邊問一邊疊著我的衣服。
「沒有。連一個搭訕的都沒有。」幫廚的青春痘小夥子不用說了，看到我有個做host的男友誰還會理我，俠客那跟蹤狂巧妙設計的不是搭訕是誘拐。
嗯？黛美太太怎麽了？
她低著頭，手顫抖著，抓著件襯衫慢慢轉過來，臉色很可怕，「咪路，這襯衫是誰的？還有，」她用手指拎起一條四角褲，「這內褲呢？告訴我至少它們是同一個人的吧？求你了！啊——」
我六神無主，慌亂中搖著手說，「不是我的！」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的！是誰的？」
「西，西索的。」我毫不猶豫的出賣了他。
「嗬，他還有名字呢，」黛美太太把襯衫和四腳褲扔在地上，站起來手抱雙臂，「現在告訴我他的衣服是怎麽跑到你這兒的！」
我被嚇的坐倒在床上，努力想了想，「啊，我從他房間回到自己房間之後就把衣服換下來隨手扔在洗衣袋裏了，一定是客房服務的人拿去洗了又送回來了，我沒看就裝進包裏了……」
黛美太太的臉色更加陰沈了，「從他的房間回來？你去他的房間幹什麽？把衣服換下來？你是說你穿著這……個麽？」她指了指地上的衣服。
我開始流汗了，「我，我去他房間看錄像帶來著……」
「還有呢？」
「沒有了。看完就睡覺了。」
黛美太太好像吞了只雞蛋一樣，喉嚨裏發出奇怪的聲音，她癱坐在椅子上面，「……睡覺？那衣服是醒了之後他給你的麽？」
「之前給的。」
黛美太太捂住臉，「之前給的？在那之前你穿著什麽啊？咪路……」
我咧開嘴，努力想露出個討好的笑容，告訴她我穿了件浴袍在公共場合掛在男人肩膀上來回晃蕩好像不是個好主意……啊奇犽！在朋友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
黛美太太搓了搓臉，努力振作，她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就只是睡覺，沒別的事麽？」
「嗯。」
她好像稍微放松了一秒鐘，然後又激動起來，「你怎麽能跟剛剛認識的男人這個樣子？」
我想我還是解釋一下比較好，我小聲說，「不是剛剛認識的，去年獵人考試的時候就認識了……」
「啊？」黛美太太更生氣了，「怎麽說？這次跑去天空競技場就是為了找這男人麽？去打架賺錢的事也是他教你的吧？」
「不是，」我委屈的小聲嘟囔，「去了之後才遇到他的。打架賺錢那事是我自己決定的。」雖然他後來的確是逼我打了一場來著不過那場沒錢賺……
「咪路啊，」黛美太太看起來很憔悴，「不管認識了多久，你怎麽能隨便穿別人的內褲呢？」
「爸爸的……」我想辯解說現在洗完澡還不是穿爸爸的舊汗衫和松緊帶失去彈性的大平腳褲嘛，就被她粗暴的打斷。
「那怎麽一樣！」黛美太太痛心疾首，「這麽胡亂穿別人的內褲……」她用手指挑起地上的四角褲，「還是個年輕男人的……咪路你不怕有一天抱著電線桿子上的小廣告一邊叫著「我的病終於有的治了」一邊喜極而泣麽？」
呃∼這是什麽意思？年輕男人的內褲和電線桿子上的小廣告有什麽關系麽？我又為什麽會抱著電線桿子喜極而泣啊？還有，那究竟是什麽病啊要把廣告貼在電線桿子上？
黛美太太看了看我呆滯的臉，敲了我的頭一下，「你了解這個男人麽？」
「不了解。」我老老實實的回答。
「把健康交付給你不了解的男人簡直就是自殺！」她又激動了一會兒，突然很頹喪，嘆了口氣，有點難過的說，「這也不能怪你，根本沒聽艾恩提過媽媽的事，爸爸又在青春期一開始的時候就失蹤了，沒有同齡的女伴，照顧你的又是個早就過了生育年齡的老太婆……」
忽然間她又激動起來，「可是——學校難道沒有這些青春期教育的課程嗎？」
「青春期教育的課程」？嘿，別說這個了，其他的課程我也沒怎麽上啊，很久沒去上學了……
我幹笑兩聲，心虛的看著黛美太太。
她嘆了口氣，摸摸我的腦袋，「明天我去給你買本書吧……」我正在慶幸，她又嚴肅起來，「不過咪路你給我記住，別人的內褲不能胡亂穿！」
「嗯。嗯。」我趕快討好的點頭。
「現在，」黛美太太臉色稍微緩和了點，「跟我說說這個西索的事情吧。」
我楞了楞，不知道從哪裏說起，思考一下，還是不要說的太詳細吧，血腥暴力的東西黛美太太是不會喜歡的。
於是我告訴她，西索是個身手很好的職業獵人，真的很不錯哦，我都不知道和爸爸比起來誰會更厲害；他人還不錯（誤∼），連小傑和奇犽也受過他的「恩惠」，不過小傑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施舍所以「回禮」了，他也教了我不少東西呢（大誤∼）；打工的咖啡店裏的姐姐們也都很喜歡他；目前他為了繼續「為榮譽而戰」不得不在服務業做兼職來維持自己的生活。
她聽完，問我，「他聽起來好像比你大挺多的？」
「嗯。」我想起西索自己說的，「剛過了二十七歲生日。」
黛美太太看著我沈默了一會兒，又開始嘆氣，「早就告訴艾恩讓他不要這麽寵著你，從來都不聽，看吧，現在可怎麽辦？覺得和自己同齡的男孩都是小孩子，喜歡比自己年齡大一截的男人，又是個不務正業愛打架的職業獵人……」
「我不喜歡他呀。」而且，小傑和奇犽本來就是小孩子，我試著辯解，黛美太太好像對職業獵人抱有成見，不過如果我告訴他西索考獵人執照大概是為了殺人更方便的話估計她會更不滿的。
「不喜歡？」黛美太太瞪大眼睛，「不喜歡他你為什麽會跑到人家房間穿著人家的衣服還……還……」
呃，好像不能說不喜歡。
我露出八顆牙齒，「呵呵呵，其實是喜歡的。剛才我不好意思說。」
「喜歡他什麽啊？」黛美太太追問。
這個，喜歡什麽啊？我怎麽知道？「啊，身體吧，我喜歡他的身體。」
「什麽？」黛美太太喘著粗氣，「請告訴我我剛才聽錯了吧咪那薇愛路•麥格尼，你喜歡人家的身體？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驚恐的看著她，這是發飆的前兆啊，這絕對是，我盡著最後的努力，「他的身材真的很好的，連咖啡店的姐姐們都這麽說……」
「啊——」黛美太太終於尖叫起來。
果然，幾秒鐘之後鄰居家聾了好幾年的狗開始低吠了。
我一直懷疑黛美太太的尖叫混著什麽次聲波之類的東西，不然怎麽連聾了好幾年的狗都能感應到啊。
真正的「愛」的教育
38 青春期的某些知識至關重要
黛美太太發飆結束之後呆坐在椅子上十分鐘，然後她說她明天會去書店給我買些書，讓我早上自己在家裏煮花生。
她沒給我繼續收拾行李，估計是被西索的襯衫和平腳褲打擊到了。
本來我還想給她看我穿去宴會的絲綢裙子和細高跟鞋呢，現在看來她對西索的印象非常不好。如果我告訴她，他利用做兼職的機會帶我去喝香檳跳舞，黛美太太有可能對我發出新一波的次聲波攻擊，算了吧。
臨睡的時候奇犽給我發了個短信，說他們現在已經在鯨魚島上了，米特阿姨人很好，小傑帶他去看了狐熊，跟我長得不像。
我回覆說我也到家了，很想你們。
他沒有再回覆。
早上我自己在酒館裏把地板、櫃台、桌椅全都清洗了一遍，黛美太太雇的那個男孩子看來粗心大意的，我們的玻璃杯又給打碎了好幾個。
我把花生煮上，去買新杯子。
杯子買回來，黛美太太已經來了。她遞給我一本書，封面上是個微笑著用兩只手在腹部下方做出個心型手勢的年輕女孩，我覺得她這動作好像在隱喻著些什麽神秘而禁忌的東西。書的名字叫《第一次的愛》。
隨便翻了翻，裏面還有些解剖彩圖和卡通插畫。
黛美太太讓我把花生倒出來之後把書拿到樓上去看。
她說這話時看起來有點奇怪，好像如果我在她面前看這個書的話，就會給她造成什麽尷尬似的。
那天和平時一樣，沒什麽客人，我把花生倒出來，提著黛美太太給我買的書上樓了。
那本圖文並茂的書看完之後，我整個晚上都無法控制的趴在櫃台後面偷偷盯著每個男客人肚臍下面十公分的地方看。
好吧，不是偷偷，因為黛美太太站在小凳子上擰了好幾次我的耳朵。
真是的，給人家看那種書的人也是她。
晚上洗澡的時候，我拿了面小鏡子進浴室。
跟書上的不太一樣呢，不過大致上還是挺像的。
從來沒發現自己身上長著這樣的器官。
自己的身體可以隨便看，可是不知道男孩子的是什麽樣的？和書上的插圖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小傑奇犽他們身體上也長了一個書上畫的那種的奇怪器官就覺得很想笑。
爸爸也是這樣的？哈哈。
第二天早上要醒的時候我做了個夢。
夢裏我發現有人在用我的浴室。
我悄悄走近，輕輕推開虛掩的門。
西索背對著我，頭發上的水珠從脖子上沿著背肌的線條滑落，他轉過頭，似笑非笑看我。
我對著他，慢慢把兩只手放在腹部下方做出個心型的手勢。
醒來之後我躺在床上用氣變化出「♥」，然後是撲克牌的另外三種花色。
然後我拿出手機，寫了條短信「我到家了，你好麽？」 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短信放進草稿箱裏。
吃完早餐，我打開爸爸的房間，雖然黛美太太總是定期打掃他的房間，可是因為很久沒人住，裏面還是有種空蕩蕩的味道。
我爬到他的床下面，果然，床下有一塊地板已經被撬開了，爸爸藏東西的方法和我一樣啊。
地板下面放的是個一本書大小的鐵盒。
我把鐵盒拿出來，從床下面爬出來。
用手擦擦上面的灰，深吸了口氣，我扭頭看了一眼房間門口，把盒蓋打開。
裏面都是些零碎東西，我小時候的照片，「帕努帕努」香檳沒用完的紙標簽，小絨布袋子裏裝的是我換的第一顆乳牙，一個水晶別針，裏面有些棕色的頭發，背面寫著「咪路的胎發」。此外還有一個橢圓形的盒式項鏈墜。
我拿出那個項鏈墜，輕輕按了一下，它彈開，裏面有一張泛黃的照片。
我的手有點抖，現在我終於想起來我在哪裏見過奇犽了。
這時，我的手機在隔壁房間響起來，我握著項鏈墜去接電話。
「奇犽——」
「咪路——」是小傑的聲音，「我找到關於我爸爸的線索了！」
小傑，你還真是……總喜歡搶我的台詞啊。
小傑激動的告訴我他爸爸留給他一個叫「貪婪之島」的遊戲，還有一段錄音，他們剛才在獵人專用的網站上發現這個遊戲在九月的友客鑫拍賣會上會有，不過好貴啊……
我靜靜的聽他說著，有點莫名的嫉妒。
「咪路，你怎麽了？」
我揉揉眼睛，「好羨慕你啊，小傑。」他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幾聲，我吸一下酸溜溜的鼻子，「奇犽在你旁邊麽？我有些事情想問他。」
「嗯。奇犽，咪路要和你說話。」
我聽到奇犽的呼吸聲，停了一秒鐘，他才說，「你……你好麽？」
不知道他是感冒了，還是怎麽了，聲音聽起來有點啞。
「我很好。你……」我想了想，不知道怎麽說，「你好麽？」
「嗯。」奇犽「嗯」了一聲之後就不再說話，電話裏只能聽到他細細的呼吸聲。
沈默了一會兒，我試著問他，「奇犽？」
「嗯？」
我斟酌著怎麽組織語言，「你的家人，有和你長得很像的麽？」
「哎？」他楞了幾秒鐘，笑了，「這算什麽問題啊？」
「有麽？和你一樣是銀發，一看就很蓬松很柔軟的那種，還有大大的眼睛，有點上挑的……」
「咳——」他有點尷尬似的咳嗽一聲，「有啊，爸爸就是銀發。」
「哦。」我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先不告訴他。
又沈默了一會兒，我才說，「我要掛斷了。」
他還是很簡練的說「嗯」。
「掛斷了？」
「嗯。」
我放下手機，看著項鏈墜裏的照片。
一個銀發吊梢眼的少年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成拳支著下巴，臉上有一絲像是在極力忍耐著可是又無論如何無法掩飾的微笑。
他背後，站著一個黑發黑眼的少年，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那黑發少年的臉上有種類似害羞又像是驕傲的表情，清秀的五官透露著青澀。
不管他看起來有多麽陌生，我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就是我爸爸——艾恩•麥格尼。
而那個銀發少年，如果奇犽再長大幾歲，大概就是那個樣子。
問題是，為什麽我爸爸會和奇犽的爸爸認識？
這種照片，可不像「我是你的粉絲能和你拍張照麽」那種合影。
拿著項鏈墜又看了一會兒，我把照片小心的取出來，想看看還能發現什麽。
很可惜，除了照片後面「1965.11.12」的字樣，什麽都沒有。
那很可能是照片拍攝的日期，另外，這兩個少年穿的都是黑色的練功服，但是看不出是在什麽地方拍的，因為照片被剪的很小，剛好可以放進項鏈墜裏。
我合上項鏈墜，把它放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看了一會兒，也沒發現什麽，這是個做工精致的銀質項鏈墜，背面有鋼印，珠寶商的名字我見過，如果拿去拍賣大概價格不菲，除此之外沒什麽特別。
跟黛美太太說了一聲，我去鎮上的圖書館上網。
猶豫一下，我輸入「揍敵客家族」。
這麽做的時候我有種背叛朋友的不舒服感覺。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這是一種對奇犽的背叛。
剛才明明可以直接問他，可是我卻選擇在網上搜索關於他家的信息。
「……巴托奇亞共和國裏位於海拔三千多公尺的枯枯戮山上的殺手家族」，「著名的風景區，每日有專線巴士……」
殺手家族？
難怪我第一次見到奇犽的時候就覺得他身上有什麽不同的氣息。
「你爸爸教你的是暗殺術啊∼♦」
「幾年前我遇到一個殺手世家的狙擊，他們的風格和你完全一樣……」
「更像是在躲避著什麽人……」
爸爸和揍敵客家族有什麽關系。
可是，是什麽樣的關系？
我心裏亂亂的，努力回憶第一次見到奇犽的情形，他好像說過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咪路，其實，從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長的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咪路，你長得像我哥哥。」
難道說，爸爸和奇犽的爸爸是什麽親戚關系？
我立刻又否定了這個推測，因為爸爸和奇犽的爸爸長得一點也不像。
而且……我打開項鏈墜看看照片，這兩個人應該是挺親密的，但絕對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或者說，照片上的兩個人在透露著這種信息。
不管怎麽說，奇犽的爸爸，席巴•揍敵客，一定認識我爸爸。而且認識了很久。而且關系應該不錯。
但是，如果是關系不錯的朋友，為什麽我從來沒聽爸爸提起過呢？
我下了線，慢慢走回家，努力做出各種推測，可惜，都是些很無聊的毫無用處的推測。
如果西索在就好了，他一定會想出什麽的。
回家之後，我想了又想，跟黛美太太說，我剛才發現了關於爸爸的線索，有可能很重要。我打算明天去巴托奇亞一趟。
黛美太太沈默了一下，用手背抹著眼睛，小聲嘀咕「怎麽才回來兩天又跑出去真是心野了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去參加那個什麽獵人考試的」。
我抱著她，把腦袋放在她肩膀上蹭蹭，「我這次很快就回來，然後待到八月底。」
「唉，」她摸摸我的頭發，「沒辦法啊。等下我去幫你收拾行李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1:28
奇犽的家
39 年輕人啊就是沖動
那天晚上黛美太太一邊幫我收拾行李一邊又囑咐了一通不要吃陌生人給的食物，遇到猥瑣大叔應該怎麽做，遇到搭訕的男孩子又應該怎麽做，然後遲疑一下說，那本書你也看了，現在知道為什麽別人的內褲不能亂穿了吧。
我趕快點頭。然後說我回來之後要去森林一趟，需要幾個大個的玻璃瓶，瓶口有橡皮條可以密封的那種。
黛美太太說會幫我買。
我撒謊了。那本書我看到彩頁和插圖的時候興趣太大了，翻來覆去研究來著，後面還有幾章沒看呢。啊，算了，帶著路上看吧。
早上去車站的時候，我告訴黛美太太，抽屜裏有張新銀行卡，是我們的聯名帳戶，是在天空競技場得到的獎金，隨便用，最好在我回來之前能把酒館裝修一下然後買批新杯子，再請個廚子之類的。
黛美太太說「知道了」，然後用皺皺巴巴的手帕擦眼睛。
我跳上火車，沒有回頭，揮了揮手。
看了會兒熟悉的風景，我正昏昏欲睡的時候車上吵了起來。
我轉過頭，看到三個穿得不像好人的大漢手舉著槍宣布要搶劫。
不耐煩的跳起來，我沖過去一手抓住一個大漢，用他們倆的頭狠狠碰了一下中間那大漢的頭，他們三個一起昏了過去。
暴躁的把他們踢醒，我惡狠狠的說，「你們煩不煩啊？總在這條路線上打劫？受了兩次傷還敢拿自己的狗命賭博啊？」
那個喬伊「嗷嗷啊」的大叫著，我踢他一腳，他下巴脫臼了，嗚嗚的發不出聲了。
「你們兩個，」我指著另外兩個笨蛋，「現在就抱著他跳下車，然後換工作，如果我再看到你們……」
我說完，把放行李的鐵架抓下來擰成一條很粗的鐵棒，「我就把這個捅進你身體裏面，知道麽？」
他們三個爬起來，抖的像篩糠一樣，往車廂門口走去。
「站住！」我把鐵棒朝他們扔過去，「給你們的紀念品，現在把錢包拿出來，你們不會以為這裏有人會替你們付款吧？」
他們三個以最快的速度把錢包拿出來扔給我。我接過錢包，把錢拿出來，假裝仔細看了看他們的身份證，又拋回給他們，「走吧。」
他們抱著鐵棒跳下去了。
從那開始，到普裏忙一路平安。
我偷偷的得意的享受著車上幾個小朋友崇拜的目光。
兩天之後，我到了巴托奇亞共和國海拔三千多公尺的枯枯戮山。
到達的時候是傍晚，我找了個小旅館住下。
臨睡之前，我把薄妮大人送給我那套淺綠色洛莉塔風格的裙子拿出來整理好，她說這樣的衣服能夠給長輩們好印象。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旅館的床不舒服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我翻來覆去很久都睡不著。
最後，我躺著用氣變換著撲克牌花色，不知不覺睡著了。
早上醒來之後，我吃了早餐，把衣服換好，在鏡子前面照了很久，才跑去坐觀光車。
導遊小姐一路上介紹著當地趣聞和風景美妙之處，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腦子裏冒著各種念頭。
我爸爸究竟和奇犽家有什麽關系？他和奇犽的爸爸有什麽關系？
他一直躲避的是誰？是他們麽？如果是的話，為什麽？
如果真的是在躲避他們，我現在不是在送上門去麽？
真的被抓起來的話，告訴他們我是奇犽少爺的朋友，他們會對我客氣點吧？
觀光車停在揍敵客家大門外面的時候，我和其他旅客一起從車上下來。
這，這，這哪是豪宅啊，這是城堡或者莊園吧？
我看著那一層層大門，還有大門後面隱約看到的巨大建築物，忽然想起和奇犽小傑送別的時候，我擁抱奇犽，他全身僵硬，說他的家人很少做這樣的事。
可憐的奇犽，我看看那遙遠而巨大的建築，如果下雨打雷的時候他跑去找爸爸媽媽，等跑到他們房間的時候雨都該停了吧？
我站在大門外面，看看門邊上的守衛室裏的大叔，猶豫了好久。
這樣行麽？直接說，我想見見席巴先生。
或者說，我是奇犽少爺的朋友，爸爸幾年前失蹤了，我找到一張舊照片，上面的人看起來有可能是席巴先生於是我就來問問，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殺手世家。
我那傻瓜爸爸能跟他們有什麽關系？
原來在這裏做仆人笨手笨腳的弄壞了人家的傳家寶然後亡命天涯了？
可是看照片上的樣子又不像。仆人不可能和主人那麽拍照吧？
那明顯不是「主人我的按摩技術不錯吧」的表情和姿態。
朋友？殺手世家啊。他們真的需要朋友麽？
好像奇犽還為了要和小傑做朋友被哥哥帶回家痛打了一頓吧？
還有，爸爸是怎麽認識席巴先生的呢？
別告訴我他們都去參加獵人考試了……
我還在發呆呢，導遊小姐告訴大家要出發去下一個景點了請趕快上車。我走過去跟她說，我想在這裏下車，然後自己慢慢走回去。
她有點擔憂，「是不舒服麽？暈車了嗎？這裏海拔高，唉，這麽嬌弱的小姑娘自己出門……」
我搖搖頭，「我沒事。就是想自己走一會兒。如果累了就在附近找個旅館休息。」
導遊小姐又問了我兩次，確定我沒有事才上車走了。
大家走了之後，我看著旅遊巴士慢慢消失，這才走近奇犽家的大門口，然後傻呆呆的擡頭看著門站了很久。
那守衛室裏的大叔都沈不住氣了，他跑出來，手上端著個茶杯，「小姐，您有事麽？」
「唔，」我抿著嘴唇，想了幾秒鐘，「大叔，您在這裏工作很多年了吧？」
「呵呵，差不多二十年了。」
二十多年是很久了，可是——就是說1965年的時候這位大叔還沒有來這裏。他不太可能知道爸爸的事情。
大概是我有點失望的表情太明顯，守衛大叔問我，「您怎麽了？」
我垂下眼睛，「大叔，請問您，席巴先生在家麽？」
「哦，真不巧，今天早上接待了一些客人之後就出門了。」
「那您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麽？」
「這個我可不知道。」
我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麽辦。
西索說強化系的人一根筋，一味的單純，大概沒說錯。我憑著心裏的沖動和直覺跑來了，完全沒想過來了之後會是什麽情況。
席巴先生根本不在家。
即使他在家，我就這麽跑進去問他認識艾恩•麥格尼麽？
他們也許有幾十年沒任何聯系了。
也許他根本不記得誰是艾恩•麥格尼了。
也許爸爸根本就是把人家的傳家寶弄壞了才亡命天涯的。
我在心裏罵自己是個笨蛋，垂頭喪氣的對大叔說「謝謝您。」
其實，我偷偷跑來沒告訴奇犽，是不是因為有點擔心爸爸的失蹤，和他們家有關呢？
殺手世家……
爸爸會不會……
不可能不可能。
我在網上查了，奇犽他們家收費很貴的，我想還沒人至於去花那麽一大筆錢去幹掉一個靠不住的懶惰釀酒師或是不愛跟人討價還價的盜墓賊文物販子。
想通了這一點，我呼了口氣，覺得輕松很多。
我跟守衛大叔揮手告別，慢悠悠走下去。
旅遊勝地啊，就當來旅遊了吧。反正職業獵人可以免費使用公共交通。
我悠哉遊哉的走下來，山腳下的小鎮上有很多紀念品商店，我挨家走進去，看東看西。
有個店專賣糖果，老板是個胖乎乎的大嬸，她說她家的糖果是當地的名產，連揍敵客家的少爺都很喜歡呢。
我嘗了嘗大嬸給我的巧克力球，味道真的很好。
剛才看到那所充滿有錢人冷漠的大房子之後，我對奇犽的充滿同情。
另外，說實話我還有很沈重的負罪感，總覺得我偷偷跑來他家是種背叛或是不信任之類的行為。
為了撫平我的負疚感，我買了很多巧克力和其他據說很受揍敵客家少爺喜愛的糖果。
九月到友客鑫的時候送給他吧，來自家鄉的特產啊，奇犽一定會很高興的，當然，他臉上肯定還是會擺出酷酷的表情，說著類似「哼既然你拿來了我就收下吧」之類的話。
我使出薄妮大人教導的必殺技，大嬸完全不是對手，給打了折，還送了一紙袋各色散裝的糖果給我在路上吃。
我一邊吃糖一邊亂逛，心情非常好。
直到……
再次交鋒
40 再漂亮的男人身上都掛著根其貌不揚的橡皮管子
我一邊吃著大嬸給的糖一邊挨家逛著紀念品商店，心情非常之好。
直到……
直到一個娃娃臉綠眼睛的人笑嘻嘻的站在我面前。
我看到他，嘴裏的糖好像黏在牙齒上了。
「嘿。」我僵硬的笑著，看到他身後站著個面無表情的美女，很可能是他同夥。他們兩人和我一樣出現在有明媚陽光，紅頂白墻，尖頂鐘樓，墨綠色遮陽篷，鮮艷盆栽花卉和穿流遊人的街道上，看起來就像是對普通的情侶。
唯一不同的是，我看到這對情侶就開始覺得胃疼。
那種很餓，可是吞咽食物時卻想要嘔吐的難受感覺在看到俠客的那一刻出現。
「嘿。」跟蹤狂笑著走過來，「不怕蛀牙麽？這麽多糖？」
我把紙袋遞給他，他隨手拿了一塊放嘴裏，「唔，味道不錯。你來這裏幹什麽？」
「旅遊啊。」我折好紙袋口，把糖放進背包裏，「你們呢？也來旅遊？」
「是啊。」他繼續笑著，「走吧，團長在前面等你。」
團長？哦，庫洛洛。
「他也來了？」我皺著眉毛，想到西索說的「下一次見到的時候會故意讓你看到他盜取別人的能力」，就覺得胃裏更不舒服了。
「我不去。」我把背包放在地上，靠近墻壁以免背腹受敵，「他想見我的話就自己過來好了。」
俠客笑了一下，「瑪琪，要見識一下麽？她現在也有變化系的能力哦。」
他背後那個冷艷的美女姐姐走過來，身上散發出殺氣，兩手間拉出細細的念線。她大概是拿那個作為武器。
我看了她兩眼，收斂自己的殺氣，「我打不過你們。」我第一次看見有人用那種東西作為武器，暫時想不到該如何應付。她的體型和我差不多，應該也是善於近身攻擊的類型，在這種到處都是人的窄小街道，我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沈默幾秒鐘，我轉過頭看看俠客，「走吧。」
俠客很滿意，他拿起我的背包走在前面，美女姐姐跟在我後面。
他們帶著我走進街道後的小巷，又穿過小巷，走進一片小樹林裏。
庫洛洛坐在樹蔭下面的一段樹樁上看書，穿的還是領口袖口有白毛的黑大衣，這是七月末的天氣啊。他對他那個視覺系的形象到底有多執著啊。
信長叔站在他背後，還是那副猥瑣樣子，胡子好像長了點。
庫洛洛把書放在腿上，手臂放在膝蓋上，臉上是可以稱得上溫和的微笑，「嘿，又見面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他額頭上，我第一次在日光下看清，那刺青原來是個樣子奇特的等臂十字架。
我看著他黑沈沈的眼睛，七月末的樹林裏有被夏日熱氣蒸發的草香和樹葉味道，但是我卻好像聞到了被遺棄的教堂裏在陰雨天空蕩蕩的絕望氣味。
和他對視了幾秒鐘，我咬緊牙齒不出聲，盡量讓自己的呼吸均勻。
廢話少說，想幹什麽？
當然，如果我像西索或者信長叔或者那個叫瑪琪的美女那麽厲害，我就會雙手插兜側著臉揚著頭這麽說了，不過，我不是。
所以我垂下眼皮一聲不出。
「看來您對我相當厭惡呢。」庫洛洛輕輕說。
又廢話，說敬語也還是改變不了綁架這個事實。什麽是相當厭惡，你可是我這十四年來最痛恨的人。
如果我把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情全都對你做一遍，你一定能了解我有多厭惡你。
我「哼」了一聲，還是不說話，也不看他。
和他把我裹在毯子裏面的那個時候一樣，盡管不看他，可是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像是什麽有形質的東西，或者說，像是有溫度的羽毛，輕輕貼在我身上。只是貼著，沒有移動，也沒有刺入，可是無法掙脫，令人有種癢癢的可是又說不清哪裏癢的不快。
和那個時候一樣，他的這種註視很快讓我覺得有點惱火可是又無可奈何。
我的臉熱起來，有點煩躁。
庫洛洛大概是感覺到了我的煩躁，他輕輕笑一聲，指揮跟蹤狂，「俠客，看看她都帶著什麽，我可不覺得她是來旅遊的。」
看就看吧，那包裏只有我剛買的土產。
你們看起來也不像是來旅遊的。
我在心裏小聲嘀咕著，轉過頭看俠客。
「有很多糖果……」那個以偷窺別人隱私為樂的家夥愉快的翻著我的包，「換洗衣服……還有……一本書。」
哎？書？是《第一次的愛》？！
「餵，」我立刻警告他，「別亂翻啊，那可是專門寫給青春期少女看的書。」
「嘿嘿嘿嘿∼」信長叔抓著下巴笑起來，那種眼神讓人不舒服，「能單手撂倒三個大漢還要把手臂粗的鐵棒捅進人家身體裏的家夥才不是什麽少女啊我說——」
「誰是……哎？」我睜大眼睛，打量信長叔一會兒，伸出顫抖的手指，「你，你，你也是跟蹤狂？」
原來，原來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完全是正確的麽？
「吶∼」信長叔皺著眉毛攤手，「我可沒有跟蹤你。」
「那你怎麽知道……」我迅速回憶，在這一路上並沒有註意到他們幾個，這樣的話，他們應該有別的同夥跟著我，或者有別的什麽方法監視著我。
他打斷我，用手抓著下巴，「上次給你的第二個忠告，你聽進去了麽？啊，就是晚上自己在家的時候記得要拉窗簾，浴室最好也裝個窗簾……」
信長叔你其實是推銷窗簾的吧？我呆滯了幾秒鐘，他在說什麽啊？
「啊，這個書……嘻∼」俠客已經在翻我的書了，他笑了一下，然後笑容僵在臉上，浮現出「吃了冰箱裏的三文治都吃了一半才發現那是為了毒廚房裏的老鼠而準備的加了料的貨」的經典表情。
我猜他一定是看到書上的彩圖了。
我能理解他，說實話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覺得很震驚。嘻嘻嘻。
我幸災樂禍的看著俠客，目光突然不受控制的移動到他肚臍下十公分的地方，想到他身上也有個那樣的器官，我就莫名的覺得很好笑，然後就「嘿嘿嘿」的笑出來了。
這麽一想，我斜著眼看看信長叔，還有坐著的庫洛洛，想象到他們每一個都隨身掛著個好像一截橡皮管似的器官，就忍不住捂著嘴「咕咕」的笑了。
我想我現在這個表情一定比45度望天流著口水妄想更加猥瑣，因為連猥瑣的信長叔都被我看得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看的是什麽書？」庫洛洛看了我兩眼，習慣性的把左手按在臉上，俠客丟給他我的書。
他翻了幾頁，看著我的眼睛，我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他肚子下面，然後咬著嘴唇從鼻子裏發出無法克制的悶笑聲。
有點意外的，尷尬的表情在他臉上一閃即逝，他低頭把書合上，兩秒鐘之後恢覆嚴肅，然後就一直嚴肅的盯著我。
可是這次很奇怪，他目光裏那種讓我惱火的東西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或者說，突然對我失效了。就像他那本突然出現又莫名其妙消失的書一樣。
我又轉過頭盯著信長叔和俠客看了一會兒，捂住嘴嘿嘿嘿笑，肩膀抖動。
「餵——」信長叔受不了啦，「你那是什麽表情啊？那是十四歲的少女應該有的麽？」
我學著他剛才的樣子攤手，「你自己都說了嘛∼」我看看他，又看看俠客，嘴角彎起來，「能單手撂倒三個大漢還要把手臂粗的鐵棒捅進人家身體裏的家夥才不是什麽少女∼」
信長叔用一種看到冰櫃裏的火雞突然推開冰櫃門跳出來在地上蹦跳的眼神看著我，「你這，你這個……一定是和那家夥在一起太久了……」
「那家夥是誰啊？」我笑嘻嘻的問他，目光自動鎖定，信長叔現在一定面臨精神崩潰的邊緣了。
「這本書你還沒看完吧？」庫洛洛還是很厚道的，他打斷我對信長叔的調戲，用左手把書打開，拇指捏著書頁讓書在手裏從頭到尾快速翻動了一遍，然後把書扔回給我。
「嗯。最後幾章還沒看。」我接過書，一下子就翻到那張被我翻來覆去研究了好多遍的彩頁，看著彩圖，我從書後面露出雙眼以每五秒鐘換一個人的頻率看著他們三個，次序如下——信長叔，俠客，庫洛洛，信長叔……
「別看了。」庫洛洛收起了他一貫的溫和語氣，第一次用一種近乎冷淡和命令式的口吻對我說話，「把書收起來。俠客，把背包還給她吧。」
我從俠客手裏接過背包，對他皺起鼻子眨眼，他板著臉不理我。
庫洛洛又嚴肅的看了我幾秒鐘，「從我們上次見面到現在，你又看見過我的書麽？」
「沒有∼」我嘻嘻笑著，「比起你的書，我覺得這本書有趣多了∼」
從他以那個視覺系的造型出現在教堂開始我一直挺害怕他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剛才想到他身上也有個彩圖裏畫的那種奇怪器官之後，我突然間不怕他了。
不僅不怕他，而且也不怕信長叔，或者是俠客了。
我快樂的對他舉起書，嘴角不由自主的翹起來，一想到庫洛洛身上也長了一截橡皮管子，就覺得他那個嚴肅的表情無比可笑。
在我又一次竭力按捺住哈哈大笑的沖動而導致肩膀微微抖動的時候，庫洛洛終於沈不住氣了，或者說，他生氣了。
他淡淡一笑，對那個站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冰山美女說，「瑪琪，看來我們需要讓她專心一點。」
瑪琪朝我走過來，一句話都沒說就和我打起來了。
她的速度挺快的，但是我們兩個身高差不多，力量也不相上下，很可能我還稍微強一些，近身搏鬥的話我在短時間內不會落下風。
很快，她拉出念線作為武器，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對手，一時間有點手忙腳亂。不過在來這裏的路上，我已經想了大概要怎麽對付她了。
我右手揮拳打向她頭部的時候發出加了「隱」的氣柱，想粘在她臉上，她閃了一下，氣柱粘在了她肩膀上。還沒等我做下一步動作，她已經揮出念線向我猛撲過來，我趕快跳起來向後退，落地的時候發覺右手腕已經被她的念線割出一條細細的口子，血絲正在滲出來。
而且她在我躲閃的時候已經把肩膀上那片粘著氣柱的衣服割掉了。
我退後幾步，上下打量她。
她一定和西索交過手。她知道「伸縮自如的愛」是怎麽回事。
她站在那裏和我對峙，把手裏的念線像玩翻繩一樣動了幾下變成網狀，擋住我的退路，但她並沒有乘勝追擊，也許是在等庫洛洛的下一個命令。
信長叔和俠客表情也嚴肅起來，散發著殺氣。
「這一兩個星期你學了不少東西啊，」庫洛洛十指交叉支著下巴，目光閃爍，「看來你的確沒有再看到我的書。」
我沒理他，心裏嘀咕著如果我能用具現化的力量，一定把你那本書變成《第一次的愛》，然後把封面上那女孩的臉換成你的臉。
他沈默了一會兒，對我明顯的敵意毫不在意，語氣又恢覆成一貫的溫和，「能告訴我你來這裏幹什麽嗎？」
「來旅遊。」我指指我的背包，「順便買些土產回去送給朋友。」
「糖果麽？」他像是在回憶什麽，又過了幾秒鐘，他面露笑容，「你可以走了。」
我提起背包，看都不看他們，轉身就走。
他這次並沒有抓到什麽念能力者去偷人家的能力，就是說，我現在是安全的。現在。暫時。
他們知道我住在哪裏。
他們知道黛美太太是誰。
他們也知道我是逃不掉的。
我走出樹林，慢悠悠的走回小鎮的商業區，又像其他遊客那樣買了些紀念品和零食，之後在路上搭了順風車去火車站。
有庫洛洛在的地方，我一分鐘都不想多留。但是我絕不能讓他覺得他的出現會打斷我的「旅行」或者其他我要做的事情。
這不是賭氣，這是「為了榮譽而戰」。
好吧，其實就是賭氣。
搭順風車的時候，司機大叔問我要不要把冷氣關小一點，我有點疑惑，他說，你看，你在發抖呢。
我其實還是害怕他們的。
即使在他們面前表現得可能不像害怕，但是在離開之後，身體就會誠實的表達出來。就像那個漆黑的雨夜裏我在泥濘中奔跑的時候一樣。
日落之前給我推倒！
41蘿莉也是會有壞脾氣的
庫洛洛他們來這裏絕對不是旅遊。
殺手世家……
幾年前遇到狙殺……
沒準是來報仇的？不，不對，如果是來報仇的，他應該也會帶上飛坦和芬克斯，也許他們也來了，不過沒在樹林裏。
也許是來委托奇犽他們家殺人的？
他們自己什麽人不能殺啊？
算了，不想了。
坐上火車，我仔細觀察了一下，沒有人跟著我。
信長叔說的話讓我不太舒服。
他們肯定有什麽同夥，或者是用了什麽方法監視我。
這種感覺讓人很不自在。
我又是那只臥在貼有「售出」標志的雞籠裏的肥雞或者肥鴨了。而且還能感覺到黑暗中有雙流著口水的眼睛盯著我，計劃著是先拔毛還是先放血，是紅燒還是清蒸。
上飛艇之前我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說我在回來的路上了。
她說已經找了裝修的工人，正在翻新酒館，我回家的時候就差不多要完成了。杯子什麽的她也去買了，廚子還在找。
我讓她別太累了，慢慢來，酒館停業的時候就當休息了。
她照舊囑咐了一番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吃的那些話。
兩天之後我在普裏忙坐上火車，上車之前買了小牛肉青瓜酸乳酪三文治。這一家的三文治味道比上次那家的好多了，可是還是比不上天空競技場的。
我在車上很快睡著，一路平安，終於沒人打劫了。
到達莫然諾的時候是傍晚。
下著小雨。
黛美太太撐著傘在站台上等我，她似乎總是看著錯的方向。
我跑到她背後，把她抱起來，她尖叫著大笑。
她問我有沒有找到什麽關於爸爸的線索。
我搖搖頭。她就沒有再問了。
裝修工人做的很不錯，酒館保留著一貫的風格，但是看起來精神多了。爸爸看到的話，一定會很滿意。
黛美太太說他們明天會帶機器來磨地板，然後重新上蠟，替換的桌椅台布之類的也會在明後天送過來。
她給我做了面條，味道還是那樣。
不好吃。但我吃了兩碗。
和黛美太太一起收拾行李的時候，她問我要不要叫裝修工人明天把露台上的鐵欄也收拾一下，把鐵銹磨掉，重新油漆。浴缸也要修補一下，我不是一直說漏水了麽。
我看著窗口外面的露台，自從我回來之後還一次都沒去過。
潛意識裏我可能是在回避這個我和庫洛洛第一次交談的地方。
攀爬玫瑰好像長得更高了點，枝條擁擠，花朵熱鬧，香氣喧喧嚷嚷。
我走到露台上，撫摸冰涼的鐵欄。對面是福蘭達的空房子。玻璃窗上反射著月光，窗口邊上的「出售」標志牌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了。
突然間我的心猛跳了幾下，我轉過身，對坐在床上整理衣服的黛美太太說，「我出去一下。」
「這麽晚了，去哪兒啊？」她擡頭看著我。
我沒出聲，走到門口的時候退回來，把浴室的燈打開。
黛美太太有點擔心。
我勉強朝她笑一下，「很快就回來。」
我到樓下打開後門，從巷子裏出來，走進福蘭達家的後巷。
從矮鐵門跳進後院，福蘭達家的院子裏一片荒蕪，雜草叢生，月光下廚房的玻璃門上全是灰塵，門鎖把手上卻是幹凈的。
隱藏自己的氣息，我轉動把手，沒用什麽力氣門就打開了。鎖早就被破壞了。
空房子裏黑洞洞的，我滿心焦急，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念纏在身上的時候精神也會強大起來。
順著樓梯走到二樓，儲藏室的門開著，月光從小小的窗口投進來，照在空蕩蕩的嬰兒床和小木馬還有其他布滿灰塵的破舊玩具和雜物上。
木地板上面有大小不一的腳印。這裏沒有人。
我站到窗口邊上，看得到黛美太太的一舉一動。連她的表情也看得清清楚楚。
浴室裏，我的橡皮鴨子和終極浴缸伴侶並排靠在一起，旁邊是薔薇色的沐浴露瓶子。
老舊的浴缸瓷面反射著微黃的燈光，有種很柔和的，類似綢緞的光澤。
我的呼吸好像停止了幾秒鐘，有哪根血管在腦裏一跳一跳的，跟心臟跳動的速度一樣瘋狂。
我用手緊緊抱住自己。身上打著冷戰。
是該裝上窗簾了。
突然間我心裏有種強烈的憤怒。
庫洛洛這幫混蛋。
我想起信長叔和飛坦的話——
「……你摸了露台上的玫瑰花，在你走之後她也摸了同一朵花。」
「我可不是那種喜歡偷看小女孩洗澡的家夥啊……」
「誰是喜歡偷看小女孩洗澡的家夥？」
「我可是很快就走開了，有些人從一開始看到最後呢。」
「這意思是說團長也是了？」
……
「給你的第二個忠告，就是晚上自己在家的時候記得要拉窗簾，浴室最好也裝個窗簾……」
……
這幫混蛋們！
我雙手捂著臉，無比頹喪。有種被人打了一頓，很疼，可是又不知道被打到了哪裏的感覺。
爸爸，我被幾個男人看光了。
我都不敢想到底有多少個人……
庫洛洛，信長叔，飛坦……
混蛋你們都給我去死啊變態們！
我站起來，努力在月光下辨別腳印。看來之前最有三個人來過這裏。
可惡啊！你們這群骯臟的混蛋！
他們根本沒有花費任何力氣去遮掩腳印或是其他來過這裏的痕跡，理直氣壯。
我突然明白為什麽庫洛洛在我看到他從酒館裏走出去的時候沒有直接殺掉我了。因為沒必要。
在他們看來，我是如此弱小。你見過一個正在路上匆匆忙忙一本正經的大人突然蹲在地上按死螞蟻麽？
我氣鼓鼓的跑回家，拿出手機，跑到露台上打福蘭達家窗口掛著的「出售」的廣告牌上的電話，電話響了幾聲之後接通到自動答覆。
「你是怎麽了？」黛美太太一臉擔憂。
我呼吸幾下，勉強露個微笑，「今晚能去你那裏睡麽？」
在路上，黛美太太又問了我幾次我是怎麽了，我說明天要去森林，可能幾天之後才能回來，想和她一起睡。
她笑呵呵的抱住我說我還是個小孩子啊。
那天晚上，我睡在黛美太太的大銅床上，聽著她的鼾聲，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原來我早就被拔了毛了。
早上醒來，我拿著手機在酒館裏轉著圈，終於等到九點鐘，打了電話給售房中介。
福蘭達家的房子因為幾年無人問津，中介人聽說我要買簡直是覺得中了獎，他馬上問我需要看房麽，今天就可以安排。
我說不用了，我只想知道如果我買下那房子，什麽時候可以把它拆了。
那中介楞了一下說小姐您是要拆掉重建麽，沒問題，簽好合同錢款過賬之後你就可以拆了，我們還可以幫您聯系施工商。
我告訴他，如果可以，請他現在就拿著合同過來。我想在天黑以前看到這房子倒下來。
他又楞了一下，說他馬上來。
中介來了之後我連看都沒看，一邊簽了一堆紙，一邊打電話安排銀行轉賬。
他拿著合同呆了幾秒鐘，才打電話確認錢過賬。然後告訴我如果我可以等的話，下周他可以聯系一個施工商……
我幾乎是怒吼著跟他說你究竟哪裏聽不懂我要在天黑以前把這房子拆掉？
他被我嚇得呆掉。
長長的呼了口氣，我向他道歉。低著頭調整了一會兒情緒，我再次擡頭的時候，臉上是薄妮大人說的「絕對可憐少女」的表情，我用軟弱的聲音對他說，請您務必幫幫我，在天黑之前我一定要把對面的房子拆掉，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我可能會自己動手。那肯定會有點驚世駭俗，不過效果和那種揮動大鐵錘的機器是一樣的。我不想這麽做完全是因為我家的酒館就在對面，而我還想繼續經營下去。
在我用充滿求助的目光看著他之後，他立刻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告訴我午飯之後會有施工商帶著大型機器來，黃昏的時候應該能把房子拆掉，但是磚瓦垃圾要兩三天之後才能清理走。
我說沒問題。我只要那房子倒塌，越快越好。
他問我這之後我要建什麽樣的房子，出藍圖的話他們也有優秀的建築商。
我跟他說，我不要建房子，我只要把對面那房子拆掉，拆到好像那裏從來都沒有房子存在過。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我了一會兒，最終沒說什麽。
錢就是有這點好處。它讓你的任何奇怪不合常理的行為變得合理。
黛美太太看到大機器開進街道，把福蘭達家的房子像積木一樣推到時嚇了一跳，問我怎麽回事。
我沒吱聲。只是說，我想把浴室的浴缸換了。
露台也請人修理吧。
今天晚上我就要去森林了。
黛美太太幫我把我要的玻璃罐裝好，又給我弄了些吃的。
傍晚的時候我背著露營的裝備進入森林。
紮好帳篷之後，我去小溪邊取水，然後在小溪裏洗了澡。這是我在離開奇犽家之後第一次好好的洗澡。
我躺下來，小溪裏的水草拂著我的身體跟水流一起輕輕擺動，睜開眼睛可以看得到樹葉間的點點星光。
把臉埋在水裏的時候我大概哭了幾秒鐘，淚水被水流帶走的時候我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
我在篝火旁邊吃了點黛美太太給我準備的食物，擦幹頭發。
森林裏沒有墻壁，沒有窗簾，可是我在這裏覺得很安全。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看著滿天星星，眼淚慢慢流出來。
我擦掉眼淚，把手機拿出來。楞了一會兒，發現沒有信號。
像上次一樣，庫洛洛沒有破壞桃子豐厚多汁的果肉，卻打開了堅硬的果核，把裏面最柔軟的果仁暴露出來，隨意的碾成粘膩不可辨別的一團。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10
大事記
42 人的一生其實也不過就那幾個瞬間
在森林裏住了幾天之後，我的心情終於恢覆了。這幾天，除了每天練習西索教我的那些東西，我在林間遊蕩，除了采集了一些用來做鹵花生密制醬料的植物，還準備了捕捉紅斑樹蛙的藤網，還有到死火山口需要的樹葉面具和其他零碎。
然後，我收起帳篷，去抓樹蛙。
紅斑樹蛙生活在死火山口附近的溫泉裏，這座火山其實應該說是座休眠火山。
這裏的溫泉很危險，有一些可能在一秒鐘內從舒適的洗澡水溫度驟然升高到把肉塊在瞬間煮熟的溫度；還有些是間歇泉，一秒鐘之前是平靜的像鏡子一樣的小水坑，然後突然噴發，有的時候還會帶著巖漿一起噴出來。
最讓人不舒服的，是到處彌漫著濃烈的硫磺味水蒸汽。
不過，這個可以用特制的樹葉面具來緩和。
我找了棵樹把大背包掛在上面，然後纏了些有鋒利尖刺的藤條在包上。森林裏好奇心強的小動物很多，如果背包不見了樹蛙就白抓了。
爬上山之後，沒多久就發現了合適的獵物。一只肥大的樹蛙正趴在沼澤裏發呆，它們喜歡混有硫磺氣味的濕熱蒸汽，趴在溫泉附近的沼澤裏就好像吸食了麻醉劑一樣呆滯。
我甩開繩套把樹蛙套上，小心翼翼把它提起來放進藤網裏，雙手並用，飛快在它身上貼滿特意準備的樹葉來保護它皮膚上特有的黏液，迅速下山。
晚上，我殺掉樹蛙，把它的黏液用樹葉小心的刮下來放進一個玻璃罐裏，然後支起鍋開始熬油。
這只樹蛙挺大的，大概可以制五十幾盒潤膚霜。
接下來的幾天，我收集了其他制造樹蛙油需要的植物、漿果、花朵，收拾好背包，回家了。
我回到小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街口看起來格外空曠。
福蘭達家的房子被推到了。
應該說，是徹底的消失了。
現在酒館對面是一塊空地，寸草不生。月光照在光禿禿的地面上，好像一片被誰丟棄在那裏的涼滑的薄紗，路燈的影子從前是站在墻壁上，現在躺在地面上，變成那塊地上唯一的東西。
我很滿意。
黛美太太從廚房裏跑出來迎接我，皺著鼻子說我身上有股野獸般的味道，我哈哈大笑，把她抱起來，用腦袋蹭蹭她的肩膀。
她說廚子也找到了，今天做了晚飯，讓我嘗嘗他的手藝。
廚子做的也是面條。
上面澆著番茄肉醬。味道很好。
我卻跟黛美太太說，沒她做的好吃。
她笑著摸摸我的頭。
吃完飯，我把大背包拿到樓上去。
黛美太太給我看新換的浴缸。
新浴缸很漂亮，嶄新的瓷面亮晶晶的，但是……其實我更喜歡原先那浴缸。雖然它有點漏水了。我想我大概就是那種「戀舊」的人。
露台上的鐵欄也重新油漆了。
玫瑰花還是擁擁簇簇的開得很熱鬧，有只迷路的蜜蜂繞著一朵花嗡嗡飛著。不知道是不是從前來過這裏那只。
一切和之前都很像，只是福蘭達的房子不見了。
黛美太太問我，那塊地要做什麽？就這麽空著好像很奇怪。
我說，那種點東西？
種什麽呢？黛美太太想了想，說種些甜豆吧，不用怎麽照顧，長得快，幾個星期之後就會有一人高了，當然，要給它搭個架子，甜豆的花是各種不同顏色的，從白色，淺紫色，粉紅色，橙色，紅色到深紫色都有，也很香，所以才叫甜豆啊。豆子沒長熟的時候可以生吃，很清甜，熟透之後可以煮來吃，做菜也不錯。
我想象著露台對面空地上種上甜豆的樣子，各種顏色的香甜花朵，應該很美吧，嗯，最好再買條長椅放在那裏。
黛美太太說好啊，明天就買種子種下去吧，九月前一定會開花的。
那天晚上我坐在新浴缸裏，把身上「野獸的味道」洗掉之後，拿了瓶啤酒站在露台上慢慢喝。
小鎮的夜晚總是很安靜的，安靜到我能聽到路燈每隔兩秒鐘發出的「茲茲」聲。那只迷路的蜜蜂已經飛走了。
五月底的時候，浮動著玫瑰花香氣的夏夜微風裏，有一個眼睛裏映著滿天星星的漂亮男人站在這裏，我毫無防備的告訴他關於自己的事情。
八月初，仍然是有玫瑰花香氣的夏夜，露台的風景已經完全不同了。
我走進房間，把啤酒瓶放在一邊，取出爸爸買的玻璃燈，點燃一根蠟燭放進去，然後，鄭重其事的把燈掛在露台的墻上，好像是在完成某種儀式。
滿意的舒口氣，我躺在床上，看著滿天星星和窗口外搖搖晃晃的燭光睡著了。
我還是沒有裝窗簾。
從來就沒打算裝。
樹蛙油做好之後，我打電話給美達小姐，問她何時需要。
她說她九月要到友客鑫去，那裏將會有盛大的拍賣會，持續十余天。屆時特權階級和富豪雲集，實在是個推廣新產品，提高自己知名度以及擴展人脈的好時機。
我對這些東西不大明白，也沒什麽興趣，反正那時候要去找小傑和奇犽，就很痛快的告訴她我可以在那個時候直接把產品帶過去。
為了保險起見，美達小姐讓我寄一瓶樣品給她。我買了一個大小和她那時給我看的盒子差不多的玻璃罐，裝滿配制好的樹蛙油。封蓋之後，我又想了想，取了一張那從爸爸床底下扒出來的「帕努帕努」香檳的紙標簽貼上去。
和加德儂先生的相遇，讓我有種感覺，這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在時不時想起爸爸。如果給他們看到這個標簽，也許會主動設法聯系我？也許能從他們口中得知一些線索？即使沒有什麽線索，如果他們願意和我談談爸爸，我也會很高興的。就算他們不聯系我，如果看到這標簽能讓他們想起爸爸，那……也挺好的。
郵寄之前，我問美達小姐，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在產品上使用我的標簽。她說要等看到之後才能決定。
從郵局回到家，我又把鐵盒裏的東西都看了一遍，沒有什麽其他的線索。
正在我嘆息的時候小傑打來了電話，說他們要提前去友客鑫，因為實在沒錢買「貪婪島」的遊戲，所以想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在那裏賺點錢。
我也覺得無能為力。
那遊戲的估價是58億元，根據之前和爸爸參加拍賣會的經驗，最後的成交價格是底價的兩三倍很正常。
即使加上我在天空競技場的獎金，我們三個能籌到的錢還差得遠呢。
我只好安慰他們說我九月會售出一些手工產品，希望能夠拿到一點錢，不夠的話就大家到時候一起想辦法吧。
打電話的時候我半躺在床上，無聊的把鐵盒用氣柱粘著拋來拋去，小傑說奇犽有話跟我說。
我立刻緊張起來。從他家回來之後，我還是沒有把相片的事告訴他。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反正就是覺得「如果說了會有麻煩」。
總之，我不想在電話裏跟奇犽說起這個事情。也許見到他之後我會告訴他？
可是這個樣子，我又有種奇怪的負疚感。
我正糾結著，奇犽的聲音就響起來了，「……你好麽？」
不知為什麽他聽起來像是在責備我，也許是我做賊心虛，我的手抖了一下，氣柱粘著的鐵盒「啪」的一聲打在床欄上。
「咪路？你怎麽了？」
我拿著手機，怔了兩秒鐘，「奇犽，你的運氣是不是很好？」
「……」他好像沒明白我在說什麽。
我在這一刻做了個決定——現在就告訴奇犽我的新發現。因為我怕一旦遲疑下去，又要對他隱瞞什麽，累積的負疚感讓我很不安——
「剛才和你說話的時候，突然發現了我爸爸藏起來的一個筆記本。」
爸爸藏東西的方法和我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我沒想到，他的鐵盒有夾層。
盒子外面的花紋巧妙的讓人產生視覺誤差，覺得盒子只有那麽深，如果不是剛才打在床欄上湊巧把夾層碰開了，我大概要很久之後才能發現這個盒子內有玄機，裏面有個薄薄的小本子。
我打開它，翻了幾頁，跟奇犽報告，「這像是我爸爸的大事記……等等，」我翻到最後一頁，「上面好像還有暗號什麽的。」
「暗號？」
「嗯。是個奇怪的花紋……」換了只手拿手機，我試著描述，「應該說是個奇怪的圖形，大致是菱形的，像是條不斷開的繩子……」
我把那圖形的樣子盡力形容給他聽，奇犽和我一樣，一頭霧水，不得要領。
他想了一下又問我，「大事記是什麽啊？」
「呃∼」讓我想想怎麽解釋，「類似日志，但是只記錄對自己而言是大事的……」
奇犽笑著打斷我，「知道了，就是懶人的日記。」
我不悅的把手機舉到眼前。這小子！
「好吧，就是那種東西，」我嘟著嘴，「我要先掛斷了，我得先看看這本……大事記。如果有新發現馬上告訴你們。」
「嗯。」
「掛斷了？」
奇犽遲疑了一會兒，簡練的回答，「嗯。」
我把散落在地上的舊照片，絨布小袋子還有其他東西收回鐵盒裏，把筆記本放在寫字台上翻開，從中間的抽屜裏取出我的筆記本。
打開我的筆記本上，最後一條記錄是這樣的。1999.06.04 天空競技場 賺錢。
六月四日，是我離開家去天空競技場賺錢的日子。
倒數第二條的記錄，是1998.12.27 獵人考試。
時間，地點，事件。簡單明了。
我頹然抱頭。奇犽說的沒錯。這哪裏是懶人的日記啊，這是懶人的年記。
爸爸那本子比我好不到哪去。
話說回來，這種記事方法根本就是他教我的嘛。
最後一條是他離開家的日子，但是，沒有寫去做什麽事情，只是寫了「阿裏斯蘭」還有那個類似圖騰還是什麽的古怪圖案。圖案的四角寫著些數字。
我往前翻，希望能看到別的什麽關於「阿裏斯蘭」的記錄。
結果令人失望，沒有其它相關記錄。
在筆記本的第一頁，上面有一條記錄，1984.05.11。後面沒有記錄任何事件，只有一個好像桃核的符號。
第二條記錄，1985.06.02 咪路。這條倒很好理解，那是我出生的日子。
這之後的記錄，除了起初的幾條我看不懂，其余的大都很好理解。因為大部分我的本子上也記錄的有。基本上都是和我有關的事情，我換的第一顆牙啦，第一捕到獵物，第一次使用念力，第一次和爸爸對打能夠得分……還有一些是我們一起去的地方，做的事。
直到我們搬到莫然諾。
再接下來，是一條很怪的記錄，1997.01.07 咪路。我不記得那天我做了什麽事情。翻了翻我的筆記本，也沒有那天的記錄。
爸爸的這條記錄之後，就是他最後一條記錄了。
我看著寫字台上的兩本筆記，靠在椅子背上，一籌莫展。
把爸爸那本筆記握在手裏，我想起他說過的「人的一生其實就是那麽幾個瞬間幾件事」。
真的是這樣，我們的筆記本都很薄，可是竟然還留出很多空白，這一生過完也不知道能不能夠填滿。
爸爸的筆記本沒有封皮。很明顯，在1984年之前的記錄，連著封皮一起被他撕掉了。他大概是隔了很久才又重新用這個筆記本做大事記。
1984年之前發生了什麽呢？
如果爸爸和我一樣，從學會使用語言的年齡就開始記錄自己的年記，那麽他1984年之前的大概三十年都記錄了什麽？為什麽撕掉呢？
1997年的1月7日又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和我有關？可是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爸爸在那兩個月之後離開， 「阿裏斯蘭」又是什麽？
本來以為看了他的大事記，會找到什麽線索，可是，現在看來，沒有找到什麽答案，卻有更多的疑問。
我打電話給奇犽，告訴他和小傑，那筆記本我看過了，可是沒什麽用，我等一下會把最後一條記錄下面那奇怪的圖案傳真給他們看。
至於1984.05.11的記錄，我在想，會不會是那一天和媽媽結婚的日子？桃核，唔，其實爸爸是想畫個「♥」型？
我突然想到，爸爸的失蹤，會不會和我從未聽說過的媽媽有關系？
跟黛美太太說了一聲，我拿著筆記本去鎮上的圖書館。
把整本筆記小心的覆印之後，我把最後一頁傳真給小傑。
他們和我一樣，看到圖形後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麽。
奇犽說他會把圖形電郵給他哥哥，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
接下來的兩天，我幾乎把爸爸房間的每塊地板和每寸墻壁都敲了個遍，沒有找到任何夾層，或者其他動過手腳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看來，所有的線索，都在那鐵盒裏了。
這期間，美達小姐收到了我寄去的樣品，她很滿意。另外，她沒想到我爸爸是制作「帕努帕努」香檳的釀酒師，和這種奢侈品級別的酒扯上關系，對我們的產品銷路大有好處。她會加印一些爸爸畫的標簽。
我照舊對營銷的事情沒什麽興趣，不過趕快用快件又給她寄了兩張標簽紙。幸好爸爸夠懶，酒不做了標簽倒還剩下不少，不然我還真是不知道要到哪裏弄瓶「帕努帕努」香檳把標簽撕下來。
小傑和奇犽沒過幾天又給我打來電話，他們說，奇犽的哥哥提供了一些關於「貪婪島」的情報，還有一個很有用的獵人專用網站，但是他也不知道那圖形是什麽。
我跑去鄰近大點的鎮上用獵人執照上了那網站，搜索「阿裏斯蘭」，幾秒鐘過後……
「……阿裏斯蘭，傳說中遺失的文明……」
「於1996年出現考古重大突破，記錄阿裏斯蘭歷史的羊皮卷被發現，古文字破譯中……」
「被稱為「阿裏斯蘭之書」的羊皮卷在1997年二月失竊……」
我又搜索「阿裏斯蘭之書」，置頂的第一條信息讓我大吃一驚。
羊皮卷、拍賣會、友客鑫
43 按照遊戲攻略的說法，這叫做……
我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電腦屏幕——
「……由匿名賣家提供「阿裏斯蘭之書」將於九月在友客鑫拍賣，拍賣現場地點、時間及其他資料信息暫無……」
這，這，這也太巧了吧？
不過，按照美達小姐還有奇犽的哥哥所說的，友客鑫的拍賣會，除了合法的拍賣之外還會有多場由黑幫組織的地下拍賣會，交易品的數量和質量比起那些合法的拍賣會只有更高。
遺失的文明……
嗯。
聽起來像是爸爸會感興趣的東西，可是，為什麽他沒有和我一起查資料呢？以前每次去挖掘古墓遺跡什麽的，不都會和我一起行動麽？
我又在網上找了些關於「阿裏斯蘭」古文明的信息，知道這是個崇拜自然力量的文明，曾經盛極一時，幾乎征服整個埃珍大陸但是卻在大約一千五百多年前突然銷聲匿跡，從此一切變成歷史中的迷霧。
現存的遺跡，只是散布在埃珍大陸上的巨大石門和一些按照精確圓圈軌跡擺放的巨大石柱群了，石門和石柱群的用途、意義是什麽，眾說紛紜，可是全都是猜測。除此之外，至今也沒有發掘到什麽有考古價值的遺址。直到1996年，一群漁民在埃珍大陸西岸的小島附近打撈上來一些陶罐，其中一個裏面發現了由陶管密封完好的羊皮卷。
這個就是「阿裏斯蘭之書」了。羊皮卷上的文字被確認是古阿裏斯蘭文字，被認為是了解「阿裏斯蘭」文明的關鍵，但是還在進行破譯的時候失竊了。
現在看來，這個羊皮卷不會是爸爸感興趣的東西。我們一向只對有著大眾趣味和市場的，價值不菲的裝飾品出手。
但是，爸爸筆記上的「阿裏斯蘭」是怎麽回事？會是一個地名，一件東西，還是別的什麽？和消失的文明「阿裏斯蘭」有關系麽？那個圖形又是什麽？和「阿裏斯蘭」有什麽關系麽？
我下了線，腦子裏像是被貓抓亂的線團一樣。
邏輯啊，推理啊什麽的，我真的不是很擅長。
我在圖書館裏找了找，沒有什麽專門介紹「阿裏斯蘭」書籍，只有幾本介紹「失落的文明」的書裏略微提及過。
我借了這些書，慢慢走回家。
我的爸爸，從一出生就認識的爸爸，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
反正都要去友客鑫，去看看吧。
不知道那個羊皮卷要多少錢。
可是，就算我買了也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啊。
這之後的幾天，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查找關於「阿裏斯蘭」的信息。
再次在獵人專用網站提問「阿裏斯蘭之書」的時候，這個問題有更新了，是關於拍賣的詳細信息的。
我付了兩千萬戒尼，得知拍賣的地點，時間和一張羊皮卷的照片。
那照片上，羊皮卷只是微微打開，上面露出一些無法看懂的文字。羊皮卷旁邊是那個裝著它的陶管。
我只看了照片上的陶管一眼，心跳立刻加速。把覆印的筆記拿出來翻到最後一頁，轉180度，我可以肯定，那陶管上的圖案——至少露出來的那部分，和爸爸筆記上畫的圖案是一模一樣的。
我的心咚咚的跳起來，趕快把這些資料打印出來，一邊下線，一邊給奇犽打電話。
「奇犽——你在哪裏？我有重大的突破了！」我跑到圖書館外面，壓低激動的聲音。
「我們到友客鑫了。而且……」奇犽郁悶的說，「錢被騙了，現在我們一共只有一千零八十四萬元了。」
「哎？」你們不是不久前還有八億元的麽？發生了什麽事情啊！不要因為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就這麽亂花錢啊！「那……現在打算怎麽辦呢？」
「現在我和小傑在比賽誰能在八月三十日晚上為止賺更多錢。」奇犽恢覆了酷酷的語氣，「他等著輸吧∼哦，你剛才說，有重大突破？」
「嗯。」我猛點頭，「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古怪圖案，還記得麽？我在獵人專用網站上知道和它有關的東西會在友客鑫拍賣……」
「是麽？」他聽起來有點意外，「是什麽東西？多少錢啊？」
「是一卷羊皮紙，拍賣估價是……」我翻翻剛打印出來的資料，嘴角耷拉下來，「十五億元。」
不久前，我還覺得自己擁有一筆巨款。
幾天前，我還想要幫助小傑湊錢買「貪婪島」。
十幾分鐘前，我還很豪爽的花了兩千萬戒尼買一條消息。
現在……
我抓著手機，蹲在地上。
「奇犽，看來我也要到友客鑫賺錢了。」
那天晚上，我輾轉難眠，後悔自己怎麽沒多抓幾只樹蛙，可是又想到爸爸說的那些保護自然和生態的話，唉，人不能太貪心。
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麽迅速賺錢的辦法，只好在手指尖變幻著撲克牌的花色幫助自己入眠，這方法挺有用的。
第二天早上我給美達小姐打了電話，問她除了普通的樹蛙油護手霜之外，要不要試試賣些能夠使皮膚在幹燥氣候裏保持滋潤的蜥蜴油？
美達小姐馬上說好。她說她會在二十九日到友客鑫，已經幫我也定了酒店房間。
翻開地圖冊，我在友客鑫附近的戈登沙漠用紅筆畫了幾個小圈。根據魔鬼蜥蜴三生活習性，這些地方一定能找到它們。
看來要去沙漠住幾天了。
我要出發之前，黛美太太種下的甜豆已經長得很高了。有幾棵開始開花。
我坐在木制的長椅上，看著甜豆脆弱可是生命力旺盛的枝條纏繞在細細的木架子上，嫩葉和花朵一起在傍晚的微風裏輕輕顫動。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它們竟然從一株株細嫩的苗長到這樣，真是不可思議。
花朵的顏色就像她說的那樣，有白色，粉紅色，淡紫色，紅色，還有一種淺淺的橙紅色，很像半透明的橘子味軟糖的顏色。
和天空競技場不同，小鎮的晚霞是淺橙色的，和朝霞的顏色很接近。
花朵的香氣是種很柔軟的甜味。
我拿出手機，把草稿箱裏那條短信刪除掉。
又坐了一會兒，我重新編寫短信「你好麽？我要去友客鑫了。」，寫完之後迅速按了「發送」鍵。
如果遲疑的話，估計又會和上次一樣，這條短信會永遠留在草稿箱裏了。
然後我等了五分鐘。
沒有回覆。
忽然間我好像有點對自己生氣，覺得周圍的花香氣讓人煩躁。我把手機裝進口袋，跑回店裏。
八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我告別黛美太太去友客鑫。
這次的行李比以往沈重很多。
除了幾個裝著樹蛙油的大玻璃罐，還有那一大包買給奇犽的「家鄉土產」，然後我還帶了露營用的裝備。
黛美太太在站台上看著我的超大背包，不停用手帕抹著眼睛，「你這個樣子，看起來真像艾恩出門的……」她突然打住，像是覺得自己說了什麽不吉利的話一樣。
我抱抱她，「我會小心的。我保證。」
她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抓起我的一只手，用力握住，然後說，「去吧。到了之後就給我打電話。」
我點點頭，沒再說什麽，跳上火車，背對著站台揮了揮手。
這一路，一直到普裏忙，沒有陌生人搭訕，也沒有劫匪。
喬伊和他的同夥們看來真的是轉行了。
我在普裏忙換乘飛艇，兩天之後到達友客鑫。
友客鑫，優路比安大陸上最繁榮的城市之一。
被黑幫控制。但是城市的治安相對良好。大概是因為黑幫已經瓜分好了地盤，制定了城市的遊戲法則。遵守這法則，你就會在這城市裏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這一路並不寂寞。在飛艇上遇到了幾個說話風趣而且身材好到不行的姐姐。
她們跟我玩骰子，不同花色有著各種奇怪的名稱，按照擲出大小，大家喝酒講笑話。
大概友客鑫這邊的法律並未規定喝酒的最低年齡限制，所以她們叫酒來的時候服務員只是看了我一眼並沒有說什麽。
她們每個人擲骰子都很有一手，輸了幾次之後我偷偷用氣柱粘住骰子，從此之後想要什麽有什麽。
沒辦法，我真的不太會講笑話啊。
大家由衷稱讚我在這方面是個天才，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快到友客鑫的時候，她們不再玩了，每個人都靜靜的睡著。像是為什麽盛大的開場養精蓄銳。
要降落的時候，是傍晚。從飛艇上可以看到友客鑫在薄暮中的點點燈火。真是一個繁榮的城市。
這樣的城市，是不是終有一天也會像「阿裏斯蘭」一樣，沈入海底，所有繁華都變成文明的碎片？
漂亮姐姐們睡醒之後抖擻精神，取出化妝包，濃妝艷抹，噴上濃烈的香水。
我好奇的看著她們，忍不住問，你們等一下是要去宴會麽？
她們笑著說，不是。等一下要去賭場做生意。
也有人問我來友客鑫是要做什麽，我說是和朋友約好了來玩的。
她們嘻嘻哈哈的問我是男生麽？
我點頭。這些姐姐真神奇。她們好像一群聰明的花蝴蝶。
和她們在機場分別的時候，每個人送給我一個飛吻，每個人都說要我小心。
我去取了行李，給黛美太太打了電話，說我到了。一切平安，現在會去酒店找美達小姐。
她照例吩咐了一些陌生人給的食物不能吃大城市裏騙子多的話。
然後，我打電話給奇犽，說我到了。
奇犽問我要和他們住在一起麽，我告訴他，美達小姐，也就是我的生意夥伴，已經幫我訂了房間。我放下行李之後會去找他們。
我按照美達小姐給我的信息，叫了出租車去她訂的酒店。
在前台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服務員告訴我美達小姐還沒有到。她的房間在我房間的對面。
我背著巨大的背包走進房間，打開浴室的門看看，嗯，好像還不錯。
把包放下來，小心的取出來大玻璃罐，把它們放好。不知道最後能夠裝多少盒潤膚霜呢？
我打開浴缸的水龍頭，裝備洗個澡再去找小傑和奇犽。
檢查了一下買給奇犽的糖果，挑出幾包壓壞的巧克力留著自己吃。
洗完澡，人也精神起來。
我哼著飛艇上的漂亮姐姐們教我的歌換好衣服。
九月的友客鑫氣候奇怪。有太陽的時候炎熱幹燥，下雨的時候很冷。大概是因為雖然臨海，可是另外一邊挨著沙漠的關系。
我正準備出門的時候，有人敲了敲門。
難道是美達小姐到了？
我跑過去把門打開，楞了。
門外是穿著host制服的西索。
他瞇著眼睛，笑容在走廊的燈光下看起來有點不真實。
重逢
44 手機的短信有時候會引起無法解釋的誤會
走廊的燈光從他的頭頂照下來，他散在額頭前的頭發和他的長睫毛，投下陰影使我無法看清他的眼神……
「小寶貝不請我進去麽∼♥」他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插在褲袋裏，對我笑著。
我楞在門口，那群很久沒有出現的蝴蝶突然間又出現在我的胃裏，上下翻飛，撲動著翅膀。
我的嘴角在見到他的那一刻不由自主的向上彎起，可是身體卻因為大腦裏混亂的指令而無法動彈。
我不知道是該像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心裏所想到的那樣，撲到他身上像樹熊一樣抱住他的脖子呢，還是……
還是，該怎麽樣？
想不出來該怎麽辦，於是我保持一手拉開門，一手扶著門框的樣子，小心翼翼的繼續看著他。
「呵∼」西索伸出手，用食指輕輕撥開我鬢角的濕頭發，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嘆息，「真的不打算讓我進去麽∼這麽久沒有見面，一點都不想我麽？人家好傷心啊∼♥」
「……」我張張嘴唇，可是說不出話。不是很久。是三十九天。
最終，我低下頭，為他拉開門。
「啊∼小寶貝買了很多糖啊∼」西索坐在床邊，隨手拿起一包巧克力晃了晃，「碎掉了？」
我點點頭，有點拘謹的坐在他對面。
好像有很多話要跟他說，可是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
喉嚨裏像是有塊濕棉花還是什麽，堵在那裏。
他擡起頭看看我，忽然笑起來，對我舉起三根手指。
我趕快舉起食指，用氣變出一個「♠」。
「哈哈∼」他很開心，「自己練習好玩麽？」
我搖搖頭，「不好玩。」然後又指指自己紮成馬尾的頭發，「橡皮筋是用氣做的……」
沒等我說完，他突然把我抱起來。
我抓著他的衣襟，他身上的隱約香氣讓我有種想要哭的奇怪心情。
他用右手摸摸我的耳朵，和我對視，「你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嗯。」我望著他的眼睛，「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呢……」
「那就從今天開始說∼然後說昨天的∼♦」
「唔，」我笑起來，「在飛艇上遇到一群漂亮又風趣的姐姐，她們教我玩骰子，還有講笑話……」
「嗯。然後呢∼♠」
「然後她們說來這裏是去賭場裏做生意。」
「咳∼」西索輕輕笑，胸口起伏，他把我放在地上，「好了，說來之前的事吧∼♣ 小咪路你餓麽？」
「嗯。」好像是有點餓。有種空空的感覺。
「那一邊吃東西一邊說吧∼♥」
西索帶著我去了酒店的餐廳，看來他不是第一次來這個酒店。
菜色被服務生端上來的時候我跟他講我發現了爸爸的筆記本，上面有奇怪的圖案，和即將在黑市拍賣的失竊了的考古大發現有重要的關系。
他聽得很認真，然後問我，「小咪路你是想要買下那羊皮卷麽？♦」
我搖頭，「不是。我沒錢。我在想……」我看看他，「等別人買下來之後，也許可以去看一看。」
「哈∼」他輕輕笑一下，摸摸我的臉，「那麽珍貴的東西，又是從黑市買來的，人家會讓你看麽？而且，那些古文字你看得懂麽？♠」
我慢吞吞的嚼著食物，把刀叉放在盤子兩邊，「看不懂。可是如果買下的人，根本不是為了破譯那上面的古文字，而是為了收藏呢？那不是永遠沒人能看懂了？我覺得爸爸一定是看懂了什麽，至少他是知道那圖形是什麽的，很有可能他就是去找那遺跡了……」
「也許有個人懂得那些文字呢∼♣」他用手支著臉，「庫洛洛一向對古籍之類的東西感興趣，不過……呵呵」像是在預謀著什麽奸計，西索臉上露出個讓人不安的笑容，「他接下來應該不會有時間做這個了∼♥」
我有點驚訝，「你說庫洛洛？他喜歡考古？」他到底是幹什麽的啊？俠客他們叫他「團長」……
「庫洛洛是個好奇心很重的書蟲∼」西索點點頭，「……而且剛好很強，強到我一定要……嘿嘿嘿∼♥」他的笑容忽然變得有點可怕。估計是在腦海裏妄想著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我往旁邊挪了挪，「我又遇見他了呢。」
「嗯？」他眨眨眼，從他的不良妄想裏回來，「什麽時候？♦」
「唔，八月初吧？」我想了想，「忘記是哪一天了……」
「咪路啊∼」西索不滿的戳戳我的腮幫，「不是說了遇見他要告訴我的嘛？♠」
「可是他又沒做什麽啊——」我打開他的手，「他只是問我有沒有再看到他的書。」
「唉∼」西索嘆口氣，「你是在哪裏遇到他的？他身邊還有什麽人？♣」
「在枯枯戮山的小鎮上。他身邊有信長，俠客，還有個用念線作武器的姐姐……」
「你和瑪琪交手了？」
「啊，對了，他們叫她瑪琪，」我點點頭，「你果然認識她啊，她那衣服很特別，是她自己做的麽？都沒有看到別人穿過呢。嗯，好像跟信長叔的衣服風格有點像啊……」
西索看我兩眼，沒有回答，伸出手撫摸我的腦袋，「有時候真想看看這裏面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去那裏的？」
「嗯……」我猶豫一會兒，這件事情，目前為止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都沒有告訴奇犽，那麽，是不是也不該告訴西索呢？
「嘛∼不想說就算了♥」他揮揮手，又笑瞇瞇的看我，「你等一下還要去找奇犽小果實麽？」
「呃——」手握刀叉，我對著盤子呆掉。完全忘了……
奇犽少爺會生氣的。
我急忙丟掉刀叉翻口袋，手機呢？我的手機呢？
「嘿嘿嘿∼小寶貝是在找這個嗎？♦」
「怎麽在你那裏？」我把手機從他手裏奪過來，正要打電話給奇犽——
「啊∼好像已經幫你發了短信解釋為什麽今晚不能去了呢∼♠」
「什麽？」我難以置信，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啊？他一直沒離開我的視線啊，難道是在電梯裏？還是在我鎖門的時候？
我手顫抖著，打開「發件箱」——
這，這算什麽啊？「要照顧因為長途旅行身體不適的美達小姐」這謊話不錯，可是這種撒嬌的語氣是什麽啊？！
還，還……還「不許生氣哦」，還「好想你」，還，還有一個「♥」……
我頹喪的趴在桌子上。雙目含淚。
欲辨已忘言。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拿著人家的手機亂發短信啊……
如果告訴奇犽這短信其實是西索發的，他會相信的吧？問題是我該怎麽解釋為什麽我的手機在西索那裏，還有最重要的是為什麽我還沒去見他們就和西索見面了啊……
他們看到我發的這個短信，這種語氣，還有……他們一定會鄙視我的啊。大概會認為我朝著西索的方向一往無前一去不返拉都拉不住了吧……
我垂著頭，把手機放進口袋裏，喝了口果汁，把哀怨沖下去。
西索「嘿嘿嘿」的笑著，心滿意足。
我瞪他一眼，「別笑了。」
他聽話的收斂笑容，玩著餐布，突然在手指間用氣變出個我的頭像，表情生動，悲憤而無奈，「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很有趣呢∼呵呵呵∼♥」
「別笑了啊！」我跺跺腳，想把餐桌上銀質的蠟燭台朝他丟過去。
「哈哈∼好的，不笑了。」他托著下巴，眼睛裏興味盎然，「說說你的念能力修煉怎麽樣了吧∼♦」
「嗯。」我整理一下思路，「和瑪琪姐姐打過之後我回家了……」我怔一下，想到福蘭達家的房子和裏面淩亂的腳印。
「怎麽了？」
我閉上眼睛幾秒鐘，「然後，我去了森林。現在我的氣柱大概最多只能伸出兩三米，可是一離開手馬上就沒用了，但是比起之前好多了。」
西索滿意的拍拍我，「小咪路要繼續加油啊∼」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熾熱，惡意一現即逝，「變強之後試試看能不能殺掉我吧∼♠」
我看看他，忍不住潑冷水，「你祈禱庫洛洛不要在那之前把我的能力偷走吧。」
「呵呵呵，庫洛洛嘛……」他像是想到什麽美味的東西，舔了舔嘴唇，喉結輕輕動了一下。
我怔一下，猛的低頭。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別的什麽，忽然間我不敢看他。
「嗯，你還沒說，你來這裏做什麽呢？」我放下刀叉，用餐布擦擦嘴角，試著轉換話題。
「啊∼」他嘻嘻笑著，「我是按照boss的吩咐來這裏的∼♣」
「你也要去賭場做生意麽？」啊，「粉紅色銀河」也要來友客鑫擴大人脈和關系網麽？他的boss很有商業頭腦嘛∼
「不知道啊∼要等boss的命令呢∼♥」他忽然變得懶洋洋的，好像對他的兼職生意沒什麽興趣的樣子，「小咪路你呢？和美達的事情結束之後要做什麽∼♦」
「我……」我有點迷茫，和美達小姐會合之後，大概是會幫她做些雜活吧，這之後，小傑和奇犽會想辦法找那個遊戲，繼續找小傑那個超級不負責任的爸爸，至於我……
我看著西索的眼睛，「我，我……大概會跟蹤那個把羊皮卷拍下來的富豪，然後想辦法偷偷把那上面的文字覆制下來……或者幹脆偷走，再自己找考古界的專家破譯。」
「呵呵，其實小咪路也不是個乖小孩啊∼♠」他笑得充滿惡意，食指沿著我的臉頰劃下來，點點我的嘴唇，「你……」
這時我的手機響起來，是美達小姐，她到了。
西索放下餐布，「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帶我回去，在美達小姐房門前很有風度的說了些「咪路就麻煩您了」之類客氣話。
這話聽起來沒什麽，可是他們兩人的眼神交流讓我有種他們在暗中達成了什麽關於我的協議之類的感覺。
和西索在門口告別，他微笑著揉揉我的頭發，在我耳朵旁邊小聲說「乖乖的，嗯∼」。
他向電梯走去，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微微彎腰看著我，「不要到處亂跑，還有，再遇到庫洛洛他們的話要趕快讓我知道。」
我點點頭。
他抱住我，親親我的頭頂，「去吧。」
我看著他消失在電梯門後面，關上房門。
美達小姐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她拿出一條裙子，「咪路，來試試這條裙子好麽？明天晚上要穿去晚宴的。」
「哦。好的。」我脫下外套，正要把裙子拿進浴室，美達側著頭看了我兩眼，招手讓我過去。
「尺寸好像不合適了呢……」她捏著下巴，「咪路你長高了點啊，擡起手可以麽？」
我把裙子放在床上，擡起雙臂。
美達小姐像上次那樣，把拇指放在我肋下，幫我量了尺寸，「唔，長得很快啊。」
嗯？我開心的笑了，「是麽？難怪覺得內衣有點緊了呢。」 哈哈哈，人家終於向著「女人」的方向又走了一大步，哈哈。
「這樣啊，」她取出一個記事本看了看，「明天早上順便去買衣服吧。」
「好的。」 我看看美達小姐的胸部，想起飛艇上遇到的那群姐姐，有點羨慕的小聲說，「什麽時候我才能長到美達小姐這種水準啊……」
她笑著看看我，「很快就會的。」
這時，美達小姐一貫的溫婉微笑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那笑容裏有什麽曖昧的暗示。
跟她約好了明天八點一起吃早餐，我回到自己的房間。
臨睡前，我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明天要和美達小姐一起工作，可能傍晚的時候會去找奇犽和小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11
愧疚和想念
45 送人禮物的時候要放對表情不然就會造成可怕的誤會(別忘了看作者有話說，有驚喜哦∼)
八月三十日。
星期一。
和美達小姐吃了早餐之後，我背著我們的產品——幾個大玻璃罐跟她一起去我們的生意夥伴那裏，一個叫做「藍墮」的奢侈品專銷店。
據說聲名赫赫的「藍墮」是友客鑫甚至說這塊大陸上最出色的奢侈品店。它的名字裏也有個「藍」字，不過，在我看來它比起來「藍絲絨小馬」還差得遠呢。
盡管店裏的陳設器具無一不精，讓人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可是「藍墮」就是缺乏「藍絲絨小馬」那種隨意、大膽又讓人覺得親切的風格。這種風格大概是和店主的性格有關的。
店主是個叫法緹的美女。和美達小姐一樣，我看不出她的年齡。
美達小姐向她介紹我，她和我握手之後拿起我的手仔細看了一會兒，「您真的是職業獵人？」
我給她看我的執照。
這次她笑得非常真誠，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帶著萬元鈔色彩的熱情。
我想薄妮大人和「蘿莉的時間」了。
把玻璃罐交給她們，基本上就沒有我什麽事了，美達小姐和法緹談的東西我毫無興趣，分裝產品這種事有專業人員在無菌室裏進行。大體來說，我的工作就是當在今晚晚宴的時候做「活體廣告」，給貴婦名媛們展示我們秘密配方的潤膚霜有多神奇——連職業獵人的手都能保護的這麽好，大家不要猶豫不要懷疑了，買吧。
這工作和「蘿莉的時間」的工作很像，所以我應該沒什麽問題。大概。
臨走的時候美達小姐幫我選了些新內衣，還挑了條裙子和一雙高跟鞋。付錢的時候法緹對我們說裙子和鞋算是租借的所以不用錢。我挺高興的。這些東西我大概不會穿第二次。上次那跳舞裙子我連洗都沒洗，還皺巴巴的掛在衣櫥裏呢。
然後大家一起去了今天晚上要舉行酒會的會場。
我陪著美達小姐走來走去，基本是就是跟班加搬運工。
法緹開始還有點擔心，怕我的手擦破了或是撞出瘀青就沒法勝任「人體廣告」了。在她看到我毫不費力的搬動紅山櫸木的桌子之後就沒有多說什麽了。
美達小姐看出來我心不在焉，跟我說吃完午飯就自己活動吧，在晚上七點鐘之前回我們住的酒店找她就好。
我自己回了酒店，背上給奇犽少爺的一大包糖果，在前台要了一份交通地圖，順便詢問了怎麽乘電車去小傑和奇犽的旅館。
按照前台服務員的指示來到他們住的酒店，給他們打了個電話，我無聊的打量這個旅館的陳設，這地方還不錯，所以暫時應該還沒讓人把錢全騙完。
小傑在見到我的那一秒飛過來和我擁抱，一邊喊著「咪路你好麽！你好像長高了！哎？」
我不知道他的「哎？」是為了什麽，樂呵呵的抱抱他，奇犽站在距離我們五十公分遠的地方，雙手插在褲袋裏微笑。我楞了一下，他這種表情，真的和爸爸那項鏈墜裏藏著的少年很像。
我對他舉起一只手搖了搖。
在見到他們之前，我也想象過和他們在近兩個月之後的重逢會是什麽樣子的。可是，很奇怪。完全沒有我設想的陌生感或是任何別扭的感覺。我們好像從來也沒有分開過一樣嘰嘰喳喳的交談。
從酒店的大堂，到電梯裏，再到他們的房間，從鯨魚島說到來友客鑫賺錢的事，三個人的嘴巴好像沒停過。
嗯，其實是我和小傑說得比較多。奇犽偶爾插句讓人氣得半死的評語。
這小子一如既往的讓人不快啊。
即使是這樣，從我們旁邊經過的其他客人一點也不覺得我們吵，他們面帶笑容看著我們，眼神似乎在說「看啊∼少年間的美好友情啊好感動好感動」。
這實在讓我覺得有點丟臉。
「你們賺錢賺得怎麽樣了？」我坐下來，四處看看他們的房間。
「哈哈哈，」小傑抓著他的刺猬頭，他剪了頭發之後發型也還是一樣，「還在進行中，哈哈。」
奇犽閉著眼睛揮了下手，「明天見分曉。」
「奇犽看起來好像很有把握呢。」我用掌心輕輕碰碰小傑豎起來的頭發，小聲跟他嘀咕，「你沒把所有的錢交給他吧？他好像是那種到最後關頭孤註一擲的人，可是怎麽看都像是運氣不會太好的樣子……」
話還沒說完，腦門上就挨了一下子。
我捂著腦門，對奇犽吐吐舌頭。
他把臉扭過去，輕輕「哼」了一聲。
「咪路，你的事情怎麽樣了？」小傑盤著腿坐在床上，黑眼睛亮得好像什麽小動物一樣，「要和我們一起賺錢麽？」
我把背包放下來，告訴他們，「今天晚上要和美達小姐去工作，然後就是自由活動了。我明天要去買些工具，然後會去沙漠。」
「去沙漠？」奇犽坐在床邊的小椅子上，看看我的背包，「去幹什麽啊？」
「抓蜥蜴。」我一邊解釋，一邊打開背包，取出一小盒樣品，「之前說過來這裏是和美達小姐一起推銷我們的產品吧？就是這個啦。」
小傑打開盒蓋，聞了聞，「這個，和咪路你身上一直有的氣味是一樣的。」
奇犽把盒子接過去，「根本沒什麽特別的氣味啊。」他又看看盒蓋上的標簽，「這個上面的小女孩倒是挺像你。」
「嗯。那本來就是我。標簽是我爸爸以前畫的，美達小姐說可以用來做產品標簽就拿去重新印了些，不過縮小了一點。」我把盒子收回來，坐在床邊上，「去沙漠是因為我要抓些沙漠裏才有的蜥蜴來做「超強滋潤」的潤膚霜……」
「什麽？」
「什麽？」
他們兩個一臉惡心，小傑還皺了皺鼻子。
「不要鄙視蜥蜴啊，我說的那種蜥蜴長得很可愛的，脖子後面有一片像扇子一樣的刺翼……」
「咪路，那和蜥蜴沒有關系，」小傑打斷我，他皺著眉毛指指我手上的盒子，「這個，是用什麽做的？」
「啊，這個啊，」我露出美達和法緹訓練出的「得體笑容」，「是用一種生活在溫泉沼澤附近的樹蛙脂肪做的……」
「紅斑樹蛙？」
「奇犽你知道？」小傑有點驚訝。
我楞了一下，想到關於奇犽家的介紹——枯枯戮山其實是座休眠火山，也可能有溫泉，對他點點頭，「嗯，就是紅斑樹蛙。」
這時候我的負疚感又冒上來了，我猶豫了幾次，差一點就想坦白了，終於，我還是忍住了。
抓抓頭發，我嘿嘿幹笑了兩聲，有點慌亂的提起背包，把裏面的糖果一股腦倒在床上，「嗯……我，我買了禮物給你……們。」
「啊，謝謝咪路！」小傑拍拍我的肩膀，露出個極燦爛的笑容，「我們都沒想到要給你準備禮物呢。」
「嘿嘿。」我幹笑兩聲，「你們是男孩子嘛∼沒關系的。」
如果不是因為沈重的負疚感，我也不會想到要給奇犽買糖的，至於你，小傑，我是剛剛才想到只給奇犽禮物好像有些不太好才說禮物是給你……們的。對不起啊。
「全都是糖啊……」小傑在巧克力、軟糖、豆羹、棒棒糖和其他各色糖果中迷失了，「咪路你怎麽買的全是糖啊？」
「呵呵，」我僵硬的笑著小聲辯解，「因為老板大嬸說買得多可以打八折……」
我偷偷看看奇犽，他一反常態的沒有見到糖果就興奮，讓我很不安。
奇犽呆呆的看著糖果沒有說話，幾秒鐘後擡起頭看了我一眼，可能是因為感動，也可能是想家了，眼神突然有點奇怪。
呃，說起來，連買糖果的錢還是我從喬伊一夥那裏打劫來的。
我更內疚了，有點心虛的避開他的目光。
想了想，還是轉換話題吧，要是等會兒奇犽用感激的眼神看我的話，我一定會坦白的，現在還不想告訴他。於是我撓撓腦袋，「小傑，你那個遊戲的軟體是什麽樣子的啊？拿出來給我看看好麽？我把覆印的爸爸的筆記本也帶來了……」
小傑聽了立刻精神起來，他取出遊戲卡給我看，唔，怎麽看都是普通的遊戲卡。
我把筆記本的覆印件也拿出來，給他們看那個已經傳真給他們的圖形還有爸爸的大事記。
他們兩個對「懶人年記」的記事方法很好奇，我又隨便翻了幾頁，解釋了一會兒每一條記錄是什麽。
「咪路，你也有這樣的記事本麽？」小傑翻著裝訂好的覆印件，「為什麽每頁只有一條記錄呢？」
「是啊，我也有的。」我把自己的記事本掏出來給他們看，「每頁只有一條記錄是為了預留位置給後來追加的記錄……」
我翻到給他們看新的最後一條記錄，1999.06.05 天空競技場 小傑奇犽。
「……因為爸爸說有很多時候，大事發生了，但是自己當時可能並沒有意識到，要過一陣子才回想起來，所以……」我指指筆記本上的記錄，「比如這一條，就是我追加的，因為剛剛遇到你們的時候，並沒有想到你們會變成我很重要的人呢……」
「唉呀——咪路！」小傑哈哈笑著，推了我一把，另一只手抓抓頭，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是說真的。」我一本正經的看著他們，「在遇到你們之前，我從來沒有和我年紀差不多的朋友呢。」
所以，別因為我暫時的隱瞞而討厭我……
奇犽和我對視一下，在一瞬間低下頭，看不到他的表情。
然後，他輕輕「咳」了一聲，微笑著擡起頭，「你明天要做什麽呢？」
「明天啊，如果美達小姐沒有要我做的事情，我要去買一些去沙漠露營要用到的東西，然後，在黃昏之前要趕到戈登沙漠。」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奇犽你還這麽年輕，可是記憶力真成問題。
我看看時間，要回去找美達小姐了。
小傑看我一眼，又看看奇犽，「奇犽送咪路去地鐵站吧。」
我楞一下，為什麽要他送我啊？
奇犽也楞了一下，然後站起來，一手插在口袋裏，打開門，「走吧。」
我對坐在一堆糖果裏的小傑揮揮手，「加油賺錢哦∼」然後對他做出口型——「你會贏的」，小傑「咯咯」笑起來。對我也揮揮手。
等電梯的時候，奇犽一直沒說話。我發現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候，負疚感就會突然跑出來，讓我掙紮著要不要告訴他相片的事情，嗯，還有，還有我偷偷上網查他家的資料的事情，還有，我偷偷跑到他家了，不過沒進去又跑回來了。
大概我始終覺得在沒有告訴奇犽就去他家拜訪是件對不起朋友的事情，所以才會傻乎乎的白跑了一趟吧？
電梯到了之後，我們走進去。在封閉的空間裏有種奇怪的氣氛。
我覺得奇犽好像也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可是卻沒法開口的樣子。
我們兩個各懷心思，偶爾偷偷看對方一眼，但是電梯裏好像被施了什麽禁制，讓我們沒法說話。
電梯到達一樓的時候發出「叮」的一聲，奇犽忽然打破沈默，「你什麽時候從沙漠回來？」
「啊？」我呆了幾秒才回答，「9月3日之前吧，那天有地下拍賣會，羊皮卷……」
我停下來猶豫一秒鐘，「我要在拍賣結束之後跟蹤那個羊皮卷的買主，然後，」我看著他的眼睛，「我會想辦法把它偷走。」
他一點都沒有吃驚的樣子，只是微微點了下頭，仿佛我說的計劃是什麽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要小心。需要我們幫忙就打電話。」
「嗯。」我拉住他的手輕輕晃晃，「謝謝你。」
和之前在機場告別的時候一樣，奇犽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但是他沒甩開我的手，而是盯著電梯門側閃爍的樓層按鈕悶聲說，「謝什麽啊。真啰嗦。」
我笑了。這小子。薄妮大人在這裏的話一定會「萌」的。他剛才傲嬌了是吧？
我們從酒店出來，慢慢走去地鐵站。黃昏的陽光有種把影子和心情一起拉長的奇異力量。
奇犽一路上側著臉看了我幾次，終於問我，「你去我家了？」他的語氣很肯定，比起疑問更像是在感嘆。
「嗯。」我低下頭，愧疚感讓我不敢看他，躊躇一會兒，我編了個很拙劣的謊話，「突然想去旅行，就去了。」
這個謊話實在很不像話，大概只有我這樣的笨蛋才想得出來，可是奇犽竟然沒有質疑。
我低著頭，吭吭哧哧了半天，「那個……那個，糖果店的大嬸說你很喜歡那種兔子形狀的棒棒糖……」
奇犽沒出聲，過了一會兒才很簡練的說，「嗯。」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低低的，「你……進去了麽？」
怔了一下，我才明白過來他是問我有沒有進去他那個好像城堡的家。
我對他搖搖頭，「沒有。就在門口呆了一會兒。然後就去小鎮上的紀念品商店了。再然後，就回家了。」
奇犽突然間好像很開心。他看看我，又垂下頭，把眼睛藏在額發下面的陰影裏。
我猜這大概是他表示感動和高興的一種方式。
想起他家那間「害怕打雷結果終於跑到爸爸房間的時候雨都停了 」的大豪宅，我覺得垂著蓬松腦袋的奇犽此刻無比惹人憐愛。
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過來擁抱一下，然後揉揉他棉花糖似的的頭發。
比上次我擁抱他的時候好多了，他雖然還是全身繃緊，但是沒有那種好像極力在忍受什麽的感覺了。
我松開手，對他微笑，「我要走了？」
他沈默幾秒鐘，臉上沒有表情，很簡練的回答，「嗯。」
「拜拜？」
「嗯。」
我走下台階，回頭看了看，奇犽還站在地鐵入口的路燈下面，手插在口袋裏。看不清他的臉。這時，路燈突然亮了，燈光把他的頭發染成金色，他的眼睛還是籠罩在額頭前面蓬松碎發的陰影裏，但是嘴角微微向上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對他揮揮手，我走進地鐵站。
邀請
46 其實我是想說就像lotion和紙巾的關系……（餵！
回到酒店，美達小姐已經化好了妝在房間等我。
她笑著問我去了哪裏。
我告訴她我去看兩個朋友。
她稍微有點驚訝，「還以為咪路在這裏只有西索先生一個朋友呢……」
「不是的，還有兩個朋友，是在天空競技場認識的。」我解釋說，「而且，西索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是……」
突然發現，定義兩個人關系的詞匯那麽多，可是我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
不是朋友，也不太像對手，熟識的人？好像又比這個熟太多了……
我楞在那裏，突然想知道西索會怎麽定義我。
有趣的玩具？值得期待的小果實？
想象不出來。
「嗯……」我看看美達小姐，有點郁悶的低下頭，「他……」
美達微笑一下，「來，我幫你化妝吧。」
她總是那麽善解人意。
美達小姐這次給我化的妝，還有選的衣服，都讓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很多。比起上次那個穿著露背白紗裙子天真而脆弱的樣子，現在這個穿著樽型領黑色長裙的我看起來至少有十七歲。嘴唇塗成鮮艷的櫻桃紅，眼睛上畫了上挑的眼線和濃重的眼影，那裙子的面料不知道是什麽，好像能把光線吸收一樣，即使在強烈的燈光下也沒有一絲反光，黑沈沈的。
她選這裙子大概是為了突出我的手。
這雙手放在裙子上，在燈光和那奇怪布料的襯托下有種類似陳舊骨瓷的光澤。
我們來到宴會之後，她和法緹把我放在一邊在人群中周旋，大概每過半個小時，就有一批貴婦走過來拉著我的手看。
我露出她們早上教導的「得體的微笑」，盡力做個合格的廣告。還好，我不用回答名媛們的各種問題，我相信美達和法緹的回答比我「得體」多了。
兩個多小時之後，美達小姐告訴我，我可以自由活動了，她和法緹會留下來。
我感激的對她笑笑，去找吃的。
這次的高跟鞋比那時穿的細高跟鞋矮很多，可是我還是走得戰戰兢兢，穿著高跟鞋還能行走如風，在保持平衡的同時還能保持優雅，這絕對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在距離餐台一點五米遠的地方，我終於悲劇性的歪在一邊。這時，有人扶了我一下，我帶著一臉尷尬和感激擡起頭——嘴角在一瞬間翹起來，「你也來了？」
「呵呵∼」西索攬住我的腰，嘻嘻笑著，「倚靠在我的臂腕裏吧∼♥」
「你來做兼職麽？」在這種我既不熟悉也不喜歡的社交場合遇到他讓我覺得格外的高興。
他沒回答我，把我的臉托起來看了看，「美達怎麽故意把我的小寶貝化畫成這個樣子啊∼♦」說著他拿出手帕輕輕按在我嘴唇上，像是要把那些鮮艷的口紅擦掉。
我轉了下頭避開他的手，「這樣不好麽？」
「也不是不好∼」他沒有繼續勉強我，手動了一下手帕已經不見了，「小咪路你餓麽？」
「有一點。」我掃視下餐台上的食物，「你呢？」
「有一點。」他學著我說話的口氣，對我笑。
我們一起吃了些東西，西索在我旁邊站著，在這種衣香鬢影，有旖旎音樂和穿梭的黑背心侍者背景下，他臉上那種慣有的微笑，被水晶燈折射出的柔和燈光照得多出幾分嘲弄。
這時有托著香檳杯的侍者走到我們身旁，問我們需要麽。
我搖搖頭，西索拿了一杯，自己喝著，「不喝香檳了？」
「不喝。我明天要去沙漠露營呢。」我用餐巾擦擦嘴角，這裏的食物也不如上次的宴會好，「喝醉了可不行。」
西索看著我，笑吟吟的不說話。
想到上次喝醉的情形，我的心突然猛跳了幾下，擔心他會說出什麽讓我臉紅的話。
其實，他根本不用說什麽，我的臉已經慢慢熱了起來，嗓子幹幹的。
他把手裏的香檳遞到我唇邊，我就著他的手淺淺的喝了一口。
「啊∼要吃草莓麽？可以帶出香檳的味道來……」他伸手從放在水晶碗裏一大堆草莓裏拿起一個，「試試吧∼」
我接過草莓咬一口，西索把他的香檳杯遞給我，自己招招手，那侍者又托著盤子走過來。
這樣喝香檳，味道確實更濃烈。氣泡附在草莓的果肉和種子上，然後一顆顆破裂，好像在舌頭上盛放的焰火。
我瞇起眼睛，「嗯……」
「喜歡？」
我點點頭。西索好像很習慣在這種豪華的宴會出沒，難道他其實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做host了？
「西索，你這份兼職做多久了？」
「唔，兩、三年吧∼」他笑笑，喝口香檳，「怎麽忽然要去沙漠露營？」
「不是忽然要去的，」我看到美達小姐在不遠的地方向我們舉杯致意，「你看到美達小姐和我在推銷的產品了吧？我要去沙漠抓蜥蜴，做原料。」
西索手裏出現一個小小的盒子，是我們小的不能再小的試用裝，盒蓋上面貼著爸爸畫的標簽，縮小到剛好可以貼在小盒子上。
「就是這個了。」不知道西索會不會向他那些有錢又無聊的女客人推薦呢。三年間應該認識了不少客人吧？
看不出來，他明明好像對那兼職好像沒什麽興趣的樣子……
對沒有什麽興趣的事情竟然還能堅持做三年，難道是因為喜歡上boss了麽？boss不會剛好也是他的type吧？黑發黑眼的男人麽？
「這也是用蜥蜴做的？」西索打斷我的胡思亂想。
「不是，蜥蜴是用來做別的東西的。」
他沒有繼續問，又喝了口香檳，「你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是九月三日傍晚吧。」
他把杯子放在左手，右手攬住我的肩，把我拉進懷裏，像是在勸告，「不要去任何地下拍賣會，嗯∼」
「為什麽？」我不理解，「不去的話，我要怎麽知道是誰拍下了我要的東西呢？」
「嘿嘿嘿∼」他笑得肩膀輕輕顫動，「去了也不一定就知道啊，很多人會通過電話競拍或者派人代勞啊∼♠」他的笑容忽然有了一絲不懷好意的意味，「而且，地下拍賣會……也許會出什麽狀況呢∼♣」
自從在友客鑫看到西索之後，他就經常出現這種不知道在打什麽壞主意的表情。但是奇怪的是，他幾乎沒有露出過殺氣。這對他而言，似乎有點奇怪。在這種異乎尋常的平靜下面，他像是在等待什麽盛宴的開始，暫時的隱藏殺機是為了時機成熟那一瞬間快意的揮霍麽？
我忽然打了個冷顫。
沒有再去想地下拍賣會能出什麽狀況，但是我覺得他說的很對，即使去了，也不一定能打聽出來真正的買家是誰，反而有可能暴露自己，使對方有了提防之後，要下手就難了。更何況，那裏的光顧者不是特權階級就是富豪，恐怕連入場都不容易。
「嗯。我不去地下拍賣會就是了。」
西索似乎對我的保證很滿意。他繼續微笑著，用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摸摸我的脖子，手指撥弄著我頸項上血管外面那層薄薄的皮膚，仿佛在彈奏什麽樂器，我的寒毛在他的指尖滑過的時候一根根站起來，他的聲音卻是甜膩溫和的，「小寶貝吃飽了麽？要一起走麽？」
「好啊。」我轉個身放下喝了一半的香檳，盡量不露痕跡的離開他的手掌。
這次他倒是從正門離開的。
「粉紅色銀河」的員工福利真不錯，又是一輛「我很貴」在大門外等著，任憑他差遣。
西索把我送回酒店，在下車之前我突然想到，也許應該給他看看爸爸的大事記，他一定能夠比我找到更多的線索。
我拉拉他的外套，小聲請求，「你可以跟我上去麽？我想讓你看一些東西……」
他馬上笑得瞇起眼睛，「啊∼好意外呢∼好啊∼♥」然後他轉過頭對前面的司機大叔說，「看來我要提前下車了呢∼」
那位大叔像是見慣了，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什麽都沒說。
坐電梯的時候，西索一直微笑著看我，很……開心的樣子。
呃，他這個開心的樣子有點奇怪。
我開始有點懷疑請他上來是不是個好主意。
我打開手袋，還沒有拿出房卡，門就「哢嗒」一下開了。
西索收起撲克牌，輕輕笑一下，為我推開房門。
接下來發生的事只可以用一句「峰回路轉」來形容。
這家夥關上門的那一秒鐘把我抱起來往床上一扔，我爬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把西服外套脫下來丟在小沙發上，領結也解下來不知道放在哪裏了，並且襯衫的扣子從領口解開了最少三顆……更讓人吃驚的是，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我的樽型領晚禮服，後背上的拉鏈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拉開了——從脖子後面一直開到腰下面——我現在的樣子，就好像一個成熟的，從中間裂開，露出豆粒的豆莢。
「你，你……」我爬起來，雙手抓著背後的拉鏈，覺得自己忽然掉進一個奇怪的夢境，不可理解，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你怎麽……」
這種脫自己衣服的同時還能脫別人衣服的驚人速度是怎麽回事？你特訓過麽？為了什麽會去做這種特訓啊餵……
還沒來得及組織語言，就被他迅速貼近的臉嚇了一跳，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後一摔，他倒在床上，嘿嘿嘿的笑著。
「你怎麽了？」他不太正常啊，這是怎麽回事啊？我試探著伸出手，輕輕碰碰他的臉，「西索你怎麽了啊？」
他用雙臂支起身體，無辜的微笑，「啊∼在宴會結束之後邀請人家來酒店的房間裏不就是為了做這種事情麽？嗯∼♥」
這種事情？
我呆呆的看著他。房間的燈沒有開，月光下西索臉上的線條意外的柔和，嘴唇微微翹著，有點逗弄的意味，鎖骨和胸口的肌膚在敞開一點點的襯衫後面若隱若現。
我坐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毫不費力就可以感受到他身體正在散發出的熱量和隱約的香氣。
這，這，這……這難道就是薄妮大人說的「更深入的服務」？
三條記錄
47 自作多情和反應遲鈍其實效果相仿
月光下，他從眉梢到臉頰再到下巴的那條線看起來那麽柔和，讓人想要伸出食指輕輕沿著那條線劃下去……
我的臉「騰」的一下熱起來。
也許不只是臉，還有耳朵。
還有脖子。
也許很快整個人都會變得像煮熟的蝦一樣紅通通的。
「咳∼」我把臉扭過去，盯著床邊設計得很簡約的小桌子，喉嚨裏癢癢的，發出的聲音比蜜蜂的嗡嗡聲大不了太多，「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服務一定很貴吧？一瓶冬佩利的價錢可以買一輛車的話，這要多少錢啊……等等，我在想什麽！咪路！你可不是有錢又無聊的女人啊！不能這樣！做個正直的十四歲少女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啊……錢不是這麽花的！尤其是你沾滿汗水與屈辱的錢啊！
不過……我歪著頭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
「哈哈哈∼」西索放松手臂，倒在床上，「小咪路你真是太可愛了啊∼哈哈哈∼♥太可愛了∼」
他的笑聲立刻把我從矛盾和糾結中解放出來——這個混蛋！又在耍著我玩麽？欺負我就這麽讓你有成就感麽！你這個混蛋難道就沒有「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之類偉大人生目標麽！
啊啊啊——
我從床上跳下來，「啪」的打開燈，瞪他一眼。一手抓著後背的拉鏈，一手隨便抓了幾件衣服走去浴室，關上浴室門之前惡狠狠的威脅，「給我好好的在床上呆著！亂跑的話我可不保證會對你做出什麽！」
他繼續開心的笑著，沒理我。
當然，我的威脅對他而言就像小孩子用自己可以想象的到的最兇狠的表情威脅大人「立刻給我買糖不然我就躺在地上打滾哭喊」一樣，根本沒有任何震懾力。連後面那句話都還是跟他學的。
我換好衣服，頹喪的把從法緹那裏租借的禮服掛起來整理好，一臉陰郁的走出浴室。
西索側著身體躺在床上，笑得好像一只在太陽下伸懶腰的狐貍，熱情的招呼我，「小寶貝快點嘛∼你要給我看什麽？」
我忽然有點憂傷。
發現我所認識的人中，最聰明，最有推理能力的幾個人，竟然是我面前以戲弄我為樂的這個家夥，庫洛洛那混蛋，還有俠客那變態。
收拾起無用的情緒，我把爸爸的大事記覆印件拿出來，遞給西索，「這個是我跟你說過的，我爸爸的記事本。最後面就是那個奇怪的圖案……」
他坐起來，靠著床頭，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讓我坐過去，「時間，地點，人物或者事件的記事麽？很簡練的記事方法∼♦」
我坐在他旁邊，充滿希望的看著他，但願他能看出些我看不到的東西。
西索把大事記從後往前快速翻了一遍，又從頭開始看，然後他指指第二條記錄，「這個，是你生日？」
「嗯。」
「呵呵∼」他抓抓我的頭發，「跟我的生日很近呢∼我是六月六日∼♥」他又翻了幾頁，「這些記錄大多是和你有關的，只有地名的這些，你知道是什麽事麽？」
「知道，因為我的筆記本上也有。」我跳下床，把自己的記事本翻開，找到相同的記錄，「你看……」
西索翻了翻我的記事本，「你不是一直都帶著這筆記本吧？」
「嗯，平時都是放在長住的地方。你怎麽知道……」
「哈哈∼」他指著「1998.12.27 獵人考試」這條記錄，眼睛裏都是笑意，「因為當時我……」停頓一下，他換了個比較溫和的解釋，「反正就是知道你考試的時候身上沒帶記事本∼」
我抱著頭，努力想要把那些不愉快的回憶趕出腦海。
「呵∼」他把我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聲音誇張的微微發出顫抖，「真是美好的回憶啊∼嘿嘿嘿∼♥」
我不悅的把他推開。
美好的回憶？
是對美好人生揮舞小手絹含淚告別的回憶吧？
那個時候的西索，對於我來說，是一種聞所未聞奇妙而不知底蘊的生物。
其實，現在……
我好像，還是覺得，他是一種奇妙而不知底蘊的生物。
「小咪路∼」西索用手指戳戳我的臉蛋，拉回我的註意力，「有疑問的記錄有三條……」
他翻到最後一頁，指著倒數第二條記錄——「1997.01.07 咪路」說，「如果理解為你父親是去了‘阿裏斯蘭’，這條記錄很可能是他去‘阿裏斯蘭’的原因∼♦」
「可是，」我不能理解，「我努力回憶過，那一天並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啊。」
「嗯∼」西索把我的一綹頭發纏在手指上拉了兩下，像是在感慨，「很多時候，對你無足輕重的事情，對別人而言卻很重要……」
我拍掉他的手，眨眨眼睛，「你是說，我無意間做了什麽，讓爸爸想要去‘阿裏斯蘭’？等等，你也覺得 ‘阿裏斯蘭’是個地方？」
「是啊。」他把兩份筆記放在一起，指著其中一條，「這可能是你爸爸的記事習慣，比如這一條，他記的是1992.07.15 梅洛，你的是1992.07.15 梅洛拍賣，同樣的事情，你爸爸習慣只用時間和地點記錄，你用的是時間，地點和事件。」
我思考一下，「的確是這樣。」爸爸教我記事的方法，可是自己卻沒有按照那方法做。
「還有，」西索把筆記翻到最後一頁，「你說過你們的習慣是把記事本放在家裏，如果要去很久或者不知道要去多久的話才隨身攜帶，對麽∼♠」
我楞一下，「嗯。這次出門的時候，因為想到拿到羊皮卷之後不知道還會去哪裏，也不知道會去多久，所以就帶上了。」
上次去天空競技場是因為根本就打算賺點錢就回家或者打不過就回家的，所以沒帶。
「那就說明，」他和我對視，「他也許去過那個地方，至少知道怎麽去，因為他沒打算離開很久……」
我的呼吸亂了，手指抓著床單，心跳得好像在敲鼓一樣，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嗚」，我撲過去，緊緊抱住西索，把臉壓在他肩膀上。
「唉呀∼」他的手掌輕輕撫著我的背，「肩膀可以借給你靠，但是不許叫我‘爸爸’啦∼♠」
我的心很亂，這個推論如果是正確的，那麽，往好的地方想，如果我找到「阿裏斯蘭」，就很有可能找到爸爸；往不好的地方想，爸爸很可能是在「阿裏斯蘭」，或者是去「阿裏斯蘭」的途中出了意外，所以沒能按他預計的時間回來。
這種推測帶來的興奮，喜悅，擔憂，恐懼等等眾多的情緒讓我混亂極了，像是坐了太久的過山車，我在這種情緒的刺激下四肢發軟，不知不覺開始流淚。
當我重新控制自己的情緒時，發現我的眼淚已經弄濕了西索的襯衫，而且，化掉的睫毛膏和眼影也混著眼淚蹭在了上面。
我不好意思的抹抹臉，又試著用手指擦他肩膀上的汙漬。完了，他看起來就很昂貴的襯衫被我毀掉了，大概。
「那個，」我低著頭，手不知道往哪裏放才好，只好訕訕的捏起一顆襯衫上的紐扣玩著，「嗯……」唉，這襯衫一定很貴，扣子都是用貝殼做的！我醞釀一會兒，慢慢擡起頭，努力做出個討好的表情，「我幫你洗……」
「哈哈哈哈∼」西索笑著把我拉進懷裏，「不用了。上次借你的襯衫好像到現在都還沒有還給人家呢∼」
我的臉開始微微發熱，預感到他要說出什麽奇怪的話了，果然……
「唔，還有，」他趴在我耳朵旁邊小聲說，「那時還借了你另外一件衣服呢，你還留著麽……」
說到這個我就生氣，人家被你害慘了。我氣鼓鼓的把他推到一邊，「黛美太太看到那襯衫和內褲啦，她尖叫得鄰居家聾了幾年的老狗都吠起來了哩。」
「哈哈∼」他笑得更開心了，「她為什麽尖叫啊？」
為什麽？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麽？我還想問你呢——我悲憤的看著他，「她說我穿了你的內褲有一天會抱著電線桿子上的小廣告一邊叫著‘我的病終於有的治了’一邊喜極而泣的。」
西索楞了一下，大聲笑著倒在床上，攤開四肢，「哈哈哈∼」
這有什麽好笑的，你竟然還覺得好笑？！我惆悵的看著他，小聲嘟囔，「真是的，又不是人家主動要求要穿的明明是你逼我的……還有啊，你得的那究竟是什麽病啊要把廣告貼在電線桿子上？」
他爆發新一輪的大笑，兩分鐘之後停下來，忍著笑意看看我，「你可以告訴黛美太太我沒有那種病∼」
「哦。」我瞟他一眼，應付似的答應了一聲。
我才不會跟黛美太太說我在友客鑫又碰到你了，她對職業是獵人的男人沒有好感。更別說讓她知道我和你討論「為什麽年輕男人的內褲不能亂穿」這種話題了，她會發飈的。
西索翻身側躺著，擡起一只手支起腦袋，「黛美太太就是你的監護人麽？她還和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我沒好氣的回答，「她第二天給我買了本書，叫《第一次的愛》。」
「那是什麽書？」他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彎起來，我有點心慌，拿不準他是真的好奇，還是在計劃又一次對我的捉弄。
和剛認識我的時候不同，他的樂趣不再是對我進行單方面的毆打了，而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漸漸變成了在不引起我反抗的情況下，最大程度的欺負我。
我坐在床上沒動，過了一會兒說，「就是本普通的給青春期少女看的書。」
不過書裏面有能讓庫洛洛都失去冷靜和矜持的超震撼彩圖哦∼嘿嘿。
看著西索漂亮的灰色眼睛和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突然想起那個夢，我推開浴室的門，對著他，慢慢把兩只手放在腹部下方做出個心型的手勢。
如果，我現在對他做出那個手勢，他會是什麽反應？
「吶∼小咪路，我第一次發現你的表情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變這麽多次啊∼」他嘻嘻笑著，「是因為變化系的力量越來越熟練了麽？♦」
「唔。」我趕快點點頭，趁機轉換話題，「你剛才不是說有疑問的記錄有三條麽？還有一條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12
暫時的寧靜
48 「以後你就會知道」這句話能夠解釋很多東西
「那就是這本筆記的第一條記錄了，」他指著「1984.05.11」和旁邊那個好像剖開了的桃子的古怪符號，「你說過這之前的記錄被撕掉了，如果你父親之前去過‘阿裏斯蘭’，被撕掉的記錄裏一定有相關的信息，至於這一條……」他停下來思考一下，「對他而言，一定是意義重大的。和你出生的時間相距一年多……」
「會不會是和我媽媽有關？」我告訴他之前我的猜想，「也許那一天是和媽媽結婚的日子？那個好像桃核一樣的符號……」
他輕輕笑了一下，「有可能啊，那個符號也許是對你媽媽的某種印象呢∼♠」
嗯？
我又看看那古怪的符號，印象？
西索拍拍我的腦袋，「這個符號有可能是男人對女人的印象啊∼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所有以後我就會知道的事情都是無關緊要的吧？
我倒在床上，整理思緒，「最多疑問的就是第一條記錄啊，也許那符號也和‘阿裏斯蘭’有關？也許是在‘阿裏斯蘭’認識媽媽的？為什麽他從來沒提過媽媽呢？被她拋棄了？為什麽被拋棄了呢？‘阿裏斯蘭’在哪裏啊？」我用手肘碰碰西索，「如果爸爸知道‘阿裏斯蘭’在哪裏，也許還去過，為什麽考古界一直對‘阿裏斯蘭文明’的了解那麽少呢？」
他沈默了一會兒，把手放在眼睛前面，像是在遮擋房間的燈光，於是我把床頭燈打開，關上天花板上的大燈。
「不知道呢∼」他翻了下身，抱住我的脖子，「也許其實有一些人知道‘阿裏斯蘭文明’的事，但是沒有公開，因為保守秘密對他們更有利吧∼小咪路你呢？還是要去偷羊皮卷？♥」
我玩著他胸口的貝殼扣子，無奈的點頭，「嗯。因為目前來說，這是條有價值的線索。你呢，你接下來要去哪裏？做完兼職以後回天空競技場麽？」
「不知道啊……」他像是嘆息的回答，「要看能不能和boss獨處吧∼至於那以後怎麽樣，我對遙遠的未來沒什麽興趣∼♦」他說完，松開我，一只手臂仍然放在我脖子下面，平躺在床上。
「嗯，說的也是。我也沒想好拿到羊皮卷之後怎麽辦，」我也像他那樣伸長腿，平躺著閉上眼睛，「拿去給考古學家破譯麽？好像不會很快就出來結果……等結果的時候，我大概會去以前和爸爸去過的地方看看，也許會有別的線索吧。」
「呵∼這樣也挺好啊∼♠」
「是啊。」
這之後，我們靜靜躺在床上，一起沈默了一會兒。
這片刻的安靜，似乎是我們以往的相處中從未有過的。
又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叫我，「咪路？」
「嗯？」
「你沒有睡著吧∼♣」
「沒有。睡著了就不會回答你了啊笨蛋∼」
「呵呵∼♥」
我們又靜靜的躺了一會兒。
然後，西索說，「我要走了。」
「嗯。」其實我覺得就這麽兩個人一起躺著，也挺好的。可是……
「不走的話也可以……」他的笑聲從胸腔裏發出來，雙手親昵的摟住我的肩膀，俯下臉，鼻尖蹭著我的額頭，「把在宴會結束之後把人家叫進房間裏要做的事情做完吧∼♥」
這家夥果然還是……
混蛋啊——
我一把推開他，跳下床，瞪著他讓人惱火的笑臉。
他自己躺在床上又笑了一會兒，坐起來，對我招招手，「嘛∼還是這麽容易生氣∼」
我看著他，一個字也不想跟他說。
他把我的右手拉起來，放了一個小盒子在我手心，「用來卸妝吧，雖然你現在看起來好可愛∼♥」
我把盒子握在手裏，靠在墻上，一言不發看他把外套拿起來搭在肩上。他走去開門的時候，我終於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走到了門口。
「唔∼小寶貝不想讓我走麽？」
我不說話，也不看他，心裏忽然有點類似難過的感覺。好像什麽好不容易找到的東西又在一轉眼間莫名其妙的丟失了。
又沈默了幾秒鐘，我為他把門打開，看著他的銀灰色眼睛，「那……再見。」
他把我拉進懷裏抱了抱，下巴蹭蹭我的小腦袋，「繼續變強吧∼♥」
我能清楚的感覺到他說話時胸口的微小起伏，還有他比我稍微熱一點的體溫，甚至能聽到他甜膩低沈的話音之外，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可是，這一切又很遙遠。
那種親昵的姿態，讓我迷惑。
「繼續變強吧」可以是一種鼓勵、期待甚至祝福，可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帶著警告和威脅的意味。
他是要讓我靠近，還是要讓我……怎麽樣？他所發出的信息對我而言充滿矛盾和混亂，讓我完全無法判斷要怎樣對待他。
我看著他走向電梯。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他轉過身向我揮揮手，臉上是他最常見的表情——瞇起眼睛的微笑，他說了句什麽話，走進電梯。
關上門，我忽然明白過來他剛才說的是「再見」。
我打開西索給我的小盒子，盒子裏的膏體散發著那個我記憶中冰涼而清淡的香氣。
看著那盒子發了一會兒呆，我走進浴室，然後再次肯定，西索他不是正常人。
這個樣子到底哪裏可愛了啊！我看起來像個把調色板打翻在臉上的浣熊。
整天畫小醜妝的人的審美觀到底扭曲到了何種地步啊。
臨睡前，我給黛美太太發短信，告訴她跟美達小姐的工作很順利，明天會去沙漠露營。
八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和美達小姐一起吃早餐的時候，她告訴我昨天的產品推介很成功，訂單已經排到兩米長。這還是因為我們宣布產品的數量無論如何不會因為需求的增加而受影響。當然，這麽說了之後，產品的價格也跟著訂單的長度迅速上漲。
目前暫定的零售價格，是個讓我目瞪口呆的數字。
我從來沒想過一罐潤膚霜可以貴到這個地步，那幾乎是足夠維持一個中小家庭一年生活費用的數目。
美達小姐優雅的微笑，「咪路，你還不了解女人為了保護美貌願意付出什麽代價。如果告訴她們某種動物的腐爛屍體，甚至是青蛙背上或是蝸牛肚皮下面的惡心黏液能夠讓她們保持青春，她們都會毫不猶豫的塗在臉上的。」
我看看美達，決定還是不要告訴她我們的神奇產品裏其實真的有青蛙身上的惡心黏液了。
「哦，今天之後就是我和法緹的工作了，你要去哪裏都可以，」美達用小銀匙給咖啡加了兩塊糖，「不是說要去沙漠抓蜥蜴麽？」
「嗯。等一下我就去買些工具還有衣服什麽的，盡量在黃昏前到預定地點，如果運氣好的話，兩三天之後就能抓到了，這之後嘛，」我想了想，「可能還要一周才能制好。」
「咪路，」美達喝一口咖啡，「樹蛙油，還有這個你現在要做的能夠使皮膚在幹燥氣候裏保持滋潤的蜥蜴油，都是你爸爸的配方麽？」
「是啊。」我托著臉回憶，「比起釀酒做美食什麽的，他好像更熱衷於制作這些東西，哦，他還有個讓傷口愈合去除疤痕藥膏，很好用。你看我身上一塊疤都沒有，就是因為那個藥膏啊。」
「啊，」她放下咖啡杯，很高興，「都做一些吧，等一下我給你一張銀行卡，拿去買設備吧。」
「哦。」這大概是美達小姐的商業投資？我出力她出錢也很公平。「那個，美達小姐你接下來要去哪裏呢？」
「這次的地下拍賣會有件我喜歡的瓷器，叫青雲文壺……」
「拉爾王朝的青瓷器麽？」
「是啊，這一件是很罕見的完整品呢，我大概會委托競拍。」
「不自己去麽？」
她搖搖頭，「那種地下拍賣會，拍賣品大多是來路不明的，能夠不要親自去最好。」
果然，那羊皮卷擺明了是賊贓啊，聰明人應該都不會親自去的。
看來只好在拍賣結束之後上獵人專用網站買信息了。
吃完早餐我背上大背包去市中心有名的野營愛好者專賣店。
大城市的專賣店果然不一樣，我在各種器具前面看花了眼。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買過新的營具了，嗯，這睡袋真不錯，哎呀還有粉紅色花紋的呢！好少女∼不過好像很容易就會弄臟。
嗯，嗯，這個鏟子也不錯啊，不過好像有點貴哎，啊，如果美達小姐看到賬單，不會不高興吧？
我樓上樓下轉了很久，需要不需要的東西都看了一遍發現已經在這裏逛了快三個小時了。
再晚就來不及在日落之前紮營了。我趕快收斂心思，按照之前寫的購物單買了需要的東西。
然後，我在店長的推薦下，買了一頂滑雪絨線帽。他聽我說要去沙漠露營，極力推薦我買one piece的連衫褲，就是那種上衣和褲子縫在一起的粗棉布工作服。這東西讓我想起我從前在「超人的時間」和小朋友們戰鬥時穿的道具服。不知道超人大叔怎麽樣了，有沒有結業回鄉下。
我想了一會兒，還是沒買one piece，狐熊和恐龍給我的屈辱印象太深刻了。我挑了條水管工人常穿的背帶褲，胸口那裏的口袋剛好方便我放誘餌。
最後，店長又慫恿我買了副大大的墨鏡，說像有我這樣的白皮膚的女孩子都應該買一副墨鏡，最好再買個大帽檐的帽子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
我在店裏換上背帶褲，把頭發編成了兩條辮子，戴上滑雪帽和墨鏡，唉，看起來不太像好人。
說實話，那完全是因為墨鏡有點大的關系。
要結帳的時候，我又拿了件灰色的緊身背心。雖然晚上很冷，可是白天沙漠裏會很熱的，背帶褲裏穿背心，然後套上外套吧，這背帶褲穿上之後無論是上廁所還是換衣服都不太方便。
店長問我要不要租車，我有點羞愧的說在我的國家要十六歲以上才可以駕車，我沒有駕照，但是有獵人執照，能租麽？
已經晚了，如果用公共交通的話，估計天黑了我也到不了預定地點。
店長有點驚訝的看了看我的執照，然後笑著說沒問題。
我剛要付押金，又想了想，說我可以買下這車麽？
沒想到獵人執照可以當駕照用，接下來要追蹤羊皮卷的買主，有輛自己的車比較好，而且，回來的時候帶上小傑奇犽他們兜個風什麽的也挺好啊。嘿嘿。
店長當然說沒問題。
我結了帳，到地下停車場選車，我在一排油漆著火焰啊、雷紋啊、骷髏啊，很拽很拽幾乎可以說是囂張的改裝越野車前面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挑了輛樣子普通但是性能還不錯的普通二手車。
試車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習慣性的把座椅往前調，現在腿長長了根本放不下了，於是又往後調。
唉，爸爸，你看，我長高了好多啊。
付了錢，簽了幾張表格，我戴上墨鏡，想象著自己開得其實是一輛油漆著囂張火焰骷髏的越野車，又拽又酷的把車開出去，小心翼翼的按照路上的指示牌開著，然後在十五分鐘之後暴躁起來。
去沙漠去露營去捕獵
49 交通堵塞讓人火大。城市生活並全不是美好的。
我戴著拉風的墨鏡，開著用想象力油漆得也很拉風的車，在車流裏，動彈不得。
都快中午了竟然還堵塞。這個城市的老大究竟是誰啊，也不管管。
沒辦法，我跟在車流裏一步一步在公路上挪著。照這個速度，黃昏以後恐怕也到不了預定地點。
這還不算最糟的，我剛買的破車，冷氣一開就發出讓人煩躁的可怕聲音——聽起來像是有個扶著廁所門呻吟的患有長期便秘的老伯，那種哼哼唧唧的聲音讓人想砸車。我不得不關掉冷氣，打開車窗通風。
試車的時候忘了打開冷氣了。唉，我上店長的當了。
更讓我惱火的是，在路上一步一步挪了半個小時之後，幾個小混混的敞篷車挨到我旁邊，他們放著沒品味的音樂，大聲對我吹口哨。
我沒理他們。
十五分鐘之後，一個小混混開始對我說些無聊的話諸如「小妞去哪啊」「小妞長得不錯啊」「小妞你要人陪麽」。
我瞟了他們一眼，前排坐著兩個把頭發梳成雞冠狀耳朵上穿了很多環的臭小子，看起來最多不過十八、九歲，車後排坐著個滿臉青春痘的胖子，一邊跟著起哄一邊吃著薯條。
我看看自己車裏的幹糧，唉，我也想吃薯條。還以為路上能經過快餐店呢，已經過了吃午飯的時間，我還堵在這裏。
把對著他們那側的車窗搖上來，我擰開收音機，聽著無聊的電台節目，繼續在車龍中一點點移動。
終於出了城市，行駛了大概十五分鐘之後，我把車窗搖下來，心情好了一點。按照這樣的速度，大概再過一兩個小時我就可以到了，那麽還是能在黃昏前紮營的。
可惜，我的好心情很快又被破壞了。那幾個小混混的車大概是改裝過，播著讓人煩躁的超大聲的音樂追上來，和我並排開著。
我試了幾次，沒法擺脫他們。
這時，我已經完全喪失耐心了。
把車加速開了一段，我在公路的臨時停車點把車停下，走出來擡頭看看天空。天氣晴朗，今天晚上看來不會下雨。這段公路上車輛很少，四周是荒涼空曠的沙地。
那幾個混混像我預料的那樣很快就追上了，他們大概沒想到我會主動從車裏跑出來，嘻嘻哈哈的慢慢開著車過來。
沒等他們的車停穩，我幾步沖過去跳上車頭，一把抓起正在駕駛的那家夥，揮手他扔了出去。
敞篷車就是有這種好處啊……我愉快的看著他在空中揮舞四肢，叫喊著飛向公路旁邊的光禿禿的沙地，然後就像我計算的那樣，擦火柴似的用臉擦著地面平平的滑行了大概十米。昏倒了。
他坐在副駕駛位的同伴張著嘴呆呆看我，楞了兩秒鐘轉過頭從懷裏拿出把左輪手槍對著我。
我跳到駕駛座上，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槍，把槍管□他鼻孔裏，一甩槍把他也扔了出去。
至於他的鼻孔和槍管的尺寸是否合適，誰會在意這種事情啊。
我看看後座上的那個胖子。他張著口，手裏捏著幾根薯條。
看來他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這樣的懲罰對他們來說足夠了。我從車裏跳出來，剛走了兩步就聽到拉槍栓的聲音。
我回過頭，看到胖子把薯條扔下了，手裏端著把雙管獵槍。
瞟了他一眼，我板起臉警告，「把槍放下吧。別再惹我……」
沒等我說完他就扣動扳機。
這下我真的被他惹火了。
我用從他同夥那裏搶來的手槍像拍蒼蠅一樣把他射向我的兩粒子彈打回到他身上，胖子發出「啊嗷」 「啊嗷」兩聲怪叫。
那當然不是因為他受了什麽致命傷，而是因為彈殼和子彈還是燙燙的，大概他被燒傷了。
我上前一步抓過他的獵槍，竭力按捺住要用獵槍抽打他的沖動，把還是燒炭一樣燙的槍管按在他們油漆得很騷包的車後箱上，槍管發出讓人牙酸的短促聲音之後折成L型。
胖子渾身哆嗦抱著腦袋大叫「別殺我——」。
「閉嘴。」我不耐煩的把獵槍扔到他身上，「你們怎麽能胡亂使用暴力？你們夠年齡買槍了麽？開著敞篷車有什麽了不起的？」
胖子嚇呆了，我看了一眼，他旁邊的座位上還放著一份打包好的薯條、漢堡和汽水。
把打包袋拿起來，我用手槍指著他，「出來。」
他瘋狂的搖頭，牢牢抓著駕駛座。
「隨便你。」我說完把打包袋拋到我的車頂上，轉過身舉起他們的騷包車，用力扔向公路旁邊的沙地。
胖子保持著抓牢駕駛座的姿勢絕望的一路尖叫著落得比他兩個朋友更遠。那車的四個輪子估計都壞了，油缸什麽的也是吧？哈哈，我還挺好心的，那車平平的飛出去，胖子應該沒受什麽傷。
把手槍扔在地上踩得四分五裂，我對他們揮著手喊「拜拜∼薯條我拿走了。」
這下好了，不用在快餐店再耽誤時間了。
我在空曠的公路上開著車，收音機裏播放著傻乎乎的「你愛我一千遍我愛你一萬遍」的情歌，一邊吃著從胖子那裏搶來的漢堡，一邊看地圖，真好，保持這個速度，應該很快就到我今晚要紮營的地方了。
黃昏的時候我順利到達了在地圖上標出的預定地點A。我打算在先觀察看這裏有沒有蜥蜴出沒的痕跡，如果沒有，明天一早再開車去地點B。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沒看明白路牌迷了路，我應該能更早到達的。
這個城市的交通真是不太好。路牌也亂七八糟的，第一次來的人迷路那簡直是一定的。
不管怎麽說，我這個紮營的地點還是挺很滿意的。
爸爸曾經帶我去過沙漠，雖然不是戈登沙漠，但是根據我查的書籍資料，刺翼蜥蜴在這裏也有。這種沙漠中的峭壁正是它們喜歡的棲息地，能夠在烈日下給它們保持體溫所需要的陰涼，同時讓它們的血液保持合適的溫度。
我看著面前高聳的光禿禿山崖，覺得它很像曾經跟爸爸去過的某個遺跡。那是個角鬥場，只剩下一半。這段峭壁呈半圓形，大概有五十米高，在三十米左右的高度那裏剛好有一個斷層，看起來就像角鬥場只剩下一半的看台，在上面紮營應該很好。
沒有人會輕易爬上去打擾我。
而那平台上面，絕對是蜥蜴最喜歡的棲息地。
我把車停在懸崖下面。背上背包，戴上剛買的攀巖手套，把鞋帶系緊，向上攀爬。
平台上面就如我想象的一樣，面積大概剛剛一百平方米，有最細的沙子，沙層大約有兩米深。沒有什麽植物，但是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有些Z型的紋路，那正是刺翼蜥蜴爬行留下的特有痕跡。
我放下背包，測量風向，在避風的角落靠著峭壁支起帳篷。
晚上，我穿上厚實的外套，生起篝火，熱了個罐頭湯，吃了點幹糧。
在沙漠裏看到的星星好像特別亮。可能是因為這裏幹燥，雲層裏的水分也相當少？
我抱著腿看了會兒星星，拿出手機，沒有信號。
坐著覺得無聊，我把《第一次的愛》拿出來看。從奇犽家回來，那本書始終沒看完，大概是因為精彩的解剖彩圖後面那幾章太多說教了。
跟前面那些章節裏那種輕快又帶點調侃的行文風格不同，這編書的人好像突然從一個年輕俏皮的女孩變成了一個喋喋不休的老太太，滿篇「道德」啊，「責任」啊什麽的，看得人想睡覺。
這簡直就像一個大人拿著個盒子不厭其煩的對一個小孩子說不要打開這個盒子啊，在你長到十八歲之前不要打開盒子啊，不然盒子裏的好東西會突然不見的，而且搞不好還會在你打開的時候咬你一口。
唉，你都不告訴我裏面裝的是什麽，我是那個小孩的話，一定在大人轉身的那一秒把盒子打開。
看了一會兒書，我很想跳過這幾章直接往後翻，那最後的一章有些很好玩的卡通圖，畫的是一對身體好像海豹寶寶的三頭身男孩女孩，四肢短胖，臉蛋鼓鼓的好像一粒包子，眼睛像黑色的小鈕扣，他們用各種奇怪的姿勢抱在一起，看起來很有趣的樣子。
我幾次想要直接看看這些插圖和下面的文字，但是，根據這書的編排方式和我之前的經驗，不看完難看的這幾章直接跳過去肯定會覺得那些圖畫好像外星生物圖鑒一樣難以理解。
沒辦法，還是慢慢看吧。
我又看了一會兒書，覺得這幾章實在像是摻了什麽催眠的咒語。「貞操」啊什麽的爸爸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艱澀的名詞讓我昏昏欲睡。
在篝火裏添了幾塊燃料，我把早餐時特意留下的一塊腌肉撕下來一點，扔在篝火旁邊。熱烘烘的火很快讓肉幹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準備睡覺之前，我爬到懸崖的最高處，四面看了看，找了個稍微隱蔽點的地方做廁所。
唉，這時候就體現出「橡皮管」器官的好處了。小傑和奇犽穿這種背帶褲就不會像我這麽麻煩了。
如果人是小狗進化的，那就好了，不論男女都有一截橡皮管，多方便啊。
我感慨完，爬下懸崖，鉆進帳篷。
臨睡前我把手機關掉，省一點電吧，反正也沒信號。那破車裏的充電器估計和冷氣機一樣不好用。要是把我的手機燒掉那就慘了。
9月1日① 捕獲
50 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是這個意思
黎明的時候我醒了。這個時候，沙漠的裏風有種濕潤的氣息，天空竟然不是藍色的，是一種白色，略微帶點藍的意思，美得難以形容。如果非用什麽來比喻的話，大概就是嬰兒的眼睛吧，他們眼白的顏色就是這種晶瑩的，帶點藍色的白。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天空一點一點變藍了。真是奇妙，好像那紅色的火球和天空交換了某種古老的秘密，它的紅色一點點褪去，變成橙紅色，然後是橙黃色，又變成金色，而天空則慢慢變藍。
蜥蜴們在我還睡著的時候已經出動過了，沙子上有新鮮的Z型足跡。沒關系，到黃昏的時候我一定能夠抓住一只。
上午依然無聊。是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是這樣無聊？
我看不進去書。四野茫茫，不是公路的地方就是黃沙，和終有一天會被風化成沙子的大大小小的石塊。
坐在帳篷裏練習了一會兒變化系的能力，又做了些基礎訓練，我又悶了。
這幹燥的地方不適合作劇烈的運動，我也沒有帶太多的水，不然的話我真想頂著太陽繞著懸崖跑上幾十圈，總比枯坐在這裏好。
真後悔沒買幾本書帶來看。
又發了一會兒呆，我爬下懸崖，決定趁這個機會保養一下我的愛車。
要是帶著小傑他們兜風的時候它不爭氣的發出什麽古怪聲音，奇犽少爺一定會笑話它的。
從後備箱裏取出買二手車時附送的二手修車工具，打開車頭，我想試著找出到底是什麽東西讓空調一開就發出那種可怕的聲音。
說實話，即使在裏面發現一個長期便秘的老伯我都不會驚訝的。
但是，什麽都沒有。
我只好用抹布把管子什麽的給擦了一遍。
我抓抓腦袋，擦擦汗。太陽已經升得高了，我得換下衣服。這背帶褲真不方便。
鉆進車裏，我把背帶解開，脫掉兩層長袖衫，只留下灰色的緊身背心。
坐在車裏吹了會兒冷氣，便秘的老伯不見了，代替他的是位煙酒過度嗓子裏有痰卻咳不出來的中年人。
我頹廢了一會兒，打開收音機聽電台節目，十五分鐘之後給那些不是被「生發靈」廠商收買就是被「讓你重振X風」 XX膠囊廠商收買的電台徹底打敗。
這個時段竟然連個播傻瓜愛情歌曲的節目都沒有！
我還是爬回去看我那本絮絮叨叨的老太太說教的書吧。
爬回懸崖，我把剩下的腌肉撕了一小塊，撚得碎碎的，灑在篝火灰燼大約一米多遠的地面。
躺在帳篷下面看了一會兒書，我昏昏沈沈的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蜥蜴們又出動過了。
那些小肉末都不見了，而篝火這裏根本吹不到什麽風。
它們就快上鉤了。
午飯我吃了一盒罐頭飯。
這個時候的太陽讓人受不了。我和其他沙漠中生活的動物一樣，都得拼命找到能夠遮蔽自己的陰涼地方。
躲進帳篷裏，我把手機翻出來，本來想玩會遊戲，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我把背包裏的「終極浴缸伴侶」拿出來，破車裏面現在根本沒法待，幸好這個可愛的鴨子還能當收音機用。
聽了一會兒無聊的節目，看了會書，我抱著鴨子，忽然想到了西索。
他來友客鑫絕對不是因為要聽boss的吩咐做兼職。似乎有種什麽他企盼很久的東西快要到手的隱藏興奮。
雖然我以前總是在心裏叫他「瘋掉的小醜」，可是他的瘋狂，是建立在極度的理性邏輯和對感情的極端控制下的。
他是我見過的最理智、冷靜的人。也許這種理智冷靜的瘋子才是最可怕的。
我發了會兒呆，決定不再想關於西索的事情。
他是我目前無法理解的神奇生物。
快到黃昏的時候，我爬上懸崖上廁所，忽然覺得如果有飛艇飛過，我不是在整架飛艇的乘客面前丟人麽？觀察了下四周的環境，我發現不遠的地方有幾塊扁平的石頭，嗯，似乎可以用來搭個簡易的廁所。
我爬下來去取鏟子，發現我的手機突然亮了，顯示「4 個未接來電和1條未讀信息」。沙漠中的手機信號真是飄忽，還是我的手機不好啊？
我看看那四個未接來電，全是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打開信息，哈哈，原來是小傑終於買了手機。
我試著回撥，又沒信號了，只好寫了條短信告訴他我已經按計劃到達了一切順利，又問他誰比賽贏了。
發送之後，過了十幾分鐘，手機終於「嘀」的響一聲，顯示發送成功。
我帶著鏟子跑下懸崖，找到兩塊大小合適扁平的石板，豎起來一塊，把鏟子叉進沙子裏暫時支撐它，又扶起另外一塊，讓它們靠在一起，搭成「人」型，哈哈，現在我有廁所了。
不過，我的力學和建築一向不太好，這次也不例外，我的簡易廁所很快倒塌下來，多虧我速度夠快，不然背帶褲的背帶就會被弄濕了，真糟糕。
在原地轉了一會兒，我想不到有什麽別的方法，只好扛了塊石板回去，把它靠在懸崖邊上，又找了幾塊大點的石頭支撐它，勉強有了個「卜」型的樣子。
今後有時間一定要買些建築類的書看看。
以前做這些事的總是爸爸，我只是打下手。
我擡頭看看天空，夜幕已經降臨，天空是深藍色，已經看得到幾顆大大粒的星星。
捕獵的時候到了。
我爬上平台，挖了一個三十公分深的沙坑，剛好夠自己躺進去。
把剩下那點腌肉從密封的玻璃瓶裏拿出來，裝進背帶褲胸口的口袋裏。我在背帶褲外面套了件衛衣，然後用橡皮筋把褲腿紮緊，這樣沙子就不會灌進褲腿裏啦。
嗯，接下來要把頭發編成兩條辮子，賽進滑雪帽裏，再把衛衣的帽子也戴上。這下頭發也不會弄臟了吧。
一切收拾停當，我滿意的坐進沙坑裏，用鏟子把自己從腳到頭埋起來。
被曬了一天的沙子熱乎乎的，讓我有種泡進熱水裏的錯覺。真想趕快回去洗個澡啊，我帶來的水只夠每天刷牙洗臉的……
埋到臉的時候，我把滑雪帽拉下來遮住鼻子。
我靜靜躺在沙子裏，等待我的獵物上鉤。
經過了一整天，先是被肉幹的香味吸引，又品嘗了肉幹的味道，蜥蜴們現在一定對腌肉的味道很敏感。它們膽小謹慎，深居簡出，大多數時候以沙漠裏的植物碎片為生，但是一旦吃過肉之後就無法抗拒那味道。尤其是在現在這個季節，它們貯備脂肪等待□產卵，需要營養更豐富的食物。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也許是四十五分鐘，我的獵物出現了。我在沙子下面，能夠感覺到它一步一步走進我耐心布置的陷阱，開始扒我胸口的沙子。
這是場耐心的比賽，我贏了。
當我抓住它的那一刻，小蜥蜴只是扭動掙紮了一下就不動了。
我掏出口袋裏的網兜，摸索著把它小心的裝進去，才拉開滑雪帽睜開眼睛。
啊，它可真漂亮。它冰涼的身體通體都是雪白的鱗片，眼睛是寶石藍的。上下兩片眼瞼是像一種雨林中的大蝴蝶翅膀的綠色，深淺不一，在星光下閃著晶瑩的光，脖子上的刺翼收攏，邊緣也是這種用語言無法描述的美麗綠色。
我把它輕輕放在地上，小心的用腳踩著網兜的繩子，伸手去拿小鐵籠。這種蜥蜴一旦鉆進沙子裏就能像魚在水裏一樣遊動，再也抓不住它。
小家夥被我裝進鐵籠裏之後，像是知道自己裝死的戰略徹底失敗了，它擡起腦袋看了看我，冰冷的寶藍色眼睛動了動，瞳孔收縮。
我把腌肉放進籠子裏，它聞都不聞，像是知道因為這誘惑最終使自己失去了自由，有點怨恨的呆呆望著那片肉。
又看了它一會兒，我把籠子掛得高高的，去收拾帳篷和營具。
帳篷收起來之後我想起如果現在回市中心的話大概剛好會遇到交通高峰，還是吃完晚飯休息一下再離開吧。
這時候已經有些冷了，沙漠裏的氣溫在太陽下山之後驟然降低，我生起篝火，熱了個罐頭湯，吃了些幹糧。
小蜥蜴在我燃起火的時候焦急的在鐵籠裏打轉，它已經從網兜裏掙脫出來，似乎很害怕火。
我突然有點心軟。它這麽漂亮，而且比起呆呆笨笨的樹蛙看起來聰明得多，要不要放掉它呢？
我擰開鴨子收音機，放些音樂給它聽。
不知道是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到了，還是纏綿的愛情歌曲真的能夠讓它平靜，它安靜下來，臥在鐵籠裏，細細的小爪子抓著鐵絲網，寶藍色的眼睛半合著。
我慢吞吞的吃著幹糧，又放一點在它的籠子裏，小蜥蜴轉轉頭，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它仰起小腦袋，兩只眼睛往不同的方向轉動，但是都盯著天空。
我順著它的目光，也擡頭看了看天空。
大大粒的星星像是一顆顆鑲在藍絲絨上的鉆石。讓我想起不知什麽時候看過的一部老電影，裏面一個穿著粉紅紗裙的金發美女，舉起裝著鉆石的絲絨盒子翩翩起舞，柔靡的唱著「鉆石是女孩最好的朋友」，美得讓人怦然心動。
今晚的夜空異常晴朗。我努力的想要記起友客鑫所處的經緯度是多少。為什麽這裏會有這麽美的星空，是因為雲層特別稀薄的關系麽？如果帶架小型的天文望遠鏡來就好了。
又過了很久，我一直坐在篝火旁邊發呆，小蜥蜴在它的籠子裏和我一樣對著天空發呆。
我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竟然已經十點多了。
現在開車回去，大概在午夜前就能夠回到酒店了。
我爬下峭壁，打算在臨走之前再光顧一下我蓋的廁所。
說真的，這背帶褲真是不方便。
我系上背帶，把衛衣披在肩膀上往上爬。
爬了幾米就發現有什麽事情不對了。
一個巨大的黑影罩在我的身上，緩緩移動。
我擡頭，看到一個正在下降的熱氣球。
這是怎麽回事啊？
我趕快往上爬，我的寶貝鴨子，小藍寶寶還有裝滿野營寶物的大背包都在那平台上面呢啊。
爬了幾下，我聽到悶悶的一聲「砰」。那熱氣球降落在我的平台上了，幾秒鐘之後，氣球的軟布有氣無力的落下來。
軟軟的化纖布料像是個巨大無比的包袱皮，我爬在峭壁上根本沒辦法閃躲。只好隨便它蓋在我身上。
我擔心這個熱氣球上的乘客會嚇到我的小藍寶寶，加快速度，爬了上去。
當我費力的掀開因為靜電緊緊纏在我身上的氣球布時，我呆住了。
在我的篝火前面，站著幾個人。我不想見到的人。
那個綠眼睛的娃娃臉咧開嘴，好像很開心的對我揮著手，「嘿——又見面了！」
啊啊啊啊啊——
我張著嘴，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這一刻的感情。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14
9月1日② 釋放
51 在我失去自由之前，我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還給你自由。
這不是真的……
這不是真的……
這不是真的……
嗚∼
我的目光依次從他們身上掠過。對我熱情揮手的俠客，笑得依舊猥瑣的信長叔，冷艷冰山瑪琪，目光裏像是有鋒利小刀片的飛坦，這幾個是我認識的。
信長叔左邊站了個好像從實驗室逃出來的大叔，耳朵上戴的不知名重金屬耳環把耳垂拉得垂到肩膀下面，他穿著和我同款的背帶褲。信長叔右邊站了個好像野人一樣的大漢，身上披著獸皮。
這兩個人顯然已經超出視覺系的範疇了，他們絕對是科幻系的吧。
最後，和這群奇怪的人一起，有個很正常的女孩子，戴副圓眼睛，看起來比我大幾歲的樣子。嗯，等等，搞不好她才是最不正常的——她戴的項鏈和庫洛洛那黑大衣背後風格一樣。是個逆十字。
你這麽年輕怎麽這麽想不開啊？不要和那種沒有前途的不成氣候的視覺系樂團的人混在一起啊——
我還在打量他們的時候，信長叔抓著下巴「嘿嘿」的笑了幾聲，對他左邊的科幻系大叔「啊，弗蘭克林，沒想到同樣的衣服，你穿起來沒什麽看頭，她穿起來竟然很好看呢。」
弗，弗蘭克林？？這名字也是科幻系的吧？這絕對是根據長相而搭配的科幻小說裏才有的名字吧？
「你認識她？」信長叔右邊的大漢聲音和他的身材一樣高大驚人。
「啊，哈哈，當然了，」信長叔抓著下巴，「她就是那個偷走團長那本書的小女孩……」
「餵！別胡說，什麽偷啊偷的？多難聽啊！」我大聲抗議，「況且庫洛洛他自己都沒這麽說過。」
那個穿豪放皮草的大漢雙手叉在自己毛茸茸的皮裙上，走過來一步，低下頭好奇的看著我，像是在觀察什麽可愛的小動物，「她看起來比小滴還小幾歲呢。」
我嘟起嘴，仰起頭捏緊拳頭，也用觀察異獸似的眼神看著他。
他被我看了一會兒，哈哈大笑，聲音震得我耳膜癢癢的。
我「哼」了一聲，繞過他們，主要是繞過飛坦那種可怕的眼神，把放在背包上的鐵籠拿起來，去看小藍寶寶。它已經嚇呆了。也有可能是已經懶得再看自己的境遇究竟會變得怎麽離奇悲慘了。
我和它那雙看不出感情的美麗眼睛對視了幾秒鐘，輕輕嘆息一聲打開鐵籠。它居然在籠門打開的那一瞬間靈活的跳出來，「嗤」的豎起刺翼，在篝火跳動的火光下，美的讓人屏息。然後它扭動身體，一眨眼間消失在細沙下面。
「你把它放了？」俠客走到我身後，「這種蜥蜴很難捉到吧？」
不會比你們捉我更難的。
我沒回答他，隨手把鐵籠拆開折起來，收進背包裏。
不要再見了小藍寶寶。你自由了。
我坐下來，給篝火添了塊燃料，靠在背包上面，「信長叔，你們怎麽會來這裏的？」
坐著這麽拉風的交通工具……他們絕對不是來找我的。應該是偶然遇到的。
「啊，我們去辦些事，」俠客在我旁邊坐下來，笑得好像用自動販售機買飲料時投進一罐的錢結果掉出兩罐飲料一樣開心，「需要降落的時候看到下面有火光，覺得既然有人紮營，一定是合適的地點就降落在這裏啦。」
果然……
我聽完他的話有種人生已經是部黑白色的老電影了現在竟然膠片都泛黃了還有劃痕的感覺。
什麽叫禍從天降啊？這就是啊。
然後我開始埋怨自己。
為什麽不直接滅了篝火爬下去啊？
都要走了為什麽不到市中心再找廁所啊？
我抱著頭，無比惆悵。
信長叔坐在我另一邊，拍拍我的肩膀，「反正遲早都要再見面的嘛。團長說這幾天忙完了就找你過來的。」
我傷心的看著他，叔，你是叫我想開點麽？
庫洛洛說忙完了就找我過去……我又被跟蹤了？
科學怪人大叔彎著腰看了看我，「就是這個小女孩麽？看她這性格，更像是強化系的啊。」
「哈哈哈，」信長叔開心大笑，「我第一次和她說話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她力氣還真的不小。 」
俠客點頭，「就是她。窩金，弗蘭克林，小滴，你們應該聽團長說過了，她的能力很特殊，是自動發動的，要小心。但是要防備她也不太難，記住，如果她向你解紹自己，不要重覆她的名字。」
我瞪他一眼，不說話。
俠客一點也不在乎，繼續對弗蘭克林說，「麻煩你照顧小滴。最好不要讓小滴和她有任何直接的接觸，也不要和她有間接的接觸，不要給她任何東西……」
「餵！你夠了！」我打斷他，「我才不會向他們說自己的全名！」
那時跟信長叔介紹自己也是被你們逼的，你忘了？哼。
我頹喪了幾秒鐘，擡起頭打量他們。
他們來友客鑫做什麽？剛才去了哪裏？沒眉毛的大叔和庫洛洛呢？應該也和他們一起來了，不過，他們在哪裏？這個戴眼鏡的女孩叫小滴？
那個戴眼鏡的女孩看看我，像是想要說什麽，我等了一會兒，她說出句讓人崩潰的話——「啊，原來你就是那個團長看上的女人。」
一瞬間我有種想要脫力撲地然後哀傷的仰望星辰宇宙的沖動。
不要這麽若無其事的說出讓人崩潰的話啊，還戴著個眼鏡，莫非你是天然呆麽？
而且，嗯，我看看她項鏈下面的那個部分，要有那對東西才能叫女人吧？話說，你真的只比我大幾歲麽？
「你……多大？」我歪著頭，盯著她。
「34D。」
再次想要脫力撲地然後哀傷的仰望星辰宇宙——我勉強擡起頭，「我是問，你多大……不，你幾歲了？」
「哦。」她的表情始終都沒變過，「因為你盯著我的胸部所以以為你在問這個。」
「餵——」信長叔有點無奈的拍我一下，「你這家夥是怎麽回事啊？怎麽越來越猥瑣了？」
我好委屈。
其余的幾個人，尤其是瑪琪和俠客，都鄙視的看著我。
我看看那34D的女孩，真是的，明明那些話都是她說的。可是現在所有人都認為我才是那個壞家夥。天然呆果然是種可怕的生物。
俠客好像還覺得我被羞辱得不夠，他對那女孩說，「小滴，如果她給你什麽奇怪的書，你絕對不要看……」
「餵——」我忍無可忍，你們這些一看就不是正經人的家夥到底在說什麽啊？！「那書是你從人家包裏未經允許拿出來看的啊！而且才不是什麽奇怪的書！那明明是本給青春期少女看的嚴肅又正經的書！」
「啊，書可能沒問題，」瑪琪冷淡的說，看都懶得看我一眼，「不過看書的人目光讓人非常不舒服，比信長還要糟糕。」
嗚∼這不是真的。你對我有偏見。而且我當時又沒看你。
他們還在討論。
「唉，其實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一定是跟那家夥在一起太久了……」
「那家夥有的時候不用做任何事就讓人不舒服呢……」
「的確是這樣。」
「說實話我很不滿團長每次都讓我去聯絡他呢……」
「而且即使聯絡了那家夥，旅團的活動他也愛來不來呢……」
「我不喜歡他。」
「團長為什麽要縱容他？」
我看了看小滴，她呆在那裏，好像和我一樣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我沖她揮手，「餵，來這裏坐。」
她坐下來，看看我，「你的衣服很好看。我第一次看見有人這麽穿背帶褲。」
我立刻笑了，「謝謝你。」這孩子大概也是給俠客拐來的吧，「你跟他們在一起多久了？」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我，一隊車亮著刺眼的車燈氣勢洶洶的開過來。
俠客有點興奮，「哦，社團的朋友們來了。」
社團的朋友？
天那——你們究竟去幹什麽了啊？那些人怎麽看都像是黑社會的吧！一群整齊的黑西裝，估計是同一個廠商提供的。
想到前天晚上可能我還和他們的老大們在宴會上見過，我趕快戴上滑雪帽和墨鏡。躲在信長叔他們身後。
嗯，那個弗蘭克林一定能把我遮得嚴嚴實實的。
人家可是剛剛在友客鑫發展了人脈和生意夥伴，被人看到和你們這群不務正業的人在一起會影響產品銷路和美達小姐苦心建立的高級奢侈品形象的。
而且……你們究竟對人家做了什麽啊？我驚恐的發現不遠的地方好像有狙擊手，不是吧，還有火箭炮？！
那叫「窩金」的野人抱著雙臂，「你們都不要插手，交給我對付。」他說完就從峭壁上小跑著溜下去。
黑社會的朋友們要慘了。
這個窩金大概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強化系，手槍對他來說就和小孩子的玩具槍一樣。
果然，他像捏蛋殼一樣捏碎了那個出來送死的人的腦袋。
接下來的就是一場單方面的殺戮。
我覺得有點惡心。
比這還血腥的場面我也看過，但是這種純粹以殺人為樂趣，或是一場體育活動的行為讓我忍不住皺眉。
我轉過臉，等著這場屠殺結束。
過了一會兒，我突然聽到火箭炮發射的「轟」的聲音，然後是「砰」的一聲巨響。
接著，一股黑煙從我熟悉的地方升騰起來。
我站起來，扒拉開信長叔，失聲痛呼——「我的車啊！」
濃煙處，我剛買了兩天的車，還剩下兩個黑乎乎的車門。
我咬著手指，眼淚都快出來了，大聲哀號，「嗚∼我的車∼」
「叫什麽，等一下下面那些車隨便讓你挑一輛好了。」
我回頭，是飛坦，用他那種「雙份威士忌加冰」的眼神瞟了我一眼，不耐煩的嘀咕。
「誰會搶黑手黨的車來用啊——」我沖他大叫。
他扭頭看我一眼，細細的兩條眉毛皺起來，好像想要惡狠狠的打我一頓還是什麽。
我還是很怕他，不再說話，低下腦袋握緊雙拳咬牙切齒。
這幫混蛋——
我的車我的車啊——
即使空調器裏住了個長期便秘的老伯，可是人家對那車已經有感情了啊。
嗚嗚∼老伯也被炸飛了吧？哦，現在已經是患有咽炎的中年男子了……
窩金，你是故意的吧？這地方這麽空曠你為什麽把火箭炮往人家的車上扔啊混蛋！？嗚嗚∼
我的車我的車啊我的車我的車啊……
還我的車啊混蛋們！
9月1日③ 包袱
52 壞人之間的友情總是比好人之間的來得更堅定長久
每次遇到他們就沒好事。
突然想起福蘭達家儲藏室裏的淩亂腳印，我憤恨的看著飛坦。
他馬上察覺到我的目光，又轉過臉和我對視。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哼」了一聲，轉過頭，專註的看窩金在下面的戰況。
我也看著窩金打架，過了一會兒，我看看自己纖細的四肢，有點郁悶。同樣是強化系，我可能永遠沒辦法達到窩金那種水準。
我又看了看瑪琪，她和我身材差不多，可是也比我強。嗯，我要想想怎麽才能夠更好的運用自己的力量。
在窩金盡情殺戮的時候，俠客他們坐在篝火邊上開始打牌。
真不明白，他打牌的事業心這麽強，可是卻一直打得那麽差。
我退後幾步，靠在背包上坐下，一點也不關心他們的輸贏。
這時，「社團的朋友們」又來了幾個人。和之前那些黑西裝不一樣，他們大概都是訓練有素的念能力者。
信長叔把牌扔下，站在平台邊上。
其余的人也把牌收起來。
這會不會是個逃走的機會？
我一邊觀察窩金打架一邊不動聲色的把背包背好。
如果等一下他們都下去幫忙的話，我可以趕快爬下去找個地方藏起來。昨天發現的那堆亂石頭離這裏不遠。
沙漠這麽空曠，如果駕車逃走很可能馬上就會被發現，不如趁著黑暗先藏起來，然後向沙漠深處跑。他們沒有帶食物和水，應該不會一直追我。
我摸摸背背包，剩下的幹糧和水，省著點大概夠我吃兩三天。
這時弗蘭克林轉過頭，那張滿是疤痕的臉在火光下更科幻了，我忽然發現他的聲音居然很深沈很好聽，「你不要想著要逃了，」他抿一下嘴唇，像是看著個準備惡作劇的小孩，「我們不會下去幫忙的。」
啊？大叔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像是在確認他的話，俠客瞟了我一眼，扭過頭笑呵呵的對下面喊，「要幫忙麽？窩金！」
「不用你多管閑事！」窩金大聲回答。
我坐在這群人背後，不放棄希望，努力在心裏回憶那片亂石堆的位置，那裏好像迷宮一樣，藏上兩三個人不成問題。
我正想得很入神，窩金突然發出一聲巨吼。
雖然及時捂住了耳朵，但是幾秒鐘之後，還是覺得耳膜發麻。
窩金好像受了什麽傷，俠客跑下去幫他檢查，其他人的註意力都在他們兩個身上。
這是個機會。
我一邊正計算著什麽樣的逃跑路線是最快最有效率，一邊四下打量從什麽地方突圍。
俠客說了句「要弄些啤酒……」的話，突然間沒了聲音。
這時富蘭克林忽然把我抓起來往信長叔身上一丟，說了句，「我去弄啤酒，你們去追，在基地會合。」
信長叔抓著我的背包，像是提著什麽東西似的提著我跳下峭壁，和瑪琪他們一起跑向離他們最近的車子。
俠客發動車子的時候我才驚訝的發現，剛才還無比神勇的窩金，被人偷襲受了傷中了毒也毫不在乎照樣不費力氣的把對方全滅的窩金，不知怎麽回事竟然在一眨眼的工夫被對方給抓走了！？
在我震驚的陷入「怎麽睜得眼睛都酸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劇情可是眨了一下眼睛男女主角就拉燈，第二天早上，一個月後……女主角懷孕了……啊？？！！」的惡劣電視劇情節時，信長叔把我和我的大背包往自己腿上一放，坐進車裏，然後不住催促俠客快點開，開快點——看來窩金是他的相好，叔，你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擔心和關懷讓我都有點感動了。
這本來應該是個絕佳的逃跑機會，可是看起來這夥人挾持的經驗相當豐富。信長叔抱著我坐在後座中間，我的左邊是手裏拉著念線的瑪琪，右邊是目露兇光的飛坦。
車子在彎曲的公路上飛馳，瑪琪手上的念線大概是和窩金或者抓住窩金那夥人連在了一起，俠客在她的指引下把車開的飛快，很快就看到了前面有輛車。
他們一定會攻擊那輛車，那個時候就是我的好機會！
信長叔一定會不管我，沖過去救他的相好的，那我就可以趁機偷襲瑪琪，然後……嗯，雖然不知道她的能力，但是小滴看起來不是力量或者速度型的對手，要想辦法讓飛坦去照顧她，俠客嘛……我正緊張得盤算著，車頭上突然「砰」的一聲。
一個戴著墨鏡穿著夾腳拖鞋的大漢跳到了車頭上，他手一揮，身子同時向車後掠去，朝我們扔了一塊大的誇張的大包袱皮。
俠客叫了一聲「跳車」。
跳……
嗚∼
望哪裏跳啊，怎麽跳啊！
我和信長叔在一片悲傷中被卷入一片黑暗。其余的人倒是都跳出去了。
今天是怎麽回事啊！？這短短的時間，我已經被從天而降的包袱皮蓋了兩次啦啊！制作方沒有別的道具了麽？節省預算也不能這樣啊！
信長叔喊了幾嗓子「放我出去」之後破口大罵。
他大概是從來沒被人捉住過。
而且擔心抓窩金的人被跟丟了。
他又喊了幾聲，我忍不住勸他，「信長叔，你先把我放開吧。」
他在黑暗中僵硬了一下，好像才發現手裏還抱著個我呢，趕快松開手。
我把背包解下來扔到一邊，探著身子到前座，摸索了幾下，把車裏的燈打開。
四周黑乎乎的，我們像是被關在一個什麽奇怪的空間裏。
我試著打開車門，推不開。
信長叔沮喪了幾秒鐘又開始暴躁起來。
「別擔心，」看來他不是在為自己的不利處境發愁，純粹是在擔心窩金，我斟酌一下安慰他，「俠客他們跳出車了，所以，他們肯定有辦法救你的相好的。」
他猛的擡起頭，皺著眉毛看了我幾秒鐘，「……」
「啊，」我抓抓腦袋，難道是我猜錯了？我訕訕的笑了，「那個……窩金不是你的相好麽？叔，你別告訴我飛坦或者俠客才是你的那一型啊，我絕對不接受這樣的安排，就是芬克斯或者弗蘭克林也比他們更配你。不過，話說回來，還是窩金跟你最合適了，那叫什麽，哦，對，是氣場……唔，好像不是這個詞，是怎麽說的，形容兩個人什麽都不幹，只是站在一起大家就都會自然的默認他們是一對的那個詞，是什麽來著……」
我咕咕噥噥的說了半天，怎麽也想不起那個形容詞，信長叔一聲不吭，他仿佛是第一次看見我，而且我還是個向他熱情的揮舞觸手的外星生物。在他把下巴收攏之後，信長叔結巴了，「你，你，你跟著那家夥都學了些什麽啊？他都跟你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啊……」
「咳∼」我爬到前座，打開車裏的收音機，居然還能收到信號，「信長叔啊，你們說的那個家夥到底是誰啊？」
跟我說奇怪的話？那樣的家夥只有一個吧？
可是，剛才在懸崖那邊的對話，聽起來「那家夥」也是他們一夥的？
他把臉轉向一邊擺了擺手，像是有點懊悔說了剛才的話，「見了團長你就知道了。」
又是這樣。見了團長就知道了。誰想見他啊。
我聽了會兒電台節目，信長叔平靜下來了，說節目實在無聊，我也這麽覺得，於是關了收音機。
我們兩個呆坐了一會兒，聽到俠客的聲音，「你們聽得到我說話麽？」
「聽得到——」看來那穿夾腳拖鞋的大漢被他們收拾了。
「很好。」俠客的聲音平靜中透露著冷酷，「飛坦會帶著你們先回基地，相信很快能把你們放出來。團長說這個能力不錯。」
我楞了一下，脖子上的寒毛豎起來。
庫洛洛要偷夾腳拖鞋大漢的能力了？！
「下次他見到你的時候會讓你看他盜取能力……」
我看著信長叔，他也看看我，安撫似的說，「別怕，團長不會殺你的。」
這不是重點啊！
等我看了他盜取別人能力之後，就輪到我了啊。
這差別只是夾腳拖鞋大漢先被喀嚓我接著被喀嚓啊——
籠子裏的肥雞，正被提著一步步走近廚房……
混蛋啊——我突然憤怒起來，你們黑手黨怎麽這麽差勁啊交通搞得一團糟就算了連打架都這麽不中用！還陰獸部隊哩！其他的陰獸呢？
快來營救你們的同伴啊！拿窩金來交換回那個穿拖鞋的啊我說！如果黑社會和政府機構一樣喜歡送下屬當炮灰不講義氣誰還要加入你們啊！這個時候就得拿出點魄力顯示你們男人間的美麗友情了啊！
這時，飛坦的聲音傳過來，打破我最後一絲希望——「陰獸全都幹掉了。抓走窩金的人不是陰獸。我們先回基地。」
嗚——
這不是真的……
這不是真的……
我坐在駕駛座上，頹喪的抱著腿，把下巴放在膝蓋上，忽然碰到胸口口袋裏的手機。我看看信長叔，拿出手機，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
他不明白我要做什麽，往前挪了挪。
我在手機上打出「發條短信，請你不要告訴俠客他們，好不好？」然後舉起手機給他看。
他看了看短信，又看了我很久。
我咬著下唇，沈默了一會兒，低下頭，然後一點一點擡起頭，睜大眼睛看看他，再垂下眼睫毛，抓了抓腦袋，又在手機上寫了幾個字，舉起來給他看，「我也有窩金。我不會讓他來送死的，只是不想讓他擔心。」
大概是想到了我在教堂發的那條類似「遺言」的短信，信長叔被我打動了。他點了點頭，把臉扭到一邊，小聲嘀咕，「真拿你們這些強化系的人沒辦法。」
薄妮大人！你是無敵的！
如果信長叔知道我的「窩金」是個什麽人，他一定會氣瘋的。
對不起，信長叔。這大概是我迄今為止最成功的謊言。
薄妮大人我愛你！賣萌什麽的果然對大叔們最管用了！
他同意我發短信了，可我卻不知道要寫什麽好了。
信長叔好像對我那副拿著手機欲言又止的哀傷模樣很看不慣，他咳嗽一聲，揮下手，意思大概是「快點」，然後他在我微微皺著眉毛睜大眼睛扁著嘴的無辜又哀傷的目光下又無奈的把頭扭到了一邊。
我實在想不出來寫什麽，思索了一下，也怕很快飛坦會把我們放出來，只好迅速簡單的寫了幾個字——「我又被庫洛洛他們抓到了。」
然後發送。
過了幾十秒，我暗暗祈求信號能暢通，心裏無比焦急，手機屏幕卻一直顯示「正在發送」。
唉。
想了想，我把手機調整成最低的震動。又把發件箱裏的所有郵件都刪除掉。
如果西索收到短信，會怎麽樣？
我突然發現我從來沒問過他。
他只是說如果我再遇到庫洛洛他們要告訴他，可是他從來沒說過告訴他之後他會做什麽。我也沒問過。
我，我一直是這麽大條的人麽？咪路，你是小白吧？嗚∼我就是個小白啊！以後請叫我小白吧……
把頭靠在駕駛座上猛的撞了兩下，我長長的呼了口氣。
如果我失去了能力，他一定不會再理我了。
小傑和奇犽當然還是我的朋友，可是，他們去的地方，做的事情我都沒辦法參與的話，慢慢也會和我疏遠吧？
想到這裏，我又把腦袋在駕駛座靠背上撞了兩下。
「你在幹什麽啊？」信長叔怪叫。
我沒擡頭，虛弱的擺了擺手，自顧自的沈浸在少女漫畫才有的憂郁之中。
正當我還在想象「陰郁的天空之下，被飄落的櫻花瓣/淩亂羽毛/碎玻璃割裂的畫面中漸行漸遠的兩個白衣少年單薄的背影」之類讓人哀慟不已的畫面時，胸口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像是一把小錘子敲到了我的心臟。
我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一條簡短的信息——「別怕。我會和你在一起♥」。
★=__=♪
楞了楞，我看看信長叔，他不知道在看什麽，可能還是在為窩金擔心？
又看了一眼短信，我把那幾個字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也許「別怕」這兩個字給了我什麽心理暗示，也許是「我會和你在一起」這句話，很奇異的，我把短信刪除，心也平靜下來了。
不僅平靜下來了，我還蜷縮在座椅上睡著了一會兒。
車子震動了幾下，才把我驚醒。
9月2日①血腥（作者有話說裏有驚喜哦）
53 沒有什麽記憶能夠比對氣味的記憶更深刻
車子震動了幾下，我立刻醒了，稍微一怔，還沒來得及像後扭頭看信長叔，就一陣頭暈目眩，好像被投進了一個正在瘋狂旋轉的甩幹機裏。
然後，像是被抓住時的鏡頭倒放，黑色的大包袱皮掀開，我和信長叔看到光明了——再然後，我對著月光下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臉驚恐的大叫起來。
「別叫，別叫。」信長叔從後座伸過手，蓋在我臉上輕輕拍拍我，「我們沒事了。」
我把後背貼在座椅上發抖。
那個血肉模糊的人，應該就是不久前用大包袱皮抓住我們的大漢。他的拖鞋早就不知道哪去了，臉上不知道被什麽東西以什麽方式打過，看不清五官，只能大概分辨出它們的位置，衣服上血跡斑斑。
如果在別的情況下看到一個受傷的人，我絕對不會如此失控。
這個人，和我一樣，即將被庫洛洛奪去能力。看到他這個樣子，我不敢想象他們會對我做出什麽。
我狠狠的呼吸幾次，努力想讓自己狂跳的心平靜下來。
信長叔把車門打開，拎著我的包，「下來吧，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我接過背包，爬下車，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廢舊大樓外面的空地上。飛坦斜睨我一眼，用一塊布包住那個大漢的頭，抓著那個可憐的家夥從我旁邊經過，我無法克制的打個冷顫。
跟著他們走進那座破舊的建築，看起來從前是個辦公大樓，大廳裏堆著各色雜物、木箱、破辦公桌，大廳旁邊的走廊上是一排房間，大多數沒有門。
瑪琪，小滴，芬克斯，還有庫洛洛，坐在大廳裏。
還有兩個我不認識的怪人。
一個全身包著繃帶，好像是在關於醫院的恐怖故事裏才會出現的人物——重度燒傷病人死後久久不散的幽靈之類的；另外一個頭發垂到腳踝，在搖曳昏暗的燭光下一只眼睛在頭發後面閃閃發光，活脫脫就是從以「怨咒」啊「兇靈」啊為題材的恐怖片裏跑出來的。
庫洛洛坐在一圈白蠟燭中間，膝蓋上攤著本書，周圍散放著幾本書，身後站了一位穿著西服套裙表情冷冷的姐姐。
我的眼睛在她的臉上停了一秒鐘，滑下來，停在她敞開的衣襟上面。
她胸口的那對東西好像隨時會把西服外套的扣子給撐的「嘣」的飛出去砸在人眼球上，何況還只有一粒扣子。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有把庫洛洛的毛大衣扒下來包住她的沖動。
真的……好大。
我羨慕的吞了口口水，姐姐，你平時都吃些什麽？
「餵——你那是十四歲的少女應該有的眼神麽？」信長叔拍了我的後腦勺一下。
「哈哈哈哈——」是芬克斯那家夥，「信長啊，單手撂倒三個大漢的家夥在這個星球上叫猩猩，知道麽？不要濫用少女這個詞啊，總有一天這個可愛的詞會被你濫用成和「武器」同意的……」他改變形象了，帶著個奇怪的帽子穿了身長袍，這家夥八成是打劫衣服的時候走進cosplay制服店了。
我不禮貌的打斷他，摸摸後腦勺，「我說……」用不友善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幾秒鐘，「你那袍子下面是什麽？」我打賭還是運動服。
別以為換件衣服就可以改變形象了啊，要在變裝的同時改變氣質才行。你得像庫洛洛學學，就連「超人的時間」的大叔也比你強多了，戴上摩托車頭盔之後立刻從挖著鼻孔看報紙的頹廢中年人變成「宇宙第一等」了哩！還有，西索也是，人家從小醜到「粉紅色銀河」的夜之王子金牌host的華麗轉變那才是變裝的真諦啊……
想到西索，我忽然發現自己不怕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像……挺信任他？
他說他會和我在一起。
他一定會來的。
他一定會想出什麽辦法的。
我發呆的時候忽略了芬克斯的大抽氣和他跟信長叔的對話。
「原來你說的是真的！她怎麽變成這樣了？」
「大概是被那家夥教壞了……」
「他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麽？！」
沒好氣的看他們一眼，誰是那家夥啊？我變成什麽樣了？你是怎麽理解人家的話的啊自己猥瑣還把所有人都想象成和自己一樣的家夥。
這時候，不知誰的電話響了，庫洛洛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口氣和聲音都和平時不太一樣，「餵∼真的麽？你們怎麽捉到他的？連陰獸也無功而返哩。嗯。好的。」
咳，既然你這麽有氣派，為什麽不讓你身後那姐姐拿著你的手機，接起來之後雙手遞給你說「團長，您的電話」啊。
他看都不看我，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已經知道窩金在什麽地方了。」
信長叔倒是馬上松了口氣。
「俠客——」庫洛洛露出他的溫和微笑，「去把窩金接回來吧。」
俠客從裏面的一間房間跑出來，換了一身黑西裝，看起來和「社團的朋友」有點像，「瑪琪，小滴，信長，你們也換衣服吧。」
「為什麽換衣服啊？」信長叔迫不及待要走。哼，還說窩金不是他的相好。這麽大一把年紀了還害什麽羞啊。爸爸說男人間的美麗友情是珍貴而美好的，有什麽丟人的啊，切∼
「因為窩金還在他們手裏。」庫洛洛又叫穿著法老裝的家夥，「芬克斯也一起去吧，飛坦要留下。」
他們幾個走進去，幾分鐘後出來，每個人都穿著一身黑西裝，而且竟然還都挺合身的。
我疑惑的看看那個房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地上堆著很多衣服。
「地址是……」庫洛洛告訴俠客一個地址，似乎是個工業大廈，他又囑咐，「不要在那裏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信長叔和芬克斯走在前面好像早就等不及了。
俠客從我旁邊經過的時候，把我戴在頭上的墨鏡拿下來給自己戴上，把頭發向後攏，「帥吧？」
「切∼」我瞥他一眼，不予置評。
他一點也不生氣，笑嘻嘻的把我的滑雪帽也摘下來，扔給瑪琪。
信長叔放下頭發的造型比你帥多了。哼。
我氣鼓鼓的看著他們戴著我的墨鏡和我的滑雪帽，揚長而去。轉過頭就看到庫洛洛把雙手支在膝蓋上，正在用研究精密儀器的眼神看我。
「又見面了呢。」他用那種熟識的人重逢時才有的語氣說，「真巧啊。你是來參加拍賣會麽？」
我輕輕「哼」一聲，看著自己的鞋子不說話。
「聽俠客說你去沙漠抓摩羅赫蜥蜴了……」他還是好像在跟熟人對話，「捉來做寵物麽？」
我還是不理他。突然間想到個問題，「俠客可以任意轉接電話？」這是他的能力？如果是的話，他大概是操作系的吧，這能力用來收集情報可真方便。
「啊，」他把膝蓋上的書放在一邊，像是活動身體似的動了一下，「不是。俠客他們只是殺了些高級一點的社團頭目，搶來了手機。當然，如果打去辦公室的話，也會轉接到這只手機上。」他說著，把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笑了笑捏碎隨手扔掉。
「抓窩金的人雖然不是陰獸，但應該是社團手下的，他們抓到人，一定會交給更高一級的頭目。」
我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難怪剛才庫洛洛的語氣和聲音那麽奇怪。原來是在模仿社團的高級頭目。
這真是個好辦法。
也許，在我查到是誰拍下了羊皮卷之後，也可以這樣？守在買主家門口？唔，還是，在羊皮卷運送的路上截下來？不，不，還是送到之後動手比較好，那時候看守最松懈，買主一定會把玩一陣子才收藏起來。嗯，讓我再想一想。
「呵。」他不知為什麽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我擡起頭看看他，這人真奇怪。
他指指旁邊的木箱，「隨便坐吧。飛坦可能還要一會兒。」
我躊躇一下，他們的戰鬥力量都不在，西裝姐姐和矮個子長發怨靈看起來都不像是太會打的類型，倒是那個繃帶人有點可怕。但是飛坦就在裏面，他的速度比我快，又比我熟悉這裏的地形，他一定能追上我。庫洛洛能做團長應該也不會太差。
唉，沒機會。
我拎起背包，要往靠近門口的地方坐，庫洛洛叫我，「坐這裏吧。」他指著靠近他的墻角。
「你不是說讓我隨便坐嗎？」我從他身邊走過去，撒氣似的用雙手把包重重扔在地上，然後坐在木箱上。
他轉過去看身後的西裝姐姐，「派克，這就是咪路。和我們一樣是特質系。」
原來那姐姐就是「派克」。
好像她的能力發動也是要通過「接觸」來完成的。
我滿懷惡意的看著他們。
庫洛洛對我笑一下，拾起來他的書繼續看。
沒人理我。
我抱著背包，很累又不敢睡。強打精神睜著眼睛。
在我不知道第幾次快要睡著又猛的警醒過來的時候，飛坦走了出來，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對庫洛洛說，「可以了。」
庫洛洛點下頭，轉過身叫我，「跟我過來。」
我打了個冷顫，背包掉在地上。我知道他要幹什麽。他要讓我看著他盜取別人的能力。這個步驟完成之後，他就要搶我的能力了。
我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勇氣，可能是因為從一進來庫洛洛就擺著「大佬」的架子，指揮來指揮去運籌帷幄英明神武得讓人想用大登山包砸他，更可能是因為我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些什麽可怕的事情，我居然很硬氣的把臉一扭說「不去。」
他站起來，平靜的看著我，用幾乎可以說是溫柔的口吻說，「不要違逆我。雖然我不像飛坦那麽有耐心……可是，只要我願意，一樣可以把你弄得很疼又不會死掉。」
說著，他像是在邀請我跳舞一樣，向我伸出手。
他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我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了幾秒鐘。然後握緊雙拳站起來。
他看我一眼，收回自己的手，跟在飛坦身後。
飛坦走進一間沒有門的房間，裏面沒有什麽雜物，那個倒黴的大漢坐在一張椅子上，旁邊是一些蠟燭，在門旁邊的墻角放著一個小沙發。
走進去之後，我發現那不是沙發，而是一塊布蓋在一堆不知什麽東西上，上面放了本雜志。我趕快把目光收回來，在房間裏掃了一圈，最後盯著地板。
「開始吧。」庫洛洛說。
飛坦走過去，把那大漢從椅子上拽起來，「發動你的能力。」
那人搖搖晃晃的好像一塊浸透了血水的爛海綿，他具現化了出了那張大包袱皮。
原來，和我一樣，庫洛洛的能力也是要親眼看到對方的念能力，才能發動。
庫洛洛問他，「你具現化出的披風可以把覆蓋的物體縮小，並且還原？」
那人說了聲「是。」
他又問了幾個問題，全是和那大漢的念能力有關的，那可憐的大漢不知經歷了什麽，一點也沒反抗的一一回答了。
我驚駭的看看飛坦，他剛才一直在折磨這個人，可是竟然一點聲音都沒弄出來……他的手段一定比弄出各種慘叫的還可怕的多。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發狂的想象力，告訴自己不要去想象，不要去想象，可是腦海裏各種稀奇古怪的血腥畫面像是許多暴力電影的鏡頭剪接在一起快放一樣轉個不停。
我握緊拳頭又松開，手心裏全是汗水。
這時，庫洛洛具現化出了他的那本書。
封皮上那個血手印在昏暗的燭光下似乎散發出血腥味。
也許根本就是那大漢身上的血腥味。
飛坦看我一眼，和庫洛洛對視一下，離開了。
我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雖然一直很怕他，可是他轉身的那瞬間我居然想要叫住他求他不要讓我和庫洛洛留在這裏。
===下章預告===
——團、團長，你要對我們的少女做、做什麽？
——他還能做什麽？把他那本破書掏出來他還能做什麽？
——你不能啊團長！不能啊！
——哎呀閉嘴，真煩，不要打擾團長耍帥。
——嗚∼西索你這混蛋，你還在和酷拉皮卡幽會麽？你就不怕[嗶——]麽你！
——哎呀，說到這裏，西索去見酷拉皮卡之前還專門換了衣服和鞋呢∼
——納尼？！
——真的。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15
9月2日② 他的書
54 每個人最害怕的時候都會選擇閉上雙眼
我看著自己一直害怕的飛坦走出房間，心裏一瞬間有種荒謬的想法，想要叫他留下來。
身體不知道什麽地方的血管在一跳一跳的，好像血液流動的速度讓它無法負荷。
我想往後退，或者靠著墻壁，想要奪門而出，可是庫洛洛的那本書，還有他看著我的黑眼睛，似乎有種妖異的力量，讓我的四肢無法移動。我的手甚至無法握成拳頭，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動了兩下。
長短不一的蠟燭發出的光在他臉上跳動搖曳出不規則的陰影，不斷變幻。
他嘴角噙著微笑，像是看著什麽他十分珍愛的物件，「咪路，你看到了麽？」
然後，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拉起那大漢的手，慢慢的把那人的手掌輕輕印在封面的手印上。這麽做的時候他一直盯著我，看都沒看那大漢一眼，他的動作都說不出的熟練和柔和，就像是情人間已經有過千百次的拉手一樣。
「啊——」我終於崩潰，尖叫讓我的四肢突然間恢覆知覺，我踉蹌一下轉身向門口跑去。
「咣當」一聲。像是什麽沈重的東西倒在了地上。
庫洛洛從背後抓住我的腰，我不住厲聲尖叫，像個溺水的小孩一樣胡亂掙紮。
他一手抱著我的腰，一手壓在我胸前夾著我的雙臂，把我拖回去。
那大漢倒在地上，椅子倒在他旁邊，鮮血從他腹部流出來，浸濕衣服。
「還沒有完呢……」庫洛洛俯在我耳邊說，夾著我雙臂的那只手具現出書，他用手指翻了一下，把書靠近我的臉。
我閉上眼睛拼命掙紮，這一刻什麽格鬥術什麽能力全都想不起來了，全都和我無關了，我只能像個嬰兒一樣，尖叫大喊舞動四肢。
「放開我——放開我——」
「你不睜開眼睛我是不會放開你的。」他的語氣平靜而肯定，就像是大人對小孩說「你不吃完飯是不可以看電視的」。
我閉著眼睛瘋狂搖頭，聲嘶力竭的大叫。
他把我推到墻角，換了只手壓著我的手臂，聲音低的只有我能聽到，「咪路，把眼睛睜開，你不想惹我不高興的，對不對？」
我全身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身後是冰冷的墻壁，無處可退。我害怕。
庫洛洛嘆息了一下，「你想讓我叫飛坦過來麽？」
我搖著頭，喉嚨裏發出哀求似的細碎的聲音。
「那睜開眼睛，好麽？」
我點點頭，還是閉著眼睛。
他慢慢松開我，輕輕按著我的肩膀，然後用手拂開我臉上的亂發，「來，看看這本書，看這一頁……」
像小時候偷看恐怖電影一樣，我想用雙手遮住眼睛，從指縫裏看出去。
可是我的手抖著，怎麽都沒辦法舉到臉前面。
庫洛洛把我拉到懷裏，他大衣領口的毛毛蹭到我的耳朵，癢癢的，然後更多毛毛擦著我的脖子，他把手放到了我臉上，聲音低沈溫和，「不是什麽可怕的東西……」他像是在向我保證。
我睜開眼睛，隔著他的手指，看到他的書，打開的那一頁，是倒在地上那個大漢的照片，旁邊是關於他念能力的文字。
「看到了麽？」
我勉強點點頭。脖子很僵硬。
「如你所見，」他抓著我的肩膀把我轉過來面對他，從形狀漂亮的嘴唇裏說出可怕的話，「盜取能力之後，使用的時候翻到那一頁就可以了……」
他左手具現化出披風，蓋在大漢和那椅子上，他們消失了，披風也變成小小的一團，「真是方便的能力啊。」庫洛洛感嘆，隨手放開布團，大漢和椅子摔在地上。
他看著我，用那種讓我心跳飛快血液瘋狂流動可是身體卻從最深的地方一點點冷掉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罄盡心血才得到的珍藏。然後把他的書合上，用只有我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問我，又像是在問他自己，「你說，什麽時候你的照片才會在我的書裏呢？」
我全身發抖，似乎回到被扔在廢棄教堂的那個時候，連尖叫都無法做到，我伸出雙手想要推開他，可是身體變冷的時候力氣也像是被抽走了，我的手按在他胸口，根本推不動他。
可能是這種幾乎已經被捕獲的獵物最後試圖反抗的姿態，也可能是別的什麽原因，他突然笑了，眼睛在跳動的燭光下亮得像是什麽蘊含毒素的黑色液體，「雖然覺得不會有用，可是，還是試一下好了……」
他說著，把我的雙腕抓住按在我頭頂的墻上。
那一瞬間，我腦子裏閃過無數庫洛洛可能對我使用的傳說中的可怕刑罰，可是我沒想到他會做這種事情。
大概是他之前權威、鎮定、冷酷、睿智的印象太深，所以在他惡作劇似的把嘴唇印上來的時候，我竟然在想，啊？就這樣麽？
呆了幾秒鐘，我才明白過來他在幹什麽。
我「嗯嗯唔唔」的拼命扭動脖子，他一邊用手固定我的下巴一邊貼緊我，用身體壓制我的反抗。
燭光跳動的很厲害，像是被風吹到的樣子，他領口和袖子上的毛毛蹭得我癢癢的，讓我有種難以忍受的焦急，我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小狗被踩到時才有的短促低悶的聲音，還有我的頭發衣服在墻壁上摩擦時的淅淅嗦嗦的聲音。
我反抗得激烈，很快有腥甜的血味在口中蔓延開來。
庫洛洛閉著眼睛，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定要鎮壓我的反抗。
我又急又氣，胸口被他壓得出不來氣，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發著抖，四肢麻木。
他終於放開我，手指撫過我的臉頰，臉上有一絲笑意，像是看到了經過了很多努力才得到的什麽東西，他小聲宣布，「你哭了。」
我的手顫抖著，摸著自己的臉，不斷湧出來的眼淚順著臉頰流到脖子。
挨著墻壁滑下來，我抱著膝蓋盡力蜷縮著，嚶嚶嗚嗚的小聲哭泣。
庫洛洛蹲在我面前，眼睛裏流轉著我看不明白的光芒。
他像是很有成就感似的專心的看著我哭泣。過了一陣子，他伸出左手撫摸我的臉，用拇指擦掉我眼睛下的淚，像是在說什麽有點好笑的事情，「你把那房子拆掉了……」
我點點頭，聲音顫抖著，「我討厭你。」
他笑了，「我知道了。」
又看了我一會兒，他站起來，「走吧。」
我沒動。
「飛坦等一下會回來。起來吧。」
我看看地上倒著的大漢，又看看他，突然間流出更多的眼淚。
用手抹掉眼淚，我跟著他走出那個可怕的房間。
信長叔他們已經回來了，坐了一屋子人。但是靜悄悄的。
俠客和窩金卻不在。
我坐回自己的角落，靠在背包上面。
不知道為什麽，我哭得不是很久，也不是很大聲，可是哭泣停止之後，卻每隔一會兒就會不受控制的哽咽一下，抽著氣。忍都忍不住。
我打開包，取出水喝了幾口。
然後發現背帶褲一側的背帶掉在肩膀下面，光裸的手臂上蹭得黑一塊白一塊。我把背帶拉起來，又抽噎了幾聲。我的辮子也松了，頭發亂亂的。
把辮子解開，重新編好。我把橡皮鴨子拿出來緊緊抱在懷裏，趴在背包上。
這中間瑪琪跟庫洛洛說窩金救出來了，俠客和他在一起。
他說了聲「好的」。
之後很久一屋子人都沒說話。
突然間那個叫小滴的女孩說，「現在可以說話了麽？」
她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和弗蘭克林說話。
大概是得到了弗蘭克林的首肯，她轉過來，用我們兩個能聽得見，屋子裏其他人也能聽得見的聲音問我，「那你現在是團長的女人了麽？」
我被她嚇了一跳，發出很大一聲抽噎。
「小滴——」庫洛洛大概也有點受不了，他的聲音不僅充滿威嚴而且清澈而正直，可以想象他的眼神一定也是這樣的，「咪路累了，讓她休息吧。」
「唔。」
我又不受控制的哽咽了幾下，從背包裏拿出睡袋打開鋪好。用水浸濕面巾紙擦了擦臉和手，還有臟兮兮的手臂，然後塗上樹蛙油。
他越是要看到我失態的樣子我越要裝的若無其事。可惡的混蛋庫洛洛。
我做這些事的時候，能感到他們都在好奇的看著我。
我誰都不看，穿上衛衣，把帽子戴上鉆進去睡袋，閉上眼睛，抱著我的鴨子，時不時抽噎一聲。
===下章預告===
——竟然是這樣？西索你這混蛋到底去了哪裏？
——你難道不想飛起一腳撩陰腿朝團長踢去麽？
——不要！還得擦鞋……
——團長的fans會扔死魚死鳥到你門口的。
——可以只要死魚麽？
——嗯？
——我要腌來吃。最近真的很窮。
——……你已經被窮神跟上了（飛∼
——不，要，詛咒，我。話說，西索怎麽還不出來？他去哪裏了？再不出來就要上演「XX哥，你來晚了」的戲碼了啊混蛋啊啊啊……
——不會的，這麽惡俗的情節才不會出現在我的純情小白文裏呢∼
9月2日③ 逃走的機會
55 如果沒人來救那就要努力自救
我醒來的時候天剛剛亮不久。其實我根本沒有睡著，做了很多紛亂可怕的夢，雖然都記不住了，但是後背上都是冷汗。
小滴坐在我附近看一本厚厚的書。
其他人不知道在哪裏。
庫洛洛坐的地方散放著幾本書。還有幾根沒有燃盡的蠟燭。
我從睡袋裏鉆出來，小滴立刻轉過頭堅持不懈的小聲問我幾個小時前問過的問題，「你現在是團長的女人了麽？」
「你為什麽這麽問？」我把睡袋疊好賽進包裏，實在不理解她的思維方式。
「芬克斯說團長一定是把你給那個了。」
「那個？」
「嗯。」她認真的點點頭，比了個奇怪的手勢，「不是麽？大家都聽到了。」
我看了看她比的那個手勢，那個？
大家聽到了？聽到什麽了啊？
「你聽到什麽了？」
她用手指托了一下眼鏡，「飛坦從房間出來以後我們就回來了。大家什麽都聽到了。」
我摸了下還有點腫的嘴唇，努力想做出個鄙視的表情，但是眼眶又酸又熱一點都不配合，「那個了又怎麽樣？我還和別人那個過呢。哼。」別看庫洛洛鼻梁挺高的，可是「那個」一點都不厲害。他那根本不能叫做「親吻」。分明是毆打。
小滴把書攤在膝蓋上，仔細的看了看我，「總之團長沒否認。」
他否認不否認關我屁事。
我喝了口水，問她，「你幾歲了？」
她沒回答我，反問，「你呢？」
「我十四歲。你呢？」啊，看她的樣子，最多比我大兩三歲吧，那這對東西是怎麽長出來的啊？
「小滴不要跟她說話了。」
「你這家夥為什麽總是這樣啊？不要用那種奇怪的目光看別人好麽？」
我回頭，是弗蘭克林和信長叔。
弗蘭克林坐下來，用蒲扇似的大手摸摸小滴的腦袋。
信長叔丟給我一個面包。
我吃了面包。呆坐了一會兒，問信長叔，「這裏有廁所麽？能沖水的那種。」
他噗嗤一聲笑了，「有。等瑪琪回來帶你去吧。」
「哦。」我喝了點水，覺得無聊。翻翻背包，找到幾條口香糖，自己吃了一塊，又問他們要不要。
小滴看著我吹了個泡泡，好像有點心動，弗蘭克林對她說，「小滴你忘了團長說的話麽？不要和她做間接的接觸。」
我低下頭，把糖放在自己口袋裏。
弗蘭克林的話讓我想起小鎮上的那些家長們。
「不要和咪路玩，你想要骨折麽？」
「不要和咪路吵架，你想被打死麽？」
「不要和咪路……」
嘆了口氣，我把口香糖吐出來，用紙巾包了一下丟在袋子裏。
又翻了翻包，我找到一盒壓碎的巧克力，奇犽家鄉的特產啊。
打開吃了幾塊，還給信長叔一塊。
他吃了之後還抱怨，「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哪裏好吃。」
我也抱怨，「信長叔你真沒品味，這可是很貴的高級貨。」
又過了一會兒，芬克斯和俠客也回來了，窩金還沒回來。不過，看信長叔這放心的樣子，他大概是沒事。搞不好正在快樂的殺人打劫呢。
我擰開橡皮鴨子的收音機，聽著無聊的早間節目。主持人廢話很多，凈愛說些自以為好笑的笑話，比起在飛艇上遇到的那些姐姐實在差太遠了，廢話講得差不多了，主持人就會播幾首「我愛你你愛不愛我啊你不愛我我好痛苦」的傻瓜情歌。然後是「生發靈」和「XX膠囊」的廣告。這城市的廣播節目真差勁。
小滴又在觀察我的神奇鴨子，我把它舉在她面前，有點炫耀的左右轉動給她看，還告訴她這鴨子還能做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呢，比如在浴缸裏轉圈遊泳唱歌啦什麽的。你看，它還有眼睫毛呢。漂亮吧？
小滴點點頭。我得意的抱起鴨子，聽到信長叔和芬克斯又在捶著地笑我。
沒好氣的瞥他們一眼，我把那本讓庫洛洛都失去冷靜矜持的書從包裏拿出來，咳嗽一聲，對著信長叔打開。
他立刻不笑了。
我很得意。
這時候瑪琪、西裝姐姐和庫洛洛回來了，信長叔趕快跟瑪琪說讓她帶我去廁所。他大概是受夠我了。
我把書和我的寶貝鴨子放在背包上，跟瑪琪走上樓梯。
她幾乎都不怎麽說話，是在有意克制自己變化系的性格麽？
奇犽也是變化系的。
唉，西索這笨蛋到底在哪裏啊？
「我會和你在一起」！？
你是說大家最後都會化為這美麗宇宙中的塵埃然後經歷億萬年的飄浮最終相遇麽？
在一起在一起你在哪裏啊？！靠不住的家夥。
不過，即使他跑來，又能怎麽樣呢？
他是很厲害沒錯，可是就憑我們兩個，根本沒勝算。
瑪琪帶我回來之後，小滴指著《第一次的愛》問我，「你這本書是講什麽的？」
「哦，是我的監護人買給我的。」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不然俠客他們總是誤導小滴這是本不正經的書，「她是我爸爸的合夥人，是個脾氣很可怕但是其實膽小又溫柔的老太太。」
「哦。」
「咳，」我清清嗓子，繼續說，「這本書，是專門寫給青春期的少女看的，教導我們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註意啊，小滴，是「我們」這樣的少女哦，可不是俠客這種變態跟蹤狂或是猥瑣大叔。
「哦。」小滴點頭，「為什麽叫《第一次的愛》呢？看名字我還以為是本愛情小說。」
「呃，這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書的內容和「愛」有什麽關系，「我也不知道。我還沒看完呢，也許最後面會講到？」我翻開最後幾章的卡通插圖給小滴看，「你看……」
這時庫洛洛突然悶笑了一聲。
我瞪了他一眼，「笑什麽？！」
他沒看我，也沒吱聲，裝模作樣的翻著自己腿上的書，哼，明明在偷聽別人談話。
我轉過頭，繼續和小滴討論，「總之，這書大概是這樣的，前面的部分是解剖知識和科學的分析，中間是關於操作的道德和規程，後面大概是教你如何實踐的。」
「聽起來是很有系統的書啊。」小滴把頭湊過來看書上的彩頁，「可是後面的插圖又像是卡通畫什麽的，真的是實踐方法麽？會好用麽？」
「呃，」我抓抓腦袋，「我也還沒看完，所以也沒法告訴你這上面的實踐方法好不好用……」
庫洛洛又悶笑一聲。我用眼角瞄他一眼，總結給小滴聽，「前面很有趣，後面也應該很有趣，中間的部分很無聊。」
庫洛洛咳嗽了一聲。
其他人都很安靜。
他們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看看俠客，希望他流露出同意的樣子，沒想到他用「你沒救了」的絕望眼神看著我。
我眨眨眼，對小滴正色說，「總的來說是本有趣的書，又不會太貴，你也買本看吧。」我看一眼她手裏的《艾珍大陸文明史》，「比你手裏這本好看一千倍，這書的名字看起來很學術，其實就是《消失在艾珍大陸的城市》那本書的作者為了賺錢又多加了些東拼西湊的文獻編的……」又回憶了一下，我由衷的建議她，「比它便宜一半的《文明的殘影》也好多了。」
小滴呆了一下，「團長也是這麽說的。」
哎？
我轉過頭，庫洛洛也正在看我，眼睛黑幽幽的，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習慣性的把左手按在臉上。
我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有些什麽線索像在空中漂浮的蛛絲一樣，粘在手臂上，想要捉住卻又形跡難尋。
我低頭看庫洛洛身邊的那堆書，《浮光掠影——拓印文明》、《迷跡城市》、《古文明中的圖騰》，還有幾本堆在這些書下面，看不到名字。
他的臉色在從破窗戶裏投進的光柱下看起來有些蒼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陰影，我突然笑出來，他這樣子，如果頭上再綁根布帶腦袋兩側插上兩根他的白蠟燭，簡直就是那些惡靈附體的應考生的形象嘛∼
他和我對視，「你看什麽？」
我抿了一下嘴唇，「嗯，沒什麽。你長得，挺好看。」
他露出無比溫和的神秘笑容，對我說，「謝謝，你也是。」
可惡。這種看起來像恭維的話此刻聽來更像是在罵我。
哼。以後我拿不準別人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的時候我也這麽說，「謝謝，你也是」。
跟他鬥嘴是不明智的，我跟小滴又說了一會兒話，各自看書。
我終於厭煩了鴨子播著的無聊電台節目，把它關掉了。
又過了一會兒，我偷偷看了看在打牌的瑪琪，俠客，芬克斯，信長叔和弗蘭克林，對庫洛洛說，「我想去廁所。」
他頭都沒擡，「瑪琪帶她去吧。」
為什麽不讓西裝姐姐帶我去啊，瑪琪在打牌呢。
讓西裝姐姐帶我去吧！瑪琪你快說啊！
可惜，她很利索的把牌扣上，站了起來。
逃不了。
和他們在一起時間越久，這種感覺就越明顯，這次，庫洛洛不打算放我走了，他打算帶著我去下一個目的地。
至於到了那裏要幹什麽，很有可能是關於我的能力的。也許他已經弄清楚了是什麽決定了我可以同時使用的兩種能力，也有可能是像俠客上次建議的，物色到了一個和我一樣自動發動能力的念能力者做試驗。
這個認識慢慢清晰起來之後，我意識到必須要自己想辦法逃走了。
他們不會去傷害黛美太太，如果他們這麽做，今後我就更沒有理由出現了。
躲在深山老林裏對我而言就像魚跳進水裏遊泳那麽容易。
庫洛洛既然知道我把房子拆掉的事情，他也一定知道我去森林的事了。到底是誰在跟蹤我？
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也許他們請了什麽人來監視我？
可是在森林裏那麽多天，我非常確定沒有人跟著我。和在城市中不一樣，森林中的各種聲音，讓我的感官更加敏銳，除非是像我或者小傑這種把叢林當遊樂場長大的人，沒有人能在森林裏跟蹤我而不被我發現。
也因為這樣，這次他們對我的看守比上次在廢舊教堂嚴密多了。
我又磨蹭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走出來。想不出有什麽方法可以在幾秒鐘內擊倒瑪琪又不讓她出聲示警。而且，我是被包在包袱皮裏帶進來的，對外面的地形一無所知。沒有適合的逃跑路線，很快就會被抓回來。
瑪琪靠在走廊對面等著我。
這陳舊的辦公樓裏走廊兩邊都是房間，只有在廁所旁邊和樓梯口才有窗戶，顯得特別昏暗。
我突然看到她身後不遠的窗台上放著一片薄薄的什麽東西。看到那東西的瞬間，我的心驟然跳起來，好像胸膛裏有幾匹小馬在奔跑。
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下集預告===
——我靠∼怎麽西索還沒出來啊？
——挖鼻∼他已經來了喲∼
——是麽？在哪裏？
——下一集你就看到了。
——你給我滾啊！
——話說，明天我們就連載滿兩個月了啊。
——啊？是啊，真不容易。幾乎是每日一更呢，而且中間還外出了兩周。
——嗯。真不容易啊。
——所以說，網文都是以更新速度為第一選擇標準的吧？
——嗯，大概吧。
——什麽大概啊，你看你以前寫那些東西不都是因為更新速度慢所以才沒人看的麽？
——……這和下集預告完全沒關系的話就不要說了，上一章已經有人發現這一點了。
——……
9月2日④ Star-crossed Lovers
56 所謂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
我瞟了一眼窗台上那張撲克牌，心跳如狂，口幹舌燥。
他來了？一定是他！
那張放在窗台上的牌一定在向我暗示著什麽。是讓我從那裏逃走麽？一定要抓住時機，樓下那些人一起上的話，我們一定完蛋。
鎮靜，咪路，鎮靜下來。
我低下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假裝調整背帶褲背帶長度，雙手因為激動有點發抖，還好我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正常，「瑪琪姐姐，你穿過背帶褲麽？女孩子穿背帶褲真……真不方便啊……」
沒話找話，說了兩句之後我的聲音漸漸有點顫抖，我趕快咳嗽幾下，摸了摸脖子，「在沙漠住了兩天嗓子不舒服呢……」
瑪琪一直看著我，不出聲，在我走出門的時候簡單的說，「走吧。」
我得說點什麽吸引她註意力的話，「嗯，我一直覺得你的衣服很特別呢，是自己做的嗎？」
她還是沒搭理我。
啊——咪路你這笨蛋！
奇犽！朋友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
等等，衣服……
我忽然間有了個天才的主意！
壓低聲音，我用「這秘密我守了很久了今天終於忍不住了」的口吻對她說，「西索有份兼職你知道麽？」
她轉過頭，看了我兩眼，「什麽兼職？」
「啊，你不知道吧，我也是很偶然才發現的，」我故作神秘，盡量說些廢話拖延時間，「你知道在天空競技場有一條很著名的街吧？那街上匯集了這個世界上你能夠想象得到的各色美男子，聽說有些是外星人呢，他們是夜之王子，是完全屬於黑夜和欲望的美麗生物……」
瑪琪皺起了眉毛，我有點著急了，混蛋你怎麽還不出來啊？我只好繼續廢話著，「……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就醒來了，為著安撫大都市裏有錢又寂寞的女人付出自己的美貌和感情，讓她們忘記人生中的種種壓力和煩惱……」
「那到底是什麽？」她終於不耐煩了，冷冷的打斷我。
「他們是上天賜給女人的禮物，他們就是……」我笑了，猛的向她撲過去，「——host！」
瑪琪向後躲避的時候有人從她背後閃出來，嘻嘻笑著，「小咪路這些話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我在墻上借力轉身，飛腳踢掉一個窗戶，蹲在窗台上轉過頭，「別廢話了趕快跑吧！」
哎？
這，這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在我想象中，西索應該是偷襲成功，用「伸縮自如的愛」捆住瑪琪，或者跟她打起來，而不是……
不是這樣含情脈脈的對視啦！
瑪琪靠在墻邊神色淡漠，西索一手按著墻壁，一手扶著腰，笑得無比風騷，鼻尖離瑪琪的鼻尖只有幾厘米，仿佛一低頭就可以吻到她——好專業的姿勢，不虧是「粉紅色銀河」的高素質host！
呃？看他們這個樣子……
難道說，難道說他們其實是一對被庫洛洛拆散的情侶？
我看著眼前充滿了誘惑性和美感的畫面，耳邊似乎回響起一首叫《The Star-crossed Lovers》的老歌。
接下來的一秒鐘，我腦海裏甚至配合著音樂出現了庫洛洛、西索、瑪琪三人在星空背景下各自凝望遠方哀傷不已的想象，這，這，這實在是太萌了∼
哎？萌？咪路你在想什麽啊？你蹲在離地面至少十五公尺的三樓窗台上的時候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啊——
這兩人的情形突然間又變了，瑪琪抱著雙臂繞過西索走在前面，西索跳到一邊，對我招招手，「下來吧∼」
我扒著窗口，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瑪琪主動放我們走了？哇——好感人，原來她其實喜歡的還是西索麽？雖然跟在庫洛洛身邊——這，這真的好萌啊∼
等等，你這笨蛋在想什麽？！不要浪費這絕佳的逃跑機會啊笨蛋！
我對西索揮著手，「快來！從這裏跳下去！快點！」
他走過來，把我從窗台上拖下來，像是抱個小孩子似的，「咪路你下來吧∼♥」
我呆了一秒鐘，然後抓住西索的脖子搖晃，「你在幹什麽啊？我們會死的！我知道你很想見庫洛洛，可是現在人家一群人在樓下坐著呢，你不跟我往窗戶外面跳還跟著瑪琪走，你瘋了麽？」
「為什麽要往窗戶外面跳呢？♦」西索摸摸我的額頭，「小咪路你生病了麽？♠」
「哎？放在窗口那裏的撲克牌不是你在暗示我踢掉那扇窗戶然後從那邊跳下去逃跑麽？那窗戶下面不應該是你計算好的最佳逃跑路線嗎？最好還停了輛加滿油的越野車……怎麽，難道不是？」我疑惑極了。
「哈∼不是喲∼那牌是我隨便放的∼窗戶下面是個很深的大坑∼♣」他快樂的對我說，臉上是金毛尋回犬叼著主人扔出去的球跑回來的時候才有的驕傲，「想看看小寶貝看到牌會有什麽反應呢∼啊，果然沒讓我失望啊∼非常有趣呢∼♥」
啊啊啊——
我掐著他的脖子晃，「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玩啊——我們兩個會死的啊——你是怎麽進來的？我們走原路趕快逃吧！」
西索抓著我的手制止我對他施暴，我踢騰著要從他身上跳下來，他抓住我的腰把我拉下來一點箍緊雙臂摟得緊緊的。
然後他笑瞇瞇的問，「瑪琪有沒有和庫洛洛一起欺負我的小寶貝啊∼♥」
瑪琪「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我繼續扭動了幾下，他俯在我耳邊低聲問，「庫洛洛給你看他那本書了？」。
我的身體輕輕顫抖一下，點了點頭。
他問的其實是庫洛洛有沒有像他之前預測的那樣，讓我看到怎樣盜取能力並把能力存在書裏。
走廊裏的破窗戶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從破洞射進來一道光線，我在這一瞬間的明亮中看到西索的瞳孔迅速收縮一下，表情少有的嚴肅。
這一瞬間的改變是那麽短暫，當光線從他臉上移開時，他又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了。
唉唉，算了。
反正我的命運早就已經寫好了。不是限量版的玩具就是放在籠子裏送往廚房途中的肥雞。
算了，算了，大不了繼續當肥雞，總有機會逃的。
西索看到我不反抗了，放松手臂，重新把我像個小孩一樣抱起來。
我問他，「你怎麽進來的？」
「從大門進來的啊∼♦」
我拿不準他是不是在說謊。
像是在證明他說的是真的，他走進大廳的時候還揮了下手像是跟大家打招呼。
我用雙手捂住臉。
不要一副跟人家很熟的樣子啊，這樣就會被放走麽？別天真了。
沒想到所有的人好像都跟他挺熟的樣子，弗蘭克林和小滴在他往我放著背包的角落走的時候還讓了一下。
所有人都很平靜的看著他抱著我坐下來。
我從走進大廳的時候就呆了，腦子裏打了個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怎麽這群人見到他不是撲上來群毆他啊？還好像一副他出現在這裏是天經地義的樣子……
難道他其實根本和他們是一夥的？西索之前是騙我的？不，不對，他那時候不像是在騙我啊……
我疑惑的看著他，嘴唇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麽，「餵，」我拉拉他的衣服，「你不是說殺死了他們一個同伴麽？為什麽會和他們在一起？」
「嗯∼沒錯啊∼」他抓著我的兩條辮子左右打量，像是在比較它們的長短，「殺死他我就可以加入旅團了。♥」
我更迷惑了，這是什麽團規？旅團？
西索真的和他們是一夥的？！我不能相信。
他用兩根手指輕輕夾住我的辮子，然後把手指滑到辮梢，對我笑著。
我打開他的手，咬著牙盯著他，「我上次被他們抓住你事先知道麽？」
他沒回答我，手又伸過來，我用力推了他一下。
他不放棄，又伸手過來把我抱的很緊。
我趴在他胸口握緊拳頭，咬著自己的拇指，難過得想哭。
他一直在騙我麽？一直在騙我？
俠客他們騙我他也參與了？
不，不對。
西索應該不知道。
我仔細回憶他和我一起看我和弗納拉比賽錄像帶時的反應。他不知道。
不知道庫洛洛他們會來抓我。或者說，庫洛洛他們有意不告訴西索他們的計劃。他們對他並不信任。
這麽說，他所做的，只是對我隱瞞他其實也加入了庫洛洛他們的這個什麽團。
聯想到他所說的關於庫洛洛的話，我覺得，也許他加入只是為了尋找機會和庫洛洛打一架？
想到這裏，我的怒氣在一瞬間平息了。
原來，「我會和你在一起」是這個意思。
難怪要我再見到庫洛洛的話要趕快讓他知道。
原來信長叔瑪琪飛坦他們說的「那家夥」真的就是這家夥。
我擡起頭看看他的眼睛，西索對我笑了笑，右手舉在我面前，伸出食指。
條件反射，我立刻舉起左手，在指尖用氣變出一個形狀漂亮的「♥」。
「嘿嘿嘿∼」西索似乎很得意的笑了，摸摸我的臉。
這時信長叔突然發出一聲急轉彎的時候輪胎突然爆掉的車才會發出的抽氣聲。
我有點驚訝的轉過頭，看到他一臉震驚。其他人也多少有點驚訝的樣子。
只有庫洛洛，習慣性的把左手按在臉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還有飛坦，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他的刑訊室出來了，正在用他那雙「威士忌加冰」的金色眼睛盯著我們。
他們怎麽了？
尤其是飛坦，他好像很生氣。不知道為什麽飛坦好像從一開始就對我抱有強烈的惡意，而且在沙漠的時候聽他說起「那家夥」的語氣，好像也挺不喜歡西索的。
這樣說來他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們也不奇怪。
西索你果然失敗啊，同伴都不喜歡你。
我看看西索，他一副悠閑又開心的樣子，一只手支在腿上托著下巴，一只手捏著我的辮子玩。
我把他的手打開，鼓起腮幫，「你怎麽才來啊？」從我發短信到現在都六、七個小時了，你可真有效率。
「啊∼」他安撫似的摸摸我的後腦勺，「別生氣嘛∼人家可是為了給小寶貝買你最喜歡的楓糖松餅才來晚的∼♦」
「松餅在哪裏？」
「吶∼給你∼」他真的從我背包後面拿出了個紙盒子，上面印的是我住那家酒店的名字。
我打開，拿出松餅咬了一口，扔回盒子裏，我盒子丟給他，「不好吃。都涼了。」
「嘛∼」他無奈的聳下肩膀，「早上交通堵塞嘛∼♠」
看著他這樣子，我越來越生氣，我被庫洛洛虐的時候你這家夥在哪啊？我睡在硬邦邦的木箱上的時候你在哪兒啊？還讓我誤會你是來幫我逃走的……
別以為給我個松餅我就感激你了，你又不是來救我的……
這時我聞到他身上有還沒散去的只有剛沐浴過才有的香味，怒火在心裏熊熊燃燒起來，我都兩天沒洗澡了！
像巖漿噴發一樣的憤怒還有嫉妒（？）讓我做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我猛一轉頭一口咬住他上臂那塊突出的肌肉。
他的手臂立刻繃緊，肌肉收縮，我的嘴唇蹭著他光滑堅韌的皮膚滑開，唔，咬不到了。我有點遺憾的看看他手臂上的一圈口水還有淡淡的牙印。
他「呵呵」笑了兩下，把我的身體轉動一下，把冷掉的松餅擱在一邊，哄小孩似的遞給我放在背包上的橡皮鴨子，「庫洛洛∼是你欺負了我的小寶貝了麽？她很暴躁呢∼♦」
庫洛洛沒出聲，飛坦怒了。他的聲音很陰沈，「西索，要叫團長。」
就不叫他團長！哼。我瞪著飛坦，對他翻個白眼，低下頭專心抱住我的鴨子。
「呵∼」西索看看飛坦，用我抱我的寶貝鴨子時才有的姿態抱起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我鬢邊的碎頭發，纏在手指上又輕輕松開，好像那是件需要全神貫註才能完成的事情，「看，耳朵漂亮吧？」他的食指沿著我的耳廓慢慢劃到耳垂上，喃喃自語，「……還會做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呢∼♥」
我忽然覺得，他的語氣，有點像是在炫耀，就像我舉著寶貝鴨子對小滴說「看，漂亮吧？」那種語氣。
他為什麽這麽做？我轉過臉看他，西索瞇著眼睛微笑，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眼睫毛看起來像是金色的，他拿起我的左手對著光線，聲音柔和好聽，「手指也很漂亮啊，你看，指尖是淡淡的薔薇色呢，好像花蕾一樣∼♥」
他這種小孩子向同齡夥伴炫耀自己的玩具熊的口吻讓我有點不舒服。
飛坦好像很不高興。看著我們的眼神已經不是厭惡了，而是痛恨。
庫洛洛也不大高興的樣子，他把按著臉的手移開，看了飛坦一眼，對西索說，「夠了。」
西索無聲的笑著，我靠在他的胸前，後背感到一陣輕微的顫抖，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怪，「庫洛洛，我可以把她帶走麽？」
庫洛洛沒立即回答，用他那雙看不出情緒的黑眼睛看了我們一會兒，很輕但是很堅定的說，「不行。」
「嗯∼」西索有點遺憾的放下我的手掌，整理我的衛衣和發辮，「我也覺得你會這麽說呢。怎麽辦？人家也很想要呢∼♦」
他又把我轉過來，哀怨又無奈，隱約有點撒嬌的意味，「小咪路，你說，我該怎麽辦？」
===下章預告===
——怎麽、怎麽會是這樣？那窗台下面真的是個又大又深的坑麽？
——(挖鼻∼)不知道。
——你！快說，接下來怎麽了？
——接下來當然是走燃系少年漫的路線跟大反派打了……
——什麽？！啊，真的麽？
——你覺得熊貓我是個可以信賴的人麽？
——……
——餵！這麽長時間的沈默是什麽意思啊！混蛋！你不是我的朋友嘛？在這種時候就拿出些《少年Jump》裏的友情出來給我看啊！
——我只是你腦補出來的吧？還妄想從我這裏得到友情？你簡直比那個即便擁有23世紀貓型機器人但是還是廢柴一根的廢柴還要廢柴。
——啊啊啊啊∼不要這麽若無其事的說出真相啊混蛋！你的身份不是秘密麽？我用來吸引讀者的秘密啊！直到最後一章才揭露的秘密不是麽？而且，為什麽一句話裏竟然用了三次「廢柴」啊？！
——竟然想用這個來吸引讀者而不是NP、狗血神馬的，你果然是個廢柴！
——嗚嗚嗚嗚∼不，不對，是嚶嚶嚶嚶嚶嚶∼
——哼，以為這樣就可以增加「萌」指數麽？別妄想了。
——友情啊，JUMP裏的友情啊，在哪裏在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發文整整兩個月了。真的很感謝大家。沒有你們我根本寫不了這麽長。是真的。拋開熊貓臃腫的身軀，叔我其實有一顆tinker bell的心靈。對，就是那個沒有掌聲就沒有力氣的小精靈。大家的留言讓我很快樂。希望我的文章也讓大家快樂。謝謝大家。我會繼續努力的。本章的題目 Star-crossed Lovers是一首挺老的歌。村上春樹的小說《國境以南，太陽以西》用的便這收錄這首歌的專輯的名字。Star-crossed Lovers也成為小說裏的基調。很多評論家說村上這本書是一種「退步」，我倒不覺得。希望大家喜歡這歌。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17
9月2日⑤ 惡鬥
57 其實我也想知道啥時候能寫激烈的肢體語言，不過最近河蟹得好像更厲害了，聽說企鵝群聊天都被控制了……
那個把我抱在膝上的那個男人仿佛撒嬌似的微笑著問我，他該怎麽辦。
我看著他的眼睛，在接近正午的陽光下，他的眸子，靠近瞳仁那一圈竟然是種淺淺的藍色。
西索身上開始散發出凜冽的殺氣，我抖了一下，看到他眼睛裏小小的我——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一張一合，「那，就只好，殺掉吧。」
「嗯。」西索點點頭，笑嘻嘻的把我放在地上，擡頭看著我，「馬上要壞掉的果實就要親手摘掉啊∼♠」
沒等他站起來，我跳起來在亂堆的雜物騰挪閃躲他破風而來的撲克牌。
閃了幾下，我向站在角落裏的西裝姐姐撲過去，她和其他人一樣，沒想到我和西索說打就打，而且是以命相搏的打法。
更沒人想到我在躲避西索淩厲攻擊的時候竟然還會去偷襲別人。
在我的拳頭就要擊中西裝姐姐的時候芬克斯和飛坦跳了過來，我沒等他們撲近，收起拳頭在墻上一按，在空中翻身。
他們上當了，西裝姐姐的能力也是要通過「接觸」發動的，我怎麽可能去碰她？
這時候，我看到庫洛洛站了起來，面無表情，一動不動。飛快的衡量一下，我繞過他向我原先坐的位置飛撲過去，一腳踢向小滴。
西索緊緊跟在我身後，他揮出幾張牌阻擋了一下跟著沖過來的飛坦和芬克斯，弗蘭克林想要站起來擋住小滴，我左臂用力一甩，小滴被我加了「隱」的氣柱拉著「砰」的一聲剛好撞在弗蘭克林一堵墻一樣的身體上。
西索發出尖厲的大笑追過來，殺氣驚人。
我不等他靠近，又反撲過去向門口跑。
瑪琪向我沖過來拉開念線，我笑一下，對著她沖過去，她楞了一下，向右閃躲，念線割掉左肩上的一片衣服，上面是西索從她背後偷襲時粘上的氣柱。
「信長、芬克斯守住門口。」庫洛洛的聲音在一片混亂中依然一派沈靜。
這兔起鶻落的幾秒鐘對他而言似乎連一絲震動都沒引起，他仍然保持著極度的冷靜。
而其他人在庫洛洛發話之後迅速冷靜下來，飛坦守著派克，弗蘭克林和小滴站在一起，瑪琪站在庫洛洛旁邊。
這時候西索和我站在大廳的空地上已經乒乒乓乓的打起來了。這樣的打鬥在我和他之間已經進行過很多次，參加獵人考試的時候，天空競技場附近的廢舊工廠裏，他對我所有的招數和格鬥習慣了然於心，而我，幾乎每次練習的時候假想中的對手就是他。
我邊打邊退，靠近墻角那堆碎木板的時候用右手揮出一條氣粘起一個破爛的工具箱向他擲去，鐵箱飛出去的時候彈開了，裏面還有些螺絲刀榔頭之類的工具也一起飛出。
西索閃了幾下繼續向我撲過來。
我早料到他會這樣，左手用力一拉，他剛才已經躲過的螺絲刀和榔頭帶著我伸出的氣柱猛的擊中他的後背。
幾乎是同時，他的拳頭也打在我的右肋下面。
疼痛讓我的呼吸一窒，我咳嗽一下，迅速反擊。右手擡起來的時候疼的要命，可是還得趕快伸出氣粘上他向我發出的氣柱。
這次，我沒來得及松手，他比我快，用我在廢棄工廠那招給了我很重的一擊，粘在一起的兩股氣反彈回來，我的右手臂上狠狠挨了一下。
被這巨大的力量擊倒，我跌倒在門口旁邊的地上，西索一秒鐘都沒停，手中的撲克牌就夾著風聲向我射過來，我狼狽的在地上滾動躲閃。
「餵！你真想殺了她麽？」信長叔刷刷刷轉了幾下刀鞘，把牌打落，站在我旁邊對著西索大喊。
「嗯∼」西索看著我，舔了舔嘴唇，「如果庫洛洛要拿走她的能力話，我還是趁她比較有趣的時候就殺掉她吧？你說呢，咪路∼♣」
我咳嗽了幾下，肋骨可能是斷了，呼吸的時候隱隱作痛，「沒錯。」
他蹲到我身邊，手指戳了戳我的手臂，「氣的防禦真好，還以為手臂會斷掉呢∼♥」
我像個破風箱一樣嘶嘶呼氣，「很疼啊。肋骨可能斷了呢。」
「啊∼你還要玩麽？」
我用左手撐著地坐起來，「當然了。贏了就走的人最討厭了。」
「呵呵∼」他把我扶起來，「剛才那招不錯啊，我的背也很疼呢∼是在森林裏想出來的？♦」
「嗯。」我脫掉衛衣往地上一扔，右手臂疼的讓我抽一下嘴角，還好，骨頭沒斷，上面有塊黑青，摸摸肋骨，也還好，可能只是骨裂，並沒有真的斷掉。大概是被打中的位置不太好，呼吸的時候很不舒服。西索還是手下留情了。雖然我現在咳嗽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受了很重的傷，但是無論是他打中的位置還是使用的力度都很巧妙，內臟和骨頭都沒事，養一兩個星期應該就會痊愈。
「再來吧。」我忍著疼，調整呼吸，紮好架勢，「什麽方法都可以用。」
「你瘋了？」信長叔一臉驚疑。
我沒理他，全神戒備，西索還沒有認真呢，他花招多著呢。
他扶著腰，嘻嘻笑著，「這次無論有誰插手，我都一起攻擊∼♦」
我點點頭，轉過頭感激的看看信長叔，「待會兒你不要管我。」
信長叔傻了，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
我轉過頭，對西索說，「我還沒給你看這個呢。等一下啊。」
四下打量了一下，我找到塊邊角看起來還算鋒利大小也合適的鐵板，發出氣把它粘起來，「我來了。」話說出來的時候我就把手裏的氣像繩套一樣向他甩出去。
邊角鋒利的鐵片揮動起來，在大廳裏呼呼作響。
鐵板粘在有橡皮筋彈性的氣柱上，伸縮自如，而我對那種在叢林裏打野果、捉獵物時要用到的繩套非常熟悉，用氣柱粘住利器，收放自如的話，相信如果能夠再練習一陣子，我的中遠距離攻擊會越來越強的，到時候，不僅是直線型的攻擊，也許還能擲出更難以防備的弧線。
西索顯然也是這麽認為的，他的殺氣讓空氣微微震動，閃躲我的攻擊時臉上露出興奮到幾乎猙獰的表情。
這招對付別人可能很有用，但是對付他不行。很快他用氣粘住鐵板的另一邊，我的力氣沒他大，如果他先松開，我就會被再次像剛才那樣擊中，造成重傷。
我趕快松開氣柱，同時向他猛撲過去飛腳踢他下巴。我的力氣和耐力都沒他好，這個時候用我最熟悉的強化系力量做近身搏鬥可能對我更有利。
我一聲不出的和他打起來，大廳裏其他人也不出聲，整個空間只能聽到我們兩個打鬥時帶動的拳風和用肢體來直接防禦阻擋時發出的聲音。
他的力氣大，可是我的體型小，轉動更靈活，我們相持不下。我不要命似的進攻，要讓他抽不出時間拉開距離進行對他更有利的攻擊。
劇鬥久了就體現出他之前說的我「經驗不足，氣的攻防運轉不夠快」的弱點了。
我的手切中他手肘的時候被他用手臂夾住，他受傷也不輕可是卻在這一瞬間制住了我的行動。他的手向下壓，我如果不想讓手臂從肘部斷掉就得迅速轉身，可轉身之後，他另一只手上忽然冒出的撲克牌就抵住了我脖子上的血管——就像我預想的一樣——他用這招對付過我很多次了，可是即使知道了他下一步的行動，我還是沒辦法躲過去。
所以，在被他扭住手臂的時候，我有點懊惱。要是給我多一兩年的時間，多一點時間，我一定比現在強……
「西索，住手吧。」庫洛洛突然說。
西索的殺氣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消失。
他放開我的手，放在我脖子上的撲克牌也忽然不見，然後把我摟在懷裏，伸手擦掉我額頭上的汗。
庫洛洛看了我們一會兒，面無表情，過了幾秒鐘他和我對視著，「你寧願讓他殺死？」
我看著他黑幽幽的眼睛想了幾秒鐘，「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失去念能力做個力氣比較大的平凡女孩活著比較好，還是在和西索「為榮譽而戰」的戰鬥中死掉比較好。
都說了嘛，命運給我的選擇就是做一只限量版的玩具，或者是住在廚房隔壁的肥雞。
他沈默一會兒，對西索說，「這次我會讓她走，等窩金回來。」
「那這之後呢？」我問他。這之後還會繼續抓我麽？
「嘿，之後，」他拾起地上放著的書，坐下來，「誰知道這之後的事。」
我看看西索，庫洛洛這是什麽意思？
西索對我笑笑，單手把我抱起來。
「我疼。」
「嗯。」他答應一聲，卻一點也沒松開我的意思，撿起我扔在地上的衣服，他抱著我回到我們的角落，才把我放下。
我靠在他身上，忽然間手腳發軟，像是在打敗夫納拉之後在更衣室裏那個時候一樣，手指發抖，心跳突然間快得可怕，血液裏像是摻了什麽讓我全身肌肉酸軟的東西，情緒也翻湧的厲害，喜悅、興奮、慶幸、憤怒一起傾瀉下來好像淋浴時花灑突然被開到最大——不知為什麽還有點隱隱約約的難過。
「很疼麽？」西索摟著我的肩膀，很小聲的問我。
「嗯。」我偎蹭一下，把腦袋放在他胸口，努力忍著不想咳嗽可是嗓子裏還是發出細微的「吭吭」聲。
他摸摸我的頭發，沒有出聲。我的臉貼在被一層衣服隔著的溫暖肌肉上面，能聽到他的心臟一下一下有力的跳著。鼻子忽然酸酸的，眼淚一下子就那樣沒有任何前兆的湧出來了。
自己也有點不知所措。我捂住臉，不想讓西索看到我流淚的樣子。他輕輕把我的衛衣蓋在我身上，遮住我的臉。
我在他用自己的身體和我的衣服下面圍起來的黑暗小空間裏無聲的哭了一會兒，然後用衛衣的帽子擦了擦眼淚。又過了好一會兒，我的身體終於停止顫抖，情緒也平靜下來了。
我哭的時候西索一直用手指蹭著我耳朵後面的那塊皮膚，在我停下來之後他問我，「你餓了麽？」
我拉開衣服露出腦袋，點點頭，「很餓。」然後肚子應景的「咕嚕」一聲。
「嘿……」我有點尷尬的低下頭笑了。
「呵呵∼」西索也笑了，拍拍我，「小寶貝想吃什麽？♥」
「小牛肉青瓜酸乳酪三文治，」我脫口而出，又想了一下，「還要草莓蛋糕。」
「好的。果汁是要沒有果肉的對麽？」
「嗯。」
他把我抓過來親了親，站起來對庫洛洛說，「我要去買午餐可以麽∼♦」
沒等庫洛洛回答，飛坦冷冷的說，「今天不是輪到芬克斯去麽？」
芬克斯一幅要看好戲的樣子，「我隨便。只要不是小女孩愛吃的東西都可以。」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什麽叫小女孩愛吃的東西？
不愛吃草莓蛋糕的人都給我去切腹啊！
庫洛洛繼續看他的書沒有擡頭，說了聲「去吧」。
西索朝我笑笑，揮了揮手走了。
我靠在背包上，把鴨子從地上撿起來，用衛衣的袖子小心的擦它身上沾的灰。剛才和西索打架的時候把它扔在地上了，不知道摔壞沒有。我擰擰它的脖子，還好，一切正常，現在，再無聊的電台節目我都覺得很好聽。
飛坦「哼」了一聲走掉了。大概是回他的刑訊室了。
芬克斯，信長叔，瑪琪，弗蘭克林坐下打牌，我這時才發現俠客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了。大概是我剛才上廁所的時候？
我稍微換個姿勢，讓自己坐的舒服點，一動肋下就一陣刺痛，我忍不住咳嗽兩聲。
小滴看看我，像是要說什麽。
我抓抓腦袋，有點抱歉的說，「那個，剛才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沒事。我總是忘了用「凝」。」
「唔。」我對她笑笑，剛才只是為了把場面弄得混亂看能不能找機會跑掉才偷襲她和西裝姐姐的。可惜庫洛洛鎮定自若，一點機會都沒有。
她還是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什麽？」
「原來你是西索的女人麽？」
===下集預告===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BT的思維啊很難理解吧？
——蘿莉真可憐，倆變態較勁，倒黴的是她。
——接下來就會好起來了。
——真的麽？你好像說過要有激情戲對吧？在哪裏？
——打得這麽激烈，你還不滿足麽？你這個貪婪的小妖精（飛……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人家要的是少女漫的那種「激烈」！不是少年打架漫畫的「激烈」啦！
——會有的，會有的。
——馬上都60章了才有過一次吻戲罷了，要不是看你更得還算勤，老子早就棄文了！
——淚……
9月2日⑥ 休息 （倒V）
58 有些東西是不能輕易讓人傳授的……那會引起非常嚴重的後果……
小滴你剛才說什麽？西、西索的女人？！
我想撲倒。肋骨那裏更疼了。
小滴啊，我在你眼裏只能有「XX的女人」這種身份麽？就不能是性格陽光討人喜愛的少女麽？
而且，你難道不覺得「XX的女人」這種稱呼聽起來好像很老麽？一聽見這稱呼腦子裏就出現個穿著圍裙提著菜籃的大嬸哩。
「不是。」我無奈的看著她，實在不能理解她的思維模式，「你為什麽這麽問？而且……」我指指她的胸部，「要有那對東西才能叫女人吧？」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部，又看看我，「可是，西索叫你小寶貝。」
「啊，這個啊，他喜歡給人起外號。你認識他久了就知道了。」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叫，抗議了多少次都沒用，算了，至少他現在不是一邊毆打我一邊這麽叫了，不然我真的會對這三個字產生生理厭惡的。
「他還抱著你，還……」
「啊，這個啊，」我打斷她，比這還過分的事也幹過呢，比如讓黛美太太發飈的那些，「這是因為西索沒有距離感嘛∼你認識他久了就知道了。」
「你用來攻擊我的那個氣，和他的一樣，而且……他是不是教過你？」
哎？這都能看出來，你其實很厲害嘛小滴。
「這個啊，」我想了一下，「弗蘭克林不也在教你麽？」
「唔，說的也是。」她點點頭，「可是，他還摸你呢。」
「啊，弗蘭克林不是也喜歡摸你的頭麽？」
「唔。」
我看了看打牌的弗蘭克林，忽然興致勃勃的問她，「小滴，你知不知道什麽叫‘養成’啊？」
「不知道。」
我壓低聲音，「養成就是——」
庫洛洛忽然咳嗽一聲，打斷我，「小滴，讓咪路休息一下吧。」
「哦。」小滴聽話的拿起自己的書。
我發現他這個毛病很不好，喜歡偷聽別人的談話就算了，還總喜歡打斷別人。真討厭。
不過我好像真的有點累了，我靠在背包上，閉上眼睛。
我是被小牛肉青瓜酸乳酪三文治的香味叫醒的。
西索坐在我旁邊，正笑瞇瞇的看著我。
我眨眨眼睛，「你回來了？」
「嗯。」他點頭，遞給我一個三文治。
我咬了一口，「很好吃。你吃過了麽？」
「已經吃了，給你，沒有果肉的果汁∼♦」
我接過果汁喝了幾口，「你喝麽？」
他搖頭， 「還有草莓蛋糕∼♠」
我放下三文治和果汁，「那可以先吃蛋糕麽？」
「怎麽都可以∼♣」
西索把蛋糕拿出來給我的時候，芬克斯發出幾聲怪笑。我沒搭理他。
但是他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和西索。
庫洛洛皺了一下眉毛，「西索你太寵她了，這樣好嗎？」
西索嘻嘻笑著，把我抱到他腿上放好，一只手摟著我，臉上又是那種小孩子之間炫耀玩具時才有的神情，眉梢眼角流露著小小的壞心眼，他用小勺挖了一塊蛋糕給我，「庫洛洛怕我把你寵壞呢∼♥」
我吃著蛋糕，瞥了庫洛洛一眼，「別理他。他自己才是個被寵壞的家夥呢。」我想起他指使俠客、信長叔、瑪琪、飛坦等等一幹人幹著幹那；讓西裝姐姐穿著那種衣服站在他背後裝「大佬」；偷聽、打斷我和小滴說話；還跟俠客說告訴所有人小心我，哼，這根本就是個寵壞的小孩才會有的行為。
西索的嘴唇彎起來，有點得意又有點挑釁似的看看庫洛洛，又挖一勺蛋糕給我，「是麽？我都沒看出來呢∼♦」
這蛋糕真不錯，我舔舔嘴角沾著的奶油，小聲跟西索嘀咕，「他絕對是那種吃半個西瓜還只挖正中間五厘米就不吃了的家夥∼」
「哈哈哈∼」西索笑得很開心，餵給自己一口蛋糕，「還有呢？♥」
「嗯，吃飯的時候人家對他說‘啊——’他就真的‘啊——’然後閉著眼睛等人把食物餵到他嘴裏……」
這下芬克斯也笑了。
西索好像還不滿足，他又挖一勺蛋糕給我，「嗯∼嗯∼還有麽？♥」
我把蛋糕咽下去，喝口果汁，「買了五瓶裝的Yakult優酸乳一定會只撕開中間的塑料包裝把吸管拿出來，然後捧著整個包裝用一根吸管從左到右把每一瓶都喝完……」
「哈哈哈哈∼」西索笑得心滿意足，他把我放下來，從身邊拿出個新的軟墊子放在我背後，繼續挖蛋糕給我吃。
小滴突然問我，「要是切成一牙一牙的西瓜呢？」
「那還用說，」我看她一眼，「他會把每一牙的尖都咬掉的……」
芬克斯爆發出驚人的大笑，把不知什麽東西捶得乓乓響。
庫洛洛「唉」一聲，像是嘆了口氣，埋頭看他的書。過了一會兒才說，「西索你這樣子，讓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會殺掉咪路呢。」
「啊，你不用懷疑，」我吞下蛋糕，「他在知道我真正的能力那一天就跟我說了，想讓我變強，然後試試能不能殺死他，或者被他殺掉，反正對他來說，兩種結果都很有趣。」
我說完這話，庫洛洛又按著臉看了我們一會兒，繼續低頭看書了。
信長叔抓抓下巴，「這家夥真的什麽都做得出來啊……」他可能是在說西索。
我吃飽了，西索把我背包裏的睡袋拿出來鋪開，我枕著軟墊子，他靠著背包，我們好像是在野餐一樣躺在上面。
信長叔他們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我猜即使我們現在抱在一起開始親吻，他們最多也是「哼」一聲瞥一眼就不再理睬了。
啊，和西索在一起就是有這個好處。不管你做什麽怪異的事情，大家驚訝了幾秒鐘之後就會不得不接受了。
可能是因為吃得太飽了，我很快開始覺得困倦，連打了兩個哈欠。昨天晚上幾乎沒怎麽睡，受到庫洛洛那變態的可怕驚嚇，誰能睡著？上午又和西索狠狠的打了一架，很累。
我躺在他旁邊，閉上眼睛，午後的陽光照得我眼前一片溫暖的橙紅。
醒來的時候我看到身上蓋著我的衛衣和兩件長袖衫。西索盤著腿坐在那裏搭一座撲克牌金字塔，他小心翼翼的把牌越堆越高，直至頂點。從窗戶破洞投進來的光線照在他臉上，長睫毛的影子讓眼睛下面那顆藍色淚滴的顏色看起來比平時要深一些。
他滿足的看了紙牌搭出的金字塔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戀的把它推倒。紙牌散落的時候好像蝴蝶撲扇的翅膀一樣。
我心中突然沒來由的生出一陣惶恐，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成長到足以做他的對手，我會不會不忍心殺他？和他交戰的時候會盡全力麽？
這念頭只閃了一下就被我揮散了。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都成問題。就像庫洛洛說的，「誰知道這之後的事？」
他這次肯放我走完全是因為西索在用行動威脅——不這麽做現在就殺掉我。񗹤
呵呵，我在心裏笑，雖然他們不信任西索，可是他卻好像很了解他們的個性呢。
把我逼到門口擊倒的時候大概已經算準了離我最近的信長叔一定會出手打掉他的牌吧？
其實根本用不著再打下去，庫洛洛應該已經看得很清楚了，西索可以當真下手殺我，可是我只有活著才對他有用，這樣，暫時的妥協似乎是他最好的選擇。
至於以後，可能性太多了，也許西索會突然對我失去興趣；也許他不久之後就能掌握決定我能夠使用能力的條件，然後捉住我，並且在西索趕來之前盜取我的能力；也許還有別的什麽辦法。
總之，這之後的事，誰也不知道。
我側過臉看看西索，他又在興致盎然的搭一座新的撲克牌金字塔，神情專註生動。
我笑了，對著他將要堆到頂點顫巍巍的撲克牌塔吹了口氣，金字塔「啪啦」一下倒了，西索扭過臉，十分哀怨委屈。
「小咪路還是一有機會就欺負人家∼♥」
我笑得更開心了，忽然覺得他這個時候的臉，看起來和《第一次的愛》那最後幾章卡通插圖裏的包子臉小男孩有點像。
「嘿嘿……」我伸出手，擰了一下他的臉。
「呀∼討厭∼」他轉頭避開我的手。
這完全是我和他的角色對調了嘛∼
「哈哈哈哈∼」我笑了幾聲，肋骨那裏頓時疼得要命，又「嗯嗯」兩聲。
他把我扶起來，讓我靠在豎起來的背包上，又把軟墊子放在我背後。
「你抓到蜥蜴了麽？♦」
「抓到了！很不容易呢，」我精神起來，跟他講小藍寶寶，「它們真漂亮，全身雪白，眼睛是寶石藍的，有上下兩片眼瞼，是一種蝴蝶翅膀才有的綠色。我放在走的時候它張開刺翼了。唔，我放它走了。」
「嗯∼」西索把手肘支在膝蓋上托著臉，「還要去抓麽？♠」
「不去了。」我意興闌珊，「這麽漂亮的生物被做成潤膚霜太可惜了。」
貪婪是魔鬼，如果不去沙漠也許就不會碰上俠客他們。唉，其實那也只是遲早的事，他們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監視著我。這次離開之後，我一定得查出來。
我抱著橡皮鴨子，四下打量，問西索，「你看見我的書了麽？」
「是這本書麽？」他從背後拿出《第一次的愛》遞給我。
我接過書，翻了一下，暗叫不好，「你……你看我的書了？」
「嗯。」他點點頭，無辜的解釋，「你在睡覺人家無聊嘛∼♣」
「無聊？庫洛洛那裏有很多書啊，你為什麽不去借？」這是給少女看的書啊，你想幹什麽？
「啊∼庫洛洛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他好像在生我的氣呢∼♦」他的臉又包子起來，不過表情還是很可惡。
剛才一直在挑釁的那是誰啊。
「你這麽快就全都看完了？中間那無聊的部分也看了？」
「嗯∼沒有呢∼中間的跳過去了∼♦」
「前面的呢？」
「也跳過去了∼因為都已經知道了嘛∼♣」
「那你只看了最後實踐的部分？」
「嗯∼我只對那一部分感興趣∼♥」
真的覺得很無力，我悶悶的出口氣，不再理他，繼續看無聊的操作道德和規程章節。
過了一會兒，西索湊過來，趴在我耳朵邊上問，「你看到哪裏了？」他看了兩眼，壓低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別看這一段了，跳過去吧，後面的實踐部分才有趣呢∼要不要我教你∼♥」
「不要。」我沒好氣的往旁邊挪挪。你才不會教我，你是想逗著我玩然後自己開心吧？
西索「嘿嘿嘿」的笑了一會兒，摸摸我的耳朵，「你為什麽和瑪琪說我的兼職是host∼♦」
「哎？」我捧著書看看他，「你不是「粉紅色銀河」的金牌host麽？不是你自己說是按照boss的吩咐來友客鑫做生意的麽？」
西索的臉在斜陽下漂移了一下，他扶著額頭，「我說的兼職就是這個……」
我震驚了，「什，什麽，「粉紅色銀河……旅團」麽？不是host店麽？」
西索捂著臉，肩膀抖動著，看不到他的表情。
小滴忽然問，「什麽是host？」
「哎呀，host嘛，」我忽然來了興致，「是一些漂亮的年輕男人，他們的工作就是陪有錢，無聊，想要尋歡作樂的女客人喝酒聊天，幫助她們忘記生活上面的壓力。有一些還會做些更深入的服務。」 我一本正經的對小滴解釋host是什麽，有種心理上的滿足感。
我終於理解薄妮大人了，看著那雙純真又充滿求知欲的眼睛給人家解釋人生中的困惑真是一件超有成就感的事情啊——啊哈哈，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需要向我請教的人呢。
我遇到的那些人，西索就不說了，奇犽比我腦子轉得快，撒謊什麽的更是比我強太多了，就連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小傑，約會的經驗都比我高好幾個段數，人家都幾乎已經是大人了。
西索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小滴似懂非懂的看著我，好像還要繼續問下去，我趕快用目光鼓勵她繼續發問，少女，有求知欲是很好的……
可惜——
弗蘭克林皺著眉毛把小滴的耳朵捂住。
信長叔對著我氣急敗壞的喊，「粉紅色銀河是什麽東西啊餵？！」
===下章預告===
——餵，你怎麽有氣無力的？
——嗯。昨天去粉紅色銀河喝冬佩利喝多了……
——墮落。
——你真信啊，我這種都記不起百元鈔握在手裏是什麽感覺的人怎麽可能去那種地方？
——話說，告訴小滴這種少女這些東西真的好麽？
——挖鼻，有什麽不好的？為什麽小滴會捧著本高H 的BL小說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呢？
——這是從哪裏來的印象？你什麽時候看到過這樣的畫面啊混蛋！
——姆∼又是在做夢麽？她還一臉得意的把書裏的插畫給我看呢……
——你都在做什麽夢啊……
9月2日⑦ 即將來臨
59 可是有的人就是有那種氣質啊（餵！host氣質自重！
「粉紅色銀河是什麽東西啊餵？！」
我對信長叔皺下眉毛，「就是西索兼職的host店啊∼」呃——我看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角落的繃帶人和怨咒人，法老芬克斯，科學怪人弗蘭克林，還有我身邊捂著臉發抖的小醜，走視覺系路線的庫洛洛……這，這才不是什麽host店啊，這是馬戲團吧？這，這些人裏面只有俠客和小滴看起來比較正常吧？好吧，瑪琪姐姐也算一個。
「餵，你們究竟是做什麽的？」我用手肘碰碰西索。
他嘻嘻嘻嘻的笑著，身體一顫一顫的，「粉紅色銀河？嘿嘿嘿∼」
我羞慚的低下頭，天那，我又把自己起的那個名字說出來了……
這真是……所以說以後在腦補的時候千萬要註意啊，擅自把自己的幻想和別人的現實連接在一起就算了，還在人家面前說出來就不對了。
就像現在這樣，我能非常清楚的感受到大家對我投來不爽的目光。
我往西索身邊縮了縮，小聲嘟囔，「誰讓你每次做兼職都穿成那樣子……你又沒告訴我你出去做什麽……」
原來西索說的想要與之獨處但總是有至少兩個以上討厭家夥跟著的boss根本就和他迷戀的黑發黑眼的男人庫洛洛是同一個人。
我想到他在安排我的夫納拉的比賽前說的「要去做兼職」，忽然明白了一件我一直沒想通的事——為什麽庫洛洛推斷我能力發動的時限是在48小時之內進而在用天平提問的時候確定是24小時——因為七月八日那天他一定是和西索在一起，所以才能斷定我覆制西索的能力是在七月九日之後。
庫洛洛也在看我，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其他的什麽感情，很平淡的陳述事實，「現在你知道了，我們不是host，是盜賊。幻影旅團。」
我沒說話，心裏卻不以為然，host怎麽了？盜賊很了不起嗎？幻影旅團很出名麽？粉紅色銀河旅團聽起來比幻影旅團帥多了，充滿幻想和宇宙感召力——別問我宇宙感召力是什麽，這只不過是我想到粉紅色銀河時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形容詞罷了。
接下來，我在「前粉紅色銀河」職員們不太友善的註視下硬著頭皮看了一會兒書，覺得無聊，西索堆撲克牌也堆得無聊了，於是跟我一起玩。
抓一把撲克牌向上灑，看誰用氣粘住的牌比較多，一條氣柱只能粘一張牌。
撲克牌比紙沈，可是比大多數東西輕，又要同時發出盡可能多的氣柱，還要瞄準，實在不太容易。
剛開始我只能粘住兩三張牌，但很快我發現出技巧，怎麽控制力度，怎麽同時發出多條氣柱。
這遊戲很有意思，我玩得不亦樂乎，越來越順手，後來會和他粘上幾張相同的牌。
玩遊戲的時候時間總是會過得很快。
西索叫我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我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我把背包裏的汽燈拿出來讓他找個地方掛起來纏著他繼續玩。
他把燈掛在墻上一條露出一半的鋼筋上，坐下來跟我說遊戲暫停。
我把牌收在手裏，皺起眉毛小聲抱怨，「每次都這樣，自己贏了就不玩了的人最討厭了。」
他戳戳我氣鼓鼓的臉蛋，「好吧，再玩一次∼♥」
我連忙點頭。
西索把牌扔起來的時候，我右手向他發出加了「隱」的氣柱，粘在他頭發上，猛的一拉，他一分神，牌已經被我左手發出的氣粘上收到手裏。
「哈哈，」我得意的笑，「你又沒說不能用「隱」，呵呵……」我笑得太用力，肋下一陣刺痛，咳嗽起來。
「好了好了∼你贏了∼♦」他微笑著，眼睛微微瞇起來。
「沒有故意讓我吧？」
「沒有，」他揉揉我的小腦袋，「我還記得你上次發脾氣的樣子呢∼♠」
我又笑了，然後咳嗽兩聲。
西索說的對，我是需要休息一下。
擡頭看了看窗口，已經有七點多了吧，窩金怎麽還不回來？
我看看西索，他用手支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轉過頭對我笑了一下。
信長叔靠在門口，時不時向外看一眼，他大概也有點著急了。
庫洛洛還在看書，小滴也跑去打牌了，俠客還沒回來。
「小寶貝你餓了麽∼♣」西索扯扯我的辮子。
「嗯。有一點。」
「我也是呢∼」他轉過頭，「庫洛洛我可以去買晚餐麽？♥」
庫洛洛可能是看了一下時間，沈默了兩秒鐘說，「芬克斯也一起去吧。」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讓芬克斯一起去，買個晚餐而已。
西索「嘿嘿」笑了兩聲，「咪路你想吃什麽？」
「都好。」
他點點頭，和芬克斯一起出去了。
我呆了一會兒，和站在門口的信長叔面面相覷。真是無聊。
於是我向庫洛洛申請要去廁所。
他讓瑪琪和小滴跟我去。
嗯？有必要這麽防備我麽？
瑪琪在走廊上等著，小滴跟著我走進去。
我把緊身背心拉起來，看到肋下有一塊比我手掌還要大一點的瘀青，忍著疼摸了摸，確實沒有骨折，內臟也沒受傷，只是呼吸的時候胸腔收縮舒張的時候會疼一點。西索的力道控制得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小滴看了我一會兒，陳述說，「你是個怪人。」
「為什麽這麽說？」
「西索把你打成這樣，你好像還是很喜歡他。」
我笑了笑。
如果不是庫洛洛明說了不會讓我走，西索才不會把我打成這樣。
現在想想，這次應該是我和他所有打鬥中受傷最嚴重的一次，之前雖然他也對我進行過很多次單方面的毆打，可是怎麽看都是逗弄的成分比較高。
這麽一想，我更討厭庫洛洛了。
瑪琪和小滴一前一後把我夾在中間回到大廳。
窩金還是沒有回來。
天空已經是藍黑色的了，能看到幾顆星星。
信長叔抱著刀站在門口，表情越來越嚴肅。我知道，他開始擔心了。
又過了一會兒，飛坦出來了。
「窩金還沒回來？」他掃視一下大廳，慢騰騰的走過去像是要站在瑪琪後面看他們打牌，突然閃了一□子向我撲過來。
我想都沒想，發出氣粘住掛在墻上的汽燈用力一甩向他砸過去，同時用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速度朝門口跑。
那汽燈沒像我預想的砸在他身上，只是稍微阻擋了他一下，「啪」的摔在地上燒著了。
飛坦的速度我是領教過的，他的手指好幾次還只差一點點就能抓到我的手臂，我騰挪閃躲的時候可以看清他的金色眼眸。
信長叔跳過來，「飛坦你要幹什麽？」
他不答話，像是全部的意識就只剩下一個，那就是，抓住我。
當他冰冷的手指碰到我手臂上的皮膚時我無法控制的驚叫起來抓住信長叔的胳膊。
「飛坦，住手吧。」庫洛洛站了起來。
他停下了，眼睛卻仍然盯著我，從他身上傳來的毫不掩飾的惡意讓我的寒毛直豎像是被冰涼的針紮了一下。
我向信長叔身邊退了幾步。
「把她的一只手折斷的話，西索就不會要她了。」他像是不耐煩的在解釋，言語裏的惡毒幾乎是熾熱的，但聲音依然聽起來像是飄浮在海面上的浮冰。
我打了個冷顫，抓住信長叔的袖子。
他說的沒錯，西索是不會殺斷手斷腳的人的。而只要我不死，對庫洛洛來說就是還有用的，看那個被折磨得像塊海綿似的大漢就知道了。
我的心狂跳起來，用力拽著信長叔。
庫洛洛看了我一眼，對飛坦說，「不要傷害她。不管用什麽方法都不要。」
飛坦像是沒聽到庫洛洛的話，他又向我移動了一步，兩步，停住，看了我一會兒，「哼」了一聲閃開了。
信長叔拍拍我，「沒事了。飛坦絕對會遵守團長的命令的。」
我看著他，攥著他的袖子不松手。
他咳一下，把我拉到弗蘭克林他們旁邊，「我也來玩一會兒，派克也過來吧。」
西裝姐姐走過來，坐在我旁邊。
我心不在焉的看著他們打牌，盼著西索趕快回來。
庫洛洛不可能沒想到過飛坦想的那個辦法。就像我之前說的，他這家夥如果想要什麽，是不會在乎什麽手段的，盡管禮節上他可能做的很完美。
我完全可以想象他一邊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一邊說，對不起，要把你的手砍下來一只，可能會有點痛。
這種事對他來說很平常。他為什麽阻止了飛坦呢？
是為了維持旅團成員之間的關系？不像。
西索的性格庫洛洛應該也知道一些，玩具壞掉就壞掉了，他只會開始尋找下一個玩具，至於把玩具弄壞的人，和壞掉的玩具，這些都不是他會關心的。
我側過頭看看庫洛洛。
他好像感受到我的目光，擡起頭，和我對視。
和之前一樣，我看不出他的眼睛裏有什麽情緒或者包含什麽信息。
他看了我一會兒，把左手放在下巴上，覆蓋著嘴唇。
他那種好像有形質的目光一向讓我不舒服，我很快轉過頭。
又過了一陣子，西索沒回來，俠客回來了。
「窩金還沒有回來嗎？」他面露憂色。
信長叔瑪琪他們放下牌，站在庫洛洛面前。
庫洛洛按著下巴，「等到天亮。如果天亮的時候窩金還不回來，就改變計劃。」
信長叔像是受到什麽震動，手握住刀柄。
我看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的話。
這是說，窩金遇到意外了麽？
我以為他們至少會不安幾分鐘或是怎麽樣，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們很快就重新坐下來，繼續打牌。
沒過多久，西索和芬克斯回來了。
看到西索的那一刻，我覺得他畫著星星和淚滴的臉還有那身小醜裝從來沒有那麽可愛過。我從地上跳起來撲到他身上，像只猴子一樣抱住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像是什麽動物幼崽才會有的嗚咽聲。
「唉呀∼好熱情的小咪路∼♥」他摸摸我的後背，小聲問我，「飛坦欺負你了？」
我趴在他肩膀上使勁點點頭，頭發蹭著他的脖子。
「庫洛洛不會讓他傷到你的∼♦」西索微微側身，看著那個把書攤在腿上的男人，不知是在問我，還是在問他，「對不對？」
庫洛洛沒有出聲。
然後，西索抱著我回到我們的角落，遞給我裝在紙杯裏的湯，還有一塊面包，他大概是記住了我平時經常點的那些食物，買的湯和面包都是我喜歡的。
我吃了幾口，忽然間覺得難過，為自己早一點的時候那種安於被人「守護」的心態覺得羞愧。
「不好吃麽？」西索問我。沒有了掛在墻上的燈，我們的角落黑乎乎的，只有一點月光從窗戶的破洞裏照進來，還有圍著庫洛洛那些白蠟燭跳動的些微光芒。
湯好像堵在我咽喉下不去了一樣。我沈默一下，「我想變強。」變強，強到不用躲在別人背後，強到不用指望別人的守護，強到用不著別人來守護。
他伸出食指，把我鬢角的頭發繞在手指上，又松開，像是在測量它們的彈性，輕輕說，「你會的。」
我擡頭看著他的眼睛，他專心的看著我，好像個看著玻璃罐裏糖果的小孩子，舔舔嘴唇，「呵∼這次我很滿意哦∼你像我預計的一樣，真是越來越美味了啊……好想就這樣吃掉呢，呵呵，嗯，還是繼續忍耐吧♥要忍耐啊∼♥」
「唔……」我楞著，不知道如何回應。
這種話我聽多了已經沒什麽反應了。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樣。
弗蘭克林把小滴的頭轉到一邊去，信長叔說了聲「變態」。
我吃完了湯，陪著西索玩了幾分鐘，就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打哈欠。
接著就完全沒法集中註意力了，只好不情願的宣布遊戲結束，爬去睡覺。
「那個湯的味道跟平時不太一樣啊。好像很甜。」我接過他遞給我的水喝了幾口，眼皮快要睜不開了。
「嗯∼原來小寶貝你嘗出來了啊∼」西索幫我把睡袋的拉鏈拉上，露出狗狗等待主人誇獎時的表情，「我特別給你加了點好東西呢∼♦」
「啊？」我大吃一驚，「你加了什麽？」
「唔，安神的藥物∼♠」
「餵！是什麽藥啊？」你這混蛋！不要胡亂給人家吃藥啊！安神的藥？我現在這麽困你那是強力的安眠藥吧？我寧願睜著眼睛一晚上不睡也不吃這種藥！尤其是跟庫洛洛飛坦俠客這些變態一個屋檐下的時候啊！
「啊，還有些止疼的藥∼」他完全忽略我的怒氣，笑得很開心，「哦，還有些活血祛瘀的藥♣」
「你——」我氣得說不出話，你是醫生麽？胡亂給我吃這麽多藥搞不好飛坦庫洛洛還沒動手我就被你毒死了……
「嗯，好好的睡吧∼♥」他俯下頭親一下我的額頭，用手遮住我的眼睛。
我哼了兩聲還想說些什麽，可是眼皮像是被粘住了，怎麽也睜不開了。
混蛋你到底下了多大的分量啊？！
====下章預告====
——啊，最後一次在這裏做預告啊，很有點感觸。
——挖鼻∼感觸什麽啊？
——接下來還有人來看麽？
——我也不知道啊，希望有吧。
——餵，你不會做出什麽用肉戲來挽回點擊率的事情吧？
——我也不知道啊，順其自然吧。
——最後一次在正文裏跟大家作預告，你總得說些跟下文有關的東西吧？
——唔，每一次告別都有可能是永別……
——餵！你給我停住，還是不要做預告了……
——好的。
——其實你也不舍得這個地方吧？
——嗯。大概吧。
——餵，混蛋，別再一邊紅著眼圈一邊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啦真難看！想說什麽感謝之類的話就快點！
——嗯。謝謝大家。謝謝大家陪我走了這麽遠，如果你決定不再陪我走下去了，謝謝你。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在新坑裏看到你。
——說完就快走，我眼睛裏進沙子了。
——好的。
——那個……
——什麽？
——我覺得我們弄到好像這文要完結了的樣子……
——啊？只是要入V了，不是完結啊，我還有nice boat呢……
——Nice boat!什麽時候？你已經寫好了？什麽時候放出來？
——嗯……不能說。
——為什麽啊？（搖晃∼）你快說啊！
——別晃了！我像是在70章之前就nice boat的人嗎？人家是很純潔的（飛……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才發現前面有4章的日期寫錯了。☉﹏☉b和原著的對接處畫面裏沒有芬克斯和西索，而在9月1日深夜西索離開基地時，團長讓他「在第二天下午6點之前回基地」，所以我安排了西索和芬克斯在這個時候去買食物。最後，再對一直陪著熊貓寫到今天的各位說聲謝謝。如果您決定繼續陪我走下去，聽我講完這個故事，我很榮幸。如果不能，也希望您有個愉快的閱讀經歷，熊貓如果開新坑了，還請跑來圍觀。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18
9月3日① 庫洛洛的決定
60 具現化的人最顯著的特點是喜歡腦補劇情。
西索這藥分量很足。
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高高的了。
他坐在我旁邊，手裏玩著牌，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身衣服，身上有剛沐浴完才有的清新味道。
我揉了揉臉，努力讓自己忘掉我已經三天沒洗澡了。每天只能刷牙洗臉擦擦身體，這種日子真不好過。不知道庫洛洛什麽時候才能放我走。
掃視了一圈，窩金還是沒回來。
信長叔坐在門口，臉上沒什麽表情，手握著刀柄。
我想到和他被包袱皮抓住的時候，當我在手機上打出「我也有窩金」，他同意讓我發短信時的那種眼神。
窩金大概是出意外了。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信長叔。盜賊本來就是高危職業。何況窩金看起來喜歡單打獨鬥。他的力量是很強大，可是在沙漠的時候，他那一會兒就被偷襲得手了三次呢。可能這是他的風格。
我的風格剛好和他相反，爸爸一直教我，在不損傷自己的情況下最大限度的傷害對手才是明智的。
唉，咪路，你有工夫想這些還不如擔心自己呢。
庫洛洛說窩金回來就放我走，可是現在看來窩金回不來了，他還會放我走麽？
我碰碰西索的手臂，給他個詢問的眼神。
他轉過臉，眼睛彎成好看的弧線，聲音甜膩，「你醒了∼去洗臉吧，松餅還是熱的呢∼♦」
我抱住腦袋。在你眼裏我就是個吃貨麽？跟你眼神的交流就僅限於食物的話題麽？
頹喪的跟庫洛洛報告，他派瑪琪和小滴監視我。
和前幾次一樣，瑪琪守在走廊上，小滴跟著我。
她現在也終於明白了，一些話題，如果庫洛洛在場的話是註定會被打斷的。
「你真的不是西索的女人麽？」
「噗——」我差點被漱口水嗆到，「不是。小滴你為什麽總是在糾結這個問題啊？」
「嗯……」她有點為難的樣子，「你好像很喜歡西索，他對你也很好，可是芬克斯說團長是絕對不會對你放手的……嗯，雖然我很尊敬團長，但是……」
啊，小滴，謝謝你提醒我，被庫洛洛盯上了人生就沒有希望了。
「小滴，你的眼鏡是近視鏡還是什麽？」我解開辮子重新梳理。
她沒回答我的問題，還在糾結，「還有……你寧願被西索殺死都不願意跟著團長…… 」
我皺著眉毛，這個小滴，是具現化系的麽？這麽擅長腦補，這是什麽狗血劇情啊？哦，說起狗血劇情，我就想起站在門外的瑪琪姐姐……
「小滴，」我壓低聲音，「你覺得瑪琪姐姐喜歡庫洛洛還是喜歡西索？」
她楞了一下，像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認真思考了幾秒鐘，「雖然認識的時間不是很久，不過……我覺得還是西索吧。」
「啊！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餵——」瑪琪姐姐不知是聽到我們在議論她還是真的等的不耐煩了，「快一點。」
我擰上水龍頭，對小滴做個鬼臉，跟她走出去。
西索這次買的松餅和他說的一樣，還是熱乎乎的。裝在一個沒有任何印花的白色紙盒裏。
我吃的時候輕輕摸摸他的手臂。
這個愛幹凈的家夥，讓他在這個臟亂的地方坐了這麽久真是難為他了。嘿嘿，跟著庫洛洛不好混吧，他們的基地不是被遺棄的教堂就是破爛的大樓，比我們去的廢舊工廠還差勁呢，至少那裏通風還比較好啊。
嘿嘿嘿，你現在還能一天至少洗兩次澡換幾次衣服麽？
「嗯？」西索抓住我的手，眼睛裏充滿戲謔，「小咪路你一邊摸著人家一邊這樣笑……是在想什麽壞主意麽？」
「沒有，」我收回手，「我在想你帶了多少衣服來。」
「你要借我的衣服穿麽∼♥」他攬住我的肩，「什麽都可以借給你哦∼♥」
我推開他，誰要借啊——
我們又玩了一會兒粘紙牌的遊戲，這次規則變了一點，每人四張不同花色的牌，不同的花色代表不同的分數，同時扔出去，看誰粘住的牌分數比較高。可以用「隱」但是不能攻擊對手。
這遊戲比昨天更有趣了。粘紙牌的時候要考慮目標，計算分數，同時要用「凝」。
我對這種遊戲相當著迷，如果不是因為和庫洛洛一夥人坐在一起，我一定會一邊玩一邊大聲笑起來。
低聲笑了幾下，我發現西索的藥可能真的有些用，現在我笑起來的時候肋骨那裏沒有那麽疼了。
我看著他，又迷惑了。
該感激他麽？他對我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和我生死相搏。
這種別扭的感覺，就像是農民伯伯精心餵養了一頭小豬。
不，不對，這比喻不恰當，豬即使養的再肥大，也不可能把一個身高一百八十多公分體重八九十公斤的男人殺掉的。當然，農民伯伯也不會盡心盡力教小豬怎麽用繩索和尖刀的。西索真的是在認真的教我。
嗯……我呆呆看著他，想到薄妮大人說的「養成」，我猜西索大概是個以指導一個年輕女孩在人生道路上的方向，同時以殺死她或被她殺死為畢生夢想的
個重金屬型的蘿莉控——呃，重金屬這詞好像是形容搖滾樂團的吧？
算了，反正都沒差，這家夥的口味真重。
他把紙牌拋起來又接住，「小咪路你在想什麽？」我沒回答，他捧起我的臉，歪著腦袋，「嗯……這個表情，是在想什麽呢∼♦」
我把他的手拿開，低下頭，「你的藥好像挺管用的，我好多了。」
他把手掌放在我的頭上，慢慢滑下來，拇指摩挲著我的耳朵，然後放到我的脖子和肩膀那裏，嘻嘻笑了幾聲。
庫洛洛轉過頭看了我們一眼，站起來，對俠客說，「我們出去一下。」然後走進走廊上的一間房間。
他出來的時候，終於脫掉了他非常執著的白毛黑大衣，換了身社團朋友們穿的黑西裝白襯衫。
西索把我拉過去，在我耳朵邊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問，「你看，庫洛洛現在穿得和我那個時候穿的衣服一樣啊∼♠」
「嗯。」我答應一聲。他把頭發也放下來了，西裝很合身，眼神還是那種有點親切但是細看卻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
「那他像不像‘粉紅色銀河’的host？」西索好像十分享受向庫洛洛挑釁的感覺，樂此不疲。
沒等我回答，芬克斯就爆發出一聲怪笑。
庫洛洛像是習慣了，他沒理芬克斯，轉過頭看著我，好像是在等我的答案。
我看了庫洛洛兩眼，對西索搖搖頭，「不像。」
「為什麽？」他的聲音哀怨極了，「同樣的衣服啊∼為什麽我穿上就像host呢？♣」
我認真的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嗯……」
「這大概是氣質的問題……」
「這大概是氣質的問題。」
嗯？我看看小滴，以拳砸掌，「你也是這麽想的麽？！」
她鄭重的點點頭。
大廳裏有幾聲輕輕的「嗯」「哈∼」「哼」的聲音，好像大家也都同意我和小滴的說法。
芬克斯又在怪笑，好像比之前還要高興。
庫洛洛沒出聲，手插在口袋裏低著頭招呼俠客，「走吧。」
我回過頭，看到西索抱著膝蓋，委屈的蜷縮在角落裏，臉看起來像粒包子。
皺著眉毛嘆口氣，想了一下，我坐過去抱抱他，安慰說，「你比他帥。真的。」
他沒吭聲。顯然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他包子了好一會兒，被我威逼利誘，終於才又和我玩起粘牌的遊戲。
大概是被打擊的沒食欲了，午飯的時候他沒有要求去買食物，於是大家吃了些芬克斯不知從哪裏弄回來的pizza。不好吃。汽水也難喝。
庫洛洛和俠客在大家吃完飯之後才回來。
他回來之後信長叔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庫洛洛坐下來，把散落在地上的書收拾了一下。
西索突然把下巴抵在我的頭頂，緊緊抱了我一下，然後，他對我微笑著，「我暫時，沒有東西要教你了。」 我疑惑的看看他。這是什麽意思？
他松開我的時候，我聽到庫洛洛說，「咪路，你可以走了。」
我楞了一下，我可以走了？
西索狹長嫵媚的銀灰色眼睛半瞇著，嘴角微翹，「怎麽？小咪路想留在這裏陪我麽？♥」
我呆呆的看著他。
他很快把我的衣服、睡袋、鴨子還有書通通賽進背包裏，一手拎著背包拉著我從角落跳出來。
庫洛洛掃了我們一眼，開始發號施令，「兩個人一組，去把那個抓走窩金的鎖鏈怪找出來。」他分了組，轉過頭對我們說，「西索、弗蘭克林、小滴留下來看家。芬克斯、派克和我一起出去。咪路，你和我們一起走。」
西索扶著腰，手搭在我肩膀上，「不讓我送她走麽？」
「不，還是我送她走吧。」庫洛洛的臉突然間看起來有些可怕，我的心「突」的一跳，用力抓緊西索的手臂。
西索笑著摸摸我的後頸，「跟庫洛洛去吧∼」他稍微蹲下一點和我對視，我看著他的銀灰色眼睛，呼吸忽然變得有點重。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終於還是什麽都沒說，對我舉起左手的食指。
我在指尖用氣變出一個「♥」，停頓幾秒鐘，聲音啞啞的，「我會變強的。」
他笑了笑，揉揉我的頭發。
我跟著庫洛洛他們走出去，在門口的時候停下。
僵硬了一秒鐘，我揮了一下手臂，沒有回頭。
9月3日② 釋放和引誘
61 團長坦白了。
芬克斯和派克一前一後夾著我，跟在庫洛洛身後在廢墟間迂回。我們走到一塊空地，那裏停著一輛小貨車，車上裝了很多罐裝的啤酒。大概是弗蘭克林弄來給窩金的。
窩金大概是用不到了。
信長叔現在看起來像個沒事人一樣，但我知道他一定很難過。
小貨車旁邊是一輛看起來很普通的黑色轎車，我認出那車正是追蹤抓窩金的人時俠客開的那輛，仔細看就會發現車牌被換了。
庫洛洛突然問，「我現在看起來像什麽人？」
楞了一下，我才明白他是在問我，難道你其實對大家都認為你沒有host的氣質這件事挺失望的？哈哈，那就更失望點吧。
我沈吟一下，認真的說，「哦，有錢人的私人司機吧。」
芬克斯噗哈一聲笑出來，西裝姐姐微微皺了下眉。
我聳下肩，沒辦法，你這樣子最多也就算個清秀的帶點書卷氣的高中生，勉強騙騙情竇初開的鄉下小女孩還行，對那些在欲/望都市裏尋歡作樂的女客人來說真的沒什麽吸引力。
庫洛洛倒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他點點頭，走到駕駛座門邊，「那就為你做一次司機好了。」
芬克斯把我的背包丟到副駕駛座上，和派克一邊一個把我夾在中間在後排坐下。
開出去沒多遠，庫洛洛把車停下對芬克斯和派克說，「你們兩個，等瑪琪和信長出來以後跟在他們後面。不要讓信長做傻事。」
他們兩個楞了一下，說「知道了」。
芬克斯把他的法老帽子和大袍子脫下來扔在車裏，我在他脫下袍子那一秒指著他大叫——「哈！我就知道你袍子下面穿的其實還是運動服！」
他呆了一下，沒有眉毛的臉上五味陳雜。
庫洛洛轉過頭看看我們，無聲的彎著嘴角。他終於有了一次嘲笑芬克斯的機會。
他的心情似乎好轉了。從觀後鏡裏我可以看到他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溫和來形容。
車子轉出廢墟，在路上開了一會兒，仍然人煙稀少。 我抓著安全帶，心怦怦跳了起來，現在庫洛洛身邊沒有別的團員，我能不能偷襲他？把他殺掉？如果把庫洛洛殺了，旅團會追殺我麽？西索殺掉他們的團員還加入了旅團呢……
不，不行，別說這之後會不會被旅團追殺了，咪路你這笨蛋在想什麽，就算庫洛洛沒有顯示過他有多厲害，但是既然他能被西索當成認真對待的對手，不會差的。
這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和庫洛洛獨處！芬克斯和派克走的時候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解開安全帶，坐到副駕駛座後面的位置。
庫洛洛在鏡子中和我對視一眼，「你其實是左撇子吧？」
我拉著安全帶，猶豫著該不該系上，「不，我雙手都可以的。」
在觀後鏡裏，他目視前方，眼睛仍然黑沈沈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讓芬克斯他們跟著信長叔，是在擔心他麽？把用鎖鏈的找出來，是要為窩金覆仇還是要招募他？
「你好像有很多疑問。」他轉彎，車子開得很平穩。
我和他在鏡子裏對視一會兒，「你為什麽讓芬克斯和派克跟著信長叔？」
他調整一下觀後鏡，像是在和我聊天，「你也看出來了吧，信長跟窩金的感情很好。窩金很有可能是被害了，你覺得以信長的個性，會做出什麽？」
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庫洛洛的側臉和他在觀後鏡裏的眼睛，「你們讓我不明白。既然會為同伴著想的話，為什麽又有那樣的團規？西索是把你們原先的同伴殺掉才加入的，那個人比難道西索還讓你們頭痛麽？如果窩金遇害你們會難過，那麽被西索殺掉的那個同伴呢？」
他沒有看我，平靜的開著車，「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並非所有的團員都是戰鬥型的，保護派克、小滴他們，是戰鬥型團員的責任。」
我想起來俠客跟我說的話，他的同伴有些負責收集情報，有些負責善後，有些負責保護同伴，大家分工合作——「好像一個機體一樣嗎？」
「嗯。好像一個機體一樣。」庫洛洛額頭被他放下來的頭發遮住，看起來忽然有了點類似憂郁的氣質，他繼續解釋，「如果沒有能力保護其他團員，為什麽不被代替？如果他們的死能為旅團帶來更有力的力量，那麽就是值得的。事實上，這也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
「死也是工作的一部份麽？他們都是主動要求做特攻隊的？嗯，窩金的確是很好戰。」
「是啊。」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寧靜，但是不知為什麽讓我覺得他其實是有點難過的，也許，他並不像他剛才所說的那樣，可以隨時準備利用同伴用生命換來的機會更好的活下去。停頓一下，庫洛洛說，「我相信窩金一定是為了保護旅團戰鬥到最後的。」
「那找到鎖鏈殺手之後呢？你會招募他入團麽？」信長叔呢？他恐怕不會答應吧？
「嗯，那要看情況了。西索加入的時候是主動挑戰，原先的團員是和他公平決鬥的。贏的那個人留在旅團。」
他的解釋讓我忽然想到在莫森冰原上的塞米人。年老的戰士會帶上七天的幹糧，走去荒原，在那裏殺死他的最後一頭獵物，或者成為獵物。不管是哪種結局，對他們而言都只是生命中的一個環節，就好像嬰兒會出牙一樣，誰都會平靜的去經歷。至於病死在家中的老人，屍體會放在山岡上，肢解好，然後燃放吸引食腐鳥的香料。屍體只有被完全吃完，靈魂才能「乘鷹背遠去」。他們相信所有冰原上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捕獲獵物或者成為獵物才是有意義的生命。
幻影旅團……好像和他們哪裏有點像。
我沈默了一會兒，「說到底，幻影旅團到底是什麽？你們都做什麽？」
「啊，西索沒和你說麽？胡作非為啊，」庫洛洛微笑，「古墓、遺址裏珍寶，罕有的動物，看中的就搶來，偶爾也做些慈善活動。」
「聽起來倒是挺有趣的。」被黑手黨追殺，難道他們搶了地下拍賣會的寶物？
他忽然轉過頭看我一眼，「你要加入麽？」
「餵，司機不能回頭看主人的。」
他輕輕笑一聲，從觀後鏡裏看我，重覆一遍，「你要加入麽？」
我想都沒想，「不要。」
「為什麽？西索也加入了啊。你不是挺喜歡他的麽？」他的聲音更溫和了，完全是兩個熟識的人在閑談的口氣。酒館裏的客人偶爾也會這麽說，咪路你又長高了啊，爸爸還沒回來麽，真不容易，再來兩瓶啤酒。
我沒回答他，低頭冷笑，嘿，西索加入才不是為了去搶財寶，他根本就對旅團的活動沒什麽興趣，加入的唯一目的是想找個機會跟你打架。
「我加入能給旅團什麽好處？」我擡起頭，看著他的側臉，「像我這種攻擊水準，腦子又沒有俠客管用，加入了不是在扯後腿麽？」
「不能這麽說。信長和窩金在旅團成立之前就是搭檔。你該能感覺的到，他對強化系的人很有好感，事實上他的能力和強化系的人在一起才能夠發揮至最大。你不是也和他挺合得來麽？」
「別哄我了，窩金比我厲害多了。我強化系的力量這輩子也達不到他的水準。」然後我瞟他一眼，有點嘲諷的說，「而且，不是你自己說的嘛，我不是強化系的，和你一樣是不中用的特質系。」
「對旅團的貢獻不單單是戰鬥力上的啊，更何況你還會繼續成長……」他一點也不介意我的諷刺。好像還真的是在認真的邀請我，這不是在開玩笑麽？
「你不是一心一意的要偷我的能力麽？偷了我的能力我就沒有用了，留在旅團吃白食麽？哦，對了，那個用包袱皮的大漢你等一下要怎麽對他？把他捆成個線團讓他沒法自殺然後每天餵一塊白面包養著？」
「咳，」他笑笑，「這麽說你知道我能力的限制了？」
「嗯。」
「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可以在你發動某種能力的時候，只是偷你那一種能力呢？」他慢悠悠的開著車，讓我們身後的車一輛輛超過去。
「你是說，我發動某種能力，你偷到的就只是這個能力？不是我自己的能力？」
「是啊，」庫洛洛看著觀後鏡，一臉認真的說，「你加入旅團的話，我們可以配合啊。你覆制能力，然後交給我。反正你只能同時用兩種能力吧？當然了，這要你自願才行……」他頓了頓，聽起來有點懶洋洋的，「而且，說實話我現在還沒想到要怎麽偷你那種自動發動的能力，最重要的是，我還是沒能弄清楚到底是什麽因素決定了你能同時使用的能力。」
呃，你是想告訴我，比起放在廚房隔壁的肥雞，我的命運多了一個選擇，當你掠奪別人能力的工具？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我皺起眉毛看著他，「你本來不是要帶著我去下一個目的地的麽？難道不是因為你找到了偷我能力的方法？」
「唉，你果然不笨，」這個時候的公路不算繁忙，庫洛洛把右手手肘靠在車窗上，單手握著方向盤，沙漠中的荒涼景色從車窗掠過，不知道我們走了多遠，因為周圍的風景都差不多，黃沙，藍天，白雲，今天的天氣很好。
「我的確是想要帶著你去下一個地方。但不是因為我找到了方法，最多只能算是有了點頭緒。」
「那為什麽要帶著我？」
「唔，」他換了下手開車，左手按在下巴上，發現我在看他又換回來，「這樣可以多一點觀察你的時間吧？因為我實在找不出來決定你使用能力的是什麽。」
這混蛋，什麽都對我說了——這有恃無恐的樣子，真是可惡。
「你要加入麽？」 庫洛洛對這話題好像很感興趣，又問了我一遍。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麽？
「加入旅團能給我什麽好處？」我心不在焉的反問。
「有一條團規是團員不能內鬥，你加入了之後就不用擔心西索會殺你了，當然，如果你加入，我就不會偷你的能力了啊。」他仿佛說著什麽天經地義的話。
我粗重的呼吸了幾次，克制住想撲過去毆打他的沖動，肋骨受傷的地方又開始痛了，「這不是好處，是威脅吧？而且我也不怕西索。」
「嗯，」他抓著方向盤，嘴角彎起來，「是啊。你的確不怕他，你比較怕飛坦。那麽……」他自嘲似的笑笑，換個哄小孩子的口氣，「這個理由如何？你加入之後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很多從來沒人去過的遺跡和好玩的地方？」
「那些地方我也不是沒去過，你以為我是在小鎮的酒館裏一直長到十四歲的麽？」我有點鄙視的看看他。
「嘖∼那就難辦了。」他皺了下眉毛，然後又找了一條「好處」，「你不是想變強麽？跟著我們啊。」
我搖頭，手扶著車窗看看他，「你是在開玩笑麽？」我實在拿不準，「是認真的？」
「嗯。認真的。你的資質很好。」他又自嘲似地笑了， 「西索的眼光不錯。」
我歪著腦袋，庫洛洛的眼睛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這使我對他的語言從來都無法正確理解。就像和俠客他們離開那座廢棄教堂的時候，他所說的「什麽都不做把你丟在這裏」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是被丟在那裏的人是怎麽想的好像和他的話相差很遠。所以，庫洛洛你究竟是怎麽想的，最好還是直接告訴我吧。
沈默了大約一分鐘，他像是有點遺憾的向我確認，「真的不要加入我們？」
「不要。」
「為什麽？」終於開進有些人煙的地方了，庫洛洛還是慢悠悠的，偶爾看一眼窗外。
為什麽？
其實我很想像熱血少年漫畫的主角那樣說——「有個器官比我的心臟還重要，雖然我看不見它，但是它確實在我的體內……如果我加入你們的話，它可是會攔腰折斷的。比起心臟停止跳動，我更重視它」……
不過，談話的對象是庫洛洛，我實在沒必要在他面前耍帥。
我老老實實的對他說，「因為我討厭你。」
老老實實的對自己說，其實，如果不是庫洛洛對我做了那些可恨的事情，他們這夥人，還有他們做的事情，聽起來的確很好玩，說不定我真的會加入他們。可是，現在都晚了。我才不想跟著他們這種沒前途的組織呢。
他像是認真在分析我給他的答案，右手放在方向盤上，左手按住下巴，「因為討厭我，所以寧願讓西索殺掉？」
「不是。」我才沒有驕傲到那種程度，「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他從鏡子裏看著我，我盡量坐直，手放到車門把手上，「因為我沒辦法把我討厭的人當作同伴。」
他轉動方向盤，把車子開進一個社區，「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似乎並不討厭我。」
我握緊拳頭，咬著牙齒。庫洛洛現在的樣子和那個在初夏的星夜裏突然出現在我家露台上的男人很像，我又想起來福蘭達家閣樓裏那些零亂肆意的腳印了。即使現在那房子被夷為平地，即使黛美太太在那塊空地上種了有著各色甜軟花朵和柔嫩枝條的甜豆，即使那裏現在看起來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他扭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過頭在鏡子裏和我對視，「對不起。那個時候我不是故意的。」
我楞一下，「什麽不是故意的？」
他把車停在一個公園後面，放下車窗。
今天的天氣很好，有一點點微風，在這裏可以聽到公園裏面的各種聲音，鳥鳴，小孩子的吵鬧叫嚷，風吹過樹木花叢發出的聲音。
9月3日③ 最初的回憶
62 團長繼續坦白
淡淡微風裏，庫洛洛用手支著頭，似乎是在看什麽我看不到的風景。
「我、信長和飛坦，本來是計劃取走了那個人的能力就離開的……」他的聲音在晴朗的午後聽起來很溫和，「其實已經走了很遠了。我一直覺得有哪裏不太對，終於想起來……是你的眼睛。」他的口氣像是在聚會的時候跟朋友回憶當年好笑的瑣事，「你在看我手裏的書。」
哦，的確是這樣。我在擺笨重的古董電唱機，偶然間把氣集中在眼睛，看到了他的書。「所以你們又回來了？」
「嗯。我不能冒險。回來之後我只是想觀察一下你有沒有什麽幫手，或者，有誰在背後指揮你……」
「餵——」我打斷他，要觀察到底有多少敵人這理由無可厚非但是——「信長叔說他馬上就走開了！你和飛坦……」
「從一開始看到最後」這話實在說不出來，我的臉突然從下巴開始慢慢熱起來，身體像是被什麽柔軟可是卻很厚的絲巾包起來了，這個人，這個人……
庫洛洛從鏡子裏看我一眼，垂下睫毛，「你……你的行為很奇怪，」他的左手握成拳頭，食指的骨節抵著嘴唇，「你表現的……」他像是在找一個恰當的詞，「像個普通的小女孩。可是你又有念能力，我需要時間判斷你是因為發現了我們而在表演還是真的就是個普通的小女孩，不過湊巧是念能力者。」
「我本來就是個普通的小女孩。」我真的生氣了，這是什麽理由？！
「普通的小女孩是看不到我加了「隱」的書的，又湊巧出現在我盜取念能力之後，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他轉過頭問我，拳頭放在下巴旁邊。
「……」我看了他幾秒鐘，沒法回答。我大概也會這麽做。仔細的觀察，一點都不能漏掉，任何眨眼的瞬間都有可能是破綻或者對方設下的陷阱。沒有所謂的巧合。
可是，這真的是個巧合。
我苦笑一下問他，「為什麽選我家的酒館？」
「我們一路跟蹤那個人，飛坦把他引到了小鎮上，他走進鎮上最冷清的一家酒館，就這樣。」
「我家的酒館以前生意很好的。」我急忙說。
他輕輕笑一下不置可否。
從車窗進來的陽光和風，樹籬後面孩子們遊戲的喧鬧聲，不知名的植物散發的香味，讓這刻短暫的沈默有種奇怪的寧靜。
「現在還很討厭我？」
「嗯。很討厭。」
「有稍微不那麽討厭一點麽？」
「沒有。就算第一次不是，後來你做的那些事全都是故意的。前天晚上也是。」我咬著嘴唇盯著他。
「嗯。那次的確是故意的。」他靠在座椅上，看著窗口。
「為什麽？」
「為什麽呢，唔，」他像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我還是覺得，決定你使用何種能力的，是和接觸有關的……也許那樣之後我的書會重新出來呢？」
「餵——」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我最討厭說謊的人。西索那麽愛說謊都幾乎從來不騙我。」西索真的沒有對我說謊，他只是沒有說真話。比如，他做的兼職是什麽。
「哈，被你看穿了啊……」他輕哂，有點煩惱的樣子，「實話是，你每次都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可是每次到最後我都沒看到你哭……」
「你想看人哭可以跑到街上欺負小孩子，他們一定哭的夠大聲。」我咬牙切齒的打斷他。
「你不明白麽？」他對我笑了一下，眼睛裏流轉著那種我不喜歡的光芒，「只有沒有牙齒的老人和嬰兒才喜歡軟到爛的食物。」
「我沒有硌疼你的牙齒吧？」
「你……完全沒有呢。」他說完這句話，略帶笑意的看看我，似乎相當愉快。
這樣的回答無論是語氣還是措辭都讓我又羞又氣。紛亂跳動的燭火，他冷靜的雙手和瘋狂的嘴唇，彌漫在唇齒間的腥甜……這一瞬間的回憶好像一簇從心口燒到眼睛的火焰，讓我剛剛降下溫度的臉龐又熱起來，一瞬間連耳朵都燙起來，臉一定是氣得通紅。
他還是在說謊。
不想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我粗重的呼吸幾下，悶聲問他，「接下來你要做什麽？離開友客鑫之後。」真的就這麽放過我麽？才不會。我一定得找出來他們是怎麽監視我的，也許是什麽擅長跟蹤的高手，也許是什麽奇怪的能力，也許庫洛洛在我沒察覺的時候偷偷對我使用了什麽能夠監視我行動的能力？
「接下來……按照計劃去我下一個目的地吧，」他走下車，把我的背包從副駕駛座上拿下來，又為我打開車門。
我走下車，接過背包，用極不友善的目光看他。
他平靜的和我對視一會兒，嘴角有淺淺的笑意，「我有預感，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我把背包背好，看著庫洛洛坐進去發動車子，對著他舉起左手，在指尖用氣變出個豎起中指的拳頭。這是在飛艇上遇到的姐姐教我的。
庫洛洛大笑一聲，對我揮了一下手，「差點忘了，還給你吧。」
我接過他拋來的東西，有點驚訝，這才發現，胸口口袋裏的手機早就不見了。
他果然是盜賊。
我，我果然是個笨蛋，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忘了口袋裏還應該放了個手機呢。他是什麽時候把我的手機偷走的？
我握著手機，傻呆呆的目送庫洛洛開著車絕塵而去，發覺自己被他扔到了一個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
拿著地圖看了一會兒，沒有能對得上的街道名，又像個傻瓜似的等了半天，終於有個路人被我拉住。我被告知，這裏叫「鑫又」，是林岡機場附近的一個小地方。每隔兩個小時才有一趟巴士車去友客鑫，唯一的特產和工業是一間汽水廠。
庫洛洛你這個混蛋——
我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惡毒詞匯加在他身上，背上裝了全套露營工具的大登山包往車站走。
滿心委屈的想打個電話卻發現手機沒電了。然後我想起來手機的充電器還放在我的車裏，而那車現在已經被窩金炸到大黑道的盡頭了。
啊啊啊啊啊——
旅團的這幫混蛋！
還好到了車站沒多久就等到了巴士車。但是沒想到司機竟然不買獵人協會的帳，說不知道什麽是獵人執照，非要讓我買票。我沒有零錢，他車上沒有讀卡器。僵持了一會兒，我只好跳下車，車門在我下去那秒關上，差點夾住我的背包。我走到車頭前面在全車人的註目下和司機瘋狂的喇叭聲中把車頭提起來，然後輕輕放下。
車門「啪」的打開了。
司機他大概真的不知道獵人協會和獵人執照是什麽。
我應該慶幸庫洛洛沒在穿過沙漠的公路上把我扔下去。那麽我到天黑也搭不到順風車。巴士在兩邊都是荒涼沙漠的公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晃晃悠悠的到了友客鑫。這一路上就我們這一輛車。連對面都沒有車經過。
庫洛洛你是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啊！
跟司機說了聲「謝謝」，我下了車，搭上地鐵。坐了幾站之後上來了一個胖子，他看到我的時候嗓子眼裏發出個奇怪的聲音，然後一路上一邊擦汗一邊盯著我看。
這人和「蘿莉的時間」的一些客人有點像。薄妮大人說他們是「宅男」。是一群以為自己活在二次元世界或者在二次元世界生活太久而導致除了自己的老媽以外無法和現實世界中的任何異性發生聯系的人。
忍耐著他奇怪的目光，我的站終於到了。我等在車門就要關住的時候才跳出地鐵，胖子如我所料的跟在我後面向車門沖過來，好像想對我說什麽的樣子，車門及時關上，他趴在地鐵門上，緊貼在玻璃上的臉變形了，看起來有點恐怖。
我看著他被裝在車廂裏，載走了。
回到酒店，前台的接待員告訴我美達小姐外出了，另外有人給我留了信。
我接過那個信封打開看了一眼，裏面有一張酒店的房卡。那酒店我知道，離奇犽和小傑住的地方不遠，我看到過它巨大的招牌。
這是什麽意思？
「這個，」我翻了一下信封，看來是從前台拿的信封，「您知道這是誰留給我的麽？」
接待員笑了，「是您的男朋友啊，他還特意到餐廳給您買松餅來著。」
松餅？是西索。
我向她道謝，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被清理過幾次，收拾得很幹凈，跟垃圾一同消失的是我的衣服還有其他所有我沒帶去沙漠的東西。
我拿出信封裏那張房卡，西索把我的東西搬去那間酒店了？
本來是想先洗個澡的，這下我得再等一會兒了。
不管他是為了什麽原因，我得先去西索訂的酒店。
嘆了口氣，我寫了張字條說自己已經從沙漠回來了蜥蜴沒有抓到，先去朋友那裏可以不用幫我留房間了。關上門，我把字條賽進美達小姐的房門下面。
不知道小傑他們怎麽樣了，今天已經是九月三日了，羊皮卷今晚就要拍賣……唉，給俠客他們抓走之後，這兩天過得好像一百年那麽長。
我胡思亂想著，在酒店門口叫了出租車去房卡上的那間酒店。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19
9月3日④ 序幕
63 來到陌生的地方通常意味著你會有新的經驗
沒想到西索訂的那間酒店這麽豪華，我灰頭土臉的，站在光可鑒人的大廳裏不由覺得自慚形穢。
在電梯門口，一位漂亮的服務小姐問我，「請問去幾樓，可以看下您的房卡麽？」
難道我看起來已經像是來打劫的那類人了麽？我有點臉紅，把卡遞給她。
她微笑著對我說，「頂樓請用這邊的專屬電梯。」然後領我走了幾步，來到一個有點隱秘的小電梯門口。她刷了一下房卡，門開了，小小的電梯門後面竟然是個很大的房間，一面是玻璃墻，天花板掛了盞小巧的水晶燈，柔和的光線讓角落裏那樽大花瓶的釉面反射出寶石似的光澤，花瓶裏插著別的大陸才有的新鮮花卉。靠著玻璃墻還有張絲絨面的貴妃榻，對面放了一對設計精巧的櫻桃木小椅子，和一張小茶幾，看起來像是拜俐王朝的風格，就算是仿制品也一定價格不菲……華麗成這個樣子的電梯，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服務小姐把卡還給我，笑容殷勤。
看來她不覺得我是強盜了。真笨。說不定這卡是搶別人的呢。
電梯上升的時候我坐在貴妃塌上看到黃昏時分的友客鑫，藍色天空盡頭有血紅色的晚霞，明天大概會下雨吧。我懸浮在空中，看著下面的城市，恍惚間不知身在何方。
電梯很快停了下來，門卻沒開，我楞一下，轉過身，刷了下卡，雕花木門發出「哢嗒」一聲輕響。看來這電梯只能通到這一間房間。
我推開門，楞住了。這下我知道了，天空競技場那層主房間只能算是二流的奢華。
悲哀啊，貧民的悲哀。
我絕望的醒悟並且在迅速在心中做了決定——再也不能把任何一個以前沒見過的豪華浴室輕易認定為「傳說中吃了之後會和半/裸的仙女們一起飛舞的料理」。因為很顯然，這世界上有太多我沒有經歷過、用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的事情了。
把登山包扔在地上，我打量一下起居室，決定先去右邊的房間看一下。
這裏也有一間「走進去的衣櫃」，我看了一眼，這下可以肯定了——這就是西索的房間——這世間大概沒有第二個人的衣櫃是這樣的，大的像個雙人房的衣櫃裏一面墻掛著各色小醜裝，另一面墻是host制服。
咳，這麽說是不對的，他說了自己沒做host，那麽，我有點好奇，為什麽他會有這麽多這樣的衣服。
我走進去，手指撥過一排襯衫，袖口的紐扣幾乎無一例外的全是用貝殼手工雕琢成的，偶爾有幾件用的是其他天然石材。
像我這樣的貧民，自從爸爸走後，除了在美達小姐那裏買的幾件衣服，其余的衣服上一律都是塑料鈕扣。
西索還是我不了解的未知生物啊。他是怎麽支付這種豪華的生活的？他不做小醜的時候在做些什麽？
我走出去，起居室另一邊的房間裏，打開衣櫃，我的衣服都被掛起來了，還有清洗熨燙過的痕跡，這裏的客房服務看來也相當周到。
我拉了一下床頭櫃的抽屜，奇怪，竟然打不開。
用了「凝」發現上面用氣纏著。
打開抽屜之後，如我所料，看到我的筆記本，爸爸的筆記都在裏面放著。
我把兩本筆記拿出來翻了一下，放回去。
倒在床上，我突然間很累很累，覺得好像在海裏遊了很久很久之後終於踩上沙灘的時候，腿腳酸軟，盡管腳下是松軟的沙子可是總算是回到陸地了。
我攤開四肢，想到之前庫洛洛開車的時候和我那些對話。那算是我們之間的第二次對話，其他的，只能算是審問。
他對我的態度有些什麽地方變了。
確切的說，是在西索出現之後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在想什麽？因為沒辦法用暴力取得我的能力所以改為懷柔政策了？好像沒有那麽簡單。他好像，是在計劃著什麽……？
想了一會兒，我覺得他也可以劃作「神奇的未知生物」那一類。
跳下床，我走進浴室去洗澡。
雖然很想泡個澡，還想看看西索的房間裏的浴室是什麽樣的，一定比我這間「客房」的浴室還要豪華幾個檔次，但還是等晚上回來吧，我得去找小傑他們，還要買個手機的充電器。比原先說的晚了一天才回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擔心我。
嗚∼我沒記住奇犽的手機號碼，小傑的就更不用說了。為什麽我對數字那麽不敏感啊？
克制住自己不要在前所未見的豪華浴室裏進行東看看西摸摸的貧民行為，我迅速沖了個澡，打開衣櫃，猶豫一下，穿上薄妮大人送給我的那套淺綠色洋裝。等一下要不要再去買一條這樣的裙子呢？住在這裏的話，還是不要顯得和其他客人太不一樣吧。
我坐著豪華電梯下去，實在不明白為什麽裏面要放張貴妃榻。電梯運行的時間這麽短，有誰會想要躺在上面麽？躺在上面幹什麽啊？唉，貧民的悲哀啊我果然不理解有錢人的思維方式。
我在前台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又問了怎麽去小傑他們的酒店。讓我意外的是，從這裏去他們那裏還要坐地鐵。唔，可能是因為這酒店很高所以當時那大大的霓虹燈招牌給了我一種「兩個地方離的不遠」的錯覺吧。
我坐了兩站，從地鐵走出來的時候肚子有點餓了。地鐵站裏的便利店的熱狗香味讓我忽然間饑腸轆轆。買了個熱狗，我在走進小傑他們的酒店之前就吃完了。
我走到前台，還沒開口，服務小姐就對我笑了，「是來找你的兩個朋友的麽？他們還沒回來呢。」
「……啊。」我失望的張著嘴，過了幾秒鐘才發出聲音。
他們去哪兒了？這麽晚了還在掙錢啊？即使是小傑現在也該發現根本湊不到足夠的錢吧？
「要坐下來等他們麽？」那服務小姐和她的同事似乎對我們三個抱有特殊的好感，從見到我的那一刻就不停對我微笑，偶爾互相交換個看到「萌物」時才有的眼神。
我看看大廳外面漸漸變成藍紫色的天空，唉，還是先去買手機的充電器吧，等一下商店都要關門了。友客鑫的商店好像關門都挺早的。
服務小姐問我要不要給他們留言或者留個電話，我想了一下，算了。
那是西索的房間，如果他們打過來的時候是他接的電話……嗯，好像會很不妙。
我拿了張酒店的卡片放進包裏向她們告別。
我在地鐵站裏的便利店又買了個熱狗充饑，然後走去站台。
這個時候的地鐵車次少了很多，站台上只有寥落的幾個乘客。
所以，我馬上就註意到有人在看我。
我轉過頭，有點意外的看到不久之前在地鐵上遇到的那個胖子。
他手裏拿了個手機，對著我，頭上冒著汗。
「餵——」我快速向他走過去，「你是在跟蹤我麽？」
「不是！」胖子急忙擺著手辯解，「我沒有跟蹤你！我只是在等車，我比你來的還早呢！」
我看了他幾秒鐘，猛的沖過去，劈手奪過他的手機，看了一眼之後勃然大怒，「還說不是在跟蹤我！這上面為什麽有我的照片？哎——」
他的手機屏幕上的確是一張我的照片，穿著我現在穿的淺綠色洋裝，擡著頭，好像是在仰望著鏡頭——這明明是我在奇犽他家大門外的時候啊！他怎麽會有這種照片！
「這個……你怎麽會有這樣的照片？」
「……」胖子擦著額頭的汗，有點尷尬的看著我。
我向他逼近一步，「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告訴我，這照片是從哪裏弄來的。我的朋友就住在這大房子裏面，他們一家可都是很厲害的……」
還沒等我把威脅的話說完，胖子松了口氣，「原來你是奇仔的朋友啊——」
奇仔？
「你，你是……」我楞了一下，表情肌又失控了。
手機上的照片只可能是從奇犽他家的監控錄像上截下來的……奇仔這種稱呼……雖然長得不太像，可是他的年紀，黑發黑眼的特征……這，這只有一個可能啊！
我扯著腮幫，努力露出個笑容，同時輕輕的把手機賽回他手裏，「嘿嘿嘿，難道你是奇犽的哥哥？」
他徹底放松了，「是啊。我叫糜奇。」然後他對我笑了一下不知為什麽又緊張起來。
他真的是奇犽的哥哥！我的推理能力有進步了！哈哈哈∼等等……
奇犽的哥哥……
咪路你長得像我哥哥……
你發呆的時候像……
我笑不出來了。
像掉下懸崖的時候忽然有人扔了條細細的繩子下來——我猛的想到奇犽說過他哥哥是個易容的高手——「糜奇哥哥，」我滿懷希望的，近乎討好的微笑著小聲說，「您今天也易容了麽？」
「啊？」他像是沒聽懂我在說什麽，「易容？」
「嗯。」我繼續滿懷希望的微笑著大力點點頭。
然後，他說，「沒有啊。」
我……
——抓緊那條繩子的瞬間即發現那是上面的人丟下來的一根吃剩的杯面……
奇犽你……我到底哪裏像你哥哥啊？
還有小傑，你怎麽能這麽說？什麽叫「奇犽的哥哥不像男人」？你是在歧視長得胖的男人麽？
我垂著頭，對面的地鐵關上門開走的時候站台上有一陣冷颼颼的風。
奇犽的哥哥一直沈默著。
終於，我收拾起破碎了一地的少女心，擡起頭，咧著嘴角，「哥哥，你有沒有很想狠狠揍奇犽一頓的時候？」
「有啊。」
「嗯。我也是。」
奇犽的哥哥看起來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所以大概也不會知道任何關於爸爸的事情。
我惆悵的看了他一會兒，向他告別。
他又擦了擦汗，木訥的說「拜拜」。
真難想象他這個樣子怎麽在獵人考試的時候易容到奇犽都認不出來的。
飽受打擊的我回到酒店房間，發現西索回來過了。
他房間門口的洗衣筐裏扔著一套小醜服，正是早上我離開時他穿的那套。
我有點失望的把衣服拿起來看了看，又扔回去。
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呢。唉，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再回來。
走回自己的房間，看到床頭櫃上放著一個沒有任何標簽的小瓶子，下面壓著張卡片，只寫了一個字——「藥」。
你以為我會用你自己配的藥麽？你有行醫執照麽？還有，你以為是誰把我打傷的啊？哼。
我報覆似的拿起電話，叫了一堆看名字就知道一定很貴的食物。十分鐘後服務員送來了我點的東西——這酒店的服務質量真不錯。我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
我打了幾次電話，小傑他們一直沒回來。
快到午夜的時候，我又打了個電話去小傑他們的房間——這兩個人終於回來了。
小傑很興奮的說他典當了獵人執照，拿到一億元用來在舊貨市場買古董去賣，然後他們的另外兩個朋友也來了，一個還沒見到，另外一個很會殺價幫他買了手機，他們賺錢的事也有眉目了，他剛說到好像是在懸賞尋人什麽的，奇犽就把電話接過去了。
他很簡單的問了我一句「你怎麽樣？」
我告訴他蜥蜴抓到了，不過我又把它放了，還有，我惡狠狠的補充，我遇到你哥哥了。
奇犽「啊」了一聲，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這小子！等見了面再收拾你。
然後他問我為什麽晚回來了一天。
我告訴他我的車壞了，手機也沒電了，好不容易才搭巴士從一個叫「鑫又」的小地方回來。
他沈默了一下，說沒事就好。
奇犽的沈默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一種信號。
他開始沈默，我就開始內疚。
尤其是在不久前看到了「罪證」及「證人」之後。
我「咳」了一聲，「嗯……那個，明天早上在找你們吃早餐？我現在住的酒店裏面食物很好吃，我可以要一個野餐籃子，然後我們去附近的公園……」
「啊？」奇犽似乎對我突然轉移話題有點措手不及，他停了一下才說，「好的。」
「那明天早上八點在你們酒店的大堂等你們？」
「嗯。」他簡練的回答。
小傑又拿過電話跟我咕咕咕的說了一會兒他們都買了什麽東西遇到了什麽人，明天可以去什麽公園，我躺在床上換了幾個姿勢，漸漸覺得肋骨那邊又開始隱隱作痛。
又跟他說了一會兒，我掛了電話，拿起西索留下的小瓶子和卡片。用了「凝」也看不到這兩者上面有任何說明用法和用量的文字。
混蛋這是內服的還是外擦的啊？
打開瓶子聞了聞，氣味倒是甜甜的，我用食指蘸了一點舔了舔，嗯，好像還挺美味的樣子。難怪我上次喝西索那加了料的湯的時候覺得湯裏有種特別的甜味。不過，要喝多少啊？先喝四分之一吧。
我喝了一大口，啊，這藥好像糖漿一樣，美味∼
意猶未盡的舔舔嘴角，我決定，再喝一口吧。
然後，我覺得，再喝一小口吧。嗯嗯這個味道真好，是什麽做的呢？還沒見過比它好喝的糖漿呢，等西索回來一定要問問他。
……於是，我一口又一口，最終有點舍不得的擰緊瓶蓋的時候，已經喝了半瓶。不知道會不會喝太多了。
這藥效力十足，和上次一樣，沒過多久我就昏昏欲睡。
可是奇怪的是，不知為什麽我總是睡不安穩，每隔一陣就會醒。
不知第幾次醒來的時候，我覺得有點口渴。拿了杯水，我喝了一小口，爬回床上。
9月4日① 萌芽 let's kiss it bette
64 像這樣說停就停的男人真的不多了啊。
我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西索推門進來的時候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是我馬上就醒了。
「你回來了？」
「是我吵醒你了∼還是……小寶貝你在等我回來呢∼呵呵♥」
「嗯。誰要等你啊。」我揉揉眼睛，想要坐起來，「幾點了？我還約了奇犽他們去吃早餐呢。」
「還很早。」他輕輕笑一聲，走過來，「藥喝了麽？」
「喝了一半。」朦朧的月光下，我看到他還穿著小醜服，臉上的淚滴和星星不見了，「這藥是你自己配的麽？」
他沒有回答我，走過來在床邊坐下，身上隱隱有火藥和血腥味。他俯下頭，手伸進被子裏面，一下子就準確找到我肋下受傷的地方。
我沒有防備，身體一抖，輕輕哼了一聲。
西索擰開台燈，看了看瓶子裏剩下的藥，問了我諸如還有沒有繼續咳嗽，呼吸的時候會不會痛，幾點鐘吃了藥之類的問題。
不知道是因為他罕有的一本正經的表情，還是因為這些像是醫生和病人之間的對話，當他拉開被子對我說「讓我看一下」的時候我居然不假思索的轉過身側躺著，把衣服撩起來露出那塊瘀青。
他發出一聲帶點戲謔的輕笑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我的臉在一瞬間像是被熱蒸汽熏到了一樣變得燙燙的。身體僵了一下也開始從脖子那裏開始變燙。我拿不定主意是要把衣服拉下來，還是要就這樣僵在這裏，好像不管怎麽做都會被嘲笑。
他把手掌放上去的時候我瑟縮了一下，喉嚨裏毫無預兆的發出短促的一聲「唔」。
我轉動脖子，把臉埋進枕頭，希望他不會看到我的表情。
西索的手指溫度比我的身體稍微低一點，他的手指從我受傷的三根肋骨上依次劃過去，慢得好像是在進行冗長的檢閱。
他這麽做的時候，我要用手指抓緊被子，才能勉強克制住不讓身體發抖。不知為什麽我覺得如果在他的觸摸下發抖會是件很丟臉的事。
他又笑了一下，聲音有點低沈，「還疼麽？」他這麽問的時候突然用和嗓音的甜膩柔和完全不同的力道猛的按了我一下。
「嗚∼」我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做，低聲痛呼一聲，眼淚已經沒有任何警示的冒了出來，「我疼啊——」
「疼到要哭出來麽？」他俯在我耳朵邊上，撫弄我的頭發，「比昨天打到的時候還疼？」
「嗯。」我轉過臉看著他，眼淚順著臉龐流下來。
「呵∼」他小聲喃喃，「kiss it better……」
他按著我的手臂，低下頭，溫軟的嘴唇試探性的貼在我的傷處，輕的像是根羽毛。
可是，這輕飄飄的羽毛卻讓我覺得像是黑夜中突然看到劃破天空的一道閃電，在閃電消失之後，黑暗中那一刻的刺眼光亮仍然留在視網膜上，要緊緊閉上眼睛幾秒鐘才能再看到東西。
而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已經不再是根輕飄飄的羽毛了。
我從來都沒有想到，不是因為疼痛或者寒冷，身體也會簌簌發抖，也沒有想到，只是親吻肌膚和受傷的肋骨也會讓人有這種一瞬間所有的血液都從四肢百骸沖進腦袋裏的感覺……而且，竟然，快樂到這種地步。
這種膩人的，讓人無法拒絕的快樂使我發出一些自己從沒聽過的細碎而不可辨別的含混聲音，身體一下子變得柔軟得好像隨溪流搖擺的水草。
他像是從我的聲音中得到了什麽暗示，唇舌輕輕用力，又馬上變得溫柔。弄得我有點疼可是又不是難受的疼。
我沒有被蜜蜂蜇過，可是聽說被蜜蜂蜇的時候，會有這種隱約的疼痛，讓我的肌肉微微繃緊又迅速放松，我從沒經歷過這樣奇異的疼痛，睜大眼睛不知所措。
他的一只手撫摸著我的臉，另一只手扶著我的腰，慢吞吞的把我的身體轉過來。
沾染我身體熱度的嘴唇從我的肋骨向下劃過，停在肚臍旁邊，他的手指從我的腰上走過來，像是要和他的嘴唇會合一樣，繞著我的肚臍輕輕畫了個圈，然後一起向上走。
當他的手指和鼻尖蹭到我卷起的衣服要繼續向上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即將被什麽淹沒一樣，忽然嚶嚶的哭出聲來，眼淚也流出來了。
西索停下來，擡起頭，「親一親也不會好點麽？」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支著身子，俯過身看著我，用指背擦著我臉上的淚珠，「咪路，你不想要麽？」
我看著他的漂亮眼睛，聲音支離破碎，「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要他繼續下去。
我的身體似乎對這種危險到讓我忍不住想發抖的，可是又讓人愉悅到微微發疼的快樂毫無招架之力，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也不知道如果讓他繼續下去，這種令我有點恐懼又很著迷的快樂會把我帶到哪裏。
總之，我不知道。
西索卻似乎完全明白我的意思，盡管我自己也可能不太明白。
他對我微笑，食指描畫著我的眉毛，另一只手伸到我頸項後面把我扶起來，「把藥喝了睡吧。」
我用睡衣的袖子擦眼角的淚水，「已經喝了一半了……」
「要把整瓶都喝完才有用啊∼♦」大概他覺得我是個生病的時候找借口不吃藥的小孩，所以毫不費力的把我從床上抱起來放在腿上，一手攬著我的肩膀一手把藥瓶舉到我面前。
我伸出手，他擰開瓶蓋。
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環在雙臂間抱著，可是卻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麽親密過。我忽然覺得身體柔軟而虛弱，需要靠在他身上。
他大概也察覺到了什麽，雙手握著瓶子沒動，身體卻一下熱起來，心臟在我的左臂後面一下一下跳著。
收攏手臂，他把我抱得更緊，嘴唇貼著的我的耳廓若即若離，「真的，不想再忍耐下去了呢……」
他的呼吸和摻著蠱惑意味的聲音弄得我喉嚨裏面癢癢的，耳朵一下熱起來。
他這麽說的時候我有種奇怪的想法，想要知道一下秒鐘如果他的耐性耗盡會發生什麽。
可是心底深處有什麽在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
於是我們靜靜坐著，過了幾秒鐘，西索的心跳平靜下來。他嘻嘻笑著用臉蹭蹭我還是燙燙的耳朵，「把藥喝了吧∼要喝得一滴不剩哦∼♠」
我接過瓶子一口一口把藥水喝完，每喝一口就舔舔嘴唇，這個東西喝多了會上癮麽？
「嗯，看起來真的很好喝呢∼是什麽味道？♣」西索把空瓶子放在床頭櫃上。
「甜甜的……哎？這藥不是你自己配的麽？」我看看他，仔細回味這個好像什麽糖漿的藥水。
「是我的一個朋友配的。他說他弟弟為了喝這個藥會故意延長接受電擊的時間弄傷自己呢∼聽起來有點誇張……」
電擊？這家夥！這到底是什麽藥啊？你自己都沒吃過就敢給我吃啊！還有，就算這個味道的確不錯有誰會為了喝這藥去接受電擊啊！
我扭動身子抓住他的脖子，打斷他的話，「你……」
他在我後背上輕輕推了一下，手扶著我的腦袋，含住我的雙唇，輾轉逗弄。在我能反抗之前淺嘗輒止。
「看來是真的……」西索按著我的嘴唇，眸子在台燈昏黃的光下顏色變深，「真的是很美味♥」
「你……」在我能夠表達怒氣之前，他又親吻我，把我放在床上，又輕輕松開。
我掙紮著要起來，他笑了兩聲，給我蓋上被子的同時用手臂壓住我，在我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像只撲蝴蝶的小貓一樣親親我的唇，然後擡起手臂微笑著看我掙紮。
「餵——」我被他這種不加掩飾的逗弄氣得夠嗆，踢著被子一心一意要反抗他，他呵呵笑起來，明顯很享受我的怒氣。
像是下了決心不讓我說出第二個字，他又俯低，一絲不茍的重覆剛才的程序。
這種蜻蜓點水式的親吻和逗弄很快變成一場遊戲。在他的唇貼上來的時候我出其不意，或者早在他預料之中的，擡起脖子回吻他。
他避讓，松開我，再次襲擊。我在他靠近的時候微微擡頭迎合他，然後退後，像是回擊。
漸漸的我們每次分開的時間變短，貼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直到我拉著他的衣服不放手，直到他用手按住我的後腦不讓我退後。
直到他撓撓我左側的肋下，我咯咯笑著推開他，然後喘氣。
「別再逗我了……」西索躺在我身邊，鼻尖抵著我的鼻尖，撫摸我的後背。
「贏了就走的人最討厭了……」我小聲嘟囔著不理會他一點都不堅定的抗議，把頭擡起來閉上眼睛尋找他的嘴唇。
「這藥好像沒什麽作用了，」他轉動脖子避讓，用手指摩挲著我的耳朵和下巴，「小咪路你好像一點都不困啊♥」
「嗯。」我含糊的答應著，抓住他的肩膀繼續。
由於他並不堅決的的抵抗，我們又纏在一起很久，他的身體又熱起來，手從睡衣的下擺伸進去，他碰到我的時候，我被他手上的溫度嚇了一跳，後背上的肌肉繃緊又緊接著放松，然後整個身體軟下來。
他的手指沿著我的脊柱向上遊走，我的嗓子忽然發出微弱的哼聲，抓著他肩膀的手也軟了，掉下來放在他胸口。
那種讓我害怕又有點著迷的奇怪感覺又回來了。我的心跳劇烈到好像能聽到它跳動時的怦怦聲。
西索低著頭，嘴唇蹭著我頸部的血管，聲音裏像是混了什麽古老的魔咒，「咪路，你想要麽？」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他正在看我，我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聽見自己小聲說，「我不知道。」
我還是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也不知道他要給我什麽。
「嘿，」他把我拉到不能再近，再近就會融入他身體的距離，聲音低低的，「那就不能再玩下去了。」
這次他拒絕得很堅定。他緊緊抱著我，隔著兩層衣服，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慢慢恢覆。
他不和我說話，也不讓我動，就這麽抱著我，我轉動眼睛只能看到他的下巴。沒過多久，我咚咚亂跳的心也靜下來。藥效開始發作了。我的眼皮睜不開了。
西索發現我要睡著了，輕輕放開我。
「唔。不要把窗簾拉上。我要和奇犽他們去吃早餐。」 我在他從床上起來之前咕噥了一句。
大概我真的是在等他，所以在他回來之前一直睡不熟。
也可能是因為當時我服藥的分量不夠。
反正在這之後我睡得很沈。
9月4日②猶豫
65 剎車性能良好與否是衡量一個男人質量的重要標準
我醒來的時候西索還沒醒。我沒想到他洗了澡之後竟然又跑了回來。
天空還是蒙蒙的灰藍色，有幾顆晚歸的星星還掛在上面。從窗口透進來的微光照在他散落在枕頭上和頸項間的頭發上，讓它們看起來特別柔軟，他的睫毛被拉出長長的影子，覆蓋在本來應該是淚滴和星星的地方，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微微轉動，一定是在做著什麽夢，他的嘴角向上彎著，所以那大概是個好夢。
我咬著拇指想了一會兒要不要打斷他的夢。他醒來會記得那個做了一半的夢麽？會不會生氣的變成包子臉？
還有，為什麽男人還長這麽濃密又長的睫毛啊？真是讓人嫉妒。我的睫毛雖然長，可是一點都不濃，看起來像一種洋娃娃，或是很小的嬰兒。
二十七歲是麽，西索小時候長什麽樣子？像我這麽大的時候他在做什麽？跟誰學習念的？
唔，他好像說過他「第一次」的時候是十五歲對吧，那時我還是個小嬰兒呢……他比我大十三歲。
黛美太太說只有不正經的男人才會糾纏比自己小十歲以上的小女孩，可是從我遇到他的那時候開始，我從來不覺得在他面前的時候我是個小孩，或者他是個大人。為什麽？
嗯……這大概算是念能力者之間的惺惺相惜？啊，這個詞聽起來很像少年漫畫裏形容站在正反兩派可是又有羈絆的兩位主角時的話啊……
我繼續胡思亂想，饒有興味的仔細觀察他。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耳朵上面細到看不清的寒毛，我閉上一只眼睛，沿著絨毛的尖端顫巍巍的移動指尖，嗯，什麽時候試一試親親他的耳朵？把他的耳垂含在嘴裏會是什麽感覺？像塊軟棉花糖？用舌頭舔舔的話能感覺到上面那些細到看不清的絨毛麽？
不如，現在試一下？
看看他，啊，還在睡。
我用手肘支起身體，趴在床上，像毛毛蟲一樣蠕動著一點點把頭湊過去。
用上唇碰一下他的耳垂，軟軟的。唔，頭發香香的，是草莓味的香波麽？
我張開兩片嘴唇含住他的耳垂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哈哈，絨毛是可以感覺得到的！
突然棉花糖跑掉了——他不知什麽時候醒了，轉過頭看著我，「你在幹什麽？」
我還微微張著嘴，楞了一下回答，「吃棉花糖。」
西索哈哈大笑著翻過身壓住我，「吃到了？」
「嗯。」
「那現在輪到我了。」
「唔——」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迷失在他的親吻中。和之前不太一樣，這個時候的他目標明確動作利落，和我分開一瞬間又再次貼上來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摸到的是他光滑的後背。
「餵∼」我艱難的躲避他，推著他的胸口，啊，也是光著的，這人是不是進行過脫衣服特訓啊？這是什麽速度！「那，那個，你……」
「嗯？」他俯低身體吻我的耳朵，像我剛才那樣把耳垂含在兩片嘴唇之間用舌尖輕輕舔。
我不知道我對他這麽做的時候他是什麽感覺，可是我的半邊身體像是觸了電一樣，一瞬間有種麻癢的感覺。然後整個人像是微醺一樣軟掉。
這非常不妙。
趕快把他推開，我坐起來，看著他。
西索趴在床上，攤開雙臂，側過臉和我對視了一秒，似笑非笑，有點埋怨的意思，「咪路你到底想要麽？」
我看到他光滑結實的後背，忽然想到我做的那個夢。那個把雙手合攏做出的心型手勢……我好像知道他問我想不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了。
我的臉紅了，聲音像是蜜蜂停在花朵上降落之前發出的嗡嗡聲，「我不知道。」
「唉唉，真是會欺負人∼♥」他不滿的小聲說著翻過身，伸長手臂把我攬進懷裏。
「人家還以為你改變心意了，」他捏著我胸口的扣子繼續抱怨，「看我忍耐很有趣麽？偏偏選在早上的時候這樣逗我……」
「早上？」偏偏在早上？
他不理我的疑問，自顧自的說著，「如果說「不要」的話我就不會再想了嘛∼為什麽一直說「不知道」……」揪著那粒可憐的紐扣，他哀怨的擡起頭，「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不知道想不想要？不知道什麽時候想要？還是不知道該不該想要？」
我仔細想了一會兒，「都有吧。」然後摸摸他的頭發很小聲的說，「對不起。」
西索揉揉我的腦袋，「沒必要道歉啊，又不是你的錯∼♦」
「嗯，說的也是。」
他把我的臉捧起來，細長的眉毛蹙著，「小咪路……」
「嗯？」
「你還是真是一有機會就欺負人啊∼♠」
這說的是你自己吧？
我嘿嘿笑著低下頭，看到他的胸口，臉又紅了。一點點把頭擡起來，「嘿，你，你剛才夢到什麽了？」
他笑了一聲，眼睛裏蘊含笑意，指尖輕輕沿著我的耳朵滑到脖子上，「你想知道麽？」
這種語氣與其說是在問我不如說是在誘惑我。
我不知所措的「嗯」了一會兒，手心開始出汗。
西索的臉上又出現那種奸計得逞的小小得意，他笑了笑，問我，「庫洛洛把你送到哪了？」
「一個叫鑫又的小地方，離林岡機場不太遠，每兩個小時才有一趟去友客鑫的巴士。」
「哈哈∼」他笑一下，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咪路，聽我說，昨天晚上幻影旅團洗劫了地下拍賣會，所有的寶物都已經在庫洛洛手裏了，你想要的羊皮卷也是。」
「……」我楞了幾秒鐘，目前唯一有點希望的線索，已經落入那混蛋手裏了……接下來，我要怎麽辦？從這群盜賊手裏偷東西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而且，」西索捏捏我的臉，嘴角微微翹著，「我覺得庫洛洛他搶走羊皮卷，是有目的的……」
「什麽？」我猛的坐起來，飄浮在空氣中形跡難尋的蛛絲逐漸清晰起來，在廢舊大樓裏看到那些散落在庫洛洛身邊的書，小滴在看的書和她那句「團長也是這麽說的」，要帶著我去下一個目的地……
我看著西索，心跳加速，「你是說——庫洛洛也在找阿裏斯蘭？」
「嗯。」他點點頭，也坐起來，「也許，他認為阿裏斯蘭那裏有什麽東西是和你的能力有關的，如果這推測是對的，就能解釋為什麽你爸爸要去那裏。你接下來要怎麽辦？」
我抓緊床單，急促的呼吸了幾次，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把爸爸的筆記本拿出來翻了翻又扔在一邊，一籌莫展。
「如果我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裏，會搶在他們前面去，可是，我不知道。但是庫洛洛好像已經知道阿裏斯蘭的大致位置了。」
「為什麽這麽說？」
「他臨走的時候對我說很快會再遇到我。」我想起庫洛洛那時篤定的口氣，憂心忡忡，「他一定通過什麽方式查到了我在找那卷羊皮卷，他知道我也在找阿裏斯蘭……」
「啊∼真糟糕呢∼嘿嘿嘿♦」
我看著西索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皺起眉毛，你有必要表現得這麽明顯麽？
他把我拉過去，安撫似的摸摸腦袋，「別這麽絕望嘛∼說不定你會比庫洛洛先找到呢，說不定庫洛洛接下來根本沒時間去找什麽遺跡了呢∼你覺得鎖鏈殺手會這樣就停手麽？♠」
我擡起頭看著他，有點震驚的回憶起第一次在友客鑫見到他的時候他說的那些話，那種在計劃著什麽不好的事情的語氣，暗含殺機的微笑……
「你……你認識鎖鏈殺手？」這一切是他安排的麽？「你要利用他擾亂旅團的活動然後找機會和庫洛洛決鬥？」
西索的眼睛瞇起來，裏面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嘴角翹著，雙手不著痕跡的滑到我的脖子上，他的聲音依然溫柔動聽，可是手卻在慢慢收緊，「嗯∼這麽聰明的小咪路……」他忽然用力，我被他掐得張開口呼吸，「……害得人家好想要呢♥」
他松手的時候我大力吸氣，他的嘴唇湊上來，不知道是在問我還是在問自己，「已經忍了兩天了，我不想再忍下去了 ……怎麽辦？」
他這個樣子像極了我第一次把他打傷的那個時候，身體周圍，連呼吸都是，散發著讓空氣都在微微震動的氣，身體變得滾燙，貼在我身體下面的心臟劇烈跳動震到我的胸口微微發麻。
又一次，我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以何種方式按到了西索的那只糖盒上的按鈕。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時的西索也在散發著什麽能量，可是並不是殺氣，他的動作狂熱濃郁可是又帶著一絲猶豫，好像是在誘哄著我順從，又像是在極力說服自己停止。
我在一瞬間暈頭轉向，全身發燙，從脖子到四肢都在輕輕發抖。他把我抱得那樣緊，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服他也一定可以感覺到我激烈到隨時會停的心跳。
他的右手繞在我背後抓住我右邊的肩膀，左手輕輕一推，我倒在床上，他頭發上的洗發水香氣、床褥間被子上的香味，混合著彌漫在這房間裏的奇妙能量，變成一種讓我覺得害怕可是不知道如何拒絕的氣息。
他壓在我身上的時候小腹那裏有什麽硬硬的東西蹭著我的身體，我一下子想起了《第一次的愛》……
不行，那本書我還沒看完呢！黛美太太如果知道我沒老老實實看完就直接跳到「實踐」部分了一定會發飈的！不對，我怎麽會告訴她！啊，現在這就是要實踐了麽？那些四肢短胖的包子臉寶寶們抱在一起的圖畫……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21
9月4日③ 珍惜和尊重
66 沐浴露的用處多得很……純真的少女們就不要問了！
啊……就這樣開始實踐麽？這種事情應該比親吻還要好上一千倍吧？會麽……
黛美太太知道的話會發飈的吧？我不告訴她，她怎麽會知道？可是……
我的腦子亂成一團，微弱的反抗，「等等……嗯，等等……」
西索修長的手指按著我的嘴唇，食指伸進來勾了一下我的上顎，拇指把我的下巴擡起一點，然後他俯下頭親吻我的脖子，對我的抗議置若罔聞。
大概是我掙紮的時候弄開了紐扣，他像是預先演練了很多次一樣沿著我的脖子一路吻下來然後輕輕咬我的鎖骨。
這種明顯帶著某種邪惡意味的動作讓我大驚失色，覺得如果這個時候不停下來就再也停不下來了，拼命掙紮了兩下，腿蹭著他的小腹。
西索喉嚨裏發出個低啞的哼聲，抓著我手腕的手突然握得很緊，他緊貼著我的身體蹭上來一點，松開我的手腕，抱住我的肩膀，把頭埋在我的頸窩那裏，聲音悶悶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會停下來的，別再動來動去的了……」
我長長的喘口氣，努力想要放松身體。
西索一聲不出，可是他身上湧動著奇怪的氣息，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不讓什麽東西跑出來。
他的頭發有幾根灑在我的臉上，我呼吸的時候它們就跟著輕輕顫動，弄得我的臉癢癢的，我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轉動一下頭。
西索手臂立刻收緊，「唉唉唉，真是……」他抱著我翻了個身，讓我斜斜的趴在他胸口，他把我的手臂纏在自己的肩上，「閉上眼睛，我沒有說可以就不許睜開……」
我點點頭，靠在他胸口閉上眼睛。他的一只手撫摸著我的臉和耳朵，偶爾抓起一綹頭發繞在手指上，又輕輕放開。我閉著眼睛，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只能感覺到他的另一只手似乎在動。
這種隱秘的好像什麽邪惡儀式一樣的舉動不知道進行了多久，我的好奇心像小貓一樣揮舞爪子，幾次忍不住想要看看他在做什麽，可是他胸腔裏跳的瘋狂的心臟卻提醒我如果這麽做的話將會引起可怕的後果。
終於他的身體繃緊一下，然後像是放松了下來，鼻子裏長長呼出一口氣。
空氣裏漂浮著曖昧得讓人覺得羞恥的氣息。我的臉貼著他胸口的光滑皮膚漸漸發燙。
我聽到他抽面巾紙的聲音，終於忍不住開口，「我，我可以睜開眼睛了麽？」
回答我的是一個絲毫不掩飾惡意的吻。
委委屈屈的按著被咬疼的嘴唇又等了一會兒，我悄悄睜開一只眼睛，立刻被嚇了一跳，西索的臉貼得很近，屏著呼吸，正瞇著眼睛看我，嘴唇抿著。雖然沒生氣，但肯定不高興了。
我退後一點看看他，從他身上爬起來坐著，嗯嗯唔唔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種令人羞赧的氣氛……
然後，我指了指一片濕掉的床單，「那個，這個……就是baby juice麽？」
這家夥的臉終於變成包子了，他用一只手捂住臉，「咪路，你的腦袋裏究竟裝了些什麽啊？」
「呃——」我想說些什麽，西索從床上坐起來，他嘻嘻笑著把我抱起來放在腿上，「這也是《第一次的愛》上說的麽？」
「不是，」我有點尷尬，這話題好像不是兩個剛剛經歷了一些很親密的事情的人應該討論的，「記得我跟你說過飛來友客鑫的時候，在飛艇上遇到了一群來賭場做生意的漂亮姐姐吧？她們講笑話的時候說的。其實我也拿不準那是什麽……」
我唧唧咕咕的說個不停，同樣的話翻來覆去說了幾遍，擔心一停下來剛才那種彌漫在空氣裏不願消散的奇異氣息就會卷土重來，蠱惑人心。
「嗯……」西索心不在焉的聽了一會兒，開始只是親親我的臉頰，之後就膩在嘴唇上面不願離開，我轉過臉躲避，他就順勢用手撥開我耳朵後面的頭發吻我的脖子，把包裹在動脈血管外面那塊皮膚含在唇舌之間，我仰起頭，他就擡起我的下巴一下一下咬我的鎖骨。
我輕輕推他，想要轉動身體，他箍著我不讓我動。不管怎樣他總會找到一片肌膚安置他的嘴唇，他的親吻好像一片樹葉，隨著我的輕微轉動和掙紮順流而下。沒過太久，他那裏又硬了起來頂著我。
這種讓人又害羞又窘迫的情形前所未有，我仰起頭小聲叫他的名字，「西索……」
他「唉」了一聲，把我放下來，低頭看看自己，像是有些懊惱，「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你應該問經常和你出現一樣情況的人吧？
「嗯……」還是轉移話題吧，「你剛才是說，你和鎖鏈殺手是一夥的？」
「只是互相利用♣」西索躺下來，拍拍身邊的位置，「咪路，過來。」
我躺下，抱著被子，「他還會出手吧？和你配合行動？」
「不知道。我們只是互相交換情報……」
我突然間害怕起來，「你真的不管怎麽樣都要和庫洛洛決鬥麽？」
「是的。」他仰著頭瞇起眼睛微笑，「小寶貝是在為我擔心麽？♥」
「我不想讓你死——」這句話沖口而出之後我立刻就後悔了。這是什麽意思？「我是說，」我勉強分辨，「不是要等我變強麽？在那之前……」
「我知道了。」
他說完這話之後我們一起沈默了一會兒，看著窗外的天空一點點變得越來越亮。
「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唉，我也沒想好。庫洛洛一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他找到了阿裏斯蘭的大致位置，」我嘆口氣，看著像小蛋黃一樣的太陽從窗子的一角慢慢升起，「我只好去挖另外一條線索了。」
「那是什麽？」西索轉過身看著我，想了一下，「你之前去過揍敵客家……」
「嗯。」他的眼睛裏有我小小的臉，忽然間我覺得沒什麽是需要向我面前的這個人隱瞞的，「我爸爸和奇犽的爸爸認識……」
他思索一下，「他教你的格鬥術的確和揍敵客家的風格一致，可是……沒聽說過揍敵客家有這樣一個人。」
「總得試一試吧？」我忽然間有點惆悵，「如果沒用的話我就去爸爸以前和我去過的地方，一個接一個試吧，也許其中一個就是阿裏斯蘭呢？」
西索沒有說話，他看著窗口，不知道在想什麽。
通過鎖鏈殺手制造混亂之後，庫洛洛有可能和團員們暫時分開麽？還是，鎖鏈殺手會繼續一個接一個的襲擊團員？
自從在友客鑫見到他，西索的表現和平常很不一樣，他到底有多大的把握能獲得和庫洛洛決鬥的機會？
忽然間我想到，他之前和我相處時從來沒有像剛才那樣的情形，「西索，」我的聲音因為不安有點顫抖，「你是不是覺得以後見不到我了才會對我……對我……」
「哈哈∼」他轉過頭，眉眼之間都是笑意，「小咪路∼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臉紅了，這有什麽好笑的。我抱著被子翻了個身不看他。
「唔，這樣就生氣了呢∼♦」他繼續低聲笑了幾下，湊過來，把右臂伸到我脖子下面，左手扶著我的肩膀，「我想要這麽做想很久了，在旅團基地和你打鬥的時候就開始了……」
「什麽？」我猛的轉過身，不敢相信，「你，你……」在那種地方，那種情形，你居然在想……你在想什麽啊混蛋！
「嗯。」仿佛在向我確定似的，他點點頭，身體貼上來，手指一下一下梳著我的頭發玩，「上次在工場的時候也是啊∼不過那時候我找到還不錯的兼職♠」
「你那兼職是什麽？你去殺了什麽人嗎？」
「是啊∼真是聰明的小寶貝，呵呵呵∼♥」
「你……」我說不出來話，這是什麽……邏輯啊？這絕對不是正常人會有的吧？
「啊，今天淩晨我回來，看到你受傷的地方，於是又想起來那個時候了，接下來的你都知道了∼♣」
你這個混蛋啊——你果然還是變態啊——去和庫洛洛同歸於盡吧！
我踢著被子用力掙紮要掙脫他的懷抱，西索用了點手段。我很快發現他加了「隱」的氣把我和他綁在一起。
「哎呀呀∼讓我抱一會兒，再抱一會兒我就好了，別再亂動了♥」他的嘴唇碰著我的耳垂，呼吸弄得我心煩意亂，小腹那裏硬硬的緊緊挨著我的大腿。
「你才是別再動了呢！」我大聲喊著，脖子扭了幾下，身體倒沒敢再亂動。
他趴在我耳邊低聲笑著，「真是不管怎麽樣都好可愛呢∼♥」
「嗚∼」我悲憤的低低嗚咽一下抓著枕頭，放棄抵抗，讓他隨心所欲。
他仿佛是對把臉埋在我的頭發裏和頸項之間的親吻遊戲相當喜愛，手指沿著我的發際輕輕的，一遍一遍的撫摸我的臉和脖子，偶爾發出一些低微的鼻音。
又過了一陣，這些厭其煩的親密動作讓我燥熱不安，卻不知道如何應對，掙紮好像會讓他更興奮，躺著不動他卻始終沒有要平靜的跡象。
「西索你，你的……還要多久才能，才能……」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我的臉一定是憋的通紅，我好像能感覺到細小的汗珠正在從額頭鼻尖滲出來。
「才能下去麽？」他看出我的困窘，嘻嘻笑著在我耳背後面小聲問我。
「嗯。」
「我也不知道啊∼♦」他繼續親昵的蹭蹭我，「好像第二次時間總是很久的說……」
「啊啊啊——混蛋放開我啊！」我像只尾巴被人按住的蝦子舞動大螯一樣把枕頭扔下床，到了這個地步，無恥的話我也說的出來了，「趕快想辦法把你的baby juice弄出來！」
「哈哈哈哈∼」他笑得開心極了，抱著我的脖子又膩了一會兒，「我去洗澡，你準備一下去找奇犽他們吧♠」
這時的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陽光從窗口照進來，西索的頭發看起來像是鍍了層金，他的眼睛彎成兩個月牙，睫毛翹翹的，做這種可惡事情的人竟然看起來有種不符合年齡的天真可愛。
發現他早就松開了綁著的氣，我轉過身體，看著他發怔，「你為什麽要去洗澡？不是才洗過麽？」
「不是小寶貝讓我把baby juice弄出來的麽？♣」他一臉委屈的回答。
「原來你早就有辦法！」我坐起來瞪他，「那你為什麽又抱著我抱那麽久？」
「那個啊，那是因為等一下要想著小咪路害羞臉紅的可愛樣子才能快點弄出來嘛∼♥」
啊啊啊——為什麽有人可以一臉純真又無辜的說出這種淫/蕩又無恥的話啊。
我用力推了他一把，從床上跳起來，大吼一聲跑進浴室。
虧我還在擔心你和庫洛洛的決鬥呢！咪路你是笨蛋！嗚嗚∼為什麽我會認識他啊，我究竟做了什麽？
9月4 日④那位揍敵客先生
67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說得這樣容易。
我洗漱完出來，西索跑回自己的房間了，我打開門看了看，他的房門關著，不知道他在裏面幹什麽。雖然他不在這裏，可是房間裏他留下的曖昧氣味還在流動著，我的臉紅了，不敢再想下去。拿起昨天晚上穿的洋裝換上，梳理一下頭發，看了看時間，幸好還來得及。
我拿起電話叫客房服務送早餐過來，叫了六人份的，然後又問能不能把五份放進野餐籃子裏。
服務員說當然可以，問我還需要什麽，我想了一下，又要了一個6寸的楓糖蛋糕。奇犽好像最喜歡吃這個。
我跑到西索房門外面，凝神聽了聽，似乎能聽到淋浴的水聲。他還在裏面？
擰開門，我把腦袋伸進去看了一眼，他房間的浴室關著門，床上被子亂亂的，看來他之前是在這裏睡了一會兒又跑來我房間的？
這時門鈴響了，我急忙關上他的門，整理了一下裙子才走去打開房門，服務生送了一個推車上來，他進來之後把我叫的早餐在起居室一角的小餐桌上擺好，又從推車底部拿出個大個的野餐籃子，還有一條野餐時鋪的一面是防水布一面是絨布的毯子。
「請您等一等。」我跑進自己的房間翻翻錢包，除了幾個硬幣，裏面一張紙幣都沒有。我通通通的又跑出去，有點尷尬，「請您再等一等。」這麽周到的服務不給小費簡直說不過去，可是昨天晚上錢包裏面僅有的那張5000元的鈔票已經給他的同事了。
我敲敲西索的房門，「你洗好澡了麽？有零錢麽？」
很快他拉開門，身上只有兩條毛巾，脖子上搭了一條，腰上圍著一條，他用兩根手指夾了一張萬元鈔遞給我，「去吧∼去吧♦」
我接過鈔票折成方塊，跑到那位一直站在推車旁低著頭微笑的服務員身邊，跟他握手道謝。
他向我說了句，「謝謝。很樂意為您服務。」倒退著拉著推車到門口，又向西索道早安。
西索擦著頭發，笑著擺擺手。
「我要出去了，幫你叫了早餐，有你喜歡的肉桂卷。」
「啊，我不喜歡那個∼♠」
「不喜歡麽？」我放下籃子，「那為什麽每次搶我的？」
「因為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呢∼♣」
我早該想到的。
氣呼呼的走過去，我抓起餐盤裏的肉桂卷咬了一口。西索站在小餐桌旁邊，漫不經心的用毛巾擦著頭發看我。
看到他的身體我的臉又一下子紅了，肉桂卷噎在喉嚨裏咳嗽起來，他遞給我果汁，我喝了一口，低下頭。
然後看到一滴水珠沿著他的腹肌一路流下去消失在毛巾裏。
我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幾下竭力想平靜下來，可是他身上近在咫尺的熱量和縈繞在身邊的氣息讓我的呼吸也混亂起來。
「嗚∼」我把面包扔回餐盤提起籃子轉身就走。
「你怎麽了啊？」西索拉住我的手，把我扯回去，「看起來好像是我欺負了你似的……」
我喉嚨動了幾下，始終沒辦法發出聲音。
我看看他，委屈又無助得好像要哭出來。他身上有種奇異的力量讓我完全不知道怎麽去抵抗。
他嘆口氣，抓抓我的頭發，「去找奇犽他們玩吧……你的手機怎麽一直沒開？♦」
我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手機沒電了，充電器和車一起被窩金炸掉了。」
「哈∼倒黴的小咪路，」西索輕輕笑一下，「你放在這裏吧，等一下我會讓客房服務的人去買個充電器。」
「嗯。」我想一想，擡起頭，「你等一下要出去麽？」
他看著我笑，「我要睡一會兒。我可是都沒怎麽睡呢，小寶貝你倒是睡得很好啊∼♠」
「你……」我從來沒有什麽時候像這時一樣，頻繁的臉紅，嗓子也像堵著什麽東西讓我的聲音小小的，「那你等著我？」
「旅團下午才集合，回來一起吃午飯吧∼♣」
我點點頭。
他把我送到門口，向我揮揮手。
我在電梯門合攏之前對他笑了一下。
走出酒店之後，我混亂的頭腦和紊亂的心跳終於恢覆正常，那間房間裏好像有什麽魔咒。
我搭乘電車，很快到了小傑他們的酒店。
一進門就看到小傑的刺猬頭，他正趴在前台和服務員姐姐們笑嘻嘻的說著什麽。
「小傑——」
他轉過身跑過來，接過我手裏的籃子和野餐毯，「咪路你真準時。」
「奇犽呢？」
「他還在房間裏，」 小傑掀開籃子看一眼，「奇犽的爸爸來了……」
「什麽？」
他又重覆了一遍，我楞了幾秒鐘，對他說，「小傑，你先在這裏等一下好麽？我要上去。」
「嗯。」他答應一聲，有點疑惑，我已經來不及做解釋了，飛跑著去按電梯。
電梯上升的時候我的心撲通撲通的跳著，我從包裏拿出那個項鏈墜，打開看了一眼合上，呼了口氣，把它掛在脖子上。這電梯運行的很慢，裏面只有我一個乘客，我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聲，試著在心裏開始從一數到到十，可是每次數到六的時候腦子裏就冒出無數個可能性，讓我無法繼續。
電梯終於打開的時候我沖到奇犽他們的房間門口，突然間希望奇犽打開門說他爸爸已經走了。
可是——當我就要敲門的時候，門打開了，奇犽有點驚訝的看看我，一個銀色長發的高大男子站在他身後。
「咪路……」
「嗯。」我看奇犽一眼，又盯著他身後的人。
他看起來應該和爸爸的年紀差不多，可是……他的樣子，跟我設想的很不一樣，他和照片上那清秀的少年好像差很遠啊……雖然頭發和眼睛的顏色沒變，可是怎麽看都像是把照片上的那個銀發少年吃掉了變成現在這樣子的吧？
我看看他肌肉虬結的手臂和披拂在肩上的長發，又看看奇犽，呃——奇犽你長大以後也會是這樣子麽？
「咪路，這是我爸爸，」奇犽退後一步，拉著門，轉過頭對他身後的肌肉大叔說，「爸爸，這就是……咪路。」他說我名字的時候聲音忽然變小了，肌肉大叔沒有出聲，他看著我，眼神一下變得銳利，然後這銳利的光芒一閃即逝，就像是在平靜的湖水中心投進了一顆小沙粒一樣，水紋一下就不見了。
這時我反而平靜下來了。
「奇犽？」
「嗯？」他的臉有點泛紅，聽到我叫他，和我對視一眼微微垂下頭。
「我可以，和這位揍敵客先生談談麽？」
聽到我之後的話他擡起頭，眼睛睜大一下，看看我，又轉過頭看看他爸爸。
肌肉大叔點了點頭。
奇犽更驚訝了，我拉起他的手小聲說，「等我一會兒。我會把全部事情告訴你。」
他清亮的眼睛閃動一下，握了握我的手，「嗯。」
奇犽走了之後，我跟在他爸爸身後走進房間，房門「哢嗒」一聲在我身後關上。
席巴•揍敵客，惡名昭著的揍敵客家殺手，轉過身看著我。
我仰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不知道從哪裏開始。
想了一下，我把脖子上的項鏈拿下來舉高一點，按下項鏈墜的按鈕，它「啪」的一聲輕輕彈開，「艾恩•麥格尼是我父親。」
站在我面前的高大男子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項鏈墜，伸出手，我把它放進他巨大的手掌裏，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
可是，他的表情很平靜，如果不是用念去感受，根本察覺不到那一絲有點柔軟的感慨。
「我知道。你和艾恩長得很像。」出乎意料，他的聲音卻很好聽甚至可以說是溫柔的。
「揍敵客先生，」我斟酌著詞句，「您知道我爸爸的下落麽？」
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很快恢覆，「叫我席巴吧，至於艾恩現在在哪裏，我並不知道。不過，他兩年多之前來找過我，說他要去帕裏群島，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我的心怦怦跳著，眼淚忽然間流了出來，來不及拿手帕，我用手擦擦臉，「他……他沒有說是去做什麽嗎？不是去找阿裏斯蘭麽？」
「沒有。他沒有告訴我去那裏做什麽。不過，」席巴先生停頓一下，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繼續下去，「他在很多年前去過帕裏群島一次，那一次，是去找一種石頭。」
「石頭？」
「據他說是一種可以除念的石頭，或者說，是‘凈化’念能力的石頭……」
「凈化念能力？」我腦海中忽然有了個模糊的想法。
席巴先生接下來的話證實了這想法，「你……應該和艾恩一樣，是特質系的吧？」
我點了點頭。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隱約有點惆悵，「艾恩說他會盡量讓你成為強化系的……看來，失敗了？」
我又點點頭，眼淚再次流出來。
我面前這男子的眼神突然覆雜起來，包含著些許的憐憫又像是被觸動到了什麽最無奈的回憶，「艾恩找的這種石頭，和傳說中的阿裏斯蘭文明確實有莫大關系。阿裏斯蘭王國的軍隊曾經一度橫掃愛珍大陸，兼並了無數國家。傳說中，他們的祭司掌握了一種巫術，可以奪取敵人的能力為自己使用，可是有一天，愛珍大陸西邊海岸的小島上有人發現了一種石頭，可以克制阿裏斯蘭祭司的巫術，於是整個王朝很快消亡了，連同他們的巫術和歷史。在王朝覆滅之前，阿裏斯蘭的勇士們搜集到了所有這種在他們看來是上天的懲罰的石頭，封存起來。」
「我查過很多關於阿裏斯蘭的書籍，並沒有提到這些……」
「這些都是艾恩告訴我的。他是從一個土著念能力者那裏聽說的。他找那石頭……」這時，席巴先生閉了一下眼睛，「他找那石頭是為了，」他似乎有點艱難的找了個詞，「讓自己的念能力維持不變。」
我一下聽懂了他的話，爸爸和我一樣，念能力是會改變的，如果有方法能夠保持能力穩定，不再變化，那麽……我忽然想到西索，我的能力會繼續變化麽？
「咪路，」席巴先生輕輕叫我，他的眼神裏有種很溫柔的東西，「你和奇犽……現在誰比較強？」
我想了想回答，「如果是說念能力的話，現在大概是我強一點，不過奇犽學東西很快，再往後嘛，唔，就很難說了。」
他點點頭，停頓一下，忽然說了句奇怪的話，「奇犽答應過我，他不會背叛朋友。」
我有點疑惑，這種像是許諾的語氣，是什麽意思？
他對我笑笑，「你要去找艾恩麽？」
「是的。您也和我一樣，覺得爸爸他還活著，對麽？」
他緩慢而堅定的回答，「他一定還活著，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雖然我心裏對這一點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可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說出這樣的話，給我的感動，真的就像是一個迷路的旅人在雪地裏艱難跋涉，快要絕望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叢篝火一樣。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我吸吸鼻子，擦了一下臉，「席巴先生，再告訴我一些關於我爸爸的事好麽？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對不起。」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眼睛裏的光芒消失了，像是空空的古井，「我答應過別人，關於艾恩的事情只能說這麽多。」
這種急劇的轉變讓我疑惑極了，「為什麽？你們不是朋友麽？」
他笑了，那笑容讓我覺得像是猝然不防間被針刺了一下，我睜大眼睛，仿佛看到什麽東西轟然倒塌碎裂一地。
然後我聽到他說，「我背叛了他。背叛者不再有資格擁有朋友。」
他說完，「啪」一聲把項鏈墜合上，放在我手裏，繞過我打開門走了。
我握著項鏈墜楞了一會兒，才打開門追出去，「席巴先生——」
他已經離開了。
我怔怔的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臉上是冰冷的淚，他不會再見我了。
這位揍敵客先生，毫無疑問的存在於爸爸的大事記裏，他就是爸爸撕掉的那個部分。
看著空蕩蕩的走廊，我的心裏忽然有種輕飄飄的擔憂，也許有一天，我也會撕掉我的大事記上的某一頁，甚至於，某一部分……
9月4日⑤也許這是最後一次
68 別管別人怎麽說，我們每一天都在做主角，在一部獨一無二的漫畫裏。
席巴先生離去之後的走廊裏忽然有一陣風。
也許其實並沒有風，只是我無端的覺得有點冷。
低著頭擦擦臉，我走去坐電梯。
小傑和奇犽在大廳，前台的服務員姐姐們正在和他們嘻嘻哈哈的說著什麽，奇犽把手插在口袋裏似乎有點生氣的說「才不是呢！」。
「咪路——」他們看見我，跑過來。
「你怎麽哭了？」小傑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有點擔心的看看我，「奇犽的爸爸對你很兇麽？」
我搖搖頭，對著把嘴唇抿成一條線的奇犽說，「席巴先生人很好，他告訴我一些關於爸爸的事情。」然後我笑了，「我是因為激動才哭了啊。」
小傑輕輕拍拍我的肩膀，又看看奇犽，「我們去公園說？」
我點點頭。大家一起走出酒店。
今天是星期六，公園裏有很多來野餐和散步的人。
年輕的情侶依偎在一起，小孩子們尖叫著跑來跑去，天空裏飛著幾只顏色鮮艷的風箏，還有人坐在長椅上用面包渣餵鴿子。
我們找了塊地方鋪開毯子坐下，我把早餐和蛋糕拿出來，「你們的朋友不來麽？我準備了五個人的呢。」
「他們等一下才會來。」
靜靜的吃了一會兒東西，我用紙巾擦擦手，看看小傑，然後看著奇犽，「我現在要說了。」
他們兩個放下食物，我吸口氣，「奇犽，之前我去你家，根本不是心血來潮去旅遊，我是想去找你爸爸——」然後我打開項鏈墜對著他，「你看。」
奇犽看了一眼，立刻一臉疑惑，小傑指著照片說，「這上面的人看起來像大一點的奇犽和小一點的奇犽的哥哥。」
我……
神啊——小傑你那是什麽怪獸的眼睛麽！
我抓住他的肩膀瘋狂亂晃，「小傑！這照片是三十年前拍的！上面那黑發的少年是我爸爸！還有，不許再說任何人像奇犽的哥哥啦！」
「哦，哦，哦。」小傑被晃得像是要吐的樣子，我丟開這可惡的小子，把項鏈墜放在奇犽手裏，「剛才我給你爸爸看了這個。他就說了一些關於我爸爸的事情，主要是他失蹤前，他們兩個見過面。」
奇犽托著項鏈墜，臉色忽然變得蒼白，我擺擺手，「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然後我看著他的眼睛，有點像是在請求他，「我發現照片之後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也那樣想過。但是，不是的。他們兩個，好像曾經是朋友，後來可能有些誤會，但是……總之，對不起，之前沒對你說實話。」
我想到席巴先生說的關於「背叛」的話……如果真的是背叛了，為什麽爸爸在去找阿裏斯蘭的石頭之前會去見他？而且，那種讓人看了會覺得疼痛的眼神，背叛者是不會有的。
「嗯，」我對他們笑笑，「接下來，我要去帕裏群島啦。」
我告訴他們關於阿裏斯蘭和爸爸到那裏尋找的石頭的事。然後我又想了想，鄭重其事的說，「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們，是因為我希望當面跟你們說。」
他們兩個坐直看著我，有點緊張。
我發出氣柱，粘起毯子的一角，那毯子看起來像是被風吹起來一樣，我輕輕的松開手，努力的對著他們露出笑容，「我的能力，並不像我一直認為的那樣是強化系的。我其實是特質系，覆制和使用別人的念能力，才是我的能力。」
小傑驚訝的張開嘴，指著我的手，「咪路，剛才那個是……」
「沒錯，」我用氣柱粘住他的手指又松開，「是西索的。」
想起席巴先生問我「和奇犽哪個比較強」的話，我低下頭嘆了口氣，深呼吸幾下之後擡頭微笑，「現在我要告訴你們我能力的限制條件，你們一定要記住……」
「咪路，」奇犽伸手想制止我，「為什麽要告訴我們？」
我看看他，又看看小傑，「因為我的能力是自行發動的，我也沒辦法控制。我的能力發動的條件很容易滿足，第一，要知道對方的名字，第二，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並由對方重覆，第三，要有直接的接觸或是三次以上間接的接觸，最後，對方的念能力要比我強。所以，你們記住，以後當你們比我強大之後，不要再叫我的全名。」
他們沈默了一會兒，小傑按著我的手，「我不怕……」
奇犽打斷他，「小傑，你還記得咪路和弗納拉的比賽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已經習慣的能力突然變了會給她帶來什麽危險？」
小傑皺起眉毛，低聲說，「這不公平。」
「沒有什麽不公平的。」我怕拍他的肩，抓抓腦袋嘿嘿嘿的幹笑了幾聲，「我自己覺得這能力挺好啊，還有人想利用我這個能力呢。記得那時我打昏弗納拉用的那本厚書麽？奇犽說我像用蒼蠅拍一樣的那本？」
「哈哈，記得。」小傑被我逗笑了，「怎麽了？」
「書的主人找到我啦，他很想讓我跟他一起合作呢，不過，我不太喜歡他，所以拒絕了。哦，那本書也變不出來了。不過這樣也很好啊∼」我晃晃手指，努力做出個意外抽獎竟然中了雙人免費往返機票一樣的表情，「你們離開天空競技場以後我發現自己覆制了西索的能力，跟他學習了一段時間變得更厲害了呢∼」
「咪路——你跟他學習，沒問題麽？」小傑擔心的看著我，鼻子紅紅的，那雙像什麽小動物才有的黑眼睛看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當然有問題！太多問題了——我幹笑幾聲，「唔。別擔心。西索認真起來是個好老師。」停頓一會兒，我提高聲音，咧開嘴角笑著，「席巴先生說我爸爸找到過那種石頭，成功的凈化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我接下來要去帕裏群島啦！實際上，我得快點行動呢，因為那個用書的討厭家夥好像也在找，我要比他先到才行。」
奇犽左手漸漸握成拳頭，看了我一會兒，又看看小傑。
我對他說，「你們繼續找貪婪島的遊戲吧，我去帕裏群島，大家都要努力啊！」
他沒有說話，像是在用眼神詢問我什麽。
我拍拍他，「答應朋友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對吧？」
他沈默一下，簡練的說，「嗯。」
我呼口氣，伸開雙臂倒在毯子上看著天空，「全說出來啦！現在輕松多了！」
藍天上有一團團像厚厚棉絮似的雲朵，不遠的地方有幾只拖著長長尾巴的風箏。
我合上項鏈墜，坐起來，「奇犽，你哥哥跟你還有你爸爸長得不像啊——」
「你見到奇犽的哥哥了？」小傑遞給我一個蘋果。
「昨天晚上在地鐵站見到的。哦，我起初以為他是在跟蹤我呢，把他的手機搶來之後看到上面有我的照片嚇了一跳！」你哥哥怎麽看也是個宅男啊，完全不像獵人或者殺手啊。
「那死胖子從哪裏弄到你的照片的？」奇犽像是被什麽東西突然紮了一下一樣皺著眉毛叫起來。
「死胖子？」小傑一頭霧水的樣子，「你哥哥不胖啊。」
小傑！我想把他舉起來然後再摔在地上，反覆一百遍！你的眼睛有問題了啊少年！
「別這樣叫自己的哥哥，雖然是挺胖的，但是不能那麽叫啊，」我數落奇犽，然後從地上坐起來抓了抓頭發，「那照片好像是我到你家的時候，從監控錄像裏截取的。」
「你根本不知道那個死宅會對你的照片做什麽！」奇犽換了個稱呼，依然憤怒。
「唔，會做什麽？難道他的能力是通過照片詛咒什麽的？」我拍拍裙子上的面包渣，半開玩笑似的說。
「啊——」奇犽炸毛了，「那死胖子很有可能定做一個按照你樣子制作的真人大小的模型！然後……」他突然臉紅了，然後低下頭一聲不出。
「嗯？」我和小傑對視一會兒，眨眨眼，看來他也不明白奇犽在說什麽。
「真人大小的模型！哦呵呵∼那不是和偶像明星蕾歐娜一樣的待遇麽？我一直很羨慕呢……」我笑嘻嘻的，還沒說完腦門上就挨了一下，緊接著奇犽漲紅臉用力拉了一下我的頭發。
我抱著腦袋不滿的嚷嚷，「餵！我還沒揍你呢！你還敢打我？我到底有哪一點長得和你哥哥像啊？」
小傑徹底糊塗了，他伸直雙腿把手舉在空中，「奇犽你到底有幾個哥哥啊？」
「兩個。」
「哎？」
「哦。」
「所以說，」小傑抓起我的項鏈墜，「長得和咪路的爸爸有點像的那個是伊路迷，咪路遇到的那個，是……」
「糜奇。」我接上他的話。
我打開項鏈墜，又看看奇犽和小傑，「真的有點像麽？」
他們都點點頭。
撓撓腦袋，我問奇犽，「你媽媽有兄弟麽？或是其他的男性親人？」
「從來沒聽說過有。」
「哦。看來我們不是親戚。」這讓我不禁猜測，爸爸他和席巴先生究竟是怎麽認識的。「那麽，你家有因為笨手笨腳被趕走的傭人麽？」
「咳，」奇犽笑了，「也沒聽說過有。」
「把你家傳家寶打碎了逃跑的傭人呢？」
「也沒有。」
「奇怪。」我轉動項鏈墜，「那他們是怎麽認識的呢？我爸爸教我的格鬥術，看過的人都說和你家的風格很像。席巴先生說他答應了別人不再提我爸爸的事……唉，除了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事情，他別的什麽都不肯說。」
「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問問爺爺吧，也許他知道什麽。」奇犽安慰我。大概他知道他爸爸說的話從來都算數的。
「啊，難怪我一直覺得咪路你在天空競技場用的那招手刀和奇犽的那招很像啊，」小傑有點後知後覺，「還以為是他教你的呢。」
「奇犽教我的只有讓狐熊抱著昏倒的對手深情凝望那些招數。」
「哈哈哈哈……」
我們又笑了一會兒，我又問奇犽，「肢曲什麽的你也會了？」
「嗯。大哥教我的。」
「我的爸爸是個我不了解的人啊。」我看著天空上緩緩移動的雲朵，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中像寶劍一樣刺出來。
我還是越早動身越好，等一下要查一下去帕裏群島的路線，也要準備一些東西。
說不定庫洛洛今天下午集合旅團的時候就宣布大隊人馬殺去帕裏呢？
「小傑，奇犽，我得走了。」
他們看看我，不太舍得的樣子。
我從地上跳起來擺擺手，「啊，不要這樣嘛∼熱血少年漫畫的主角們分別之後向各自的目標出發，再次相遇的時候發現對方都成長了，這是件多美好的事啊！振作點嘛。雖說這通常是漫畫銷量不佳時才采用的策略不過我們一定要堅信自己一直是主角！最重要的是要時時刻刻都表現得像個主角！」
奇犽聽了我的熱血煽動完全沒有熱血少年漫主角應該有的反應，他又開始習慣性的裝酷，站在一邊手插在口袋裏，腦袋微微垂著，把眼睛隱藏在蓬松頭發的陰影裏。比起這別扭的小孩，小傑就可愛多了，他配合著我，立刻握緊拳頭說「加油咪路！」
看看，奇犽，這才是主角應該有的反應啊！
「盡量保持聯絡，」我笑了一會兒，稍微有點遺憾，「看來這次見不到你們另外兩個朋友了。」
和之前告別的時候一樣，我擁抱他們。
擁抱奇犽的時候，他聲音低低的說，「咪那微愛路•麥格尼。」
我怔了一下，鼻子突然酸酸的，小聲回答，「奇犽•揍敵客。」
然後我對他們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知道小傑一定會對著我的背影揮手，奇犽一定會把手插在褲袋裏一聲不出，就像我看到的，他們投在地上的影子那樣。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25
9月4日⑥ 告別
69 A born gambler might not be a suitable lover.
我走出公園門口的時候，看到一個金發的少年正走進來。
他左耳上戴著一個挺好看的耳墜。
我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對他微笑。他也友好的看看我。
這少年美好得像這一刻的天氣一樣，讓人心情愉快。
我們擦肩而過。
回到西索的酒店時我看了看大堂的時鐘，十點多了。
我乘著那架豪華的電梯，第一次在清晰的日光下俯看友客鑫這個城市。它和天空競技場並沒有什麽不同，即使是在周末，車輛依然擁擠人流依然繁忙。
用房卡打開門，我輕輕走進去，西索的房門開著一個小縫，我推開門，他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睛。
「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可能是剛被我吵醒，他的聲音透著懶洋洋的味道。
「嗯。快起來，我有事要告訴你。」
「不要∼人家現在累了♥」他閉上眼睛，把臉埋進枕頭裏。
我走過去拉他的被子——呃，好像沒穿衣服，趕快把他包得嚴嚴實實的，我輕輕推他，「起來嘛，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他鼻子裏嗯嗯了幾下，好像被我推得很舒服，就是不把頭轉過來。
「我知道阿裏斯蘭在哪裏了！」
他還是一動不動。
這可惡的家夥！
「我走了？現在就去林岡機場了？」威脅對他也不起作用。
「西索……」我俯低一點，用手指碰碰他的耳朵，「你睡著了麽？」
「沒有∼」他的聲音從枕頭裏傳出來，悶悶的。
「那你為什麽不理我啊？」 我踢掉鞋子爬上床，學著他的樣子摸摸他的頭發，試著哄他，「別耍小孩子脾氣了，和庫洛洛他們會合之後再睡嘛，反正坐在那裏也沒事做。」
「唔∼因為……」他突然轉過來，伸開雙臂撲住我，「這樣你才會靠近啊♥」
措手不及被他抱在懷裏，我看到他那張笑瞇瞇的陰謀得逞的臉時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我「啊啊」叫著胡亂掙紮，手臂被他箍得緊緊的，上身被他壓著完全動不了，踢騰著雙腿卻只踢到空氣。
又動了幾下，我的腿蹭到軟軟的被子的時才想起來現在我穿的是洋裝。西索顯然也註意到了，他看了一眼我露在層層疊疊的紗裙外面的腿，微微仰頭，喉結動了一下。
忽然間那種摻著讓人害怕又著迷的魔咒般的氣息又在房間裏悄悄彌漫，我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呼吸變得急促，胸口上的紗質花邊隨著呼吸顫巍巍的上下起伏。
雙手按著我的肩膀，他低下頭，發絲擦著我的衣服，看著我在薄薄的衣料下面咚咚跳著的心臟，好像拿不定主意似的，一點一點把頭低下來。在他的鼻尖就要碰到那些輕輕顫動的花邊時，他閉上眼睛，把頭擡起來，喉嚨好像在很渴的時候大口喝水時那樣動了一下，發出個輕微的響聲。
然後他松開我，倒在我旁邊拉起被子蓋在我們身上。
我抓起被角蓋在臉上，鼻子裏聞到的是他的身體散發出來的溫熱香氣，眼淚忽然流了出來，覺得無助又委屈。這幾天我眼睛裏用來控制淚水的閥門好像壞了，總是哭個不停。
西索摸了摸我的頭發，把我拉近一點，我軟弱的靠在他肩上，像哀求似的小聲說，「別再輕易誘惑我了，難道你看不出來麽，我完全沒有辦法抵抗……」
他把我蒙在臉上的被子拉下來，又把我蓋在眼睛上的手輕輕撥開，用指背擦掉我的眼淚，「咪路，你也在誘惑我呀∼♥」
我眨眨眼睛，側起身子擡頭看他，淚滴滑落下來掉進嘴角， 「你在說什麽？」我疑惑極了，那些甜蜜又邪惡的魔法明明全是你變出來的呀。
他的銀灰色眼睛裏盛著淺藍色的水，放在靠近瞳仁的地方，聲音又輕又軟，和他的呼吸一樣，「你不知道麽？你的樣子，你的氣味，還有動作，呼吸，發出的聲音，身體的溫度……」他用手指按一下我的嘴唇，「還有你的眼神，你也在誘惑我啊。」
我怔怔的看著他，好像有點明白他在說什麽，停了幾秒鐘，我問他，「那怎麽辦？」
他幫我擦擦眼淚，歪著頭想了一下，「順其自然吧，這樣不是也很好麽？♥」
「這也算是……有趣的？」
「嗯。很有趣♥」
我楞了一會兒，重新躺好，把臉偎在他的脖子下面，手抓著他的肩膀，「那接下來呢？之前的約定還算數吧？等著我變強啊，打贏了就走的人最討厭了……哦，對了……」
我突然想起困擾我很久的問題，「《第一次的愛》中間那部分我還沒看完呢，後面的三頭身包子臉寶寶的卡通畫真的是實踐方法麽？我看了看一共有幾十張圖呢，每一次都要從第一張開始到最後做足全套麽？做到一半的時候忘了下一張圖是什麽怎麽辦？有些圖看起來完全不能上下連接啊不會是中間少了什麽吧……餵！你笑什麽？！」
我不悅的推開他，看著他雙肩抖動趴在枕頭上輕輕捶著床。
「你什麽時候跟芬克斯學了這一招？」我用力捶捶他旁邊的床褥。
他擡起頭看我一眼，抿起嘴唇，「噗」的一聲又笑了，把臉在枕頭上蹭著，身體一抖一抖的。
「別笑了！」我惱羞成怒，坐起來推他，「西索——我說別笑了！」
他轉過來，哈哈哈的大笑出聲，把我拉過去，腦袋按在他的胸口，「真想看看這裏面是怎麽回事∼♦」
我掙脫他，瞥了他一眼咬著嘴唇。
他戳戳我的臉蛋，「別這麽容易就生氣嘛∼♠」他呵呵笑著把我拉過去，摟住我的肩膀，語氣像是在哄鬧別扭的小孩，「快看你的書吧，看完我教你，嗯？」
「才不要你教。」我瞪他一眼，把一個枕頭踢下床。
「你說你知道阿裏斯蘭在哪裏了？♣」他拍拍我的後背，「你去找奇犽他們的時候見到誰了？不會就是奇犽的爸爸吧？」
「對啊！就是奇犽的爸爸！」我轉過身抓住他的手臂晃了晃，「他說我爸爸在兩年多前和他見過面，要去帕裏群島。」
我把席巴先生告訴我的話跟他說了一遍，不知為什麽，說到爸爸去帕裏的目的時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提關於那個石頭的事情，只是說爸爸從土著那裏聽說了阿裏斯蘭在帕裏群島。西索聽完沈思一下，「很可能庫洛洛也是從什麽土著那裏得知這種傳說的，但他好像知道的更詳細。阿裏斯蘭之書應該是關鍵的東西……咪路，把你爸爸的筆記拿來——」
我答應一聲，跳下床跑進自己的房間，從地上撿起筆記翻到最後一頁跑回去。
西索從他的「衣櫃」裏走出來，正在往身上套小醜服，他接過筆記看了一會兒，眉毛蹙著，「阿裏斯蘭之書很有可能是地圖或是路引之類的東西……」他指指那圖形四角的數字，「這數字像是航海時用的……唉？為什麽這樣看著我∼這是崇拜的眼神麽♥」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會看航海圖。」
「我只是猜測的，麻煩的是不知道你爸爸用的是什麽圖。不同的圖，同樣的數字代表的位置可能完全不同∼♦」說到這裏，他把筆記還給我，「小咪路你有什麽計劃了麽？」
我搖搖頭，「還沒有。目前只是想到先去帕裏群島吧，然後嘛……再說吧？你呢，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麽？」我說完熱切的盯著他。
西索輕輕笑一聲，「我沒有計劃。隨機應變吧。盡量想辦法讓庫洛洛留在友客鑫……♠」
他瞇起眼睛，像是在策劃什麽有趣的東西，嘴角微微翹著，然後轉過頭對我說，「打電話到前台問一下林岡機場下一趟到優卡的飛艇是幾時的吧，去帕裏群島如果沒有私人飛船，只能先到那裏然後再轉車∼♣」
「好。」我點點頭，「西索你好像懂很多東西啊。」
「呵呵∼」他不正經的笑，攬住我的肩膀，手指撥弄我的耳垂，「我是無所不能的魔術師啊∼♥」
我把他的手抓住放到一邊，回到我的房間打電話，收拾行李。
很快前台的服務員告訴我下一趟去優路的飛船是下午三點的。
我立刻請他幫我訂票。
過了一會兒，西索走過來靠著門框，看我收拾行李。
我看看他，把衣櫥裏的衣服取下來疊好，那句話像是一片粘在舌尖上的羽毛，想要說出去可是卻沒有辦法開口。
我低著頭把衣服一件一件折起來，折好最後一件衣服的時候我不知道從哪裏來了勇氣，就這樣脫口而出問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稍微有點驚愕，我趕快補充，「在那裏等著，庫洛洛也一定會去的，也許……」
他擺擺手，我就沒再說下去。
我低下頭，暗暗罵自己天真。
西索沈默了一會兒，問我中午想吃什麽。
我想了想，告訴他小牛肉青瓜酸乳酪三文治。
他笑著問我是不是還要草莓蛋糕，果汁是要沒有果肉的。
我沒有回答他，默默的把衣服一件件塞進背包。
大概是因為他當時還在睡覺，乖覺的服務員並沒有進行每日例行的清掃，床單被子還保持著早上我離開時那蓬松淩亂的樣子，空氣裏殘留著一絲曖昧的氣息——那是他的氣息，而他本人就站在離我不到兩米遠的地方，可是……
接近正午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那雙形狀嫵媚的銀灰色眼睛，看上去就如同靠近他瞳仁深處的那片淺藍色一樣，有點冰冷。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是一點都不了解他。即使緊緊擁抱過，還是離得很遠。
我們一起吃了午飯，我盯著小餐桌上插了一支黃色玫瑰的水晶長頸花瓶發了會呆，從口袋裏拿出房卡交給西索。
他把房卡接過來，在指間轉動了幾下笑了笑，「你不打算再來友客鑫了麽？」
「嗯。」我看看他身後巨大的落地窗，「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我想到你會這麽說的。」他和我對視了一會兒，瞇起眼睛笑，「我送你下去吧∼♥」
我點點頭，把背包提起來放進電梯。
西索走進來，按了電梯的按鈕，坐在法蘭絨的貴妃榻上。
我在他旁邊坐下，呆呆看著窗外。
天空中巨大雲朵投下的陰影，籠罩在熙熙攘攘的建築物上。
天陰了。
電梯很快輕輕發出一聲「叮」。我和他對視一眼，誰都沒去開門。
過了一會兒，西索站起來摸摸我的腦袋，「走吧。」
我站起來，背上背包，擡頭看著他，「你呢？要去旅團那裏麽？」
「是啊∼」他瞇起眼睛微笑，「旅團不會再襲擊今天晚上的拍賣會了。」
「那是什麽意思？」
「庫洛洛要麽會回流星街，要麽會帶幾個團員去找阿裏斯蘭……我要想辦法讓他留下來♦」
我沒說話，靜靜的看他一會兒。
他突然開心的笑起來，把我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推開他，沈默了大概三秒鐘，打開電梯的門，向後揮揮手。
西索不會為誰停留。
他沒有過去，也沒有長遠的將來，有的只是現在。
這個天生的賭徒，在友客鑫進行著一場以自己的生命為賭註的豪賭。
Winner takes all.
門童幫我叫了輛出租車，我坐進去，車子慢慢離開酒店的時候，我好像在觀後鏡裏看到一個臉上畫著淚滴和星星的小醜站在大門的另一邊。
關於那些事
70 在實踐之前聽聽有經驗的人的意見總不會錯……吧？
從友客鑫到優卡的飛船不是直達的，途中會在一個小城市停大約兩個小時，一共要飛行近兩天，在6日的傍晚才能到達。
去辦行李托運之前，我拿出兩件寬松的衣服到洗手間換上。薄妮大人送給我這的這件領子高到下巴下面，領口緊緊箍著脖子的洋裝顯然不適合長途飛行。我把換下來的洋裝放進大登山包，取出隨身攜帶的物品放進給奇犽裝糖果的那只背包裏，走出去照照鏡子。
站在我旁邊正在補妝的姐姐看了我一眼，「咪路？」
我一看，笑了，「妃麗姐姐，真巧，你要去哪裏？在賭場的生意還好麽？」
「哈哈哈，生意很不錯呢。我接下來要去優卡，你呢？」
我抓住她的手，「我也是我也是！」
妃麗姐姐告訴我，她在賭場的生意好的出乎意料，遇到幾個出手大方的客人，給了驚人的小費，還送了很多昂貴的禮物給她。聽說昨天晚上有人大鬧社團組織的地下拍賣會，她覺得反正錢已經賺夠了，不如提前離開友客鑫去優卡做生意，再過幾周就是優卡一年一度的嘉年華會，運氣好的話應該會遇到不錯的客人。跟她一起來的其他姐姐們要麽正在工作，要麽在賭場流連不想離開，要麽去了別的地方，竟然只有她自己要去優卡。
「遇到你太好了，這樣在飛艇上就不會寂寞了∼」她高興的說。
我點點頭，和她一起去托運行李，妃麗姐姐對櫃台的服務員拋了幾個媚眼，那人只差沒有變成一只哈巴狗趴在她腳下搖尾巴，他不僅把我們安排在同一個客艙，還給我們挑了一個在安靜角落的雙人間。
我羨慕又敬佩的看著妃麗，這麽漂亮，好像會發光一樣，那種讓人心跳臉紅的眼神，我就是眼睛抽筋都做不出來。
離飛船起飛還有一點時間，我們去書店看了看，我皺著眉毛抓著腦袋翻來翻去，挑了兩本自己勉強能看懂的關於航海的書，其他那些什麽遊艇啊，船舶啊之類的書籍我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妃麗姐姐拿了幾本時尚雜志，還選了一本詩集。
上飛艇之前，我才想起來手機的充電器還沒買，趕快跑去賣手機的店鋪買了一個，妃麗姐姐把她的手機借給我，我和黛美太太簡單說了兩句告訴她我接下來要去哪裏，她照舊囑咐了我一番那些常說的「小心壞人」諸如此類的話。
進了艙房，妃麗脫掉外套，從手提包裏拿出一條輕薄的絲質睡裙，稍微轉了一□，在我面前大大方方的換上，我羨慕的看著她，喉嚨裏發出個丟人的「咕」聲。
她哈哈大笑，抓著我的手放在她胸口，「小咪路你也喜歡我嗎？」
啊，好軟∼我紅著臉把手抽回來，小聲嘀咕，「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才會長出來這種東西。」
她聽了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摸了摸我的頭發，「你真可愛……哎？ 」像是發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她側著臉，撥開我的領口，指著我的脖子，「咪路，這是什麽？」
「唔，我也不知道。」我摸摸脖子，剛才換好衣服照鏡子的時候就發現了，脖子上動脈血管那裏有幾片紅色的印記，不疼也不癢，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嘿嘿，看不出來……」妃麗賊兮兮的笑了，「來的時候聽你說是來找兩個朋友對麽？難道是你的小男朋友？你和他‘那個’了？」
「沒有沒有。奇犽和小傑還是小孩子……」我慌忙的擺著手，忽然楞了一下，想到西索把我抱在腿上恣意為之的那個時候，臉一下燒燒的，「嗯……是別的人……」
「哇——」她用力拍一下我的肩膀，「咪路你真行！快告訴我！你們‘那個’了對吧？什麽時候？好不好……」
我趕快制止她，「沒有。沒有‘那個’。」我現在終於明白「那個」到底是哪個了……
她一下來了精神，拉著我在舷窗旁邊的小沙發坐著，纏著我講「細節」，還有怎麽跟那個人認識的，那人長什麽樣子多大年紀做什麽，總之事無巨細，她都有辦法磨著我告訴她。
這中間空乘服務員敲了幾次門，送來食物飲料。無論男女妃麗好像都能輕易讓他們聽她支使，後來服務員還給我們送來了免費的氣泡酒。
這樣的妃麗，我怎麽是對手，被她耐心的一點一點問出和西索認識的經過，一起做過什麽，當然，還有她最關心的那部分內容。
說了一會兒之後我發現其實挺喜歡這種交談的。
我從來沒有試過向任何人傾訴這些煩惱、困惑、甚至是無助，黛美太太好像不知拿我怎麽辦，就像她說的，我沒有年紀相仿的女伴，確切的說，我沒有人可以吐露這些疑問和感想。
奇犽和小傑是男孩子就不用說了；美達小姐總讓我覺得有種無法親近的威嚴，又是我的合作夥伴；黛美太太給我看《第一次的愛》的時候好像覺得很尷尬；薄妮大人是個「兒童狂熱癥者」總是問些奇怪的問題還要擔心說的太露骨會有住進監獄的危險；想來想去，好像和我說話說得最多最順暢的同性竟然是小滴！
妃麗姐姐聽我說著，時不時議論幾句。當她聽我講完今天早上的事情，竟然好像很感動似的，說這樣的男人很可靠，如果當時他認真的引誘我，完全可以讓我這種單純又沒經驗的小女孩一絲反抗的意識都沒有就達到目的了。
我紅著臉回憶了一下，覺得大概真的是她說的這樣。
我又告訴她在分別之前我那些關於包子臉寶寶卡通圖畫的問題，她聽了之後和西索的反應差不多，或者說，更誇張些，她差點笑岔了氣，眼淚也要流出來了。
我眨了眨眼睛，垂頭喪氣的看著自己的腳趾。
妃麗終於擦擦眼淚停止大笑，讓我把那本書拿給她看看。
我聽話的翻開書包，把《第一次的愛》遞給她。
她先是看了看目錄，然後直接翻到包子臉寶寶圖畫的部分，拿出一支筆，一邊標註一邊說，「咪路，不是要從頭到尾做全套的，我標出四個套路給你吧，這些做熟了之後你就能夠自由發揮了。」
「真的麽？」我撓撓腦袋。
「那當然！我可是這方面的專家，怎麽樣省力又讓兩個人達到最大的快樂可是我的特長。」她瞟我一眼，繼續翻著書做標註，「相信我吧，這些都掌握好了之後說不定你還能自創出什麽厲害的招數呢！」
「真的麽？！」
「那當然！」仿佛像是向我證明她的職業素質一樣，她一絲不茍的快速標註，不時寫下點提示。
過了一會兒，她合上筆，把書丟回給我。
我感激的捧著書，崇拜的看她，妃麗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幾十張圖分成了ABCD四組。
「妃麗姐姐，第一套就是從A1到A13麽？每套數目不一樣？」
「對呀∼我推薦B組哦∼還有什麽問題麽？」
「有！」我舉起手，「這書中間的那部分很枯燥可以不看了麽？」
「那當然。」妃麗喝口香檳，「你只要記住，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讓baby juice進去你那裏就可以了。」她說著，指指我的小腹。
我點點頭，她又補充了怎麽才能達到這目的。
「我還有個問題，為什麽叫baby juice呢？」
「簡單來說，就是在特定條件達到的情況下能變出baby的juice。」
「原來如此。」
妃麗歪在沙發上笑了一會兒，忽然問我，「咪路，你喜歡他麽？」
我楞了一下，想到那個站在酒店大門後面的小醜，嗨，都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幻覺，我垂下腦袋，「我不知道。我好像，還沒有喜歡過誰……」
發了一會兒呆，我又問，「只有喜歡一個人才能和他做這種事情麽？」
妃麗沈思了大概一分鐘，從沙發上坐直，「對於很多人來說，是的。但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就比如說我，我不會要求對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毫無保留，我自己也一樣不會。」
看到我好像不太明白，她笑了笑解釋，「你見過在一朵花上停留不動的蜜蜂或者蝴蝶麽？當我遇到一個吸引我的人，而對方又願意和我一起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盡管有時長點有時短點，我們分享彼此生命裏的一段美好之後告別，這是我的生活方式，跟我喜歡不喜歡那個人沒有太大的關系。當然，將來我飛不動的時候可能會停下來，不過，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是一只蝴蝶了。」
她的話中有種夏日將盡暑氣消散在草地花叢之後時的感覺，我默默想了幾分鐘，又問她，「妃麗姐姐，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
她輕輕笑一聲，把一雙白嫩得好像香草雪糕的手臂枕在腦後，「喜歡一個人啊……有時候會很快樂，見到那個人就覺得世界色彩斑斕，再壯麗的景觀都不過是給你這段感情做布景；有時候會很難受，整個世界灰暗起來，再猛烈的陽光都無法讓你身體裏用來變成眼淚的水分蒸發；有的時候又甜蜜又苦澀，讓你的心起起落落，那個人的一顰一笑，細微到嘴角的笑紋，你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可以讓你覺得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幸福，也可以讓你覺得被整個世界遺棄。」
我靜靜聽著，想象不到有什麽感情會是這樣。
妃麗的聲音清婉纏綿，「喜歡一個人，大概是這世間最覆雜的一件事。有時看起來是有規律的，有時卻莫名其妙。有時候，你在一秒鐘喜歡上一個人，然後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忘記他；有時候，你再也見不到那個人的時候才突然發覺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了他。然後，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很久了，卻在一瞬間從迷戀裏清醒過來，覺得那人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從此用厭棄的眼神看他，想到曾經喜歡過這個人會連自己也討厭起來，這在我看來是最可悲的。」
她的話裏漸漸有種秋夜裏仰望星空時的清涼，冷入骨髓。我打了個寒噤。
她看我一眼呵呵笑起來，「咪路，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嗯。」所有「以後就會知道」的事情都顯得那麽遙遠……
妃麗不再理會陷入沈思的我，她打開閱讀燈，翻著雜志，翻了幾頁對我說，「你看，這盒子包裝上的小女孩和你很像啊。」
我把頭湊過去，發現是篇介紹神奇化妝品的文章，配的照片正是我和美達小姐的產品，不愧是我認識的最厲害的職業女性啊，她大概是從一個月前就開始籌劃怎麽推廣我們的產品了，「就是我。那潤膚霜是我做的。」
在她驚訝的註視中，我從包裏拿出那盒美達小姐給我留念用的小盒試用裝，放在她手裏，「送給你。」
「很貴的∼」
我撓撓耳朵，不知道該怎麽說，「嗯……謝謝你。」
「咪路你真可愛，」 她笑了一下，捏捏我的臉，「為什麽要謝我呢？」
我看著妃麗，抿抿嘴唇，不知道如何表達。從來沒人跟我說過你說的那些話。下了飛船之後，我們很可能再也不會遇到。
但是我會記住你的那些話。
所以，謝謝你。
她怔了怔，把雜志放在一邊盯著我看了幾秒鐘，「真是個單純的孩子……」
相遇
71 生日快樂。如果你的生日真的是這一天的話。
那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夜沒有停。
早上一起去吃早餐的時候，妃麗又磨著我說起關於西索的事情。我終於告訴她我羞於啟齒的困惑，「他說我誘惑他，這怎麽可能？」
她用手背支著下巴，五片指甲塗成鮮艷的紅色，顯得手指和下巴雪白誘人，沒有正面回答我，妃麗笑著問我，「咪路，你喜歡糖果麽？」
「嗯。很喜歡。」
「糖果從來沒有跳到你面前對你說‘我很好吃’吧？」
「沒有。」有這種糖的話不管多貴我一定要買來試試。
「可是糖果的色澤、香氣、形狀，甚至是包裝紙都在誘惑著你啊。」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有了妃麗姐姐做伴，盡管這兩天的天氣惡劣到根本沒有辦法到飛艇的甲板上，又因為暴雨延誤了行程，可是我絲毫不覺得旅途乏味，我們擲骰子，玩撲克牌，她講了很多奇聞逸趣，她去過的地方，遇到各型各色的人；我也跟她講和爸爸一起去的遺跡，我在天空競技場的比賽，在「超人的時間」和「蘿莉的時間」打工，西索帶我參加的宴會。
我告訴她西索跟我在一起是為了等我變得足夠強的時候跟我決鬥，她又是哈哈大笑，怎麽都不肯相信。
她說還有機會遇到這樣大方的男人一定要用盡手段牢牢抓住他。
妃麗的世界和我的還是不同的。她沒有問我為什麽西索沒有和我一起去優卡。大概她也覺得像我這樣的小女孩是沒有辦法改變他的決定的。
誰能抓住西索呢？連讓他短暫的停留下來恐怕都是奢望。
我看著舷窗上不停奔流下來的雨水，想到在我和他在電梯裏的沈默，在出租車的觀後鏡裏看到的似真似幻的影子……
他不肯和我一起去帕裏。
我可能，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忽然間我的情緒有點低落。其實不僅是他，就連小傑、奇犽也是這樣。每次見面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就連爸爸，也是一樣的。
可是，為什麽我會有爸爸每次出門都會回來的想法？
飛艇到達中轉的小城市時，由於暴風雨天氣變得更加惡劣，比預定的多停留了三個小時。
還好妃麗姐姐的精彩故事夠多，我買的那兩本關於航海的書也算有趣。不過，和我想象的一樣，航海知識不是一天兩天看幾本書就可以迅速補充的，這些書只能算是入門，我依然對爸爸標註在那圖案四角的數字毫無頭緒，完全看不出它們是怎樣指示方位的。
到達優卡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妃麗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她在市中心預定的酒店，我說我第二天就要轉車，還是不要吧。友客鑫的可怕交通狀況給我印象太深了。我可不想明天早上再來一次遊車河。
於是我們取了行李之後擁抱告別。
我看著這個花蝴蝶一樣的美女身姿搖曳消失在人流之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站了一會兒去信息台詢問怎麽轉車。
信息台的工作人員聽說我想去帕裏群島，先是有點好奇，又有點躊躇的樣子。
我已經見慣了這樣子的表情，知道他是奇怪為什麽我會一個人出門。
我把一張兩千元的戒尼壓在手掌下面，從桌面上推過去，他不著痕跡的收下錢，微笑著告訴我如果換乘火車的話，要等到明天下午。
帕裏群島所在的卡米特聯邦，由於十幾年前的內戰，經濟落後，公共交通也不發達，而且很多地方還需要特別的官方許可才能進入。所以從優卡出發去聯邦的火車每兩天才有一趟。
而且火車只到聯邦的首都，去帕裏群島的人並不算多，很多去那裏旅行的人都是到首都之後等待其他旅行者，湊成一群人一起去。
我很慶幸自己一年多前考了獵人執照，不然單單是申請進入許可就要花很久的時間。
坐火車去首都顯然是行不通的。於是，我又問了他如果不坐火車，要怎麽去比較快。他建議我去大約十公裏以外的一家背包客喜歡的汽車旅館，那裏總是有很多開車旅行的人聚在一起，買賣二手越野車，交換旅行信息。
我急忙表示要開車去。於是他幫我給那個汽車旅館打了電話，訂了一間房間，又幫我叫了出租車。
我到旅館的時候大概是午夜了，出租車司機似乎很不情願在深夜開車到這種地方，也難怪，他回去的一路上可能都沒有人搭車，即使有，恐怕他也不敢停。
多給了他一些小費，他的臉色才多少好了點，幫我把大登山包從車尾箱拿出來。
接待我的旅館老板是個耳朵上、眉骨上、甚至臉頰上都穿了環，剃著光頭，從手臂到頭皮上全是刺青的肌肉大叔，和他威猛的外表不符，他說話時細聲細氣的，聲音柔和低沈，非常和氣。
他領我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幫我放下行李，告訴我早餐的供應從七點鐘開始，8點半結束；這幾天店裏剛好有幾個前不久才去過帕裏的人，早上吃飯的時候我可以多問問他們關於帕裏的事情；要買車的話明天帶我到後院看，前幾天剛來了幾輛改裝過的越野車。
我向他道了謝，洗了個熱水澡就睡了。
睡前我拿起手機，熒屏在黑暗中有微藍的光芒。我把手指放在「關機」鍵上，繞著按鍵轉了一圈，用力按下去。
今天是9月7日。星期二。陽光充沛天空晴朗，完全看不出前兩天曾經有過可怕的暴風雨。
到樓下吃早餐的時候，一群大叔已經鬧哄哄的坐在那裏了，他們大聲跟我打著招呼，熱情得讓我都來不及害羞就和他們熟悉起來了。
大家問起我要怎麽走，還需要些什麽。看來老板大叔已經告訴他們我要去帕裏了。這裏的大多數客人和老板一樣，身上臉上很多刺青和穿環，可是說話的時候語氣卻都很溫和。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裏，只好說想去帕裏群島看看，目前還沒想好路線。
立刻有幾個人向我介紹他們的旅行經驗，還有個雙頰上有飛鳥圖案刺青的大叔萊爾，送給我一本被翻得卷起角破破爛爛的地圖。上面圈圈點點，寫了很多註釋，還夾了很多寫著各種提示的各種顏色的小紙條。我非常感激。
因為帕裏群島除了那幾個比較大的島嶼以外，其他的地方可以算是環境險惡的未開化地，所以很多地形在書店出售的地圖上是找不到的。這本從一個旅行者手裏傳到下一個旅行者手裏地圖冊上面寫滿了註釋，還添加表示各種地形的圖標，它對於我這個孤身旅行的人簡直是無價之寶。
我總是能遇到好心的陌生人。
吃完早餐，我跟著老板去後院選車。在幾位大叔的建議下，我在眾多拉風的越野車裏選了一輛小一點的，省油的車。
付錢結帳之後，大家把我送到門口，又囑咐了幾句才跟我揮手道別。
我按照好心的萊爾大叔給我在地圖上標示的，開向大家幫我畫好的路線上的下一個城市——布塔。
這一路的風景和友客鑫那邊迥然不同。路邊有時是草原、牧場，有時是一望無際的鹽田。雪白的鹽地看起來像是一塊綴滿碎鉆的白色綢子，在陽光下折射出無數小小的七色光芒。
我沒有心思聽什麽電台節目了，只想早一點趕到帕裏群島。
早上和大家討論的時候，我覺得比起大叔們去過的那幾個島嶼，那些周圍有暗礁和急流的小島更有可能是阿裏斯蘭。
大約下午三點鐘的時候我到了布塔。這個小城的建築和我從前見過的那些都不一樣，是用墻和房頂都是用一片一片的石頭建的。房頂也就算了，片狀的石頭可以當瓦，可是墻也是成千上萬的石片壘起來的。這裏難道就找不到一塊磚頭大小的石頭麽？
布塔像是剛剛下過陣雨，雖然陽光晴朗，可是地面上還有些水跡。我翻翻地圖冊裏夾著的紙條，把車開到這裏最大的書店外面停好。
這個小城過去之後，就很難再找到像樣的書店，我得在那之前多買些有關航海知識的書。唉，如果西索和我一起來就好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如願以償的和庫洛洛打上一架……小傑和奇犽不知道怎麽樣了，籌到錢了麽？不行的話就搶吧……唉唉，咪路，你這是什麽思維啊？被幻影牛郎團監禁了幾天之後也變得和他們一樣了麽？
我坐在車上發了會兒呆，擰下車鑰匙，背上書包。
這家書店果然和大叔們說的一樣，各類書籍很豐富，沒有讓我失望。
向店員詢問之後，我來到二樓靠墻壁的一溜書架前面，那裏一面墻上擺的全是航海的書。
可是藏書太多也是個問題，我站在整整一面墻的書前面迷茫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挑選。在飛艇上惡補了近兩天之後，我的航海知識還是如此貧乏。之前雖然和爸爸一起出海打撈過幾次，但是完全都是在打下手，我連遊艇都只能很勉強的駕駛。
我後退一點，咬著拇指，一籌莫展。
轉著腦袋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到左邊，我打算還是先拿幾本航海地圖吧，在書店這裏看一會兒，如果看不懂的話至少可以想一想買些什麽能讓我早點看懂地圖的書。
我走到墻角踮起腳想拿最上面那層書架上的一本航海圖冊，手指還沒碰到書脊，身後伸來一只手，輕輕巧巧的把那本書抽了出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27
意想不到的轉折
72 原來被債主追得到處跑的窮人也有撿到錢包的時候啊！
那只手從我耳後伸過來，輕輕巧巧的取走我踮起腳尖都不一定夠得到的那本書。手指纖長有力。
我大吃一驚，怎麽可能有人走到我身後我竟然沒發覺？！
猛地轉身，我更加震驚的發現身後站的人是庫洛洛。
他穿著這城市裏很多人都穿的米色連帽半長風雨衣，腋下夾了本書，頭發有點濕，垂在額頭前面。
他怎麽會在這裏？
這麽快就追過來了？他果然知道阿裏斯蘭在哪裏！可是，他是怎麽知道我會在這裏的？其他旅團的成員呢？西索呢？
我用凝觀察，店裏並沒有別的人。俠客、瑪琪、飛坦、信長叔……全都不在。
仔細看的話，他的臉上還有些沒有完全褪去的瘀青。
他們交手了？而庫洛洛平安無事，那麽——
我沖到他面前，大聲問，「西索怎麽樣了？」
他一只手翻開那本地圖冊，掃了幾眼目錄，然後側著頭上下打量我，目光忽然停在我的脖子上，沈默了幾秒鐘之後，他好像有點懊惱似的說了句不知所謂的話，「我以前怎麽會覺得你像只小狗……」
我立刻給他氣得兩眼發黑，握緊拳頭繼續問他，「西索呢？」
庫洛洛還是沒回答我，很可惡的笑著，「你看，我說過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吧？」
我退後兩步，仔細觀察他。
庫洛洛很不對勁。
他身上沒有一點氣。像是一直處於「絕」的狀態。難怪存在感如此稀薄，走到我身後我都沒發覺。
他的臉上淡淡的瘀青，顏色已經是淺淺的黃色，所以應該是一兩天前受的傷，雖然有著濃重的黑眼圈，但是人看起來還算精神，大概並沒有受什麽嚴重的傷。那麽，他應該不是和西索交手了……
這樣的話，是誰打傷他的？他那麽多手下呢？怎麽一個也沒跟來？
我又疑惑又著急，不由自主的散發出殺氣，他看了我兩眼，揉了揉眼睛，像是跟朋友聊天似的說，「啊呀，別緊張，我離開的時候西索他好好的。」
我之前的大聲質問讓一個年輕的店員從書店另一角的書架後面探出身子看著我們，一臉疑問。
庫洛洛對她露出個招牌式的溫和笑容，聲音低沈動聽，不知道是說給她聽，還是在自言自語，「唉，為什麽可愛的女孩子總是有壞脾氣。」
那店員的臉一下紅了，羞怯怯的微笑著縮回書架後面。
我瞪著他，西索不是說要想辦法拖著他在友客鑫麽？這家夥怎麽這麽快就趕來了。
「嗯，這海圖剛好用的上。」 庫洛洛翻了翻手裏的圖冊，「你……」
他還沒能說完，我的肚子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吃完早餐一路不間斷的開了五六個小時的車，我餓了。原來剛才眼前發黑並不是單單因為被他氣的。
那可惡的家夥像是早就知道我會出醜一樣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走吧。」
「走什麽？我還要買書呢。」我皺著眉毛哼了一聲，把臉偏向一旁，心裏迅速打算著怎麽從他手裏逃走。
他看看掛在墻上的巨大時鐘，「走吧。追我的人可能很快就要趕到了。」
「追你的人？」
「嗯。黑幫的朋友們現在一定發現我並沒有死……雖然他們現在正忙著決定新的十老頭的人選，但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也許早就放出關於我的消息給懸賞者們……」他若有所思的解釋幾句，然後以一種很自然的姿態拉起我的手腕往樓下走。
「我在林岡機場偷了小型飛艇駕過來，所以各路追捕我的人應該不費什麽力氣就會發現我現在在哪裏了。」
「你的手下呢？怎麽你看起來像是一個人亡命江湖跑路啊？」我摔開他的手，抓住樓梯扶手。
他擡起頭，一本正經的回答我，「是啊。我現在就是在孤身逃亡。」
「哎？」我楞住了，「你說什麽？信長叔呢？」難道鎖鏈殺手把他們全幹.掉了？幻影牛郎團覆滅了？
「走吧，到車上……」他的話被一聲響亮的「咕嚕嚕」 再次打斷。我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庫洛洛微微皺眉，帶點笑意的臉，有種類似惱羞成怒的情緒讓我臉頰發熱。
他低聲笑一下，走去付了書錢，然後拉著我走向停車場，徑直走到我的車前面，對我作了個「給我鑰匙」的手勢。
我又變成雞籠裏的肥雞了。
唉，肥雞從廚房隔壁逃走，還沒來得及看一眼藍天呢又被廚子抓住了。
這次是真的完了吧？要聯系西索麽……
我瞟一眼他拿著的書，是本關於帕裏群島的旅遊書，這書今天早上送我地圖冊的大叔也給了我一本。
我的心咯噔一下，猛的跳了跳，然後慢慢沈下去——他果然早就知道阿裏斯蘭的大致位置了。
我一邊想，一邊氣鼓鼓的把鑰匙扔給他。一轉頭，有點吃驚的發現副駕駛座上放著打包好的漢堡和汽水，又看看後座，天那，竟然放了一箱罐頭。
禁不住抖了兩下，我歪著頭看庫洛洛，「你到底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這個混蛋，你真的是盜賊啊，竟然還買了東西而且都放進我的車裏了！這車你早就已經當成自己的了吧，你要鑰匙其實只是為了插在那裏比較好看，對吧？
他指指停車場前的咖啡廳，二樓的窗口正對著這邊，「從今天早上十點我就坐在那裏等你了。」他說著，打開車門，坐在駕駛座上，調整座椅，「你的腿真短……」
「……」
餵，我看你也沒有一八零公分吧，還好意思吐槽我？我可是個正在發育的少女，再長個十幾二十公分的根本都不是問題。
「快上車啊，」他指指副駕駛座，「這次就不為你做司機了。」
我滿心不情願，磨磨蹭蹭的走過去，打開車門。
雖然沒和他打過，但是，可以完美到這種程度「絕」——他比我強太多了。
我垂頭喪氣的系上安全帶，自暴自棄的抓起打包袋裏的漢堡打開包裝紙咬了一口。
庫洛洛系上安全帶，對我笑，「從現在開始，咪路，我們是同伴了。」
「同伴？」我放下漢堡，「我是被你劫持的啊你在想什麽？！」
「啊，忘了告訴你，」他轉過頭，對我露出個簡直可以稱得上燦爛的笑容，「等一下如果遇到追來的人，恐怕要讓你保護我了，因為……」他可惡的笑容加深——
「我沒辦法用念戰鬥了。」
沒辦法用念戰鬥？
沒辦法用念？
沒辦法用念！
沒錯，從他出現到現在，就一直保持著「絕」的狀態……
我把漢堡扔進紙袋，上下打量他，「難道說，鎖鏈殺手的能力其實是封住對手的念能力，強迫他們處於‘絕’的狀態？」——所以，才會連窩金這樣的強者都不是他的對手麽？
竟然有這種可怕的能力？
庫洛洛居然還能笑出來，他點點頭，「嗯，沒錯。而且他還加了別的限制，從現在開始，我要和旅團成員斷絕一切往來。所以，接下來，就只能靠你了。」
我的腦子裏嗡嗡作響，拼命消化這些信息。
他沒法使用念能力了……
而且還被迫和旅團成員斷絕一切來往……
哈哈哈哈——
庫洛洛，你這個傻瓜，你究竟是為什麽以為我會幫你啊？
哼哼哼∼我興奮的解開安全帶，可以逃了！
哎？等等！我不再是肥雞啦啊！
咪路你真沒出息，當肥雞當太久了麽？
庫洛洛，你這就叫自投羅網，自尋死路，自作自受！
我瞇了下眼睛，心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把他殺掉。然後又立刻想到他不能使用念能力就再也不能偷我的能力了，那麽，他對我不再是個威脅了……
啊哈哈哈哈∼廚子現在被縮小燈縮小了啊，快，快把他踩在腳下吧！然後對他做出種種暴力的連在電視上放映都要打上馬賽克或者幹脆在電影院公演之前就要被無情的剪掉的事情吧。
我在這一刻心花怒放，盡管很想對他做出個猙獰的表情，但是嘴角卻不受控制的向上彎起來，算了，這樣也沒差，搞不好還更猥瑣一點。
我轉動身體湊近他，他的黑眼睛裏映出我小小的臉，上面那種窮人讓債主逼得慌不擇路逃跑時「啪唧」一聲被絆倒卻發現絆倒自己的是個大錢包的暴發戶表情此刻被淋漓盡致的表現了——嗚呼呼呼！
——庫洛洛，你說我要拿你怎麽辦才好啊？嘿嘿嘿。
不管怎麽樣，先捆起來吧，然後拖在地上到荊棘叢生的樹林裏轉上幾圈，嗯？再接下來嘛，嘿嘿，嘿嘿……
等等，等等咪路，冷靜。反正他現在已經是你的了，要冷靜，要克制，要忍耐。先問他幾個重要的問題。
輕輕咳嗽一聲，我退後一點，努力學著他審問我的時候用的那種冷酷的，在溫和中又帶點威脅的口吻一臉嚴肅的問他，「你怎麽知道我要來這裏？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他像是看到了什麽可笑的景象，眉頭輕輕一皺，「噗」的笑了一聲。
我的臉一下就熱了，覺得自己是個偷偷在鏡子面前拿了根吸管模仿大人抽煙動作的孩子——而且還剛好被大人看到了。
在我暴躁起來之前，庫洛洛把臉扭向窗口，我能看到他的嘴角還帶點笑意，但是語氣是正經的，他大概也意識到我這個時候情緒很不穩定，繼續嘲笑下去我很可能變身怪獸，「怎麽知道你會來這裏？嗯……」
這時，他把臉扭過來看著我，停頓一下，「……前天我在林岡機場偷了架小型的私人飛艇直接飛到這裏等你，就這樣。」
「你連續飛了兩天沒停？」我看看他應考生附體的黑眼圈，難怪比我早到布塔。
「嗯。」他轉過頭，笑吟吟的問我，「現在可以走了麽？」
「那麽，是西索告訴你我已經離開友客鑫的？」不要告訴我是他說的，不然……我咬著嘴唇，忽然緊張起來。
庫洛洛看著我沈默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的回答，「當然不是他說的。我打電話去你住的酒店，你已經退房了，所以我猜你是離開友客鑫去找阿裏斯蘭了，就先到這裏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等到你。」
「如果今天等不到我呢？」
「一定等得到。」他看著我繼續微笑，「今天早上我打電話問過優卡機場信息台的服務員，有沒有一個十四五歲黑發黑眼的女孩子問怎麽去帕裏……」
「啊——」我實在壓制不住了，大叫一聲，「他們怎麽能隨便透露別人的行蹤？太不負責了！」
「我告訴他們你是離家出走失戀少女，留在家裏的信上說在自殺殉情之前最後的願望是去普瑞島看藍色海潮……」
「你去死啊——」我大力推了他一把，「誰是失戀就要離家出走的少女啊？還自殺殉情？誰會跑那麽遠去自殺啊？真那麽想死的話溺死在自己家的浴缸裏好了，這種謊話也有人信麽？」我跪在座椅上一邊沖著他嚷嚷一邊揪著他的衣領搖晃。
庫洛洛這混蛋給我晃得半瞇著眼睛笑了笑，他推開我的手，「總之，我就是這麽找到你的。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一起去找阿裏斯蘭怎麽樣？」
我喘出幾口噎在胸口的怒氣，松開他的衣領，忿忿不平的盯著這個從坐上車就一直在微笑的家夥。
哼，誰要跟你一起走？誰要做你的同伴啊？
選擇
73 就算窮人撿到了錢包，裏面裝的也不一定是錢。
一起去找阿裏斯蘭？
那誠懇的態度，溫和的語氣，還有那種讓人想要不自覺的去信任的眼神……
庫洛洛……
鬼才要和你一起去啊！
給他一提醒，我想起了阿裏斯蘭之書。解開他的安全帶，我粗魯的把他抓過來，毫不客氣的一把扯開他的衣襟開始挨個翻他的口袋。
「你把阿裏斯蘭之書也帶來了吧？」——風衣的口袋裏沒有。
「快點交給我，然後趕快滾……」——嗯，襯衫口袋裏也沒有。
「你究竟把它藏哪裏了？趕快拿出來！不然的話我就把你……」我頓了頓，想不出究竟該怎麽對他，只好含糊的威脅，「……我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庫洛洛低聲笑了幾下，既不回答，也不反抗。
我正埋著頭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搜得起勁的時候，有人走過來敲了敲車窗，我不滿的轉過頭，看到一個戴著酒瓶底形狀大眼鏡的制服大嬸。看樣子她大概是停車場的管理員。
把庫洛洛扔回座位，我降低車窗。
眼鏡大嬸瞥了我們一眼，從鼻孔裏哼了一聲，神情嚴肅而無奈，「年輕人，不要在公共場合這個樣子。我在監控器上註意你們很久了，找個房間就這麽難麽？」
……
「讓小朋友們看到多不好啊？就算小朋友們現在都在上課，給路人看到了難道就很好麽？」
……
「……小夥子，你也是的，能開得起這樣的車，就帶女朋友去旅館開個房嘛∼就算你們想嘗試下新花樣，也不要選在露天停車場嘛∼你找個地下停車場也好啊……而且現在還是白天啊孩子們！」
……
「……你想讓大家圍觀你們麽？你們兩個成年了麽？……」
……
我被大嬸密集的如同機關槍連發一樣的問題弄得百感交集，無從流露，只好用雙手抱住腦袋。大嬸，你平時都看了些什麽電視節目。
庫洛洛倒還鎮靜，「對不起，我們馬上就走。」
大嬸得到他的保證，滿意的扭動著粗巨的腰肢離開了。
我轉過頭，他正在整理被我拉出來的襯衫，一粒粒系上鈕扣。
「走吧？」他問我。
「阿裏斯蘭之書呢？這麽重要的東西你怎麽沒隨身帶著？」我「啪」的拍了一下他正在系紐扣的手，又在他身上摸了幾下，終於惱羞成怒，「你到底把它藏哪裏了？」
「記得那個大披風麽？」他平靜的看看我，「我用披風把它收起來了。」
啊……這，這是什麽意思？不會吧？
我有點呆滯，竟然傻乎乎的笑了兩聲，「哈∼哈∼你剛才說……你現在沒法用念能力了……」
「嗯。」他對我微笑，移走我的手，繼續系紐扣，「那個裝羊皮卷的陶管，可是找阿裏斯蘭的關鍵東西。」
「……」
「如果我被殺了，那東西就……」
「我知道了。」我悲傷的用手掩住臉，看都不想看他。
這個混蛋死掉的話阿裏斯蘭之書也會跟著他去輪回的盡頭一起在三途川裏遊泳麽？
原來結局是這樣的。
原來窮人撿起錢包大叫著「這下子我可以活得有尊嚴了先來個加量不加價的大碗泡面！」之後才發現那鼓囊囊的錢包裏裝得就是一堆[嗶——]的時候，就是我現在這種表情麽？
我憂郁的和車窗旁邊觀後鏡裏的自己兩兩相望，無比蕭瑟。
秋風在這一刻吹起。
垂下腦袋頹喪了幾秒鐘，我深吸一口氣，跳下車，走到他的那一邊，拉開門， 「我們不是同伴。你……」頭疼的看著庫洛洛，我忽然想起從前爸爸和我遇到強盜打劫時就會說的話，我鄭重對他宣布，「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了！你身上的一切物品都是我的，銀行卡什麽的，還有，連你自己也是我的。所以，你給我坐到一邊去。」
他楞了一下，聽話的坐到副駕駛座上。
我爬上車，用力甩上車門。不管怎麽說，先把車開走吧，不然等一下停車場的管理員大嬸說不定又跑來說教了。
兩個人都在調整座椅位置的時候我聲色俱厲的警告他，「別惹我生氣，不然我就把你賣掉。就算不能當成奴隸賣，切成塊當豬肉賣也可以的。」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瞪了他一眼，發動車子。
真是郁悶。
怎麽會這樣？
被人廢掉武功之後的大反派不都是躲在深山老林或者是偏遠小鎮淒淒慘慘的忍辱偷生最後含恨而終的時候才在連被子都是破破爛爛散發著黴味的床上告訴兒子自己曾經是個多麽了不起的人物的嗎？
我看看身旁的庫洛洛，他臉上一片平靜，既沒有受到重大打擊之後的不甘、憤懣、咬牙切齒，甚至連一絲大勢已去的頹廢都沒有，如果非要說在這平靜下面有什麽其它表情的話，那可能就是，希望，還有自信。
他看起來完全像個準備好背包去郊遊的小學生。就算不是歡欣雀躍，也算得上生機勃勃。
混蛋你這個時候就不能做出離家出走的中二少年迷茫、痛苦、憂傷的樣子麽！就當安慰安慰我也好啊！
我郁悶了一會兒，突然又想，他剛才說的話是真的麽？
把車開出停車場，開向城外，我思考了一會兒，盡量裝作漫不經心的問他，「西索走的時候和你說了什麽？」
他轉過頭，看我一眼，又轉回去看著窗外，「咪路，你不用費心思想怎麽套我的話了，如果你是想問我西索有沒有提出和我決鬥，我可以告訴你，有。不過當我告訴他我不能用念能力，對他而言沒有戰鬥的價值之後他就走了。」
我立刻想象了一下西索聽到庫洛洛說自己不能用念之後的表情，他會不會像個捧著糖果盒子汗津津的走了一路的小孩，打開盒蓋看到的不是糖果而是一只癩蛤蟆——哈哈，一定很好笑。
忍不住笑了兩聲，看來他失去念能力這一點是真的，不過……我立刻警惕起來，「你不是說鎖鏈殺手給你下了制約，不可以和旅團成員有任何聯系麽？那你怎麽能跟西索說話？」
他的左手放在車窗邊沿，支著腦袋，看著窗外的草地，「他不是真的蜘蛛。所以和他交談沒關系。」
「蜘蛛？」
「是的。每個旅團成員身上都有蜘蛛的紋身，上面有編號……」
「哦，」我想起來了，「窩金是十一號。」
庫洛洛沈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西索背上的紋身是假的。」
我回憶一下，「嗯，他背上根本沒有紋身。不過，他是幾號？」
他沒有回答我。
我轉過頭，看到他又在盯著我的脖子看。「你看什麽？」我沒好氣的問。
「沒什麽。」他移開目光，又過了幾秒鐘，他問我，「你知道阿裏斯蘭的位置了？是誰告訴你的？」
「你現在是我的俘虜。」我提醒他，這個被寵壞的家夥，還以為現在還是那個你可以隨時冒充視覺系死亡哥特樂團主唱的時候麽？「倒是你，我問你什麽你就老老實實告訴我。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去阿裏斯蘭。」
「阿裏斯蘭王朝覆滅之前把一些具有特殊磁力的石頭封存起來，這種石頭據說可以去除念力，這個你已經知道了吧？」
我猶豫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席巴先生說爸爸去找的石頭是可以「凈化」念能力的，好像並不是「去除」念能力。
見我不說話，庫洛洛又說，「既然都是同伴了，告訴你吧，所謂的阿裏斯蘭之書——那個放在陶管裏的羊皮卷，其實只是祭文，沒有什麽用處。重要的是那支陶管，它也不僅是路引，更是鑰匙。」
「什麽？！」他話裏的信息好像落入我腦海的巨大石頭，激起波瀾，讓我手忙腳亂，迎面而來的車輛大聲的鳴著喇叭，我差點沖到對面的道上——爸爸筆記上那圖形可能就是找阿裏斯蘭的路引或者路線圖！它和陶管上的圖形是一模一樣的！
竭力集中精神，我減慢車速，不失時機的嘲笑他，「真是巧。在你的念能力被封之前你就要找那石頭……嘿∼」。
「是很巧。我之前想帶著你去的，就是那個地方，現在……嘿∼」他學著我的語氣回應。
「你這個——」他總是很容易就讓我生氣！忍耐咪路，忍耐，爸爸說過，人在激動的時候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弱點，要冷靜。我咬咬嘴唇，長長的呼了口氣，「你知道阿裏斯蘭的具體位置麽？」
「不知道。」他幹脆的回答，用手撥了撥額頭前的頭發，「你要跟我交換情報麽？」
我想了幾秒鐘。
庫洛洛很聰明，雖然失去了念能力，但是會是個很有用的幫手。到未開化的地方探險，很多經驗豐富的人都會需要至少一個同伴，更不用說我這個連航海圖都看不懂的菜鳥，就算有念能力也無濟於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關於阿裏斯蘭的事情。
可是……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問他，「現在沒有了陶管，你打算怎麽辦？怎麽用那石頭你也知道了？」
「石頭的用法還沒有想好，只能先找到那地方再說吧？也許不用陶管也可以呢？」他靠在座椅上，臉上終於有了點惆悵的意思，然後又轉過頭看著我，「要是你還能用我的能力就好了。」
我被他眼神裏的熱切和語氣裏的幽怨嚇得一抖，這個混蛋，還惦記著我的能力呢！
我瞟了他一眼，「要是我現在還能用你的能力，就立刻把你殺掉。你不是說了麽，我的能力是不管覆制對象的死活都能用的。」
努力讓自己忘掉這混蛋對我做過的那些可恨事情，我斜著眼睛看看他，「你不知道怎麽用這種石頭，那就是說即使找到這石頭，你的念能力也不一定能恢覆？」
他用手支著腦袋，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才說，「是這樣。」
「還有別的方法麽？」
「有。請除念師除念。」
「除念師啊，我聽說整個世界可能也只有不到十個。」我由衷的笑了，「你說，我有什麽理由陪你去找阿裏斯蘭呢？找到那石頭讓你恢覆念能力之後偷我的能力麽？你真當我是傻瓜啊。」
他轉過頭和我對視，黑眼睛裏光彩流轉，「我答應你，如果你幫我找到石頭，我今後絕對不偷你的能力。」
我嗤的一聲笑了，信你我就是傻瓜，「不。我寧願碰碰運氣，賭一場，賭你找不到除念師，也不會比我先找到阿裏斯蘭，賭你找到那石頭也不能除念。」
這話實在像是惡毒的詛咒，可我說出之後竟然覺得開心。
庫洛洛看著車窗邊的觀後鏡沈默了很久，又問我，「你還是不肯做我的同伴麽？哪怕只是暫時的合作？」
我不再猶豫，堅定的說，「沒錯。」 誰要帶著你這個總是讓人火大的家夥亂跑啊，更何況聽你說還有可能被追殺呢。再這麽糾纏我，我就把你捆成個線團扔到深山老林裏，讓你去和那裏的猴子們相親相愛吧。
他嘆了口氣，「那好吧。到前面的鎮上就讓我下車吧。」
我看看他，唉，算了。用不著我來動手，他現在已經夠慘了。盡管他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關於阿裏斯蘭的事情，可是讓他說出來恐怕很難。我又不喜歡欺負比我弱的人，說實話，我也想不出來什麽刑訊逼供的方法。
讓他走吧，然後我重新回布塔買書。
我點點頭，「好吧。然後大家各找各的。」
他「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我按照一路上的路牌指示，專心開車，很快就到了布塔旁邊的小鎮來美爾。
把車停在豎立著小鎮名字的石碑旁邊，我看看庫洛洛，用眼神熱情的招呼他下車。
他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眼神飄忽不定，一會兒看看車窗外的觀後鏡，一會兒看看灰色天空下的延綿的公路。
天色開始變暗了，好像又要下雨的樣子。微風吹得公路邊上的野草輕輕晃動，路上沒有任何往來的車輛，靜得讓人煩悶。
又過了兩分鐘，我不耐煩了，難道你想賴著不走啊？別裝出這幅可憐相，弄得好像是我欺負了你似的。
我拔.出車鑰匙，跳下車，走過去把他那邊的車門打開，「餵，你下車吧，銀行卡現金什麽的我都不要，你走吧。」別逼我動手拉你下來啊。
他靠在座椅上，看了看觀後鏡，對我笑了，「咪路，恐怕你非得要做我的同伴了。」
投宿
74 信任是一座很難建立但是一碰就倒的脆弱建築物。
我疑惑的看他一眼，如夢初醒的猛轉過頭，看到一輛灰色的不起眼的小車開了過來，在離我們不到十米的地方急剎車，跳下來三個一看就不是正經人的家夥。
「庫洛洛！你這個混蛋！」我氣急敗壞，「你剛才就發現他們對吧？」
他臉上保持著溫文爾雅的笑容，一副小孩子惡作劇之後等著看好戲的無賴樣子，「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我暴躁的揪住他胸口的衣服把他從車上拽下來，往那三個大漢那邊推了推，「你自己惹的麻煩自己去解決。」
他站直，整理一下衣服，對那三個人說，「你們是在找我麽？」
那三個大漢的反應很怪。站在最後面的那個人向後退了幾步，身上散發念力，可是並沒有任何殺氣，另外兩個頭也不回的問他「是不是他」，那身材削瘦眼角下垂的人看了庫洛洛幾秒鐘之後回答說，「是，而且他好像就是首領。但是他身邊那個女孩不知道是誰。」
得到他的回答之後，他的兩個同伴立刻神色嚴肅，散發出殺氣。
我抱著雙臂，大聲喊，「餵——我和他不是一夥的，他只是搭我的車，請你們隨便打吧，拜拜。」
說完，我又想在轉身上車跑路之前大力推庫洛洛一把，這樣一來趁著他們打起來我就可以趕快走了。
沒想到我的手還沒伸出去，庫洛洛比我還快！他轉過身猛的推了我一下，並且誇張的大喊道「快走！別管我——」
啊？
我懵了。這，這是搞什麽啊？鬼才會管你啊！不用你推我就會快跑了，黑社會的朋友哎，哪有我說一句不認識你人家就相信的？
他的力氣還不小，我毫無防備，趕快扶著車門才沒摔倒，這時，那兩個大漢已經向我們沖過來了。
啊啊啊啊庫洛洛你這混蛋！你是故意的吧？
來不及仰天怒吼了，黑幫打手二人組迅速沖近，庫洛洛和其中一個扭打起來，另一個大漢發瘋似的向我進攻。
我用手臂擋開他的攻勢，努力辯解，「我真的不是和他一夥的！」
那大漢右邊的眉毛上有一條疤痕，把眉毛截成兩段，說話的時候兩段眉毛就會朝不同的方向扭動，看起來有點像搞笑漫畫裏才有的壞人，「你騙誰啊！」
「我沒騙你！我真的……」
「你在小看我嗎？！」雙截眉大漢顯然對我沒有全力跟他打這個事實不滿了，他呼呼運氣，雙手一抖，飛出幾把加了念力的飛刀，我在拳頭上加了念力，把他的飛刀一一打開，始終還是不想得罪黑社會的朋友，「別再跟我打了，快去幫你的同伴吧，他就快不行了——」
可惜，在這個時代，黑社會的朋友早就把「義氣」這兩個字連同貧窮一起扔掉了。他連頭都沒回，殺氣大盛，同時發出了幾十把小小的飛刀，我氣急敗壞的躲閃著，「跟你說了，我和他……」
「小心——」我話還沒說完，庫洛洛大叫著向我沖過來，然後用「義犬救主」之類的故事裏，狗狗奮不顧身的營救馬上就要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成肉餅的主人才有的英勇姿態撲在我身上。
在地上打了兩個滾，我推開他，剛想說「你瘋了麽！」那家夥就抓著我的肩膀搖晃著，「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再多一倍的飛刀我也能躲過去，混蛋啊，我被你推倒在地上還比較疼呢。
那玩飛刀的大漢向後退了幾步，轉身逃跑之前還飛擲出十幾把小飛刀用來阻止我的追擊。他飛速朝他們的車跑去，那個瘦瘦的同夥已經開始發動車子了。
我剛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庫洛洛像個八爪魚一樣摟著我搖晃了幾下，喜極而泣似的叫著——「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的聲音誇張得像是狗血電視劇裏男主角發現掉到懸崖下竟然沒死的女主角時那種讓旁人忍受不了的惡心，臉上配合的表情卻是大反派奸計得逞時的才有的邪惡微笑。
去你〔嗶——〕的！
我終於忍不住在心裏罵。好想對他舉中指！
給他這麽一阻攔，跟蹤我們的黑社會朋友拋下同伴的屍體，車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迅速逃脫。
我站起來，看看因為急速發動而留在馬路上的黑色輪胎印子，絕塵而去的灰色汽車，還有蜷縮成一團幾分鐘前還在活蹦亂跳的社團朋友，腦袋裏有根血管嘣嘣亂跳。
「你為什麽讓他們逃走？」握緊拳頭，我怒視他。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黑色的眼睛裏一片寧靜。毫不在意的拔．出手臂上的小飛刀，他微微低頭和我對視，「你是要我替你殺人麽？」
我楞住了。我低下頭，看看自己一滴血跡都沒有的衣服，又看了看那具面色青紫的屍體，忽然間心裏一片混沌。
庫洛洛走近我，手臂上受傷的地方正在滲出血漬，「咪路，你看到剛才那個一直站在後面的念能力者了吧？他受過特別的追蹤訓練，如果我猜的沒錯，他的能力是記錄並且同時發送追蹤對象的行蹤，還有用念能力戰鬥的情況……」
我猛的擡頭，心臟撲通撲通的狂跳起來，「你是什麽意思？你就這麽想拉我下水麽！」
他剛才的種種惡心表演一定都被記錄下來了，那種好像我比他自己生命還重要的樣子——現在鬼才相信我們不是一夥的啊！搞不好各位要向他覆仇的老大們現在正指著屏幕上我的臉說「下次遇到他們要先抓住這個女孩，沒準可以用來威脅他」……
我的呼吸亂了，各種聽說過的黑道故事像幻燈片一樣在腦子裏劈劈啪啪的閃現，被綁架的家人，收到放著親人手指的盒子……
黛美太太！
我「啊」的大叫一聲，翻著口袋找手機。
黛美太太，他們會查到她的，我要讓她趕快躲起來，躲起來。
躲到哪裏去呢？黛美太太根本沒有其他親戚朋友啊。
現在趕快趕回家，然後帶著她到森林裏去。對，對，就這樣。
我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就是找不到手機。
「你是在找這個麽？」庫洛洛對我晃了晃手，拿的正是我的手機。
「還給我！」我伸出手去抓，嗓子裏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
他把手縮回去，推了我一下，「聽我說，你根本沒必要擔心，有關咪那微愛路•麥格尼的一切信息都被獵人協會保密了……」
撲過去胡亂揮舞拳頭打了他幾下，我拭去眼角馬上就要掉出來的眼淚，「你剛才說什麽？」
「沒聽懂麽？」他抹了下嘴角，看看手指上的血，「他們查不到莫然諾這個地方，更查不到你的監護人是誰。至於你，你大概沒有在獵人專用網站上查過自己，有關你的記錄只有參加並通過第286期獵人考試而已。就算有了你的照片，他們能夠查到的最多也只是你的名字。關於你的住址，家庭情況，這些全都查不到。就和你父親艾恩•麥格尼一樣。」
我呆住了。
當初奇犽他們告訴我那個獵人專用網站的時候，我也想過碰碰運氣，看看在上面能不能找到關於爸爸的信息，但是一想到同樣是獵人的俠客也要問過庫洛洛才知道爸爸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哪裏，我就死心了，於是也沒有試。
怎麽，怎麽會連我的信息也保密了？爸爸他究竟做了什麽？
難怪我的懸賞貼子一直沈底，不管再怎麽提高懸賞的金額都沒有用，唯一和我聯絡過的就只有俠客這個冒牌貨。
我將信將疑的看著庫洛洛，他臉上又是那種想要打開精密儀器一探究竟時的神情，目光和我相觸的瞬間，他眨了一下眼皮，露出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那種溫和笑容，「我不想讓你更討厭我了。」
這句話和他今天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一樣不知所謂。
我眨眨眼睛，如果庫洛洛說的是真的，那麽黛美太太暫時是安全的。
抽了下鼻子，我問他，「你現在想怎麽樣？」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我，「你想怎麽處理這屍體？」
我楞了一下，要埋掉麽？我可從來沒幹過這種事。不過我背包裏倒是有鏟子。等等啊，這人明明是他殺的。
又看了那位倒黴的社團朋友一眼，他明顯是中了劇毒而死的。我轉過頭，嗓子有點幹澀，「你說呢？」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鐘，「那就不管他了。我們離開吧。」
他說完轉身就走，我跟著他走了幾步，忍不住想要回頭看一眼。我站在車門口一會兒，脖子很僵硬，最後還是沒有回頭。
庫洛洛發動車子之後，我才發現他坐到了駕駛座上，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把車鑰匙也從我身上偷走了。他的臉上有種奇怪的神色，讓我一下子覺得非常疲倦，一句話也不想說。
我們開著車，穿過這個只有幾條街道，沒有什麽行人的蕭瑟小鎮之後，他左手上臂的血漬不再擴散，看來傷得並不重。
也難怪，他根本就是故意去用胳膊接那把刀的。
為了把戲做得逼真，怎麽也要下點本錢。
我側著頭看看他，那種奇怪的神色，是一種鎮定吧？一切盡在他計算之中的鎮定，就像看到拋向天空的球，默數著一、二、三……球一定會落進在他手上。他不會為現在的結果高興，因為他早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
忽然間我又憤怒起來，心裏那把火又燒起來了，我的嗓子啞啞的，「把車停下來。」
他看我一眼，「你不舒服麽？」
「停車。」
把車停在公路上的臨時停車帶，庫洛洛看著我，「第一次看到死人？」
我搖搖頭。停了幾秒鐘，我低著頭對他說，「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沈默了大約一分鐘，他嘆口氣，「告訴我，你現在想怎麽辦？你是想回莫然諾躲著，還是想繼續去找阿裏斯蘭？」
如果黛美太太是安全的，我沒有必要回莫然諾。我還是想去找阿裏斯蘭。
「如果你想繼續去找阿裏斯蘭，」庫洛洛的聲音嚴肅而冷酷，「恐怕你必須要和我在一起了……」
我擡起頭看他。
他和我對視，瞳孔周圍像是有無數黑色的尖利卻細小到看不清的刺，「黑社會的朋友們雖然找不到你的家人和住址，但是他們會到處找你，就算你不再和我在一起也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眨了幾下眼皮，慢慢把那口氣呼出去。他說的一點都沒錯。不僅如此，以我淺薄的經驗，就算不怕明著來的追捕，也很可能中了人家暗中設下的圈套。
憑我自己，一邊躲避黑幫的追捕，一邊去找阿裏斯蘭？一個連海圖都看不懂也不會開船的菜鳥？
庫洛洛眼睛裏的小刺不見了，目光漸漸變得溫和，就像他的聲音一樣，「就算不是同伴，互相合作吧。」
我悶聲悶氣的問他，「到底為什麽你非要讓我跟你一起去找阿裏斯蘭？」
「你是職業獵人吧？我不能和旅團成員聯系，又在逃亡，去未開化的地方找遺跡，還要出海，怎麽也需要個幫手啊。」他把風衣脫下來，從口袋裏拿出一卷繃帶包紮手臂。
「你說謊。」我斜眼看他，「合作的話起碼要說真話吧？」
庫洛洛包紮傷口的手法很熟練，他扯斷繃帶，慢悠悠的說，「信任是要慢慢培養的。即使我現在告訴你所有的真話，你也未必會相信。而且，你會把你知道的所有東西都告訴我麽？不過，我現在就向你許諾，即使找不到阿裏斯蘭的石頭，今後我也不會偷你的能力。」
我沈默了很久。
他看我一眼，重新發動車，「我們走吧。找個地方休息，這車也不能用了。」
我沒再出聲。
然後就這樣保持著沈默，直到庫洛洛把車開進下一個城市，停在一間超市的停車場裏。
他跳下車，打開後備箱，背起我的大背包，「我們現在換輛車吧……」
「嗯。」我輕輕答應一聲，拎著背包和裝著漢堡的打包袋跟在他身後。那箱罐頭看來是白買了。
就像在超市購物一樣，庫洛洛領著我在停車場裏四處轉悠，詢問我的意見，「那輛車性能良好，外形大眾不引人註意，這輛也可以……」沒有得到我的回答，他低下頭看我，「你怎麽了？」
「我沒怎麽。」我慢吞吞的說。
他停下腳步，「你來挑一輛車吧。」
我擡起頭，四下看了看，指著角落裏的一輛車說，「我想要那個。」
庫洛洛呆了一下，「那輛？」
「嗯。」我非常確定的點點頭。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夢想著有一天能開著那種車在夜間公路上睥睨所有其他車輛，看著路燈不斷後退。
他把兩只手插在口袋裏，擡頭看了看天，「好吧，就那輛。」
幾分鐘之後，我理直氣壯的開著一輛高大的需要爬上駕駛室的大貨車出了停車場。
這種車的樂趣就在於比其他所有的車都高出一截。
這車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駕駛室可以並排坐三個人，我可以離庫洛洛這家夥遠一點了。
我和他保持著從離開小鎮之後的沈默，沿著公路不緊不慢的開下去。庫洛洛安靜的坐在副駕駛座上，吃了兩個漢堡。
這中間我和他換過一次座位，幾乎沒有交談。淩晨時分我們到了一家晝夜營業專門招待長途車司機的路邊旅館。
庫洛洛把風衣搭在受傷的手臂那裏，替我打開旅館的門。
接待台裏坐著位風韻猶存的大嬸，嘴唇上塗著在燈光下有點金屬質地的鮮艷口紅。她看了我們一眼，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沒有讓我們出示任何身份證明只是要了押金和房錢就給了庫洛洛一把鑰匙。
我不滿的看他一眼，他對老板娘微笑一下，把鑰匙遞給我，拍拍我的肩。
我扭動一下肩膀站得離他遠一點。
大嬸忽然捂著嘴發出嬌俏少女才有的咯咯笑聲。好可怕。
我走在他前面，穿過散發著煙酒黴味的昏暗走廊，找到我們的房間。
打開房門，我先去浴室看了看，啊，比我想象中還好一點。一只肥大的蟑螂在燈光亮起的那一刻迅速鉆進浴缸的下水孔，馬桶座掀著，上面有前幾任客人留下的黃色不明汙漬。但至少沒有疑似血跡或是其他更可怕的東西。
然後，我看看房間裏那張一看就知道很不舒服的大床，對庫洛洛說，「你睡床吧。我有睡袋。」
他點了點頭。
把大背包裏的睡袋拿出來，我取出露營時用的驅蟲藥粉在地上繞著睡袋灑了一個白色的圈。
庫洛洛坐在床邊，饒有興致的看著我做這些，一句話也不問。
暗暗醞釀了一下，我盡量露出正經嚴肅的表情，用吩咐的口氣對他說，「我現在要去洗澡了，你可以到老板那裏要點熱水，等一下就可以喝了，這房間裏沒有燒水壺。這個杯子給你用。」
從背包裏取出我用來熱食物的鐵杯，我想了想，用氣纏在背包上面，「不是因為我的背包裏有什麽不能給你看的東西，《第一次的愛》你也看過了吧？我也不想這麽沒禮貌，不過，你以前的表現真的讓我暫時還沒辦法相信你。」
他好像想說什麽，嘴唇動了一下，還是什麽都沒說，接過我的杯子「嗯」了一聲就站起來，拿上鑰匙開門出去了。
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庫洛洛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他留了一個床頭燈沒有關。床頭櫃子上放著我給他的大鐵杯，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件洗得舊舊的可是散發著和這房間格格不入的清新洗衣粉香味的圓領衫，當作睡衣穿在身上，床邊堆著他的衣服。
我皺著眉毛低下頭看了看他。
這個可以連續兩天不睡覺、剛帶著我偷了一輛車、不久前殺了個人的家夥睡著的時候居然是這個樣子——
表情寧靜呼吸均勻，眼睫毛長得讓人覺得有種意外的脆弱感，嘴唇微微張著，上唇有一個嬰兒的嘴唇才有的小尖兒，看起來居然有點孩子氣。
哼，這家夥早就不把殺人當一回事了吧。我看了看背包，上面的念還纏的好好的。
閉上眼睛幾秒鐘，我才把燈關掉，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把窗簾拉開一個小縫，想了想，我又把睡袋掉轉過來，用腳對著床，這樣我能夠一睜眼就看到他在做什麽。
睡著之前，我想起小時候和爸爸一起出門的時候，看到大貨車總會對他說「以後一定要開著那種神氣的車旅行」，沒想到如願以償的開著這種車，旅伴卻是個我痛恨的可惡家夥。
唉，跟他一起走的第一天就偷了車，今後還不知道會做什麽呢。今天是他殺人，以後呢？
以後遇到類似的情況我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我在指尖用氣變幻著撲克牌的花色，把氣拉長，氣隨著心意微微變化，在蒙蒙的昏暗中慢慢變成爸爸的頭像，爸爸，你會怎麽辦？
這次去阿裏斯蘭，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如果還是找不到，接下來呢？
席巴先生又不肯說關於爸爸的事……
我拉緊睡袋，重現變幻指尖的氣催眠。慢慢睡著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33
在路上
75 「撒下種子，讓想象力去做剩下的工作。」——by這世上最高明的騙子。
9月8日。
星期三。
晴。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庫洛洛大概是在浴室裏洗澡。
我現在確信他說的是真話了。整個晚上，他全身的氣一直收斂著，處於「絕」的狀態。
把睡袋抖了抖卷起來收進背包，又用念纏上，這時庫洛洛走了出來，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
他看我一眼，說了聲「早」，那樣子就像是已經認識我很多年了一樣。
我皺皺眉毛，想要抗議這種過於熟稔的態度，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於是，我只是「嗯」了一聲，走進浴室。
汽車旅館提供的早餐是油汪汪的煎蛋和腌肉，還有烤到焦黑的面包片。庫洛洛喝了一杯黑咖啡，我喝了一口橙汁，立刻決定換成白水。
我用刀刮著面包片上的黑渣，有一只姜黃色的大貓跳上桌子。我終於知道走廊裏那個奇怪的味道是怎麽回事了。
丟了一片腌肉給它，大貓低下頭把鼻子湊在上面聞了聞，驕傲的擡頭四顧。我想它大概是在找牛奶。
其他的客人陸續起來的時候，我們已經退了房，繼續上路了。
還鑰匙的時候那個有兩個濃重黑眼圈的老板娘又對著我們咯咯嬌笑，好可怕。我把頭轉到一邊不去看她。
她又笑了一陣之後說「她是在害羞麽？真可愛……」，庫洛洛沒有出聲。
我猜她大概是看上他了。
爬上車，我從包裏取出地圖翻開，庫洛洛湊過來，指了一下，「我們繼續沿著A27公路走，到這個出口的時候買些食物和水，然後棄車。」
我點點頭，他果然知道阿裏斯蘭的大概位置。地圖看得比我還熟。
這一路上我照舊跟他無話可說。
他也默契的一言不發保持沈默。可能是在想恢覆念力之後怎麽大殺四方，也可能是在想如果一輩子都無法恢覆了該怎麽辦，換個職業麽？
作為一個曾經狠狠欺負過我的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
想到前面還有很遠的路要一直這麽走下去，我忽然覺得有點絕望。
我和他之間的空氣好像什麽時候凝結成了果凍。連輕微轉動脖子的時候都覺得有阻力。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還好，可是，兩人一起，卻什麽話都不說，真是……有點尷尬。
在我第三次還是第四次從觀後鏡裏看他的時候，手機的鈴聲打破了這好像果凍一樣的沈默。
我呆了幾秒鐘，意識到那是我的手機。
庫洛洛從自己口袋裏拿出手機，跟我說，「應該是你的監護人。」
我劈手奪過手機，狠狠瞪他一眼，發現已經接通了，黛美太太正在手機裏大喊「你是誰？咪路沒有成年#¥%……」
真是丟人！
我大聲說，「黛美太太——」
她在電話另一端一秒鐘都沒停的尖叫起來，「咪路！你現在和誰在一起？那人是誰？就是那個不務正業的獵人麽？……」
我一面開車一面應付黛美太太相當吃力，又這麽久沒開過車了，何況還是輛從沒開過的龐大貨車，只好把車速減慢，閃著燈讓後面的車一輛輛超過去，慢慢停在路邊的臨時停車帶，「你聽我說，黛美太太——」
她終於停止語無倫次的啰嗦，喘著粗氣又把剛才那些問題問了一遍。
我看看庫洛洛，這個混蛋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無辜的微笑著。
「黛美太太，」我深吸一口氣，「剛才接電話那人不是獵人。對。不，不是。他……」
我想我突然間開竅了，我對黛美太太說了「實話」——
「他是之前光顧過我們酒館的一個客人。嗯。大概幾個月前吧。當時你在廚房啊，就是我去特納先生那裏修電唱機那天。啊——什麽都沒點還留了200元小費呢。」
「……之後又遇見過兩三次。職業嘛……當然是和考古有關的啦！對，現在和他一起去找呢……」
「他的‘隊員’現在跟他失散了，對，我現在還得保護他呢。放心吧，如果他那樣我馬上就送他去和瑪麗大嬸見面。嗯嗯。我知道了。」
「……他大概不會做飯吧。知道了，知道了，我正在開車呢。好了。知、道、了——人家會笑我的。不要！為什麽啊？快別這樣啦，人家會笑我的！啊，那當然啦，作為獵人的尊嚴都沒有了……唉呀——好了！」
我看著手機皺皺眉毛，嘆了口氣，黛美太太固執起來是很可怕的。
拉起庫洛洛的手，把手機賽進他手裏，我沖他做了個「亂說話就要你好看」的兇惡表情，「我的監護人要跟你說話。」
他淺淺一笑，看我一眼，像是在說「我早就知道會這樣」，這可惡的家夥。
庫洛洛拿起電話，聲音正直清澈但是語速緩慢，斷句的時候聽起來更像個一把年紀的大叔，「您好。是的。庫洛洛•魯西魯。對。和同伴們一起發掘過幾個古跡……多久？嗯，大約十前就開始了吧？」
喲，看不出，團長你從十年前你就開始帶著幻影牛郎團幹挖人家祖墳這種缺德事了麽？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他還真的會是個有力的幫手。
「……是啊，現在沒辦法聯系他們……」
哼∼嘿嘿嘿……西索和你這兩位幻影牛郎團的金牌host都不在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吧？
「對，在友客鑫的拍賣會遇到她的……」
餵，我是被你們綁架的！你還打了我一頓呢！
「……重新裝修了啊，有機會一定會再去的，很不錯的店，噢，是咪路的爸爸設計的麽？真是不錯的店。」
誰要你去我家的酒館啊？只給200元小費的小氣鬼！
「好的。請您放心。不，不，一點都不會，咪路是個好孩子。好的，請放心。」
這是什麽話？這是什麽語氣？！
我惡狠狠的瞪著他，搶過手機，又跟黛美太太說了幾句。她最後照舊吩咐了幾句註意壞人之類的話，我「嗯嗯嗯」心不在焉的答應著，瞥瞥就坐在我身邊的壞人。
掛了電話，我把手機放進口袋，在重新變得凝重的氣氛中發動車子。
開了一段路，庫洛洛突然問我，「瑪麗大嬸是誰？」
哈∼我才不會告訴你呢！瑪麗大嬸是小鎮上的一個傳說。她比我和爸爸更早來到鎮上，從她來的那一年起，每年都春天都有無數雄性為她爭風吃醋，最終得到她垂青成為裙下之臣的以後走起路來都神奇得不得了。她是位據說後來在茉爾家的窗台上吃了最後一頓魚，和眾多愛慕者惜別之後終於成為了貓仙人……的母貓。
於是我側頭微笑，「瑪莉啊，她是小鎮上的一個傳奇，有雄性荷爾蒙的動物會被她的魅力征服的……唔，就是這樣。」
嘿，敢欺負我就介紹這個美女給你啊死小子！
庫洛洛眨了一下眼睛，也笑了，「你跟西索學了不少東西啊。」
我冷哼一聲，「哪裏哪裏，比起來粉紅色銀河旅團的團長我差得遠呢，今後還要多向團長您學習呢。」哼哼，庫洛洛，團員都沒法聯系了，這團長當得可不錯啊∼
他絲毫不介意我的諷刺，把手支在車窗邊上，「你喜歡貓？」
「我喜歡狗。」
「唔，我猜也是的。」
「你剛才明明猜錯了吧？」
「哈∼是啊……」
這樣顯而易見是沒話找話的無聊對話很神奇的緩和了車裏的氣氛，我想起他上一次說這種話的時候——忽然問了個一直想問的問題，「你們，俠客，瑪琪姐姐，信長叔，還有……窩金，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庫洛洛把頭扭向窗外慢悠悠的開口，「我們是在流星街認識的。我，飛坦，瑪琪，派克，弗蘭克林，信長……還有窩金。」
我從沒聽說過流星街，「那是個什麽地方？」
他的左手握成拳頭，支著腦袋，「唔，流星街啊，難怪你沒聽說過，這個地方在官方記錄上並不存在，一個從一千五百年前就作為垃圾投放地和隔離種族的地方，就在這塊大陸上。」
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我繼續開著車，停頓幾秒鐘又問，「你說流星街在官方記錄上並不存在？」
我沒有看他，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只聽到他波瀾不驚的繼續說，「對啊。那裏並不存在。包括那裏大約八百萬的居民，通通不存在。官方一直宣稱那裏是無人地帶。」
「夠怪的。」我看看公路上的綠色指示牌，下一個公路出口就是我們要棄車的地方了，「……那，流星街是什麽樣的？」
「什麽樣的？」他轉動一□體，「什麽意思？」
「唔，就是說……」我從車座旁邊拿起地圖冊攤開看了一眼，「就是說，那裏的建築有什麽特色，居民的信仰是什麽，盛產什麽東西之類的……」
他「哧」的一聲輕笑，「哦，那個普通的地方，和你住的莫然諾鎮一樣。人們有時兇暴，有時又溫柔。那裏有笑容也有淚水，還有太陽，只是個普通的地方。」
我「哦」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有一絲疑惑像墜入水裏的一滴墨汁一樣慢慢暈染開，爸爸他，會不會是來自流星街？那裏的居民在官方記錄上不存在……
悶悶的開了一會兒車，我轉動方向盤把車開進公路出口，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他，「你和俠客還是查過我爸爸的事，對吧？」
庫洛洛把頭從車窗口轉過來，「是的。俠客在天空競技場發現你之後查過。你、你爸爸，都查了。」
我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時候他坐正身體，指指地圖，「把車開上這條小路。如果你是在懷疑你爸爸是不是流星街出身的，我可以告訴你，他不是。」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沈默幾秒鐘，在坑坑窪窪的小路上開著大拖車很困難，讓我有點難以解釋的惱火情緒，「你怎麽知道他不是？」
他一邊指點我怎麽在崎嶇的小路上保持貨車的平衡，一邊像熟人聊天似的慢悠悠的說，「你的格鬥術全是你爸爸教的，對麽？用那種格鬥術的人不會是流星街出身的。」
左右轉動方向盤終於把車開出一個因為暴雨填滿積水的大坑，我越來越惱火，「流星街的格鬥術又是什麽樣的？」
「跟你說過流星街一直以來都是垃圾投放地吧？」他示意我把車開到小路邊上，「我們從不挑剔，也沒有太多選擇，對任何東西都不拒絕，也別想從我們手裏搶走什麽。雖然沒看過你爸爸出手，但是看你打架倒是看了幾次……在這裏下車吧。」
把車停在路邊，我背上背包跳下車。庫洛洛提上我的大登山包，從車座下面拿出一個裝水的五公升塑料壺，對我解釋，「昨天晚上向旅館老板娘要的。 」
啊，原來我洗澡的時候你去出賣色相了，人家除了送你水壺還送你衣服呢。
他把背包背上，正要提水壺，我走過去，「我來吧。我的包很輕。」
庫洛洛點了下頭，指指我們面前郁郁森森的樹林，「從這裏下去，大概傍晚之前我們就能走出這片樹林，來到這……」
他的指尖沿著地圖上代表樹林和城鎮的圖例向東南方向移動，「……杜努鎮。在這裏住一晚，然後……」他停頓一下，擡頭看看天，「然後再說吧。」
「啊？」我呆呆的看著他，什、什麽叫「再說吧」？
團長大人您怎麽了？粉紅色銀河經營不下去了，你也終於拋棄了那個視覺系的形象，怎麽，現在連你「睿智深沈」的形象也不要了麽？
團員們不在的時候……我上下打量他，難道你會因為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攤開四肢躺倒在地上嗷嗷叫麽？
庫洛洛對我露出個溫和可親的笑容，「我們走吧。」
「哦。」也許他只是不知道阿裏斯蘭的具體位置？也許這其實是他用來甩開追兵的策略？什麽「要想瞞過敵人就要先瞞過自己人」、「沒有計劃才是最好的計劃」之類的東西？
搞陰謀詭計什麽的，我大概十年後也跟不上他的思路，不管了。
先跟著他走吧，找到阿裏斯蘭之後再做打算。
我眨了眨眼睛，跟在他身後走下小路，朝樹林走去，「你剛才還沒說完，為什麽說我打架不像流星街出來的……」
「嗯。」他沒有回頭，專心向樹林深處走，「在天空競技場那次的比賽就是啊，你一直都是以保護自己不受傷的前提下來戰鬥的……」
「你是說我沒有盡力？」我不滿的打斷他，怎麽能這麽說！
「呵，我不是說你沒有盡力，我是說，」庫洛洛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和我對視，「當你遇到你認為比自己實力強，或者是實力和你相當的對手，你是以‘全身而退’為前提在戰鬥。」
他說完，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我看著他的背影，楞在原地。難道不應該這樣麽？
庫洛洛走了幾步，大概是察覺到我沒有跟上，又轉過身，呼了口氣看看我，「怎麽了？」
「難道不應該在不損傷自己的情況下最大限度的傷害對手麽？這麽做才是明智的，不對麽？」我慢慢走過去，心裏越來越疑惑，爸爸一直是這麽教我的啊。
我跟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斜後方，可以看到他的臉上有輕微的笑意，他輕聲說，「要看是什麽情況了。如果殺人是任務的話，當然是以保全自己為最大的前提去完成任務，但是如果是以命相搏，你那種格鬥方式遇到和你水準相當或者比你強的對手就一定會輸。」他停頓一下，語氣肯定的說，「流星街的人，不會這樣，也不會教別人這樣。」
我思考著庫洛洛的話，默默跟在他身後。這時已經接近正午，樹林裏枝葉繁茂，倒沒有太多陽光，偶爾有幾只啾啾喳喳的山鳥，見到我們，連躲避的意思都沒有，蹦跳幾下繼續站在樹梢上，也沒有野獸，連只兔子都沒有。
這片樹林也沒有路，時不時會有小蟲從長到膝蓋的草間被驚起。
我好像，給看扁了。
這樣在林間走了大約兩三個小時，我和他誰都沒再說話。
我的心情有點不快，雖然很想反駁庫洛洛的說法，可是仔細回憶之後，發現他說的都是真的。不久前和飛坦的打鬥尤其明顯，如果以後再遇到他呢？不可能每次信長叔都剛好在旁邊吧？
其實，如果真的拼命和飛坦打的話，他要是想重傷我，自己也要付出慘痛代價，這樣一來也許我的勝算還能提高？或者說，輸得不那麽慘。
那麽，和西索的交手呢？是不是我心底還是有「他暫時不會殺死我」的想法？
他現在在做什麽？守候了快三年的大蘋果在枝頭搖搖欲墜馬上就要掉在手裏了，可是卻突然變成了一粒堅果……
哎，他會不會來帕裏群島找我呢？我想了一下，否定這個想法。西索也許會來，但是是為了庫洛洛，不會是為我。而且庫洛洛好像沒告訴他阿裏斯蘭的石頭的事，所以他是不會來的。
我看看走在前面的庫洛洛，按照席巴先生的說法，那種石頭好像只是能夠讓爸爸的能力保持不變，似乎並不能去除念能力。席巴先生言外之意似乎是爸爸取到了石頭，也完成了對自己念能力的「凈化」。
看來爸爸並沒有告訴他那石頭是究竟有什麽用，怎麽用，也有可能爸爸自己也不是完全清楚。不過，爸爸又是從哪裏知道關於這石頭的事情的呢？還有別的人知道這石頭的事情麽？
奇犽說如果見到他爺爺會幫我問問爸爸的事情……
想到這裏，我從口袋拿出手機，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們？
這時庫洛洛忽然回頭，指指前面不遠處的幾塊大巖石，「咪路，到那裏休息一下吧。」
「嗯。」我答應一下，把手機放回口袋，要怎麽跟奇犽小傑他們解釋呢？嗨，你們好麽？我現在和一個在逃犯一起逃亡呢。啊，當然不愉快了，要時時刻刻防備著他呢。唉。
庫洛洛把背包放在及膝高的草叢裏，找了塊巖石坐下，然後擡頭看了看天空。南半球這時候還是春夏交替的季節，天空被濃密的枝葉割裂成深淺不一的綠色藍色的小塊，下午兩、三點鐘的太陽從這些小碎塊裏投下一條條金色的光柱，林間聽得到各種鳥求偶時的鳴叫，草叢裏有不知名的各色野花，花香摻著草木的香味讓人覺得舒服。
如果身邊的人不是庫洛洛的話就好了。
他顯然沒覺得自己是個礙眼的家夥，自來熟的拿起水壺，把系在大背包上的鐵杯解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喝了幾口水之後他問我，「咪路，你的背包裏有吃的麽？」
啊？您還真是自來熟啊。
算了，想到昨天住旅館的錢是他付的，我打開背包，翻了翻，拿出一袋壓縮餅幹遞給他，「我只有這個了，本來是要在布塔買書之後再買點幹糧的。」
他撕開包裝，把餅幹掰開，遞給我一半，「讓我看看地圖。」
要求還真多。
我把餅幹咬在嘴裏，取出地圖，翻到我們現在的位置那一頁，遞給他。
庫洛洛接過地圖，放在腿上攤開沒有立刻看，把身邊的鐵杯遞給我。
嗯？這是要給我喝麽？
總算你還有點禮貌。
我接過杯子，啊，好輕。哎？沒水？一滴都沒有了。
團長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不會是讓我給你續杯吧？難道等一會兒你要讓我背上大登山包跟在你背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向著血紅的夕陽走去？你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boss了麽？
他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微微擡頭，手裏捏著沒吃完的餅幹，「你不想喝水麽？這餅幹吃完會口渴。」
「哦。」原來是要我自己倒水。這還真是……不把我當外人啊。
我倒了點水，一邊吃著餅幹一邊觀察庫洛洛。
他吃東西好像總是很慢，咀嚼的時候動作很微小，眉頭微微皺著，睫毛垂下來遮住眸子，專註的看著地圖。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翻翻地圖，找到帕裏群島的圖看了一會兒，又翻回來。
這時他的餅幹吃完了，「咪路，這地圖是誰給你的？」
我咽下喉嚨裏的餅幹，喝了口水，「野營者俱樂部的萊爾大叔送給我的。」
他恍然大悟，「噢，難怪上面有很多不同筆跡的註解。」
「嗯，」我幾口把餅幹吃完，「萊爾大叔說，這地圖也是別人送給他的，大家傳給下一個旅人，希望能夠收集到足夠的資料。之後，如果可以的話就公布出來和更多人分享。」
他點了點頭，把地圖冊合上，「我們走吧。」
「嗯。」我把地圖放進背包，跟在他身後。
走出大約五十米，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偷偷放了一片指甲蓋大小的加了「隱」的氣在庫洛洛背著的大登山包開口上。這樣的話，如果他動了拉鏈，我一定會發現。
我和庫洛洛相距半步之遙繼續在樹林間走著，這林間雖然有各種聲音，可是我卻漸漸的覺得安靜得有些尷尬。
又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庫洛洛突然回過頭，好像想說什麽，他看了我一眼，什麽都沒說，又繼續向前走。
又過了大約一小時，他又突然轉過頭，我走前一步和他對視，等著他說些什麽，他靜了幾秒鐘，才說，「咪路，你想上廁所麽？」
哎？我楞了，搞什麽啊，上個廁所這種事情搞得像要按核彈按鈕那麽嚴肅。咳咳，我抓抓腦袋，「呵呵，本來不想的，被你一提醒好像有點想，怎麽，你也想上麽？」
他搖搖頭，「我不想。你要是想的話就快點去吧。我在這裏等著你。」
哎？我又楞了，這，這搞什麽啊？我看看四周，草是挺高沒錯，可是……
「我沒事。我們快走吧，不是說黃昏的時候要走出樹林麽？快走吧。」我說完正想往前走，這時看到庫洛洛臉上是和他說我「那種打架的方式絕不是流星街出身」的時候一樣的表情。淡漠，嘴角帶一絲極細的微笑，眼睛透過我不知道看著什麽，也許很快他就會用那種慢悠悠的腔調說，「啊，我猜也是。」
啊？不敢相信，竟然因為上廁所的事情又鄙視我？
我憤怒了。
陰沈著臉，我看了他兩眼，「在這裏等著我。」
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向一片稍微高點的草叢快速走去。
我走進草叢深處，把中間那塊草踩平，嗯，這個位置不錯，我可以從茂密的草叢的縫隙裏看到庫洛洛悠閑的站在那裏，唔，他不會想趁這個機會翻我的包吧……
果然！這家夥，我就知道他沒事不會突然間好心的問我想不想上廁所的！
我緊張的看著他把我的登山包放下來，看了一眼，然後……
他繼續擡著腦袋看天。
哎？
他讓我去上廁所難道不是想找個機會看我有沒有什麽關於阿裏斯蘭的線索麽？他應該知道以我能力，只要離開背包超過十米，任何放在上面的念力都會消失吧？
不，不對。也許他是故意這樣做，故意讓我看到他不會背著我亂翻，用來換取我的信任？我要不要在這裏蹲得更久一點，跟他比比誰比較有耐性呢？他會不會終於忍不住要打開我的包呢？就算他一直忍住，那麽我在這裏多磨蹭一會兒看他不耐煩之後會做什麽好像也很有趣？不，那是無聊吧？我們還要在黃昏前走出樹林呢。
我在草叢後面，從翠綠的草莖和草葉之間窺視他，覺得自己是一只暗藏殺機的掠食者，而庫洛洛是不知道危險就在近側的草食動物。
唉，算了，不猜了。
他比我聰明。
即使他現在不能用念能力，昨天我也看到他殺人的手段了，如果他想殺我或者把我弄到半死不活的逼問什麽，我猜他不用念能力也能做得到。
既然是這樣，那就先跟他一起走。看看能不能套出什麽關於阿裏斯蘭的線索。反正我找阿裏斯蘭的目的是為了找爸爸，和他的目的明顯不同，沒有利益沖突的話就暫時跟他合作吧。
想到這裏，從昨天遇到他開始一直亂糟糟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不再懷疑、不安或是暴躁了。不管怎麽說，憑我自己很難找到阿裏斯蘭，而庫洛洛確確實實是一個有力的幫手。
我舒了口氣，正要站起來，忽然看到離自己五十公分遠的地方有一個地洞。洞口隱藏在草叢中，如果不是蹲在這裏，很難被發現。
我輕輕的挪過去幾步，拔下幾根草撚在一起，伸進地洞上下一敲，哈，這是個地鼠用來儲糧的洞！
庫洛洛看到我用雙手捧著什麽東西跑回來的時候微微皺了下眉毛。我把手裏的堅果舉到他面前，滿臉微笑，「餵，你要吃麽？我剛才上廁所的時候發現的。」嘿嘿嘿，你敢吃麽？
「這是……松鼠埋的？」他拈起一枚堅果，捏碎果殼，把果仁丟進嘴巴，「味道還不錯。」
「嗯嗯，我也覺得不錯，下面還有很多，」我招呼庫洛洛，「把包帶上，快過來。」
他笑了一下，提起背包跟在我後面。
我示意他把包放在地上，伸手收回纏在上面的氣，取出鐵鏟塞在他手裏。趴在地上一手貼在地上，一手握成空拳敲敲地面，敲了一會兒，我隨手拔掉野草，對庫洛洛做個「從這裏向下挖」的手勢。
他正要動手，我趕快拉住他，擺擺手，又做個「等我信號」的手勢，他點頭答應。
不想在他面前翻出裝內衣襪子的袋子，我就坐在地上脫掉左腳的鞋子，把襪子拉下來，用力拉了幾下襪子口，躡手躡腳一步一步挪過去，兩手撐開襪子對準洞口，這才對庫洛洛使個眼色。
他蹲下，左手輝鏟用力向下挖，沒挖幾下鐵鏟就碰到石頭，發出鏗鏗聲。
一只灰色的小動物「嗖」的一下躥出來，我大叫一聲，趕緊雙手一揮，把它套進襪子裏。收緊襪子口，我一跳一跳的靠近庫洛洛，把在空中不住扭動的襪子遞向他，「幫我抓緊。」
他之前猜到我大概是要抓什麽動物，但是不知道抓來做什麽，所以一直在好奇的看著我。
我沖他嘿嘿一笑，從背包裏取出一把小梳子和一把小刀，然後脫下另一只腳上的襪子，「輕輕握著它，不要太用力，可別把它弄死了。」
我跟他說著，把襪子塞進他另一只手裏，「用這個接住它的毛毛。」
把襪子割開一條小縫，沙鼠的身體露了出來，灰色的毛毛在陽光下每一根的尖端都是半透明的。我用梳子梳起它身上的毛，小家夥的身體微微瑟縮著，它被抓在手裏，不會疼痛窒息可是也沒有辦法掙紮，身上的茸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真是可愛。我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撫摸一下它的身體，然後小心的用小刀沿著梳子的齒把毛毛刮掉。庫洛洛的手眼配合不錯，他用套在手上的襪子接住毛毛，一根都沒有掉出去。
割完一面之後，庫洛洛不等我說就把手轉一轉，讓我割沙鼠身體另外一側的毛毛。十分鐘後，我滿意的看看襪子裏收集的毛毛，對他說可以松開手讓它走了。這只身上凹凸不平的沙鼠重獲自由了，從他的手上跳下來躥進草叢。
我把小刀折起來，跟梳子一起往褲袋裏一插，從他手裏接過那只襪子，伸進去一根手指摸了摸，呵呵。
庫洛洛看著我珍而重之的把那只襪子用膠袋包起來裝進背包，終於問起我收集這種毛毛用來做什麽。
我有點小小的得意，一邊收拾背包，一邊告訴他這是種很少見的沙鼠，毛很細幼，用它的毛做成的刷子可以用來清潔眼睛，一點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他點點頭說，用來清潔傷口也很有用吧。
我說是。他又問我，不殺掉它，是因為怕血粘在毛上麽？
我有點驚詫，我只是要它的毛毛，為什麽要殺掉它呢？
他看了我幾秒鐘，然後垂下眼皮把手裏那只用來捉沙鼠，已經被割破的襪子遞給我。
我接過襪子，隨手塞進口袋裏。
「你不穿襪子了麽？」庫洛洛看我直接穿上鞋子的時候又問我。
我猶豫一下，系上鞋帶，「嗯，不穿了。」
「呵，恐怕等一下腳會磨破。」他把手插在褲袋裏，居高臨下的提醒我。
我擡頭看看他，把鞋帶系得更緊一點，讓他把沙鼠洞裏的堅果再取出來一些，別忘了留幾粒給小家夥。
打劫了沙鼠之後，我們吃著堅果繼續樹林間行進。
庫洛洛問我這種沙鼠的學名叫什麽，我說不知道，爸爸一直就叫它細毛灰沙鼠。它們的習性是在樹林的草叢裏做窩，巢穴通常在巖石下面，很膽小，如果有人動到它窩裏的存糧，它寧願躲在地下迷宮一樣的巢裏發抖也不會跑出來，但是如果巢穴上面的巖石遭到破壞，不想被活埋遭受滅頂之災，它就要跑出來了。
我剛才已經堵住了它洞穴的其他出口，所以，你用鏟子敲到石頭的時候它就朝我的襪子跑來啦。
他聽我講完，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又問我以前來過這裏麽，我老實的告訴他沒有。不過和爸爸一起去過埃拉措大島。
他點點頭，嗯，埃拉措大島和這裏的地理位置相似，都是南半球的島嶼，有同樣的物種並不奇怪。
捉沙鼠這件事似乎引起了庫洛洛的旺盛好奇心，接下來他問了我很多問題，捉沙鼠的方法是爸爸教我的麽，我們那時去埃拉措大島是去做什麽，到沈船打撈到了什麽？這種打撈方法也行麽第一次聽說可以這麽做……
起初我對他的問題還抱有戒心，擔心他是想從這些問題裏套出些什麽話，所以每個問題都是斟酌著回答，可是到了後來，他已經不是在提問了，而是跟我討論起沈船打撈的種種技術的利弊，再後來，就是我問他許多問題了。
你也去打撈過麽？在哪裏？
都撈到什麽了？啊，那個我聽說過，本來爸爸帶我去拍賣的時候以為我們的東西一定能夠嚇死那些收藏家呢，沒想到同一次拍賣竟然遇到質量比我們更高的同類型寶物。
後來？那還用說，肯定是暫時存放起來賣些別的東西，等下一次拍賣啦，物以稀為貴嘛∼
什麽？那個也是你撈的？啊，我們去晚了。我說，你們為什麽有那種癖好啊？爸爸和我每次都是拿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走的，哪有你們這種一件不留全部帶走連個青銅夜壺也不放過的啊？
芬克斯要用？他可真變態。
……
……
我們終於走出樹林的時候，太陽正沿著樹叢的頂端一點點下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金色的余暉混著草木野花的香味籠罩在身上，讓人有種夏天就快要來了的感覺。這時我發現，我不再是跟在距他半步的斜後方了，而是和他並肩站著。
我楞了一下，繼續跟他一起走。
順著樹林旁邊的小路，我們又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在第一顆星星從藍紫色的天邊冒出來的時候走進那個叫做杜努的小鎮。
這個小鎮在書店賣的地圖上並不存在，但是在萊爾大叔他們的地圖上卻給標註出來。人口不足一千，民風淳樸。從這個鎮附近的樹林穿過就可以抄近路到達公路。
進小鎮之前，庫洛洛要我把手裏的水壺給他，我說我不累啊，他說他知道。
雖然不明白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我還是把水壺給他了。進了小鎮，他沒費什麽力氣就和一個提著籃子正要回家的大嬸搭上了話。他說我們是背包旅行者，想要去優卡，從埃拉措大島來的……大嬸笑著指指他身後的我，問他，這是你的什麽人？他看我一眼，低下頭，小聲說，「是我……妹妹。」
他這麽說之後那大嬸露出「好啦好啦不用說啦一切我都明白啦」的表情，對我笑了笑，招呼我們去她家留宿。
這大嬸的笑容和汽車旅館那老娘的笑容有點相似，好像都在隱藏著什麽她們認為已經發現了的秘密似的。
當然，我知道不能告訴他們我們的真實情況——啊咧？你說什麽？有黑幫追殺你們？——那誰還要讓我們留宿啊，盡管不清楚庫洛洛是怎麽在三言兩語間就讓大嬸相信了他的鬼話的，不過，騙人的事就交給他去做吧。
萊爾大叔的地圖冊上說這裏的人們「熱情好客」，這真的不是能夠表達出崔錫大嬸一家熱情的詞匯。
他們家有四口人，崔錫夫婦，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和一個三歲不到的小寶寶。
大嬸把我們領到她家閣樓上的房間之後就去廚房做飯了，我放下背包，說要去廚房幫忙，她趕快拉住我說不用不用，讓我們留在房間休息。我說我不累讓我去幫忙吧，大嬸用力把我推回房間一邊說著「不用不用好好休息」。
我給她推得站在庫洛洛旁邊，她一把帶上房門，撲撲嗵嗵的走下樓梯了。
抓抓頭，我對庫洛洛說，這大嬸好熱情，太客氣了。他笑了笑沒說話。
趁庫洛洛去洗臉的時候，我趕快把鞋帶解開，嘶嘶哈哈的把鞋子一點點脫下來，我的兩只腳上，每只都有幾個還沒磨破的水泡，從包裏拿出一雙涼鞋換上，我下樓去廚房幫忙。
這時崔錫大叔也回來了，孩子們叫著「爸爸」朝他跑過去。大的那個撲到他身上，小的那個抱住他的腿。
我微笑著看著他們，有點羨慕。
和大嬸一樣，崔錫大叔也堅決反對我在廚房裏幫忙，他讓我去跟孩子們玩一會兒，我一再表示自己可以的，他們還是把我推出了廚房。
跟這個年齡的小孩子們在一起，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他們玩，是要講故事呢，還是要裝狐熊呢？
那小蘿莉小臉蛋紅撲撲的，咬著手指，摟著她的弟弟，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看得我有點不好意思。過了一會兒她說，「姐姐，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頭發？」
呃——「……可以。」
「姐姐，我可以給你編辮子麽？」
「……可以。」
給露特妹妹當了會兒洋娃娃，我頂著兩根醜醜的辮子又跑去廚房問要不要幫忙，大嬸摸摸我的手說，「小姑娘，真的不用你幫忙，這些粗活你幹不了的，飯好的時候我會叫你幫著擺盤子的。」
我，我又給鄙視了。
雖然很想單手舉起大嬸表示我力氣很大我很強，請不要把我丟給您的孩子當洋娃娃讓我去廚房吧——可是，為了今天晚上能住在樓上那間可愛的小房間裏，我忍耐了。
幸好庫洛洛很快跑下來了，看著我有史以來最醜的兩根辮子怔了幾秒鐘。這個年紀的小女孩顯然對他更有興趣，露特放開我的頭發，纏著他，一會兒唱歌給他聽，一會兒又要他講故事給她聽，把她弟弟丟給我看。
我看著流著鼻涕的小寶寶，不明白為什麽她不對庫洛洛說「叔叔，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頭發」「叔叔我可以幫你綁辮子麽」之類的話。我保證他的發質不會比我的差啊露特，露特，你看看我啊，為什麽你就沒想過給姐姐我講個故事什麽的啊……
我和被冷落的小寶寶蓋爾睜大眼睛寂寞的兩兩相望。
沒過多久，崔錫大嬸告訴我們晚飯準備好了，我興奮的從地板上跳起來跟在她身後走向廚房，在門口的時候被崔錫大叔攔住了，他遞給我一大把刀叉讓我擺在餐桌上。盤子讓大嬸和庫洛洛來擺就好了。
我無奈的把銅質木柄的刀叉擺在餐桌上，難道他們連發盤子的活都不能放心的交給我麽？我看起來就那麽沒用麽？
大嬸他們把裝著番茄醬肉丸通心粉的盤子端上來的時候看了看餐桌，把盤子放在刀叉之間說，真是大城市來的人啊，刀叉還分開擺呢，我們這裏都是把刀叉放在一起的。
呃——這是在誇獎我麽？還是嫌我放的不好？我看看庫洛洛，這騙子坐在我旁邊，好像有點靦腆似的微微低著頭，我只好也學著他的樣子把頭微微低下。
晚飯吃完，我主動要求幫著洗碗，又被崔錫大嬸用力按在椅子上，她堅決不肯讓我進廚房。於是我又和露特玩了一會兒，陪她做數學作業。
小鎮的生活似乎簡樸得乏味。吃完飯消磨時間的方法就是看看書做做零碎家務。
我看著坐在搖椅上抽著煙鬥看書的崔錫大叔，還有坐在他身旁做針線活的大嬸，突然想知道我的爸爸是不是也和媽媽有過這樣靜謐的夜晚。
大概九點多，他們夫婦就向我們道了晚安，帶著孩子們上樓睡覺了。
庫洛洛到廚房去拿水，我站在他身後看他用玻璃杯接水，小聲問他，「你覺不覺得他們兩夫婦好像特別擔心我？像是怕我摔碎他們的盤子一樣？」
他輕輕「嗤」的一笑，轉過身，「你這麽覺得啊，要不要偷偷聽聽他們在說什麽？我打賭，一定在說你呢。」
我想了一下崔錫夫婦臥室的方位，把廚房的窗口打開，輕輕爬上窗沿，抓住房子外面的石頭縫往上爬了兩三米，庫洛洛靜悄悄的跟在我旁邊，像只壁虎一樣，這家夥爬墻爬得比我老練多了。
崔錫夫婦臥室下面就是廚房，我們剛剛趴在他們的窗口下面，就聽到大叔說，「我看今天那對男女不像是從埃拉措那種土地方來的。」
哎喲大叔，杜努在地圖上都不顯示呢，您好意思說埃拉措是土地方？
接著就聽見大嬸說，「我覺得也是。尤其是那女孩子，看起來恐怕最多只有十五歲吧，吃飯的樣子像是雜志封面上的女郎一樣，吃完還把刀叉並排放在盤子右邊。」
大叔附和著，「是啊是啊，他們兩個那種白皮膚也不像是埃拉措的人。」
大嬸又說，「那小姑娘的手又白又軟，嫩得好像糯米粉團一樣，我打賭她從來沒有拿過比盤子更重的東西。」
大叔「撲哧」一笑，「所以你才怎麽都不肯讓她端盤子麽？」
誠實的大嬸回答，「那當然了。一個盤子最少要300個戒尼呢，刀叉倒是摔也摔不壞……哈哈。」
兩條路線
76 同伴間要互相關心（這跟本章的主題無關，請務必相信我。）
原來那根本不是我的錯覺，大嬸她根本就是怕我摔壞她300戒尼一個的盤子！
連個鄉下大嬸都鄙視我啊——
我趴在墻頭，轉頭看看庫洛洛，無比蕭瑟。
他對著我彎起嘴角笑了笑，月光之下眼睛亮亮的。
笑，笑，你還好意思笑啊，笑什麽？連個謊話都說不好，枉我這麽信任你，把騙人的事情交給你做。
他們笑了一會兒，大叔又說，「我看他們絕對不是兄妹。」
「廢話！你見過那樣子的兄妹麽？」大嬸有點埋怨的意思，「那小夥子在廚房的時候還悄悄問我要塗水泡的藥粉呢，說他‘妹妹’第一次走這麽遠的路腳磨破了可是怕他擔心不敢告訴他，我生孩子的時候也不見你這麽關心我……」
「唉呀——老婆……」
他們不再說話了，窗子裏是令人尷尬的親吻聲。
我趕快松開手輕輕從墻上溜下來，落在廚房的窗沿，爬進房子裏。
庫洛洛跟著我鉆進來，他拿起案台上的玻璃杯，「走吧？」
我拿了一個杯子接了水，靜靜走上閣樓。
進了房間，我盤起腿坐在床上，向他伸出手，「藥粉呢？」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瓶子遞給我，又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根針和一個打火機，「把針燒熱消毒之後挑開水泡，然後再塗藥粉。」
我拿起藥粉看了看，「算了，用我自己的藥膏吧，就不用挑破水泡了。」
他「嗯」了一聲，問我，「那我先去洗澡？」
我說了聲好。
他去洗澡的時候我把背包打開，把自己穿的衣服從大登山包裏通通拿出來，然後把爸爸的筆記的覆印件那最後一頁撕下來，折成小小的一個方格放進一件不常穿的內衣裏，再把衣服一件件賽進我平時背的背包。
裝到一半的時候我想了想，又從內衣裏把那頁紙拿出來撕成不規則的幾片，分開放進兩個背包裏的幾個不同地方。
其實最好的方法是把那圖形記住，然後把它燒掉。可是在庫洛洛告訴我那套管上的圖形有可能是地圖、路引之類的東西之前，我只是把它當成一個普通的圖騰看，現在看來，那像迷宮一樣的線條很有可能就是通往阿裏斯蘭的地形圖。
唉，暫時，我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他。
我又折騰了幾次，最後還是選擇記住了地圖一角上的圖形和數字，把它撕碎吞進肚子裏。
庫洛洛回到房間的時候，我正在坐在床上翻看在林岡機場買的那幾本關於航海的書。他穿著汽車旅館老板娘送給他的舊圓領衫，用毛巾擦頭發上的水。
「那個……」我看看他，輕輕咳嗽一下，「咳，我把背包裏的東西騰出來一些，明天你去買些衣服還有日用品什麽的吧。」
他「唔」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麽笑了。
可惡，別以為露出這種純真的笑容我就又會上當了。我低下頭不看他，拿起東西和要換的衣服去洗澡了。
崔錫大嬸家的浴室很簡陋但是很舒服。無論是帶有小碎花的尼龍布浴簾，還是鏡子旁邊掛著的刷牙寶寶的卡通畫，都給我一種久違的溫馨感覺。那是種再豪華的酒店房間都沒有的「家」的感覺。
我回來的時候庫洛洛正坐在台燈旁邊的木椅上研究地圖冊。
坐在床上塗護手霜的時候我突然想起美達小姐，不禁輕輕「唉呀」一聲，趕快找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美達小姐聽起來像是被人從夢中驚醒了，聲音幹澀暗啞，我連忙道歉。
她調整情緒，聲音又變成一貫的習慣於掌控一切的職業女性，問我有什麽急事。
看來她並沒有被黑幫騷擾。還是說，那幫人的偵查技術實在太爛，我的包子臉照片現在可是在友客鑫的名媛淑女手中炙手可熱呢，他們竟然沒查到美達這個合作人？！
於是我幹巴巴的笑了了幾聲，告訴她我將要去一些小島嶼，有可能采集一些制作去疤痕藥膏的材料，另外主要是想向她道歉，蜥蜴雖然抓到了，可是又給逃了，沙漠算是白去了，而且車子也報廢了。然後又遇見一些朋友，情況比較緊急，所以沒和她道別就離開了。
她笑笑說沒關系，罕見的生物哪是那麽容易抓到的啊。還說我真了不起，不愧是獵人，車子壞了還能這麽快就平安走出沙漠。以後一定要多註意安全，采集藥膏材料的時候也是，安全第一。
之後她又跟我聊了幾句，說她看中的青雲文壺雖然拍到手了，可是在收到保險公司快遞之後打開包裝的時候發現那壺竟然不翼而飛了。雖然得到了賠償可是保險公司現在也沒查出來那壺是怎麽被盜的，而且聽說其他幾位收藏者也有同樣遭遇。
我誇張的發出驚訝的低呼聲，看看坐在旁邊的庫洛洛，他的黑眼睛裏有些許笑意。
我對美達小姐說，如果我打聽到壺的下落，一定聯系她。
她很開心。又問我要不要買新設備，錢夠不夠用。我趕快告訴她，她給我那張卡裏還有很多錢。
美達小姐一直對我都很有信心，不知道為什麽，她跟我說話的時候總有種「把這事交給你一定沒問題」的感覺，我今天倍受打擊的自尊心總算恢覆了一點。
跟她道了晚安，我囑咐她有什麽事情就和我聯系。
她對我這種口氣稍微有點奇怪，「嗯？」了一聲之後還是很痛快的答應了。
掛了電話，我盯著庫洛洛，他擡起頭和我對視，「你要問我什麽？」
我直接了當的問他，「那些拍賣會上的寶物全在你這裏？」
「不在。」他很快回答，「其他寶物都交給旅團了，只有阿裏斯蘭之書在我這裏。還要問什麽？」
「昨天追我們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友客鑫黑幫的，對吧？」我氣鼓鼓的看著他。
「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他們是黑幫的，不是麽？」他把地圖冊攤在腿上，十指交叉放在書上，一派平靜溫和，「你只是相信了你所認為的事實。昨天那些人是一些賞金獵人，他們也許受雇於黑幫，也許受雇於別的什麽人。」
「賞金獵人？」
「對。他們抓獲金主懸賞要追捕捉拿的人，換取賞金，不一定是有執照的，很多賞金獵人自己也是在逃的通緝犯，所以……」他微笑一下，「他們是不會有心思去找你的合夥人美達小姐的。更重要的是，黑幫大概現在已經查出來旅團是流星街的出來的人，他們這個時候一定正在忙著爭奪十老頭的位置，不會輕易和流星街作對的。在我離開友客鑫之前，他們已經取消了對旅團的追捕。」
我閉上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歪著腦袋瞪他，「你為什麽不早說？」混蛋，說了那麽多誤導我的話，我剛才擔心死了。黛美太太在莫然諾是沒事，可是美達小姐在友客鑫可算是半個名人。
庫洛洛垂下頭，重新翻著地圖冊，理直氣壯的慢吞吞回答，「早說的話你還是不會和我一起走吧？」
「你真可惡。」我現在也照樣可以把你丟下的！得意什麽？！不就是比我懂得多點麽！
他對我的話沒有什麽反應，頭都沒擡一下，「嗯，我知道。還有什麽問題？」
「現在追殺你那些人是什麽來頭？」
他漫不經心的翻翻地圖，擡起頭，「不知道。以前的仇家？平時也會一直遇到的，不過這次大概是收到了黑幫放出的消息，所以很快找過來了。雖然黑幫不會明著和流星街作對，但是如果背後做些小動作，把我的行蹤泄漏出去，能夠除掉旅團的話就更好了不是麽？」
說到這裏，庫洛洛停頓一下看看我，「咪路，他們可都不是容易應付的，下次再遇到他們你要小心。還有什麽問題麽？」
「有。」我帶點惡意的跟他對視，「不過我暫時不想問了。」——你是不是兩三天沒有換內褲了啊團長？還是說，昨天晚上你去找旅館老板娘出賣色相的時候人家也給了你一條破著洞洞的、松緊帶失去彈性的內褲呢？
庫洛洛被我這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得有點不自在，他笑了笑問我，「你在看什麽？」
「唔，沒看什麽特別的東西，就是覺得，」我也對著他笑，「你長得，挺好看。」
「嗯，謝謝。你也是。」他笑得非常真誠。
笨蛋啊咪路！怎麽又這麽說？！我又給他耍了。
他低下頭無視我的憤怒，對我招招手，指著地圖，「我們商量一下接下來怎麽走吧？」
我「哼」了一聲，湊近地圖。
庫洛洛在地圖上用手指劃出兩條路線，一條從杜努直直南下，去海港城市帕勒莫，另一條向東，連接的是和大陸被一條細細海峽隔開的大島嶼卡塔尼亞。這兩條都是去帕裏群島的路線。
帕裏群島指的是優路比安大陸南面巴露沙群島中東的一些島嶼，比較大的島是卡塔尼亞、麥尼、奧比亞，鵬托、萊斯、普瑞，在這幾個比較大的島嶼附近有數百個小島星羅棋布，庫洛洛的指尖沿著地圖上構成帕裏群島那幾個大島依次掠過，「卡塔尼亞是帕裏群島中最大的島，人口也最多，阿裏斯蘭在卡塔尼亞跟和它比鄰的麥尼島的可能性不大……」
他說著，手指移到麥尼島南邊的奧比亞島，「奧比亞是帕裏的第三大島，上面有座休眠火山，上次噴發的時間是一八四七年，所以，也不可能是它……」
最後，他的指尖點了點和在奧比亞西岸遙遙相對的第四大島鵬托，「這裏，從地形上看是被眾多島嶼環抱著的，而且和卡塔尼亞相連，是個受背包客歡迎的地方，雖然阿裏斯蘭不太可能在那裏，但是從那去哪個島都比較方便，我們可以先去鵬托，到了之後再做打算。」
我看著地圖想了一會兒，「那麽帕裏最南面的兩個小島普瑞和萊斯呢？哪個更有可能？」
庫洛洛擡起頭看看我，用左手按著下巴，「都有可能，甚至在帕裏群島南面，屬於洛卡裏歐共和國的依波利島都有可能，還有可能是這些大點的島嶼周圍許許多多小島中的一個，因為……」他轉動眼睛，和我對視，「我得到的情報是，我們要找的‘阿裏斯蘭’，是座地下宮殿，並不算很大。」
地下宮殿？我思考一會兒，對他說，「那我也分享一點情報吧，依波利島可以排除了。」如果爸爸去的是依波利島，他跟席巴先生敘述這件事的時候就會說他要去「依波利」或是「洛卡裏歐共和國」而不是帕裏群島了。看來庫洛洛只是知道了阿裏斯蘭的大致位置，並非知道它確切的是在帕裏。
「是麽？」他很開心的笑了，身體向後一仰雙臂張開伸個懶腰，「那就太好了，這下可以排除大約二十個可能的島嶼了！」然後他又坐正問我，「你的情報可靠麽？」
「那、那當然。」我有點震驚，第一次看到庫洛洛做出這種幾乎可以說是孩子氣的動作。
他給我的印象一直是冷靜深沈，殘酷睿智的，更重要的是一直很執著於苦心孤詣的營造「視覺系」的形象，怎麽，怎麽這樣？
團長你那形象跟你的白毛黑大衣一起拋棄了？
原來沒有手下跟著的時候，你也會伸懶腰打哈欠偶爾冒個鼻涕泡泡什麽的？
這、這，看到庫洛洛伸懶腰簡直比看到獅子躺倒喵喵叫著撒嬌還讓我震驚。
「嗯？咪路你有什麽要問的麽？」發現我還在呆呆看他，庫洛洛微笑著問我。
「唔，其實我從昨天就一直想問你……」我眨眨眼睛，「你的白毛黑大衣呢？」
他的笑容僵了一下，「扔掉了。你，就是要問這個？」
「現在還有別的問題。」
「什麽？」他看來心情不錯。
「那大衣跟了你多久了？」
「……」
「你怎麽不說話了？」——怎麽這問題碰到你內心深處一直極力壓抑稍一碰就會令強烈感情奔湧決堤的傷口了麽？
我兩眼放光的看著庫洛洛，他無奈的閉目，「你還有別的問題麽？」
「有。其實我有個問題，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想問的，不過怕問了之後你會尷尬就一直沒問——」
「那就不要問了——」「你多大了？」
我們同時說。
庫洛洛聽到我的問題，明顯松了口氣，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還以為你要問什麽」的字樣，「二十六。我今年二十六歲。」
「二十六歲啊……」我歪著頭仔細看著他，「看不出來。」
時間似乎是因為害怕庫洛洛身上的什麽東西而悄悄離他而去，他年輕而英俊的臉上有著些不符合年齡的東西，和西索那種什麽都不在乎嘻嘻笑著的天真不同，他身上有種固執，甚至可以說是執拗的東西，正是這種奇怪的東西，讓他看起來不像二十六歲。
如果他像剛才那樣不經意間流露出懶散的情緒，說他是個高中生，絕對沒有人會懷疑。
他被我看得好像有點不自在，忽然轉動一□體，捧起地圖冊輕輕咳嗽了一聲。——大概是回憶起我拿著《第一次的愛》挨個掃描他、俠客、信長叔的那個時候了。
「嘿嘿，」我收回自己的目光，又問他，「那小滴多大了？」
他放下手裏的書，「十九歲。」
「什麽！」不可能吧？我回憶著小滴的樣子，她說話的語氣，問的那些奇怪問題，還有那可怕而強大的天然呆特征——「怎麽看都不像十九歲啊……」
「小滴真的是十九歲，她只是人比較單純。」
能問出那種問題的人才不單純呢，我在心裏小聲嘀咕，又問他，「那俠客多大了？」
「二十四。」
「啊？」不可能啊不可能，那娃娃臉的家夥怎麽看都不到二十歲吧，不過……我想想他那些作為，嗯，俠客是個經驗老道的騙子。
接著我又問了些雜七雜八的關於旅團成員的問題，比如芬克斯的眉毛是他自己剃掉的還是被人拔的，木乃伊是不是受過很嚴重的燒傷，長頭發怨靈叫什麽名字之類的，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隨口回答，給的全是些一聽就是假話的答案。
終於他微微皺眉，「咳，咪路，繼續商量明天走哪一條路吧？」
「哦哦。你先說說看這兩條路有什麽不同。」
我原以為趁著庫洛洛心情放松，能夠套出些關於他們的情報。以後說不定還會遇到旅團成員，多知道些關於他們的事情總沒壞處，不過沒想到他精明得很，連這種無關緊要的八卦問題都沒一句實話。
他把地圖冊放在床上，指著那條南下的路線，「杜努附近沒有什麽公共交通，如果從杜努走出去，一路搭順風車到A34公路，再開車的話大概要四、五天才能到帕勒莫，從這裏可以直接搭船去鵬托島。」
「要乘多久的船？」
「天氣正常的話也是兩三天。」庫洛洛的黑眼睛在橙色的台燈下有種少見的光澤，沒有平時那種鋒利的感覺了，他指指向東的那條路，「如果我們先去卡塔尼亞，再從卡塔尼亞開車去鵬托，一共大約要十天的時間。」
我揉揉眼睛，「既然一條路花的時間比另一條路短那麽多，有什麽可猶豫的呢？從帕勒莫坐船去鵬托，幾乎不會受天氣影響吧？那裏可以算是一片內海了。」
庫洛洛靜靜的看著我，過了幾秒鐘說，「你說的對。可是這個季節去鵬托的話有暗流。」他把地圖冊翻到最後一頁，上面有些不同筆跡的註釋，「從前去鵬托的背包客寫道，他們湊夠了人數，雇好了船夫，可是卻因為季節性出現的暗流等了十幾天，而且，聽船夫說，那暗流是不定期出現在九月到十二月的。」
我把書從他手中拿過來，看了幾眼，「你看書真快。」
他微哂一下，過了幾秒鐘突然擡起頭看我，「你那本《第一次的愛》還沒看完麽？」
我皺皺眉毛，這是在嘲笑我麽，「有什麽可得意的啊，你不過是比我多了點經驗，所以看書才快了點。還有，你的閱讀習慣一點都不好，你們應該很有錢吧？」
「啊？」他不明白我怎麽會把話題突然轉到這個上面，稍微有點錯愕。
我滔滔不絕，「你們打家劫舍了那麽多年總有點積蓄吧，挖人家祖墳的事不是已經幹了十幾年了麽，怎麽連個應急燈都不舍得買？總在那麽昏暗的燭光下面看書眼睛會早衰的，你近視麽？雖然坐在一圈白蠟燭中間是很有氣氛，不過你又不是在拍MV用不著這樣吧？還是說，你其實平時不是那樣的，只不過抓到我的那兩次才這麽幹，目的是想營造恐怖陰森的氣氛……」
他臉上驚愕的表情維持了十秒鐘以上，然後有點無奈的閉上雙眼，小聲說，「咪路——」
「嗯？」
「你現在完全不怕我了，是麽？」他睜開眼睛，黑黑的瞳仁裏有我小小的臉。
「唔……」我盤起雙腿靠在床頭，手扶膝蓋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看不出他的情緒，他這樣問是挑釁呢，還是在感慨？
我眨眨眼睛，垂下眼皮，「餵，你忘了麽，離開布塔的時候我就跟你說了，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了，你身上的現金，銀行卡，所有值錢的東西，還有你自己，都是我的了。你會怕你的一只襪子麽？」
「襪子？」
「對。襪子。」
庫洛洛靜靜的沒再說話，鑒於我從來看不懂他眼睛裏所表達的東西，我只好瞪大眼睛和他又對視了一會兒，想要把「我是主人我很勇猛你以後都只能聽我的」之類的信息用犀利的眼神傳達給他。
團長大人做過粉紅色銀河的店長就是和我這種要麽出賣體力要麽出賣色相的底層打工仔不一樣，他平靜的把騎著200CC小綿羊一路向北跑的話題拉了回來——「那我們明天就向東走，去卡塔尼亞吧。」
「呃，好的。」切，裝淡定誰不會，我學著他的樣子，面無表情的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硬水晶琢的小瓶子，打開，用指尖挑了一點藥膏在腳上那幾個水泡上面薄薄的塗了一層。
這些淺珊瑚色的半透明膏體迅速消失，我擡起頭指揮我的俘虜，「今天你睡地板吧，」揮手扔給他一條毯子，「這個也給你。」
庫洛洛答應一聲就站起來去拿睡袋，我的睡袋對他來說小了點，他的手臂露在外面放在地板上。
猶豫了一下，我又坐起來，「餵——」
他翻了個身看我，「什麽事？」
「你要塗藥麽？」我不耐煩的問，「給你用一點。塗薄薄的一層就可以了。」說完我把裝藥膏的小瓶子扔給他。
庫洛洛擡手接住藥瓶，並沒打開，他用食指摸了摸瓶蓋上那只用不知什麽綠色石頭雕的蚱蜢，「這藥是你自己做的？」
「嗯。」
「聞起來像是有蘇葉枯草？」
「是是是，你見多識廣，這東西很名貴，省著點用吧。」我粗魯的打斷他，拉滅台燈鉆進被子裏，啊∼真舒服，好幾天沒有在這麽舒服的床上好好睡覺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33
訓斥
77 叫著說自己不是小孩子的人絕對都是小孩子。
9月9日。
大約淩晨四點的時候，我醒了。
庫洛洛也醒了，經過兩天的相處，我漸漸熟悉了他那種「絕」的狀態，所以可以感到他正在慢吞吞的從地上坐起來。
「咪路？」他很小聲的叫我。
「嗯？」
「準備走吧。」
「好。」
稍事梳洗，我們背上背包走下樓，崔錫一家還在沈沈睡著。
在廚房拿了兩塊幹面包和幾粒蘋果，庫洛洛在案台上放了張五千元的鈔票用玻璃杯壓著，我兇狠的瞪著他，他聳了下肩，又放了一張五千元的鈔票。
小氣的家夥！
從崔錫家廚房的窗口跳出去，我們穿過小鎮向地圖上標註的通向A320公路的小路走去。
這個時候，深紫色的天空上還有一牙彎淡黃色月牙和幾顆星星，整個小鎮仍然在睡夢之中，靜得只能聽到路燈每隔兩秒鐘發出的「茲茲」聲，似乎連蟲子都回去睡覺了，連一聲啾啾都沒有。
出了杜努鎮，我們沿著那條不知名的小路向A320公路走。那條路上連路燈都沒有，我的應急燈和手機的充電器一起放在那輛住著長期便秘的老伯的車裏被窩金送到三途川遊泳去了，剩下一盞小汽燈又在被飛坦偷襲的時候摔了，好在這個時候天上還有一點微弱的星光和慘淡的月光。
路邊的樹林裏有不知名的動物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青草樹木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這樣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天空慢慢亮起來，可是仍舊灰蒙蒙的，像是塊染上了藍墨水怎麽也洗不幹凈的桌布。
今天大概會是個陰天。
走到A320公路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但是太陽躲在雲層裏面不肯出來，我們站在路邊等順風車的時候吃了點從崔錫家拿的東西。
我一邊啃幹面包一邊問庫洛洛，「等會兒搭車的時候要怎麽跟人家說？」
庫洛洛咽下面包，似乎胸有成竹，「你只要不說話就可以了。」
我瞟他一眼，「昨天在杜努的時候，你為什麽要說那樣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話？」
他喝了一口水，慢悠悠的回答，「再高明的謊話都有漏洞，比起看似完美的謊言，人們更傾向於相信自己發現的事實，那麽給他們適當的線索和誤導，讓他們自己形成一個‘事實’不是更好麽？」
我接過他手裏的水杯，「那崔錫夫婦相信的‘事實’是什麽？」
庫洛洛看著公路的遠處，「這裏，還有帕裏群島，都屬於卡米特聯邦，聯邦法律規定的最低結婚年齡是十五歲，並且不需要父母的同意……」
這個，不好的預感是什麽？我瞪大眼睛盯著他，這家夥平靜的繼續說，「所以有很多小情侶離家出走來這裏私奔……」
「什麽？」私、私奔？私奔！
他用「你幹嗎這麽大驚小怪」的眼神看我一眼，「你一看就是個未成年少女，我們兩個長得一點都不像，這是最令人可信的……」
「可信你的頭啊——」我把鐵杯裏的水向他潑去，他一閃身，笑起來了，「怎麽，你有更好的說法？」
原來大家都以為我是和他私奔的問題少女！
我握著鐵杯，看著把手插在風衣口袋裏微笑的庫洛洛，清晨的微風吹起他額前的頭發和風衣的下擺，灰藍色的天空下，他的黑眼睛裏竟然顯得很純凈。
突然間我想起薄妮大人曾經說過的話，「真正的騙徒總是優雅迷人」——所以人們更容易上當！
掃了他兩眼，我咬牙切齒的說，「哼，你看起來的確像個會誘拐小女孩的騙子。」
他輕輕笑了一聲，眼睛裏光芒流轉，目光膠著在我身上。
和以前一樣，他這種好像有形質的目光讓我覺得惱火又不知從何說起，我的臉慢慢熱起來。
我抿緊嘴唇，攥著拳頭對他說，「別笑了。」
「好的。」他立刻收斂笑容，但是目光還是那樣令我感到不快。
並不是只有被小混混對著吹口哨或是猥瑣禿頭大叔盯著才會有不舒服的感覺，庫洛洛的目光配上他稱得上溫和的表情，好像一條看不見的絲巾，柔軟但是卻很厚實，輕飄飄的覆蓋在我身上，讓我惱火可是卻無從反抗。
我板著臉盯住他，忽然間醒悟，也許昨天我用襪子抓住沙鼠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也許看到那可憐的小動物瑟縮著發抖的時候還會面露笑容，說「真可愛」，再伸出手指碰碰摸摸它。
他這種目光，和西索那種興致盎然，充滿好奇心，好像我並非和他同樣是個人而是一種什麽他一次見到的小動物的眼神，本質一樣。
突然間想到了西索，然後就想到他拒絕和我一起來帕裏的那個時候，我的情緒一下子毫無來由的從有點憤怒變成有點難過，繼而是深深的失望。
無論是他，還是庫洛洛，他們都不把我當成和他們平等的。
從來沒有。
呆呆的站了幾秒鐘，我提起地上的登山包，轉身就走。
庫洛洛大概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舉動，在我走出去幾步之後才追上來伸手拉我，「咪路——」
我甩開他的手，低著頭，「既然你不尊重我，那麽我對你而言也沒有做同伴的資格，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
他拉住我，「我沒有小看你的意思。」
噢，這還是「沒有小看我」呢，如果真的「小看」我那是什麽樣子啊？
看我不作聲，他的聲音嚴肅起來，「你要自己去找阿裏斯蘭麽？賞金獵人們可能在到處找你。」
「你是在嚇我麽？」我擡起頭看他，「至少他們還把我當成對等的對手呢。」說完我推開他繼續走。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他在我身後喊。
沒有想到他會向我道歉，我轉過身，看了他一會兒，「是真的麽？」
「是真的。」
「那你保證以後不再那樣笑我看我。」我嚴肅的說。
「那個啊，我恐怕做不到。」他也正經嚴肅的回答。
「……你說什麽？」我氣得楞了。
「我說我控制不住，因為你的樣子……」
「啊——」我不等他說出更多侮辱我的話，把背包往地上一摔朝他沖過去，「把你的牙齒打掉的話你該記住了吧？」
既然他不能用念力，那我也不會去占他的便宜，大不了我也不用念力，大家用體術決個高下吧！
沒等沖近我就發動進攻，他起初揮手防禦閃躲的時候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但是立刻明白我沒在跟他開玩笑，收起笑容認真起來。
盡管是第一次和庫洛洛交手，但我很快發現他的近身搏鬥技術很高明，他的力氣和我不相上下，可能我還占上風；他的速度也沒有我快可是卻總能險險的避過我致命的攻擊。
我的動作越來越快，庫洛洛全力躲閃，卻幾乎沒有反擊，只有在避無可避的時候才會突然轉手反攻，攻擊的都是我不得不救的地方。
他果然是個防禦型或是反擊型的高手！
就因為這樣才看不起我麽？我心裏憤怒，但是卻冷靜下來，進攻如同暴風驟雨。
這樣劈劈啪啪的打了十幾分鐘，庫洛洛說，「咪路，別打了，有車來了，別再賭氣了。」
「誰在跟你賭氣啊！」我看準空隙向他手肘的關節戳去，如果他被我戳中，手臂會酸麻得幾分鐘都擡不起來，如果他不舉起手臂抵擋，我會變指為拳打中他的胸口，可是——在我就要擊中他的時候，庫洛洛迅速向後跳去並且在我追撲向他的時候把雙臂垂在身側。
我在他胸口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收住拳頭，怒不可遏，「你這是幹什麽？就算沒有用念力，我一拳也可以把你的胸骨打碎刺穿你的肺葉！」
他笑了笑，彎腰拾起地上的背包對著從遠處開過來的車揮手，「要是你覺得我小看你了，那就證明給我看吧，你這種跟人一言不合就要求散夥或是打架的行為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時候才有的。」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大聲沖他喊，把拳頭握得咯咯直響，還要再說些什麽，那輛大貨車已經開過來並且慢慢減速停下了。
「那就別再亂發小孩子脾氣了，這條路上的車不好攔。」他平靜的說，看都不看我一眼。
一個大叔從駕駛室裏探出頭，好奇的看看我們。
「大叔，您要去哪裏？」庫洛洛拽著我的胳膊走過去。
「去泰米爾。你們呢？」
「我們要去澤湖。」
大叔熱情的招呼，「順路。上來吧！可能快要下雨了。」
庫洛洛輕輕推推我，我晃動一□體避開他，氣呼呼的走在他前面。
站在貨車駕駛室下面，我剛要擡手拉門，庫洛洛從我左邊伸出手把門拉開，先把我的大登山包扔上去，又對我溫和一笑。
我繼續板起臉不理他。正要抓住車門邊的把手往上爬，他忽然用兩只手輕輕握住我的腰，兩根拇指放在我的後背上，另外八根手指在我腰前相扣，然後在我耳朵後面低低說了句「你的腰真細」。那語氣就像是他調整車座的時候輕聲說「你的腿真短」一樣。
我禁不住「啊」的低呼一聲，轉頭看著他，又羞又怒。
他對自己這種冒失的行為毫不介懷，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反應，也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做出了十分失禮的事情。他對我正直而清澈的笑著，雙手合攏一點把我向上一舉。你還笑？你以為這是在跳舞麽？
我怒視著他，可是又不好意思提醒他這種行為是逾矩的，說出來的話搞不好他還會用那種正直清澈的眼神看著我，楞上幾秒鐘，最後弄的好像我才是冒犯的那個人。
可是……你怎麽還不松手啊？
又看了他兩眼，這家夥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手放在不該放的地方，我只好悶悶的把頭轉過去，彎腰向駕駛室裏鉆進去，他這時才松開我的腰，我的臉頰從下巴那裏開始熱起來，坐下來抓抓臉頰，我對司機大叔勉強笑了笑。
庫洛洛在我坐好之後馬上跟著爬上來，關上車門，向大叔道謝。
這位大叔大概也像崔錫夫婦以為我們是一對私奔的小情侶，哈哈一笑，「怎麽，剛才吵架了麽？」
我垂著腦袋不作聲，庫洛洛「嘿嘿」笑了兩聲，岔開話題問大叔是不是經常走這條路。
其實只要他願意，庫洛洛可以很快和不熟悉的人愉快的交談起來。
司機大叔一路上跟我們開著玩笑，說他和他的太太當年來到卡米特聯邦的時候就像我們一樣大，然後在這裏一住就是十五年，生了三個孩子。他又問我們接下來有什麽計劃，到了後來居然還打算幫庫洛洛介紹工作。
我像庫洛洛囑咐的那樣，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能說什麽呢？
大叔一直在說我們最好是趕快生個小寶寶，有了孩子之後父母們的怒氣就會平息了，日子也會比較好過，還問庫洛洛有沒有好好努力。
……努力？努力種田然後種個小寶寶出來麽？
於是我的腦袋越垂越低。
大叔像是開車太專心了完全沒註意到我的窘迫，不厭其煩的回憶當年他和他太太私奔的時候各種經歷，說他們「努力」了一年之後才有喜訊。然後又囑咐庫洛洛要好好對待我，不要總是惹我生氣不然孕婦難產的可能性很大，他當年就是年輕不懂事布拉布拉布拉……
我究竟做了什麽啊？
當我的腦袋要垂到胸口的時候，庫洛洛終於咳嗽一下，聽起來有點尷尬。大叔住嘴了一秒鐘哈哈大笑起來，說年輕人很愛害羞嘛∼
庫洛洛你這個混蛋，你早點咳嗽會死麽。你是故意的吧？哪有反射弧這麽長的哺乳動物？
到澤湖的時候，大叔把我們放在公路出口的加油站，臨走時他還搖下車窗對我們握拳大喊，「要‘努力’啊！」
我輕輕對大叔揮了揮手，想要說句感謝的話，可是臉蛋燒燒的，嘴唇像是被蜜粘起來了。努力什麽啊大叔，你真的弄錯了。
庫洛洛在大叔的大貨車開出油站之後問我，「我去買些東西，你要跟著來麽？」
我搖搖頭。
他嘆口氣，「那你在這裏等我？」
一個字都不想跟他說，我擡頭看著天空中大朵的雲不出聲。
混蛋，我的脖子都酸了！你早點咳嗽會死嗎？會死嗎會死嗎？真是可惡。啊，脖子好酸啊。
他沒再理會我，走進加油站的便利商店。
我站在雲朵投下來的巨大陰影下面，看著他的背影。
也許，像庫洛洛說的，我真的還是個小孩子，遇到讓自己不高興的人就想發脾氣，而且不能忍受別人的輕視。
也許，真的像黛美太太說的，爸爸把我寵壞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西索才會把我扔掉了。
很多事情發生的時候你並沒有意識到，或許就是這個意思。
我的心浮浮沈沈，手機突然響了。
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我有點驚訝的看著屏幕上顯示的那個號碼。呵，真可笑。
現在打來幹什麽呢？是你不要跟我一起來的。
我還記得你拒絕我時的樣子呢，雖然沒有天天想起來可是一直都記著呢……漂亮的眼睛裏，靠近瞳仁的地方有一小片淺藍色的水，冷冰冰的。
忽然間我覺得那輕輕軟軟的鈴聲讓我喘不過氣，我把手機反轉過來，把電池拔下來。偶像歌手蕾歐娜的歌聲嘎然而止，中斷在「鯨魚的背上……」。
鯨魚背上的女孩，為什麽會經過花田？
蕾歐娜的歌歌詞總是很奇怪，像個永遠講不完的故事，而我總是記不住下一句是什麽。當時我是為了什麽把這首歌設置成手機鈴聲的呢？像她的歌詞一樣，我也記不起來了。
揉揉鼻子，我把電池重新裝上，開機，把剛才那串號碼設置成「拒絕接聽」，然後關機。
我有點慶幸在友客鑫的時候沒有告訴西索關於石頭的事情。如果他知道有這種凈化念力的石頭存在，一定會想盡辦法弄到手，然後幫助庫洛洛恢覆念力，再找機會跟他決鬥。
他做任何事情的標準，都是「有趣」與否。
而我，大概只能算是他比較認真的一項消遣吧？
我看看天空，快要下雨了。
庫洛洛買了些吃的東西和日用品，還有兩件雨衣。
我從他手裏接過一包打開的榛子仁巧克力和他邊吃邊走。
再次走上公路，我低頭吃著巧克力，小聲說，「我會贏得你的尊重的。」 ——不僅是你的。
他笑了笑沒說話。
我們當然不是要去澤湖。我們要去的地方叫做秋利，一個人口十萬左右的小城，到了那裏之後我們會開車去卡塔尼亞。我問庫洛洛為什麽不幹脆在公路上搶一輛車直接開到卡塔尼亞，他的解釋是這樣做會留下明顯的痕跡。被搶的人會報警，如果把車主殺掉丟棄屍體，大概不久之後家人也會報警，總之會引起不比要的麻煩，還有，如果要認真的丟棄屍體其實也挺費時間的。
「我覺得你好像對這類事情很有經驗啊！」我微微仰頭看他。
他看看我，「你也不希望隨便殺人，是麽？」
「嗯。」我把手揣在口袋裏點點頭。
在公路上等順風車的時候，我問庫洛洛是什麽時候發現我也在找阿裏斯蘭的。
他把手插在口袋裏， 「你也在看關於‘阿裏斯蘭’的書，而且你來友客鑫不會又是為了旅遊吧？所以在你離開旅團基地之前，我用俠客的獵人執照上網查了有誰買過關於阿裏斯蘭之書的情報……呵，那個網站用錢幾乎可以買到任何消息。不過……」他頓了頓，「我去了你住的酒店卻什麽都沒發現。」
我默不作聲。西索有先見之明，把我的東西都搬到他那裏了。
「那你是從哪裏聽說關於阿裏斯蘭的事情的？」我又問他。
他看著遠方的公路，「從一個土著部落的酋長那裏。」
我又追問，「那你是怎麽遇到那個土著部落的呢？」
他看看我，沒有回答。
我嘆口氣又問，「那麽，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多久之前知道阿裏斯蘭和石頭的事情的麽？」
他垂下眼皮，「不是很久。」
不是很久是多久啊，我看看他，唉，算了，不問了。
接下來我們坐在路邊說了些和阿裏斯蘭不相幹的事情，比如接下來要買些什麽設備，走哪條路，要怎麽安排路程，兩人輪流開車還是一人開一天之類的。
庫洛洛突然說，「你的體術不錯。」
我楞了一下，沒有出聲。他垂著睫毛，把巧克力的包裝紙捏成一團，然後把手插在口袋裏。
我們在公路邊上等了大概半個小時，終於有一輛願意載我們的車停了下來。
車窗搖下一半，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看看我們，扔出一個煙頭，「你們要去哪裏？」
「秋利。」
「上來吧。」
庫洛洛把後座的車門打開，讓我坐進去，把背包放在我旁邊，自己坐在副駕駛座上。
和貨車大叔一樣，這個大漢也問了些類似的問題諸如我們從哪裏來有什麽計劃之類的，庫洛洛隨口說著謊話敷衍著，偶爾從觀後鏡看我一眼。
我想起在友客鑫他做「有錢人家的私人司機」的時候，不由微微一笑。
他大概也想到了，對著鏡子笑了。
那個大漢也時不時從觀後鏡裏看我，神色有點古怪，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鼻涕蟲還是什麽的東西。
他後來越來越頻繁的看我，竟然開錯路了，彎進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路，旁邊是茂密的樹林。
他一邊解釋說從這裏去秋利有條近路，一邊費力的要把車開出泥坑。這時，車子「噗」的一聲熄火了。
他又試著要發動車，試了幾次，車子無動於衷。
庫洛洛主動要求下車幫他把車推出來再試，車主馬上說他放在後備箱裏一塊木板，就是為這種時候準備的，「你知道，我們這裏的路都是這樣的，不太好。一些樹林裏的小路還埋著內戰時候放的地雷呢。」
我說我也下車幫忙吧，他連忙回絕，說小姑娘你就坐在車裏，說著招呼庫洛洛下車。
庫洛洛下車的時候對我笑了一下，瞄了車主一眼。
我等他們走到車後，也打開車門下來。
不出我的所料，車主的後備箱裏根本沒有什麽木板，他正端著一把雙管短獵槍對著庫洛洛。
大概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了，看到我走下車，臉上沒有擔心或是不安，反而更興奮了，他獰笑著從後備箱裏拿了條粗麻繩扔給我命令到，「把你男朋友捆起來！」
我沒有接那條沾著血跡的麻繩，厭惡的看著它落在泥地上，我歪著腦袋問庫洛洛，「他想幹什麽？」
庫洛洛聳聳肩，「大概是想讓我在旁邊看著他侮辱你？」
「啊？什麽意思？」我看看那車主，又看看庫洛洛，「他想做什麽？」
庫洛洛嘆口氣，「他想劫色，所以用槍指著我，讓你把我捆起來之後呢，他就會在我面前非禮你，這樣大概能讓他更有成就感。」
竟然會有這樣的人？
「餵，」我向車主走過去，「你是這麽打算的麽？」
他看著我朝他走過來，終於覺得事情不太對勁了，完全脫離了他的計劃，他向後退一步，拉了一下槍栓，剛想說些什麽，就被我飛起一腳踢在手腕上。
我接住那桿隨著慘叫聲飛出去的獵槍，用它對準捧著手腕尖叫大胡子車主，「再問你一次，你是這麽打算的麽？」
他的手腕以奇怪角度扭曲著，痛得胡子都抖起來了，滿臉驚恐一步步向後退去。
我瞥了一眼敞開的後備箱，看到裏面除了繩索，還有一把血跡斑斑的斧頭，一塑料桶汽油，幾件粘著血的內衣，一個紅色的塑膠發夾，還有紮成一束一束掛在繩子上的長頭發。
——這是個人渣。
我指著後備箱，「這些都是你幹的麽？」
剛才還一臉兇光的大胡子這會兒看起來心驚膽戰，真是個卑劣的家夥。
我向他走了一步，他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他跑了差不多五十米遠的時候，我對著他的腿邊開了一槍。
槍裏裝的是霰彈。
盡管大部分彈片打在土裏，大胡子的腿還是血肉模糊，他倒在地上慘叫著打著滾，身上沾滿泥水血跡，看起來像條在泥坑裏掙紮的泥鰍。
「你不殺他麽？」庫洛洛問我。
「這種事情交給警察做好了。我又不是法官。我們走吧。」
「他的車要開走麽？」
我很想說把車開到大路上之後再扔掉吧，可是看到掛在後備箱裏好像戰利品或是獎杯的那一束束粘著幹涸血塊的頭發，就立刻放棄了這個想法。
在那人渣的慘號聲中，我把車頭擡起，卸下了一個車輪扔在小路中間。
把後備箱裏那桶汽油澆在輪胎上，我跟庫洛洛轉身離開，走了大約十米之後，我對輪胎放了一槍，燒著的橡膠帶著刺鼻的焦味和黑黑的濃煙升騰起來。
把槍揉成一團扔進火焰裏，我們走進樹林。
那個人渣其實說的沒錯，這裏的確有一條去秋利的近路，穿過這片林子就是。但是他大概從沒想過真的要帶我們去。
在樹林裏走了一會兒，我問庫洛洛，「你上車的時候就覺得他不對勁了吧？為什麽要上他的車呢？」
「有什麽分別麽？」他不在意的回答，一邊走一邊翻開地圖，「我們又不趕時間，而且他走的路也沒錯。怎麽，你急著去卡塔尼亞麽？」
「你難道不想早點恢覆念能力麽？」
他沒有回答，反而側過臉問我，「你為什麽不殺他？」
「我只是想遵守這裏的法則。無論是審判還是執行處罰，都不是我應該做的。有人看到濃煙會報警的，警察看到他的後備箱就什麽都明白了。」我試著向他解釋。
「法則？誰制定的法則？」庫洛洛的話裏帶點嘲諷。
「比起這個，你說他到底殺害了多少對情侶？」我擡頭看看被樹葉遮掩住的陰郁天空，那些私奔的情侶，難道以為這裏所有的人都是熱情好客的麽？為什麽他們還會不顧一切跑來這裏？
「最少有七、八個吧。」庫洛洛心不在焉的用手撥開樹枝藤條。
我們的運氣還不錯，穿過林子之後，有一條從一個不知名的小村延伸出來的土路，順著那條路走了沒多久，一輛載著水果蔬菜的小貨車在我們身後鳴著喇叭。
車裏坐著位臉膛紅紅的大叔，手肘搭在車窗上問我們要不要搭車。
庫洛洛搖身一變用充滿陽光朝氣的高中生臉跟大叔說了幾句話又把這個大叔給糊弄了，我們就這樣搭上了今天第三輛順風車。
我坐在車裏，看看窗外的樹林，那林子的另外一邊發生的事情和這裏發生的事情似乎是兩本摞在一起可是風格情節完全不同的小說，一個故事陰暗恐怖，另一個故事溫馨歡快——雖然都發生在同一片快要下雨的天空之下。
Tension這個詞的含義很多
78 覺得自己幼稚的時候常常是走向成熟的開始。
紅臉膛的大叔人很隨和，但是也很正經，他沒有像早一點那位熱情的傳授經驗的大叔那樣不停的說話，只是在得知我們要去秋利的時候囑咐我們不要接受陌生人的食物或是香煙。這話立刻讓我想起了黛美太太，我對著大叔咧開嘴笑了笑。
快到秋利的時候庫洛洛和我下了車，搭了出租車慢慢進城。
這城市一些小街道裏站著些穿著暴露的女孩子，有些把一張臉畫得好像調色盤一樣，她們身後不遠的地方都會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這些女孩在有男人經過的時候總是變得神秘而緊張，有的還會把雙臂抱緊在胸前扭動腰肢。
我看到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把一卷鈔票遞給那女孩背後的年輕男人，然後抓住她的手臂走進他們身後的公寓，忍不住問庫洛洛，「他們是在做什麽？」
庫洛洛沒有看我，「這些女孩是賣春的，她們身後的男人是她們的男朋友，也是皮條客。」
「啊？」我半張著嘴唇，過了很久也沒能把「男朋友」和「皮條客」這兩個詞放在一起，「為什麽？」
他沒有回答我。
出租車的司機大叔嘆了口氣插嘴，「為什麽？這些私奔出來的孩子，吃不了苦，就想到這個辦法了，還有些是被壞人引誘染上了毒癮……」
我看著那些花枝招展眼神疲憊的女孩子，催司機大叔開快點開快點。
那大叔憂心忡忡的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庫洛洛，把車轉進另外一條路。
庫洛洛帶著我住進一間小小的旅舍。
這種旅舍到處都有，一整條街上都是相似的鮮艷霓虹燈招牌。
我很快發現光顧這些旅舍的都是些年輕妖艷的女孩和形貌猥瑣的中年人。
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我明白了我們住進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難怪入住的時候櫃台的工作人員問我們要幾個小時，這條街上的旅舍根本就是那種按小時計費的「情人旅館」吧！
「為什麽要住在這種地方？」我放下窗口的紗簾問他。
庫洛洛把背包放在地上整理，「這裏很安全。我們休息一下，買些食物晚上偷一輛車就走。」
我想了想，像這種不查身份證件，人口流動速度又快的地方的確不引人註目。不知道追殺他的那些賞金獵人有多厲害，會不會很快就發現我們的行蹤。想到我們正在被懸賞，莫名其妙的，我竟然覺得有點興奮。
「我去買些換洗的衣服，你在這裏等我？」
我看看庫洛洛，「嗯」了一聲。
他拉開門走出去。
站在窗口，我看到他走出旅舍，向街的另一頭走過去，有幾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先後靠近他又被他一一迅速打發走。
拿出手機，開機，我打了個電話給黛美太太，她先是問了我跟考古學家魯西魯先生相處得怎麽樣，然後又問我他有什麽家人在哪裏工作，我說我哪裏知道，沒聽說過他有什麽家人，人家只是看在我力氣還不小的份上雇傭我作保鏢的。
黛美太太嘀咕了幾句「年齡一大把的老男人可能會脾氣古怪但是大多心地善良要忍耐不要欺負人家」之類的話，又囑咐我要小心壞人。
我掛了電話，覺得有些可笑。不知為什麽黛美太太憑著聲音把庫洛洛定義成了上了一個年紀的書呆子，他在她想象中竟然是個瘦骨嶙峋戴副黑膠框眼鏡的古板老男人。
有好幾天沒有和小傑奇犽他們聯系了，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我撥了奇犽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又試了小傑的，竟然關機了。
這兩個小孩子又在幹什麽啊？總覺得他們有什麽事情沒告訴我，上次小傑好像說他們參與了什麽懸賞抓人，可是才說了個開頭就被奇犽打斷了。
唉，不知道那遊戲他們拿到了沒有，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忙些什麽。
我只好給奇犽發了條短信，告訴他們我已經到了卡米特聯邦，一切平安。
坐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庫洛洛回來了，他買了兩盒15寸的披薩。
這房間只有不到六平方，家具只有兩件，一個小床頭櫃，還有就是那張鋪著雜亂圖案已經有點褪色的床單的雙人床。除了床上，這房間沒有可以放下披薩盒子的地方。
我盤腿坐起來，庫洛洛把披薩盒子放在床上，取出我給他的鐵杯倒了杯水，自己也坐上來，打開盒子。原來一盒是三層乳酪的，另一盒是pepperoni。
我抓起一塊pepperoni，剛咬了幾口隔壁房間就進來了人，然後我就吃不下去了——那女人突然發出的高聲尖叫嚇了我一大跳，害得我差點被披薩噎住。
我看看庫洛洛，他一臉平靜，一口一口吃著披薩，偶爾喝口水，一點都沒有被隔壁那種有規律的誇張叫聲打亂自己咀嚼的頻率。
夠鎮定！不虧是做過粉紅色銀河店長的人！
佩服歸佩服，我還是抓著披薩，難以下咽。
好在那女人叫了大概十分鐘之後發出一聲拔入雲霄的尖叫之後不出聲了。又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房門開關的聲音，他們離開了。
他們剛才是在幹什麽？難道就是庫洛洛說的皮肉交易？
這麽一會兒就完了？這，這別說做全套了，連最短的那組C組動作都來不及做完吧？
我有點懷疑妃麗姐姐的話了……這聽起來根本不可能是「男女間最享受的事情」嘛！那女人叫得好像在殺豬一樣。
呼了口氣，我繼續吃剛咬掉了個尖的披薩——庫洛洛都吃了四塊了。
嗯嗯，我要趕快吃，好像還真的挺餓的，早上四點多就起來了到剛才為止只吃過一塊面包和半板巧克力。
吃完一塊pepperoni，我抓起一塊三層乳酪的披薩，唔∼我還是更喜歡這個呀，剛剛笑瞇瞇的咬了一口，隔壁房間又進來人了。
含著咬下的披薩，我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咳，這次應該沒事了，那大概是對正經的年輕情侶，他們嘻嘻笑著嘰嘰喳喳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木地板踩得咯咯直響，還有打開行李箱拉鏈的聲音。他們應該不會像剛才……
餵！等等！這是在幹什麽！這是什麽聲音！難道剛才那拉鏈不是行李箱上的麽！
這對情侶比剛才那對來做交易的更過分，他們沒有任何誇張的尖叫，而是把直接把廉價的彈簧床弄得吱吱亂響，偶爾還發出家具碰撞墻壁的聲音，那女孩子哼哼唧唧的，時不時還含含糊糊的說句話，最重要的是——你們要弄多久啊，有完沒完，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我憤怒而尷尬的握著手裏已經給捏的變形的披薩，食不下咽。
庫洛洛還是一臉平靜，好像完全聽不到那女孩子好像貓咪被捂住鼻子時發出的聲音。
跟他比我真的是太差勁了。
我反省自己，大口大口咬著披薩，努力吞進肚子。
這時那女孩的呻/吟聲突然提高加速，然後大聲尖叫了一句「不行了」，我沒有防備她會一下子從貓咪變成老虎，一口噎住，大聲咳嗽起來。
庫洛洛擡起眼皮看我，輕輕笑了一聲，把手裏的杯子遞給我。
把吃了一半的披薩丟在紙盒裏，我伸手接水，他卻沒有松手。
我抓著杯子，他握著杯子的手柄和我相持不下，杯子裏的水在我和他的手之間紋絲不動。
隔壁房間傳來的聲音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嘆息，急急切切，好像很痛苦又好像無比歡樂。
他看著我，雙眼溫潤幽深，沒有什麽表情，可是我卻突然間覺得我不能再和他對視，多一秒都不行。
在我轉過頭閉上雙眼的時候，他松開了杯子。
鐵杯的杯壁並不厚，我用手掌握著杯身可以感到杯子裏的水輕輕晃蕩，如果睜開眼睛，一定可以看到裏面的水有一圈圈波紋。
我覺得自己像是面對著一個突然打開了的，燒得紅紅的烤箱，連額頭的頭發絲都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氣，我的臉從下巴那裏慢慢熱起來。
原來妃麗姐姐說的「可以欲仙欲死」是真的麽？就像那女孩子現在不停說的「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不到六平方的幽暗小房間裏充斥著披薩的乳酪、番茄醬味道，還有隔壁那對情侶漸漸濃膩狂放的聲音，我的頸後，從發際那裏冒出細密的小汗珠，慢慢沿著脊柱向下滑，像有一只小螞蟻在爬。
我和庫洛洛坐在那張彈簧壞掉而凹凸不平的雙人床上，隔著兩個15寸的披薩紙盒。他的呼吸一下一下輕輕拂在我臉上，昨天晚上他和我用的同樣是崔錫大嬸家的香波，可是，為什麽他聞起來和我不一樣？他好像更……
突然覺得他的呼吸好像靠近了一點，我慌亂的睜開眼睛，看到他的臉近在咫尺，那雙我從來都無法解讀的黑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輕輕跳動。
我不敢再看他，把頭低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水。有種淺薄而隱約的直覺告訴我，這個時候，無論是和他對視，還是繼續把眼睛閉起來，好像都會給他什麽暗示。不利於我的暗示。
其實我很希望庫洛洛從床上站起來，咳嗽一聲說「我出去一下」還是什麽的，可是他坐在我對面，一動也不動。
這可惡的混蛋，他一定是想要看我的笑話才故意這麽做的。
我試著想清清嗓子，可是喉嚨裏面像是有黏膩的糖塊粘著，那對情侶怎麽還沒完事啊？
他聽到這聲音難道就一點沒反應麽？不覺得尷尬或是害羞麽？
還是，他把這當成一場我和他之間耐力的比賽？
我要跳起來發瘋一樣打開房門逃出去麽？這麽做的話會不會成為永久的笑柄被他嘲笑？
正在我如坐針氈的時候，我的手機幸運的響起來了。這種單調的「嘀嘀呤」的聲音適時的打破彌漫在我和他之間對立可又不是敵意的奇怪氣氛。
我趕快把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個陌生的號碼。
這一定是西索。
我的手機號碼一共只有五個人知道。
他一定是猜到我把他的號碼設置成「拒絕接聽」了……
我看著藍色的顯示屏一閃一閃，手指放在按鍵上，始終沒有按任何按鈕。腦子裏突然回想起離開友客鑫的那個早上發生的事情。
西索……如果那個時候，我和他沒有停下來，會不會像隔壁房間那對情侶那樣……
「為什麽你不接電話？」
我擡起頭，庫洛洛的眸子裏映出我有點不知所措的臉，我猛的心慌起來，像是被他看穿了秘密。
耳朵裏似乎能聽到「轟」的一聲，那是我的臉熱到發燙時發出的聲音。
急急的把手機的電池板摳下來，我碰倒了手邊的鐵杯，「是推銷生發靈的，之前打過好幾次了，黑心零售商一定是把所有他出售的手機號碼都賣給人家了，真是沒有商業道德……」
庫洛洛嗤笑一聲，「你跟著他那麽久，就沒有學到一點撒謊的技巧麽？」他扶起倒在床上的杯子，隨手用紙巾擦著灑在被單上的水。
我又驚又氣，嘴唇微微張開哆嗦了幾下，吸了口氣想要分辨，在我還沒能找到如何話語的時候，他忽然把臉伸到我面前，眼眸裏閃著我不明白的光芒。
在我能做出反應之前，他又迅速後退，垂下睫毛小聲說了句，「你還真是愛生氣。」
我怔了幾秒鐘，「你……」
這時，隔壁房間那對男女齊齊發出一聲饜足眷戀的幽長嘆息，聽起來那樣遙遠，又像是近在耳邊。
一切都靜下來了。
庫洛洛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他看了我兩眼，突然把頭一轉，盯著凹凸不平的墻壁上某片灰塵，「吃完休息，晚上我開車。」
他的情緒和他的心思一樣，一向難以捉摸。我沒有作聲，把手機塞進口袋裏默默吃起已經有點冷的披薩。
我們各執一角，靠在床上休息了幾個小時，在暮色降臨的時候結賬離開。
隨便在一家客人不多小餐館裏吃了晚餐，庫洛洛領著我去了這裏最大的一間超市買了各種食物和日用品。然後，我們像在剛才在超市購物一樣選了輛不起眼而且也沒有放什麽絨毛坐墊或是電台貼紙的車，他毫不費力的捅開了車門，我看到原來他用的是一根從袖子裏伸出來的像粗鐵絲似的東西。
把背包和各樣東西放在後備箱裏，庫洛洛拿了些零食和幾塊巧克力放在駕駛座旁邊的置物盒上，「咪路，你坐在後面吧，睡一會兒。到奈基的時候我會叫你起來，換你開車。」
我爽快的答應一聲就坐在後座上了。
庫洛洛開車很穩，他沒開收音機，也不和我說話，甚至也沒從觀後鏡裏看我，一直目視前方，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肘支在車窗上。
沒過多久開始下雨了，陰了整整一天之後，這場雨不猛烈可是持續不停，雨刷擦著車玻璃發出沙沙聲，車窗外面是一晃而過的路燈，一根接著一根，橙黃色的光在雨夜裏讓我覺得鼻子有點癢癢的，我拉緊外套，在後座上蜷縮起身體。
我醒來的時候庫洛洛不在車裏，車窗上有薄薄一層蒸汽，看不清外面是哪裏，但是能看到一片藍灰色的天光，看來已經過了奈基了，因為天都快亮了。
從座位上爬起來，我看到自己身上搭著庫洛洛那件米色的短風衣。衣服右手袖子上有一片暗紅色的血漬。車窗上有一層細小的水汽，看不到我們究竟是在哪裏。我揉揉眼睛，把手掌貼在車窗上，擦了幾下，看到我們停在一個加油站外面。
我打開車門，清晨冷冽的空氣讓我抖了一下，立刻清醒了。
這時庫洛洛手裏握著罐裝的咖啡，從油站裏的便利店走出來。
「你醒了？」他坐在車頭上，喝了口咖啡，「以為你還會睡一會兒就沒有給你買，你要麽？」
我搖搖頭，「到奈基的時候你為什麽沒叫我？」
他擡頭看看天空中像是蘸了藍黑色墨水的大朵大朵的雲，沈默了幾秒鐘突然轉過頭盯著我，「你不接西索的電話是怕他找到你還是怕他找到我？」
這問題在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一下擊中我，我聽到自己短促的吸氣聲，心臟像是被橡皮筋彈到一樣猛的跳動了幾下。
加油站的汽油味在雨剛剛停止的清晨聞起來像是要從鼻腔裏直接纏在肺部那麽濃，我突然覺得胃裏空空的。
「真的是他……」他輕輕自語。
在這個陰雲濃郁得隨時要落下雨滴的清晨，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頹唐，「你……」我低下頭，「你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他說了什麽？」
庫洛洛沈默了好一會兒，語氣平靜溫和，像是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他說會幫我找除念師。」
我微微一怔，「我聽爸爸說過，這種人很少，全世界可能也就十幾個。」
「嗯。所以我答應，作為報酬，我會在除念之後和他決鬥。」他的聲音忽然間沾染了空氣裏的氤氳濕氣，「派克她……」
我疑惑的看看他，「西裝姐姐？她怎麽了？」
他把手裏的咖啡放在車廂蓋上，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著，在這一刻看起來有種類似憂傷的脆弱感，然後他仰起頭，看著灰藍色天空下向遠方蜿蜒而去的公路，像是包紮傷口時才會那樣的慢慢喘了口氣，「派克恐怕是死了。那大概也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
我眨了眨眼，「為什麽你會這麽覺得？」
他沒有說話，和我對視了一會兒，然後一言不發的轉過頭繼續看著公路。
我第一次在庫洛洛的眼睛裏明確的看出了感情。
這個時候的天空，像是張浸透在水裏的紙，曾經書寫在上面的文字早就被暈染開，墨跡淋漓無法辨認，正如此時他眼睛裏的顏色。
我呆呆看著我們頭頂那朵大大的烏雲，「她走的時候沒有回頭看你吧？」
「嗯？」好像不明白我在說什麽，他側過臉看我。
「我爸爸……他每次自己出去，告別的時候都不會回頭看我。他說他擔心回頭看到我，就不願意出發。」我靠在車門上，把手放在口袋裏握住手機，手指磨蹭著鍵盤上的按鈕，「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其實他每次出去……都有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
庫洛洛忽然低下頭笑了，然後他問我，「你的玻璃燈呢？還往裏面放蠟燭麽？」
「嗯。只要我在家的話。」我抿抿嘴唇，想起第一次和他交談的時候，那時候的我還真是很幼稚啊。
「你去阿裏斯蘭是為了找你爸爸？」他用手臂撐著身體，斜斜靠在車身上。
「嗯……」我猶豫一下，覺得現在的他大概能夠理解為什麽我會固執的在露台上掛那盞玻璃燈了，「我爸爸一定還活著，我能感覺到，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即使他不在阿裏斯蘭，那裏肯定也會有他留下的東西或者是他究竟在哪裏的線索。」
他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再次問我，「為什麽不接西索的電話呢？」
我看他一眼，把頭低下來小聲說，「離開友客鑫之前，我問過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帕裏。」——而他選擇和你決鬥。
庫洛洛微微皺眉，像是沒有明白我在說什麽。
他忽然「哧」的笑了一聲，「咪路，你難道是因為這個在生他的氣？你在吃醋？」
像是被吹風機的熱風突然吹到了，我急忙大聲說，「不是！」
庫洛洛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所以你賭氣了？不想理他？」
我看濕漉漉的地面，思索了幾秒鐘，「不全是。」
「那是為什麽？」
我忽然氣惱起來，「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
「不想說就算了，」他從褲袋裏拿出一支手機，按了幾個號碼，「你說，如果我告訴他你現在和我在一起，他會不會馬上跑過來？」
我對庫洛洛的舉動難以置信，「你可真是……你關心這個幹什麽啊？這算是惡趣味麽？」
他沒說話，拇指放在發送鍵上瞟了我一眼。
「你可真討厭！」我沖他大聲喊，他被我喊得楞住，把手機關掉放進口袋裏。
我用指尖在口袋裏的手機按鈕上轉圈，看著離腳尖一米遠的地面，那裏有一粒的小石子，棱角上有一點紅色，如果不是因為下過雨，我根本不會註意到它。
「他……西索他，應該很快就有新的消遣了。」我終於悶悶的說。
那石子上的一點紅色，大概也會在雨徹底停了之後慢慢消失。
很多石頭都是這樣，放在水裏的時候忽然間絢爛起來，水分蒸發完，又變回平凡無奇的樣子。
就像我現在這樣，只要多把眼球轉幾圈，眼眶裏的淚水就會在流出來之前蒸發掉了，誰都不會發現。
「別生氣了，」庫洛洛向我伸出手，僵了一下，他把手收回去對我露出個溫和真誠的笑容，「我答應你，即使和西索聯系也不告訴他你的行蹤。」
我把臉扭到一邊，「你，還有他，還有俠客、芬克斯他們，你們都不認真的對待我。你把我當成個傻乎乎的小孩，手裏拿著件你想要就能搶走的玩具——他……他是覺得跟我打架還有教我打架很有趣，總之你們都不嚴肅的對待我……你們……」我把臉偏過去一邊，用力眨了眨眼睛，慢慢的呼吸。
「咳，」庫洛洛像是忍笑似的把右手覆蓋在嘴唇上輕輕咳嗽一下，他放下手，對著我微笑，「西索他……」
他的目光忽然帶了點類似嘲弄的東西，「現在他發現比和你打架更有趣的事了不是麽？」
「嗯？」這是什麽意思？
他有點孩子氣的眨了兩下眼皮，終於露出可以稱之為「邪惡」的笑容，手指碰碰自己的脖子，可是目光卻粘在我的脖子上，「你和他……」
我楞了不到一秒鐘明白了他想要說什麽，沒等他繼續說下去抄起他放在車頂上的咖啡朝他扔過去——「你這個猥瑣的家夥！」
當然沒有扔中。
「對不起，」他笑著站在離我兩米遠的地方毫無誠意的道歉，「別再發脾氣了，我們走吧。」
「總有一天我要你們都怕我。」我把衣領豎起來小聲哼了一聲，臉頰發燙。要不是因為我不想欺負人，哼，庫洛洛，我一定把你抓住狠狠的這樣那樣、再這樣那樣的折磨一番！
庫洛洛打開車門又笑了一會兒，「咪路，你是要我繼續開到羅林還是要自己來？」
我在心裏幻想著自己鉆進車裏絕塵而去庫洛洛跟在車後追得聲嘶力竭的場景，嘿嘿笑著向駕駛座那邊跑過去，「我來！我來！」
「好。」他答應著，繞到車子另一邊坐進去，「進來我再把鑰匙給你。」
混蛋！
他沒有選擇像我那樣躺在後座上睡覺，理由是他的腿比較長，躺不下。
這家夥真是可惡。
我假裝沒聽懂他在隱藏在字裏行間嘲笑我的意思。
快到羅林的時候我看看睡著的庫洛洛，他睡熟的時候總是喜歡把嘴唇微微張開個小縫，上唇有一個嬰兒的嘴唇才有的小尖兒，表情純凈到近乎脆弱。
真是奇怪。明明是個強盜頭子，為什麽睡著的時候會是這個樣子？
我把車開到一間快餐店後面的停車場。庫洛洛在我把車停好的那一刻醒了。他揉揉眼睛，解開安全帶，「走吧，去吃早餐。」
早餐我吃得很多，庫洛洛要了份報紙，一邊看一邊喝咖啡。
我吃掉煎蛋，看到他手臂上受傷的地方已經快要痊愈了。
「餵，」我小聲叫他，指指他的手臂，「你不可以用念戰鬥，可是傷口卻好得挺快的。」
他看了一眼那條淺紅色的疤痕，「是你的藥好吧。」然後低下頭繼續看報紙。
吃完早餐，庫洛洛又買了一杯咖啡打包帶走。
我看看他放在駕駛座旁邊杯架上的咖啡，「你一天要喝多少這個東西啊？」
「不一定。前面向右轉。」他翻開地圖看怎麽去下一個城市，「你要喝麽？」
「不要。我從來沒喝過咖啡。」我打開轉向燈，「是這邊麽？934公路？」
「是。你從來沒喝過？」
「沒有。」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啊，我瞟他一眼。
「嘿，」他笑出聲，「也對，你是連果汁都要喝不帶果肉的baby。」
我對他話裏不加掩飾的挑釁感到不滿，「什麽baby 啊，別以為喝咖啡就成大人了，你有時候看起來比我還像個小孩子。」
「是麽？」他用架在車窗邊上的左手支著腦袋，「真的有這種時候？」
我哼了一聲，有。比如說昨天在那個情人旅館裏故意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要看我笑話的時候。
想到這個，我對他說，「我們能不能找個好點的旅館啊？」
「哦？昨天那旅館不好麽？」
「一點都不好。」我惡狠狠的瞪他，別以為笑得這麽純真我就會原諒你了，你還想看我笑話麽？
我想起早上醒來的時候，他蓋在我身上的風衣，領口和袖子都有了汙漬還有一塊血跡，對他說，「我們找個好一點的旅館，住一兩天，我快要沒有幹凈衣服了，至少要找個有洗衣服務的旅館。反正你也不著急去找阿裏斯蘭，對麽？」
「不是我不著急，是因為還有很多資料沒有收集到，我們不能沒有目的的每一個小島都去察看……」他說到這裏看了看我，「你呢？你見到我之後好像沒那麽急了……」
「餵！你怎麽知道……」我轉過頭，「你還打電話去我住的那間背包客旅館了對不對？」
他點點頭，「對啊。」
這樣理直氣壯。
我嘆了口氣，小心的繞過一個路面上凹陷的大坑，聯邦的公路質量的確不佳，大一點的公路還好，偏僻一點的路根本就沒有維修過，有些路面上連一塊桌面大小的完整水泥都沒有，「我之前那麽著急是想趕在你前面找到阿裏斯蘭。」
庫洛洛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心裏笑我不自量力。
接近中午的時候我們到了法特，開進市中心之前庫洛洛讓我把車停在一個商場的地下停車場，我們背上背包，棄車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36
短暫的休息
很多時候沈默帶來的傷害遠遠大於語言。
法特這城市不算太大，城市中心的街道也不怎麽繁華，建築物大多都很新，偶爾有一兩座老點的建築，上面有煙熏過的痕跡。
庫洛洛告訴我，這個城市在內戰期間一共被空襲了八次。
我們最後選的旅館在一條僻靜的街道的盡頭，那是個家庭式的旅館，一共只有四個房間，提供三餐。旅館的主人是一對大約四十歲的夫婦，旅館的名字很奇怪，叫「一棵草」。
庫洛洛要了一間標準間，有兩張單人床的那種。
我想他是受夠我的小睡袋了。
小氣，為什麽不要兩間房間呢？
他似乎聽到我在腹誹，回頭看看我，眉毛皺起來，「咪路——」
啊啊，好了，我知道我們在逃亡。切∼
我背著包跟在他和老板娘後面走上樓梯。
房間在頂樓，很可愛。墻壁油漆成最淺最淺的粉紫色，有兩扇哥特式的尖頂窗戶，掛著白色的窗簾。
從窗戶可以看到後院的小花園。
我指指窗外的花園，問老板娘那花園客人可以去麽。
她說當然可以，再過兩個月有啤酒節，她家的花園那時候會有很多人來呢，大家坐在那裏燒烤聊天喝啤酒。我想象了一下，那一定是很愜意的。
之後她又問我們還要些什麽，我趕快說我有很多衣服要洗。
老板娘說今天陽光很好，衣服洗好最多只需要一兩個小時，讓我拿上衣服跟她去地下室的洗衣房，庫洛洛說他沒有東西要洗。
我皺皺鼻子，不管他了。
我跟著老板娘到地下室時問她為什麽她家的旅館要起這個奇怪的名字，她一邊把我的臟衣服接過來分類，一邊對著洗衣機笑，「你到後院看看就知道了。」
老板娘定好洗衣程序，拿了從烘幹機裏取出來的床單裝在一個藤籃裏。她帶著我來到後院，指著我們的房間，「你看。」
在那房間的兩扇窗戶之間，是一塊熏得黑黑的石頭，它在周圍的黃褐色石頭中特別顯眼，就在它上面，有一棵不到二十公分高的草，開著比小豆子還小的紫色小花，如果不是目力像我這麽好的人根本看不到它的花。
「我家的房子內戰時被炸了五次，」老板娘把手裏的藤籃放在地上，「最後一次這房子只剩下骨架和那塊石頭了。」
我走過去幫她把床單搭在院子角落的晾衣繩上，她笑了笑表示謝意，繼續說，「大家都說這房子完了，可是我爸爸不信，他修覆了房子，那顆草就是那時候長出來的，拔過很多次，還澆過瀝青呢，總是再長出來，後來我們開了旅館，就叫一棵草了。」
我擡頭看那棵可以作為勵志標準的草，這時陽光忽然從雲層後面露出來，我瞇上眼睛，窗口發出「吱」的一聲，庫洛洛推開窗戶，向下望著我們。
要吃午餐的時候老板娘的丈夫回來了，他對我們友好的笑笑去廚房給我們拿食物。聽老板娘說，他是個會計，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會在旅館幫忙。
我戳戳庫洛洛，「為什麽你不洗衣服啊？」
他撥著餐桌上的刀叉，「穿臟了扔掉買新的就好了。」
我睜大眼睛看他，這是小氣鬼庫洛洛麽？七八月份也舍不得換掉黑大衣的庫洛洛？只留200元小費的庫洛洛？
這時午餐被端上來了。
我立刻很開心——是千層面。以前爸爸在家的時候很喜歡做這個，可是自從他走了之後，黛美太太只會做面條，我只會做土豆泥，外面的餐館很少有賣這種家常食物的，我好久沒吃到了。嗯，聞起來就很香。
我用叉子叉了一塊，嗯∼好吃。
吃完午餐老板娘給我們拿了一壺薄荷茶，我坐在床上喝著茶，看到自己的衣服在院子裏曬著太陽，被輕風吹拂，覺得心情很久沒有這麽好了。
把手機翻出來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她好像很忙，也可能是因為覺得我這次身邊有個老實的書呆子跟著比較放心，隨便跟我說了幾句話，還讓我向庫洛洛教授問好。
哎？庫洛洛教授？上次不是考古學家麽？黛美太太你到底腦補了多少東西啊。
我笑了幾聲掛了電話，想要打給奇犽他們，手機忽然響起來，是小傑。
接了電話，他先是激動的連著喊了四、五聲我的名字，然後告訴我他們等一下就要進入貪婪島的遊戲了。
「啊，你們最後還是把那個遊戲偷來了麽？」
「什麽？」小傑停了兩秒鐘，哈哈大笑，「不是啦！有個大富翁雇人玩那個遊戲，我們被選中了，現在在去集合地點的路上。」
原來是這樣啊。
他接下來又用很臭美的語氣告訴我他們兩個這幾天在研究必殺技呢！奇犽能夠放出帶電的念！
我聽到這裏，心突然空蕩蕩的。我的能力好像限制了我，最多只能改良，我大概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必殺技或是絕招了。
小傑又說了幾句才意識到我一聲沒出，「咪路？」
「嗯嗯，我聽著呢，」我趕快努力微笑著回答，「呵呵呵，聽起來很厲害啊，你呢，你的絕招什麽？」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還沒想好，「哈哈，不過我很快就會想出來的！」小傑的樂觀總是能感染我，我真心的笑了，「一定會的。這次去貪婪島當作是個修行的機會吧。參加遊戲的人全是念能力者，會遇到很多不同能力的人啊，真是有點羨慕你們呢……」
「嗯。咪路，你等等，奇犽——」
他大概是把電話交給了奇犽，愛裝酷的小孩問我，「咪路，你還好麽，現在到了哪裏了？」
「一個叫法特的城市。」我翻翻庫洛洛攤在床上的地圖冊，「我們大概還有四……不，如果快的話，三天之後我們就會到卡塔尼亞了。」
「你們？你和誰？」他停頓一下，「西索？」
「不是他。」我趕快說，看看站在窗口的庫洛洛，他背對著我，像是在仔細觀察老板娘怎麽把晾曬好的衣服一件件取下來，該怎麽解釋呢？
「嗯，」我在心裏嘆了口氣，覺得關於庫洛洛和他的粉紅色銀河旗艦店的事情牽涉到的人越少越好，「我在路上遇到一個同樣要去找阿裏斯蘭的考古愛好者，就結伴一起去了。」
「哦……」奇犽好像不太相信似的，「好巧啊。」
「嘿嘿嘿，」我幹笑幾聲，「所以說我的運氣一直不錯啊！」
「咪路，你的運氣比我的直覺還差呢！你還是小心點吧。」
「餵餵！你這是什麽話啊！」我不滿的抱怨，這可惡的小子，有你這麽說實話的麽？真是會打擊人。不過——我瞥瞥庫洛洛，躲到沙漠裏都會被他們的從天而降的大包袱皮蓋上，我的運氣還真是……唉。
我嘟起嘴，對奇犽說，「你們也要小心啊，參加貪婪島遊戲的都是念能力者，而且還沒有人破關過那個遊戲，一定很危險，不要逞強。遇到高手的話，如果確定無法戰勝他就先回避……」
「哎呀——你怎麽像我哥一樣？」他笑著打斷我，語氣有點像是在撒嬌。
我楞了兩秒，「什麽？」
「我說，你剛才說的話像是我哥哥經常對我說的——」 奇犽繼續笑。
「打不過就跑。」
「打不過就跑。」我和他異口同聲。
我看看庫洛洛，他也回過頭在看我。
忽然間我出了一身冷汗，原來庫洛洛說的完全沒錯，我真的一直是這麽想的。
敗犬的戰鬥方式。
「怎麽了？」奇犽問我，「咪路？咪路？」
「我沒事。」我盡力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勉強的笑了笑，「只是突然想到我爸爸也是這麽教我的，真巧。」
奇犽沈默了一會兒，「等我從貪婪島出來，我帶你去見爺爺，他一定知道一些關於你爸爸的事情。」
「嗯。不知道進入遊戲之後要在裏面待多久呢……可別變成老頭子才出來啊！呵呵，總之你們小心一點。」
「你也是啊。」
他把電話交給小傑，我們又說了一會兒。
掛了電話之後，我把手機關掉丟在床上發呆。
「那不是你的錯。」
我轉過頭，庫洛洛靠在窗戶邊上，他看著我，似乎斟酌著用辭，「你這種戰鬥前做好最壞打算的習慣，是教導你的人的責任。」
「你——」我的胸口因為激動急促起伏，我想要反駁他的話，可是心底卻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就連西索也說過，爸爸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讓我和其他念能力者作戰，所以教我念的時候教的最用心的是怎麽防禦，爸爸他……
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有一點難過的情緒像一滴墜入玻璃杯裏的墨水一樣在我心裏一點一點暈開。
「咪路……」庫洛洛朝我走過來，「教你格鬥和念的，是你爸爸？」
我點點頭，抱著雙腿，把下巴放在膝蓋上。
他蹲在床邊，一只手扶著床沿，「你爸爸指導你學習戰鬥的時候對你保護過度……他一定很寵愛你。」
我擡起腦袋，他看著我的眼睛，「也許他是無意的，可是這種戰鬥的方式已經是你的習慣，變成你身體的記憶，是不可能輕易改掉的。」
「我爸爸是有意這樣教我的。」我小聲說，忽然覺得有點委屈，爸爸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你一開始就好好教我的話，我肯定比現在厲害多了吧？也能快點找到你了呀。
「有意的？」庫洛洛沈吟一下，站起來，左手習慣性的撫著下巴，「你是說……難道說，他並不是強化系的？」
我擡頭看看他，又垂下腦袋，證實他的猜想——「他自己也是特質系，和我的能力一樣。」
說完這話我立刻後悔了，我怎麽能把爸爸的能力是什麽告訴他？我咬著嘴唇皺起眉毛，庫洛洛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仿佛我剛才說的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他「嗯」了一聲，稍微退後一點，上下打量我一會兒，忽然像是終於弄明白了什麽困擾他很久的事情似的呼了口氣，「哎，原來是這樣。」
「什麽？」
他微微低頭，「你爸爸大概認為作為一個平凡的女孩子，在不知名的小鎮上長大，結婚生子，經營一間小酒館是對你而言最幸福的生活……」他停頓幾秒鐘，像在思索什麽，然後很認真的看著我說，「說不定他連家世不錯的未婚夫都給你安排好了呢。」
「你——」我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從床上跳起來向他撲去不再廢話第二個字就跟他劈劈啪啪的打起來。
庫洛洛的近身格鬥風格嚴謹細致，動作卻淩厲殘忍。他沒有什麽華麗好看的招式，卻總是在最危急的時刻化險為夷並且兇狠的反撲，一瞬間殺機四伏，攻擊的都是我不得不全力防守的位置，如果稍不小心我就會有肢體的重大損傷。
我沒有灌註念力，他和我打得時候遊刃有余，還能氣都不喘的說話，「咪路，你又來了，我又說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話麽？」
我不理他，一心一意要用手指戳在他手臂的關節上。
他的右臂劃了個古怪的圓弧，左手從下向上要推我的手肘，「被我說中了？你真的有未婚夫了？」
我右手向上疾翻，朝他的左手肘彎狠狠砍下，同時把左手手指並攏向他頸部側後方的血管插去。他的身體前後都被我的攻擊罩住，看來無處可躲，可是——庫洛洛忽然曲膝向下半蹲。
我狼狽的向後跳了一步， 「你！下流！」
「我怎麽了？」他慢吞吞的站直，露出那個招牌式的、象征邪惡的「清澈而正直」的笑容問我。
混蛋！我才不會如你所願的說出來「如果我剛才不向後跳動作就會變形成用手抱著你的脖子把你的臉按在自己胸口了」！
這可惡的家夥，他一定是算好了我和他的身高差距才這麽做的！
我握緊拳頭瞪著他，這家夥裝出一幅「唉呀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了」的迷惑不解的神情，三秒之後他掃了兩眼我的胸部，然後有點尷尬的輕輕咳嗽一下，「咳，我根本沒有註意到……」
根本沒註意到？！
根本沒註意到？！
根本沒註意到是什麽意思啊！餵——混蛋你怎麽能這麽說啊？怎麽能這麽說？嗚嗚嗚連美達小姐都說我又長大了呢——
就算你身邊都是西裝姐姐、34D的小滴這樣的大胸部妹妹，就算連瑪琪姐姐也很有看頭，你也不能這樣啊——
說這種話這簡直比把臉貼在我胸口還不可原諒！
而他還盯著我那裏看，臉上帶點迷茫帶點恍然大悟。
他那雙黑眼睛此刻非常生動，我幾乎從來沒有成功的解讀過他眼神裏蘊含的信息，可是，現在，他那雙幽深的眼睛能夠如此清楚的向我表達著以下這些覆雜的情緒和感想並且毫無障礙的把這些感想傳遞給我——
「啊？原來真的在那裏啊∼怎麽從來都沒註意到呢？」
「話說，這麽小根本不好找吧，一點存在感都沒的東西竟然還那麽在意啊……」
「雖然我也可以裝出看到它們的樣子，不過……嘖，還真是麻煩呢……」
我羞憤交加，積累了許久的憤怒終於爆發了，再也無法控制住散發出惡意的念力「啊啊啊啊——」大聲尖叫揮舞拳頭向他沖過去。
庫洛洛臉色一變轉身就向門口跑。
你以為你跑得了麽？我繼續絕望的尖叫著跟在他身後。
在我飛撲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老板娘，手裏捧了一摞洗熨好的衣服還有毛巾。
我騎在庫洛洛背上左手抓著他脖子右手拉著他的臉，和她面面相覷。
楞了兩秒鐘我丟開庫洛洛的腦袋從他背上跳下來，一聲不吭的走到窗口下面的床邊背對門口坐下，然後歪著身體撲通一下倒在床上。
庫洛洛咳嗽了一聲走出房間關上房門，在門外低聲和老板娘說了幾句話。
我隱隱聽到老板娘笑了幾聲說什麽真是活潑可愛……
為什麽我剛才沒註意到老板娘走上來的聲音呢？她站在門口多久了？
庫洛洛的體術真的比我高明那麽多麽？如果我不用念力的話他根本就不用認真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和西索還真的很難分個高下，打起來恐怕真會同歸於盡……
我想到西索，又想到庫洛洛剛才說的「爸爸認為對我而言最好的安排是在小鎮上做個平凡女孩」，覺得又累又委屈。
然後又想到小傑說的奇犽和他修煉絕招的那些話，鼻子裏面漸漸酸酸的。
這時庫洛洛打開房門，走進來。我聽到他關上門然後慢慢走到我床邊。我能感覺到他半俯著身子看我，大概臉上還掛著那種非常可惡的微笑，所以我閉上眼睛不理他。
忽然我的腦袋上多了點重量，我轉動脖子，帶著陽光和洗衣粉清新味道的衣服從臉上頭上滑下來。
嗯嗯，真好聞。好久沒聞到這樣的味道了啊……
其實也不算很久，可是最近這兩周發生的事情這麽多，讓我覺得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家了，唉，我想家了。想到這裏，我抱著枕頭把臉放在軟軟香香的衣服上蹭蹭，我也想黛美太太和她溫暖的擁抱了。
「呵呵……」
我睜開眼睛，板著臉，「你笑什麽？」
庫洛洛不客氣的在我床邊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眼睛裏面滿是興味，「你好像……」他輕輕蹙一下眉毛，「好像很多小事都會讓你高興。」
「你懂什麽！」我坐起來抓起一件衣服放在鼻子旁邊，「像你這種衣服穿臟了就扔掉的人是永遠也享受不到洗幹凈的衣服上面那種讓人舒服的香味的，再貴的香水也沒有這種讓人聞到就覺得像個小寶寶那樣舒服的味道。」
「哈？」庫洛洛呆了一下，「像小寶寶那樣的舒服？」
我怒目而視，決定這次如果他稍微露出嘲笑我的表情，我就把他捆起來，扒光了，狠狠的，狠狠的怎麽一頓來著？
可是，他像是有點疑惑，又有點不解，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竟然很認真，「什麽叫小寶寶那樣的舒服？軟軟的？香香的？」
「不是不是，」我擺擺手，「不是摸起來或者聞起來像個小寶寶，是覺得自己像個小寶寶。」
他呆楞的看了我兩眼，完全無法理解。
我嘆了口氣，「唔，就是無憂無慮，安心，自在，快樂……你不明白？」
他沒有回答我，但是那雙黑眼睛裏光芒流動，像是一台處理龐大的數據的計算機上閃爍的小燈。
我把頭偏在一邊，抱著手裏的衣服不再和他說話。
洗幹凈的衣服香味也不能讓我像小寶寶那樣舒適了。
沈默了一會兒，庫洛洛說，「對不起。」
「哎？」我疑惑的看看他，為什麽道歉？道歉得這麽毫無誠意你是在嘲笑我麽？
他盯著房間的木門，「你接了你朋友的電話之後好像很不開心。」
我把衣服放在膝蓋上，蜷起腿，把下巴擱在上面，「他們都要有自己的絕招了，我……」唉，這點倒是和庫洛洛很像。
他看著我，忽然擡起左手，然後像是活動關節似的扭了一下手腕又把手放在腿上，聲音低低的，「咪路，念能力沒有優劣之分，只有高下之分。你不用去羨慕任何人。」
「嗤∼」我有點自嘲的笑笑，「恐怕只有你會跟我這麽說。」這時候我終於承認庫洛洛在那間被遺棄的教堂裏說的話是對的，我，和他很像。
他微微轉動身子，看著窗外的花園，「我也懷疑過自己的能力。你現在該知道我盜取能力要滿足的條件有很多吧，我偷到第一個能力真的很不容易……可是，你看，這是上天給我的，我的天賦就是這個。」
我擡起頭看他，陽光把窗戶框的影子投在庫洛洛臉上，把他年輕的面孔分割成上下兩部分，鼻梁和下巴堅毅到有種倔強執拗的意味，黑色額發下面的眼睛卻顯得敏感而天真。
「那，我還是沒有絕招啊，以後也不會有的。」我還是有點遺憾，奇犽那帶電特質的念力聽起來就很拉風，這家夥一定更拽了。
庫洛洛輕輕笑一聲，「等你變強了，誰還會在乎你有沒有絕招，能夠打敗對手的招數就是絕招了。」
「唔……」我半信半疑，用手托著腦袋思考，按照雲古師傅和西索說的，特質系和具現化系還有操作系最近，通常會借用這兩種系的能力，而庫洛洛用過的那個「審判天平」還有他那本書都是具現化出來的，我坐直，「你那本具現化的書是怎麽出來的？也是天生的麽？」
他笑了，「當然不是。特質系的能力其實算是輔助型的能力，使用能力的時候大多數人還是要借用具現化系或是操作系的能力，當然，也有人是借助其他系能力的，比如你就是這樣。」
特質系的人好像並不多見，我所知道的特質系的人就只有他和西裝姐姐，我想了一會兒，小聲問他，「那……西裝姐姐，也是借用具現化的能力？」
庫洛洛的睫毛垂下來，「嗯。派克她的能力很罕見，一些能力的確是要具現化出一把槍才能使用。」
他說完這話就沈默著，不知道是為了她這種罕見的能力而惋惜，還是在哀悼他失去的同伴。
不過，對於曾經囂張到極點的粉紅色銀河店長、走視覺系路線把死亡哥特風格貫徹到底的強盜頭子庫洛洛來說，緬懷和哀傷連一兩分鐘都嫌漫長，他很快又溫和的微笑著問我，「你還想問什麽？」
「啊，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那本書是怎麽具現化出來的。你不會是真的很喜歡看恐怖小說吧？」在天空競技場的時候雲古師傅問過我是不是喜歡看恐怖小說……呃，那麽有特色的封面，店長您是怎麽想出來的？「我聽說要是你要很喜歡一樣東西，總是想著它，才有可能把它具現化出來。」
「的確是這樣，我小時候就很喜歡書……」
「果然是個書呆！」我小聲嘀咕。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就像你說的那樣，總是想著它，睡覺的時候也抓著本書，漸漸會夢到書，再接著出現幻覺，不僅能感覺到書放在手裏的重量，甚至它翻動時書頁發出的聲音，還有陳舊紙張和油墨的氣味都很清晰，忽然有一天不知不覺中那書不再是幻覺而是具現化的了。」
我一邊聽一邊想象，具現化系的人果然都很會腦補啊，小滴她一定是具現化系的，一定是。
「哎？講完了？你還沒說你的書封面怎麽會是那樣的呢！」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呀！
「唔……你想知道為什麽封面上有個血手印？」他慢悠悠的問。
「嗯嗯，為什麽啊？看起來真像本恐怖小說呢，靈異類的，」我對著他猛點頭，「我第一次具現化出那本書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呢，然後發現竟然怎麽都沒法打開！你知道，越是這樣越會讓人有很多詭異的想象呢，書裏面的故事是什麽樣的，會不會在我睡著的時候從書裏跑出來什麽怪物或者是裂嘴女之類的……」
庫洛洛的嘴角慢慢向上彎起，好像非常愉快，我忽然覺得不妙，果然——
他的笑容一點點加深，終於笑得露出八顆白牙，他仰起臉，眼睛斜睨著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對我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
他黑亮瞳仁裏小小的我，耷拉著嘴角，滿臉失望的神色。我忽然想起這話是今天清晨我對他說的。
「你這人怎麽這麽記仇啊？！」我對著他喊，他一定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啊，從他剛才露出那種溫和笑容問我「還有什麽想問」的時候開始就是故意要這樣吧？引誘人家問出來又不回答，真是個小心眼的家夥。
「你果然是被寵壞了。」我歪著腦袋瞥他。
「呵，」他把身體轉過去對著窗口，眼角眉梢還有笑意，聲音卻變得嚴肅，「咪路，雖然你那種太過謹慎的戰鬥習慣根深蒂固，可是並不是無藥可救的，如果你想改掉這種習慣，今後就要用意志力去抑制它，有機會的話要積極的挑戰比自己強的對手。」
積極挑戰？比自己強的對手？
他聽到我把拳頭握得發出輕微響聲回過頭，看到我咬著下唇目光灼灼的望著他，庫洛洛微微皺了下眉，「我不是在說我。」
切∼不就是不能用念了嘛，又不是少了條腿！我上下打量他，而且，就是因為你不能用念了，看到我發動念力抓狂的時候會轉身就跑我才會想要主動挑戰你啊∼嘿嘿……
「別這樣看著我。」他大概是發現了我在不懷好意的妄想，皺緊眉毛冷著臉對我說。
切∼我把頭一偏，你以為我在垂涎你的美色麽，你那高中生一樣的身體有什麽好看的啊，在薄妮大人那裏打工的時候我可是見過隔壁街那些高素質的host呢，才不再是以前那個沒見過什麽帥哥的小鎮少女了呢。
不過……你的表情還真豐富啊。
庫洛洛從床上起來，坐到自己床上，背對著我躺下，「休息一會兒吧，然後我們去市中心的圖書館。」
我答應了一聲，抱著香香軟軟的衣服閉上眼睛。
初夏的午後陽光從窗戶投射進來，暖洋洋的灑在我身上，我的眼前是一片鮮明的橙紅色，我毫不介意的把老板娘剛熨燙好的衣服揉成一團抱在懷裏，這種香味，和黛美太太用的洗衣粉是一個牌子吧……
默契需要時間培養
80 學了什麽技能之後就總是躍躍欲試的家夥都是新手。
庫洛洛叫醒我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我揉揉眼睛，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這幾天的睡眠太沒有規律了。這樣下去會影響我發育的。
他坐在我對面的床上，在我打哈欠的時候突然皺了一下眉毛，然後握緊左手。「咪路，」他低下頭，「圖書館晚上九點關門，現在還有四個小時。」
「唔。你是什麽時候打聽好圖書館開門的時間的？」我小聲嘀咕著找到自己的鞋子，它們很整齊的並在一起放在床邊，我呆了一下，有點疑惑的看看他，「庫洛洛，你是不是有強迫癥啊？鞋子一定要這麽放麽？」
他沒有回答我，直接站起來走到門口催促我，「快點。」
真是的，要是真的著急的話為什麽不早點叫醒我，說不定你也就比我醒的早了那麽一點點。
庫洛洛似乎有看完地圖就能把地圖放在腦子裏做成三維模型的能力，他把雙手插在口袋裏，一聲不吭的走在前面，還走的很快。我要緊緊跟著他才不會和他走散。
這家夥真是小氣，我剛才不就是看了看路邊小販賣的奇怪娃娃麽？
呃，好吧，雖然那小販看到我這種挨個拿著看就是不買的家夥終於走了好像松了口氣，可是你也不能這樣啊，你明明是跟我一起的吧？沒有團隊精神！
經過圖書館大門的時候他沒有進去，而是繼續向前走了一段轉進建築背後的小巷。然後他轉過身，走到那扇滿是灰塵的後門旁邊對我說，「等一下我把這門打開的時候，你可以擡起門梁上的火警報警器麽？通常是在兩扇門中間。」
我擡頭看看大門，這個高度，應該沒問題。
庫洛洛看到我點頭，右手向下一垂，再擡手的時候手裏多了條灰色的粗鐵絲，我湊近一點想要看他是怎麽把鎖弄開的，他瞟我一眼，「咪路——」
「唉呀，我知道，火警報警器……」我不情願的擡頭看著門梁。
啊，原來不是把鐵絲塞在鎖孔裏面而是去破壞鎖旁邊的螺絲？每個螺絲都要弄掉？那鎖掉下來不會發出聲音麽……
「咪路？」
「嗯？」
「看上面。」
「好。」
唔，原來只要破壞兩個螺絲就可以了麽？
「咪路？」
「嗯？」
「……」
「你怎麽不繼續啦？那鎖現在隨時會掉在地上吧？發出聲音的話我們就可能被發現了。」我好心的提醒他。
「……」庫洛洛把手抽回來，有點泄氣的看看我，「不然，你來撬鎖，我來看報警器？」
「好啊！」我壓制住興奮小聲說，「可是我不會哎。」不如，你教我？
在我熱切的註視中，庫洛洛籲了口氣，把手裏的粗鐵絲遞給我，一步步指揮我，「用這個破壞螺絲，對，就這樣，別太用力。好的，現在是最後一顆，稍微向上，嗯，可以了，停下。現在我推門的話，鎖就會掉下來，你握緊鐵絲，鎖就會掛在它上面。」
他說完，舉起左手放在兩扇門中間，右手從我肩後伸過來，「我要推門了。」
我點點頭，心裏有小小的激動，這算是入室行竊麽？哎哎∼好像漫畫裏的怪盜啊！可惜，我低頭看看自己穿的寬松衛衣和牛仔褲，怪盜姐姐們都是穿緊身衣和六公分高的高跟鞋的……
我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門打開了，門縫間的灰塵撲簌簌的落下來。
「啊——」
在我的噴嚏還沒打出來的時候，庫洛洛的左手按在了我臉上。
他有點用力，我被他推得靠在他身上。
沒有聲音？看來門打開那一瞬間他把報警器破壞了。
哇好厲害，不愧是偷雞摸狗的好手啊。
我扭著頭想看看他，表達一下我的佩服，結果看到他皺著眉毛。
「讓你幫忙還不如我自己來。」
啊？什麽？這個沒有團隊精神的家夥！我剛想說些什麽，他握住我的右手，「別動。」
像是在確認我手裏的鐵條牢牢的掛著剛取下來的鎖，庫洛洛托著我的手腕，「嗯，鎖取得還行，記住這種感覺，最後一顆螺絲……」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突然停住了，表情有點古怪。
然後他把左手從我臉上拿開，向後退了一步，「現在可以把鎖接住了。」
我把手伸到門後，接住沈甸甸的鎖。
庫洛洛松開我的手腕，「好了。把鎖放回去吧，螺絲也放回去。如果還想從這裏進來，從地上抹一點灰塵在螺絲上面，記住不要碰門上的灰，不然會留下痕跡引人懷疑。」
「嗯，我記住了，我們現在去撬下一個門吧。」我都等不及了，這好像很好玩。
庫洛洛又呆了一下，有點無奈，「咪路，我是要來查一些資料。等一下可能要拿走一些書，從正門進來卻沒有從正門出去也許有人會懷疑……」
我擺擺手打斷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是個無趣的男人。
他又看了我兩眼，「我現在要去放地方年志和采礦記錄的地方，你要和我一起去麽？」
我想了一秒鐘，「好吧。」雖然無趣的男人要去看的東西一定也是很無趣的。地方年志誰要看啊？但是像我這種富有團隊合作精神的人，如果隊員有要求我一定不會拒絕的。
庫洛洛看了看樓梯口的標示牌，帶著我去了二樓，徑直走去走廊盡頭的一間資料室。我看著上鎖的門，又看看他，躍躍欲試。
他微微擡頭，嘆了口氣對我點了一下頭。
我立刻把藏在袖子裏的鐵絲抽出來。
說實話我覺得我還挺有天賦的，比起大門上那種笨重厚實的大銅鎖，這種鎖簡直太簡單了，不到一分鐘就被我卸掉了。這次我吸取了教訓，在推開門之前先屏住呼吸。
把門靜悄悄的打開之後，我轉過頭對庫洛洛笑笑。他微笑一下，像是看到一只搖著尾巴把主人丟出去的球叼回來的小狗。我皺皺眉毛，混蛋你就這麽小看我麽？你接下來不會拍拍我的頭頂說「good girl∼」吧？要是你這麽做我一定揍你啊餵！
還好，他只是笑了一下，就走進房間，從口袋裏拿出兩支筆型的手電筒，遞給我一支，「我們要找的帕裏群島最近五年的年志，重點是哪些島嶼上進行過采掘，比如說開采礦產之類的活動……」
我一邊聽，一邊學著他的樣子把手電筒擰開，架在耳朵上面，哇，感覺好像盜取機密的間諜。
這些資料就算允許借出去也不會有人來借的吧？最近五年的資料啊？庫洛洛你確定是在這裏麽？書架上面那厚厚的灰塵看起來都有超過十五年沒清掃了吧？
我掩住鼻子，翻開書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要打噴嚏。
過了一會兒，庫洛洛好像被我接連不斷的噴嚏弄得不耐煩了，「咪路，不然你出去等我？」
「唔。」太好了，這些東西我才沒興趣看呢，不過我還做出有點惋惜的樣子，「呃，那我多久之後過來找你？」
「九點鐘閉館之後保安會來每一層巡邏，我們要在那之前出去。」
「這走廊上有監視器麽？」
他稍微有點疑惑，「剛才進來的時候我看過，沒有。怎麽了？」
「沒什麽，我出去了。」我退出房間，讓書蟲庫洛洛盡情和他寶貴的書傾述離愁別緒。估計他這種書蟲好幾天不看書就像喝咖啡上癮的人好幾天沒有咖啡因一樣。
大概兩個小時以後，我跑回去找他。書蟲同學已經做好讀書筆記了，地上堆了一摞散開的書頁，他把年志給拆開了。大概資料太多他打算帶這些回去再繼續看。
他小聲招呼我，「把這些帶走。我們走吧。」
這些散開的書頁上也很臟，庫洛洛怕我打噴嚏，只好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包著它們。
我們從後門出去，把門上的螺絲放回去，走出小巷。
經過一間書店的時候，庫洛洛說要去買一些書。我看到書店門口擺著最新的《周刊少年》沒有擡頭對他揮揮手說在門口等他。
他好像嘆了口氣，走了。
我捧起一本漫畫雜志，啊，這一期的有附贈的海報呢！還是我最喜歡的熱血少年漫男主角啊！姆∼
雖然黛美太太答應了幫我買每一期的周刊，可是這次出門我都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回家呢，不如現在買了看家裏那一份就當作收藏品吧？哎呀呀，居然連上一周的也有！我一邊覺得自己的運氣終於轉了——這種在莫然諾那小地方出刊的第一天就會被買光的雜志在法特這裏竟然一周後還有剩，一邊腹誹法特的少年們太沒品味了這麽好看的漫畫周刊竟然不趕快買回家每一期收藏著。
門口的店員是個頭發弄得亂糟糟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女孩，她不耐煩的問，「你要買麽？不買就放下來。」
我生氣的看著她，原來根本不是周刊在法特不受歡迎，是你這種不熱愛漫畫的不良少女破壞了大家購買的積極性。不可原諒。
我把兩期周刊拿起來，「這兩本我都要了。」
不良少女耷拉著臉把周刊從我手裏奪過來，態度非常不友好，「一千五百元。」
我摸摸口袋，呃，沒有現金了，「最近的提款機在哪裏？」
不良少女仍舊耷拉著臉，指了指街角，一個字都不和我多說就把兩本雜志摔在櫃台上。
火速跑去取了錢，又跑回來，庫洛洛還沒出來呢。我付了錢給那個耷拉臉少女，小心打開包著周刊的塑料袋，翻開，啊，這熟悉的油墨味道，這種柔軟又有韌性的紙張，最重要的是有跨頁啊有跨頁！
真帥啊！「我的劍所到達的地方就是我的國」這話太有型了啊！
我捧著漫畫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庫洛洛輕輕拍拍我的肩，「咪路，我叫你好幾聲了。」
「哦，是麽？我們趕快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走的很快，庫洛洛問我是餓了麽，我告訴他我要趕快回去看阿銀打架。
他問我阿銀是誰，我有點驕傲的跟他解釋阿銀是個落魄的經常宿醉看起來有點邋遢說話有點奇怪可是每次關鍵的時候卻很靠得住的好男人。連續三年都被少女們選為「最想嫁的漫畫人物」第一名哦。
他又露出早一點的時候問我什麽是「像小寶寶那樣舒服」的那種迷惑表情，不過，我沒心思理他，走得飛快，很快他就在我背後喊「咪路，你走錯路了」。
——真是沒面子。
回到旅館之後，老板娘給我們端上來她留的晚餐，是西蘭花湯和核桃仁硬面包。
我心不在焉的吃著，看著我的漫畫，時不時爆出大笑，湯都冷了我還沒吃完。
老板娘跟庫洛洛說了幾句話，我也沒聽清。
看完了阿銀的連載，我三兩口把湯喝掉。
庫洛洛早就吃完了他的那一份，正用拳頭支著腦袋看一本新買的書。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把書立起來給我看書名。
那是本關於科斯地貌和海邊溶洞的書。
我們吃完飯，向老板娘道了謝，回到樓上房間。
庫洛洛坐在他的床上看書。我坐在自己的床上看漫畫。
在我第五次還是第六次大笑的時候，他把腦袋從書上挪開，問我在笑什麽。
我給他念了一段人物的對話，他一點也不覺得有哪裏可笑了。
「你的朋友，就是今天打電話給你的那兩個，」他看看我手裏的漫畫，「他們也看這種東西麽？」
「什麽叫‘這種東西’啊！」我大聲抗議，「這可是充滿燃燒的熱情和漫畫家心血的靈魂食品。」
「好，好，你的朋友，他們也看這種靈魂食品麽？」他好脾氣的換個說法。
「呃……」小傑和奇犽好像還真的沒怎麽看過漫畫呢，跟他們說起來漫畫的時候他們好像也沒什麽反應。
我突然想起來，在天空競技場的那一個多月，我都沒看漫畫呢，唉，那個時候為了賺錢，每天都有比賽，還要打工，後來又被俠客抓走，再接下來跟著西索學念，幾乎完全沒想起來阿銀吶。對不起阿銀，不過我接下來會好好補償你的。
大概是因為等了半天也沒得到我的回答，又或者實際上他提出問題也只是想要打斷我的大笑，庫洛洛又低著頭看書了。
我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就跑去洗漱準備睡覺。
庫洛洛同學在我洗完澡之後還保持著他那個靠在床頭看書的姿勢。
我塗了樹蛙油，他還是沒有要去睡覺的意思，「餵，我睡覺了！」
「嗯。」他輕輕答應一聲，轉過臉，「你……你在圖書館的時候去幹什麽了？」
「哦，這個啊，」我嘿嘿幹笑了兩聲，「我把二樓以上所有資料室辦公室的門鎖都給撬了……」
他的臉立刻變了。
他最初的反應大概是想大笑，然後他又立即決定要嚴肅起來，於是繃緊面孔，聲音沈穩的質問我，「全都撬了？」
我稍微有點心虛的辯解，「可是我又全都重新安好了。」
他繼續用目光譴責我。
「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我小聲補充。
庫洛洛沈默了幾秒鐘，「我的那根鐵條呢？」
「哎？」我護住右手手腕，「不是給我了麽？」
「我什麽時候說過給你了？」
「呃……」他是沒這麽說，可是……
我掀開被子坐直，把拳頭放在唇邊輕輕咳嗽一下試著散發出名為「主人」的威嚴，「幾天前我就說過了，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了。你身上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銀行卡啊，現金啊，包括你自己，現在全都歸我了。」我只是讓你幫我保管而已。就像把錢放在錢包裏一樣，你就是那個錢包。
他一手捏著書，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又把臉埋在書裏不出聲了。
我覺得他是終於意識到自己「俘虜」的地位了。
滿意的重新躺下，剛轉過身，就聽到他說，「別把它藏在睡衣袖子裏睡覺，尖端很鋒利而且塗了強力的麻醉劑。」
「怎麽不早說！」我嘟囔著把鐵條從袖子裏拿出來壓在枕頭下面。
我關了床頭燈，翻了個身，忽然覺得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識。
他坐在那裏看書，全身被昏黃的光籠罩著，臉上是沈靜的好像秋天的湖水一樣的表情，手指輕輕動一下翻動書頁，幾乎完全不發出聲音。
他很快發覺我在看他，把手裏的書擱在膝蓋上問我，「你為什麽不睡覺？」
「你為什麽不睡覺？」我反問他。
「要是你覺得燈光太亮了，我可以用手電筒。」他貌似體貼的說。
「不，不用了，」我趕快阻止他關燈，「用手電筒的話你的臉會看起來很可怕的。」
「咪路——」他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眉毛輕輕蹙起，「你……你到底多大了？」
「十四歲。怎麽了？」
他盯著我看了兩三秒鐘，低下頭翻開書，「沒事。就是覺得你有些時候更小一點。」
我眨眨眼睛，這是什麽意思？
庫洛洛不再理我，專註的看著他的書，額前的頭發在台燈橘黃色的光下面有種類似陳舊銅器的光澤。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37
指導和棋
81 經驗值和領悟力是新手進步最基本的元素。
淩晨的時候起風了，我聽到庫洛洛從床上爬起來關上窗戶，好像還打了個呵欠，又過了一陣子，雨滴淅淅嘩嘩的打在玻璃窗上。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要對著天花板發呆兩秒鐘才想起自己在哪裏。庫洛洛的被子團成一團扔在床上，床角和地上散落著他從圖書館偷回來的書頁。
浴室裏傳來淋浴的水聲。
不知道他幾點鐘睡的。
我從床上坐起來，撩開白色的棉布窗簾，雨已經停了，花園裏的花草樹木還是濕漉漉的，那棵種在後門邊上的薔薇花落下了很多緋紅色的花瓣，木門被雨水浸濕之後顏色變深了，是一種透著森林裏腐木氣味的深藍色。今天可能是個陰天。
把被子裹在身上，我呆呆看著一只站在花園的墻頭小小的麻雀。它也一動不動的發呆。這種天氣，連麻雀都不想動呢。真是適合睡懶覺的天氣。
我放下窗簾，揉揉臉，掀開被子跳下床撿起來幾頁落在地上的書頁。
最近五年內開采過礦產的島嶼啊……
「你醒了？」
我擡起頭，庫洛洛從浴室裏走出來，穿著一件寬松的米色圓領衫，用毛巾擦著頭發。
他的臉色很好，也沒有黑眼圈，一點也不像是熬夜了。
「快點起來吧。」他坐在床上，隨手拿起一張書頁，「可能等一下還要去一趟圖書館。」
「你是想找出來有哪些島嶼最近五年開發過礦藏？這些島嶼就可以被排除了？」這個我不太懂。
庫洛洛點點頭，「根據帕裏群島的地質特點，有礦產的話就要進行地下采掘，如果地下有一個足球場大小的空間，開礦之前進行勘測的時候一定會被發現。」
他說到這裏用手掩住下巴思考了幾秒鐘，「可是……」
我接著他的話說，「如果那島很大的話就不能用這個方法來排除。」我覺得庫洛洛這種排除方法好像並不是很有效，可是我也想不出來還有其他什麽方法能夠在短時間內剔除掉數十個島嶼。
我該不該告訴他爸爸的筆記上有一組數字，有可能是確定阿裏斯蘭究竟在哪裏的坐標？在他知道阿裏斯蘭的確切位置之後，他還會覺得我有做同伴的價值麽？雖然他現在不能用念力，真打起來的話他沒有勝算贏我，可是如果他想要殺掉我……偷襲、下毒、暗算，我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大概是我看起來憂心忡忡，他像是安慰似的對我笑了笑，「不用擔心，我們一定可以找到阿裏斯蘭的。」他的笑容中有種讓人不由自主覺得安心的自信，「說不定會在西索找到除念師之前就找到阿裏斯蘭呢。」
「嗯？」在西索找到除念師之前？
他繼續溫和的微笑著，「你也不希望他和我決鬥吧？」
我看著他的眼睛，抿緊嘴唇不說話。
他的目光閃爍著帶點嘲弄的笑意，「所以你才不接他的電話。」
把頭轉向一邊，我不再和他對視。
我給西索看過爸爸的筆記，還不止一次，如果讓他知道我和庫洛洛在一起，也許他會猜到阿裏斯蘭藏著什麽和念能力有關的東西，以他的能力，假使他記住了那些數字，應該很快能夠查出阿裏斯蘭的確切位置。
真是諷刺，在我來之前，我很希望西索能夠跟我一起來，或者是幫我找阿裏斯蘭，可是現在，我卻希望他不要想起來我給他看過的筆記。
如果我接了他的電話，也許他會察覺到我在隱瞞什麽。
其實就算我一直不接他的電話，他大概很快也會覺得我在隱瞞什麽。
「你不想讓他和我決鬥，是擔心他會輸，還是在氣他不跟你來帕裏？」
「什麽？」我怔怔的擡頭。
給他這麽一說，我好像也有點和西索賭氣的意思。以後他們有機會決鬥的話，我要不要想辦法從中作梗？西索一定會很生氣吧？他好像從來沒有憤怒過。
不管怎麽樣，我不想讓他死。
這真是奇怪的想法。他又不是我的什麽人，他甚至不是我的朋友。可是……我覺得他死了，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庫洛洛見我久久的沈默著，有點無聊似的把手裏的紙扔在床上。
他站起來，走到我旁邊扶著床欄半蹲下來盯著我的眼睛，像是宣布一件重大而絕無回轉余地的事情，慢慢的說，「咪路，你有事情瞞著我。」
我垂下眼瞼。他的目光好像有形質和熱度一樣輕輕覆蓋在我臉上。我只能把眼睛閉上。隨即感覺到他把手掌伸到我的面前，像是在測量我面孔的大小一樣停在距離我鼻尖兩三公分遠的地方。
「我不會逼你說的。」他笑了兩聲，收回手，「快點去洗漱吧，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旅館提供的早餐相當豐盛。這個時節並不是旅遊旺季，老板娘對於我們這兩個僅有的客人格外照顧，她殷勤的問我們今天要去哪裏玩，又問我們還有沒有衣服要洗，今天早上雖然是陰天但是到了中午就會放晴。
我看看庫洛洛，他笑了，然後轉過頭對老板娘說他有些衣服要洗。
吃完早餐，庫洛洛整理了一下他偷回來的資料，又帶我去了圖書館。
這次我們是從正門進去的。
庫洛洛要找的是卡米特聯邦最大幾間建築公司的年報。年報上列著這個公司這一年中的重大工程以及財政情況。
嗯，這也是個好的方法，可以根據年報上出現的工程來排除一些島嶼。頻繁建房子的地方，在打地基的時候很容易發現地下遺跡。
可惜，盡管法特是處於貫通卡米特聯邦東西交通要道，也是中部比較大的城市，圖書館裏的資料並不是很全。我們只找到兩三年前的年報。
庫洛洛說這可能跟十多年前在內戰中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有關。
他找了很多公司的資料，拿了張紙記錄下這些公司的電話。
我們離開圖書館，像平常的遊客一樣在這城市的街道上懶散的遊逛了一陣子，走回旅館。
就像老板娘說的，天空在中午的時候開始放晴，很快空氣裏升騰起一種雨滴從樹葉草尖上蒸發的香味。
這個城市有種懶散的，無論什麽天氣都讓人打不起精神的氣氛，行人還有車輛都是從容不迫的。
回到旅館，老板娘已經準備好了雞排和水煮蔬菜，配上她的密制醬汁。那醬汁裏大概放了酸莓之類的漿果，有種酸甜的果香，跟水煮的蔬菜相得益彰，清淡而美味。
吃完午飯，庫洛洛又把他扔在地上床上的書頁和他做的筆記整理了一遍，我歪在自己的床上看他坐在那裏低著頭安安靜靜的做這些，漸漸覺得窗外的陽光暖融融的，眼皮很沈，身體很軟。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老板娘來了一次，好像是給庫洛洛送熨燙好的衣服。
下午四點左右他把我叫醒了。
我們收拾背包，結了帳，在離旅館不太遠的一條僻靜街道上偷了一輛灰色的汽車。
離開法特之後的那段公路慘不忍睹。就算庫洛洛的駕駛技術再好，我們還是在開上盤山公路不久之後就拋錨了。
車子左邊的前輪陷在一個坑裏。
因為才下過雨，很難判斷坑的深淺，庫洛洛繞過旁邊那個大點的坑，卻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小很多的坑居然是個倒置的漏鬥形的深坑。
我只好跳下車，走到車頭前面把車擡起來，再向前拉一點盡量輕輕放下。
車弄出來了。車輪上的泥水蹭在我檸檬黃色的外套上，深淺不一，我看起來像只壞掉的桔子。
把外套脫下來反面朝外包好，我鉆進車裏憂郁的想，要是在法特買件外套就好了。
我的另外一件外套，穿去沙漠的那件，在友客鑫的時候客房服務拿去洗還沒有送回來我就離開了。還有那條背帶褲。只穿了一次呢。
庫洛洛來回轉著方向盤費力讓車子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保持平衡，還不忘記側過腦袋對我笑了幾聲。
幸災樂禍。
我靠在車座上，百無聊賴。因為我的這一邊臨著陡峭的山崖，所以除了偶爾冒出來的各種顏色的野花，沒有什麽風景可看。庫洛洛的那一邊臨著蔚藍色的海岸，景色不錯，可是他要專心開車。公路是在海邊的懸崖上開鑿出來的，坡陡彎多，因為長久失修，路邊上的圍欄大多都給海邊多鹽的濕氣腐蝕掉了，如果不小心駕駛，沖出公路的話就會直接掉進海裏了；或者，更慘一點，砸在從海面上高聳出來的礁石上。
如果這公路的路面情況好一點該多好。南半球的春季就快結束了，法特附近的山脈在這個季節顯得格外秀麗。
沒有什麽東西可看，又被坑坑窪窪的路面有規律的一顛一顛，我很快又睡著了。
這次我睡得不深，但是庫洛洛粗暴的剎車把我一下子弄醒的時候，我的心臟不舒服的跳了幾下。
我皺皺眉毛，看到橫在公路上擋住我們去路的一輛車，還有車周圍站著的幾個看起來和「善良的好人」搭不上任何關系的大漢。我用手掩著嘴巴打了個呵欠，「他們要什麽？打劫？」
庫洛洛轉過臉，溫和的對我笑著，「咪路，去積極的挑戰吧。看到那個穿灰色衣服的人了麽？我沒猜錯的話，那個人應該和你實力相當。」
「他們是來抓你的賞金獵人？」我聽他這麽說，趕快揉了揉眼睛，把安全帶解開。
「大概是吧，不如你去問一問？」他拿起放在一邊的飲料罐，唇邊還掛著那個溫和的微笑，「如果他們不願意說是怎麽找到我們的，就把他丟下路邊。」
我楞了一秒鐘。丟下路邊？這條盤山沿海的公路的路邊就是高達百米的懸崖啊團長。
「準備好了？」他的語氣和表情讓我一下子想起第一天去上學的時候，老師從爸爸手裏接過我的手領我去教室的場景。我脖子後面的寒毛都悄悄站了起來。
團長，剛說完「不說就把他扔下懸崖」這類話的人請不要隨便做出這樣飽含溫柔和期望的眼神好麽？會毀掉我的美好回憶的！
「唔。」我僵硬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打開車門。
「小心點。」他在我關上門的時候囑咐。
我點點頭，朝這幫大漢走去。
一共有六個人。三個人站在車前面，兩個人站在車後，駕駛座上還坐著一個。嗯？他們六個人是怎麽擠進這輛車裏的？難道……
我看看站在我左手邊那個黑衣大漢，他看起來瘦小一點，是坐在其他人腿上來的？
庫洛洛說的那個「和我實力相當」的灰衣人，站在橫在公路中間的車後面，有一頭濃密的棕色卷發，面無表情，大概三、四十歲。他身旁，靠近車的前門，站著一個叼著煙卷的大漢。
「餵！叫那個男人出來！」我左手邊那個瘦點的人沖我喊到。
「嘿嘿嘿，你這樣的小姑娘我一只手就可以搞定啦。」站在公路邊上的一個大約兩米高的大漢嘻嘻笑著，一臉讓人討厭的神色。
「讓女人出來送死麽？」中間正對著我的那個人也喊起來。
唔，我覺得他們也許根本就不知道庫洛洛是什麽人就跑來了。
我清清嗓子，剛想要怎麽問他們話，站在我斜右前方的討厭的家夥說了句讓我想要把他們的車摔在山崖上的話——他說，「哈哈哈哈，她根本還不能算個女人吧！那麽小的——」
我的起床氣徹底被他激起來了！
在他能夠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我沖過去用右手捏住他的腮幫子用力一甩，他大叫著向路邊飛了出去。
那人尖利的叫著伴隨著稀裏嘩啦落下去的石頭一起從崖壁上滾落。我猜他大概再掙紮個十幾米就能抓住崖壁上的石頭還是亂草什麽的不再高速下墜了。
那幾個人臉色在這一瞬間變了。車後面那個一直叼著煙卷的大漢甚至難以置信的張開嘴，煙卷也掉在地上。
打量了一下他們站的位置，我捏緊拳頭，快速小步移動，幾秒鐘之後他們的臉上都出現驚駭的神色，我想他們一定是看到了我的多個殘像。
向左前方一躍而起，揮起右手把那個瘦小的黑衣人一拳打出去，我沒等他撞在山崖上，追過去對他的腹部又打了一拳，這才沖上崖壁，左腳用力一蹬，右腳踩在那個倒黴家夥的背部借力，向他們的車頂飛過去。
彎起膝蓋「砰」的一聲落在車頂，我立刻半蹲著身體飛腳踢向那個一直站在車後面灰衣人。
他向後倒仰身體，堪堪避過我的重擊，我的腳只擦到了他的顴骨。
這時站在車前正對著我那個大漢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他大叫著繞過車子跑來，從背後抽出兩把長刀。
他們那種在我最初從車裏走出來的時候的輕蔑戲弄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在這兩秒鐘之間發生的事情讓他們有點不敢相信，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可怕的東西。
沒等用刀的大漢跑過來，我從車頂跳起來，借著向下俯沖的勁道，揮起左手砍在那個叼煙卷大漢的後頸上，他一聲沒出就倒在地上。
就當我快要落在地上的時候，那個灰衣人朝著我的方向平平推出雙掌，放出了一個像漁網一樣的東西。
我在空中無處著力，左手一揮，用氣柱粘住昏倒在地上的那個大漢，把他向漁網扔過去。
那漁網碰到他的身體時「刺啦」一聲裹在他身體上又迅速縮緊，發出一陣銀色的光，那大漢「嗷嗚」一聲大叫，像是被電擊到的魚一樣抽搐了幾下重重摔在地上。
放出系的麽？
那漁網還有麻醉獵物的特性？
我稍微向右邊閃了閃，避過雙刀大漢的刀鋒，用「凝」觀察。
那灰衣人也在看我，他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點驚訝。
雙刀大漢的刀這時砍在了我身旁的車門上，刀刃「啪啪」閃了幾下火花。他收住刀，向後跳了幾步，用看怪獸的眼光瞪著我，大口大口喘氣。
我看看他，再看看灰衣人，「你們知道我們是誰麽？」
他們沒有回答，但是那種驚駭欲絕的表情告訴我，他們根本不知道庫洛洛店長有多可怕。灰衣人的身手怎麽樣我還不敢說，可是，他那幾個同夥真的不算厲害。
我身後的車子突然「噗噗」的響了幾聲，我敲敲車門，對坐在那個駕駛座上臉色蒼白的人說，「不要想發動車子丟下同伴逃走啊，我最討厭不講義氣的人了。」我對他伸出手，「把鑰匙給我，不然我把你和車一起推到公路下面去。」
他像是很怕我，哆哆嗦嗦的把鑰匙拔下來，從車窗扔給我。
我接過鑰匙，手一揮扔出去，意外的聽到「唉喲——」一聲慘叫。
啊，大概是剛好砸在那個被我丟下去的人腦袋上。他這是什麽運氣啊。
我還想問他們是怎麽找到我們的，雙刀大漢突然屈膝，我想都沒想，用左手上的氣柱粘住他向灰衣人拋過去，那團漁網裹在他的身上，他哇哇大叫著，身體痛苦的抽搐，手裏的刀子亂揮，沒砍斷漁網反而弄傷了自己。
可憐的他，「啪」的落在地上，不再出聲了，可是身體還在抽搐著。
「你的能力真有趣。」我低頭看看那兩個倒黴的家夥，「放出系麽？那漁網還加了什麽？為什麽他們都暈倒了？」
他一句話也不說，全神戒備。他的念遍布全身，很厲害的纏，我完全看不出來他有什麽破綻。
「你是首領吧？找得到我們可是又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們是誰，難道你們是打劫的？不是賞金獵人？」
他還是不和我說話，在我逼近的時候一步一步的退後。他並不是因為怕我才後退的，因為無論他退的速度還是方位，都像是計算好的。
我突然醒悟，他的漁網可能只有在和獵物有一定的距離的時候才能放出來，那漁網剛從他手掌裏出來的時候是一團氣，只有飛了兩三米之後才會迅速張開。
找到打敗他的方法了！
握緊拳頭，我向他飛撲過去，他大驚失色，猛的向後躍去，雙掌推出。我沒有辦法，只好用氣柱粘住已經昏迷的黑衣大漢再次朝漁網扔了過去。
「啊啊嗷嗷啊——」那倒黴的家夥從昏迷中被弄醒了，又全身抽搐了一陣啪噠一聲摔在地上。
我抱歉的看看他，身體一閃來到灰衣卷毛大叔跟前一拳打向他胸口。他稍微一側身，避開我的拳頭，用手掌去切我的手腕。
真的跟我近身打起來，這大叔反而鎮定下來了，他的攻守合度，中規中矩，既沒有大破綻，也沒有淩厲的招式，像我猜測的那樣，他一邊打一邊努力想要和我拉開一段距離。
因為我擔心他這麽做其實是誘敵，說不定會突然放出什麽奇怪的東西，我不敢逼得太近，只能盡量和他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不管他怎麽騰挪跳躍我總是緊緊跟著他。
這樣又打了大概五分鐘，我忽然聽到坐在車裏的大漢向我背後發出了飛刀之類的東西。鋒利金屬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呼嘯襲來，我趕緊向山崖貼緊，隨手捏了一塊巖石下來向身後拋過去。
那塊巖石和金屬在空中相碰叮當一聲，我剛剛把後背靠在山崖上，車裏那大漢果然又向我射出了三枚鋼梭。右手同時發出三條氣柱，我把他射來的鋼梭粘住，手腕一抖，朝他反擲回去。他坐在車裏根本沒地方可躲，那三枚鋼梭一枚從窗口飛進去紮在他肩膀上，另外兩枚穿破車門，不知道打在他哪裏。他只叫了一聲就倒下不出聲了。大概這鋼梭上面也塗了強力的麻醉劑。
就因為他偷襲這幾秒鐘，灰衣人已經拉開了和我的距離，他雙掌分開，放出一個比前幾次都大的氣團。
我立刻俯低身體像跳水一樣向前一躍。
胸口擦著地面向前滑行，我用氣柱粘住他的雙腳，向後用力一拋。
他大叫一聲沒了聲音。
手腕一撐，我從地上翻身坐起來，身上全是泥水，胸部也很痛。用手揉揉胸口，我看看被他自己的漁網捆成一團已經昏迷過去的灰衣大叔，唉喲，他們全都昏倒了，而且看這樣子好像不會輕易醒來，可我還沒問出來他們是怎麽找到我們的呢，真是糟糕。
我擡起頭，有點挫敗的看看不知什麽時候從車裏跑出來的庫洛洛，他一手放在車頂，一手插在褲袋裏。
然後，他向我走過來，「唉，什麽都沒問出來？」
頹喪的點點頭，我站起來走向懸崖邊，「走運的話還有一個人沒有暈倒。」
他輕輕笑了一聲，跟過來。
「呃……」那個最先被我扔下公路的家夥，半截身子幸運的掛在生在峭壁上的一顆小樹上，頭朝下趴在樹枝上，手臂架在幾根折斷的枝椏上。
「餵——」我蹲下來沖他喊，「你要我拉你上來麽？」
他毫無反應。
「他好像也昏倒了。」我有點歉疚的對著庫洛洛幹巴巴的笑。
他沒有對我笑，「我覺得他是死掉了。」
「不可能！」我急忙辯解，「我扔他下去的時候沒有用力，而且算準了他會順著懸崖滑下去的。雖然後來我扔車鑰匙下去的時候沒想到會砸到他，可是哪有人被車鑰匙砸一下會死的？」
「他一定是死了。不然你把那輛車扔下去砸他一下。如果他不叫一定是已經死掉了。」庫洛洛微笑著對我說。
「……」團長，就算他沒死，你用車砸他，他也很難活下去了吧？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懸崖下面有人大喊，「我沒死！我沒死！」
庫洛洛的嘴角翹起來，眼睛裏有惡作劇成功時的笑意，「現在問他吧。」
「你怎麽知道他在裝暈啊？」
「我不知道。不過地上還躺著這麽多人，就算麻煩一點帶著一兩個走也總能問出來我們想知道的東西。」
我怔怔的看了庫洛洛幾秒鐘，轉過頭，稍微思索一下，對懸崖下喊，「是誰讓你們在這裏堵我們的？」
「沒人告訴，我們是打劫的，每天都在這條路上。對不起，請饒了我吧，再也不敢了。」他從樹枝裏擡起滿臉刮傷的腦袋大聲喊。
「把車丟下去吧，他在撒謊。」庫洛洛站起來。
「不要啊！我說實話！是克拉姆兄弟說有人在懸賞一對情侶，很有可能在這條路上，我們就來了。平時我們真的就是在這一代打劫的。」他說的又快又清楚。看來真的沒受什麽重傷。
庫洛洛點點頭，「繼續問吧。」
我想了想，不知道還要問什麽。「那個用漁網的是什麽人？」
「他叫費茲，是個賞金獵人，經常有人委托他抓離家出走的小女孩回家。」
「你說謊！」我扔了塊路邊的小石頭下去，它一路磕磕碰碰在巖石和樹枝草叢上彈了幾下，落下懸崖，再也沒有發出什麽響聲，「你掉下去的時候可能會多一點聲音。」
「對不起！我說實話！他的確是個賞金獵人，是哈普找來的，我不知道他平時是做什麽的，還有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哈普，啊就是用刀的那個人，他聽到克拉姆兄弟說有人在懸賞一對年輕情侶，我們就來碰碰運氣。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他說的更加快了，反覆重覆著「真的不知道我們是什麽人」這句話。
「克拉姆兄弟都說什麽了？」我和庫洛洛對視一下，都覺得他現在是在說實話了。
「哈普偷聽到他們說有人懸賞四十億抓你們，然後就是你們在法特出現過，我們就叫上了費茲一起來這條路上碰運氣。我們平時真的是在這裏打劫的。」他喘著氣，帶著點哭腔，「饒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我小聲問庫洛洛，「你知道克拉姆兄弟是誰麽？」
「聽說他們是把懸賞抓人當成生意做的人，身手倒沒有多厲害，可是雇傭了很多情報獵人和賞金獵人人為他們工作。」庫洛洛站起來。
「就好像開公司一樣？」
「就是這樣。」他點點頭，「這些人是你打敗的，你要怎麽處理？」
「唔，就丟在這裏吧，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而且，」我把他們擋在路中間的車推到一邊，「他們應該也不知道克拉姆兄弟是怎麽發現我們到了法特的。」
庫洛洛沒有反對，他提起昏迷的那幾個大漢，打開車門，把他們挨個賽進車裏。
我對趴在樹枝上的那個大漢喊，「你要我拉你上來麽？」
他仰起頭，很害怕的樣子，沒有回答我。
「走吧。」庫洛洛坐在車裏叫我。
我只好不再理睬他，坐進車裏。
庫洛洛用左手握著方向盤，把右手肘架在車窗邊上，他歪著頭看看我，「繼續走了？」
「好。」我試著拍拍短袖衫上已經半幹的泥印子，沒有拍掉，反而把手也弄臟了。
嘆口氣，我抽出幾張濕紙巾擦擦手，又想看看泥點能不能擦掉。
「你……沒有受傷吧？」
「啊？」我正在拉著領口想把上面的泥巴搓下來，轉過臉，看到他詢問的眼神，「沒有。我沒受傷。」
他立刻把目光轉開了，專心開車，又過了幾秒鐘才說，「大概再過兩個小時，從這裏下去，有個小鎮，我們在那裏吃晚飯。」
實際上兩個小時之後，即使我們不想在那小鎮上休息也不能繼續走下去了。這一帶的公路嚴重失修，山路迂回，天已經完全黑了，沒有路燈和反光地標，又下起了大雨，時不時還有石塊從山上滑下來。
庫洛洛慢慢的把車開進小鎮，找了家生意不算太好的餐館停在外面。
他把自己那件短風衣從後座上抓過來扔給我，「穿上。」
我考慮了一秒鐘，穿上他的外套。
大概是因為最近經常下雨，我們偷來的這輛車裏還有一支大雨傘。
他打開車門，撐開傘，走到我這邊，拉開門，「走吧。」
雨絲被微風吹落在我臉上，我把手揣在風衣口袋裏跟在庫洛洛身邊，他用左手攬住我的肩膀，右手放在胸前撐著雨傘。
走到餐館門檐下，他微微側身，把雨傘換到左手舉著，為我拉開門。我擡頭看了看他的臉，有短暫的迷惘。
在餐館傳來的杯盤碰撞聲和交談聲中他合上雨傘，和我一起走進來，這一幕似曾相識，可我卻想不起是在什麽時候發生過。
侍者領我們去了一個靠窗的座位，等待食物的時候庫洛洛擺弄著桌上的鹽瓶、胡椒瓶、水杯還有調料瓶，「這個，」他拿起紅色瓶蓋的胡椒瓶，「假設是你，水杯是那個賞金獵人，你選擇的進攻次序是這樣的。」他用胡椒瓶先後碰碰鹽瓶、調料瓶，水杯，橫放的刀叉，「如果再來一次，你會改變擊倒他們的順序麽？」
我思考一下，指指橫放的刀，「我會在挑戰費茲之前先解決那個坐在車裏的人。」
「嗯。還有其它方法麽？」他調整一下刀叉的位置，「如果我在你出去跟他們打之前告訴你那個坐在車裏的人才是最厲害的呢？」
我楞了一下，「不，我用‘凝’觀察過。」
他看我一眼，「還不錯。」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做？」我覺得庫洛洛肯定有什麽出乎意料的攻擊方法。
沒想到，他居然慢條斯理的說，「我會和你用同樣的攻擊順序。不過，」他撥了一下叉子，「我會在和那個用漁網的人說話時偷襲坐在車裏的人。」
這時侍者端來了我們要的食物，他離開之後，庫洛洛又問我，「你最後勝得不算高明，還想過別的方法麽？」
「是挺狼狽的，」我一邊回憶一邊說，「我原本是想找機會從他頭頂進攻。他放出的漁網最多只能飛三米。如果我從他正上方進攻，他的漁網很可能會在套在我身上之前就向下落，而我的氣大概可以伸出四米……嗯，我還可以用加了念力強化的石頭砸他。」
我說完看看庫洛洛，他擡頭對我笑了一下，「還不錯，你能把對手的還有自己的攻擊範圍計算進去。不過，」 他把掰好的面包丟進湯裏，「既然你進行了計算，為什麽不把對手引進自己的攻擊範圍以內呢？你還是不夠大膽，你擔心他會放出其他的東西，所以你緊緊跟著他，讓他處於和你一米左右的距離，這個距離是你最習慣的範圍，也是最安全的選擇。如果我是你，我會在他退後放出漁網的瞬間向後退同時用氣粘住他。看來你對西索的能力還是不夠自信。」
我沈默的喝著湯，慢吞吞的點了點頭。
吃完飯，結帳的時候庫洛洛問了侍者這鎮上有沒有旅館，那個年輕的女侍臉紅紅的，說鎮上只有一家旅社，就在街拐角。
我們來到旅社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老板打著雨傘跑出來幫我們把背包提進去。
不知道是因為這旅社很久才有一次客人，還是因為最近的天氣，房間裏有種潮濕的味道，聞起來像放在圖書館最偏僻角落的布滿灰塵的書。
洗完澡以後我坐在床上，一邊塗樹蛙油一邊在腦子裏反覆回憶和模擬早些時候的打鬥，不知不覺發了很久的呆。
「咪路——」
「嗯？你說什麽？」我回過神，庫洛洛拿著地圖冊站在我面前。
「你還在想麽？」他把地圖冊遞過來，指給我看，「我們明天經過這裏的時候，大概會遇到伏擊。」
那是一段狹窄的山路，庫洛洛指著用紅色的筆畫出的骷髏標志，「在這裏有，一座內戰時被炸過的橋，一直沒有重修，但是還是偶爾有人使用。」
地圖上前人的旅行筆記寫到，那座橋連接著兩座山峰，橋下面是一條河。每年春夏交替的時候會有巨鳥飛來聚在那裏求偶，傳說這種鳥很兇殘，但是也很美麗。
我擡起頭，昏黃的燈光把庫洛洛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長，那兩片影子輕輕動了動，「好好休息，明天繼續挑戰？」
我突然笑了。
他也笑了。他的左手突然擡起來停在空中，手腕轉動一下又放下來，然後他坐在床上整理地圖和書籍，「你喜歡下棋麽？」
「唔？下棋？」我只和爸爸下過，他的技術比我還爛，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抓抓頭發，「我只會下跳棋。」
「與人格鬥就好像下跳棋一樣，」庫洛洛把書收進背包，「跳棋的規則很簡單，誰最先把所有的棋子放進對方的陣地誰就贏了，和格鬥很像吧？如果你能預測對手的下一步是什麽，並且利用他的行動，你獲勝的可能性就會增大。」
我想了想以往和爸爸下跳棋的情景，每次他辛辛苦苦鋪好的橋都會被我給堵上，有時候鋪橋的時候他還會偷偷看我，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希望我沒發現……我不禁笑了，「呵呵，我明白了。」
庫洛洛沈默了一會兒，「你剛才在想什麽？」
「沒什麽，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我忽然不知為什麽有點害羞，有這樣一個像長不大的小孩的爸爸，真是不知道讓人驕傲好還是……還是什麽。
「在想你爸爸麽？」
「啊？」我抿起嘴唇，終於還是一點一點的彎起嘴角，「嗯。他下棋很爛的。真的很爛。」
他定定的看我兩秒鐘，擡手關掉燈，「睡覺吧。」
唉，我已經很久沒有下過棋了，爸爸……
夢境的盡頭是冷酷仙境。
82 再聰明的人也有失算的時候。
這場雨時緩時急的下了一整夜，清晨快要醒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可是醒來之後卻一點也記不得夢裏的情形，只是隱隱的覺得開心，所以我想那大概是個好夢。
吃過早飯之後我們沿著昨天晚上計劃好的路線走，中間加了一次油。
今天的天氣還不錯，沿海公路風景絕佳，我一生中第一次看到這種藍色的海。那種藍色，像是萃取了天空的顏色和山崖上樹木的各種深淺不一的綠色，融進碧藍海水之後故意展示給人類看的。陽光照在海面上的時候，那片海像放在水晶燈下的寶石一樣熠熠生輝，可是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寶石有這樣美麗的顏色。
庫洛洛把車窗打開，微冷的海風吹進來，帶著鹽味，能聽到海潮擊拍在礁石上的聲音，還有海鳥的鳴叫。
「普瑞島的蔚藍海潮會比這更美麽？」我趴著窗口，喃喃自語，「沒有什麽海會比這裏更美了吧？」
「誰知道呢……」庫洛洛把車停在路邊，我們走下去，站在懸崖邊看著那片海各自發呆。
接下來我們走走停停，看到風景不錯的地方就下來休息一會兒。
用庫洛洛的話說，「反正你也不急著去挑戰」，所以我們走得比昨天慢多了。停在一片靠近公路的海灘時，在我的慫恿下我們從峭壁上爬下來，在海灘上走了一會兒，吃了點東西。
可惜這個時候還是有點冷，不然的話在這麽美的地方遊泳一定是這世上最舒服的事情之一。
我們一路上也沒碰到幾個行人，只遇到幾個單車後面的籃子裏放著水果蔬菜的小販，還有一位在路邊賣烤魚的大叔。庫洛洛買了幾串他的烤魚，和他攀談起來。
大叔一聽說我們要過那座橋，立刻露出「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傻瓜」的表情。
他告訴我們，春夏交替的時候是當地雨季，路很難走，尤其是這條沿山而建的公路，經常會有塌方。遊人要到十一月之後才會慢慢多起來，我們選錯了來旅遊的季節。
而我們要經過的那座橋，有一半的橋面還有整個一邊的橋欄都被炸毀了，太大的車根本過不去，我們的車可能有點大了，也許勉強可以過去。
大叔還提醒我們，現在正是墨美德鳥聚在一起求偶的季節，橋兩邊的山峰上住著成群的巨鳥，如果不在黃昏前過橋的話，從那裏經過的時候一定會被吃掉。當然，他還是不建議我們去那裏，他說，這個季節只有不要命的傻瓜遊客才從那裏過，當地人都不靠近那裏。
我問大叔他有沒有見過那種吃人的巨鳥，他又露出「你是傻瓜麽？」的表情，用鼻子噴了口氣說，當然沒有了，見過的人都被吃掉了。那種鳥的叫聲很可怕，聽到的人腦漿會立刻爆裂出來死掉。
我和庫洛洛對視一下，默默的笑了。
如果聽到鳥叫就立刻死掉，是誰，又是怎麽知道「聽到叫聲人就會腦漿爆裂」的呢？
所以我們只當他的話是越傳越離譜用來嚇唬不聽話的小孩的傳說。
不過，好心大叔的魚不錯，撒了當地產的一種紅辣椒醬，辣的我哈哈吐氣。庫洛洛吃相比我斯文多了，可是他鼻尖和上唇也滲出許多小汗珠。
這樣懶散的一路走來，終於要到那座橋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
那座橋連接的兩側山峰高聳入雲，雲霧繞著峭壁上生長的樹木輕輕飄動，太陽正從我們對面那座山峰的尖端一點點沈下去，僅有的一點余暉照在殘破的橋上。
我相信只有正午的時候山谷間才能看到陽光，那橋不過五十米長，我們左側那一邊的橋欄幾乎完全碎掉，只有幾條鋼筋豎立在那裏，上面長滿紅銹。橋的中間被炸出一個直徑六、七米的半圓形大洞，露著幾根短短的生銹鋼筋，像一張被巨人丟棄的破魚網。
橋下面是深谷，只能看到水霧蒸騰，看不到水面，但是水流沖擊兩岸巖壁和激流中的礁石的聲音卻能從山谷最底部傳上來，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小皮鼓在錯落的敲擊著。
眼前的畫面，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什麽科幻故事書中的封面裏。
就像庫洛洛猜測的，那裏有十幾個人在等著我們。他們把一輛小卡車停在位於橋正中間的斷口附近。
看到我們從車裏出來，他們的神情都緊張起來。
幾乎一切都在庫洛洛的預料之內，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經過一夜的暴雨之後，本來能夠勉強讓車輛通過的地方又有了許多新的豁口和裂痕，別說汽車了，連輛三輪車也過不去。還不時有水泥塊從新的舊的豁口掉下來，落入橋下那條被水霧遮掩的湍急河流裏。缺口有迅速擴大的趨勢，我覺得這座橋隨時都有可能從中間折斷。
庫洛洛和我對視一眼，「是要沖過去，還是要回頭？」
不知道對面那些人來了多久了，我猜可能不會很久，大概他們本來是想在橋的兩邊都備下人手的，可是沒想到橋上的大洞會變大。
他們的小貨車，根本也過不來，現在如果沖過來的話，只能兩三個同時過來，勝算不大。
我想了一會兒，把頭發紮成個馬尾，對庫洛洛說，「我們沖過去。」
他點了點頭，把背包拿出來背上，「走吧。」
那群人看到我們沿著還算完好的那一側橋欄向他們走過去，楞了一下，一個穿著紅衣的人低聲說了句什麽，有幾個人奔向卡車，從車鬥裏拿出幾把綁在長木柄上的刀。
橋欄上的水泥也剝落了很多，暴露在外面鋼筋上滿是暗紅色的鐵銹。我擡頭看看像一把小金鉤的太陽，它馬上就要隱沒在山峰後面，「讓我走在前面。」
庫洛洛停住腳步，轉過來看我一眼，側過身子讓我過去。
我把背包帶子拉緊，握緊拳頭，吸了口氣，猛的向正在小心翼翼接近我們的那幾個人沖過去，只是一兩秒鐘的時間，我已經用氣粘上他們手裏握著的長刀搶了過來。
扔了一把給庫洛洛，我把其他的刀都扔到橋下，向橋欄側身，「現在你來吧。」
他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輕輕笑了一聲。
接著我聽到一聲慘叫，他的刀上有血滴下來，一個大漢已經倒在地上。
我跟在他身後沖過去，這些大漢如夢初醒，紛紛散發念力和殺氣把我們圍在中間，有兩個人跑回卡車，扔了新的武器給他們。
庫洛洛和我背靠著背，和他們對峙，這時我們都明白，對手的個體實力或許並不算太高，只有幾個和我不相上下，可是除掉剛才倒下那個大漢，他們還有十四個人，出手的時候稍有遲疑，形勢很可能就在一瞬間逆轉，身陷險境。對我們是這樣，對他們來說也是這樣。
這個時候我心裏反而沒有一絲害怕，身上的每個細胞這時都像是醒來了，興奮的跳躍著。
太陽的最後一絲金光也從山峰邊上消失了，我正要趁這由明轉暗的一瞬間開始攻擊，突然聽到一聲奇怪鳴叫。
或許不應該用「鳴叫」來形容這聲音，它聽起來像是位幽怨的美女微不可聞可是又如同重錘一般敲在心口的一聲嘆息，庫洛洛的呼吸一窒，顯然也是聽到了這個聲音。
一楞神的時間，這聲音又變了，像是無數嬰兒在咯咯嬉笑，讓人覺得這幽暗的山谷也溫暖明亮起來。
我的對手們臉上也是驚疑不定的神色，正在這時，那聲音又變了，婉轉清越，像是行走在山間小路的活潑少女向同伴唱著山歌，很快，又有很多少女在林間、小溪邊、野花從中、山泉下回應她的歌聲。
歌聲漸漸悠揚，可是無論怎麽努力，卻總聽不清她們在唱什麽，只覺得曲調濃膩，悠揚妙曼。而這時，成群的蜜蜂在她們柔媚的歌聲中穿梭在花叢裏嗡嗡個不停，還有蝴蝶……
我和爸爸出海的時候曾經遇到過鯨魚。鯨魚也會在月夜裏唱歌，爸爸說那是天籟，當時我也覺得那聲音很美，很美。可是那聲音根本沒有辦法跟我此刻聽到的聲音相比。
歌聲越來越動人，連我面前那幾個大漢都是一臉沈醉。我突然想起傳說中海妖的歌聲，猛的打了個冷顫。
海妖的歌聲也不會有這麽勾人心魄吧，這究竟是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
歌聲這時高亢起來，在山谷間回蕩，我的呼吸跟著它變得急促，心也怦怦跳起來，庫洛洛突然握住了我的右手，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緊張。
這時，歌聲嘎然而止，從橋兩側的山峰上傳來一陣陣「呼呼」的破空之聲，像是有無數小風車同時沙沙轉動，我擡起頭，一個黑色的影子嗖的俯沖下來。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美人魚！長著翅膀的美人魚！
越來越多的黑影從雲端俯沖下來，在我們頭頂盤旋。它們和一個成年人差不多大，長著像美貌少女一樣的臉，可是臉上，還有身上，全是細小的鱗片！它們有像人類一樣的手臂，手臂和腋下連著一層肉膜，即使是在這山谷間的昏暗光線下也光彩奪目！它們的下半身好像蜥蜴，有一條逐漸變細的尾巴，每一片鱗片都是彩色的，有著和一種牡蠣所孕育的珍珠類似的紫色光澤。
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奇怪的生物，它們看起來像是蝙蝠、蜥蜴、傳說中的美人魚混合的怪物，可是它們每一只都那麽美，我也從來沒見過比它們更美麗的生物。
它們在空中飛翔盤旋的樣子無疑是一種優雅的舞蹈，這些舞者迂尊降貴，帶點矜持和俯就吝嗇的表演給我們，而我們這些觀眾，除了敬畏而貪婪的盯著它們什麽都做不了。
突然，最先沖下來也是最大的那一只，扇動著翅膀停在空中，觀眾們目眩神迷的看著它，不知道該期待什麽，因為前面的那些表演，已經無法勝出，不可能有比這更精彩的了……
它對著我們，微微撅起面孔上那張粉紅色的小嘴，我的心在這時候不受控制的越跳越快，不禁用力的握緊庫洛洛的手。
那美貌的歌姬、迷人的舞蹈家，對著它的傾慕者們，張開那張小嘴，像是要對我們微笑，可是——它的嘴越張越大，猛的從中間裂開，橫過整個面孔，露出一口鋒利尖細的牙齒，「嘶——」的一聲長叫，小匕首一樣的牙齒後面是鮮紅色的喉嚨和暗紫色的長舌！
它猛沖下來，連著肉翅的利爪抓進一個大漢的肩膀，「哢嚓」一聲把他的腦袋整個咬進嘴裏，斷掉的脖子裏冒出巨量的鮮血噴在它少女般的臉上！
庫洛洛使勁向前拽了我一下，拉著我向那輛小卡車跑過去。
那些美麗的生物嘶嘶叫著俯沖下來，慘叫聲在我們身後此起彼伏。
一個離卡車最近的大漢看到我們跑過來，連忙轉身沖去打開車門鉆進駕駛室。
我追過去，拍著車門，他對著我發抖，瘋狂的搖著頭，怎麽都不肯開門。庫洛洛在我身後舞動長刀，有些腥臭的血不斷灑下來，噴濺在我臉上。
我急得大喊，「快開車！」那大漢只是發抖，抓緊車門。這時我看到，車鑰匙根本不在車裏。
淒厲的慘叫聲越來越少，而天空上密密麻麻都是這些可怕生物的影子，它們扇動著翅膀，尖聲叫著，不斷向下俯沖。我看到兩只巨鳥用腳爪在空中爭搶著一個獵物，那個人大聲慘叫著從腰部被撕成兩半，內臟從空中落下來，沒有落地就被飛過來的幾只鳥搶走。
庫洛洛手裏的長刀只能短暫的阻止一下，它們繼續向我們不斷撲過來，有一只鳥嘶鳴著不顧腳爪上鮮血淋漓，在空中盤旋，想要用利爪奪走刀刃。
我撿起一把扔在地上的長刀，向一只鳥的肉翅猛刺。沒想到它們那層薄薄的肉膜竟然有可怕的彈性和堅韌，被刺中的時候只是隨著刀子的形狀凹陷，刀子一拿開馬上彈回來，一點破損都沒有。它們的牙齒比看起來還要鋒利，咬在刀喀喀作響，刀子上全是牙印，咬了幾次之後刀刃上全是缺口。
這時，一只鳥從我右側飛撲過來，我連忙揮舞長刀，它哢嚓一聲咬斷了木柄，大張著嘴，暗紫色的舌頭顫動了幾下撲著翅膀飛過來。
我在木棒上加了念力，用力擊中它的胸骨，「嘭」的一聲，那鳥怪叫著撲棱著翅膀在空中抖了幾圈，伸長脖子大叫一聲又向我撲來。
可我手裏的木棒已經斷了，只剩下不到一米長。
沒想到它們的肉體這麽結實！
如果庫洛洛可以用念的話我們大概能多撐一會兒，可是這些怪物不知道有多少，它們像是被血腥味吸引過來，更多的鳥不斷從空中俯沖下來，橋上的鳥也撲著翅膀向我們逼近。
我想要去車鬥裏抓兩把新的長刀，手伸進去的那一刻突然有了主意。
「靠近我！」 我大喊一聲，抓起卡車的輪子把它擡起來，「快過來！躲在車鬥下面！」
庫洛洛的後背靠上來的時候，我用力把車一掀，我們在它翻過來的瞬間閃進去，蹲坐在車鬥下面，車鬥裏裝的木棒雜物劈裏啪啦的落下來。在這小小的空間裏，我聽到自己在劇烈的喘氣。
我抓住庫洛洛的胳膊，摸到一手濕黏，嚇了一跳，「你受傷了麽？」我的聲音都顫抖起來。
「我沒受傷，是鳥血。」他的聲音還是很平和，他拉住我的手臂，「你呢？」
我搖了搖頭。
「咪路！」他大聲喊我的名字，猛的把我朝他拉過去。
我這才意識到在車鬥下面他看不到我，趕快大聲說，「我沒受傷。」
庫洛洛松開我，沈默了一下，「這就好。」他遞給我一根木棒，「靠緊駕駛室。」
「嗯。」我答應著，蜷起腿向後挪了挪。
車被掀翻之後，車鬥變形了，和駕駛室兩邊構成兩個三角形的空隙，有光線從那裏投射進來。
外面的慘叫聲越來越小了，我握著庫洛洛的手，手心全是汗水。
我漸漸習慣了車鬥下面的光線，側過臉看了看他，他轉過來，對我微笑一下，把背後的背包解下來放在我們旁邊。
這個曾經讓我無比痛恨的溫和笑容，此時像有魔力一樣，讓我慢慢鎮靜下來。有點不好意思的松開他的手，我握緊手裏的長刀。
「別怕，天亮的時候它們就走了。也許用不著天亮，它們沒東西吃之後就會走了。」他的聲音在這昏暗窄小的空間讓我不由自主想要去信任。
我點了點頭，蜷起雙腿。
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慘叫聲都停止了。另一種恐怖的聲音響起來，撕扯筋肉的聲音，肉塊骨骼在撕打爭搶中落在地上的聲音，還有別的聲音，我不敢想象是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有蹦跳追逐的聲音，幾只鳥跑了過來，我從車鬥和駕駛室之間的小三角空隙，可以看到它們的抖動的尾巴和血跡斑斑的腳爪。
它們發出「咕——碌碌碌」的聲音，很快，更多的鳥擁過來。有幾只跳在掀翻的車鬥上，發出嘭嘭的聲音。
然後是抓撓玻璃的聲音，那個駕駛室裏的大漢在我們身後尖叫著。緊接著，是一聲接一聲的碰撞聲。似乎是鳥在用身體撞車窗。
我聽到「喀茲」一聲，庫洛洛趕緊抓住我的手。我緊緊挨著他的肩膀，顫聲問他，「我們從這裏跑出去，沖過橋，機會大麽？」
「不大。這些鳥的飛行速度很快，力氣也很大，耐力應該也不錯，而且，它們可以夜視，還成群行動。」庫洛洛低聲說，「即使沖過去，也會被追上。」
我剛想再說些什麽，突然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和隨即淒厲的慘叫聲，撲打聲。
庫洛洛拉著我慢慢移開駕駛室。
我又忽然慶幸這時很暗，我完全看不到在我們背後的駕駛室那片玻璃後面此時在發生什麽。
光線越來越暗，外面也漸漸靜了下來。
我明白我們的處境非常不妙了。
盡量不去想象外面此刻的情景，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剛睜開眼睛——一張滿臉血汙、嘴巴裂開到耳朵的臉和我近在咫尺，它從車鬥的縫隙伸進來，離我的手不足半米！我「啊——」的尖叫一聲，胡亂用手裏的長刀拍打那張臉。
它唧唧怪叫，把臉側在地上蹭著，伸出長長的舌頭，卷起靠近車鬥邊緣的一片什麽東西才退了出去。
我的喉嚨裏發出嘶啞難明的聲音，眼淚不受控制的冒了出來。
「咪路？」庫洛洛晃了晃我的手，我喘了幾下，「我沒事。」
「駕駛室後面這片玻璃可能很快也會被打破，來，你守著這邊，我守著駕駛室和這一塊空隙。」他的聲音依然冷靜，我默默的抹掉眼淚，慶幸因為黑暗他看不到我哭了。
「好。」我答應一聲，松開他的手，和他稍微挪了一下，背靠著背，面對那塊空口。
「它們的鱗片很硬，要小心。」
「嗯。我盡量把長刀刺進它嘴裏。」
「好辦法。以前這麽做過？」
「嗯。抓其它野獸的時候。」
我們剛剛說完，一陣哄哄嗡嗡的聲音圍著車鬥響起來，緊接著「嘭嘭」幾聲，大概有三只怪鳥跳在車鬥上，利爪抓撓金屬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刺耳聲音。
又有一只鳥把腦袋從縫隙裏伸進來，我用刀刺在它眼睛上，沒想到它有上下兩層眼皮，刀子碰在上面發出一聲輕響，竟然沒法傷到它。
它對我張開大嘴，嘶嘶叫著，我猛的把刀紮進它喉嚨裏，它「唧」的狂叫一聲，合攏嘴巴慌張的退出去，撞得車鬥抖動了一下，不知道它死了沒有，可是我的刀子被它咬掉了，又只剩下一個木柄。
剛用氣柱粘了一把刀，又一只怪鳥把頭伸了進來。
我用刀猛砍它的腦袋，它大張著嘴嘎嘎亂叫，拼命要把腦袋再伸進來一點，我看著它的大嘴，把手裏那根木棒折斷一截，出手如電，把折斷的木棒豎起來插在它嘴裏。
它沒有辦法合起嘴，怪叫著把腦袋縮回去了。
庫洛洛這時突然遞給我一段木棒，「咪路，把木棒折斷豎起來插在它們嘴裏！」
「我正這麽幹呢！」我大聲回答。
看來他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們後背相貼，我喘氣的時候感到他也在用力吸氣，可是他控制著呼吸，背部的肌肉只是輕輕的上下移動。
他其實比我更累吧？不能用念力的話。
受到他這種平穩均勻呼吸的影響，我又慢慢平靜下來，握緊刀，另一只手發出氣，想要再粘一把刀過來——突然有了個主意。
「我們現在離橋欄邊有多遠？」我問庫洛洛。
「大概四米。怎麽了？」
我告訴他我的想法，庫洛洛沈吟一下，「離橋欄雖然遠，可是離那個橋面上的破洞卻很近，從車尾出去的話，最多兩米。」
「你覺得有機會麽？」
「試了就知道了。」
我知道他這麽說其實就是機會還不錯的意思，振作精神，「我們開始吧。」
向車尾爬過去，庫洛洛正要把背包背上，忽然停下來，「咪路，你要背著這個麽？」
「我不要。你背著吧。」你不能用念，背著大背包好像背後有盔甲一樣，雖然也不見得有多結實。
他掏出那兩支筆型的手電筒，遞給我一只，讓我固定在肩帶上，「調到最強，它們可能會怕這種有熱量的光。」
我把散在地上的刀踢到一邊，雙手托著車鬥，他對我點了點頭。用力把車鬥掀起來，那些圍在車旁邊的怪鳥頓時亂了，它們撲著翅膀嘰嘰亂叫著跳開。
我像用繩套捕獵一樣，甩出一條氣柱套在最靠近破洞的一只鳥的脖子上，它受驚之後立刻撲騰著翅膀飛起來。
庫洛洛在我身後把長刀轉得水潑不進，不時有熱乎乎的黏膩液體灑在我脖子後面，我用力拉氣柱，那鳥被我拽回來，頭仍然向前伸著，翅膀撲出的風刮得我的臉發疼，我正想跳在它身上，它突然轉過頭，向我咧開大嘴。
我想都沒想，連忙發出另一條氣，粘在它的嘴上，它狂暴的甩著脖子和腦袋，想要轉動身體，我沖過去朝它肚子踢了一腳，它總算老實點了。
「快來！」我雙手並用，發出幾條細點的氣，像馬韁一樣套在那怪鳥的腦袋上。
「準備跳！」庫洛洛喊著，我聽到更多的鳥像我們蜂擁過來，用力抽了一下手裏的氣柱，那鳥扭動著身體反抗，我急了，狠狠對著它屁股踢了一腳，它撲棱了幾下翅膀從破洞裏掉了下去。
「庫洛洛——」我使勁抓著氣柱大喊，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跳！」他抓住我的腰，把我往前一推。
「啊——」我大叫著跟他一起墜落。
失重的一瞬間，我收緊氣柱，把那只鳥拉了回來，我們落在它的背上。
它被嚇了一跳，拼命在空中翻動，上下盤旋，再次急速翻動旋轉，我給它弄的頭暈目眩，可惜騰不出手揍它。
這該死的鳥突然在空中翻了個肚皮朝上靜止著，想要把我們從它背上摔下去。我驚叫一聲。
「向後拉！」庫洛洛一手抱著我的腰，一手握住我的右腕。
我向後用力一拉，怪鳥翻了過來。
但是我很快發現不妙。它的同伴飛了過來，發出「嘀嘀」的鳴叫聲，像是要來營救它。
「怎麽辦？」我急得大喊。
「拉緊韁繩，捂住它的眼睛！」
我不假思索的放出氣粘在它眼睛上，它果然立刻迅速的下降，隨著呼呼的風聲，狹窄山谷裏的雲霧水汽直撲在我們臉上。
「快要掉進河裏了！」
「松開它的眼睛吧！」庫洛洛說完，往前挪了一點，「用膝蓋夾住它的肚子。」
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在我手上，稍微用力，我就拉緊這邊的氣柱，那鳥立刻扇動了幾下翅膀，向上升，快速向前飛去。
「你沒有騎過飛駝麽？」他在我身後問。
「沒有啊！」我大聲喊。
「馬也沒有騎過？」
「沒有！噗噗！」怪鳥的飛行速度真快，我的頭發不知什麽時候散開了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一說話就飛進嘴巴裏。
「哈哈哈∼」庫洛洛突然大笑起來。
死裏逃生，我也哈哈笑起來。
他握著我的手腕教了我一會兒怎麽控制，我很快覺得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怪鳥又有幾次不馴服的時候，被我狠狠在腦袋上敲了幾下，終於認命了。
這時我才發現，月亮已經升上來了，不知道是不是緯度的關系，月亮特別的大，我們頭頂有幾朵大大的雲，還有幾粒星星，身下是不斷向後掠過的叢林、湖泊、河流。
我按照庫洛洛教的方法，讓那巨鳥載著我們在山谷間俯沖，再直飛入雲端，飛速旋轉著下墜，掠過湖泊，升高，在叢林上面飛過。林間有夜行動物閃亮的眼睛，碧油油的，也可能是幾只不願等到夏季來臨就出來遊逛的螢火蟲。
經過一座大湖的時候，寧靜的水面上映著乳黃色的巨大月亮，墨藍色的天空，亮晶晶的星星，還有怪鳥和我們的身影。
我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漫長而怪誕的夢，這個夢起初美得詭異，然後突然間變得猙獰可怖，又一下子變得像個幻境。
我讓巨鳥從空中直直沖向湖面，下沖時的勁風吹動我的頭發，我呵呵笑了兩聲，轉過頭，庫洛洛也正在微笑，我的發絲擦過他的臉和耳朵向後飄拂，他閉上眼睛，微微向右轉動一下臉避開我的頭發，再睜開眼睛微笑。
我看著他眼睛倒映的星光，鼻端忽然間仿佛聞到家裏露台旁邊那株攀爬玫瑰的香味，莫名的有點心慌。我轉過頭，漸漸覺得後背僵硬起來，然後連手腕也開始發酸。
他馬上註意到我的變化，輕輕松開我的手腕，向後退了一點。
這樣立即刻意的拉開距離反而讓我更加尷尬了，我沈默了一會兒，「咳，那個……我們飛的方向對麽？」
「對。看到那三顆連成一線的星星了麽？」
「天鵝星座？對啊，我們一直在朝著那個方向飛。」
「嗯。正東方。」
我擡頭看著那三顆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鬢角的碎頭發被風吹得不斷拂在臉上，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庫洛洛，他的額發被風吹起，露出額頭上那個等臂十字架的刺青，臉頰和下巴上有幾點血漬，看起來稚氣未脫。我輕輕皺眉。
「怎麽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偏過頭，看到我們的影子被月光投在叢林的樹木上面。
又沈默了一會兒，我小聲說，「我覺得……你好像總是長得不一樣。」說完我又看了看他，努力想要找出他到底是哪裏看起來不一樣了。
「嗯？」他楞了一下，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他會這樣的。有點懊惱的把頭轉過去，我猛的拉動手上的氣柱，那巨鳥幾乎是直起身體向天空沖去。
控制著鳥在空中連續做了一連串提高，旋轉直落，倒懸，俯沖的動作，庫洛洛抓住我的手腕，「咪路，你又在鬧小孩子脾氣麽？」他幾乎是在笑著問我。
我扭動肩膀，「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他沒說話，稍微用力一點握緊我的手腕控制方向。他的手臂比我的體溫稍低，這稍微有點涼的肌膚讓我的耳朵一點一點熱起來。
我垂下腦袋，專心的看著那些不斷向後掠去的風景。
「咪路，你累了麽？」大概是我太久沒出聲，庫洛洛輕輕問我。
我想說我不累，可是兩片嘴唇好像被粘住了，不能出聲。
「咪路？」他又問。
「我沒事。」我慢吞吞的說，聲音聽起來有點怪，像是嗓子啞了。
「我們在前面的湖邊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我點點頭。
庫洛洛的騎術比我厲害多了，他握著我的手腕操縱巨鳥，精準的讓它落在湖邊的草地上。從鳥背上跳下來，他讓我拉著鳥，把它捆在草地旁邊的灌木上。
那鳥一落在地上，就晃著腦袋想要掙脫，盡管它的嘴巴被我捆的結結實實的，我把還是把它的眼睛遮住，又把手裏的氣延長一點，這才坐在地上。
「你的氣離開手就會斷麽？」把背包解下來扔在一邊，庫洛洛在我旁邊坐下，取出水壺直接打開瓶蓋喝了幾口。
「嗯，如果是小小的一片還可以粘在什麽東西上，但是長的，或者是有力的念氣，一離開手就會斷。」我接過水壺，也喝了幾口水，忽然覺得又餓又累，「還有桃子罐頭麽？」
他翻了翻包，拿出一盒罐頭，「啪」的擰開遞給我，「大概是因為變化系離放出系太遠的緣故，瑪琪的念線離開手也會斷。變化系的氣離自己越近越能發揮威力，不過，」他又掏出一袋壓縮餅幹，撕開，遞給我，「你好像已經習慣了強化系的力量，照理說應該可以試著做放出系的聯系……」
我吃了一塊餅幹，又把紙包還給他，「西索也是這麽說的，可是我好像一點也沒放出系的天賦啊。」
我伸出左手食指，試著在手指尖放出一個蒲公英絨球大小的氣團，「你看，啊，你看，消失了。一離開手就消失。」
月光下，他的表情又變成那種看到精密儀器忍不住想要打開看看的樣子，我立刻不高興了，「餵！別這樣看我。」
「我怎麽了？」
「你像看到一個小鬧鐘想要用螺絲刀把它打開拆成一片一片的。」我把手裏的桃子罐頭賽給他，「再這樣看我，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別忘了，你現在……」
「是你的俘虜。」他漫不經心的接住我的話。
「那種眼神真是沒禮貌。」我還在皺著眉毛抱怨。
「對不起。」他毫無誠意的道歉。
吃了東西之後，我才想起來，我根本都沒洗手，呃，難怪剛才那桃子有點鹹鹹的。我手上除了汗可能還有鳥血，呃，真惡心，不知道是不是有毒。
「呵呵，你想洗手啊？」
我鄭重的點點頭。
庫洛洛從背包裏拿出我野營用的東西，翻了翻，找到一個鐵鍋，跑去湖邊，自己先洗了洗，然後提了一鍋水給我。
我用小毛巾蘸了點清涼的湖水擦擦臉，這才發覺我的左邊耳朵後面有一條細小的傷口，手臂上和手背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擦傷。
庫洛洛的肩膀和胳膊上也一樣。他右肩上有一條口子，大概不深，可是很長，他的襯衫從肩頭一直裂開到左邊的腰側，血從衣服的破口滲出，血跡已經幹了。
其實，我的樣子也和差不多，衣服破破爛爛，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破口和血跡。
兩個狼狽的人相視而笑。
笑了一會兒，庫洛洛說，「把這鳥放走吧，你留著它幹什麽呢？等一下要洗手還是什麽你要拉著它到處走麽？」
我滿心不情願，想了半天，吞吞吐吐的說，「再騎著它飛一天吧？它飛得挺快的。唔，還有，我想看看白天它是什麽樣子，我還要在萊爾大叔給我的旅行者圖冊上寫註解呢！以前那些旅行者從來都沒親眼看見過這種鳥！而且……」我看看那只被氣捆得老實沒脾氣的巨鳥，「我從來沒騎過飛行獸，也沒騎過馬。你不覺得騎著它比開車好玩多了麽？」
這個無趣的男人瞟我一眼，「那你打算一直拉著它？上廁所怎麽辦？睡著的時候呢？」
默默低下頭，我想了又想，捏著手裏的氣不說話。其實我也沒把握睡著的時候還能一直發出氣柱。
就在我終於想要妥協的時候他忽然說，「那就再留一天吧。」
我驚喜的看著他，庫洛洛面無表情的打開帳篷，「就當作念力特訓吧。而且，只有一只鳥，我們兩個還對付得了。」
我開心起來，指揮著他搭建帳篷。
庫洛洛人很聰明，好像學什麽都上手很快。他兩三下就搭好了我的帳篷，比我自己搭得還快。
我們把睡袋鋪開躺在上面，我只有一張小毯子，庫洛洛把它攤開，又胡亂蓋了些衣服在我們身上。
我倒在地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到底有多累，每塊肌肉好像都是酸脹的。在睡夢之中我總是猛然警醒，握緊右手察看氣柱是不是還在上面。
黎明的時候我又醒了，發現氣柱還在，我有點得意的翻了個身繼續睡。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45
隧道補充
83 不僅是眼睛會欺騙人心。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我好像聽到庫洛洛在叫我。
揉揉眼睛坐起來，庫洛洛坐在帳篷門口，「你餓不餓？」
我看看蒙昧的日光，不滿的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還早得很啊，讓我再睡……咦？」
我看著空空的兩只手，驚叫一聲，「糟了！」
手忙腳亂的從帳篷裏爬出來，「包包呢？」
「……誰？」
「啊∼」看到它好好的蹲在樹蔭下面，腦袋上包著庫洛洛的破襯衫。我松了一口氣，「它怕日光所以躲在那裏不敢亂動？」
「日出以後就是那樣，它睡了一天了，和你一樣。」庫洛洛撥弄著身邊的火堆。
啊，好香。我的肚子很給他面子，立刻咕咕的叫了幾聲。
「唔，你在烤什麽？」我走過去看看他放在鐵架上剝好的小獸，已經烤得八分熟了。
「是兔子。」他轉了一下烤架，「趁著天還沒黑，快去洗臉吧，然後吃東西。」
「天還沒黑？」我的嘴角抽動幾下，「天才剛剛亮吧？」
他嚴肅的看著我，兩秒鐘後說，「咪路，你沒聽到我剛才說你睡了一整天麽？現在是黃昏。」
啊、啊？我又擡頭看了看天色，沒錯，太陽是在慢慢落下而不是升起，難怪我這麽餓啊！我怎麽會睡了一整天？！
我有點羞愧的趕快拿了要換的衣服和洗漱用具，向一處有灌木叢遮掩的湖水跑過去。
吃野兔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昨天忘記用你給我拿根帶強力麻醉藥的鐵絲了。」
庫洛洛反應平淡，「沒用的，我試過用塗著毒藥的匕首刺它們，那藥只要一點點就可以毒死一頭鯨魚，可是對它們卻沒用。它們的循環系統和血液真是很特別。」
「嗯。」我把鹽瓶遞給他，「從來沒有在什麽書上見過這種生物的介紹，它們其實是蜥蜴吧？」
「外貌看來的確更像是爬行動物，但是血液又是恒溫的，可是又受不了日光和熱源……」庫洛洛打量著包包，「以後要再去捉一只。血液大概能做解毒劑……」
「好啊！」我興高采烈的答應，隨即看到他怔了一下嘴角翹起來，馬上改口說，「我可沒說要跟你們一起去。」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麽？加入我們……」
「餵——」我打斷他，還想說些什麽拽拽的從熱血漫畫裏剽竊的台詞，忽然有一陣傍晚的輕風從湖面吹來，太陽的余暉把湖水染成金色，還有湖面上的蘆葦，也是金色的，在風中輕輕搖動，我在這一刻忽然有點類似迷茫的情緒，垂下眼皮，小聲說，「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庫洛洛也不再說話，他看著湖水發了會兒呆，站起來，「準備走吧，天要黑了，留一點兔肉餵你的‘包包’吧。」
我們收拾了帳篷，把吃剩的兔肉包起來，背上背包。
這時，日光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月光。
我發出氣柱，這次粘得精致一點，更像馬轡頭了，庫洛洛跳在包包身上，把蒙在它眼睛上的破襯衫拿掉，它立刻爬起來，像是要在地上打滾的樣子，我丟了一塊肉給它，它脖子一晃，肉塊落進大嘴巴裏。
這時我仔細觀察它，發現它的嘴其實根本就是那麽大，像鱷魚或是蜥蜴的嘴，能夠輕易把整個下顎張開到將近180度，可是那張大闊嘴的其他地方是和臉部相同的顏色，只有正中間有人類嘴唇大小的一塊長著比小米還要細小的粉紅色的鱗片，那片粉色的鱗甲無論形狀和顏色都像少女的嘴唇，所以當它張嘴的時候才有那種恐怖的效果——從一個美貌的少女一下子變成了裂嘴怪獸！
我猜這大概是種誘敵的擬態？因為它的臉實在太像人類了，甚至在靠近顴骨的地方，那些鱗片也是微微泛著粉紅色，好像少女健康紅潤的臉頰！
月光下，它有上下兩層眼瞼的眼睛也很美麗，是碧藍色的，它轉動一下眼睛，輕輕「咕」了一聲。
我跳到它背上，拍拍它的腦袋，「飛吧，包包！」
就在包包撲扇著翅膀，以優雅妙曼的姿態起飛的時候，我背後的無趣男人說了句煞風景的話，「你為什麽給它取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它明明是只雄鳥。」
「啊？」我一點一點轉動脖子，扭過去看庫洛洛，「包包是男孩子？它……
是男孩子？這麽漂亮……」
「動物通常都是雄性比較漂亮啊，鳥類更是如此。」他理所當然的解釋。
「你剛才還說包包比較像蜥蜴不像鳥呢！」
「唔。我這麽說了麽？」他擡頭看看天空，然後微笑了，「你不信地話，低下頭看看不就好了？」
「呃……」我真的趴在它背上，努力向後看——什麽都看不到啊混蛋！我又被耍了！
「好了，看不到的。」惡毒的男人又笑了，「它們不是在求偶交/配的季節麽？這個時候雄性出來覓食，雌性孵蛋照顧後代不是很正常麽？」
「你都說是蛋生了，很多鳥類比如企鵝不就是輪流孵蛋的麽？」我又反駁。
「你看到它身上這種漂亮的光澤了吧？雄性在求偶期都會變得比平時更美麗，展示自己健康強壯，誘惑雌性。我猜它們只有在求偶期鱗片才會有這樣的光澤。它是雄性的。」似乎一定要駁倒我，討厭的家夥又說。
我郁悶的嘟著嘴，低著頭不吭聲。
過了半晌，我小聲說，「好了，它是男孩子，那給它換個名字吧，嗯……」我揚起頭，「叫鳥仔好了。」
庫洛洛悶笑一聲，「還是叫包包吧。」
我摸摸包包頭頂上像金色長發一樣的刺，每一根刺上都覆蓋著極細小的鱗片，反射著月光柔和的光芒，在風中輕輕晃動。
它背著我們一直向東飛去，在星夜下越過一個又一個好像沈睡巨人的黑色山峰，終於我們又看到了海岸。
那片海在夜色下也和白天看到的完全不同，但一樣美得驚心動魄。
現在我看到任何美麗的景色，總有一種隱隱的擔憂在心中蠢蠢欲動。誰知道這種美麗的景色之下隱藏著什麽？把無數天空的星光攬在懷裏的大海，裏面說不定蟄伏著像食人巨鳥一樣的生物，它們在前一秒鐘勾人心魄，而後一秒鐘，在你心醉神迷的時候突然亮出獠牙利爪。
盡管兩種樣子都是它們最真實的樣子。
月亮升到中天的時候，我們飛到了蘇拉城的上空。
這個海濱城市在去卡塔尼亞的必經之路，通過這裏之後就是有一座跨海大橋的城市梅埃裏，就是那座大橋把帕裏群島中最大的島嶼卡塔尼亞和大陸連接起來。
庫洛洛讓我在蘇拉城外的海灘上降落，他的計劃是在這裏休息一下，明天早上進城。
我放松韁繩，讓包包落在海邊的懸崖上。
從包裏取出一塊兔肉扔給它，我有點舍不得的輕輕撫摸它收起來的肉翅。
庫洛洛站在一邊，等了一會兒說，「讓它走吧，如果再帶它繼續走的話，它可能趕不回去餵它的伴侶了，那它的小鳥也就孵不出來了。」
我沈默的點點頭，收回氣柱，包包像是不明白自己已經自由了，呆呆的站在懸崖邊上，喉嚨裏發出「嘰——碌碌碌」奇怪的小聲音，好像有一只風箏的線軸在急速轉動，風箏隨著及時而來的風扶搖直上。
我推了一下它的背，它直直的下墜幾米，「嘩」的展開雙翅，撲動了幾下翅膀從懸崖下升起來，沿著海岸向西飛去。
「其實我們可以騎著它繼續飛的。」在海灘旁邊的小樹林裏搭帳篷的時候我小聲說。
「它飛不過海峽的。」庫洛洛把睡袋攤開，「我計算過了，它最多聯續飛行八十公裏就要停下來休息。而且……」他看看我，「你要徹夜放出氣的話好像會很累。」
我楞了一下，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今天睡了一整天不僅是因為在斷橋上的激戰，更是因為念力用得太多了。
「睡吧。」庫洛洛擰滅他的筆型手電筒。
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漸漸能夠看清被月光映在帳篷頂上的樹木枝葉的形狀，我翻了個身，背對庫洛洛，低聲說，「你說明天我們還會遇到克拉姆兄弟的人麽？」
他沒有出聲。
就在我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嗯」了一聲，然後翻動一下，「如果上次斷橋那裏的伏擊是他們安排的，那我們反而可以放心了，他們之後不會再追蹤我們了。」
「為什麽？」
「他們是商人，虧本的生意是不會做的。」他說完這話，停頓了幾秒鐘又說，「顯然他們有很先進的情報網，但是……我想不出來我們的行蹤是怎麽被發現的。」
我努力的回憶了一會兒，也想不出來。我們在法特停留的那段時間，根本沒有任何跟蹤者。
「咪路？」
「嗯？」
庫洛洛的聲音忽然高了一點，「你在法特用銀行卡了？」
啊，我買的漫畫。
這個……
可是你沒告訴我不可以用銀行卡取錢啊！
沒等我回答，他又放松下來，「沒關系，至少我們知道了他們是怎麽發現我們的位置的。看來克拉姆兄弟請了這方面的專家。唔……如果人是他們請的，按照他們的行事習慣，會把這個情報賣出去；如果不是他們請的……」
「會怎麽樣？」
「哈，不會怎麽樣，」我聽到他動了動，「大概你就有機會積極挑戰了吧？」
「咳，幹嘛總是用這個詞啊？」我小聲抱怨，躺平。帳篷頂上樹枝的陰影在輕輕晃動，起風了。
我偏過頭，看看正在輕輕笑的庫洛洛。
他和我一樣平躺著，幽暗的帳篷裏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得到他從額頭到鼻梁，再從鼻梁到下巴那條曲線。
「睡吧。」他低聲說。
我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庫洛洛說的一點都沒錯。
第二天我們進城之前，在郊外的公路上遇到三個賞金獵人。
這次在開戰之前庫洛洛就提醒我，不要在訊問的時候先說出自己的臆測，好像上次那樣，後來那人不就一口咬定他們平時是在那條路上打劫的麽？要想辦法用最少的問題問出最多的信息。
把人挨個打倒之後，我扭住那個看起來像是首領的人問話。每問一個問題我都會想一會兒，問出之後再看看庫洛洛。他一直微笑著偶爾對我點一下頭，所以我想我問話的技巧比上一次提高了不少。
沒過多久，那個領頭的大漢就不情願的坦白是從克拉姆兄弟那裏買到了我們這宗生意的情報。
我放開他的胳膊，有點同情的問他，「克拉姆兄弟沒告訴你們他們派了十五個人來抓我們沒有一個人回去麽？」
那大漢驚恐的擡起頭看看我，又看看庫洛洛，開始面無人色的發抖。
庫洛洛神色淡漠，用他一貫的平穩語調說，「算了，」他微微側臉對我說，「放了他們。這裏離城市太近了，屍體很快會被發現，讓他們走。」
我對他這一刻重新作回「大佬」的那幅拽樣子很不滿意，又不好明說，只能把不滿發泄在那三個賞金獵人身上。
把手裏那個大漢摔在地上，我陰沈著臉，「把你們身上的錢統統拿出來！」
他們沒想到我會明目張膽的打劫，楞了一下都向庫洛洛望去。
我更氣了，低聲喝到，「快點！沒被打劫過麽？！」
把收回來的現金裝好，我揉揉鼻子，看著他們狂奔而去。這一架打得也不過癮，我是積極了，可是他們根本算不上「挑戰」。
庫洛洛老實不客氣的把背包丟進他們的車裏，發動車子。
我靜靜坐了一會兒，聽到他說，「雖然不怕他們這些賞金獵人，可是如果他們一路跟著我們去卡塔尼亞好像會挺麻煩的。」
那倒也是，我可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們在找阿裏斯蘭。
「有別的路線麽？」我想了想，「不如我們折回去直接從帕勒莫坐船……」
他一邊開車，一手翻了幾下地圖冊，「或者我們可以從這裏坐火車去西林，然後從西林坐船到麥尼島……」
我接過地圖冊，「唔，麥尼島上有兩處和卡塔尼亞連著，我們到了麥尼之後可以開車去卡達尼亞，然後再去鵬托。」
庫洛洛從我手裏取回地圖，拇指按著書頁「嘩啦啦」的快速翻動一下，「好吧。我們去坐火車。」
我們進城之後把車丟棄在離火車站不遠的一條偏僻小巷。
庫洛洛去買了車票之後帶著我找了間半新不舊的小旅館。火車是晚上六點鐘的，我們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可以洗個澡，休息一下。
把粘著鳥血和汗味的頭發洗幹凈，我整個人又精神起來。庫洛洛在我洗澡的時候跑出去買了兩件外套。都是深藍色，銅扣子。一大一小。出門之前我看看他，他神清氣爽，穿得幾乎和我一樣，圓領衫，深藍色外套，牛仔褲，帆布鞋——非常適合長途旅行，看起來也更像個高中生了。
像是已經去過那火車站很多次一樣，庫洛洛在巷子間轉彎的時候沒有半分猶豫，我們很快回到火車站，跟著不算太多的乘客進了站台。
卡米特聯邦的火車比起我家那邊的要老舊很多。墨綠色的車廂外殼上漆著十公分寬的紅色條紋，車窗是上下打開的那種。即使是包廂車廂，地板上塗的漆也斑斑駁駁的。
我們的軟座包廂，有一扇門要我用力晃了幾下才能推開。如果是普通的客人，我想他們要被迫從半扇門裏擠來擠去。
那兩扇門的上半截是玻璃，可是只有一邊掛著墨綠色的布簾，另外一邊門上的窗簾不知去了哪裏，所以我們可以看到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送親友的人、叫賣水果的小販、第一次坐火車興奮得跑來跑去尖叫著的小孩子，還有穿制服的乘務員。
庫洛洛坐在我對面，把他的幾本書從背包裏拿出來，隨手遞給我一本《十七世紀航海史》。我翻了幾頁，覺得很有趣。正要看下一章的時候，忽然聽到「嗚——」的一聲長鳴。
有點疑惑的看看庫洛洛，他頭都沒從書上擡起來，坐在那裏，右手一用力，把包廂的窗戶向上一推。
我趴在窗口向外看了看，發現我們坐的火車，火車頭那裏居然正在冒著白色蒸汽！
「啊？卡米特聯邦的火車是蒸汽機？！」
這時他才擡起頭，「咪路，你要重新看看那本旅遊手冊麽？」
我扁了扁嘴沒吭聲，從他手裏接過那本圖冊，翻到關於卡米特聯邦和帕裏群島的交通介紹仔細看。真是的，把圖冊從我這裏搶走的是你，現在鄙視我的也是你。
原來卡米特聯邦的鐵路交通比我想象的還要落後一點，有百分之九十的火車還是用蒸汽機車，只有給國家元首和一部分軍隊用的才是電力機車。
先前的旅行者還註明，沿著大陸西海岸的這條鐵路，沿途風光十分優美。
我看了一會兒書，拿出便箋開始寫關於墨美德巨鳥的記述。
「……這種鳥生活在高山之上，山峰目測的高度大概是海拔一千米左右，山谷間雲霧濃密所以沒有看到它們的巢穴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集體行動，飛行速度快如鬼魅，兩翼伸直大約有兩米到兩米半的長度……」
「……夜幕降臨之後開始活動，覓食之前會有集體的鳴叫，聲音美妙如同天籟……」
「……雖然形似鳥但是觀察過它的身體特征覺得更像是大型肉食蜥蜴，身長兩米左右，有仿若少女一樣的臉……」 我寫到這裏停住筆怔怔的看著窗外，要是拍了張照片附上就更好了。真可惜，唉，試試畫出來吧。
我又撕了張紙，握著筆楞了半天，先在紙的正中間畫了一個倒三角形，又琢磨了一會兒，在三角形的正上方畫了個橢圓，嗯，這個……
忽然庫洛洛笑了一聲，我擡起頭，他舉起書，把臉藏在書後面，可是肩膀輕輕動了一下。
這家夥又在笑我！
陰沈著臉，我抓住他的書，向下按，他堅持了一會兒，在書被我們兩個角力弄到變形之前把書放我和他之間的小桌子上，「幹什麽？」
我把便箋轉動一下推到他面前，「你來畫。」笑我？你也不一定比我厲害！
他微笑著看我一眼，接過筆慢慢的畫起來。
我把雙臂支在桌子上，兩手握拳托著臉蛋，看到包包的形象一點一點在紙上被勾勒出來，忍不住指點，「嗯嗯，這裏要圓一點，對，尾巴不是這樣的啦，要更尖一點，對對就是這樣。還有頭發呢！不是卷的，是彎曲的！」
他畫好之後還用筆加了些細密深淺不一的斜線用來表示不同的顏色。
嗯，好吧，我得承認他比我畫得好多了，這看起來完全像是張包包的黑白照片。
迫不及待的把紙接過來，我抿起嘴唇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把這張紙用透明膠帶粘在書上，「再畫一張它蹲在地上的吧！要正面的！沒想到你畫的這麽好！」
庫洛洛一邊刷刷刷的畫起來，這次比上一次畫得快多了，他快要畫好的時候感嘆，「唉，以前我的書裏有一個能力可以讓我畫出任何我見過的東西，不管是多久之前見到的，所有的細節都可以畫出來……」
「什麽？」我又驚訝又好奇，「有這樣的能力啊？那完全不會畫畫的人也可以用麽？」
他擡起頭，嘴唇抿著，漸漸彎起來，連眼睛裏都是笑意，「可以用。不過……」他的笑容慢慢加深，「畫出來的東西和使用這能力的人畫畫的手法是完全一樣的。就是說，」他指指我之前沒完成的作品，「如果是你用這能力話，畫出來的東西大概還是簡筆畫——雖然細節都在。」
我傷心的看看自己的「簡筆畫」，小聲安慰自己，「什麽啊，也有大畫家的風格是這樣的，這是後現代簡約派……」
「嗯，後現代簡約派麽？」他收起笑容，嗓音深沈，像是博物館裏的講解員，「我所知道的後現代簡約派是這樣的，畫作常見的特色是筆觸未經修飾稚拙樸實，以剛毅簡短的線條來表達對描繪對象的認知……」
哎？真的有這個畫派？我睜大眼睛看著庫洛洛，他一臉嚴肅，繼續說，「描繪的對象通常是畫家印象深刻的事物，著重於線條的最基本構成……」
他歪著腦袋，看向窗外，像是在回憶關於這個畫派的某些重要信息，「這個畫派的代表畫家是……」
左手握拳放在下巴下面，他又思索了一下，「代表畫家是……」他忽然轉過臉對我微笑，「咪那薇愛路……」
我沒等他說完，拿起我那張沒畫完的紙朝他臉上丟過去，「庫洛洛——」有你這麽嘲笑人的麽？
他側身避開，那張紙在空中轉了個圈飄落在桌子上。庫洛洛把它拈起在手裏，嘴角彎著。
我繃緊臉瞪他，忍了一秒鐘也笑了。
這時他擡起頭和我對視著，黃昏的陽光通過斑駁陳舊的玻璃窗照在他臉上，他那雙幽黑的眼睛此刻是琥珀色的，裏面有一些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那些東西讓我忽然間聽不清火車在鐵軌上運行時發出的「卡塔」聲，我一時有點迷惑，這種迷惑迅速演變成一種類似惶急的不安，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咻」的一聲，緊接著眼前一片漆黑，火車輪碰撞鐵軌的聲音被擴大了幾倍，發出陣陣回聲。
「我們進山洞了。」庫洛洛大聲說。
我沒說話，心跳突然和車輪碰撞鐵軌的聲音一樣那在山洞裏被擴大、發出回聲。
我們包廂裏有一盞小燈，「茲茲」的響了幾聲，始終沒有點亮。
我坐在黑暗裏，心怦怦亂跳，耳朵裏轟轟作響，臉頰從耳朵那裏開始變熱變燙，一，二，三，四，……十，十一……我握緊拳頭慢慢數數。
咻——
火車穿出了隧道，回聲和黑暗瞬間消失，我握著那本遊記圖冊，沈默了一會兒問他，「你那本書裏收集的能力，它們原來的能力者呢？」
庫洛洛右手握拳支著腦袋，把他的書放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大多數在我取得能力之後就放走了，很多根本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失去自己的能力的。還有一些……」他漫不經心的翻了一頁，「當一個人本以為自己會死，可是卻活下來了，應該會好好的活下去吧。」
「那個用披風的人呢？」
「他還活著。」
「即使不能用念力，你還是可以感應得到麽？」
他把眼睛從書上移開，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皮，「嗯。」
我對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太陽像一粒飽滿的桔子，慢吞吞的向海水中間浸沒下去，映在海面上那片橙紅不知道是因為波浪在微微晃動，還是因為火車在微微晃動，在深藍的海面上輕輕掙紮。
我翻開書，那張側面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夾在裏面了，庫洛洛沒有畫它的眼睛。
整理了一下我寫的便箋，我把它們夾好，準備潤色之後謄寫下來和這兩張插圖一起貼在圖冊上。
又看了一會兒書，太陽西沈，車廂裏的光線漸漸微弱到要很費力才能看清書上的字。我擡起頭，頸項發出輕響，揉揉酸掉的脖子，我問庫洛洛，「……嗯，要去餐車吃飯麽？」
他把書合上，夾在腋下，「走吧。」
84.所告別的……
穿過隧道之後等待你的不一定是光明，也許是更深更黑的另一條隧道。
餐車和我們的包廂中間隔著一節車廂，我們走過去的時候裏面很熱鬧。
一群穿著同樣款式運動服的女孩子們在車廂裏嘰嘰喳喳，「這個菜真難吃！」「明子你還有零食麽？」「——還給我！」 這群女孩像群等父母帶食物回來的幼鳥一樣發出各種聲音，嘻嘻哈哈的笑聲，生氣的嬌叱，唧唧咕咕的低語，總之，沒有一刻停下來。
我在庫洛洛身後呆了一下，她們一定是同一間學校的學生，卡米特聯邦現在是學校假期麽？
車廂的中部，一位梳著高髻、戴了串珍珠項鏈的中年女士時不時擡起頭威嚴的註視著喧嘩聲過高的角落。她不需要說話，那個角落很快就會在她的註視下安靜下來。
我們從她們身邊走過的時候，時不時會有坐在通道旁邊位置的女孩子擡起頭，然後盯著我。
餐車的客人並不多，可是庫洛洛顯然沒有坐在這群女孩旁邊的打算，在餐車的尾端，他終於找到兩個空位，我們和一對已經吃完飯正在喝飲料看報紙的中年夫婦坐在一起。
列車上的乘務員拿了菜單過來，庫洛洛把菜單遞給我，我沒有什麽食欲，要了一份鱖魚餡餅和例湯，他掃了一眼菜單，對乘務員說「我也一樣。咪路你要喝什麽？」
「嗯？」我轉過腦袋，「水就可以了。」
這群女孩子是要去哪裏？她們看起來好像和我差不多大的樣子，平時的制服是什麽樣的？說起來，我的學校也要開學了啊，黛美太太還在我的行李裏放了一條我的秋冬季制服短裙，是在提醒我開學就要回家麽……
庫洛洛吃飯的時候從來不說話，我無聊的用叉子把鱖魚戳成一塊一塊的，用左手托著腦袋。
第一次，他比我先吃完了。
他把書拿出來握在手上翻開，看了我一眼，「你怎麽了？」
「沒怎麽。」我無精打采。有兩三天沒聯系黛美太太了吧？我把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來，給她發了條報平安的短信，手指在鍵盤上摩挲一會兒，又給奇犽發了條短信——「你們好麽？我離目的地又近了一點了，這兩天過的太快了！看到一種很有趣的生物。保持聯絡。」
無聊的盯著手機屏幕，看著它顯示「正在發送」，庫洛洛忽然說，「我去找乘務員，我們包廂裏的燈需要換。」
「好的。」
他站起來，卻並沒有走，我擡起頭，他把手裏的書給我，「給你先看一會兒。」
我接過來，是那本關於海邊溶洞的書。
把書攤在桌子上面翻開，剛剛看完序言，我就感到有幾束目光貼在我後背上，我轉過頭，看到幾個急忙坐好假裝剛才沒有趴在座椅靠背上偷看我的女孩。
托著腮幫，我繼續看書。餐車裏的燈光很明亮，車窗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玻璃反射出那幾個女孩的臉，她們聚在一起低聲商量著什麽，又突然爆發出笑聲，一個女孩用力拍著同伴的背，把手掩在嘴上。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被她們推搡了幾下，站起來朝我走來。
她一路小跑過來，走到我身邊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嗨~」
我對她笑笑，猜測她要說什麽。
「我可以坐下麽？」
我點點頭。
她坐下來，輕輕甩了一下披在肩膀上的金色長馬尾，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磕了兩下，「你也是春假出來旅遊的麽？你的制服真好看。」
制服？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綴著銅扣子的深藍色西裝外套，白襯衫，「唔，謝謝。」
她笑了，晃動一下肩膀放松下來，稍微湊近一點小聲問我，「你是和情人一起出來的麽？」
「啊？」我楞住，然後趕快說，「不，不是。」
她又笑了，右手放在桌子下面做了個手勢，我背後那群女孩又是一陣騷動。
「那，他是你的哥哥？」
「哎？不，不是。」
「也不是哥哥麽？那他是你什麽人？」
我的臉不知為什麽忽然熱了，握著書的手的手指開始出汗。
這時那群女孩子突然從車廂盡頭那裏一個接一個的大聲咳嗽起來，那金發女孩趕快站起來匆忙的跟我說，「我們住在8號車廂，來找我們玩！」
她們究竟在搞什麽啊？
我看著她一蹦一蹦的跑回去，金色的馬尾巴在腦袋後面一晃一晃的。她坐下來，她的同伴像歡迎秘密英雄一樣興奮的看著她，壓低聲音跟她說話，時不時轉過來看我一眼，又扭過來對我揮揮手。
我傻乎乎的也對她們揮了揮手，這時，新一輪的集體咳嗽又從車廂門邊迅速傳過來，女孩們像一群小鳥一樣又嘰嘰喳喳起來。
兩秒鐘後，我明白了——庫洛洛從車長和所有乘務員所在的那節車廂出來，手插在口袋裏半低著頭走過來。在他身後，有一些女孩站起來一下，又迅速坐下。
她們看上他了？！啊？
他有這麽帥麽？我仰著頭仔細打量他。不過就是個穿著白襯衫、深藍色外套，面容清秀的普通年輕男人吧？
唔……仔細看的話，是有那麽一點帥啦，不過，那群女孩子念的是女校麽？
「怎麽了？」他坐下之後發現我還在盯著他看，眉頭輕輕一蹙，「你不舒服麽咪路？」
我迅速把目光移開，眨眨眼皮，「沒有。燈怎麽樣了？」
「再過十五分鐘就能修好了。」他坐下來，拿出另外一本書翻開。
原來他回我們的包廂拿書去了。
我們又坐了一會兒，大約十分鐘以後一個乘務員走過來微笑著說我們的燈已經修好了，還有什麽需要請一定讓他們知道。
庫洛洛向他道了謝，對我說，「我們回去吧？」
我跟在他身後，那群小女孩在他背後小聲嬉笑。走出車廂門的時候我回頭，毫不意外的看到那個金發馬尾的女孩站起來向我揮著手。
回去之後我翻開那本航海史繼續看了幾章，漸漸覺得困了，又過了一會兒包廂裏的燈自動熄滅了，大概是到了夜間行車休息的時間。我從窗口看到蜿蜒向前的火車，只有最前面的幾個車廂燈還是亮著的。
鐵道兩邊沒有燈光也沒有住家，月亮雖然很大，可是卻被烏雲遮住，微弱的星光之下我只能看到各種黑黝黝的影子一掠而過，被拋在後面。
在包廂角落的盥洗室裏稍微洗漱一下，我爬上吊床，拉上布簾。
庫洛洛從車長那裏借了一盞應急燈，橙黃色的燈光透過布簾灑了一點在我臉上，我趴在枕頭上，從布簾和吊床之間的縫隙裏能看到他看書的樣子。
那片布簾隨著火車車輪和鐵軌「哢噠哢噠」的碰撞聲輕微晃動，我一下子可以看到他的嘴唇和下巴，一下又只能看到他的鼻尖，還有他的睫毛投在顴骨下面的兩片影子。
在他嘴唇和鼻子之間的那個小溝，比一般人要深，也許這就是為什麽他的嘴唇看起來還保留著嬰兒的特征？
他看書的速度很快，每隔十五秒左右會換一頁，然後看第二頁的時候會在第十三秒左右伸出食指翻書。這種閱讀習慣令我很自然的想起自動運行的機器，比如稻田裏的噴水灌溉裝置還是收割機什麽的……
忽然間車輪碰撞鐵軌的聲音被擴大，金屬磨擦的聲音發出回聲，我們又進入隧道了。
一下子，像回到了下午那個時候，我的心跳的像擂鼓一樣，趕快伏在枕頭上輕輕吸氣調整呼吸，庫洛洛突然擡頭，望著我的布簾。盡管知道他看不到我在看他，我還是被他嚇了一跳。
他應該不會發現我醒著，他註視的樣子也像是單純的在發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有種在和他對視的感覺。
就像下午那個時候一樣，他的眸子裏有什麽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輕輕閃動兩下之後，他垂下眼皮，繼續低著頭看書。可是他這次隔了很久才翻了一頁書。
「他是你什麽人？」我看著庫洛洛，無法定義。
敵人？對手？同伴？
我翻了個身，拉緊被子，想起另一個無法定義的人。他現在在那裏？在做什麽？快樂還是無聊？他會不會像我想起他那樣偶爾也想起我？西索……
把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我把腦袋蒙在被子裏面開機，那一點幽幽的藍光在幾秒鐘之後暗淡下來，熄滅。沒有人聯絡過我。
我按了一下鍵鈕，屏幕又一點點亮起來，過了一陣，再次暗淡，熄滅。
反覆做了幾次這種無聊的的動作，我發覺自己像是在賭氣還是什麽。有種難以描述的低落心情像浴缸中堆的高高的肥皂泡一樣晃晃悠悠的漂浮起來，在沒有飛到天花板之前破碎消失。
他是你什麽人？
什麽人都不是。
想起餐車裏遇見的那群活潑的女孩子，一樣的藍白相間的運動服，嘁嘁喳喳的說話，一起臉紅一起微笑，毫不膽怯的註視陌生人，在同伴的慫恿下偶爾做出些奇怪的舉動……
如果……如果當初那輛卡車沒有失控，如果我當時並不在場，那麽……
那麽我會變成那些女孩子其中的一個麽？爸爸。
一定會吧？
幾個月前我第一次看到庫洛洛的時候不也和她們一樣麽？
她們現在看到的他，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舉止從容優雅，清秀的好像高中生一樣的漂亮男人，可是不知道哪裏又讓你覺得他隨時會做出什麽殘忍而瘋狂的舉動之後再對你露出溫和的微笑？
我閉上眼睛，靜靜聽鐵軌發出的聲音，讓輕微晃動的火車催眠自己。
早晨快要醒來的時候我做了個夢。
我回到家裏了，正要起床，忽然聽到浴室裏有水聲。我悄悄的站起來，浴室的門開著一條縫，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推開門，裏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浴缸，浴缸裏的水迅速流出去，在出水口那裏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醒來之後我覺得胸口有點憋悶，覺得像是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丟失了，可是我卻迷迷糊糊的想不起來那是什麽。
天色還是灰蒙蒙的，天空上綴滿大朵大朵好像隨時要墜落下來的烏雲，偶爾有極細的雨絲斜斜的飛在車窗上，劈啪劈啪的打在玻璃上。離鐵路不遠的海岸邊有巨大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碎成無數白色的泡沫。 這樣的天氣竟然還有海鷗在飛翔，不知它們是不在乎小雨還是決定在暴風雨來臨之前趕快覓食。
庫洛洛吊床上的布簾還拉著，我向下看了看，他的鞋子整齊的碼放在下面。我比他醒得早？
輕輕坐起來，剛拉開被子就聽到啪塔一聲，我拉開布簾，看到我的手機掉在地上。
從吊床上跳下來，我撿起手機，它完全黑掉了，按任何按鈕都沒有反應，不知道是因為我忘記關機沒電了，還是被摔壞了。
有點惆悵的看了它兩眼，我把它裝進口袋裏去盥洗室洗漱。
我洗好之後，庫洛洛還是沒動靜。我只好喝了點水，撿起我昨晚沒看完的書看。
又看了幾章，窗外的雨忽然越下越大，雨滴打在玻璃上聽起來像是無數豆子被用力丟在銅盤裏一樣。然後是轟鳴的雷聲和劃破烏雲的閃電。偶爾經過的地方有些可憐的樹木，枝條搖擺得好像掉進漩渦裏的稻草那麽無助。
我擡起頭，庫洛洛的布簾後面毫無聲息，突然間我有種其實他在我睡著的時候已經自己下車了的可怕想法。我站起來，一步一步走過去，舉起手——如果他真的走了，我該怎麽辦？
我被這個問題弄得呆在那裏，指尖顫動幾下，一點點接近那條綠色的布簾。
突然我的手掌被布簾後面的人用力抓住，我「啊」的驚叫出聲。
布簾「刷」的一下被打開了！
庫洛洛側著身躺在那裏，擡起頭，有點驚訝的看著我。他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雙唇抿緊像是想要說什麽，可是眼睛眨了一下又什麽都沒說。
他倒下來，腦袋摔在枕頭上，頭發散在眉宇之間。然後，他閉上眼睛「嗯？」了一聲，像是沒睡醒，又像是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麽，手還是握得很緊。
我楞了兩秒鐘才想到要收回手。他的手比我的手大很多，我的手掌被他握在手心，隔著那層不知道是什麽布料做成的簾子，覺得他的手心有點發燙。
有個奇怪短促的鼻音從我鼻子裏冒出來，我的手掌向下滑，軟軟的布簾下面能夠感覺到庫洛洛的手上有一些薄繭。
雖然所有這些不過是幾秒鐘的事情，我卻有種時間被延長了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每次交手的時候在一秒鐘之內要看清對手的動作並做出反應還擊一樣，可是這一次，我看不清任何動作，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庫洛洛的睫毛這時顫動了幾下，他慢慢睜開眼睛，松開我的手，雙肘支著床坐起來。
他孩子氣的眨了眨眼，把被子掀開揉成一團丟在腳邊，然後轉過頭對我露出微笑。
我後退幾步，不知道為什麽會覺得有點心慌。他從吊床上跳下來，坐下整理衣服，「你以為我走了？」
沈默了幾秒鐘，我低著頭「嗯」了一聲。
「我不會的。」他低下頭系鞋帶，「除非你先離開。」
我把左手放在身後，覺得手上裹著一層什麽東西，有點像那布簾的布料。
「等我一下，去餐車吃早餐。」
「唔。」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去餐車的時候那群小鳥一樣的女孩子不知道是還沒起來還是已經吃完了，她們不在那裏。
幾個旅客稀稀落落的坐著，昨天那對和我們坐在一起的中年夫婦也在。他們又在喝飲料看報紙。
我們吃完了早餐，庫洛洛要了一份報紙要拿回去看，剛走到餐車門口，那群小鳥在車廂的另一端出現了。金發小鳥對著我大力揮手，笑著說「嗨~」我只好僵硬著身體轉過頭對她微笑。
她砰砰砰的向我們跑過來，庫洛洛在她走近之前頭也不回的小聲說了句「我先走了」就想豪無義氣的把我丟在那裏。餵！她們盯上的明明是你啊！那輕輕抖動的肩膀是什麽意思？那果斷迅速的步伐是什麽？沒有團隊精神的家夥！我追上去，「我跟你一起回去」，連頭都不敢回。
跟在庫洛洛身後走進包廂，我用力關上門，又撞了它幾下，確保它卡在門轍裏面，憑兩個十四五歲的普通少女的力量絕對推不開，這才長長呼了口氣攤倒在座位上。
那個沒義氣的家夥從進來之後就一直心虛的低著頭，一眼都沒敢看我。
我一動不動的盯了他五分鐘，他終於裝不下去了，把埋在書裏的腦袋擡起來一點，他對我笑了笑，「嗯……怎麽，你不喜歡和跟你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一起玩麽？」
她們才不想跟我玩，她們想跟你玩！
我沒好氣的瞥他一眼，仰起脖子看著窗外的風景向後退去。
一直到午餐之前，我都躲在吊床上面看書。雨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大，也可能是因為火車把那片烏雲密布的天空甩到了身後，一兩個小時之後雨停了天氣又晴朗起來。
我把布簾拉上一半，湊近窗口趴在吊床上看書。這期間我聽到金發小鳥和她的同伴們跑來了幾次，她們三三兩兩的咕咕笑著走近，只是在包廂門口停留一下就迅速跑開了。
她們只是裝作經過，一來一回在門口停留兩次，每次停留大約五秒鐘。
庫洛洛把腦袋靠在車窗玻璃上，斜著眼睛看著我微笑，他似乎對我在少女們經過的時候抱緊枕頭繃著臉的樣子感到好奇和不解，還有些揶揄。
在她們又一次經過的時候，他又這麽看我，「為什麽？你看起來好像很怕她們，你們不是年齡差不多麽？」
「她們再來的話我就在門口收錢！看一次要給100戒尼！」我兇狠的說。
他低下頭看書，有點無聊的用拳頭抵著下巴，小聲嘟囔了一句，「這麽便宜啊！」
你這家夥！你以為你是粉紅色銀河的頭牌host麽！看你一次100戒尼已經很貴了！遊樂園裏長著胡子女士看一次才80！
話雖這麽說，到了吃午餐的時間，他叫了我幾次，我側著身子面朝裏躺著，用手指摳著車廂上貼的塑膠墻紙，「我不去。我不餓。你自己去吧。」我不想被那群小鳥圍觀。
他沒再理我，推了幾次終於把門弄開出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有人敲了敲門上的玻璃，我爬起來，看到一位乘務員拿了個食盒站在門口。
疑惑的打開門，他對我說，「您的午餐。」
食盒裏裝的是千層面。
我楞了兩秒鐘，「啊，謝謝。付過錢了麽？」
「是的。」他笑了，「您的男友很體貼啊。沒什麽其他需要的話我先走了。」
坐在千層面前面，我覺得自己真的餓了。
我把面差不多吃完的時候庫洛洛回來了，我主動對他笑了笑，他瞟我一眼，「吃得滿臉都是。」
我轉過頭看看車窗上的倒影，對他嚷嚷，「哪裏有啊！」
他沒出聲，坐下來靠在椅背上，把他的夾在手裏的書翻開。
又吃了幾口面，我看著盤子小聲說，「謝謝你。」
隔了幾秒鐘，庫洛洛才說，「她們下午就下車了。」
「你怎麽知道？」我擡起頭。
「我和她們的訓導老師圖倫女士坐在一起。」
啊？難道庫洛洛不喜歡美少女喜歡有禁欲氣質的中年女訓導？我想了想，「嘿嘿，她們把所有的座位都占領了麽？」
他把視線從書上移開，有點無可奈何，輕輕「嗯」了一聲。
我想象著庫洛洛走進餐車，發現每個卡座裏都至少坐著一個粉紅少女，會是什麽表情，不由呵呵的笑出聲，「你可真受歡迎。」
他有點無聊的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的海岸線，「表象具有欺騙性。」他說完這話，轉過頭神色覆雜的看了我一眼。
這一段鐵路修建在臨海的山邊，延伸向海邊的山坡上有疏疏朗朗的樹木，潔白的樹幹和翠綠的樹葉把車窗外的那片蔚藍海面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也在庫洛洛的臉籠上一層不斷明暗變幻、形狀奇怪的影子。
「表象具有欺騙性」這話一點都沒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溫和親切，而且有種奇妙的能力，讓我認為他突然出現在我家的露台上和我說話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那麽，在那座破教堂裏的他，露出的是「真相」麽？現在的他呢？到底什麽才是他的真相？
庫洛洛把車窗打開一點，新鮮的空氣夾雜著帶點潮濕的風沖進來，嘩啦啦的掀動他放在桌子上的書。他望著窗外，「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像是種什麽動物的幼仔。」
什、什麽？不是純樸可愛的小鎮少女麽？
「……我後來再看到你的時候，就是在那個教堂裏，你看起來像只小狗。還是笨笨的那種。」他一臉認真的望著遠方說。
「你在說什麽？！」我難道是魔獸麽混蛋？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說出來了！他竟然真的是這麽想的！雖然我當時也有這種感覺而且前不久他在布塔找到我的時候還說過一句什麽話提到過「狗」——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會真的當面說出來了啊！而且，還是，還是用這種認真的臉……
「現在呢？」我陰沈著臉撅著嘴問。
「現在嘛……」他正視我，目光緩慢的從我的眼睛一點點移動到下巴，又移回來，然後他用鑒定師做結論時的語氣說，「不知道。你很奇怪。」
可惡啊！你說句我是個可愛的少女有這麽難麽？
人家的屬性是「可愛」才不是「奇怪」呢！
被他這麽一打擊，我根本沒有心情繼續看那本關於航海史的書了。我把萊爾大叔送給我的旅行圖冊拿出來，爬到吊床上面，繼續趴在枕頭上。
打開書，我發現昨天我寫的關於「墨美德巨鳥」的那段註解被加註了一遍，新添加的內容字跡雋秀，讀起來像瑯瑯上口，比如說這一段，「……是對光線和熱度敏感的夜行動物……在入夜時分集體離開巢穴覓食之前會由首領發起類似儀式的鳴叫，分為三段……」接下來他用了很多比喻來形容那些聲音的句子，當我看到「少女們用輕快活潑的歌聲在林間唱答」時不禁驚嘆出聲。
庫洛洛仰起頭，我慢慢立起手裏的書，「這個，是你寫的？」
他給我一個「不是我還有誰」的眼神，我怔怔的看著他的眼睛，過了兩秒鐘猛的拉上布簾。
和他所補充的類似科普讀物，還夾雜了很多啟發性問題的加註相比，我的註解像個去郊遊的小孩子寫得日記——簡單、直白、沒有深度，連筆跡都是圓圓笨笨還大大的。
小狗……
還是笨笨的那種……
我頹喪的趴在枕頭上，庫洛洛比我更適合去完成這本遊記，萊爾大叔所托非人。
可是，看到自己沒有和任何人分享過的感受被另一個清清楚楚的用文字表達出來，這真是種很……奇怪的經歷。我忍不住把那張註解又讀了一遍。
唉，他寫的真好。
我不得不承認庫洛洛比我有運用語言的天賦。即使是一個從來沒聽說過這種巨鳥的人，讀過之後也能夠毫不費力的想象出這種鳥的樣子、飛翔的動作、甚至是它們發出的各種聲音。
暗暗羨慕了一會兒，我把布簾拉開吞吞吐吐的說，「嗯，能不能請你做件事？」
「什麽事？」他有點疑惑的擡頭。
「萊爾大叔把這兩本書給我的時候，是想讓我把內容弄得更豐富點，這樣也許可以讓出版社再版，幫助更多旅遊者……」我俯在吊床邊上把那本書遞給他，「我……我寫得很糟糕 。所以請你繼續寫，可以麽？」
「我覺得你寫得很好啊。」他接過書翻開，把整篇註解慢慢的讀了一遍，連同我那些笨拙的句子，聽完之後我竟然也覺得還不錯，雖然像是兩個人在敘述同一件事情，可是有種很流暢的感覺。
「我是看了你的註解之後才想起那些具體的東西的，」他把書還給我，「你繼續寫吧！答應別人的事情怎麽能請人代勞呢。」
我拿著書，反覆摸著書皮很久沒有再說話。庫洛洛一定是又瞧不起我了。他剛才的語氣像是那種家庭倫理劇裏的家長——孩子提出什麽任性的要求時一仰脖喝幹酒盅裏的米酒，把酒盅重重往飯桌上一擱說句「我不同意」之後站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側著身子躺在床上留給鏡頭一個背影……
餵——
我到底在想什麽！
庫洛洛埋著頭在看他的書。不過速度明顯比平時慢很多，差不多要兩分鐘才會翻頁，我怏怏的拉上布簾，躺在床上從布簾的縫隙盯著車頂的小風扇。風扇頁上都是細棉絮狀的灰垢。閉上眼睛翻了個身，我在想怎麽才能讓自己寫的東西更好看一點。
唉，也許這是在語言啟蒙時期交流的對象太少造成的？直到我六歲，我們幾乎一直都住在森林裏。
也許這是遺傳的？我想到爸爸的大事記，所運用的語言比我的還要簡練。
爸爸，爸爸……想到這裏我的情緒更低落了。阿裏斯蘭到底在哪裏？爸爸你到底在哪裏？爸爸，難道你對我的期望真的就是在地圖上都不顯示的小鎮上經營一間小酒館麽？
如果爸爸在阿裏斯蘭，他是被困還是……
抱著萊爾大叔的圖冊又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我告訴自己必須停止各種不好的猜測，連席巴先生那麽厲害的人都說爸爸一定還活著，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不是麽？所以爸爸他一定還好好的，說不定到了阿裏斯蘭就能找到他的去向了，就會離爸爸更近了。
可是，如果到了哪裏找不到呢？或者，更可怕的……不，不能想這些。爸爸一定還活的好好的。一定是。
我像爸爸失蹤之後的許多難過的時候一樣，努力放松呼吸，擦掉臉頰上的淚水，合上雙眼。午後陽光把沿途各種樹木、山崖的影子投射進車窗，不斷打擾我眼前那片溫暖的橙紅色。從車窗縫裏鉆進來風吹動我鬢角上的頭發，擦得我的鼻尖癢癢的……
嗯？我猛的轉過身，發現布簾早就不知什麽時候被風吹開了，而庫洛洛正看著我發怔，微微張開的嘴唇像是要說什麽。
我楞在那裏，和他目光相觸的瞬間，他低下頭，繼續看書，什麽都沒說。我也只好把臉轉過去，假裝他剛才並沒有看到我哭。
每隔一兩分鐘，我就能聽到他翻書的聲音，我知道，他也在裝著剛才並沒有看到我哭。
我背對著他，閉上眼睛，抱著被子把臉藏在裏面。
裝睡的時候總是裝著裝著就真的睡著了。我一直這樣。
庫洛洛叫醒我的時候大概是下午兩三點鐘，火車停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車窗外面群山懷抱。我睡得有點熱，額頭上有一層細細的汗珠，他不知什麽時候把車窗關上了。
他沒有擡頭，還在看他那本書，指了指包廂門那一邊的站台，「她們就要走了，你要和她們告別麽？」
「嗯？」那群小鳥？
我從吊床上爬下來，跑去車廂門口，她們正在站台上排隊，還是嘰嘰喳喳的。圖倫女士像是在反覆清點人數。
一個女孩看到了我，她說了句什麽，她們齊齊的轉過頭，對我揮手微笑。我靠在車廂門邊，也對她們揮了揮手。
舊式火車開動的時候總是比新型的電力車要煽情，蒸汽撲散在月台上，漫長而緩慢的鳴笛，一點點加速，慢慢的把月台上的那些少女拋在身後。
忽然間我想起幾個月前，當我坐著火車離開莫然諾去天空競技場的時候，有種自己好像告別了什麽的感覺。現在想來，那個時候和我告別的大概就是這種普通十幾歲小女孩的生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55
85.原點
短暫的迷惑過後也不一定就能看到真實。
我走回車廂，庫洛洛還坐在那裏看書。
他似乎從午飯回來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
「謝謝你。」
我在他對面坐下來，把萊爾大叔的旅遊圖冊打開，在那張註解上補充路面情況，那座破爛的橋，還有賣魚大叔提到的一些當地逸聞。
庫洛洛一直沈默著。
我寫完註釋之後反覆讀了幾遍，覺得暫時想不起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內容了，把書收起來，換了那本航海史繼續看。
又過了一陣，走廊盡頭傳來幾聲婦女的驚叫，但是很快就停止了，有人講了幾句話，車廂靜下來。
我看了一眼走廊，繼續埋頭看書。
剛翻了幾頁，有人敲了敲我們的包廂車門，我擡起頭，楞了一下咧開嘴笑了。
我從座椅上跳起來走向門口，「啊，喬伊！又碰到你了。你好麽？」
走廊裏站的那個大漢，手裏提著一桿長槍，呆楞楞的看著我，右邊腮幫上有塊肌肉抽筋似的跳動著，他突然大叫一聲向車廂門跑去，一個穿著花襯衫的大漢從另一間包廂裏探出腦袋沖他喊「喬伊——怎麽了？」不講義氣的喬伊理都沒理他就跳出了火車。
我追到車廂門口，看見他在鐵路邊的山坡上打著滾一路滾下去，又轉過頭看看他的同夥。
那個花襯衫大漢呆了兩秒，把手裏提著的袋子放在地板上，又拿出錢包放在地上，對著我慢慢舉起雙手。
「看來喬伊跟你提起過我，」我指指車門，「那你知道怎麽做了？」 他逃一樣的沖向車門跳了出去。
我把他錢包裏的鈔票塞進口袋，又扒在車廂門口對他們喊，「喬伊，轉行吧！」 說完，我把空癟癟的錢包也扔了出去。
靠近車門的那個包廂裏，所有的乘客還保持著雙手抱頭臉向下趴在膝蓋上的樣子，我把那個袋子輕輕放進門口，在他們擡頭之前離開。
庫洛洛看到我回來，有點好笑的問，「喬伊？那個被你威脅要用手臂粗的鐵棒捅進他身體裏的火車劫匪？」
「嗯，就是他。」我坐下來，「沒想到他也來卡米特聯邦了。」
庫洛洛又笑了，「真是不走運。」
我把從喬伊的同夥那裏拿來的錢放進自己的包裏，猶豫一下問他，「那時你派了誰去跟蹤我？」 按照信長叔所說的，在奇犽他家那次遇到他們之前一直有人跟蹤我，並且向他們匯報我的一舉一動。
在友客鑫見過他們所有成員之後，我覺得跟蹤我的不是旅團裏的任何一個人，那人究竟是誰？
庫洛洛馬上明白我在說什麽，他低下頭翻書，「我不會再找人跟蹤你了。」
「那人是誰？」我又問了一次。
他擡起頭，目光忽然變得銳利，「我可以告訴你。可是，你要用什麽來交換？」 在我能夠想到如何回答之前，火車再次「咻」的一聲鉆進隧道。
我們包廂裏的燈「茲茲」的響了幾聲，終於亮了。
庫洛洛和我對視著，手按在翻開的書頁上。
也許這才是他的「真相」？理智、冷酷、永遠在計算？
我忽然醒悟，盡管庫洛洛提議讓我和他一起去找阿裏斯蘭的時候用了「同伴」這個詞，可是他自己從來也沒有把我當成他的同伴。
他不是我的任何人。
我對他而言，也不是「任何人」。
這條隧道不長，僅僅短短的幾十秒，包廂裏又一片光明。
我垂下眼皮，「我不會再問你了。」你也別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做了個用理智的眼光來看也許是愚蠢的決定。
盡管爸爸筆記上記錄的數字就像西索說的，極有可能是指示阿裏斯蘭確切位置的航海坐標，可是我要跟著庫洛洛按照他想的方法看看能不能找到阿裏斯蘭。
我答應和你一起去找阿裏斯蘭，那就一起去找吧。
哪怕是花更多的時間，既然你定下了規則，我們就看看遵守這規則會是什麽結果吧。
我在心裏默默回憶那一組數字，還有那角被我吞進肚子的圖形——既然你不把我當作同伴，既然你問我要用什麽和你交換，好吧，讓我看看你有什麽東西是我覺得值得和我交換的。
這個決定非常不理智，甚至可以說是孩子氣的，這一點我很清楚。
可是，對付一個像庫洛洛那樣理智的人，或許任憑直覺和感性更正確？更有效？ 也許……我又想到今天早晨有很短暫的一瞬間，在我以為他已經不告而別時心中生出惶急，現在我知道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我該怎麽辦了。
這個時候庫洛洛似乎從我眼睛裏捕捉到了什麽敵對的情緒，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眼神也冰冷下來。
那種自從一起逃生之後縈繞在我們之間的微妙氛圍一下消失不見，我們又回到最初一起上路時的樣子——沈默中暗藏敵意，小心提防，不會輕易把後背露給對方。
他怔了怔，眼皮微微垂下一點看著我，似乎對於我和他之間氣氛的突兀轉變感到驚奇和不解。
然後，他把頭轉向窗口，輕輕皺了一下眉毛。
我把頭側向另一邊，腦袋靠在車窗旁邊不再去看他。
我能感覺到庫洛洛對於這種轉變是不高興的。
畢竟，兩個坐在一間小包廂的人，在火車進入隧道之前還在交談，幾十秒鐘之後連目光都不願意相觸，這情形十分的讓人不愉快，除了這個，讓他不高興的主要因素是他不理解我迅速的轉變和明顯的敵意。
說實話，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為什麽之前我會對他有很奇怪的感覺，我竟然會害羞？他明明什麽都沒做，也沒有說什麽。
然後……就在他說了那句「交換」的話之後，我和他之間像是有些不知不覺悄悄長出的藤蔓還是什麽喜陰植物一下子被暴露在強烈的陽光之下，轉眼間枯萎隕落，枝葉摔在地上變成粉末，灰飛煙滅，無跡可尋。
盡管不理解，庫洛洛也並沒有想要主動去改變什麽。
他偶爾翻書時會擡起眼皮看我一眼，然後垂下睫毛，他的左手一直握拳抵在下巴那裏。
他根本沒想過要花費任何力氣去詢問或是試著去了解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轉變。
就是這一點讓我更加覺得他是個很可惡的人。
直到傍晚在西林下車，我和他誰都沒有再說話。
還沒有到西林我們就知道不可能坐上今天晚上去麥尼島的船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這更可怕的暴風雨，有一段沿海的鐵路，從海岸上咆哮而來的巨浪直接從海面撲到鐵路橋上，白色泡沫像只不甘心的手追上來重重拍打在車窗上，帶著海水特有的鹹腥氣味緊緊追逐列車。
下車之前庫洛洛從背包裏拿出他在澤湖買的兩件雨衣，給了我一件。
對我來說雨衣有點大，下擺幾乎垂到我的腳面上。
出了火車站，庫洛洛問我，「先吃飯還是先找住的地方？」
「先吃飯吧。」
在這之後我們的交談就維持著這種簡短、有效率、不包含任何感□彩的形式。
這不能叫作交談，只能算作是對話。
吃完晚餐，庫洛洛向一位侍者打聽了這附近哪裏有比較舒適的旅館。
那侍者推薦了一個家庭式旅館，離這裏只要走兩條街。
西林沒有我想象的大。
城市破舊，馬路上的路燈很少有亮著的，車輛也不多，因為糟糕的天氣，行人也很少。
垃圾和雜物被雨水沖到下水井口，堵在那裏，汙水漫延到街道上。
那個旅館的老板娘是個瘦高的年輕女郎，畫著淡妝，人很熱情。
她身上有什麽東西讓我想起了薄妮大人。
我踮起一點腳尖，果然，在她的櫃台裏面放著一支上面有粉紅色毛毛裝飾的圓珠筆。
庫洛洛要了兩間相鄰的單人間。
我想他可能也受不了繼續對著一個人可是卻不想說話的尷尬境地了。
這天晚上我洗完澡，坐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
手機黑屏是因為沒有電了，並不是因為摔壞了。
除了黛美太太沒有人聯系過我。
我給她打了電話，她告訴我她感冒了，在家休息，今天酒館歇業一天，請了廚子之後酒館的生意比以前好了許多。
我讓她多休息幾天，她又囑咐我許多換季要適時換衣服之類的話，才掛了電話。
那邊航海史的書我已經看完了。
我關上台燈，聽到雨滴劈劈啪啪敲打在窗戶上，拉緊被子，盯著天花板。
庫洛洛那個樣子……讓我覺得有種奇怪的失望感。
可是我又想不出來自己對他有什麽期望，所以很難解釋為什麽我會有那種奇怪的感受。
我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把這歸結為那是因為他本身是個「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也並不是只有他而已，西索是另一個讓我摸不著底蘊的神奇生物。
也許是他變化得太快，又或者是因為不管他的思緒怎麽變化，他對待我始終是對待一個有趣的小動物的態度，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西索其他時候是什麽樣的。
他的「真相」又是什麽樣的？聽奇犽說，他和一個叫卡斯特洛的選手在天空競技場比賽的時候有過相當血腥瘋狂又令人反胃的表演——他把自己折斷的手咬下了塊肉吃。
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我走進那家烤肉店剛剛拿到屬於自己的號碼牌還在小小的興奮，西索已經坐在那裏。
他本來在角落百無聊賴的堆著撲克牌金字塔，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擡起頭，眼睛像是忽然被火柴點亮了一樣。
他對我露出個鄰家大哥哥一樣的笑容，瞇起眼睛問我要不要看魔術，我傻乎乎的點頭，隨即聽到背後有人慘叫，一個剛推門進來的人手臂上紮了一排撲克牌，鮮血順著紙牌的邊緣流出來灑了一地。
我那時還不會控制自己的念，「絕」啊「凝」啊什麽的更是聽都沒聽說過，在看到這樣的場面之後立刻不由自主散發念力和殺氣。
他跳過來，什麽都沒說就和我打了起來，一直打到烤肉店外面。
那裏有一棵要兩三個人才能合抱的大樹，我想要從那裏逃走，他第一次抓住了我。
用的招數和友客鑫那次一樣——我的手切中他手肘的時候被他用手臂夾住，他受傷也不輕可是卻在這一瞬間制住了我的行動。
他的手向下壓，我如果不想讓手臂從肘部斷掉就得迅速轉身，可轉身之後，他另一只手上忽然冒出的撲克牌就抵住了我脖子上的血管。
我記得那一瞬間我的心裏匯集了很多情緒：恐懼、激動、不甘、興奮、驚訝……心臟像是裏面有什麽東西要躍躍欲出一樣撲撲亂跳。
那張牌擦著我的動脈血管外面的皮膚輕輕劃過去，他俯在我耳邊說「不可以逃走哦~」，然後輕輕環抱住我，把雙手伸到我面前問我還想看魔術麽，我覺得這個小醜一定是瘋了，下一秒看到他把那張黑桃A插/進自己的手臂一下插透，在我驚叫的時候他從手臂另一邊把牌拉出來，帶著濕粘腥甜血液的紙牌變成了紅桃皇後。
我還在震驚，他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摔在地上，發現自己的手臂和身體被什麽東西捆得緊緊的，只能像條毛毛蟲在地上滾動。
西索跳上樹幹，笑瞇瞇的坐在那裏看著我，手臂上還冒著鮮血。
這人一定是瘋掉了。
我這麽想著，坐在樹上的小醜問我叫什麽名字，我咬緊牙瞪他，就是不說。
接下來的整個考試過程，他總是跟著我，問來問去還是「告訴我你的名字」，那種一面倒的打鬥不斷發生著，直到他把那位看不下去的考官打成重傷被取消了考試資格。
他臨走的時候回頭對我笑著，「我們還會見面的~」
後來是又見面了，我終於告訴他我的名字……
最初見到的那個表演血腥魔術的瘋掉的小醜，在我穿高跟鞋的時候風度翩翩的挽住我的男伴，用自己的生命進行豪賭的賭徒……
我不知道什麽才是「真實」的西索。
有可能全都是。
也有可能全都不是。
我在指尖用念做出一張黑桃A紙牌，氣微微顫動，我晃動手指，它變成紅桃皇後，輕輕把氣放出，和之前每次做放出系練習的時候一樣，紅桃皇後在離開我指尖的那一刻慢慢消散了。
單獨一個房間，我反而比之前的幾天睡得都差。
早上我是在一個焦急的夢中醒來的。
在夢裏我回到了家，在爸爸的房間裏拼命想要找到什麽東西，又像是在躲避著什麽可怕的人，我藏在床底下，撬開一塊木板，沒有！再撬開一塊，還是沒有！時間就快到了！在這種焦急不安中醒來絕對不是開始一天的最好方式。
在浴室梳洗的時候我看到自己眉宇間有種隱隱欲出的暴戾，心裏像是有一團被扭曲纏繞了幾百遍的細彈簧，隨時會「嘣」的一下跳出來彈得滿地都是。
用冷水反覆拍了拍臉，然後我努力對著鏡子微笑，微笑，微笑。
終於稍微平靜了一點。
吃早餐的時候老板娘證實了我的不好預感。
由於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船沒有辦法靠岸，所以前一天去麥尼的船都沒有回來。
要是想在天氣好轉之前去麥尼的話只有開車到兩百公裏以外的小港口梅裏。
那裏是個天然港，水深，不受颶風的影響，但是去梅裏的路很糟，所以沒什麽重型車輛去，到了那裏找一個為了賺錢不怕死的船夫租一條船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庫洛洛聽完，靜靜的看著我。
我把地圖冊拿出來翻了翻遞給他。
「去梅裏吧。」
他很快合上地圖。
告別老板娘，我跟著庫洛洛離開。
她一臉同情的看著我，站在門口向我們揮手。
我知道她心裏一定有很多疑問，這個男人是你什麽人？為什麽在這麽惡劣的天氣還一定要出去？那條路很危險你們懂麽？…… 雨越下越大了。
好不容易偷了一輛車，庫洛洛打開後座的門鉆進去，把雨衣脫下來扔在座位下面，立即有一股雨水順著車門縫隙流出去。
我學著他的樣子把雨衣脫掉扔在後座下面然後爬到副駕駛座上。
他發動車子，檢查了一下油表，發現我們還得去一趟加油站。
在滂沱大雨中繞了半個多小時，我們終於在市郊找到一個加油站。
這城市裏的路標也夠差勁的。
加油站裏面還停了一輛挺舊的車，就是那種發動機在後面，而行李箱在前面的老爺車。
庫洛洛把車停下加油，我走出來站在車門邊，看著那輛乳白色，車頂有紅條紋的老爺車。
它看起來真像我小時候玩過的一輛玩具車。
這時有兩個大漢從加油站的便利店出來朝那輛老爺車走去，他們樣子有點狼狽，全身濕嗒嗒的，濕衣服下面的手臂和胸口肌肉虬結，怎麽看都不像會是開這種可愛的車的人。
其中一個大漢走到車門邊正要打開門，忽然轉過頭不可置信的瞪著我，像是看到了一只企鵝在赤道附近的漁村吹著風扇喝冰水。
他的夥伴立刻也轉過頭，然後他們一起去看站在車後門邊低著頭加油的庫洛洛。
我怔了一下，馬上握緊拳頭全神戒備，用「凝」觀察他們的念。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兩個大漢現出躊躇的神情，不約而同的看了看外面下得瘋狂的大雨。
我一秒鐘都沒有再浪費，直接朝他們沖過去，在他們能夠做出反應之前發出手裏的氣柱一邊粘住一個，猛的轉身，雙手用力一甩把他們狠狠的撞在庫洛洛身邊的油泵上。
他們的**和油泵碰撞發出了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音，可這兩個人相當硬氣，竟然一聲都沒出。
庫洛洛把加油的噴嘴對著他們，「呲呲」幾聲，他們身上頭上被噴出的汽油澆濕，空氣裏彌漫著強烈的汽油味道。
「你們在追捕我們。」他面沈如水。
他們兩個一聲不吭，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你們是從誰那裏知道我們的行蹤的？」庫洛洛問。
他們仍然不打算回答。
倒在右邊的那個大漢突然擡頭看著我，像是訓斥不懂事的小孩那樣喊，「小女孩，你知道他是誰麽？為什麽要跟著他！」 我還沒有說話，庫洛洛的左手突然一動，那問我話的大漢大叫一聲，用手捂住左耳，鮮血從他指縫裏冒出來。
他憤恨的瞪視著庫洛洛，嘴唇哆嗦著，顯然非常疼痛，但是他接下來一聲都沒出。
庫洛洛輕輕甩了下手，一串小血珠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從他夾在指間的一根比面條粗不了多少的灰色粗金屬絲上掉在地上，「她當然知道我是誰。
現在，如果你不想讓你另外一只耳朵也被刺聾的話，就回答我的問題。」
那個大漢憤怒又不甘，他的臉疼得扭曲著，但還是一言不發。
他的同伴瞪著我，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咳嘆一聲，「今天是我們不走運。」
我收動手裏的氣柱，把他們從地上拉起來輕輕拋到加油站外面的雨地裏，「你們的能力是和火有關的，對麽？」
他們略為震驚的樣子，我猜對了。
「就因為是在油站裏，又是大雨天，你們覺得勝算不大猶豫了，所以你們失敗了。」
這兩個人也和之前的我一樣啊，我在心裏感嘆，「就算換了天氣和地點，我也照樣有信心打敗你們。」
沒有什麽所謂的運氣，所有的輸贏結果其實都像把數字輸入公式得出結果那樣毫無懸念。
這兩個人又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兒才露出頹敗的表情。
他們的頭發被雨水沖得貼在腦門上，坐在雨地裏那種咬緊牙關又無計可施的樣子讓我有點不舒服。
血水摻著雨水順著那個耳朵被刺破的大漢的手臂流下來，滴在地上，像條蚯蚓蜿蜒流走。
「你們是從誰那裏知道我們的消息的？」我重覆著庫洛洛的問題。
他們又沈默了幾秒鐘，那受傷的大漢低下頭，「是從克拉姆兄弟那裏。
他把這份情報賣給了我們。」
「你們走吧，不要再做不自量力的傻事了。」
我收回手裏的氣。
他們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竟然不用死了，對視了一眼又齊齊的看向庫洛洛。
我指了指庫洛洛，「至於他，他現在是我的財產。
如果你遇到其他從克拉姆兄弟那裏買到消息的人，不妨這麽告訴他們。」
庫洛洛沒有說話，轉身走進車裏，發動車子，我坐進去，看到一個大概是加油站的收銀員的男人這時才從商店裏跑出來，對著那兩個擰成麻花的油泵大張著嘴巴。
我們當然沒再停下來向他說「對不起，弄壞了你的油泵」之類的話，車輪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響聲，從觀後鏡裏可以看到那店員站在油站裏呆望著我們濺起水花離開。
86.浪費
亂調收音機的按鈕會引起不可預測的後果！比如遺失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不知道是因為糟糕的天氣，還是因為糟糕的路面，庫洛洛開車的時候雖然還是很冷靜，可是他明顯的不高興。
幸好他沒有像我這樣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急躁，不然我們這會兒一定已經把車開到山崖下面去了。
這兩百公裏的路很難走。難怪老板娘說梅裏有很多為了錢不怕死的漁夫會願意載我們，即使他們捕到了魚也沒辦法運出來吧？即使運出來走到一半的時候也會有一半的魚被甩下車回歸山崖下面的大海吧？另外一半已經摔死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了。
我無聊的看著窗口外面雲霧繚繞的山崖，雨下得這樣大，這樣密，連崖壁上的樹木都看不清楚。
一路上不斷有大大小小的石頭從山頂上滾下來。
在坑坑窪窪的盤山公路上又走了大約兩三個小時，我們的車陷在一個水坑裏。庫洛洛試了幾次，車輪沒法轉出來，而且我們偷的那輛破車不知道是因為顛簸的時候排氣口進了水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熄火了。
我爬到後座，套上雨衣跑下車，把車輪從泥坑裏擡出來。庫洛洛在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一直看著被密集沈重的雨絲打出一片片水花的公路，不知在想什麽，嘴唇和下巴的線條繃得緊緊的，顯得十分任性。
在這種天氣跑出來根本就是十分任性的舉動啊！我是怎麽會同意的？！
把車弄出來之後我又從後座鉆進去，把雨衣脫下來，領口還是有點濕了。庫洛洛沒等我爬到副駕駛座就又發動車子，被晃了一下，我的褲子蹭在濕漉漉的雨衣上，腿上一片水漬。
在心裏抱怨了幾句，我坐過去繼續盯著窗外霧蒙蒙的懸崖，不想跟他說話。
車裏的氣氛比車外面的天氣還要陰郁。
庫洛洛也不說話。
沒過多久，我們的車又陷住了。
他沈默著把車停好，盯著雨刷嘩嘩擦著車玻璃。我爬到後座，穿上雨衣去把車輪搬出來。這次是後面的車輪。
走了大約十公裏，又陷住了。
再走了沒多遠，又陷了。
雨水積在路面上，和從山上沖刷下來的泥土混在一起，泥汪汪的一片，難以分辨哪裏有坑。我的鞋子已經濕透了，褲子從小腿一直到膝蓋都被雨水浸濕粘在身上，雨衣的帽子被風吹掉了幾次，雨水從脖子灌進來，前胸後背全是濕的。
他還是目不斜視的看著雨刷，看都不看我。我把外套脫下來扔在後座，煩透了。
車子再次陷進水坑的時候，我一動不動。隨便你吧，要是你能把車搬出來你就下去吧，我不想再管了。這種天氣根本只有瘋子才會出來！走了一路只有我們這一輛車！
車裏只能聽到雨刷有規律的刮著玻璃的聲音，還有雨水從天上澆下來被疾風時緩時急打在車頂車身的聲音。
我和庫洛洛之間的空氣像是加了凝膠的果凍。而且還是黑色的。
這任性的家夥還在生著悶氣，輕輕皺著眉毛對著什麽都看不清的車窗發呆。
我能感覺到這家夥好像對我的什麽舉動非常、非常的不爽。
突然間我有種自己都覺得變態的想法，我想看看庫洛洛失去冷靜對著我大吼是什麽樣子，會露出最裏面那顆牙齒上的蛀洞麽？像他這種任性的孩子最裏面那兩顆牙一定是齲齒！
唔，那後果肯定不大好，可是會讓我有種隱隱的快樂。就像反覆按了人家的門鈴之後迅速跑開躲在暗處看主人打開門氣急敗壞一樣。
我打算坐在車裏跟他僵下去。又坐了一會兒，黑色果凍已經變得像墨汁那麽黑了，我無聊又焦躁，於是擰開車裏的收音機。庫洛洛還是盯著擋風玻璃，仿佛在那裏上演著一部微生物文明的興衰史。
不知道是因為西林這裏沒有像樣的電台，還是因為雨太大了暴風已經把廣播塔吹倒了，還是因為這車裏的收音機根本就是壞的，一陣「嘰嘰、溜溜」又「茲茲咕咕」之後，那收音機還是固執的發出各種奇怪的叫聲。
我把調節頻道的旋鈕來回扭動，發現不同的速度這收音機發出的噪聲還是有規律的呢。
這麽不停撥弄了十幾分鐘，庫洛洛終於轉過臉，用「你是傻瓜麽」的表情質問我。我一臉平靜繼續擺弄那旋鈕，還猛的把聲音的旋鈕擰到最大，和一陣雷聲混在一起刺耳極了。
他眉頭蹙起來，「你……」剛說了一個字，就仰起頭，像是在聽什麽聲音。
我還想問「我怎麽了？」卻突然聽到那陣雷聲由遠及近轟隆隆席卷過來。
打雷麽？我還在疑惑，庫洛洛「啪」的打開車門，向外跳的同時揪住我的領口粗暴的把我往車外拽，我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樣做，還沒來得及反抗腿就狠狠的撞在車檔上。
不過這都沒什麽了，因為他把我從車裏拽出來的時候我明白發生什麽了，那不是打雷的聲音——山體滑坡了！
我被他從車裏拽出來的時候失去平衡倒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摔在地上。還在發楞，庫洛洛抓著我的肩膀把我從地上揪起來向後跳了幾次。就在我終於站穩的那一刻，我們的車頭被一塊一座小木屋大小的石頭砸扁，那塊石頭像是塊磨盤一樣碾碎車子上的金屬、玻璃，各種車裏的機械零件吱喳亂叫著跟著它滾在公路上。
公路邊上的鐵欄一點都沒能阻止巨石繼續向山崖下面滾動，它像根軟面條被擠彎，發出「吱紐」一聲，石塊已經沖下山了，發出一陣陣比雷聲更可怕的轟鳴。
心有余悸的看看雲霧繚繞的山崖，再回頭看看我們那輛像個被踩扁的鞋盒的車，我側過臉擡頭看著庫洛洛想要跟他說點什麽可是張了張嘴唇，嗓子裏像有塊濕棉花，發出一點點顫聲，肩膀輕輕發抖。
他的頭上全是雨水，水珠順著鼻梁和眉毛流下來，嘴唇微微張開，顯然也和我一樣吃驚。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松開抓著我肩膀的左手，把臉轉到一邊，用手把額前的頭發向後攏了一下。
這時無數小一點的石塊和泥巴從崖壁上沖下來，它們很快就會把我們那輛可憐的車給埋起來，我的聲音抖抖的，「你覺得還能拿出來麽？我們的背包？」
「我給你那根金屬線呢？」庫洛洛拉著我向車尾走，「把它握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用拳打車後面那塊玻璃，在泥漿沖進去之前用氣柱試著把包拉出來。」
他的方法很有效。
我的拳頭打在車玻璃上，它出現像蛛網一樣的裂紋，然後「啪」一聲整個掉下來，我發出許多條氣，也不看粘上了什麽東西一律向外一拉扔向庫洛洛那邊。
泥漿只兩三秒就填滿了那輛車，發出「咕」的一聲，像是什麽東西打了個飽嗝。
我向後跳了幾次，腿上全是淤泥。庫洛洛提起包，拉住我的手，「快走！」
我跟在他身後飛跑，回頭時看到數以噸計的泥漿和石塊從山崖上滑落下來，像是有數十台建築工地的攪拌機一起傾倒水泥，那些泥漿發出可怕的咆哮順著山崖撲下來，像頭灰黑色的巨獸。
那不知名的巨獸吞食了那輛車之後正在迅速擴張它貪婪的觸角，那段公路被填平了，泥漿像是有生命一樣繼續不斷的從山頂奔瀉而下，它像條剛剛進食了的巨蟒，向下遊動，沖斷路邊的鐵欄，帶著那輛車撲下山崖。
這時我的心才嘭通嘭通的狂跳起來，撞得我的胸口微微發疼，緊緊抓住庫洛洛的手，如果晚幾秒鐘，我們就可能睡在那輛被泥漿填得滿滿的車裏被推下山了，他握了握我的手，對我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有讓人安心的奇異力量，我胸腔裏撲撲亂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他的手濕漉漉的，雨水順著他的肩膀和手臂流下來，弄得我的手也濕濕的。
我松開他的手，抹抹臉上的雨水。
庫洛洛找了個突出一點的石壁，我們站在下面清點都搶出了什麽東西。幸好萊爾大叔送給我的兩本書都裝在他背的那個大背包裏面，那包裏還有我的全套營具。此外我還搶出來一件雨衣，我的小背包被我從車裏拉出來的時候不知讓什麽東西刮開了個大口子，我丟了一些衣服。最讓人難過的是我的寶貝鴨子不見了。我嘟起嘴抖了抖破裂的背包，靠在石壁上。
到了這時候互相埋怨是毫無意義的，所以庫洛洛沒有說什麽「如果你早點把車子推出來就沒事了」之類的話，當然，我肯定也不會說「這都是因為你非要在這種天氣出門才造成的」。
在那角石壁下面站了幾分鐘，我們決定向山上走，暫時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雨。
泥石流、山崩什麽的可不是好玩的，我們也不可能每次都這麽幸運。庫洛洛把雨衣扔給我，站在路邊用手遮在眼前看了看，帶著我向一塊光禿禿的，好像一整塊熔巖冷卻之後形成的巨大崖壁爬。
沿著山巖攀爬了一會兒，他找到一塊平整的巖面，四周開闊，上面長了些爬藤類的植物，邊緣上有棵孤零零的松樹。 我從背包裏取出鐵錘和長釘，打算把帳篷支起來。
還好這時候風不算太大，不然整個帳篷都有可能被吹走。好不容易紮好了帳篷，庫洛洛把氣墊拿出來用拉泵充氣，我看他總算是明白了我們在大雨結束之前最好別再向前走了，打算在這裏住到雨停為止。
氣墊充好氣之後，我們總算有了一塊幹的地方可以坐下了。
他取出一個應急燈掛在帳篷頂，橙黃色的燈光讓帳篷裏看起來暖和了點。
我這才覺得濕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連忙把雨衣脫下來。再看看庫洛洛，他比我還糟，渾身都濕透了，頭發一綹一綹的貼在臉龐額角，水珠匯集成線順著他的下巴尖一滴一滴掉下來。
原來粉紅色銀河的店長淋了雨是這樣子……我正暗暗發笑，坐在我對面的庫洛洛看了我一眼把目光別開，用手向後攏額前垂下的頭發，「咪路……」他的聲音比平時要稍微低沈，「……找件外套穿上。」
外套？啊？我低頭看看自己，臉頰「騰」的一下子燒得可以在上面煎蛋！我的白色短袖衫領口被他扯得變形，掉了幾個扣子，右邊的肩膀完全露在外面，被水浸濕的細棉布現在看起來像是透明的，別說是繡著薔薇的花邊了，連裏面的…
我縮緊肩膀，無地自容，忽然覺得想要哭。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要我出去麽？」他繞過我，撿起雨衣。
我抓著衣角不出聲，聽見他穿上雨衣出了帳篷。
他一走我立刻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牛仔褲粘在腿上脫得時候很困難，襪子和鞋子都在滴水還有惡心的泥巴，我用襯衫擦了擦身上的泥沙，把背包提過來倒出所有的衣服，先換了幹的內衣，然後，我呆住了。啊，啊，原來不是丟了一些衣服，是除了內衣和襪子還有一雙鞋之外幾乎所有的衣服都丟了……只剩下黛美太太偷偷塞進包裏的秋季校服短裙，還有薄妮大人送給我的洋裝。還有……裝洗漱用品的小袋子。
我看看短裙又看看洋裝，看到庫洛洛剛從大背包裏拿出的深藍色外套，唔……不行啊！我不是西裝姐姐啊！這種三粒扣的外套我穿上完全不行啊如果裏面沒穿襯衫的話！
「你還沒好麽？」
「就快了！」我大喊。真是倒黴啊！我所有值錢的衣服都在這包裏啊！
把睡袋裏那條毛毯裹在身上，我探出腦袋，「那個……」
他回過頭，臉上全是雨水，「什麽？」
「我沒衣服了……」
「……你要穿我的麽？」
「哎？」我楞楞的看著庫洛洛，外面的天色變得更黑了，我忽然想起曾經有人這麽問過我……
「你要穿我的衣服麽？」他又問了一遍。
我動了動嘴唇，剛想說些什麽，天空上有一條金色的閃電閃了幾下，我閉上眼睛說了聲「好的」。
大背包是防水布做的，裏面的衣服還有幾包餅幹都是幹燥的，我隨便拿了件短袖襯衫，沒解開扣子直接往頭上一套，又抓了條牛仔褲穿上。褲腿長了點沒關系，可是腰也很大。算了，先將就著吧。我手忙腳亂的收拾起散落在氣墊上的內衣襪子，大聲喊，「我好了。」
庫洛洛把雨衣攤開擋在帳篷口，還是有風把雨水吹進來，水珠排成一條線在帳篷和雨衣上緩緩滾動。
他抓起兩件衣服看我一眼，我趕快轉過去背對著他。切~你那高中生一樣的身材有什麽可看的啊。
我拿出毛巾包在頭發上，庫洛洛換好了衣服，在氣墊邊上坐下，頭發上的水順著鬢角流下來，很快浸濕了圓領衫的領口。我抓著毛巾在腦袋上揉了揉，把半濕的毛巾遞給他。他接過毛巾，放在腦袋上擦了兩下，把它搭在脖子上。
沒有辦法生火，我和庫洛洛吃了幾塊壓縮餅幹，又接了點雨水喝，然後各自看了會兒書。換了衣服，又吃了點東西，心情好了很多。雖然外面的雨夾著風還下得好像鬼哭狼嚎一樣，還時不時有雷聲轟隆隆的，不過帳篷裏面暫時是寧靜溫暖的。
我們還是不怎麽說話，但是那種像凝膠一樣讓人難以忍受的氣氛倒是不見了，除了必要的對話，也會有一兩句類似「我從來沒見過更大的雨了」「那你一定是沒去過新奧比尼」的閑聊。
這雨又下了幾個小時，直到深夜雨勢才慢慢小了一點。
我要睡著的時候庫洛洛還在看書，他捧著書屈膝坐在燈下的剪影是我睡著之前最後看到的景象。
早上我醒來之後，發現天已經晴了，有微風，帳篷外面生了火，鐵鍋裏在熱著罐頭湯，我的襯衫掛在一邊用樹枝搭成的木架子上晾著，已經快幹了。 我抓抓頭發走出來，有種「庫洛洛這仆人真不錯啊」的感慨。
正在瞇著眼睛呼吸新鮮空氣呢，仆人從我身後冒出來，「你……你怎麽這樣就跑出來了？」
我轉過身，他手裏提著一只小鐵鍋，看著我的腿。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我驚恐的捂著臉低叫一聲鉆進帳篷。難怪！難怪我走出來的時候覺得雙腿特別自由呢！褲子呢？
我拉起毯子，果然！那條對我來說大太多的褲子，它憂傷而平靜的皺成一團，縮在睡袋一角。
可惡！一定是睡著的時候被踢掉了！我真想躲在這帳篷裏不出去算了，可是那不可能。
把這不聽話的褲子穿上，我割了一截紮帳篷用的尼龍繩當作腰帶，然後做了會兒心理建設：啊，他什麽沒有見過呀，他早就什麽都見過了，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啦。這麽自我催眠了一會兒，我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走出帳篷，「哈哈哈~天氣不錯嘛，你早啊庫洛洛。」
他絲毫沒有嘲笑我的意思，把手裏的鐵鍋遞給我，「去洗臉吧。」
我洗完臉回來，他擡頭看了看我，嘴角抿了幾次，終於彎起來，「你的褲子……」
啊？你想說什麽？那是你的錯覺！是錯覺！我一邊這麽想一邊兇狠的盯住他。
「我是在說那一條——」他指了指帳篷另外一邊。
哇咧！這是什麽？我嘴角抽動了幾下捧腹大笑！
昨天我換下的那條牛仔褲，上面沾滿了泥漿，現在幹了之後竟然可以「站」在地上！我跑過去繞著它轉了個圈，這是後現代派的雕塑吧？一定是的！這件作品充滿了對人類的控訴啊！不要再破壞環境了，不然大自然就會用黑手黨對待叛徒的手段對待你喲~會被丟進森林精靈們做的水泥攪拌機裏的！
我又笑了一會兒才想到，幸好我及時換下了衣服，不然今天早上我就會變成森林精靈們報覆人類的展示品了啊！那個神話裏下半身變成巖石永遠孤單的凝望大海的少女一定也是沒及時脫下浸滿泥巴的褲子！
「昨天晚上雨停了就想把衣服晾一下，沒想到成了那樣。」庫洛洛用樹枝把火堆撥了撥，放上一個小吊鍋，裏面是清水，他把湯倒進罐頭盒裏遞給我，「吃完我們繼續走？」
「還走啊？」我小口喝著他給我的湯，「我們的車都完蛋了，你要步行麽？」
我原本是在開玩笑，可是說完之後想了想，我們大概已經開車走了一百多公裏的樣子，如果天氣保持晴朗的話……
庫洛洛翻開地圖冊指給我看，「這裏有個小村莊，也許到了那裏可以找到車。」
那小村距離這裏大概有二十公裏。
就算我們現在想要往回走回到西林搭船，如果從西林到這裏的路也壞了，按照卡米特聯邦的效率，十天半個月肯定是修不好的，還不如繼續往前走。
收拾了帳篷，庫洛洛把他那吊鍋裏的水倒進保溫壺裏，告訴我那是昨天晚上他接的雨水。
我真的覺得這個仆人太有用了。
我們很快走到昨天出事的地點，泥漿還沒有幹涸，在公路上堆起幾座小丘，上面有一些帶著樹葉的樹枝，有些地方則是倒立著的小樹，可憐樹根在陽光下看起來像是幾根白骨。
我站在公路邊向下看，天雖然晴了可是被太陽蒸發的水汽霧茫茫的遮蓋著山崖下面，完全看不到我們的車掉到哪裏了。
盡管我早就知道找到寶貝鴨子的可能性很小，可是現在還是覺得很失望。
「你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庫洛洛走到我身邊向下望了一眼。
「沒什麽。」我垂著腦袋轉過身向前走，走了一會兒我悶悶的說，「我的鴨子丟了。」
「鴨子？」他跟在我後面，「就是那個收音機麽？」
「才不是什麽‘收音機’呢！」我小聲嘟囔，「它可是會在浴缸裏轉圈遊泳唱歌的終極浴缸伴侶，不僅有眼睫毛，還……」
「還會做許多我想象不到的事情！」他接著我的話，和我並肩走著，「去了卡塔尼亞之後再買一個好了。」他無所謂的說。
我就知道庫洛洛是不會理解的，我低著頭走了十幾米才開口，「你不懂的。有些東西像同伴和朋友一樣是沒法代替的。」
他沈默了一會兒問我，「那鴨子是西索送給你的？」
我遲疑一下，「嗯。」
他沒再說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0 23:58
87五口之家~
不要對所有你聽不懂的話都提出問題！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們走到了那個小村子，還沒走進去，一輛破舊的車就從村口沖了出來，開得又急又快，我皺皺眉毛，我身上剛晾幹不久的白襯衫上給濺上了兩串泥點。
這時一個大嬸氣喘籲籲的跑出來，手裏拿了根長搟面杖，她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哇」的一聲大嚎起來坐在滿是泥巴的地上。
我走過去，「大嬸，您怎麽了？」
她聽我這麽一問，眼圈立刻紅了，淚水順著眼角的皺紋流下來，「我家的車剛才被偷了。」
呃……大概就是剛才那輛車了。我想不出來該說什麽安慰她一下，更何況我自己前不久還坐著偷來的車呢。這種時候是要說「節哀」還是說「別擔心，會找到的」呢？
我正猶豫著，庫洛洛向我走近，我疑惑的看他一眼，聽到有車子瘋狂朝這邊沖過來。
幾秒鐘之後，大嬸家的車跑回來了。
不過，那不是因為匪徒良心發現，而是因為匪徒發現在村口一瞥而過的兩個人就是他們的獵物。
大嬸楞了一下，用搟面杖拄著地站起來就想往車那邊沖。庫洛洛的手動了一下，打中她的後頸，她昏迷過去，被我輕輕抱住放在路邊。
這次的對手實力相當強，我不想讓任何人出現在這裏，因為我不能有任何計算上的差錯。
庫洛洛和我對視一眼，把背包丟在路邊，向前走了一步。
坐在車裏的兩個人跳下來，是兩個三、四十歲的大叔，一個留著小胡子，另一個是絡腮胡，他們渾身散發著念力。
那個絡腮胡大叔看了我們幾眼，問庫洛洛，「你就是幻影旅團的團長？」
庫洛洛簡單的說了句「是」。
「那就好。」那大叔說完就跳起來向我撲來。
我用手肘擋下他的拳腳，手臂被震得發麻，這大叔是個強化系的。
不過，還好，芬克斯的力氣可比他大多了。我跟他劈劈啪啪打在一起，另一個大叔也跟庫洛洛打起來了。
那個大叔好像更厲害，他武器是一對短刀，左手那把大約五、六十公分長，右手那把只有二三十公分。
如果他只是這樣的話，我一點也不擔心庫洛洛，可是看他那對短刀有差不多十公分長的手柄，像是裝了什麽東西在裏面。如果他的兩把短刀可以合起來，那就有點棘手了。沒法使用「堅」或者「硬」，庫洛洛現在的情況不適合中長距離的戰鬥。
想到這裏我轉動一下，調整位置，盡量讓跟我打起來的那個絡腮胡大叔跟庫洛洛保持在同一條水平線上，這樣一來如果他的同伴把刀合起來攻擊，就會因為怕傷到他而有所顧忌。
絡腮胡大叔又跟我打了幾招之後像是發現了我的意圖，他變換了攻擊的方式，向後跳躍，和我拉開將近兩米的距離，雙掌一並。
他要放出什麽東西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反應。這一刻我很著急，右手一抖把加了「隱」的氣粘在雙刀大叔身上，用力把他掄起來摔向他的同伴。
雙刀大叔被我橫著扔出去的時候一臉驚異，他在空中轉體的時候突然用刀柄對著我們。
他的刀柄裏果然有暗器之類的裝置！我急忙收回手裏的氣防禦，卻沒想到他那是假動作。在我收回氣的那一瞬間，他雙手握住兩只刀柄用力一合，雙刀在他手裏變成一條一米長的鐵棒，兩端是鋒利的刀刃。
他調整姿勢站好，把刀在手裏舞動得好像風扇一樣，一片藍盈盈的殘影，那刀刃一定能夠毫不費力的切開筋肉骨骼。
庫洛洛手臂上有一兩條血痕，他靠近一點，表情仍然沈著，「他交給你，另一個我來解決。」
我點了點頭，向四周看了看想找到什麽可以用來做武器的東西。我左手一探把那大嬸身旁的搟面杖粘過來。如果西索在這裏的話，他一定會直接用氣粘住雙刀大叔的武器，可是無論是控制氣的力度還是準確度我都和他還差得太遠，對於這種兩邊都很鋒利的銳器我沒有太大把握，更何況他後面還有個不知道是強化系還是放出系的大叔，我擔心在我奪武器的時候會被偷襲，我對氣的運行轉換速度還是不夠自信。
那絡腮胡大叔已經和庫洛洛打起來了，我對庫洛洛的防禦很有信心，不去看他們，專心應付雙刀大叔。
他似乎對我拿了一根木棒作為武器這事覺得很可笑，手腕一轉，長刀的刀刃幾乎擦著我的身體「唰」了一聲割破我的襯衫，我趁他收刀的時候想要撲近他，他的手腕再一轉，短刀像匕首一樣刺向我的喉嚨。我連忙屈膝避開，長刀夾著風聲從我頭頂飛過，我向後一跳，幾根頭發拂著我的臉頰掉在地上。
他大喝一聲攻勢如同奔湧的大河一樣，無論我進退攻防，總是被他罩在刀影之中。這件既可以近身快攻又可以覆蓋差不多一米以內距離的武器的確非常棘手。
我一手出拳以攻代守另一只手握著木棒不斷想要戳中他的刀刃側面。
他一步步逼近，把我向身後的石壁逼去，到了退無可退的時候大概我就要任他宰割。
「傻瓜！就算你是強化系的也沒法用一根木棒折斷我的刀的！」他獰笑的時候小胡子一翹一翹的，「害怕了吧？現在求饒已經晚了！投降的話也許叔叔會好好疼疼你的！叔叔的口口可是像叔叔的刀一樣厲害！」
「唰」的一下，我的衣服又被他割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我向右躲的時候襯衫隨著我的快速移動飄起來，肌膚涼涼的，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因為他的緊追過來的刀寒光浸骨。
這大叔更開心了，他的鼻孔因為興奮翕張著，刀揮舞的很快，把我逼向角落，長刀的刀刃像是炫耀又像是戲弄繞著我轉成無數個光圈，我還是執著的把木棒不停戳在他刀身側面，木頭擊中金屬的聲音和刀鋒割破棉布的聲音混在一起，還有大叔猥瑣的笑聲。
「哈哈哈！沒想到幻影旅團團長的女人是個小女孩！你究竟幾歲了？他不會是因為那裏不行才找你這種小女孩吧？嗯？沒關系，叔叔我會好好教你的，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男人是什麽樣的！哈哈，他有沒有讓你跪在他面前口口口他的口口呢……」他一面邊把刀舞得呼呼生風，一邊說些奇怪的話來擾亂我的心思。
「……又有沒有把你的腿張開成一百八十度口口到口你口口呢？哈哈哈，他還沒對你做過那種事吧？交給叔叔吧，叔叔一定會把你口口得一直口口口……」
笨蛋，我怎麽會因為你那些我都聽不懂的話而失去冷靜呢！我早就想好怎麽對付你了臭變態大叔！他越來越惡心的話像是突然被踩成兩段的蚯蚓，他的表情也像是吞掉了一條蚯蚓——
我伸直手臂側著手腕把那根大約七十公分長的搟面杖正對著他的長刀刀刃直直的迎上去，「嗤」的一聲輕響，鋒利的刀刃像是被套在刀鞘一樣沒入木棒，直至刀柄——他的鋒利武器這一刻變成了我的。我一直退讓就是在計算他的刀轉動的速度和角度，這大叔過分依仗他的武器，盡管他的總體實力可能也比我高一點，但是奪走他的刀之後我猜他會非常驚慌，那時就是我打敗他的機會！
我在他的驚愕中握緊木棒向下猛刺，他只好撤手向後跳開，我舉起木棒笑了，這雙刀現在變成我的長矛，哦不，是「短」矛了。
把手裏的氣粘在木棒那一端，我用力一甩，氣柱帶著「短矛」挾著利器破空的聲音像條鏈子槍一樣朝他刺過去，變態大叔倉惶向後退去，然後身體在倒退奔跑的同時幾乎是九十度的轉彎，掉頭就跑。
這招逃跑的招式是挺厲害，可惜對我沒用。我轉動手腕調整角度，松開手裏的氣，那根短矛像被彈弓打出去的石子一樣「嗖」的追著他的後背射去。
可惜我的準頭很差，沒有打中他的後背，變態大叔被我射中的膝彎，慘號著倒在地上。我追過去，剛好看到庫洛洛把手裏的匕首送進絡腮胡大叔的心臟。他輕輕甩了一下手，匕首上的血珠劃了一條線落在那大叔大睜著雙眼的臉上。
我不敢再看，擡起頭問他，「你——」才說了一個字就覺得嗓子裏幹幹的沒法說下去。
「我沒事。」他朝我走過來，打量我幾眼，把外套脫下來扔給我，「現在去問問他們是怎麽知道我們的行蹤的。」
我把外套穿上之後深呼吸幾下，努力想平靜下來。我的手心滲出汗水，都被我悄悄擦在庫洛洛外套的袖子裏了，剛才握著搟面杖上還有一些面粉，現在和左手上的汗水混在一起，也被我抹在口袋裏。原來把手插在口袋裏除了可以裝酷還可以擦汗。
我走近那個膝蓋被釘在地上的變態大叔，開始詢問。
他這時候完全沒有剛才那股威風勁了，簌簌發抖，臉色灰白，我問什麽他答什麽。他說，是兩個賞金獵人賣給他們的情報，說就在一天前在西林附近遇到過我們。現在賞金已經被提高到六十億了。
我聽完沈默了一會兒，問他那對賞金獵人把情報賣給了多少人。
他說買斷情報要一億元，他們沒那麽多錢。
我歉疚的看看庫洛洛，他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咪路，把包提到那輛車上吧，我們走。」
我答應一聲，走過去提背包，聽到背後有輕輕 「喀嚓」 一聲，像是麥桿被折斷的聲音。我心裏清楚的知道這是什麽聲音，身體僵了一下，吸了口氣繼續走。
庫洛洛很快趕上來，「我來開車吧。」
「嗯。」
他調整座椅的時候囑咐我，「不要系安全帶，也許還會有山崩。」
「嗯。」我看看還昏迷著的大嬸，想起她流著淚水的臉，「把這車開走好麽？那大嬸剛才好像要跟偷車的人拼命的樣子……」
「她不會報警的。她怎麽解釋這兩具屍體？而且，鬧了這麽久都沒人出來，說明村裏的青壯年都不在家。我猜村民們會選擇沈默，把屍體埋了，拿走他們的錢包作為補償。更何況這裏人好像不相信警察能夠保護他們。」庫洛洛一邊開車一邊解釋。
我想他誤會我的意思了。
算了，如果那大嬸真的像庫洛洛說的那樣拿走那兩個賞金獵人的錢包作為補償，應該可以再買輛好點的車。反正一開始車就是那兩個人偷走的，我和庫洛洛不過是把車從他們手裏接收罷了。
這麽自我開解的時候庫洛洛忽然說，「我必需殺掉那兩個人。」
「啊？」我怔了一下，看著他。
「他們已經看出來我不能使用念能力……」
「對不起。」
這都是我的錯。在油站放走的那兩個賞金獵人。
不知道他們把這份情報賣給了多少人？他們的實力已經算是不錯，如果他們不是猝然不防的油站裏遇到我們，並且天氣又極為不利，而是經過精心策劃之後布下層層圈套，很難說誰勝誰負。
他們失敗之後賣出消息的對象一定是比他們更厲害的賞金獵人。就像剛才那兩個大叔。
我沈默了很久，還是有些疑惑，「庫洛洛，你……你在油站的時候為什麽不殺掉那兩個人？」
他看我一眼，繼續開車，並不回答。過了幾分鐘他突然說，「你要讓我替你殺人麽？」
我楞住，想起在布塔遇見他之後第一次被追殺的情形。車裏的氣氛又凝重起來，這時他呼了口氣，「我就知道這麽說的話你一定又會生氣。」
我預感到他接下來的話會讓我非常不悅，忍不住捏緊衣角。
果然，他說，「去秋利的時候你也放過了那個司機，後來幾次你一直沒有動手殺人，昨天也是。你說過‘在什麽地方就要遵守那個地方的法則’對吧？這些法則是誰制定的？你心裏也清楚殺了他們才是最安全的選擇，可是你就是不動手，你到底在怕什麽？」他說到這裏突然把車停下來轉過臉盯著我，黑眼睛裏有什麽咄咄逼人的小尖刺，直刺到我的瞳孔裏面，然後，他忽然又笑了，上唇微微翹起一點，「咪路，我很期待你第一次殺人呢。」
怎麽會有這種人！我看著眼前這個英俊的年輕男人，他漂亮的嘴唇裏說出的話簡直像是惡毒的詛咒！
「昨天你放過了那兩個人，今天呢，今天死了兩個，也許明天還有，後天還有，你的法則讓更多的人死去，這是慈悲麽？還是懦弱？」他靠近我一點，繼續對我微笑，「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用力的、堅決的抓起我的雙手，把它們握在手裏，慢慢舉到自己面孔前面，他的睫毛垂下一點，遮住他的眸子，他的嘴角彎起來，呼吸吹拂在我握成拳頭的手上，「看，多漂亮的手，崔錫大嬸說什麽？好像糯米面團一樣是麽？」他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自語。
我的心突然怦怦亂跳，激烈到全身都能感受到那種跳動。
庫洛洛把我的手捧起來，捏著我的掌心強迫我的手掌張開，從我的指縫裏我可以看到他的眼睛裏流動著讓我恐懼的光芒，他稍微擡起一點下巴，湊近我的手指，嘴唇微微張開，口中的熱氣輕輕呵在我的手心和指尖上，「咪路，你的手什麽時候才會被染紅啊？」
我的身體從後頸開始沿著脊椎僵硬，他說完這話又笑了，猛然把我的手朝他拉過去。我「啊」的大叫一聲閉上眼睛拼命後退，不知為什麽有種手指會被他咬斷的感覺。
可是，我只感到有什麽溫軟的東西輕輕貼在我左手的食指尖上，碰了一碰，倏然而去。他已經松開我的手，正看著我笑，像是覺得嚇得我叫起來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這個變態！我靠在車門上瞪著他，忽然想起友客鑫那間有紛亂燭火的房間，他也是這樣堅決的抓著我……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移到他的嘴唇上面……
此時我身上穿的外套上面還有他身上的溫度和血腥味，讓我覺得自己整個人被包圍在他的氣息裏，然後，仿佛能聽到「嘩」的一聲輕響，我的臉頰、下巴、脖子一下子熱得發燙。我把雙腿蜷起來放在座椅上，身體向後縮了縮。
我這種反應讓庫洛洛十分意外，他怔了幾秒鐘，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輕輕跳動，他垂下眼皮，呼吸先是被刻意壓制住，然後變的悠長輕細。
他把扔在後座的背包拉過來，拿出地圖冊翻了一會兒。
他翻書的時候我坐正身體，把腿盤起來放在座椅上盯著後視鏡上掛的那個塑料小貓看。
「我不會對你做那些事情的。」他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嗯？」我回過頭，他還在捧著地圖冊研究，「什麽？」
「沒什麽。」他把地圖冊遞過來，「假設還有至少兩組賞金獵人買了最新的情報，平均實力都像剛才那兩人一樣……」
他指著地圖上的一條峽谷，「我們從這裏穿過去，去特勒。」
「不去梅裏了麽？」
「看來暫時不行了。」庫洛洛合上地圖，「我擔心的是這些賞金獵人之間如果認識的話，恐怕他們能夠猜到我們要去的是帕裏群島。接下來他們會守在通往群島的交通要道上等我們。」
這都是我的錯。我呼了口氣，「那我們去特勒之後呢？」
「嗯，到時候再說吧，」他用手向後攏了一下額前的頭發，「也許從那裏去美埃裏然後開車過橋去卡塔尼亞，也許直接去別的什麽地方，坐船去鵬托島。」
「萊爾大叔的旅行圖冊上說這一帶很少有人去，我們去的話剛好可以做些調查豐富一下圖冊的內容。」我把包裏的書拿出來看。
「嗯。那到前面就棄車吧。」
88.再想一想
有時候我真希望這個世界不這麽真實的近乎殘酷。
搟面杖大嬸家的車不但破舊，也沒有多少汽油剩下。我們大概開了三、四十公裏之後把車推下懸崖，它咕咕隆隆的摔下去，隱沒在雲霧和樹木的枝葉之間。
沿著另一邊的山崖爬下去，庫洛洛拿出我的羅盤測定方向，我們在樹林裏跋涉。走了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我肚子餓了，於是我們在一條小溪旁邊停下休息。
庫洛洛生火的時候我去抓了兩只大鳥，還找到一些可以食用的蘑菇和樹菌。
他在我背包裏找到一小塊幹酪，掰成細小的碎末和蘑菇一起丟進鍋裏煮。鳥被剝洗幹凈之後，我找了些樹皮把它包起來在扔在火堆裏。
那湯味道很不錯，所以鳥烤得有點焦可以基本忽略不計，這是頓不錯的午餐。
但是庫洛洛不那麽想，他對我處理食物的方法感到不滿，雖然沒說什麽但是都用他那雙眼睛表達出來了。
「咪路，你爸爸不是做過美食獵人麽？就算不是美食獵人你家是開餐館的對吧？」
「你難道從來沒做過飯？」
「難怪你去露營也背著那麽多壓縮餅幹和幹糧呢……」
我沖他打了個誇張的飽嗝表示我對自己烤的鳥很滿意。他呆著臉沒理睬我。
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我們繼續向著特勒的方向走。如果保持這種速度，在天黑之前應該能夠走出這片峽谷，來到特勒城郊的公路。
庫洛洛走在前面，他將一把樣式奇特的短刀綁在樹枝上用來砍斷擋路的藤蔓植物，偶爾和我閑聊幾句。
他起初問了一些我都去哪裏露營過，多大的時候去的，去了多久之類的問題。
我隨口回答，但往往問題很快就會被拉得很遠。
庫洛洛的思維好像跳躍性很強，我還在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他已經想到很多衍生出的問題。
比如，你到過大倫托原始森林？住了兩年都沒有捕到過其拉夫獸麽？我不覺得它們是哺乳動物至少不能算是完全的哺乳動物，它們不是蛋生的麽？如果因為哺育幼仔的方式就定義它為哺乳動物的話，那很多人就不算哺乳動物了吧？人當然也是一種動物，因為……
總之，這人的思維的發散性的。還很喜歡辯論。辯不贏的時候就很喜歡偷換概念。
我發現每次逃生之後，我和他的關系就會緩和下來，盡管他之前在車裏說了些很可怕的話，但是大概是因為這次遇險完全是我的錯誤，我並沒有把他那些奇怪的舉動放在心上。
也許也是因為我知道他說的全是對的。我在溪邊洗臉的時候看了看自己那雙手，今天死掉那兩個人其實應該算在我頭上吧？如果他們沒買到情報就不會遇到我們。
爸爸從來不讓我殺人，盡管他殺人的時候從不刻意讓我避開。
他說有的人一旦開始殺人，就會停不下來。就像童話裏穿了紅舞鞋的女孩，要一直跳一直跳，直到請求劊子手把她的腿砍斷為止。
話說回來，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童話啊？編這故事的人心理得有多陰暗啊，不，是把這故事當童話編進給小孩子看的書裏的人才變態吧？骯臟的混蛋大人們。
庫洛洛聽到我小聲嘟囔之後說紅舞鞋其實很多人都有，他們自己不知道罷了。說完他自嘲的笑了笑，又問我第一次看到爸爸殺人是多大。
我說我不記得了。但是當時好像沒什麽太多的感想。那人好像是要搶我們還是要幹什麽，他用了一把藍汪汪的針射我們，爸爸把我向天上拋，我咯咯大笑著向下落，看到爸爸的手指戳進那人的胸膛，他倒下的時候我剛好落在爸爸懷裏，然後爸爸抱著我晃了晃，說沒事了。
就這樣。
他聽了之後沈默一會兒，又問了些關於爸爸的問題。起初我還抱有戒心，但是，很快，這些問題又變成了發散性的。繞來繞去到了後來又繞回到其拉夫獸到底算不算哺乳動物上面去了。
我很久沒有和誰說過這麽多的話，伴著林間飛鳥走獸發出的鳴叫和庫洛洛砍斷藤條樹枝時的輕響唧唧呱呱的講個沒完，我們終於走到峽谷的邊緣時我的嗓子都有點痛了。我把自己做的薄荷糖拿出來吃，分給庫洛洛幾顆。
他好像不是很喜歡吃糖，不像我，我總是把兩顆糖一起丟進嘴巴裏，比較它們那一顆化得比較快，然後用舌尖去舔那顆化得比較慢的，讓它追上另一顆糖溶化的速度，再這麽反覆。
庫洛洛只放了一顆糖進嘴裏，他吃糖的時候完全不說話。很久之後才說味道不錯，還問我除了三種不同的薄荷是不是還加了金咭花。剩下那幾粒糖都被他用紙包起來塞進襯衫口袋裏。
我猜他可能不太喜歡甜食。
不知是我們在樹林裏走的時候迷失了方向，還是從峽谷爬上來的時候偏離了原定的位置，我們爬上公路又走了一段終於看到一塊路牌的時候發現我們離特勒城還有五十公裏。
這個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我們正在商量了是要沿著漆黑的公路繼續走還是爬下山崖找個地方露營，忽然看到有光線慢慢接近我們。
那種車燈的距離，應該是一輛中型貨車。
庫洛洛擰亮筆型手電筒，拉著我站到公路邊上揮舞了幾下。
我們的運氣很好，那貨車停了下來，裏面坐著位老伯。不用說，庫洛洛成功的把我們弄上了車。
那位老伯充滿同情的問了我們山另外一邊的路況，絮絮的說著他要運水果還是什麽東西去特勒，因為路壞了耽誤了時間，幸好特勒這裏離圖耶聯邦近，雖然是個小山城可是比較受重視所以公路很快給修好了不然真是糟透了……
老伯說話的語速還有他的聲音還有那輛貨車在深夜的盤山公路上緩慢行進的速度，都讓我昏昏欲睡。
我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黑沈沈的，車停在加油站裏，老伯不見了，我揉了一下臉，又閉上眼睛，靠在庫洛洛身上。
呃……
我猛的清醒，肩膀抖了一下坐正，轉過臉看看身邊的庫洛洛。他的腦袋靠在座椅上，身子稍微向我這邊傾斜一點，露在短袖襯衫外面的手臂上有幾道幹涸的血跡，上面熱乎乎的，是我留下的體溫。
他的頭發散在額頭上，有幾莖稍微長一點的頭發搭在眼皮上面，和睫毛一起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這時他的臉頰失去了倚靠順著椅背滑了一下，他「嗯？」了一聲睜開眼睛，短暫的迷茫之後轉動眼珠看了看我，然後坐直。
「你醒了？」他靠在座椅背上，活動了一下膝蓋。
「嗯。」
「到了特勒之後我們休息幾天。」他說著又閉上眼睛。
「好。」我也閉上眼睛。
特勒這個小山城十分寧靜。
黎明時分，街道空蕩蕩的，路燈還亮著，天空是蒙昧的灰藍色，上面點綴著幾顆晚歸的星星，這種情境似曾相識。
庫洛洛背著背包，我和他並肩走在寂靜的街道上。
清晨濕潤的空氣讓我覺得鼻子有點癢癢的，然後就打了個噴嚏。我放下掩在口鼻上的袖子，有點抱歉的看看庫洛洛。
他笑了一下，然後眉頭輕輕蹙起，「走吧，找個地方吃早餐，然後住下。」
我們在一家晝夜營業的快餐店吃了早餐。
庫洛洛去買報紙的時候我偷偷喝了一口他的咖啡。
難喝的要死。沒想到聞起來還不錯的東西喝起來像是煮糊了豆子之後的刷鍋水。
在這個城市裏的人開始忙碌起來之前，我們吃完了早餐，找了家離市中心不太遠看起來挺幹凈的家庭旅館住下。
四十多歲的老板娘照例被庫洛洛騙得露出一副「你們這對可憐的小情侶」的表情，在他要求要一個標準間的時候還說什麽「哎呀真是個有責任感的年輕人啊」。
這和責任感有什麽關系麽？他只不過是想睡得比較舒服而已。
那房間布置得相當溫馨，貼著淺粉色條紋的壁紙，放著兩張白色的鐵架床，床單是淡綠色的，邊上印有粉色的小碎花，床上還掛著紗帳。雖然這季節還沒有蚊子，可是有紗帳的床看起來就是比別的床可愛。
我放下東西立刻跑去洗澡，發現浴室的門後還掛著兩件白色的厚絨浴袍。這旅館的得分在我心裏立刻提升到了八十五分。洗完澡跑出來，庫洛洛竟然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
我小聲叫了他幾聲，他閉著眼睛「嗯」了一下就沒有下文了。看來和絡腮胡大叔那場戰鬥他贏得並不輕松，雖然身上沒有什麽大傷口或是瘀青，但是不知道他有沒有受什麽內傷。
皺了皺眉毛，我抓著他的衣領晃了晃，「餵，洗完澡再睡吧，你都臭了！」
他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幾秒鐘，「咳」了一聲坐起來，「真的麽？我怎麽沒聞到。」
「自己是聞不到自己身上的氣味的，快去，快去！」我把他從床上推下去，「把你的衣服借給我穿吧？」
他站起來，有氣無力的擺擺手，「自己拿。」
我把大背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看到庫洛洛有一疊折得很整齊的衣服，還散發著清新的洗衣粉香味。這些好像是在法特那間「不死草」旅館裏洗好的衣服吧？他後來一直沒穿過。
我把這些衣服攤在床上，在眾多半透明的白色薄棉布襯衫中間挑了件米色的圓領衫。豎起耳朵聽了聽，那家夥正在洗澡。我把頭上包的毛巾扔在床邊飛快的脫下浴袍把圓領衫往頭上一套。
哎？怎麽領口這麽緊啊？
用力抓著衣服下擺往下拉——啊咧？領口的扣子沒解開麽？我剛想把衣服脫下來，就聽到浴室的門吱扭一下開了。
啊，啊？團、團長你怎麽洗澡怎麽快？你這就出來了？一般人還在和迷住眼睛的香波泡泡搏鬥吧？不，是剛剛弄濕了頭發準備倒香波在頭上吧？
我僵在那裏，呃——我是該捂腿還是怎麽樣啊？混蛋為什麽我這時候會想到「一群女孩子在洗澡忽然有人闖入了你要捂哪裏？笨蛋當然是捂臉了！」這種冷笑話啊？
像是被一個布袋從頭罩著，我保持著雙手舉在頭頂想要從圓領衫裏逃脫又或者抓緊衣服下擺蹲在地上的姿勢，隔著布料看到庫洛洛向我走近，站定，擡手。
他解開了領口的扣子，我呼了口氣鉆出來，看了他一眼低下頭。
他頭發**的，可是還是睡眼惺忪的樣子，披著浴袍。
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庫洛洛從床上抓了兩件衣服朝浴室走，開門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肩膀抖動了幾下。
我又做了丟人的事了。
真是個笨蛋！我為什麽不把兩只手從袖子裏伸出去？這樣不就解開扣子了麽？為什麽要把衣服從頭頂脫下來啊為什麽為什麽？！
我坐在自己的床邊，自怨自艾了一會兒把黛美太太藏在背包最深處的衣服拿出來——那是條爸爸穿剩的大褲衩，松緊帶都失去彈性了，褲腳一直垂到我膝蓋上面。自從美達小姐幫我選了那套淺藍色的可愛睡衣之後我就沒再穿過它了。黛美太太，你把這個跟我的秋季制服短裙一起塞在我包裏是什麽意思啊？提醒我回家麽？還是讓我回家的時候別忘了買條新的松緊帶？
我穿上短褲，鉆進被子裏，又抓起毛巾擦了擦頭發，把手機翻出來給她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來，黛美太太的感冒還是沒有好。我隨便跟她說了幾句就催她繼續臥床休息。唉，也不知道鄰居大媽會不會去照顧她。
關了手機，我把還有點濕的頭發攤在枕頭上睡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才醒來。庫洛洛還在沈睡。
他臨睡之前拉上了淺粉色的窗簾，接近正午的陽光透過窗簾，讓白色的床欄看起來也是淺淺的粉色。他的黑色頭發散枕頭上，露著額頭的那個等臂十字架刺青。
嘖，這種像嬰兒一樣純凈的樣子——幹嘛非要去玩死亡哥特風格啊？說實話我覺得那個白毛黑大衣頭發往後梳的造型一點都不適合你。
我仔細聽了聽他的呼吸聲，之前在森林裏因為他一直在說話，走在我前面又在不停的砍擋路的藤條，我竟然沒發現他呼吸的時候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可能受了點內傷。
難怪說要在這裏住幾天呢。
這家夥，為什麽不直接說他受傷了呢？
如果能拿到在友客鑫西索給我喝的那個甜甜的藥水就好了，唉……
倒在床上，我用被子蒙著腦袋幾秒鐘，又拉開被子，用手指放出氣，氣團慢慢成型，是黑桃A，晃晃手指，是紅桃皇後。
我嘆了口氣爬起來，把薄妮大人送給我那件洋裝換上走出房間，輕輕關上房門。
其實我很想趁這個時候去買些衣服，可是庫洛洛的情形看起來不太妙，萬一這個時候有人找上門來他就慘了。如果他出了事，阿裏斯蘭之書也就完了。
其實……
也許那東西根本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重要，爸爸不就去過阿裏斯蘭麽？
他可沒有什麽阿裏斯蘭之書，如果有的話他才不會在自己的大事記上畫下那個圖形。我的直覺是，他像是早就記住了它，不過是在回憶的過程中才畫了那東西出來。
話雖這麽說，可是，庫洛洛他算是我成為獵人之後第一個「委托者」吧？
不過，雖然說著什麽「以後要靠你保護我了」，他自己可以保護自己的吧？
他到底為什麽非要我和他一起去找阿裏斯蘭呢？
我想不出什麽合理的理由，只好搖了搖頭走到廚房向老板娘要了杯加了很多牛奶的熱茶和幾塊餅幹。
回到房間，我盤腿坐在床上，靠在窗戶邊的墻下面看書，等茶沒有那麽燙的時候，我把餅幹浸在杯子裏，在它吸收了茶水變軟之後咬了一口。
我吃了兩三塊餅幹，庫洛洛忽然醒了。
他躺在床上，看了看我，「是什麽餅幹？」
「普通的消化餅。」
他坐起來，閉上眼睛輕輕呼口氣。我嚇了一跳，「你的內傷重麽？是傷到肺了麽？」
「嗯。」他把被子團起來丟在床腳，「還有麽？」
我遞給他一塊餅幹，他站起來，接過餅幹，要把它浸在杯子裏。杯裏的茶已經不多了，所以他抓著我的手腕讓茶杯傾斜一點，然後在餅幹被茶水泡得溶掉在杯子裏之前拿出來咬了一口。
吃了一塊餅幹之後，他的精神看起來好了一點。
「為什麽在樹林裏的時候你不告訴我你受傷了？」我仰起頭問他。
他在床邊坐下，用手指戳了戳被他窩成一團的被子，「應該兩三天就會好，內臟沒有受什麽大傷。」
還嘴硬！聽起來明明是肺部受了傷的樣子。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瞇起眼睛，「你一直處在‘絕’的狀態，所以受了傷用念力治療的速度似乎比平時還要快？」
「嗯。」他簡單的回答一聲，把床下放著的背包拉過來翻出來一本書，靠在床頭。
我把窗簾拉開，這個窗戶對著另一條僻靜的小巷，沒有行人，對面房子的矮墻上有一只花貓慢吞吞的走過去。輕風吹來，它的尾巴尖晃動了一下，繼續不急不徐的走著。
「你是……怎麽打敗那個強化系的大叔的？」我坐在他對面的床上問。
「怎麽現在才想到要問這個？」 他皺了下眉毛，並不回答，「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辦？」
「唔……」我抱著膝蓋努力想，一直處於「絕」的狀態，就是說，連「凝」也沒法用，這樣的話，「應該是根據經驗和直覺判斷對手要攻擊哪裏，然後在他發動進攻之後、就要擊中那個部位之前躲開？」我試探著問。
「嗯。還有呢？只是躲開麽？」他伸長雙腿，把書放在腿上。
「還有……」要怎麽反擊呢？一味的退讓只是延長被打敗的時間而已，要怎麽反擊？
我仔細回憶和庫洛洛的幾次交手，他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反撲，弄得我手忙腳亂，但那只是因為我的實力和他相差太遠而且他知道我不會真的下狠手。
他和我對視著，眼睛裏有什麽東西輕輕閃動，忽然間我想起他用下棋來比喻格鬥時說的那些話，一下子明白了，「預測對手的下一步的行動，並且利用他的行動！」
他點點頭，「沒錯。」
「可惜，我沒看到你是怎麽做的，我只看到你用匕首插在他心臟那裏。」我皺起眉毛回憶那天的情形，絡腮胡大叔是強化系，拳腳功夫相當厲害，他被庫洛洛刺中的時候表情似乎很驚訝，而且，他站的姿勢，像是右腳受了傷？
想到這裏，我不由提高聲音，「你是怎麽弄傷他的右腳的？」
庫洛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誘使他踢向我的心臟，在他的腳掌就要踢到我的時候這樣……」他說著，把左拳擋在胸口。
「啊啊啊，我知道了！」我指著他的拳頭大叫，「你把鐵條夾在指縫裏了！」
「嗯。就是這樣。」 他微微一笑，「他踢我的力氣可比你那時打碎後車窗玻璃時候的大多了，所以，他的腳掌一下就被穿透了。接下來的你都看到了。」
我動動右手，他給我那根鐵絲從我的洋裝袖子裏滑到手心，這真是個好用的東西！對著陽光欣賞了一下，我又想到了新的問題，「你為什麽要引他打你的心臟呢？這麽脆弱的部位實在很危險。」
庫洛洛也望著窗口，「因為我猜那裏的念力最多吧，鎖鏈殺手把具現化的念刃插/進我的心臟，所以比起其它地方，心臟那裏現在反而受到的保護更多。」
我靜靜的看著他，不知道該佩服他，還是為他這種冷酷的計算感到心驚。也許都有一點。
我想起從前和爸爸在森林住的時候捕過狐貍，本以為萬無一失的陷阱裏並沒有獵物，捕獸夾子上只有一只前爪，從腕骨那裏齊齊的咬斷，狐貍逃脫了。
絡腮胡大叔那一腳雖然被庫洛洛擋下來了，但是那股強化系的力量還是無可避免的傳到他的胸口，傷到肺。
「吃完午飯我們出去買些東西。」他把書丟在枕頭旁邊，從床腳把大背包拽過去，「咪路你還有現金麽？」
「嗯？」我想起之前很可能就是因為我用了銀行卡而導致我們的行蹤泄露，頓時有點窘迫，「哦，還有一些，那，那個，我不會再用自己的卡了，美達小姐給了我一張卡，我可以先用她的。」
庫洛洛低著頭在包裏摸索了幾秒鐘，像從禮帽裏拉出一只兔子那樣拿出一沓半新不舊的、用橡皮筋紮好的、面值是一萬元的鈔票。
團長，不，店長，不，店長大人把那沓厚實的錢遞給我，「暫時先不要用銀行卡了。」
啊，這沓錢好沈！這簡直就是一只兔子的重量。
這算是分期付給我的酬勞麽？
雖然以前在天空競技場也有過高達億元的獎金，不過那是直接轉進銀行賬戶裏的，不像這樣……
我捏著手裏那捆兔子，「呃，那個……」店長大人你是什麽時候弄來的錢啊？在布塔遇見你的時候我明明翻過你所有的口袋啊！你身上哪裏有像蟲洞之類連接空間的地方麽？
「先去吃飯吧。」店長從床上起來，「用完了告訴我。」
「哦。」我看著庫洛洛，腦子裏不知為什麽出現一只戴著黑色領結的兔子像拔蘿卜那樣拔出一捆捆鈔票的畫面。
旅館提供的午餐是蔬菜燉肉塊。味道還可以。
吃完之後庫洛洛向老板娘打聽了方向和我慢慢走去市中心。
他步伐穩健，神情自若，除了呼吸每隔一兩分鐘會有短暫的怠滯之外完全不像是受了傷。
在這個小城最大的百貨公司樓下，庫洛洛和我分頭行動，他去買自己需要的東西，我去買我的，然後各自回旅館。
我猜他大概是覺得女孩子逛商店是十分耗時的事情，而這個時候他實在不想也沒有精力去跟著我。所以當他回到旅館，看到我已經坐在房間裏等他，顯得有點驚訝。
他沒有問我都買了什麽，直接坐在床上，從紙袋裏拿出一本新書半靠在床頭看。
我覺得庫洛洛受得傷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晚飯之後他沒有一直坐在燈下看書，早早的就睡了。
半夜我聽見他的呼吸沈重，偶爾嗓子裏發出像破風箱一樣的聲音。
從窗簾縫裏透進來的月光隔著紗賬勾勒出他的側臉，像剪紙那麽單薄。
我跳下床，從新買的背包裏找出我那瓶藥膏。
「庫洛洛……」我蹲在他床邊小聲叫了他幾聲，他「嗯」了一下，卻沒有再說話。我提高一點聲音，又叫了他幾聲，昏暗中，只能看到他的頸項輕輕動了動。
他不會是發燒昏迷了吧？
想到這裏我有點著急了，撩起紗賬把手向他額頭探過去。我的手心剛剛掠過他的鼻尖，就被他使勁握住，他這時突然醒了。
在朦朧的月光下，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平時那種淩厲刺人的神氣，看起來像是有層薄霧。
「怎麽了？」他的聲音有點啞，讓我更確定了他受的傷遠比他表現出來的嚴重。這笨蛋，當時如果在峽谷裏就休息的話不會比較好麽？
我扭了扭左手的手腕，他好像這才發現自己正用力抓著我，松開手，他坐起來向後退了一點和我拉開距離，又問了一次，「什麽事？」
這時我捕捉到了他聲音裏那種讓我無法忽略的冷漠和戒心。他眼睛裏那層霧氣也消失了，恢覆了利器一樣的尖銳。他嘴唇和下巴的線條繃得緊緊的，讓我不由自主想要退卻。
我微微皺眉，把右手手心裏的那個小藥瓶丟在他身上，「塗在受傷的地方可能會舒服點。你剛才打呼嚕吵醒我了。」
說完我站起來爬上自己的床用被子把全身蓋得嚴嚴的，連腦袋也蓋上。真是的！他愛裝硬漢就讓他裝去吧！那藥配起來多辛苦啊，在友客鑫的時候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當然那也是因為已經喝了很對癥的藥水，不過那藥我真的是用起來都很省呢。你那算是什麽態度啊！
我對他這個一會兒表現得超級自來熟，一會兒又像貓咪豎起脊背上的毛時那麽戒備的態度搞得心裏像堵了團棉絮。
想了一會兒，我又開始埋怨自己。在火車上我明明已經把他劃分出去了，可是現在……
我忽然明白，有些東西，是不能像把不同的酒杯歸類放在木架上那樣清楚明白的劃分的。
把紗賬的一角抓在手裏揉了一會兒，我翻了個身閉上眼睛，不再用心去聽他的呼吸聲。
又過了幾個小時起風了，窗簾被吹的颯颯作響，拍在墻壁上。我磨蹭了一會兒，還是從床上爬起來把窗戶關上。
下雨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00:00
89 Not even death can do them appart...(用中文說，那叫「死生契闊」。)
這場雨一下就沒有再停過。沒有閃電，沒有雷聲，只有雨滴不停打在樹葉和屋檐窗台上的淅淅瀝瀝。
天亮的時候庫洛洛的呼吸又變得悠長均勻了，我能聞到藥膏特有的那種淡淡香味，不知道是因為那藥讓他舒服了一點，還是因為他的傷勢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快速好轉了。
我們又在這個旅館住了兩天。
那天早上庫洛洛睡醒之後似乎完全不記得他曾經對我露出過又冷漠又戒備的眼神，他從浴室裏走出來，用像是已經認識我很多年一樣熟稔的語氣和態度和我打了個招呼。
這種舉動讓我非常不快。我在那一瞬間開始懷疑他之前所有的這些稱得上「溫和」、「熟悉」、甚至是「可親」的態度和語言全都是工具。他運用的十分熟練，讓我無從判斷真假，於是只好一概當作是假的。
至於他使用這些工具的目的，嘿，我管他是什麽目的，而且，更有可能他沒有什麽明確的目的可是這卻已經是他的習慣了。
就像他每次向年輕女孩打聽消息時配合的笑容，或者是在大叔大嬸們問他和我是什麽關系時的頷首不語，這些全都是一個個不同的處方，針對不同的病人，對癥下藥，精準無比。
他敏感的察覺到我對他的態度又變了。一下子就發覺了。就在他用那種像是和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的語氣和我打招呼之後。
他稍微怔了一下，手指還捏著擦頭發的毛巾，然後嘴角彎起一個帶點嘲諷的弧度。
和在火車上那時一樣，他根本無意去探究我是怎麽了，這一點讓我莫名其妙的感到非常惱火。如果他問一句「咪路，你怎麽了？」那麽我絕對不會有這種既失望又憤怒的感受。我會告訴他，「請你以後不要在我面前這樣，該怎樣就怎樣好了」，可是他連這種機會都不給。
他這種「不作為」讓我在心裏越發認定他之前的種種表現都是在表演。演到他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是在進行一場漫長的演出，都以為這是真的了。
我不能否認他的這些表演非常具有感染力，因為連我也差點以為是真的了。
我想，他在受傷之後沒有立刻告訴我，而是選擇裝得若無其事的，馬不停蹄的來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之後才坦白，這種做法只能說明一個事實，他不信任我。
那為什麽還說什麽「以後要靠你了」之類的話？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耍得團團轉很好玩麽？在林子裏和我說那麽多話是為了分散我的註意力吧？難道對付我比對付那些追捕者還要更用心麽？
想到這些之後我更生氣了，看到他的時候會突然想到西索。然後想到在友客鑫的時候他拒絕我的提議，想到他眼睛裏那片冰冷的藍色讓我覺得自己藐小卑微。
庫洛洛眼裏的我也是這樣吧？
那為什麽還跟著我？一定是有什麽目的的，對吧？
我有幾次幾乎沖動的要向他說出「散夥」之類的話，可是，我又忍耐了下來。我要看看庫洛洛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經過漫長的表演之後功虧一簣的話，善於計算的他會不會露出失望的神色，和我現在一樣。
接下來的這兩天過的絕對不算愉快。天氣像是感應到了我的心情，陰雨連綿。我常常幾個小時幾個小時的趴在窗戶邊上看鄰居家那道矮墻。沈默著。
按說陰雨天貓是不喜歡出來的，可是我那天看到的那只花貓卻總是在九點多鐘跑來，它躍上矮墻，沿著墻頭走一小段，然後蹲在伸出墻頭的那片枝葉下面，把兩只前爪也蜷在身體下面，就那樣靜靜的臥著。偶爾有水滴從繁茂的樹葉縫隙裏滴在它身上，它就舔舔那片被濡濕的毛，然後繼續臥在那裏。那棵樹不算太高，樹葉的形狀和大小都像鴿子的尾羽，被雨水淋濕之後是有點透明的綠色。
到了快要吃午飯的時候它就站起來，在矮墻上走了一段，跳下來，慢吞吞的走進巷子深處。
午飯吃完它又會走回來，繼續臥在那片樹蔭下面。
它臥在那裏的時候表情安詳愉快，半瞇著眼睛，身上的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我想，如果我走過去，也許能聽到它打呼嚕的聲音。它的毛也一定很柔軟，很光滑，摸起來暖暖的。
庫洛洛在我看貓的時候一直在看書。偶爾他也會看我一眼，我從玻璃窗上可以看到他模糊的投影，但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像是在跟我賭氣一樣，他不再主動和我說話，交談僅限於必需的詢問：要下去吃飯麽？你要先洗澡麽？
有一天他還自己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去了哪裏，他沒說，我就沒問。
我們走的那天天氣終於轉晴了。離開旅館之後，我走到後巷裏，等了一會兒，那只貓卻沒有來。我終於看到那只貓固執守候的樹蔭下面是什麽風景，很普通，堆著幾樣舊木家具的後院，有蘑菇從破木桌的腳上長出來。
那是只傻貓。
庫洛洛靠在矮墻邊上等我的時候一言不發，擡頭看著天上大朵的雲。
我們在城裏一間超市的停車場裏偷了輛不起眼的車，一路沈默的開出去。
商量路線，決定什麽時候停下來休息，一起吃飯，投宿，只有這些時候我們才會說話。
如果說從西林去梅裏的路上，我和庫洛洛之間的空氣是黑色的透明果凍，那麽，現在我和他之間的氣氛應該是灰色的毛玻璃。堅硬、混沌，但是如果一不小心碰碎了就會立刻鋒利起來。
天一直是陰陰的，鳥飛得很低。空氣像是隨時會哭出來那麽潮濕。
這樣走了兩天之後，我們終於要到非瑞了，它是卡米特聯邦北部的大城市，有縱貫東西南北的公路。
庫洛洛的意思是不要在非瑞停留，在這種大城市裏我們遇到追捕者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也沒有決定到底向哪裏走。我隱隱有種感覺他想向東走。
幾乎是有點壞心眼的，我跟他說向西走吧，從別的地方去卡塔尼亞，我們現在已經偏離原來計劃的路線了，不如繞一個圈回到原點重來。
他和我對視了一會兒，露出那個略帶嘲弄的微笑，「你故意的。」
我沈默的和他對視，抿緊嘴唇，不承認也不否認。
把車停在市郊公路邊的一個小餐館後面，我們打算在這個客人寥寥無幾的地方解決午餐。
我們鄰桌坐著一對風塵仆仆的中年大叔，他們的桌上空空的，像是在等菜。
庫洛洛和我坐在鋪著油膩泛黃桌布的餐桌那裏等了一會兒，有人慢悠悠的從內堂走出來。
招待我們的侍者是個把人類所有煩惱都表現在他那張長滿青春痘的臉上的青年。他無精打采的遞給我們菜單，然後眼皮耷拉著，「雖然菜單上東西挺多，但因為天氣的關系新鮮蔬菜都沒運過來，目前只有A餐和B餐的選擇。」
「A餐和B餐又是什麽？」我問他。
他的眼皮仍然耷拉著，用左手的尾指挖了挖鼻孔，毫不在意的把手指在油兮兮的圍裙上蹭了蹭，「A餐是豬肉飯，B餐是牛肉飯。」
「呃……」我呆呆的看著他又重新放進鼻孔的尾指，想到一個可以在任何時候漫不經心的挖著鼻孔的超人大叔，「那個，請問您姓福克斯麽？」這家夥不會是超人大叔丟在鄉下不知不覺間長大的兒子吧？
「我姓泰格，你是在搭訕我麽？下班時間是三點。」他一絲不茍的挖著鼻孔，哼哼嗯嗯的說，說完用那雙耷拉眼皮的眼睛送給我一個疑似媚眼的……東西。
那種東西只能被稱為東西啊！稱為東西都已經很過分了！我本來很餓的，可是看到那東西之後好想吐——嘔~
我站起來，屏住呼吸騰騰騰幾步走出去，然後快速跑向我們的車。站在車門邊上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福克斯大叔，你挖鼻孔的樣子太沒有殺傷力了！這才是超人的威力！嘔~
庫洛洛跟過來，「你……你沒事吧？」
我壓抑住想要繼續幹嘔的沖動，扶著車門虛弱的擺了擺手，「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
他打開車門，我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另外那張桌子的兩位客人隔著玻璃窗望著我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他們好像還在等上菜，也許已經放棄希望了，他們說了幾句話，一個大叔拿起手機開始講話。一定是在求救。
我們拋棄了他們。
離開那間可怕的餐館之後庫洛洛一直時不時看我一眼，像是有點擔憂。
我一邊說「我沒事」一邊在想他這種「關心」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如果是真的，那是出於什麽目的？怕我拖累他？
所幸半個小時之後我們在路邊看到另一家餐館，雖然也算不上幹凈整潔，但是裏面的客人好像都吃得挺香的。
庫洛洛選了靠門口的座位。我們隨便吃了點東西之後繼續沿著去非瑞城的公路行駛。
大概走了十幾分鐘，車子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故障，也可能是因為車太老了，發動機排氣管吭吭哧哧個不停。庫洛洛下車檢查了一下，說是加速器出了點問題。
這車慢慢每開一段路就要停下一陣子，公路上沒有其他的車輛，不然我們就棄車搭順風車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這條公路維修的還不錯，也不是山路。路兩邊全是細碎的小石子，偶爾在石子的縫隙之間有纖細修長的野草在風中搖曳。
將近半個小時，我們才走了大約十公裏，車終於不願意再走一步了。
原車的主人明顯不會修車，後備箱裏一件工具都沒有，只有一個緊急停車時用來示警的塑料折疊三腳架。天空烏雲密布，時不時有閃電，很快就會大雨滂沱的樣子。庫洛洛嘆口氣，決定去路邊不遠的那所房子裏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借到工具，或者找個避雨的地方，或者再偷一輛車。
公路上沒有任何參照物，使人有種錯覺，覺得那房子大概離我們並不很遠。其實我們步行了大概二十分鐘才到那裏。
我按響門鈴的時候，已經有雨滴落下來了。
正要按第二次鈴，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女孩站在門裏面，有點警惕的看看我們，「你們…… 有什麽事麽？」
我解釋說我們的車拋錨了，想要借用一些工具。那紅衣女郎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的庫洛洛，微笑一下走了出來，我指給她看我們的車。
她這才相信了，轉身推開大門，「請進來吧。」
這是座很典型的卡米特聯邦房子，大門打開之後是個小點的起居室，連著廚房，廚房後面是客廳，臥室在樓上，跟我們之前住的幾間家庭旅館一樣。
我打量著墻壁上掛的畫和鏡框，跟在那女孩身後走進去。
「馬上就要下雨了，你們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她請我們在起居室坐下，「我的男朋友在後院做木工，我家所有的工具都在那裏……啊，要喝點茶麽？我正在烤餅幹，很快就好了。」她說著走向廚房。
「你們是從哪裏來的？是旅行者麽？」她家的廚房和客廳是開放式的，從我坐的小沙發上能夠看到廚房像被轟炸過一樣，案板上灑著面粉，打奶油的攪拌器扔在大玻璃碗裏。烘烤餅幹的香味充斥著整間房子。
這香味本應該讓人覺得溫馨，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從進了這房子之後就覺得有點緊張。
那女孩轉過身燒水做茶的時候我看了看庫洛洛。他立即察覺到我的不安，微笑一下說，「真是麻煩您了，我想現在到後院找些適合的工具，可以麽？這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下起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
「好啊。尼爾——」她打開冰箱拿出牛奶，把身子探出廚房的矮櫃沖著後面喊，「尼爾——」
後院真的有個男聲，「什麽？」
「給這位先生找找修車的工具！在我爸的儲物棚裏！」她扯著嗓門喊，一邊沖茶。
庫洛洛對她微笑，「謝謝。」
她回以微笑，把茶杯和茶壺、牛奶、糖罐放在一個托盤上端出來。
「你要幾粒糖？」
我看著庫洛洛向後院走去，心裏那股不安像風中的火苗一樣忽閃忽閃，我勉強對她笑著說，「我只要牛奶就可以了，謝謝。」
她給自己的茶裏加了三塊糖，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壓低聲音湊近一點，「你們是私奔來的麽？」
我的臉熱了一下，低頭否認，「不是。我們是結伴旅行。」
「哦，是這樣麽？對不起。」她說著，對我俏皮的眨了一下右眼，「但你們看起來很相配呢。」
我把茶杯放在手裏轉著，沒有說話。
看出我對這個話題感到尷尬，那女孩換了個話題，問我們都去遊玩了什麽地方。
我隨便說了幾個在萊爾大叔給我的旅行書上曾經看過的地名，一邊說一邊豎起耳朵，可是後院裏並沒有任何聲音。
那股不安漸漸變得強烈，我站起來，「啊，我可以到後院看看麽？」
叮——烤箱的聲音。
「餅幹烤好了！」她從沙發上跳起來，「幫我把餅幹端出來好麽？我總是笨手笨腳的。」
「好的。」我答應著，再次打量這房子，到底是什麽讓我覺得不安？不會是烤箱定時器的滴滴答答聲。到底是什麽？
我跟在她身後，她的棕色長發在肩頭輕輕晃動，愉快的哼著不成調子的歌，「我媽說我每次下廚，廚房都像被聯軍洗劫過一樣。」
「呵，她真風趣。」我隨口敷衍，「她和您父親一起出門了麽？」
「是啊！」她關掉烤箱的電源，把袖子卷起來。「去布魯爾旅行了。」
我看到她右手手腕上有一個破碎的心型紋身，那顆鮮紅的心上有些文字，不由問她，「對不起，這個，」我舉起自己的手腕，「這個紋身是什麽？」
「哦，這個啊，」她的臉上有點驕傲的樣子，翠綠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紅紅的嘴唇彎起來，「我的男朋友左手上也有一個。是一對哦。」
她說著把手遞給我看。
那個紋身十分精致，半顆心的邊緣順著手腕肌肉的弧度彎曲，看上去像是被閃電劈成兩半，一條絲帶纏著那顆鮮紅的心，上面有黑色的哥特花體字：Till Death ……
「Till Death Do Us Apart.」她小聲說，「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
她臉上那種帶點炫耀的神情讓我突然無來由的不太高興，我誇張的感嘆，「這麽大一大塊，一定很貴吧！」
「紋身和刺青是有意義的！」她如我所料的有點不悅，「你男朋友額頭上的那個刺青……」她說到這裏猛的停下。
庫洛洛的頭發垂在額頭前面她怎麽能看到他的刺青！我的呼吸一窒，手上發出氣柱把廚房裏亂七八糟的東西粘上用力向她猛的砸過去，手一按櫥櫃跳出廚房向後面跑，「庫洛洛——」
我一邊跑，終於想起到底是什麽讓我覺得這房子不對勁——整個房子裏沒有看到一張家庭成員的照片！
巨大的雷聲轟然而至，蓋住我的聲音，這明顯是一個預先策劃好的陷阱，庫洛洛去後院多久了？五分鐘？十分鐘？還是更久？他還活著麽？為什麽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又放聲大叫，「庫洛洛——」後背突然一陣尖銳的劇痛。
我轉過身，追上來的女郎和我扭打起來，她對我這種擅長近身搏鬥的人應付得很不錯，一心想要把我攔住。
心裏這一刻的焦急和慌亂讓我無法冷靜，我急於要擺脫她向後院跑。越是著急破綻越多，被她抓住空隙打了幾下。
手臂和小腹傳來的刺痛反而讓我突然清醒過來。庫洛洛沒那麽容易對付，如果她的同夥已經抓住了他或者殺掉了他，現在一定會跑過來幫她了。可是現在，她像是要竭盡全力阻止我向後面跑，那就是說庫洛洛還沒事。
想到這裏，我冷靜下來，在窄小的走廊裏跟她劈劈啪啪的對打。她對於拖延時間相當有一套，可是直面穩健的攻勢的時候卻不那麽遊刃有余，很快開始流汗，呼吸也漸漸紊亂。我看準時機，右手露出空當，急於扭轉局勢的她果然上鉤，我趁她縱身進攻的時候左拳狠狠打在她胸口。
「砰」的一聲，她被我打得向後飛去，重重撞在墻壁上，墻上掛著的畫爭先恐後的「啪啪」落下來，碎裂的鏡框和玻璃落了一地。
我順著走廊向後院跑去，一腳踢開玻璃門，庫洛洛和一個年輕男人正在一團黑霧裏打得激烈。
那團黑霧大概有隔絕的作用，他們誰都沒發現我走來了。
後院的樹下面有兩具屍體，一個圍裙上粘著面粉的家庭主婦，一個**歲大的孩子。他們纏在保鮮膜下面的臉是可怕的青紫色，一看就是窒息而死。他們才是真正的屋主。
庫洛洛的形勢非常不妙，他身上全是血跡，背部、胸口、腹部綻開一朵朵血花，他兩手執刀只能勉力支撐，而他的對手雖然面色蒼白身上也全是血可是念力仍然源源不斷的發散出來。
我擔心貿然闖入那團黑霧會造成什麽可怕的後果，因為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念能力，更不知道那年輕男人的能力到底除了隔絕聲音之外還有什麽作用。有毒麽？
就在我著急又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他猛烈的連續進攻，庫洛洛明顯處於下風，防守的左手輕輕向下移了兩公分。
來不及了！管不了那麽多了！如果庫洛洛再次使用對付絡腮胡大叔的方法，他會死麽？會吧？
我深吸一口氣，屏息跳進那團黑霧，從那男人身後偷襲。
與其說他是被我的襲擊打中，不如說他是被我突然出現在這裏這個事實給打中了，他跳出那團黑霧，兩眼頓時通紅，霧氣剎那間消散。
庫洛洛在他跳出黑霧的那一刻仰面倒在地上大口的喘起氣。
那年輕男人怔了一下不再攻擊庫洛洛，反而發瘋一樣朝我進攻，嘴裏大喊，「那美呢？那美——」
這時我看到他的左手腕上真的有一個半顆心的紋身！Till Death Do Us Apart。
「你殺了那美？」他的眼睛裏像是要滴出血一樣，發出野獸受傷時才有的嗥叫，「那美——」
我被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嚇壞了，更可怕的是那種寫在他臉上的仇恨和憤怒，在他的進攻中我簡直就像一片被拋進旋渦裏的樹葉，盡管全力防禦可是手腳上被打中的地方像被沈重的烙鐵砸中了那麽疼得發燒。
這種接連不斷的劇烈疼痛讓我的手腳不受意志控制的產生短暫的麻痹，無法組織有效的反擊。
眼看我就要被他打倒在地，我大喊， 「她沒有死！她暈過去了！」
他聽到這話有一霎那的松懈，就在這時，一把形狀奇特的短刀從他背後透胸而過，他像是極驚訝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又向屋子望去，刀尖「噗」的一聲輕響，向後退去，退出他的身體，一蓬血霧撲出來，像細雨一樣灑在我臉上，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廚房的方向伸出左手，抖了兩下倒在地上。
我看看用手臂勉強支撐起身體的庫洛洛，又看看握在自己右手的那柄短刀，恍然如夢，「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用氣柱粘上這把刀？」我的聲音啞得連自己都不認得。
庫洛洛撫著心口，聲音也是啞的，「我知道。你的氣柱可以彎曲。在友客鑫你和西索打鬥的時候我看過。」
這個時候我全身開始發軟發抖，剛才真的命懸一線，原來最可怕的對手不是比你功力高強的，而是不要命的，拼上性命也要在你身上打個洞的。我沒有應付過那樣的對手，被嚇得呆了。
庫洛洛躺在地上的時候腦子並沒有停機，他看準時機把左手那把短刀拋起來，而我所處的角度可以看到刀。我用氣柱粘上刀柄朝著那年輕男人的心臟猛的拉動，居然奏效，一刀紮進他的心臟。那把刀，就像庫洛洛在林子裏砍擋路的藤條時那麽鋒利。
一道閃電突然割裂昏暗的天空，照亮那個剛剛死去的男人的臉。他的眼睛還睜著，從天空上落下來的巨大雨滴打在後院的泥土地上，濺起的泥點落在他的眼白上面。
我開始顫抖，這種顫抖是發自身體最深的地方的，連接著靈魂和全身最細小的血管、神經，從心臟傳出去。
這時在我頭頂「轟隆」一聲巨響，那個叫「那美」的女孩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她楞了一下，大喊了一聲什麽，聲音被雷聲掩沒。
我呆呆的看著她仰起頭，從台階上向我撲來，雷聲那麽大，我聽不到庫洛洛在喊什麽，只看到他一臉焦灼。
那美的臉離我的臉很近，近到我能看到她露出那個仿若微笑的表情時嘴角彎起的細紋，下眼瞼上的細密的黑色睫毛，還有那雙翠綠色眸子裏漸漸消失的生命光芒。
「你為什麽不逃走？」我看著她的眼睛發呆。
她咧開嘴角，伸向我脖子的手臂軟軟的垂下來，「……你剛才……不是……也沒有逃麽？」
雨點越來越密集，打得我頭皮發麻，我終於晃動一下，那美的身體向後仰倒，重重摔在她的男朋友身邊，激起一片水花。他們的手腕搭在一起，那顆鮮紅的心完整了，心上面纏著緞帶，用黑色的哥特花體寫著：直至死亡讓我們分離。
他們現在是分離還是在一起？
雨的聲音那麽大，我聽不見庫洛洛對我說什麽，他站在我身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雨水打在那美的翠綠色眸子上面，然後從她的眼球上滑出眼眶，和她嘴角滲出的血絲一起順著她的臉龐流淌在地上。
雨地裏蜿蜒的血像有知覺一樣朝我站的地方蜿蜒匯集，他們兩個的血。
我終於覺得手臂很酸。像是第一次和爸爸做念力訓練用一天時間砸一千個核桃時那麽酸，酸到我的手放不下，也擡不起來。
我看著庫洛洛掰開我握得緊緊的雙手，那把粘著那美心口熱血、她的男友心口熱血的刀子被我緊緊握在手裏。在她撲向我的那一刻，我雙手握住它，讓她的心臟撞在刀尖上。
「啪啦」一聲，刀掉在地上，我聽見庫洛洛說，「你的傷重麽？」
攤開雙手，雨水打在我手上，可我手上的血像是洗不掉一樣，不斷順著手指和掌緣滴在地上，我顫抖著張開十指，把手舉起一點讓雨水沖刷，啊，原來是我的手也被割傷了。我握刀的時候太過用力，鋒利的刀刃陷入兩只手掌的邊緣，割破我的手。
庫洛洛拉起我的手，「沒事了。」
我聽得到他說的話，可是卻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我的全身又開始顫抖，只是這次我覺得頭暈，感官也開始遲鈍，意識也漸漸模糊。
我看看那美的手，哦，原來她打我的時候我感到的刺痛是因為她戴的那枚戒指上有鋼針。
「我，我中了麻藥了。」我說完這句話，天旋地轉，最後看到的，是庫洛洛那雙我總是看不明白的黑色眼睛。
90 在你最軟弱的時候，不得不依靠的那個人是誰？
昏迷之中我做了很多夢。光怪陸離，大多記不得了。後來我好像夢到自己回到很小的時候，發了高燒，爸爸抱著我，讓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帶我去找醫生。我很怕，因為怕打針，所以一直求爸爸不要去醫生那裏，眼淚一滴一滴淌下來，順著爸爸的脖子流下去。
我後來醒來過一次。醒來之後立刻覺得自己的雙手給什麽東西捆在一起，兩手之間大約有十五公分的距離，像是戴了鐐銬，我大驚，用力掙紮了一下發覺自己不能動彈，這使我想要驚聲尖叫，可是嗓子裏只發出嘶啞難辨的小聲「嗚嗚」。這時有只手輕輕拍了拍我，庫洛洛的聲音溫和而鎮定，「沒事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是趴在他的肩膀上，我的雙手被包紮過，兩手間由一條繃帶連著，環抱著他的脖子，垂在他背後的背包上。
我放松下來，再次陷入昏迷。
再醒來的時候我的知覺有漸漸恢覆的跡象，我能感覺到褲子**的粘在雙腿上，膝蓋以下的部分冰冰的，可是身上熱乎乎的，胸前有薄薄的汗。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庫洛洛左側的頸項和耳朵，他耳垂上那枚藍色的耳環藍得好像有液體在裏面流動。
有汗珠從他的鬢角順著下頜骨，沿著脖子上的動脈流向肩頸之間，他腦後的頭發被水打濕了，伏貼的貼在脖子後面，看起來相當柔軟。
他撐著一把大大的深藍色雨傘，雨滴簌簌的落在上面，然後由一粒粒小圓珠變成一條條曲線流下去。我的手環著他的脖子，擱在我的大登山包上。他在我身上蓋了什麽厚重的衣物，讓我覺得很熱。
這時，我第一次發覺庫洛洛的肩膀其實很寬。遠遠比我印象中的寬。我努力想要出聲，或者動動手臂、脖子讓他知道我醒了，可是卻一點都動不了。
他的呼吸吹在我左臉旁邊，我鬢邊的頭發隨著他的呼吸不斷拂動我的臉頰，癢得難以忍耐，我的左手肘內側貼著他的脖子，能夠感覺到他血管的每次跳動。他身上的各種氣味——和我一樣的香波，剛換的衣服上的香味，汗水味，血腥味，還有我說不清楚的氣息充斥著我的鼻腔，仿佛那是這世界上我唯一能夠聞到的氣味。他的心臟就在我的胸口撲撲跳著，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貼近我，可是我竟然動不了！
大概是感覺到了我細微的變化，他抱著我的那只手在我腰上緊了緊，安撫似的拍拍我，「就快到了。」
不知道是因為焦急還是窘迫，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我覺得喉嚨裏像是粘了一塊麥芽糖一樣呼吸不暢，一下子又昏迷過去。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我終於感覺到四肢都恢覆了知覺。有人輕輕在耳邊不斷呼喚我的名字。我的腳背蹭在細棉布上面，身下是張柔軟的床。
我眨眨眼睛，周圍黑黑的，然後察覺到我的胸口下面墊著一個枕頭——我是趴在床上？
脖子還是很僵硬，我努力想要轉動脖子的時候聽到庫洛洛的聲音，「咪路？」
「嗯？」我終於可以發出聲音了！
我吞咽一下，聲音嘶啞，嗓子又幹又痛，「我們在哪？現在幾點了？」
「現在是淩晨三點鐘。」他蹲到我面前，一臉沈靜，微弱的光下，他的眼睛裏有種讓我覺得安心的東西，「我們還很危險，不過暫時沒事。」
我想起那美和她的男友，他們應該還有同夥吧，不然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設下那麽嚴密的陷阱。那餅幹是分明那個媽媽烤給她的孩子的，餅幹還沒有烤好，他們就死了……
「你現在試著轉動身體，然後是四肢。」他打斷我的胡思亂想，掀起我身上的被子。我覺得有一點涼，閉目吸氣，像個嬰兒一樣試著找回對身體的控制，急得吭吭嗯嗯了半天像被翻了個底朝天的烏龜那樣笨拙的翻了個身。
又喘息了大約一分鐘時間，我終於晃動四肢坐了起來。這才看到這間房間像是旅館的雙人間，我躺在一張大木床上，房間的裝修很簡潔，庫洛洛沒有拉窗簾，窗外黑沈沈的，有一彎細細的黃色月亮掛在黑壓壓的樹梢上。這房子像是在一片偏僻的樹林邊上，周圍沒有任何燈火。
庫洛洛走過去拉上窗簾，又把燈打開。
我閉上眼睛適應了一會兒，他遞給我一杯水，我連捧起杯子的力氣都沒有，他把水杯湊在我唇邊，我咕咚咕咚把水喝光，水順著下巴流到脖子和鎖骨上。可是我還是覺得渴，嗓子疼得像被火燒過一樣，「這是什麽地方？」
「靠近非瑞城的一間黑店。」他的聲音很平靜，「咪路，你覺得怎麽樣？」
我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消化「黑店」這個信息，就發現自己很不對勁——我反穿著一件領子被撕掉的男式襯衫，扣子在背後，然後，我沒穿褲子。
我看著露出「正直清澈」目光的庫洛洛，又看看自己光裸的雙腿。
「我幫你換的，」他毫不在意的將雙手放在我的腋下把我從床上扶起來讓我站在地上，發覺我可以獨力站直時他松開手，「你對那種麻藥過敏，發燒了，濕衣服必須馬上換下來。現在試著走路，然後看看你的念力有沒有什麽異常。」
我沈默幾秒鐘，無話可說，按照他說了搖搖晃晃的向前走了幾步，又試了試念力，「我很好。」
「現在，」庫洛洛一臉嚴肅，「跟我到浴室去。」
我跟他走進浴室，他轉過身，把我推到鏡子前面，站在我身後，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頭發被一條白色繃帶胡亂紮在一邊，臉頰紅紅的。
「那個叫‘那美’的女孩是操作系的，她可以遙控機器零件，也制作了很多有名的追蹤器，比如說現在你背上釘著的這個。」
庫洛洛的話讓我猛然想起我向後院跑的時候被她追擊，後背上短暫而劇烈的疼痛，那是追蹤器？
我把手臂伸到身後，後背、肩胛甚至後頸的肌肉被牽動，疼得我額頭冒汗。我摸索了一會兒，只能摸到脊背正中有一個豆子大小的凸起，上面有血痂。
庫洛洛抓著我的肩膀把我轉過來，遞給我一面小鏡子，「你要看麽？」
我點點頭。他靠近一點，雙手伸到我身後解開衣扣，「咪路，我現在會把那個追蹤器取出來，你要拿著這面鏡子看清楚我是怎麽做的，因為我的背上也有一個。相同的追蹤器，相同的位置。」
他說完，松開手，後退一點，「當然，你也可以不幫我。」
我擡起頭，不理解他的話。
「你現在知道了，繼續跟我走下去就是這樣。」他頓了頓，黑眼睛裏平靜無波，沒有期待，也沒有遺憾，「你要繼續麽？」
我和他對視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麽。太覆雜的情緒和想法都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就如同把所有的顏料都摻在一起只會是黑不溜秋的一片一樣。
所以我只是點了一下頭。
庫洛洛有幾秒鐘沒出聲，然後咳嗽了一下，「你……決定了？」
我忽然大聲叫起來，「你怎麽這麽啰嗦？快點吧！我很疼啊！」叫完之後我低下頭，覺得他這時候如果再說什麽話我一定會當場哭出來。
吸吸鼻子，我舉起鏡子向前走了一點，庫洛洛面對著我，手伸到我背後拉開襯衫，像拉開一場恐怖劇的幕布。
昏黃的燈光下，經過兩面鏡子的反射，我看到在我後背正中，從上數第五塊和第六塊脊椎骨之間有個小小的凸起。
那位置的確巧妙，我不得不佩服那美射擊的技術。那個位置，無論是轉動動手臂還是脖子，都會牽動肌肉，讓中槍的人疼痛難忍，可是，就算是練過柔術，也很難把雙手都背在背後摸到那裏，更別說自己取出比綠豆大不了多少的追蹤器了。
庫洛洛垂下睫毛，轉身從浴室水槽裏拿起放在急救盒裏的酒精棉球，「我要開始了，你能看得到麽？」
我調整鏡子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稍微猶豫一下，解開我胸衣的搭扣。
盡管知道他是在幫我，可我還是沒法抑制從心裏直接湧到臉上的羞怯，庫洛洛的手指碰到我的時候我瑟縮一下，忍不住閉上眼睛，可是又擔心會錯過什麽重要的步驟，趕快把眼睛睜開，小聲說，「開始吧。」
蘸著酒精的棉球擦上我的後背時，這種預示著燒灼一般疼痛的冰涼無論多少次都會讓我忍不住哆嗦，這次也一樣。鏡子裏庫洛洛微微一怔，然後低頭用棉球擦拭兩把鋒利的刀片，「這個追蹤器的設計很巧妙，記住，以它為中心割兩刀，像個十字架一樣，橫的那一刀稍微偏低一點……」
「逆十字麽？」我喃喃一句。
他楞一下，「嗯。我要割了，仔細看，你也是左右手都可以的，對麽？」
「對。跟你一樣。」
他點了下頭，「那就像我這樣左右手都用刀吧。割開傷口之後，我會把追蹤器吸出來。」
我沒說話，緩緩呼了口氣。
庫洛洛不再說話，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刀片，從右向左割，右手同時從上向下割。 割開傷口的時候我咬住嘴唇告訴自己不能閉上眼睛，要仔細的看。
刀口的長度縱向那一條大約三公分，橫的那條一公分多一點，深度都是一公分左右，他下手很快，刀口還沒出血，皮膚已經綻開。然後，細細的兩條紅線出現在我脊背上，我在奪走那美他們的生命之後，也成了背負十字架的人。
這種程度的疼痛跟接下來的根本沒法比，庫洛洛稍微躊躇，捏著我的雙肩，俯下頭去吸_吮我的傷口。
他的頭發蹭得我有點癢，嘴唇燙燙的貼在我的傷口上面。我終於忍不住閉上眼睛。
那種像是用鐵刷子勾拉撕扯肌肉的疼痛持續了不知多久，我額頭上的冷汗順著鼻尖掉在嘴唇上，又鹹又澀，可是全身燙燙的，像是被蒸汽熨鬥一點點燙到，必須繃緊全身肌肉去和這疼痛對抗。
比起這些**上的疼痛，從未有過的羞澀和窘迫更加難以忍受。他的氣息、動作、體溫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自己正在一個年輕男人面前半裸著，我緊緊抱住胸前的衣服，羞恥得隨時會流出眼淚。
「啪噠」一聲輕響，庫洛洛扶著我的肩膀，「好了。現在我給你上藥包紮。」
他這麽說的時候已經把蘸滿酒精的棉球敷在我的傷口上，疼得我不住打著冷顫。
劇烈的疼痛，混雜著負疚感，還有羞恥的感覺，讓我眼前發黑，渾身顫抖，我只好抓緊衣服，捏得手指發疼，我的嗓子深處發出小狗挨打時才有的聲音。這讓我覺得非常丟人。
他輕輕拉我一下，讓我轉過身，握住我拿鏡子的手，把一條毛巾放在我臉上給我擦了擦汗，「沒事了。咪路，沒事了。」
這種簡單重覆的話此時居然能夠切實的安慰我。我把腦袋靠在他手上喘了幾口氣，「我想喝水。」
庫洛洛用漱口的玻璃杯接了點水給我，我一口喝完，還是覺得口渴。
白瓷水槽裏有一塊粘著我的血肉的金屬，形狀和大小都像一只大螞蟻，一端尖銳如同蜂針，一端是個比米粒大一點綠色的晶體小球，粘著我的鮮血一閃一閃的，中間有六只比頭發絲稍微粗一點的金屬小鉤子還在不斷抖動。
我喘了幾口氣，擡頭看看庫洛洛，嗓子裏又幹又疼，「你覺得他們多久之後會追過來？」
「不知道，可能一兩個小時之後，也可能下一秒鐘。」他說著捏碎那綠色的晶體小球，「我在那房子裏沒找到接收器，所以一路走過來的時候發了幾枚追蹤器在其它移動的物體上。」
「都……是些，什麽東西？」我說話的時候又開始不住顫抖，話斷斷續續，身上的汗像擰開了開關一樣不停流出。
「嗯……運木材的貨車，一只鳥，哦，還放在塑料瓶裏扔進下水道一個。還有一些別的。」
「呵呵，下水道那個主意好。」我勉強笑了一下，背部又是一陣劇痛，「快點吧，現在我幫你取出來。」
「你覺得有把握麽？」
我看看水槽裏那個設計精巧的追蹤器，說了很傻的話，「我不知道怎麽吸，你剛才沒告訴我。」
庫洛洛一下笑出聲，他的左手忽然擡起來，像是要抓住什麽東西，又垂在身旁，「嗯。靠感覺吧。」
我也笑了一下，覺得喉嚨裏面越來越疼，「來吧。」
「我會看著的。」他說完轉過身，脫下襯衫扔在一邊，「踩在這摞書上吧。」
庫洛洛真的是什麽都想到了。我擡頭看看他，原來我只有他肩膀那麽高……
我站在那摞書上，和他在那面小鏡子裏對視一眼，用酒精給他消毒，擦拭刀片，一絲不茍的重覆他剛才的步驟。
可是我下刀的速度不夠快，刀口很快流出鮮血，順著他的背肌流下來，我手忙腳亂，想要拿棉球擦，血把我手上的繃帶也染紅了。
「咪路，別管傷口，先把追蹤器吸出來。」他輕聲提醒我。
我鎮定下來，抓著他的肩膀，趴在他的背上用力吮吸那個十字形的口子。他的血彌漫在我唇齒之間，我閉上眼睛，努力辨認傷口裏的那個金屬塊想要把它弄出來。
那可怕的玩意兒終於出來的時候，大概是我用力太猛了還是怎麽了，小鉤子紮在我舌尖上，我對著鏡子把它的小鐵鉤一個個掰開，把追蹤器扔在水槽裏。它發出「叮」的一聲，在白瓷水槽裏滾動幾下，用血跡畫出個古怪的圖形。
庫洛洛指點我做了簡單的包紮，我看著他背後那個深深的十字形傷口，忽然想哭。
「你不會落疤的，我割得很小心。」他非常肯定的說，然後轉過身遞給我漱口的杯子。
我含了口水吐出來，血絲帶著泡泡流進水槽。
咳嗽了幾下，嘴裏的血腥味趨之不去。我吸了吸鼻子，「我們現在去哪裏？」
他轉過身，沈吟一下，「我身上還有一個追蹤器。」
他又接了一杯水，輕輕抓著我的右手，我從那堆書上跳下來，他領我走回房間，讓我在床邊坐下。
我驚疑不定的看著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他把水杯放在床邊的小櫃子上，呼了口氣，手放在牛仔褲腰上，「對不起。」
餵！團、團長你要幹什麽？！你終於要給十四歲的少女看這世間最醜惡的真相了麽？快住手啊餵！
我差點就要捂眼睛了！可是庫洛洛「嚓」的一下把暫時包紮的紗布撕掉，傷口裏頓時又湧出鮮血。眼前的景象讓我震驚的半張著嘴，有聲驚呼堵在嗓子眼裏。
他的左側小腹，就在距離動脈很近的地方，有血肉模糊的一團。
我湊近一點，看到那傷口被橫七豎八的割了很多刀，有的地方肌肉翻著看起來像是怪魚的嘴巴，那個小小的追蹤器露出一點金屬，隨著他的呼吸，和他的小腹一起起伏。
「你……」我艱難的吞咽一下，喉嚨裏不知道是真的有個血塊，還是因為庫洛洛的血味還殘留著，「你剛才想把它挖出來？」
他平淡的回答，「嗯。試了幾次發現不行。」
「你不疼麽？」我咧嘴，這叫「試了幾次」？肉都掉了幾塊啊！對自己也可以這麽狠麽？我仰著頭看他，他的長睫毛動了動，對我笑了。
我看著他那雙幽黑的眼睛，和他臉上那個和煦的微笑，雙手揪住床單。
他垂下腦袋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割了幾次之後發現十字形的口子最容易拿出來，可是這追蹤器設計得很巧妙，好像只能吸出來。難怪他選擇射在自己沒辦法用嘴碰到的地方。」他說著，抓起床頭櫃邊上的紗布擦了一下從那裏滲出的血。
我僵硬著身體，把脖子向前湊去，鼻尖就要碰到他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長期被隱瞞、忽略的事實——在他高中生的清秀面孔下面，庫洛洛竟然隱藏了一個內衣模特的身體！
就像那個著名的，每次在電視上出現都會讓黛美太太大喊「咪路趕快換台」的那個內衣模特的身體？！
這，這個，說起來，他從剛才就半裸著，我居然一直沒有註意……
面對這具好像在友客鑫的一些雙層巴士上看到的那個只穿了條白色小短褲的內衣模特的身體，還有那兩排像巧克力板一樣的腹肌，我微張著嘴呆呆仰望，兩只手忽然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這個，是要抓著他的腿呢？還是要放在他的腰上？我完全被他蒙蔽了啊……
「準備好了麽？」庫洛洛小聲問。他像是不理解我為什麽發呆，眉毛輕輕蹙了一下，「怎麽了？」
我皺皺眉毛，收攝心神，低下頭，扶著他的身體剛要把頭湊上去，他突然向後退了一大步。
「嗯？」我不明所以的看看他，手上還有殘留的觸感，這個……啊啊啊啊——不是吧！我剛才摸了他的哪裏和哪裏啊？
「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雙手還保持向前伸著的姿勢，「我……」趕快把手縮回來又甩了兩下，「呃~」這樣做會引起更大的誤會啊！「我不是嫌你臟！」笨蛋你昏倒算了！這是什麽話啊！
我頹然垂下雙臂，耷拉著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麽，吸了吸鼻子覺得一生中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麽尷尬。
為什麽我剛才不像他那樣用「正直而清澈」的眼神直視他然後無辜的問「怎麽了」呢？這樣他就可以裝做沒有被我摸到屁股和那個重要的部位了啊！等等，不止是屁股麽？
我瞥瞥自己的左手，嗯……這個……
可惡！幾乎完全沒有印象了！可是……好像摸起來不像橡皮管子啊！是因為隔著一層繃帶麽？什麽都沒摸到還被人鄙視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假裝沒發覺再……
唉呀我到底在想什麽？麻藥！這一定是麻藥的副作用。
我的腦海裏反覆回蕩著震驚、羞愧、後悔、遺憾、尷尬、惶急，亂糟糟的像個菜市場，庫洛洛走過來，拉起我的雙手，「開始吧。」說完，他把我的右手放在他腿上，握住我的左手。
「唔？」我擡起頭看看他，他的眼睛裏一派寧靜，沒有任何尷尬，像是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這樣最好了。
可是，當我靠近他那兩排巧克力的時候，臉頰又無法克制的熱起來，我一定是臉紅了。
我的鼻尖碰到他的時候，他的小腹忽然吸進去一點，像是在躲避我的嘴唇，於是我只好又湊近一點，微微側臉，輕輕貼上去。
額頭和鼻尖蹭著他腹部的肌膚，唇齒下面隔著肌肉是各種脆弱的內臟，貫通全身的動脈就在我的臉頰旁邊跳動，這一切讓我有種錯覺，覺得他是一只躺下露出肚皮的猛獸，可是並不是因為臣服於我。
我閉上眼睛，用舌尖找到那片已經暴露在肌肉外面的金屬，開始用力的時候庫洛洛抓緊我手，肌肉僵硬了一下。
他一定還是覺得疼的。盡管他可以選擇無視疼痛。
半瞇起眼睛，我看到庫洛洛的左手輕輕動了一下，然後握緊，垂在腿邊。
有了一點經驗，這次追蹤器被我咬在門牙之間取了出來。庫洛洛在那一秒鐘松開我的手，同時呼了口氣。
他把手伸到我臉前，讓我把它吐在他手裏，又遞給我水杯。
我漱了口，覺得很累。四肢又開始發抖。
庫洛洛把扔在地上的背包撿起來翻出一條褲子給我，「穿上，休息一會兒我們就下去。」他說完就轉過身走進浴室。
我一邊哆哆嗦嗦的把褲子穿上，一邊感嘆好在襯衫夠大，長到能夠蓋住我的腿，不然我一定會羞窘到直接昏倒。我的手臂和小腹被那美刺中的地方都有一小片淺紅色的圓形，可能是過敏反應的一種。
穿好褲子之後我喘了幾口氣，咬著牙想要轉動手臂把胸衣的搭鉤扣上，背上的傷口好像又裂開了，像是有冷風從那個十字口子裏鉆進身體然後燒了一把火，疼得我兩眼發黑。
我低哼一聲，那美你這混蛋，這位置和深度算得真好啊！
庫洛洛從浴室走出來，他已經穿上了襯衫，平靜溫和，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受了傷，他靜靜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把手伸到我背後給我系上襯衫扣子。
我看了他幾秒鐘，嘴唇動了動沒敢說讓他幫我把胸衣也系上。就算系上了，脫的時候怎麽辦？讓他來幫我脫麽？
我靠在床欄上喘了幾口氣，為我們的未來擔憂，「我什麽時候才能恢覆？」這種每隔十幾分鐘就手軟腳軟的狀態，如果找我們的人追來怎麽辦？
庫洛洛退後一點，看看我，「不知道。你要再喝點水麽？」
我虛弱的點點頭。
「你的體質對這種麻藥過敏，除了每隔一段時間會四肢無力，等一下可能還會發燒昏厥，也許用‘堅’會緩解手腳麻痹的情況。」他給我拿了一杯水，我扶著床欄，氣喘籲籲，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水。
又休息了十幾分鐘，我站起來，顫巍巍的走了幾步，找回平衡感。庫洛洛把我那只背包也賽進大登山包裏，把它掛在右肩上打開房門，「走吧，帶你去看看這間黑店的兩個老板。」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09
91 快要窒息、黑暗中的焦灼等待、謀殺、血腥、緊張……這些簡直是用來拍恐怖片的基本素材！
庫洛洛把我拉起來，說要帶我去看看這間「黑店」的老板。
我按照他說的，用「堅」遍布四肢，漸漸覺得力氣恢覆了。跟著庫洛洛走下樓梯，悄悄靠近廚房。
廚房的燈沒有開，空無一人。可是我凝神細聽，能聽到一男一女在對話。
庫洛洛拉開壁櫥的門，對我小聲說，「等一下我打碎電燈你就用‘絕’，你會用‘絕’吧？」
我不知道他有什麽計劃，疼痛和疲憊讓我沒有心思詢問他，直接順從的點頭。
他微笑一下，在櫥櫃裏摸索幾秒鐘，櫥架上的罐頭、面包搖晃幾下，轉向一邊露出一道暗門。我正在驚奇，庫洛洛悄無聲息的弄開了那扇門，那對男女的聲音和一絲燈光一起傳出來。
「……是上等貨。雖然男的年紀大了點，可是傅樂那老東西喜歡這樣的年輕男人。」那個男人聲音裏有難掩的興奮。
「我看到那女孩的臉了，」那女人說，「雖然睡著了，可是漂亮得像個瓷人，比上次賣給老變態圖斯基的那個還要漂亮多了，他說最遲明晚就來驗貨，順便取走他訂的那些東西。」
「我們走運了！你等會兒把‘樂豆’撒在湯裏送到他們房間去。我現在就去給傅樂那老家夥打電話，」那男人繼續嘀嘀咕咕，「把圖斯基預訂的這套金鏈子準備好，給那女孩戴上。這次我們要大賺一筆……」
我疑惑的看看庫洛洛，他笑得有點不懷好意，「說你呢，上等貨！」
楞了一下我才明白過來，狠狠瞪他一眼，「傅樂老板喜歡你這樣的！雖然你老了點。」
我的聲音有點大，那對男女被驚動了。他們打了個哆嗦，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庫洛洛已經沖進去把他們打倒在地上。
這間暗室不算大，一面墻上掛滿了各種皮鞭和奇怪的鎖鏈，另一面墻上有兩個鐵環，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墻角堆著很多個大箱子，正對門的墻壁上還有個打開的保險櫃。
那對男女可能是被打脫了下巴，痛苦的在地上哼哼著滾來滾去。
出乎我的意料，他們兩個無論是衣著打扮還是長相，看起來都像崔錫夫婦那樣樸實敦厚。如果是我自己投宿到這個店，絕對看不出他們是人口販子，搞不好現在已經喝了那個加料的湯了！不知道庫洛洛是怎麽看出來他們不對勁的……
「把他們捆起來。」我還在驚嘆，庫洛洛已經一邊吩咐我一邊動手去翻保險櫃裏的東西了。
我四下打量一下，從墻上取了根粗麻繩把他們結結實實的背靠背捆在一起。他們流露出恐懼的神色，當那男人看到庫洛洛把他保險櫃裏的鈔票還有放在紅色絲絨盒子裏的金鏈都拿出來塞進背包的時候，他的表情不再是恐懼而是痛恨了。如果他能動能說話，一定會破口大罵著撲上去撕打庫洛洛。
那金鏈樣式很奇怪，大約有六、七十公分長，一端連著兩個小巧的金環，另一端連著一條手指粗細的金棒，不到十公分長的棒身上面鑲嵌了很多沒有切割的紅寶石和種籽珍珠，整條金鏈做的十分精致古樸，看起來很像是轡頭還是什麽，我沒騎過馬，不知道那叫什麽，就是騎手放在馬嘴裏控制它行動的那種東西。可是……最小的小馬駒的嘴也比這這金棒大多了啊。
我還在納悶，庫洛洛對著我喊，「來，看看這些箱子裏還有什麽好東西！」他說著把那些刻著花體字母，整整齊齊摞在一邊的大皮箱子一個個推下來，那對男女嗚嗚驚叫著躲閃，從一只箱子裏掉出很多各色各樣奇形怪狀的內衣，落了他們一頭，我咯咯笑了兩聲，也加入庫洛洛翻箱倒櫃，把這地方搞得一團糟。寶貝倒沒找出來，不過什麽黑漆皮緊身胸衣啊，帶羽毛的眼罩啊，透明裙子啊，帶著尖刺的塑膠球啊，還有很多看不出來是用途的古怪玩意倒是灑了一地。
「看來沒有什麽我們想要的東西了，我們走吧。」庫洛洛停止破壞，「謝謝你們的款待。」他說完拉著我向門外走，「哦，你們兩位就在這裏住幾天吧。」
他哈哈大笑，手一揮，用一條鞭子打破了暗室裏的吊燈。在一片黑暗中他拉著我走出壁櫥，順手一撥拉櫥板，罐頭、面包還有瓶瓶罐罐劈裏啪啦的砸了一地。
這時庫洛洛捏了捏我的手，我趕緊運起「絕」。他拉著我疾步走出廚房，打開大門，又讓門重重的自己關上，再轉身走回暗室。
從那對痛苦不堪的男女身邊經過時我忍不住想笑。
庫洛洛仿佛長了對能夠在黑暗中視物的眼睛，他帶著我從布滿淩亂雜物的房間走過，竟然沒弄出一點聲音。走到墻角，他拉了拉我，示意我蹲下來。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計劃什麽，但是這樣惡作劇似的破壞活動讓我覺得很有趣。
黑暗中，我感覺到他輕輕的擡起一個倒扣在地上的大箱子，把背包放在下面，又擡起一個箱子，鉆在箱子下面，我趕快也跟著他鉆進去。他把箱子放下，我慢慢適應了黑暗，看到箱子一角被什麽東西墊起來一個小縫兒，所以我們可以自由呼吸。
我轉動身體，想要找個舒適一點的姿勢蜷縮起來，又怕會碰響箱子，正在猶豫，庫洛洛拉了拉我的手臂，讓我向他靠近，他同時也轉動身體，面對著我蜷起腿側躺著。
他繼續無聲的調整手腳的位置，擡起我的下巴，把我的腦袋放在他的右臂上面，我動動壓在身側的左手，手掌碰到他胸口的扣子，他停了一下，左手順著我的肩膀找到我的另一只手，輕輕握住它。
這時候我的四肢又開始酸軟麻痹，我只好努力保持「絕」的狀態，蜷縮著躺在地上。他立刻感應到我的不適，輕輕拉著我的手晃了一下，又用手背在我額頭上試了試溫度。
我想我一定是像他說的那樣又開始發燒了，因為我覺得渾身都燙燙的，連蹭到他領口的鼻尖都在發熱。
這一刻我覺得我們像是一顆豆莢裏兩粒豌豆，在黑暗中忐忑不安的緊緊靠在一起，等待未知的光明。
正在我的耳朵裏開始出現象征昏迷前兆的蜂鳴時，廚房的燈亮了。我打起精神，庫洛洛握了握我的手。
「在這裏！」一個男人大喊。
緊接著有三四個人沖進來，他們沒有出聲，幾秒鐘後，有人幫旅店老板安上了下巴，厲聲喝問，「那個年輕男人和那女孩在哪裏？」
老板帶著哭腔大叫，「我被他們搶了——啊嗚嗚，我被他們搶了！」
幾個耳光之後那人又問，「他們走了多久？」
「……剛剛走。」
又是幾個耳光，「多久？」
「大概、最多十分鐘！啊啊啊——」
「他們沒有車，一定走的不遠，搜索這附近的樹林，那美的定位器看來是沒用了。快！」
他們撲撲通通的走了。老板在他們走了不久之後開始怒罵哭喊哀號。老板娘始終不出聲，不知道是暈過去了還是怎麽了。
我動了一下，想要問庫洛洛可以出來了麽，他突然把指尖壓在我唇上。我想這大概是讓我先別出聲的意思，於是繼續保持「絕」的狀態。
箱子很大，可是兩個人藏在下面還是有點擠，他的手指蹭著我的唇，從我的右臉上滑下去，他的袖口擦著我的下巴，一直向下，然後，他再次找到我的右手，輕輕握住。
用「絕」的時候不能用「堅」，於是我的四肢又漸漸發軟。
庫洛洛身上的氣息混著這暗室裏的特有的潮濕氣味，讓我有種回到童年某個陰雨天的恍惚感覺，軟弱而無奈，可是又不覺得難受。
從縫隙裏透出的那一點微光，讓我漸漸能夠看到他隨著呼吸緩緩起伏的喉嚨，還有我捏著他襯衫扣子的左手拇指和食指。
我轉動脖子，想要擡頭看看他，可是沒想到他在我這麽做的時候也忽然輕輕低頭，於是他的下巴蹭到了我的額頭。我趕快閉上眼睛，有種隱約的，類似害怕又不是害怕的情緒像團薄霧一樣從心底浮起來。
又這樣一動不動的等了幾分鐘，我聽到有兩個人走進廚房，會是誰？我緊張的抓緊庫洛洛的手，聽到一個人說「他們真的走了」。
另一個人沒有回答，又停了幾秒鐘才開口，「我不明白。我的感覺一向很準，我覺得他們沒有從樹林裏逃走。」
自從他們進來，老板就停止了怒罵，他粗重的呼吸聲透露著恐懼，忽然間他慘叫了一聲。
這時第一個人又說話了，這次是對老板說，「告訴我，你看到那個男人和女孩去了哪裏？」他的聲音突然柔和起來，像是在耐心的問一個小孩。
我被這聲音弄得寒毛直豎，心怦怦亂跳，手心滲出汗水。
那老板的聲音也變得奇怪，像是台沒有感情的機器，「那個男人從保險箱裏拿走了現金和金馬銜就帶著女孩走了。」
「在我們來之前多久走的？」
「十到十二分鐘。」
「他們受傷了麽？」
「不知道。但是他們投宿的時候那女孩是被男人抱進來的，她睡著了。」
老板的回答用詞簡單可是十分精確，更使這段對話顯得十分怪異。這一定是那人的什麽念能力。如果他們現在發現我們……
想到這裏我微微發抖，庫洛洛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他刻意壓制著的呼吸悠長細慢，輕輕碰在我臉上，像是要把這份鎮定傳遞給我。
我稍微平靜一點，竭盡全力維持「絕」的狀態。
「我們走吧，他們也許藏在這附近別的房子裏。」
「快，讓傻瓜希特他們繼續在林子裏轉悠吧。這地方真讓我覺得惡心，真想燒了它。」
「別浪費時間 ，快點走。」
他們說著離開了廚房。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庫洛洛掀開箱子，「你還好麽？」
我在那一刻失去全身的力氣，像漂到沙灘上的水母癱軟在地，只能簡單的「嗯」一聲。
慢慢用氣布滿四肢，我試了幾次要從地上爬起來，沒有成功。喘了口氣，我閉目咬牙再次用力——庫洛洛把我扶了起來。
從廚房窗口透過來一點點微弱的月光，亂糟糟的暗室裏彌漫著血腥氣，他牽著我的手，向門口走去。
老板娘和老板都死了。
老板娘的脖子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垂在胸前，老板的心口有一個硬幣大小的洞，血流了一身，眼睛大張著，他的血裏不知道混了什麽，有種強烈的惡臭，只有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才有那種惡心的氣味。我猜這種加速的腐壞是因為剛才那個人的能力引起的。
腐屍臭味弄得我胃裏一陣翻騰，我靠在門框上，雖然想要離屍體越遠越好，可是汗水涔涔而下，頭暈目眩。庫洛洛看看趴著門框幹嘔的我，猶豫一下，「你……沒事吧？」
我揮了一下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扶著我走進廚房，讓我坐在餐桌旁邊，又去打開冰箱，拿了一瓶牛奶，擰開瓶蓋直接喝了幾口，邊喝邊翻冰箱裏的食物。
冰箱的燈光照在他臉上，他此刻的表情非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悠閑的。
他拿著食物走過來，把牛奶瓶子遞給我，「先喝幾口吧，等一下我做點東西吃。」
我驚訝的看著他，怎麽，你不覺得惡心麽？還能吃得下東西？
他楞了楞，走過去把暗室的門還有壁櫥關上。
勉強喝了一口牛奶，我這才覺得自己是有點餓了。可是耳朵裏一陣陣轟鳴，四肢無力，實在是沒有什麽食欲。
庫洛洛也看出來我連坐著都很費力，他把我從椅子上撈起來，拖著我走回樓上的房間。每個房間的門都敞開著，裏面亂七八糟。
我倒在床上，喘著粗氣，庫洛洛給我蓋上被子，「你睡吧。醒了就叫我，記得不要開燈。」
我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耳朵裏又開始出現蜂鳴聲，幹脆徹底的昏迷過去。
我是被雨淋醒的。我在熱帶雨林裏走著，雨是溫熱的，落在我頭上身上，我張開口去接雨滴。有從沒聽過的鳥鳴聲，那些鳥在樹葉間跳著，躲藏著，可我還是看到它們鮮艷的羽毛和伶俐的身姿。
我繼續在林中行走，漸漸覺得自己的背包越來越重，每走一步腳都深陷在泥土裏。雨越下越大了，我突然發覺自己好像背了一個人，低下頭，看到一條腐爛了一半露著脛骨的腿搭在我的腰旁邊，驚駭的回頭——那美對我微笑，雨滴從她的綠色眸子上流下來，流出眼眶，她說，「你要吃我烤的餅幹麽？」
「啊啊啊啊——」我驚叫著想要把她從身上甩下去，她死死抓著我的手臂不停叫我的名字！
「咪路！咪路！」我喘著氣睜開眼睛，庫洛洛抓著我的雙手，俯下臉看我。在黎明的微光下他看起來那麽年輕，幾乎有點稚氣未脫，「你做噩夢了。」他說。
「我做噩夢了。」我帶點哭腔重覆，胸口還在劇烈起伏，心跳快得抽痛，終於，燙燙的眼淚從眼睛裏冒出來，像小溪一樣不停的流。
他松開我的手，拿了塊毛巾幫我擦了擦臉，「翻過來，要換藥了。」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咪路，不要哭。不要再哭了。我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一直對我說。
我吞咽幾下，嗓子依然很疼，「我渴了。」
庫洛洛伸手從床頭櫃拿了水杯。
我趁他轉身的時候揉了揉眼睛，掙紮幾下坐起來，「我給你的那瓶藥膏呢？」
他把水遞給我，我捧著杯子一口氣喝完。
「那藥膏裏有麝香麽？」他遲疑了一會兒問我。
「沒。」我的心跳慢慢變得正常，「用那個藥膏吧，如果這裏可以買得到珍珠粉還可以再配一點。」
他幫我上藥的時候，我把枕頭套上印著淡紫色碎花的布邊咬在嘴裏。庫洛洛的動作很輕，而且他只是解開了一粒扣子，這樣上藥當然不方便，他大概是為了照顧我的情緒，他一定看出來之前給我取追蹤器的時候我羞得快要昏過去了。按理說我不應該有什麽抱怨，可是我仍然無法抑制的害羞，所以我盡量不出聲也不動，全身繃的緊緊的。
給我上完藥之後他讓我趴在床上休息一會兒，好讓藥膏迅速滲透。我抱著枕頭，看看自己的手，繃帶已經換過一次了。
我爬起來，「現在我幫你吧。」庫洛洛受的外傷比我重，可是他好像不怕疼。他如常做著該做的事情，照顧傷員，做飯，吃東西……我不能一直像個孩子一樣。
他轉過身，看了我一眼，把藥膏放在我手上，又轉過去，解開領口的兩粒扣子，兩手交放在腋下直接把襯衫掀起來從頭頂脫下來。
給他換藥包紮的時候我註意到他後背的肌膚上有各種形狀和深度的傷疤，忽然間我問他，「我什麽時候才會忘記？」
他的頸項輕輕動了一下，但是沒有回頭，「忘記什麽？」
「他們的臉，鮮血流到我手上時的溫度，匕首刺進他們身體裏一直沒到刀柄的觸感，還有，」我的手指順著他的脊背滑下來，「還有他們的眼睛。」還有他們說過的話……Till Death Do Us Apart。
庫洛洛猛的轉過身抓住我的手和我對視。他的眼睛裏有我無法分辨含義的光芒，像之前許多次一樣有銳利的觸感，我凝視著這雙見證過許多次死亡的眼睛，希望他能給我一個答案。一個期限。或者是，一個安慰。
他忽然轉動一下眼睛，尖利的鋒芒不見了，沈入深深的湖底，他的聲音讓我有種絕望的感傷，「你不會忘記的。你只會習慣。」
我垂下頭，「是這樣麽？」
他沒有出聲。
這時陽光慢慢從玻璃窗的右上角刺進來，我擡起頭，瞇起眼睛看他，「你……你第一次殺人是多久之前？」
他松開我的手腕，嘴角微微彎起，像是對我這種迂回的問法感到好笑，「比你現在還要小一點。」
我不知為什麽也笑了一下。
清晨的陽光照在庫洛洛臉上，他的眼眸此刻看起來是琥珀色的，他的表情也讓我感到迷惑。我無法分辨這個時候的他，究竟是真實的，還是他表現出來的虛偽假象。
楞楞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我頹然低頭，「我餓了。」
隔了好一陣庫洛洛才說，「我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麽吃的。」
他出去之後我洗漱了一下，把頭發辮成兩條辮子。庫洛洛的傷口愈合速度的確比我的快很多，可能是因為他一直處於「絕」的狀態吧，不知道他有沒有把那美的那枚戒指還有麻藥拿來，我想知道那麻藥裏都什麽特殊的配方，居然能夠讓我過敏！
我站在窗口向外看，這座旅館在一片樹林邊上，一條碎石子鋪成的路穿過樹林通向大路，昨天的大雨在太陽升起之後慢慢蒸發，給那片樹林蒙上一層即將消散的薄霧。四周非常靜，最近的房子離這裏也有至少五百米。
窗外的樹梢上有小鳥跳躍鳴叫，窗下有一片新的花圃，種著卡米特聯邦的國花百合，翠綠的葉片上還有沒有被蝸牛汲取的露珠。
有誰能想到這個寧謐的小旅館裏藏著些可怕的秘密？
本來想捂著鼻子到廚房去，可是打開浴室門，我看到庫洛洛正把一個大托盤放在床上。想想也對，反正這旅館的主人也不會因為床單臟了而向我們要求賠償了。早餐還很豐盛，腌肉、煎蛋、吐司，還有果汁。
我是真的餓了，毫不客氣的坐下來仔細的給面包片上塗黃油，又塗上一層果醬。
庫洛洛一邊喝咖啡一邊說等一下要怎麽走。
那幫賞金獵人破壞了旅館老板的汽車，所有輪胎都被戳破了。住在這附近的人好像報了警，警察說不定馬上就來。
我問他那怎麽辦？我們現在這樣子根本沒法快速步行，我雖然比早些時候清醒了許多，可是按庫洛洛的說法，那麻藥起碼要再過一天才會完全代謝出去，如果走到一半我又昏厥的話簡直糟糕透了；而警察馬上就來的話……那偷車也不是個好主意。
他有點狡黠的笑了，說等一下圖斯基老板會來「取貨」，到時候我們可以乘他的車走。
我怔了怔才想起誰是圖斯基老板，瞥了他一眼，問他為什麽不聯系傅樂老板。
他一本正經的問我，咪路，傅樂老板喜歡年輕的男人，和喜歡小女孩的圖斯基比起來你覺得誰更容易對付呢？
我小聲哼哼了幾聲沒再說話。
92 那些繞來繞去的心思和算計，有什麽是得不到的？
我們很快布置妥當。
大約十點多，圖斯基來了。他坐在一輛一看就很貴的黑色加長轎車，司機是個穿黑色西裝的肌肉大漢，他們都是普通人。
西裝肌肉叔在門口按了門鈴，庫洛洛打開門跟他說了幾句話，把一個刻著花體字母「T」的大皮箱拖出來。肌肉叔打開車後備箱，和庫洛洛一起把大皮箱擡進去。然後庫洛洛打開皮箱，從裏面取出一只紅絲絨盒子交給肌肉叔。
肌肉叔拿著盒子走到車後門那裏畢恭畢敬的把盒子向著黑色的車玻璃打開。停了幾秒鐘把盒子小心蓋好，放回大皮箱，這才鎖上後備箱，又跟庫洛洛說了幾句話。
庫洛洛點點頭轉身走回房子，肌肉叔站在車門旁邊垂手侍立。
我知道，該我上場了。
把我那條薄毛毯披在身上裹好，庫洛洛推開房門，「準備好了？」
「嗯。」我對他鄭重點點頭。
「記住我說的話。」他走過來，像抱一個嬰兒一樣把我抱起來走下樓梯。
「咪路？」
「嗯？」
「不是跟你說了不能說話也不能動麽？」
我閉上眼睛扭過頭不理他。
「頭也不可以動啊。」他又提醒我。
真是討厭。我眨眨眼瞪他，他笑了。
庫洛洛抱著我走到車窗旁邊，微微側身，我盯著車窗，車玻璃上映出我的驚恐的小臉，眼睛圓圓的，眼淚像是隨時會奪眶而出。
在那片放了特殊塗層的玻璃後面，有個旅店老板口中的「老變態」正在觀察我。他看得到我，可我看不到他。
大約十秒鐘後，肌肉叔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恭恭敬敬的走到車門邊，打開車門，庫洛洛抱著我，一彎腰鉆進車裏，坐在和老變態相對的長座椅上。車裏只有一個人。
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圖斯基長得慈眉善目，嘴角一直有微笑，看起來像某個著名的慈善家。他仔細的打量著我，沒有伸手碰我，只是雙手交握，顯得比較開心。
「土裏安夫婦呢？」他謹慎的問。
庫洛洛低聲回答，「昨天有強盜團夥來了，鄰居報了警，鄰裏互助會的人請他們過去商量了。」
圖斯基哼了一聲，「難怪急著脫手。」他稍微湊近一點，我能聞到他身上優雅含蓄的香水味，這的確是個非常有品味的老變態，「讓我看看她的手。」
庫洛洛從毛毯裏抓出我的一只手舉到他面前，老家夥點點頭，隨即又嚴厲的問，「你們給她註射了什麽藥物？還是吃了什麽？」他一邊問，一邊按了個按鈕讓司機開車。
「是種新藥物，只要一點點就可以讓人四肢麻痹一整天。」
按照庫洛洛事先吩咐的，我只是裝作驚恐的轉動眼睛，既不出聲也不動彈。
圖斯基有點不悅，「上次我就跟土裏安說過，不要用這些亂七八糟的神經藥物，會降低敏感度。」他說著從口袋裏拿出電話，「我得告訴他……」
「先生，這次的藥物只會限制她的行動，她完全能夠感受到最輕的碰觸和撫摸。您看——」庫洛洛這混蛋說著抓起我的辮梢輕輕蹭在我臉上，弄得我癢得要命，我立即想轉動脖子躲閃，可是我想起他的話，既不敢動，又不能躲，臉頓時憋紅了。
他還不肯停下來，微笑著繼續，像是用一根狗尾草逗弄小貓一樣，搔了搔我的臉頰，我只好緊緊閉上眼睛小聲嗯嗯抗議。
老變態這下高興了，他伸出手，想要把我抱過去，庫洛洛微微轉動身體，「她現在還不是您的。」
「哦哦，卡亞快點開車！」他按著按鈕大喊，然後他擡起頭，「等下到了別墅我就把全款付給你！不用驗貨了，我很滿意！」說著他從座位旁邊的置物箱裏取出一堆鈔票，「這裏是一半，現在就把她給我吧！這下我的駟駒車準備好了！」
庫洛洛沒有接他的錢，看著窗外笑了笑，「請您耐心。您還預訂了一條金質的馬鞭是麽？」
「我從不對我的寶貝們做那麽粗魯的事情！金屬的鞭子只會弄傷她們嬌嫩的皮膚！我只用最柔軟的麂皮穗子……」老變態皺起眉毛，「等等！你們沒有對我的寶貝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吧？」奇怪的是你啊老伯！還有，誰是你的寶貝啊！
「當然沒有。對不起，那一定是我記錯了。」他放松手臂，對我微笑，「咪路，已經到大路上了。」
我立刻從毯子裏坐起來，一個飛腿踢昏了那個老變態，看了一眼窗外，確實，我們現在是在一條沒什麽車輛的公路上。
庫洛洛還在看著我笑的時候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抓著辮梢在他臉上掃來掃去，「癢不癢？癢不癢？啊？可惡的家夥！你是故意的吧？」
「對不起。」他毫無誠意的道歉，閉上眼睛閃躲，可是嘴角還翹著，「很癢，真的很癢。」
我氣哼哼的呼了口氣，放松身體，這才發現自己還坐在他腿上，而他的手臂還環著我的腰。
這時庫洛洛睜開了眼睛，他捏起我的辮梢，聲音低低的，「真的……很癢。」他的手臂漸漸收緊，微微低下一點頭，雙眼半闔，呼吸一下一下拂在我面孔上向我一毫米一毫米的靠近，像是有什麽看不見的力量在緩慢的，猶豫不決的拉著他。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很渴，下唇輕輕動了動……
突然顛簸了一下，車停下來了。我驚疑的看看庫洛洛，他不在意的對我笑笑，按下一個按鈕，司機有點倨傲的聲音傳進來，「什麽事？」
「臨時檢查，先生。今天淩晨有人在這附近滋事，殺害了幾位市民。」
「部長先生正在休息。看看這個！」
「哦是，是。請原諒。打擾了……」
部長？那老變態竟然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庫洛洛又按了一下按鈕，聲音被隔絕了，車子又開始平穩的行駛，我卻僵硬在那裏。
停了幾秒鐘，庫洛洛放松左手，右手還拈著我的辮子，用食指蹭著辮梢的參差不齊的頭發。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擔心他會突然做出什麽不可預知的舉動。我覺得自己又開始發燒了。
突然間我想起他曾經這樣抱過我——在天空競技場那個破舊的教堂裏。
我的心咚咚猛跳兩下，身體好像失去了平衡一樣像後仰去。
他輕笑一聲，把我拉起來，開玩笑似的用辮梢蹭蹭我的鼻尖。
我轉過頭脫離他的懷抱坐在一邊，裹緊毯子和他拉開一點距離。
這車子的隔音效果真好，狹小的空間裏只能聽到呼吸聲。我忽然想起另一輛「我很貴」，還有那個曾經坐在我身邊帶我赴宴的人。
把毯子拉緊一點，我看著車窗外面。那些事情是多久之前發生的？我離開友客鑫多久了？為什麽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他一定不會像我想他這樣會突然間想起我。一定不會……
車子又行駛了十幾分鐘之後來到一條荒僻的小路，庫洛洛抽出匕首在老變態的手腕上割了一刀，他驚叫著醒來，捂著手腕揮舞了幾下，像只掉進水坑裏的雞。
「弗恩部長，」庫洛洛打斷他的驚叫，「我不想傷害您，所以希望您能配合。」弗恩？我就覺得「圖斯基」這名字一聽就是假的。不過，庫洛洛是怎麽知道他的名字的？
老變態這時已經發現那傷口其實十分淺，他鎮定下來，喘著粗氣瞪著我們，「你們想要什麽？」
「很簡單。」庫洛洛整理一下不久前被我拉亂的衣領，「我要進入聯邦東部銀行總部金庫的密碼，還有您的指模。」他說著，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已經打開了的小盒子，盒子裏是平整光滑的粉色的膏體，散發著很奇特的氣味，有點像……那根本就是我的樹蛙油！美達小姐的推廣試用裝！我趕快轉過臉，把頭低下，怕被看出破綻。金庫的密碼？庫洛洛到底在幹什麽？
「我怎麽知道給了你密碼之後我會安全？」老變態不動聲色。
「您並沒有選擇，不是麽？」庫洛洛輕輕笑了一聲，「為了今天的相遇，我們做了很久的調查。盡管您很謹慎，可是難免會有一些您的政敵樂於看到的照片給拍下來……當然，我們無意損害您的形象，您是位前途無量的政治家，該知道我們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就會離開，什麽麻煩也不想惹。」
庫洛洛也太會扯了！可是他這麽煞有其事的一說，老變態相信了！
他沈著臉，掏出一支金筆，從酒架旁邊拿起便箋本撕了一張寫下一串號碼遞給庫洛洛。
「我相信您不會用自己的政治前途開玩笑，這串密碼一定是正確無誤的。接下來，請把右手的食指按在上面。」庫洛洛將那張紙疊好放進口袋，把小盒子放在他面前。老變態猶豫一下，把手指按在上面。
「這樣就行了，不要太用力。」庫洛洛似乎很開心，「現在，請您在前面的第四個路口停下，讓您的司機把後備箱那只箱子拿出來放在路邊，我們會在那裏下車 。」
老變態按照庫洛洛指示的，跟肌肉叔通話，之後，他盯著我們，繃緊嘴唇，顯得十分嚴肅和陰狠。我反而覺得他這樣子比剛才那種慈眉善目的樣子順眼點。
車子停下來，肌肉叔從後備箱把大皮箱擡出來輕輕放在路邊之後又坐進車裏。
庫洛洛露出他招牌的溫和笑容，「再見了弗恩議長。謝謝您的幫助，為了您的健康，我建議您在九十分鐘內找一位懂得處理接觸型浦西拉病毒的外科醫生。」他說著拉開車門，我打開另一邊的車門，看到老變態大驚失色舉著自己的右手。
那輛加長轎車像躲避瘟神一樣絕塵而去，庫洛洛打開放在路邊的皮箱，撥開蓋在上面那堆稀奇古怪的衣服和皮鞭眼罩之類的東西，拉出我們的登山包，我把毯子折好交給他，滿肚子問題。
「你想知道什麽？」他翻出一件外套遞給我，又拿出一瓶水。
我穿上外套，歪著腦袋看他，「嗯，你不會是真的要搶金庫吧？」
「你覺得我們已經窮到那個地步了麽？」他嗤笑著把背包背好往公路邊上走，「我們先從這裏走下去，找個地方休息。」
我好奇得要命，可是鑒於庫洛洛這家夥的惡劣性格，也只好按捺住想要不斷發問的沖動跟在他身後。
庫洛洛喝了口水，終於開始說了，「如果‘圖斯基’是個普通的有錢人我們當然可以直接下車，但是你看出來了吧，那位送我們來這裏的先生其實很有勢力，不然我們也沒那麽容易通過警察巡檢的關卡……」
「嗯。好像是個什麽部長？你是怎麽知道的？」
「東聯邦財政部的部長，」他補充道，「看到他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幾天前在報紙上見過他給東部銀行新總部剪彩的新聞，隨口提出要求他竟然沒有否認。」
「這樣啊。」我點點頭，原來庫洛洛看報紙的時候都在註意這些東西，「你不是真的打算去搶金庫吧？」
「當然不是。多喝點水。」他說著把瓶子遞給我，「搶劫金庫最重要的步驟是什麽？」
「那還用說……等等，」我想了想，金庫嘛，啊，是了！「是怎麽把金子快速運走！」
他點點頭，露出「你還不笨」的表情，咳，我權當他這是讚美了。
「這裏，」他指指我們剛才下車的地方，「雖然看起來是條不起眼的小路，可是開車的話在九十分鐘內可以到達六條連接全聯邦大型城市的運河，而且……」
「哦哦我知道了！」我揮了兩下拳頭，「去聯邦金庫也很方便，對麽？可是……」我皺皺眉，「我們又不是要搶金庫。」說到這裏我忽然盯著他，「還是說你真的有這樣的計劃？那個穿夾腳拖鞋的大漢，他的能力用來搶劫還真合適啊！」
庫洛洛低聲笑了幾下，微微側頭看我。
「怎麽了？」
「突然想到，」 他從口袋裏拿出那張寫著密碼的紙看了一眼，撕碎扔掉，「以後無聊的話也許可以……」
「餵餵！」我發現像以前幾次一樣，我和庫洛洛的交談總是從一個問題迅速轉到不相幹的事情上，「既然不是真的要搶金庫，為什麽要撒那樣的謊？」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我，「咪路，你認為現在追蹤我們的這夥賞金獵人有多少人？」
「四個、六個……不，不只六個，」我反覆回憶昨天的事情，那對母子顯然剛死不久，餅幹是那媽媽做的但是還沒放進烤爐裏烤，也就是說，她和尼爾最多只比我們早四十分鐘來到那間房子……嗯，這樣的話，我停住腳步，猛的拍一下自己的腦門，「八個！最少有八個！也許別的路線上還有更多！」
庫洛洛微笑著看看我，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有點懊惱，「你也看出來了麽？我們去的第一家餐館，鄰桌坐的那兩個大叔從我們進去之後就一直沒擡頭看我們……」
「是啊。」他有點想笑的樣子，「而且他們只要了飲料。」
有誰會在那種服務生當值的店裏坐著聊天啊！他們當然是守在去非瑞的大路上蹲點的！
唉，我當時怎麽沒想到。庫洛洛這笨蛋竟然也沒發現？
想到這我皺著眉看他，他竟然也在皺著眉看我！
「什麽？」
「沒什麽。」他轉過頭，輕輕感嘆，「那就可以解釋了。如果他們在發現我們之後聯絡附近的同夥，讓人在我們後來吃飯的時候放些裝置在車上進行遙控，我們的車一定會壞，然後守在必經之路上 ……很不錯的計劃。」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可又不是完全清楚，「所以，你撒謊是為了……？」
「嗯。為了給我們省點麻煩，就只好給新上任的部長先生添點麻煩了。」庫洛洛說著，笑得非常單純快樂。
「呃……那個，」我沈默了一會兒，悄悄看看以為我已經完全了解了他的計劃的庫洛洛，雖然很不好意思，可是團長你這樣的聰明人，又是這麽跳躍的思維，你在跳的時候不拉著我我就沒跟上啊！我也不想讓你失望可是我真的是沒明白這和假的搶金庫計劃有什麽聯系啊！「那個……唔，給部長添麻煩……呃……」
團長的厚道人品只有在信長叔這種老實人被我欺負的時候才會爆發，他果然如我所料的蹙起眉頭，然後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眼，慢悠悠的問我，「你覺得弗恩在我們下車之後會做什麽？」
「當然是盡快找個醫生，然後嘛，」我想了想，「加強金庫的防守？」
「看來你對政客們的心理和行為模式一無所知。」庫洛洛不緊不慢的走著，「弗恩的顧問這會兒多半正忙著利用‘有人要搶劫金庫’這個理由把這裏的警力都抽走，同時派人去銷毀一切他和土裏安夫婦接觸過的證據……啊，那夥賞金獵人倒是幫了他一個忙。他的人現在只要放一把火就可以了。」
「顧問？」
他點點頭，「弗恩的行為看來囂張又愚蠢，你覺得他的智慧能夠讓他爬到現在這個地位麽？我不覺得。他背後一定有一個極聰明的顧問。在那位聰明的顧問看來，最糟糕的情況不是金庫被搶而是弗恩去光顧人口販子的事情被他的政敵發現。」
不想再次被他看扁，我努力試著跟上庫洛洛的思維，如果是這樣的話，老變態和他的顧問就會以這裏為中心，搜索在九十分鐘內可以到達的範圍？希望能夠找到我們拿回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照片……而所有這些事都要秘密進行，他就不會動用警力來找我們了……我這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
「浦西拉病毒呢？是你當時唯一想到的致命時間是九十分鐘的接觸性感染病毒？」
庫洛洛簡單的點頭，停頓一下問我，「怎麽了？」
「沒什麽。」我偏過頭，聲音小小的，「你很聰明。」
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夠想出一個幾乎是周密的搶劫計劃，配上為這個虛構的計劃而進行的恐嚇，把真正要達到的目的完美的隱藏起來，庫洛洛他真的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我看著他投在我身前的影子，就要到中午了，影子很短，我們並肩走著，他的影子總是隨著腳步碰一下我的影子就離開，這麽聰明的人，他有什麽是得不到的呢？
他的聲音忽然微微流露疑惑，「不過，我想不明白為什麽弗恩會蠢到親自來，而且顯然沒有告訴他的顧問……」
我擡起頭看著他笑了，聰明人總喜歡把別人想得和自己一樣聰明麽？「要是有你盼望了很久的新書發行了，你會不會親自去買？」
他靜靜的出了會兒神沒出聲。
這問題讓我想起老變態的奇怪癖好，「什麽是駟駒車？」
庫洛洛皺了下眉，「當然就是四匹馬拉的馬車了。」
「用特別的小馬駒拉的麽？」我想到那個奢侈的金鏈，「那個馬銜——是叫馬銜麽？最小的馬駒嘴巴也比它大多了啊。難道他用的是哪種跟山羊差不多大的迷你馬？」
「咳，」他似乎有點不耐煩了，「那是給人用的。」
「給人用？」我更加迷惑了。
他沒回答我，低著頭快走，「前面有個拖車公園，這個季節沒有什麽遊人，我們可以在那裏休息到傍晚。」
我只好緊緊跟著他。
「我還想知道，」我追上他，「你怎麽知道那些人會去而覆返呢？」
他稍微放慢腳步，「你聽到幾個人進來？」
我回憶一下，「一共有四個人……嗯，但是只有兩個人走進來，問了話。」
「沒錯。我聽到他們的腳步，問話那兩個人先走的，另外兩個人才走。他們不是一夥的。」庫洛洛把左肩的背包帶子拿下來，讓背包掛在右肩上晃晃蕩蕩的，「又聯想到之前那那美和尼爾，他們兩個的能力都有很明顯的缺陷，卻沒有其他的幫手藏在那座房子裏，我判斷他們這些人雖然一起行動，可是應該是最近才湊在一起的，他們都想獨占賞金。」
我想了想，「嗯，的確是。那美他們，最開始問話那兩個人，還有後來又跑回來那兩個，他們每一對之間都很有默契，但是卻沒有制定最有效的計劃來抓我們。」
庫洛洛對我笑了笑繼續說，「所以沒有問話的那兩個人很有可能再跑回來。」
原來是這樣。
我忽然想到，那美的男朋友看到我出現那麽驚訝，可能是因為他和那美有「一定要攔住我」之類的約定，他的能力好像只有在和庫洛洛獨處的時候才能使用，而那美，她雖然是操作系，但必需要借助機器的力量，並且，她的格鬥術雖然並不高明，卻很擅長纏鬥。
唉，他們大概是打算在無法捉住我們之後才使用追蹤器，而且也沒有告訴其他同夥他們的計劃。
「你聽說過那個那美麽？你說她制作了很多有名的追蹤器。」看來追捕我們的賞金獵人越來越厲害了。
庫洛洛點點頭，「她和那個叫尼爾的男人是搭檔，兩人都是A級通緝犯。我只聽說他們少有失手，但是不清楚他們的能力是什麽樣的，也沒有見過他們的樣子。」
「尼爾的能力似乎只能在和你獨處的時候使用……」我皺眉思索。
「就是這樣。他具現化出的那團黑霧可以使對手神志不清有不能使用念能力的錯覺，」說到這庫洛洛笑了一下，「真湊巧，他的能力對我沒用了。不過……」他看看我， 「你是怎麽發覺那房子不對勁的？直覺？」
我搖搖頭，「那美身上沒有家的味道。那房子也很怪，從門廊到客廳、廚房，沒有一張家庭成員的照片……」
他側目，「家的味道？你是說你一看到她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是麽？」
我「嗯」了一會兒覺得沒辦法解釋，努力想了想試著說明，「她看起來不像是一直停在一個地方的人。更不像是會烤餅幹的人。如果她說自己是第一次烤，或者幹脆在我們來之前把廚房收拾幹凈，可能我還不會幾乎是一進去就開始懷疑……」
「她烤餅幹是想從嗅覺上給你所謂的‘家的味道’吧？」庫洛洛的嘴角嘲諷的輕輕一動，「沒想到弄巧成拙。」
那美和她的男友，他們手腕上那顆鮮紅的心又浮現在我眼前，鮮血像是從纏在心上的絲帶蜿蜒而下，向我匯集……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小聲說，「他們一定很愛對方。」 Till Death Do Us Apart…
庫洛洛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為什麽這麽說？」
我沈默一下，「那個男人，我告訴他那美並沒有死的時候他有一瞬間的松懈，我就是趁那個時候……」而那美，她醒來之後如果獨自逃命，而不是沖進後院，也不必死。可是她死的時候好像並不難過？
「他們……」庫洛洛只說了兩個字就停住，然後擡頭看了看天空，像是把下面的話艱難的咽下去了。
正午的天空，卻看不到太陽。天空是灰白色，讓我想起一種候鳥腹部的羽毛。
他在這時轉過臉看著我，臉上是一種我從沒見過的神色，靜得讓我無端端的有點類似難過的情緒。
我還沒來得及抓住自己的情緒，他就低下頭，向右轉，走進一條小道。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12
93 不要因為一兩次的經驗就認定那是事實，否則……你的命運就會和馬桶連在一起。
小道的盡頭是一個幹涸的湖，湖底有許多車**小的白色鵝卵石，讓我想起神話裏巨龍的蛋，湖邊有幾棵正在脫皮的桉柳，新換的潔白樹皮配著嫩綠色垂拂在地上的枝條相當好看。那個拖車公園就在湖邊。
難怪庫洛洛說這個季節不會有人來。
公園的入口有一塊鐵牌，懸掛在用鵝卵石堆砌的拱門下面，有一段的鐵鏈斷了，鐵牌隨著風「吱扭吱扭」的晃動，銹跡侵蝕的白漆面上寫著幾個紅字：苔提勒度假公園。
整個公園只有我們兩個人。
二十幾輛白色身體紅頂的拖車看起來像一塊塊剛出爐的面包，以公園正中空地上的一座旋轉木馬為中心排列成兩個圓圈，安靜的臥在那裏，和湖底的白色鵝卵石寂寞的相望。
旋轉木馬棚檐下面的彩色電燈泡上半部蒙了一層灰塵，彩色油漆有點斑駁的木馬卻相對幹凈，有些木馬用黑油漆畫的眼睛上還有沒幹掉的水珠。
我跑過去，找到旋轉木馬的控制機，卻看到上面包著塑料布，用黃色警示膠帶貼著「待修」。
失望的走出去，我看了看那架沒有坐板的秋千還有秋千附近的沙坑。
庫洛洛找了輛看起來收拾得很幹凈的拖車，撬開門，把背包扔在地上，讓我退出去，拉開所有的窗簾和蒙在家具上的白布。他把這些布卷成一團，丟在一邊，擰開水龍頭。水管裏發出「突突突」的聲音，流出一些黃色的水，他擰大水流，讓水一直流著，又去打開所有的窗戶。
我站在門口，好奇的打量著這個一共不足十平方米卻把臥室、客廳、廚房、浴室全擠進去的神奇盒子。
我看見過有人在夏天開著車，後面拖著這種盒子全家去拖車公園旅行，但是從來沒有和爸爸住過這種地方。
水龍頭終於流出清水，庫洛洛歪著腦袋湊上去喝了一口水，「嗯」了一聲。
我走進去，坐在小小的雙人沙發上，試圖想象曾經住在這裏的人是什麽樣子的。
靠近床，有一扇玻璃門，印著綠色小碎花的窗簾後面有個小小的露台，上面放著幾個空花盆。水槽前的窗口下面有一個白鐵皮做的灑水壺。
我想了一下，走出去折了一支柳條又拔了幾根長莖的野草插在壺裏，接了點水還放在窗台下面。
坐下吃了點餅幹，我又開始全身無力頭暈目眩，庫洛洛讓我躺在床上睡覺去。
拖車那張大床的床墊硬邦邦的，躺在上面能感覺到一個個彈簧。可是我已經累得無力嫌棄了，意識模糊之前我想起又忘了問庫洛洛有沒有拿那美那個戒指了。這到底是什麽麻藥啊這麽厲害？
我是被拖車裏彌漫著的香甜味道弄醒的。
庫洛洛說他用一塊藍乳酪，和蘋果一起切成薄片放在面包上在簡易廚房的小電烤爐裏烤了一會兒。他在我睡著的時候撬開了電機房的門，拖車公園現在有電了。
我爬起來，「你已經吃過了？」
他點點頭，把盤子遞給我。
咬了一口，嗯，乳酪完全化了，面包烤得金黃發焦，蘋果被化掉的乳酪包裹著，還是脆脆的，果汁和**摻在一起，比聞起來的還要好吃。
唔，他之前在峽谷裏做那個幹酪山菌的湯也很好喝。那塊幹酪是我當零食吃剩下的。
比起早些時候那些果斷、機智、大膽的計謀決策，這種不管隨便用點什麽材料都可以弄出很好吃的東西的技能更讓我佩服又羨慕。
爸爸總說，能夠做出好吃的食物就足以得到尊敬。
我坐在下午五點多的金色的夕陽下，看著站在拖車門口不知在看什麽的庫洛洛，他的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後頸上的頭發有點長了，在領口聚成一個小小的桃子形的尖，應該很柔軟，陽光把他的影子拉長，投在我面前的小茶幾上。
「怎麽？不好吃麽？」他發覺我在呆呆看他，回過頭問我。
「……很好吃。」我低下頭小聲回答。
我默默的吃完面包，喝了點水。又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她沒有接，我猜她一定是正在廚房忙著。我家的酒館現在生意應該不錯吧？這個時候大概是一天中最忙的……
我把手機放進背包裏，拿了本書靠在床頭看。
他坐在沙發上，我靠在床頭，各自看書。
看了一會兒書，我漸漸覺得胃疼。
以為是剛才吃東西吃得太快了，我喝了點熱水，揉揉肚子。
又過了一陣，我發現情況不太對——我的胃像是被一雙手當成面團揉著，裏面翻江倒海，疼得我滿頭冒汗。
我從床上跳起來沖進洗手間扶著馬桶吐了。
這一吐就停不下來。
這時我才想起來爸爸也說過，不要把一兩次的經驗當作事實和規律。
就像那個一直隱藏在清秀高中生面孔下面的小白內褲內衣模特的身體一樣，庫洛洛再次蒙蔽了我——他其實是黑暗料理界的。
連續嘔吐了十分鐘之後，我又開始出現耳鳴，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昏倒，可是這次很不幸，我沒有。
庫洛洛終於覺得有必要來看看我究竟是怎麽了，他敲了兩下門走進來，「咪路？」
我氣喘籲籲的站起來，沖水，趴在洗臉池上漱口，「你，在面包裏，還放了，什麽？」
「沒有別的東西。」他思索一下，把手按在下巴上，有點擔憂的看看我，「你……」
他沒來得及說下去，我又吐了。
這時我的胃裏根本沒什麽東西可吐了，只有膽汁，嘴裏苦苦的。哦哦哦真是痛苦。從喉嚨到胃都在抽痛。我打開水龍頭，用手掬了點水漱漱口，把手按在洗臉池邊上直起身子，眼前發黑。
庫洛洛把我扶回去，又給我喝了點熱水。
沒有放別的東西？
難道那美的麻藥又開始新一輪攻擊了？她的麻藥裏到底都放了什麽？
庫洛洛說他在那美身上找到一小瓶藥水，應該就是戒指裏裝的麻藥。我看了看那戒指，握成拳的時候用拇指按下另一邊，戒面上就會有一支三公分長的鋼針跳出來，註入麻藥的小孔在戒指側面，設計簡潔緊湊，做的十分精巧。
我還想再好好看一下把我弄得如此淒慘的小東西，又不行了。
沖進洗手間，我趴在洗臉池上，吐得內臟都要跑出來了。
洗洗臉，我靠在門框上喘氣，「庫洛洛，你究竟都放了什麽在面包裏？」
「你對藍乳酪過敏？」他說著從冰箱裏拿出那塊用保鮮膜包著的乳酪。
我接過來看了看，虛弱的倚著門框滑到地上，「這不是藍乳酪啊……這是塊發黴的乳酪。你是從哪裏找到這種東西的？」和藍乳酪那種發酵而成的藍色斑紋不同，這塊乳酪根本是放太久變質了啊！
「哦。不是麽？」他平靜的把我扶起來，指指屋角，「我從那個冰箱裏拿的。」
我絕望的看看他。團長！你果然是黑暗料理界派來解決我的。那乳酪原來不是和蘋果、面包一起從旅館順手牽羊的麽？這拖車有多久沒住人了？這種東西能吃麽？
庫洛洛起初露出點驚奇而無奈的表情，在我又幹嘔了幾下之後，他欲言又止，我有種不妙的感覺，這家夥好像要說出什麽猥瑣的話了。
果然，就跟在那間廢舊教堂裏一樣，他看著我，像是要從我眼睛裏找出什麽，「你……」他頓一頓，想要選擇合適的措辭，不過，既然現在連俠客信長叔他們都不在，整個公園裏只有他和我兩個人，於是——
他直接了當的問我，「你是不是懷孕了？」
我被他這問題震驚得連惡心嘔吐都停止了，睜大眼睛呆了五秒鐘——「你才懷孕了呢！」
他被我大吼之後也沒有生氣，平靜的和我對視，「你在吃我做的東西之前就有幾次想要嘔吐。你確定麽？」
我氣得全身發抖，又沖他大吼了一遍，「你才懷孕了呢！」
他安靜的看著我不說話了。
又過了一會兒，在我以為他已經放棄了那個猥瑣的想法時，他突然說，「那本書中間的部分你還沒看，不是麽？」
我皺皺眉毛，「哪本書？」
他抿了一下嘴唇，又不說話了。
我扶著墻顫巍巍的走回去靠在床上，突然明白了他在說什麽！你這猥瑣的家夥！《第一次的愛》你偷偷看完了是麽？你就那麽想懷孕麽混蛋！
我氣得又想對著他大吼，手機突然響了。
庫洛洛站起來把我的手機從包裏拿出來扔給我，是黛美太太。
她說她的感冒好了，今天照常營業。問我還好麽？到了哪裏？習慣那邊的氣候食物麽？和教授相處的怎樣？
我聽著她一貫的機關槍式的發問，鼻子酸酸的。勉強按捺住想要哭的情緒，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我一一回答她的問題，「我很好。又離目的地近一點了，最近總是下雨，不過越來越暖和了……」
說到這裏，我的下唇顫抖了幾下，嗓子裏像是噎了塊生鐵，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眼淚在眼眶裏轉來轉去，小心的抽抽鼻子，我用衣袖蓋住臉。
黛美太太立刻聽出來了我不對勁了，她沈默一下，輕聲問我，「是和教授相處得不好麽？」
我搖搖頭，眼淚從眼角溢出來，順著臉蛋流到嘴角，「不是……他很好。」
她又問了我幾個問題，我都哽咽著說「不是」。
不想讓她擔心，實際上她已經很擔心又很焦急了，我嗯嗯嗚嗚的說，「我……嗯，我想……你了……」
電話裏是我斷斷續續的抽噎和呼吸，眼淚流進我嘴裏，我用袖子擦著臉，豎起小腿，把額頭放在膝蓋上。
「我也想你。」黛美太太的聲音也變低了，「這種時候不知道是讓你趕快回來什麽都別管了呢，還是該鼓勵你堅持下去好呢？」
我吸吸鼻子，「我、我會加油的。別擔心我。」
她「唔」了一聲，良久才說，「咪路……一切小心。」
我用手背蹭蹭鼻子，「嗯。」
掛了電話，我一步一挪的走去擦擦鼻涕，又洗了洗臉。我的眼皮腫腫的，鼻腔裏好像堵著什麽東西讓呼吸不順暢。
我側身躺在床上，抱緊我的小毯子把臉貼在上面。我想黛美太太，還有她溫暖的懷抱。
半個小時之後，我扶著洗手間的門框不肯走回去了。每次回去庫洛洛都會接杯水給我喝，而我喝了幾口之後就會跑回來吐，折騰到後來，我已經完全沒力氣了。
他把我放在床上，我趕快要求他扶我起來。因為我躺在床上會覺得整個世界在圍著我旋轉，而閉上眼睛，我覺得我在不停旋轉。
這時他終於放棄了他那個猥瑣的猜測，承認我是食物中毒了。
庫洛洛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不說話。他的臉色也不太好。
又過了十幾分鐘，黑暗料理界的主廚自食其果了。
他不是沒有事，他只是消化得比我快一點。
毒素到了我的胃部，可是已經侵入了他身體更深一點的地方。
所以，他把洗手間霸占了。
而我只能趴在簡易廚房的水槽邊上吐一吐，漱漱口，再吐。
天完全黑的時候我們兩個都筋疲力盡，倒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
庫洛洛掙紮著爬起來找了點白糖和食鹽放在水裏。他這時不得不承認那塊乳酪是變質發黴了——「不過，看起來真的很像啊。」
哪裏像啊？我沒力氣反駁他了。
這個樣子別說按計劃在傍晚離開了，唉，我們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麽？我才十四歲，連一次正經的約會都沒有過呢……
半夢半醒的躺在床上不知多久，我聽到拖車外面有蛐蛐在叫，我睜開眼睛，皎潔的月光透過拖車頂上的小小窗口照在我身上。
我轉轉脖子，庫洛洛在我身邊平躺著，看著車頂，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眨了下眼，「你醒了？」
「嗯。」
「保持‘絕’的狀態可以讓你快點恢覆。」他慢悠悠的說。
我小聲喃喃，「我餓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想太多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聲響亮的「咕嚕」大聲反駁他。
那不是我。
我「噗」的笑了。
他忍了兩秒鐘也笑了。
「保持‘絕’的狀態可以讓我不餓麽？」又過了一會兒，我的肚子也咕咕叫了。
庫洛洛猛的從床上坐起來，朝門外走。
「你去哪？」我有點擔心他餓得發瘋了。
他扶著門框，「去找吃的。一起來吧。」
這公園裏一共有十九輛拖車。
我們翻到的能夠吃的食物包括一包超辣味薯片、兩個開始發芽的馬鈴薯（哦，這個不能吃）、還有一小把放在密封袋裏的白米——好像是準備用來餵小鳥的。
我建議庫洛洛把超辣味薯片打開，泡在杯子裏，然後倒掉辣味水吃就是澱粉糊了，他遲疑一下，還是決定做白粥。
粥很稀，做好之後他撒進去很多很多白糖。
這絕對是我吃過的最甜的白粥。
我吃了粥，出了點汗，再次開始耳鳴，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什麽，就又昏迷過去了。
94 要看清一個人就要看看他都有什麽樣的朋友。
醒來的時候我恍惚了好一會兒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因為我聽到了遊樂場裏常有的音樂聲，在這座空蕩蕩的公園裏回蕩著。
我坐起來，庫洛洛不在拖車裏面。
揉揉眼睛，我走到門口，看到空地上那座旋轉木馬上的彩色燈泡都亮了，馬兒們隨著歡快的音樂上下起伏繞著亮閃閃的柱子奔跑。
庫洛洛站在地上擡頭看著，橙色、紅色、紫色的燈光依次從他身上掠過，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騰騰騰的跑過去，「你把控制機修好了？」
他點點頭。
我跳上木台，咬著下唇微笑，看著這些木馬旋轉跳躍。摸摸每一匹從我身邊經過的木馬，我歪著腦袋看他，這算是……在道歉麽？
他看出來了？
旋轉跳躍的木馬在他臉上投下不斷變換的陰影，他把手插在口袋裏，一幅置身事外的樣子。
我稍微猶豫一下跨上一匹木馬。它帶著我繞著布滿鮮艷繪畫，鑲著鏡子的大圓柱上下起伏緩緩奔跑。
我第一次見到旋轉木馬的時候已經很大了，雖然很想坐上去試試，可是總覺得不好意思。
木馬轉了一圈，庫洛洛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我開始覺得尷尬，他是在看我的笑話麽？
我有點氣惱的大聲招呼他，「餵~」
「什麽？」
「上來！挑一匹馬！」
他笑了笑，還是不動。
「餵！」木馬又轉了一圈，我又叫他，「別讓我自己當傻瓜啊！明明是你修好的，不想玩你修它幹什麽？」
他還是不動。
再次轉回來，他仍然站在那裏。我真的生氣了，「坐上來！不然我就把你綁在上面！」說不定還脫光你的衣服哦~
要出醜就大家一起來吧！反正這裏也沒別人。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打死我我也不會坐旋轉木馬的——雖然我真的很想坐一次試試。
木馬再次轉過來的時候庫洛洛不見了，我抱著馬頭向後看，他上來了！
可是——這根本不算「騎馬」吧？
庫洛洛側著身坐在一匹馬上，兩條長腿拖在地上，呆呆看著自己的腳。
本來在我想象中該出現的可笑滑稽模樣也完全沒有出現，他坐在木馬身上，像是個困守在城堡裏的騎士。
我楞了一下嘲笑他， 「餵！你用那貴族小姐們才用的騎馬姿勢幹什麽？！」是因為剛才在馬桶上坐太久了麽？
他擡起頭，像是在感喟，「我已經是大人了。」
「不，不，不，」我搖頭， 「你是這世界上最兇殘的小朋友。」
他聽到這話楞了楞呵呵一笑。
木馬載著我和這世界上最兇殘的小朋友在彩繪的高山、雲彩、溪流間跳躍，躲在其間的粉紅色兔子、藍色小狗還有金色刺猬驚恐的看著我們。兩個大人做出這種事實在太可怕了。
我回頭看他，「嘿嘿，我的馬比較快。哈哈。」
他很沒幽默感，「這是旋轉木馬，我當然永遠都追不上你。除非……」他抓住馬身上的木頭柱輕輕一跳，落在我背後，還是那個貴族小姐騎馬用的姿勢！
木馬怎麽能承受兩個超齡小朋友的重量！立刻搖晃了幾下，我轉過去對他大叫「餵——馬要累死了！」
月光下，他的臉上的笑容一現即逝，他看著馬頭，仿佛透過那匹油漆剝落的木馬看到了什麽久遠得已經模糊的記憶，長長的睫毛半掩住眸子，投下兩片陰影。
我忽然覺得月光很涼，而自己身上很熱，耳邊像是聽到「嗡」的一聲，旋轉木馬歡快的音樂一下很飄忽。我抓緊木馬身上紅白漆相間的柱子，聽到自己的心咚咚跳著。
「你怎麽了？」庫洛洛回過神，微微側頭。
我把額頭抵在木頭柱上，閉上眼睛，「我有點暈。」
「你能自己下來麽？」
我點點頭，他跳下來站直，對我伸出手，「下來吧。」
庫洛洛拉著我從木台上跳下來，又回頭看了看，走去關掉了控制機。
回到拖車裏，我躺在床上，眼前像是有一架舊式的幻燈機在一幀一幀播放，木馬、彩色的燈泡、鏡子裏他捏著刀片的手指、從雨傘上滑落的水珠……庫洛洛躺在和我一臂之遙的地方，一聲不出。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轉轉眼睛，我看到月亮還掛在天空，有烏雲慢慢移動，遮住月光。我坐起來，驚疑不定，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出現了幻覺——因為我聽到庫洛洛在和人講話！
庫洛洛的確不在拖車裏。怎麽回事？遇到敵人了麽？
用「絕」隱藏自己，我悄悄打開水槽上方的窗口，從那裏爬出來繞到拖車後面循著聲音走過去。
月光下，庫洛洛和一個人站在秋千架旁邊。
我凝神聽他們在說什麽，聽到那個人說「……沒想到真的是你」「派克的事我很難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人是誰？
他的聲音……不像庫洛洛那種冷靜溫和的聲音，也不像西索那種低沈甜膩的，這人的聲音裏是種有很奇怪的，讓人覺得舒適安逸的力量。
不安又困惑，我想要看清那個人的臉，稍微探出一點頭，慢慢向前移動……那人突然擡頭，像是能看到我一樣朝我的方向盯著。
庫洛洛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咪路？」
他們不是敵人？那麽他們是什麽關系？
我猶豫一下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慢吞吞的朝他們走過去。
那個人立即察覺到我的戒心，像是示好一樣向後退開一點。
庫洛洛朝我走了幾步，我這下確定他沒有遭到任何威脅或是危險，加快腳步靠近他。
他向那個人揮了下手，「菲烈，這就是咪路。」
那人點了點頭，向我走過來。這時，月亮從烏雲後露出來，柔和的月光灑在那個人的頭頂。
看清他的樣子時我楞了一下。不是因為他的長相醜陋，恰恰相反，他大概是我見過的最俊美的男人，大約三十歲上下，一頭金色短發，看人的眼神像是熨燙過的絲綢一樣讓人舒服。
我站在庫洛洛右臂後面，擡頭看著他。
「他是菲烈，」庫洛洛把我拉近一點，「是我在流星街就認識的朋友。」
朋友？我轉動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那個菲烈，「你好。」
「你好。」他一說話，我又楞了一下。
他的長相、配合著他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想要信賴他，甚至向他傾訴。我相信如果他這時看著我的眼睛對我柔聲說，「告訴我，最近你過的好麽？」我一定會抽抽嗒嗒的哭著向他訴苦，把心底那些藏得最深的隱秘情緒和困惑一點點告訴他。
可是，他明明是個陌生人……
我突然想起藏在箱子下面的時候那個像旅館老板問話的人，心裏一凜，不由自主的拉緊庫洛洛的衣袖向後退了一點，再用「凝」去觀察他。
菲烈微笑了一下，「你的‘絕’用得很好，剛才能夠發現你是因為我的能力有點特別。」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到底是誰？
「別擔心，」他用他那種帶有奇特質感的聲音說，「我出現在這，是因為我就是弗恩的謀士。」
什麽？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繃緊，那麽他是來抓我們的？
「當然不是。」他看看我，露出一個比金黃色的月光還要柔和的笑容，「搜索了這附近九十分鐘內能到達的公路運河一無所獲之後，我想到這種行事的方式很像他的，」他指指庫洛洛，「所以來這裏碰碰運氣。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原來是這樣……我突然間警醒，驚訝的看著他，又看向庫洛洛——難道？
庫洛洛點點頭，「沒錯，這就是他的能力。」
震驚又好奇，我盯著菲烈那雙和他對視時讓人感到仿佛是被溫暖的水浸泡著的眼睛，「你的能力……也是自發發動的？」和我一樣？所以我用「凝」觀察，也沒有看到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是的，和你一樣，也是特質系。」他微微轉動一□體，又拉開一點距離，像是要傳遞給我他並不會對我造成威脅的感覺，「我可以讀到人的想法。所以剛才發現了你。」
竟然有這種能力？我仔細打量他，如果你不想讀到別人的內心呢？
他搖頭，「很遺憾。不行。不管我是否願意，在我能力覆蓋範圍內的所有人的心思我都會讀到，我只能選擇是否忽略那些想法。」
那不是像走進一間圖書館一樣？所有的書都攤開在那裏等著你看？
「呵，不，不，像世界上最繁忙的機場、車站一樣，吵的要命。有時候還會像最骯臟的魚市，有各種難聞的氣味。」他說到這裏，對我微笑著伸出手，「我是菲烈，你叫什麽名字？」
這種友好的語氣，還有菲烈臉上柔和的神情，讓我莫明的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很小的孩子，而他，正在以大人才會使用的社交方式來認識我，我不由自主的仰望著他，想朝他走過去，和他握手，告訴他我的名字。
就在這時，庫洛洛伸出手臂攔住我，我楞了一下，看到他一臉冷峻，漆黑眸子上映著月光，顯得十分不悅。
「菲烈……」他擡起一點下頜，話裏包含警告，指向不明，「咪路的能力也是要通過‘接觸’來發動的，你打錯主意了。」他說著，手臂一轉，把我推到他身後。
菲烈輕笑著把手插在褲袋裏沒有回應，他傾斜身體，故意做出個繞過庫洛洛跟我說話的姿態，「庫洛洛真是吝嗇，不管是什麽只要他覺得是他的就會連給別人看一下都會發脾氣……他有時候真是個無趣的男人，你說對不對？」
我從庫洛洛手臂後面探出腦袋看這個奇怪的「朋友」，他剛才想要做什麽？庫洛洛這種幾乎可以用「劍拔弩張」來形容的防備姿態又是因為什麽？難道菲烈還有什麽別的能力？
我疑惑而不安的看著他們，希望菲烈不會突然和我們打起來，他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力量型或者速度型的……
菲烈忽然收斂笑容，轉過臉看了看庫洛洛，對他搖了搖頭，然後他又微笑著說，「我要走了。今天下午聯邦東部議會將有立法會議。」
庫洛洛輕輕頷首，「希望你能如願。」
「謝謝。」那俊美的男子揮了下手利落的向公園外走去，邊走邊說，「你也一樣。雖然我希望你改變主意。」
他走到那座鵝卵石砌的拱門那裏回過頭，「幸會，麥格尼小姐。」
我驚訝的張了張嘴唇，「幸會。」
菲烈快步離開，很快消失在視野之內。
清冷的月光下，庫洛洛看了看拱門，「回去吧。」
我在原地發了會兒呆跑去跟上他。「他為什麽要給弗恩做顧問？」
庫洛洛的嘴角拉出一個仿若微笑的弧度，「因為他想通過弗恩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他想要改變。」
「改變？」我不理解。
「決策者的行動可以輕易影響成千上萬人的生活，」庫洛洛低著頭走路，「菲烈認為最適合應用他的能力的地方是隱藏最骯臟人心的地方……」
「為什麽他自己不去做政治家呢？」
「嘿，」庫洛洛嗤笑一聲，「他喜歡走捷徑。」
我還是沒明白。
走回拖車，庫洛洛接了一杯水，坐在沙發上。水杯被舉到唇邊，他卻不喝。
「你不是問過我流星街有什麽特產麽？」 他忽然歪過腦袋看我，「菲烈他們就是流星街的‘特產’，有各種特殊能力的‘人才’。」
我坐在床上，隔著兩米的距離和朦朧的月光，望著他，皺起眉毛。
過了一會兒我說，「你也問過菲烈吧？他也不願意加入你們。」
他把水杯放在小茶幾上，靠著沙發，上身沈沒在陰影裏，停了一刻緩緩的說，「菲烈的能力真正可怕之處是當他讀過一個人的內心之後，主動發動能力時就可以通過回憶這個人內心的聲音來推測這人的行動。」
「什麽？」我差點從床上摔下來！這下我明白為什麽菲烈說「想到庫洛洛的行事方式就來這裏碰碰運氣」了。這的確是很可怕的能力，「他主動發動能力的條件是曾經和對方有過身體接觸？」那菲烈剛才……好險！
「沒錯，我認為他要接觸到對方的指紋才能有效的發動能力，你知道，每個人的聲音和指紋幾乎都是獨一無二的……」庫洛洛這麽說著，嘆了口氣，把兩條腿放在茶幾上，「你聽說過這種病毒麽？它侵入電腦，覆制信息，之後就可以模擬所覆制的程序進行演算——菲烈的能力就是這樣。只要我的思維模式不變，他就能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麽，甚至比我自己知道的還早……」他說到這裏，聲音悶悶的，「所以我總是沒辦法殺掉他。」
餵！不要用這種「可惡！打地鼠的時候總是輸給他」的口氣說要殺掉一個你剛才還用「朋友」稱呼的人啊！
還有，你的朋友剛才想對我做什麽啊？！
這麽想著，我對菲烈的印象一下子從一塊藍莓蛋糕變成了檸檬派。我又想起了俠客，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以為他是個性格陽光的英俊年輕人呢！結果他是個跟蹤狂偷窺癖！
「……」我抿著嘴唇，有點不滿，「你不是說他是你的朋友麽？」 你的朋友怎麽盡是這種笑瞇瞇的給別人下套的家夥！
他側過一點身體看著我，「是啊。總是殺不了他就成朋友了。」
「你試了多久？」
「從他拒絕加入旅團之後，嗯……」他微微擡起下巴想了想，「不斷的試了大概三、四年，然後想起來就去試著殺他又試了五年這樣……」
「漫畫書裏總是有你們這樣的人。」我小聲咕噥，到了最後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成就了另一段見證「男人之間美麗的友情」的傳說。
他笑了一下不再說話。
我抱著毯子躺著，每隔一段時間看看坐在沙發上的庫洛洛。他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月光從他身後斜上方的小窗口照進來，在他身前灑下一片銀霜。
西索……他也不會罷手的。按他自己的說法，他加入旅團已經有兩三年了吧……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庫洛洛還靠在沙發上。他在身上蓋了一件外套，兩條長腿垂在地上，雖然表情安詳，不過這睡姿一看就知道不舒服。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見了菲烈之後，庫洛洛突然刻意拉開和我的距離。為什麽？
菲烈臨走時跟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這時，他的眼睫毛輕輕顫動幾下，瞇起眼睛扭動一下肩膀，「唉」了一聲又閉上眼睛，隔了幾秒，他仍然閉著眼睛，「你幹什麽？」
我無言以對，看著他的臉呆了一會兒。——我想知道你什麽時候是真的。我在心裏回答。
菲烈的能力，在和庫洛洛這種人相處時很有用。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16
95 不喜歡摩托車的男人都是娘受！
早上醒來之後，收拾了一下，我們餓著肚子離開了拖車公園。
我很好奇為什麽既然菲烈能夠推測出庫洛洛的下一步行動，卻始終放任他不斷追殺自己，而這次這麽好的機會也沒有殺掉他一了百了。
庫洛洛說他也想過很多次為什麽菲烈不這麽做，可能是菲烈認為自己繼續活著對他而言更有利。
他所說的牽涉到政治、權力、制衡之類的話我聽得不是很明白，庫洛洛解釋了幾句之後發現我對這些東西絲毫不感興趣就不再說了。
我們饑腸轆轆，向最近的公路走去。在路上走了十幾分鐘之後有位好心的老伯鳴著喇叭，問我們要不要搭車。
幸運女神終於開始眷顧我們了。從那之後，一路上都很順利。
中午我們到了一座叫「萊比錫樂」的小城。
在這個依山而建的小城裏，每條街道都有各式各樣的摩托車穿梭，拉風的騎手載著的不一定是花枝招展的女朋友，有時還會是裝滿蔬菜水果的大藤籃或者嘰嘰咕咕叫著的一籠肥雞。這裏的男女老幼似乎都以它作為交通工具。
我們找了家小旅館，打算在那裏吃飯、休息，買些食品裝備之後再走。
庫洛洛沒想到這次的追捕者會這麽執著，竟然會有超過十名賞金獵人共同行動。他打算避開主要城市，沿著萊爾大叔那本旅行者手冊上提到的人跡罕至的路線順著縱貫大陸的樂基山脈一路南下去帕勒莫。
我聽了之後暗暗高興，我看過之前的旅行者介紹，那條路線有原始森林和各種美麗的風景。可是轉念一想，我隨即又有點擔憂，這個樣子，我們要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阿裏斯蘭呢？
到底要不要告訴庫洛洛我知道的？到底要不要把爸爸的筆記交給他？這麽想的時候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怕被他看出什麽端倪。
「我們能找到阿裏斯蘭的。」他低聲說，我看到他把左手握成拳，垂在腿邊。
午飯之後我趴在旅館房間的洗臉池上洗了頭發。庫洛洛直接去沐浴了。他說他的傷口已經幾乎完全愈合了。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也許他這麽說是為了保護自己？他還在防備著我？如果一直這麽想，把他說的每句話都分析質疑，那……那太累了。
所以我決定順其自然，不再嘗試勘破他真正的意圖。
離開旅館，我們去了一家賣摩托車的店。庫洛洛說接下來我們要去的那些地方會有很多崎嶇的山路，用車的話可能不行。
其實跟這個原因比起來，我猜他大概是想改變形象躲避追捕。
這間城郊的店從外面看不起眼，裏面倒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亮閃閃的車，車上的烤漆被燈光照得讓我走進去的時候眨了好幾次眼睛。
在黑壓壓的一群車裏我一下子就發現了一輛可愛的小綿羊scooter。拉了拉庫洛洛的袖子，我指指小綿羊，「餵，買這輛吧。」
他瞟了一眼說「不行」，停都沒停就朝著一群又黑又大又高的車走過去。
我走快幾步跟上他，「那輛車多好啊，你看，你看！」
他轉過來皺皺眉毛，「咪路——」
我打斷他，壓低聲音，「你不是想改變形象躲避追兵麽？你剛好也是二十六歲對吧，唔，身高看起來也差不多，不如這樣吧，去把頭發染成白色然後帶上摩托車頭盔揉成天然卷……」
「咪路——」他用鼻子呼了口氣，「我說了不行。」說著他快速的掃視了一下我的胸口，「別再說了，那種車怎麽能走山路。你想要的話就買一輛自己騎著玩吧。」他說完不再理會我，去那一幫大黑車裏挑車了。
我鼓著腮幫站在小綿羊旁邊，摸摸它像對圓耳朵一樣的可愛鏡子，腹誹。
庫洛洛這個無趣的男人——然後在鏡子裏我看到自己平平的胸……
如夢初醒。啊！這混蛋！
我跑過去惡狠狠的看著他，「餵！」
「什麽？」
「你是不是偷看我的漫畫了！」
他一臉「這有什麽不對麽？」的表情，「怎麽了？」
我氣哼哼的，「有感想麽？」
「嗯，所有故事的情節都差不多，人物形象也有雷同，」他左手握成拳在下巴上抵了一下，「只有你喜歡的那個故事裏的女主角和你一樣是……」他說了這裏，嘴角翹起來，忽然放慢語速，「唔，你們都是……」
他的手擡起來了啦！
我攥緊拳頭！
可惡！平胸怎麽了？總有一天我會站在世界的最高峰俯視你的。少年漫畫裏只有平胸的女主角才是最厲害的！大胸部的那些不管叫什麽名字都是覆印機裏覆印出來的！
混蛋你真的說出來的話我就把你掄圓了摔出去啊！
「……是這麽高。」他把右手放在我頭頂的高度，比了一下。
我悻悻的看著他，他對我微笑，然後轉過身不再理我。
結果庫洛洛還是選了一輛又大又黑又高的車。可以把我的大登山包橫著放在後座支架上。還有各種亮閃閃的功能。
發現他坐在上面試車的時候很帥氣，我也有點動心，可是——我站在車邊，目測了一下車座的高度，垂下腦袋不吭氣了。
我坐上這車腳都挨不著地……
那可惡的家夥還逗我，他裝作大方的對我說，咪路，你也可以選一輛啊，那邊那輛有紅色條紋的就不錯。
我低著頭不說話，他又繼續說，或者你可以買那輛小scooter，有小河的地方你可以扛著它過去。
太可惡了太可惡了！我想象了一下庫洛洛開著「高大黑」，拉風得好像什麽從未來穿越回來拯救世界的超級戰士，就差一副黑超墨鏡了；而我騎著小綿羊scooter跟在後面……
閉上眼哼了一聲，我一個字也不想跟他說了。
他付了錢，加滿油，坐在車上招呼我，「咪路，走了。」
我接過他拋過來的頭盔戴上，陰沈著臉走過去坐在後面。
這樣走出五十公裏之後，我漸漸體會到乘摩托車旅行的樂趣。
不管是風景還是天氣，都好像更靠近我。我可以聞到空氣裏塵土和陽光的氣味，路邊的柳條有時可以擦著我的肩膀掠過。
美中不足的是庫洛洛比我高，我努力擡頭，也只能從他肩膀後面看到一點正前方的景色。不過……我其實也並不太想坐在前面。
除了會覺得有點害羞，比起坐在他前面，我更情願躲在他背後窺視。
他脖子後面的短發所形成的那個桃子形狀的尖，總是時不時奪取我的註意力。
我想起和他一起騎著墨美德鳥在夜色中飛行的時候，他會不會也像我這樣偷偷的仔細的觀察過我呢？想到這裏，我摸了摸自己脖子後面的碎頭發。
嗯，很想用指尖撥一撥那片桃形的發尖……
這麽做的話，他會有什麽反應？
一定是一臉冷淡的板起臉瞪著我吧？
還是會不解的看看我，然後轉過頭不理睬？
不過，為什麽我會有這種想法呢？
這麽不斷胡思亂想，又因為是前後坐著，庫洛洛在開車的時候和我極少有對話。我們只有在路邊停下的休息的時候才會說幾句話。
天黑之後我們把車推到林間，「大黑」可以毫不費力的涉過小溪，我們就停在溪流邊上露營。
第二天我們就駕著車在樹林間的小道行走。遇到風景不錯的地方會停下休息。
庫洛洛把我們的行進的路線細心的記錄下來，每到一處地方，他就會催促我寫些註解，隔天休息的時候，他會把我那些蹩腳註解拿出來讀，然後再添加內容，整理之後放進萊爾大叔送給我的那本旅行手冊裏。
起初我對他這種浪費時間無效率的舉動感到不解，可是讀過之後，我不得不承認這種記述方法似乎更加生動，由兩個閱歷不同的人分別寫來，讀起來的感覺就像是我們前幾天去的森林中的湖泊，坐在湖邊，分不清到底上半部分是真的樹林天空，還是映在湖中的倒影。這種迷惑卻讓人覺得所記錄的一切更加真實，仿佛身臨其境。
沿著縱貫聯邦的樂基山脈從北向南一路走來，我們漸漸把手冊上那條路線上的空白處一點點填滿。
我們也會經過一些大大小小的城市，但都不會停留超過一天，只是做些補給。
露營的時候庫洛洛似乎在努力想要洗刷毒奶酪帶給他的恥辱，向我證明那次的黑暗料理完全是個意外，所以他主動負責了做飯。他用的食材都是信手拈來的，可是完成的作品卻讓味蕾心悅誠服。
漸漸的他也教會我一些實用的處理食物的方法，我向他坦言，之前總是我爸爸在做飯，我只負責收集燃料和捕獵。他的睫毛半垂著，嘴角若有笑意，說他早就猜到了。
他和我的交談，話題範圍也越來越廣，不再只是限於關於我的問題，有時他也會主動說起自己的經歷，和旅團一起去過什麽的地方之類的事情。聽得我悠然神往時，他常會狡黠一笑。
我把這種反應理解為他在下誘餌，所以總是會故意大聲冷笑著說「別做夢了，我才不會加入你們」或者是「切，這有什麽了不起的！我還去過比這更好玩的地方呢」之類的話。
他理所當然的會追問我去過什麽地方，我也學著他的樣子狡黠一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
大多數時候，他微笑著不再說話。偶爾他會站起來做些別的事情，沈默起來，但卻不是生氣。
就這樣沿著山脈的走了十幾天之後，庫洛洛指著地圖上一個骷髏頭的標志，問我想不想去看一個人工形成的高山湖泊。
那個湖的名字，叫「帕蒂娜」。
「帕蒂娜」在當地土語的意思是「憤怒」。這憤怒不是源於自然，而是人為的。
這裏是聯軍和正規軍進行最後一場大規模戰役的地方。樹林裏至今有很多沒有爆炸的地雷，無人收拾的骸骨散落在林間，在夜晚有跳動的熒熒鬼火，仿佛無數綠幽幽的眼睛。
庫洛洛在這把摩托車丟在一顆大樹下面，和我跳上樹梢，像猿猴一樣借助披拂在樹枝間的藤蔓在樹頂跳躍前進。偶爾我會看到殘肢斷骨垂掛在其間，屍骨上的衣服已經辨不清顏色或是式樣，不知道是哪一方的軍人，可是他們的白骨看起來全是一個樣子。
這樣走了將近一天，我們在半山腰露營。
他告訴我，十幾年前的內戰尾聲，聯軍孤註一擲，打算把進行圍剿的正規軍引到群山環抱的山谷之間，炸開上遊的水庫，上千萬噸的水順著山勢呼嘯而來，淹沒了所有矮一點的小山，最終形成這個湖泊。
「那麽，聯軍成功了？」
「沒有。」他用一根樹枝撥撥篝火，「水庫炸了，可是正規軍根本沒有進入山谷。出了叛徒，聯軍在山腳下被殲滅了。」
我沒有再問這一役死了多少人。
天還沒有亮我就醒了，再也睡不著。我又做了關於那美和她男友的噩夢。我轉過臉看看還在沈睡的庫洛洛，想到他跟我說的「不會忘記只會習慣」。
唉。不知道要多久之後我才能習慣。
他很快感覺到我在看他，睜開眼睛。沈默了一會兒，他說既然醒了，那麽不如提前上山吧。
於是我們吃了點東西，繼續在十幾年沒有人來過的叢林裏跋涉。
這片密林也許曾經有很多小道，可是卻在十幾年中被徹底的掩沒了，需要不停用刀砍斷藤蔓來開路，我們行進的速度相當慢。到了中午，我們還沒到山頂，卻下起了大雨，於是只好支起帳篷休息，吃午飯。
傍晚雨才停。庫洛洛砍了一顆大樹，讓我從中劈開，做成獨木舟。
我雖然見過原住民做的獨木舟，但完全不知道那是怎麽做成的，他只好畫了圖樣解釋，同時又指點我什麽時候應該把念力貫註在刀刃上，什麽時候應該是在刀尖上。
我按照他說的去做，硬實的木頭很快被切割出形狀，像是用一把熱刀切黃油那麽容易，兩只船漿也做好了。
庫洛洛煮了些野菜湯，烤了些肉幹撕碎後放進湯裏，香氣四溢。他用鐵杯盛了一些給我，又從湯鍋下面的炭火堆裏撥出兩粒馬鈴薯。
這個時候我已經對他烹飪的技術佩服到了極點。
96 聽說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
第二天，還未拂曉，我們已經帶著獨木舟和背包向山上走了。這裏的山脈從地圖上看，和我們曾經去過的城市法特處於同一緯度，但是由於海拔高，所以似乎現在還是初夏的天氣，不過，已經十月初了，南半球的天氣漸漸炎熱，我走了一會兒，把外套脫下來捆在腰間。
從繁密枝葉間看到幾顆星子，一閃一閃的，像是被隨手丟棄在深藍色絲絨上的幾粒鉆石。
又走了一會兒，樹木間的空隙越來越小，庫洛洛建議把木船倒扣著把背包捆在上面，我們兩個用手托著它走。木船並不沈，新鮮的切面上還有點濕濕的，散發著木頭特有的淡淡香味。
樹林裏有各種來不及回巢的夜行動物發出聲響，伴隨著我們踩在幹枯樹枝和草叢上的腳步聲。偶爾會有伏在草尖或是灌木枝葉上的昆蟲被驚動，撲扇著翅膀或是蹦跳著逃開。
除此之外，林間一片寂靜，庫洛洛也似乎有什麽心事，默默的走著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麽走了半個小時，第一縷黎明的微光慢慢的從庫洛洛的肩膀和小船之間透過來，照在我的臉上。
我看到他的襯衫被汗水貼在背脊上，形成一個V字，忽然間覺得有點熱。
停了一下，他說，「就快到了。」可能是察覺到我的失神。
像是有一個氣泡從胸口「卟」的湧上來，輕輕碎裂，我趕快低下頭，加快腳步。
走到山頂的那一刻，我衷心的覺得，為了來到這裏，即使再付出十倍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這湖泊美得好像一位還未睡醒的美女。
湖面上還籠罩著一層霧氣，湖邊全是高大的樹木，把陽光隔離在樹葉之間，沒有通常湖泊岸邊會有的長莖水草。在朦朧的霧氣之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許多黑色的影子在湖的中心，好像巨大的黑色珊瑚。
這地方本不該出現的巨大湖泊讓我覺得自己置身於一個漫長而奇異的夢之中，只敢壓低聲音說話，因為擔心太大的聲音會驚碎這美妙的夢境。
庫洛洛遞給我水壺，我喝了幾口，催他把船放進湖裏。
他翻出地圖，在骷髏頭的標識旁邊註解，問我要不要在湖邊住一兩天。我急忙點頭。
把帳篷支好了之後，我們終於把船放進湖裏。
我換上短褲，把船推向湖心，跳上船。
這大概是從這湖泊形成之後第一次有人在湖上劃船。
今天有可能是陰天，因為雖然天已經亮了，可是看不到太陽，湖面上的霧氣猶如輕紗一樣籠在那些黑色影子周圍。
庫洛洛和我面對面坐著，一人一支槳。劃了幾下，小船在水裏轉了幾個圈，又向岸邊漂回去。他笑了笑，讓我小點力。
我很快掌握到要領，用和他相當的力氣撥動船漿，小船在湖面上劃出兩條水線向湖心劃去。像是要把湖水裁開。
越到湖中心，白霧越濃，我終於看清那些黑色的影子原來是從湖底露出的高大樹木的樹枝。
四周只有我們劃船時木漿激蕩起水波的聲音，連一只早起的飛禽或是昆蟲都沒有。這些聲音在山谷間回蕩，讓我不想也不敢說話。湖面上沒有通常湖邊常有的水腥氣，而是樹林裏才有的樹木香味，令人迷惑。
庫洛洛身邊也有薄薄的霧氣，他仿若坐在雲端，顯得很不真切，讓我想要努力看清他的臉。
他似乎也想努力看清我。他彎下腰，把木漿放進船裏，低聲問我，「停在這裏？」
我輕輕答應，也把木漿放好。
這湖面上靜謐無比，太陽漸漸升起，白霧緩緩消散，湖水的顏色透了出來，是深綠色。露出湖面的樹枝，上面的葉子早就掉了，樹皮也已經剝落，白得好像象牙或是麋鹿新換的角。
我們默默在湖心坐著，太陽終於升上中天，這時，幾縷陽光仿佛利劍一樣刺透雲層，直射在湖面上，霧氣在這一霎那迅速消散，好像漁夫收回的網。
我這才發現自己坐在鏡面一樣的湖水上，船舷下是一眼能夠看到底的數十米碧綠通透的水，十幾年前在地面上讓人需要仰視的參天大樹，如今沈入水中，那些在若幹年前被淹沒的樹林纖毫可見，樹幹上的斑紋凸起，如同巨大的珊瑚。
這些珊瑚一直延伸到湖面，露出來，像迷失在水中的鹿角。曾經有山林中的猛禽在它們上面做過巢。
有成群的魚在水下的森林間遊弋，我猜在這裏沒有被突然淹沒之前，林間的飛鳥一定也是這樣成群結隊的飛過樹叢。
陽光更強烈了一點，每一條魚的顏色都可以看清，它們遊動的時候鱗片在光線下反射出點點銀光。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和爸爸參觀珠寶展覽見過一種罕見的綠寶石，叫做「嘉丹」，意思是花園。濃艷到肆意狂放的綠色下面包裹著各種花卉形狀的礦物雜質。
這個湖泊就是一顆巨大的「嘉丹」綠寶石。
我伸出手指，輕輕點在湖面上，水暈一圈圈蕩漾出去。我站起來，小船晃了晃，搖出更大的水暈。我在庫洛洛疑惑的目光中俯身跳入湖中，一路下潛。
各種魚類驚慌的避讓我，躲在樹梢間，好像枝頭綻開的花朵，膽怯的偷看它們從未見過的巨大生物。
湖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清涼，我展開雙臂向湖底遊去，在水中翻身，魚群從我頭頂遊過，一些大膽的魚開始向小船靠攏，好奇的繞著船緩緩遊動，我擡起頭，看到庫洛洛俯在船舷邊上，趴得很低，臉都快要貼在水面上了。巨大的水暈一圈圈散開，他的臉孔停駐在水暈中央，他的黑色眸子隔著幾米湖水，看起來有種濕潤的溫柔意味。
這一定是錯覺。他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表情？我想著，用力蹬腿，向後劃動雙臂。穿過陽光射在水裏不斷晃動的光柱向湖面靠近，我握住離我最近的象牙色樹枝擡起頭看他。
松開樹枝，我輕輕浮起一點，更加接近他。
他離水面那麽近——不僅是他的眼睛，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睫毛，一根一根，守護在那對漆黑的眸子周圍，他也在隔著水凝視我，他眼裏的光輝隨著被水波反射的陽光一起輕微晃動，捉摸不定。
忽然，他伸出一根食指，極輕極輕的點在湖面上，在我眼前漾出水紋，此刻的他，眼裏再也沒有那種時常會讓我不安焦灼的尖銳小刺，反而有點迷惑，他也因此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可愛。
我對他微笑，他也對我微笑，在他猝然不防的時候，我對著他吐出一串氣泡，迅速向下沈。氣泡還沒有到水面就相繼破裂，我轉過身，看到庫洛洛像是要抓住迸裂的氣泡一樣把手伸進水裏，他臉上有很驚訝的表情。
我浮出水面換氣，又在樹叢間追著魚群遊了一會兒。
從船底遊過去，我扒著船舷爬上船，擰著濕頭發，「為什麽你不下去遊泳？」
他轉過頭，側對著我不知道在看什麽，沒有回答。
我頭發和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滴在船板上，庫洛洛始終沈默著。
他怎麽了？低頭審視了一會兒，我確認自己並沒有什麽失禮的地方。擰擰灰色緊身背心上的水，我歪著腦袋看他。
他這時終於轉過來，擡頭看了看天空，「要回去還是繼續劃船？」
「當然是繼續劃船！」我嘻嘻笑著抓起木漿。
我們在湖面上消磨了整整一天。
水庫裏的水灌進來的時候淹沒了這周圍大大小小數十座山峰。
湖面上露出的樹枝只是原先廣袤森林的一小部分。那些密林，全都被埋在深深的湖底，偶爾有被泡斷樹根的樹木帶著氣泡從水裏升起來，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什麽怪獸，嚇人一跳。
我看著庫洛洛在地圖冊上記錄湖水的大致情況，忽然間有點惆悵，「不知道十幾年後這裏又是什麽樣子。」
他沒有擡頭，看看船舷邊的湖水，聲音又輕又軟，「沒有什麽是永久的。」
晚飯當然是烤魚。中午的時候我也抓到幾條魚，不過船太小，不能生火，所以只好剝開灑上一點調料生吃。意外的是，這些魚雖然不是海魚，可是卻不腥，相當甘甜。
在湖面上看落日本應該是很寫意的一件事，可惜我們的船開始滲水，倉促之間做出的獨木舟看來質量不大好，所以在船上發呆了一整天的庫洛洛也只好跳進湖裏，跟我合力踩著水把木船推回岸邊。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實，總是做著稀奇古怪的夢。夢中我是一條大大的魚，率領魚群在叢林間爭地盤，對方的魚首領是一條藍色的鯛魚，戴著一頂插滿鮮艷羽毛的神氣帽子。
快要黎明時我醒了，立刻發覺庫洛洛不在帳篷裏。等了一會兒，他沒有回來。
他去幹什麽了？
我疑惑著披上衣服，鉆出帳篷，沿著湖邊的叢林找他。
很快，我看到他在林間整理出的一塊空地上。
地上鋪了幾根樹枝勉強搭成「床」，他睡在上面。幾縷月光照在他的臉龐上，他側身躺著，枕著自己的右臂，披了件外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我驚醒了卻仍然裝作睡著，看了他一會兒只好轉身離開。
坐在帳篷裏，我突然嘆口氣，剛才又差點出醜。我險些就說出「為什麽你睡在這裏？」或者，更蠢的，「你怎麽不在帳篷裏睡了？」
我好像，很久之前就應該意識到，和一個年輕男人睡在同一間房間，或是一頂小帳篷裏是件非常不合適的事情。
抱著雙腿，把額頭放在膝蓋上，我摸出手機，拇指在「開機」鍵上摩挲了一會兒，又把它放回去。
頹然倒下，我伸出食指放出一點氣，又在它能形成任何形狀之前握緊拳頭把毛毯團成一團緊緊抱在懷裏。
從那天起，庫洛洛就自己睡了。
在路上經過一個小城的時候他買了一個睡袋。
我反覆回憶那天發生的事情，除了他在我下水遊泳又回到船上那段氣氛奇特的沈默之外，沒有找到任何異常。
盡管覺得他的舉動突兀的近乎奇怪，可是……我又不能問他為什麽。
——你怎麽突然不和我一起睡了？
咳咳，這算是什麽問題？
於是我又把這歸結於他是一個「怪人」。我大概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奇妙生物之一。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明顯的變化。
只是，他在我每日練習的時候會以前更悉心指點我，告訴我用氣的訣竅。
對於我不能熟練有效的把氣在攻防中運轉的問題，他在地上用樹枝畫出幾條彎彎曲曲的線路，所有的線都從一個點發出。
「如果從這裏源源不斷的註進水，哪一條線會被先註滿？」他問。
我凝神思考一會兒，明白了他的意思，運轉氣的時候當然是最先把氣運到最需要的地方，就是說，要讓氣最有效率的流動。如果把氣想象成水來運轉，水自然會去最需要的地方。
可是……
「我要多久之後才能運轉自如呢？」
「也許再經歷幾十場殊死搏鬥？」
「再殺多少人？」
我這麽想的時候，庫洛洛像是看出我的想法，他的下唇輕輕一動，黑眼睛和我對視了一會兒，最終垂下睫毛，什麽話也沒說。
我們沿著山脈，走過郁郁蔥蔥的密林，幽深靜謐的峽谷，繼續南下。
風景隨著緯度的變化逐漸變高，樹葉漸漸不再是闊葉，而是針狀。樹木上不再有絲帶般飄拂的綠蘿，而是緊緊貼著樹皮的淺灰色蒼苔。仰望時看到的不一定是更高更綠的山峰，有時會是高聳入雲如同沈睡巨人般的灰色巖石，和散落在上面千年未化的皚皚白雪。
就連天空和湖水的顏色，也不再是清澄活潑的藍色，漸漸變成了一種冰冷沈郁的，寧靜的幾乎有點肅穆的深藍。
對於這種普通背包客一樣的探險旅遊，庫洛洛顯得比我還要樂在其中。每去一處之前都會積極籌劃。有時他也會讓我決定下一站去哪裏，而我總是憑著書上看來的信息的模糊印象，甚至是地名的古怪發音而定下下一個目的地。
十月下旬的時候我們基本上走完了那條幾乎沒人走過的路線，萊爾大叔那本手冊裏的註解夾得滿滿的，庫洛洛不得不把更多的紙片夾進他自己買的那本手冊裏。
越來越靠近帕勒莫了。庫洛洛和我這近一個月的旅行在我看來是和我們要去找阿裏斯蘭的目的沒有太大關系的。
從地圖上看，我們僅僅從卡米特聯邦的北部又回到南部而已。
這段時間，唯一達成的對尋找阿裏斯蘭有點幫助的，大概就是使那批為了六十億戒尼而瘋狂搜尋我們的賞金獵人徹底失去了關於我們行蹤的線索。
盡管在最初，是我懷有一點惡意的建議庫洛洛繞個大圈返回原地再去卡塔尼亞，在漫無目的遊山玩水似的走了這麽久之後，我開始焦躁了。
有時情緒會無端的突然變壞。
在一個叫戴路冷的小鎮上，爭吵終於爆發了。
起因我記不清了，不外乎是他嫌棄我因為張冠李戴的信息而決定接下來要去什麽地方，或者是我堅持要買多一瓶護發素之類的小事。
那天早上吵架之後，我收到黛美太太的短信，告訴我學校開學了。我抱著旅館的棉被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默默流了幾秒鐘眼淚，然後擦幹臉換上制服短裙和白色短袖衫。
庫洛洛在樓下看到我這身打扮的時候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皺了皺眉問我是不是沒別的衣服可穿了。
我在他微微側首看我的時候突然對他產生一種無法壓抑的惡意，心臟在胸腔裏怦怦亂跳，手指尖微微發抖，有種想要掐住他的脖子或者是狠狠的咬一口，或者……把他怎麽樣的沖動。
可這種類似惡意的情緒不穩定，它很快轉化成深深的失落和頹喪。
我戴上頭盔，坐上車，把他腰邊的衣服輕輕捏在手裏。
很想把頭靠上去，可是不可以。
他也沒再說什麽，發動車子揚塵而去。
在路上的加油站裏，他停下來，去便利店買東西。
我坐在路邊的護欄上等他，用鞋尖無聊的劃著地上的小石子。
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他走到我面前。我繼續皺著眉毛垂著頭和他賭氣，他輕嘆一聲把一本封面花花綠綠的雜志貼著我的鼻尖放在我腦袋前面。
我氣惱的抓過那本書，看了一眼，驚奇的盯著他，「周刊少年？」
「嗯。」他平淡的點點頭，喝罐裝的咖啡，看向公路遠方的某個點，「剛好看到有。」
翻了幾頁，我又擡起頭看他。
「什麽？」
「……」我沈默著凝視他，弄不明白。終於，我猜測，「你是在討好我。」
他轉過頭看我，笑了一下，「是啊。」
「你在騙我。」
「是啊。」
不管什麽的樣的判斷，他總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我把漫畫放進背包，他這才有點驚訝，「為什麽你不看？」
我沒回答。
因為我最喜歡的故事這周休刊。
「不是還有其他的故事麽？」他繼續追問，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我垂著頭，悶悶不樂，「就像你說的，其它的故事都大同小異。」
他嘆口氣，「走吧。」
在一間路邊的小餐館吃晚飯的時候，他忽然放下叉子，「你今天開學？」
我看著他的餐盤，點了點頭，「這是我的秋季制服。」
「和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下來，沈默幾秒鐘，拿起水杯喝水。
我沒有心思去推斷那後半句是什麽，用叉子卷起幾根面條。
結帳之前，庫洛洛拿出地圖冊畫出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計算路線，說今天晚上在K60公路盡頭加油，買點東西，然後在路邊的樹林裏露營，第二天去爬山，找傳說中會哭泣的巖洞。
我托著下巴看看地圖，會哭泣的巖洞，有可能是因為風蝕和特殊的地貌形成的，也可能是因為巖洞裏住著大群的蝙蝠。
庫洛洛說，總之希望是我們沒有想到的東西。我咬著下唇對他笑了，這一點他倒是和我想的很一致。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17
97 在人生岔路口做出的選擇，逐漸形成了我們的人格。
吃完晚飯我們繼續趕路，到達那個加油站之後，已經是七點多了，但是南半球的太陽還斜斜的掛在天邊，一直不肯沈下去。進入十月以後白天逐漸越來越長，夜晚越來越短。如果天氣晴朗的話，在八九點鐘天才會黑，倒是非常適合旅遊。
庫洛洛加了油之後去付款，順便到便利店買些接下來要用東西，我就坐在路邊的石台階上翻開漫畫。
正看的起勁的時候，書上映出個大大圓圓的影子。我擡起頭，一個爆炸頭大叔站在我背後的石階上津津有味的盯著我的漫畫，他發覺我在看他，咧開嘴笑了笑，「可以翻頁了麽？」
餵——正常人這時候不是應該說「抱歉」的麽？
這個自來熟的大叔顯然不是正常人，他大大方方的坐在我身邊，「阿銀怎麽樣了？我錯過了好幾期啊！真想知道他的‘那個’到底有沒有事啊，上次我看到的時候聽他說腫得很厲害啊！」
大叔！你是「銀黑」吧？為什麽在意那種事情啊？那句話根本都不是用黑體顯示的啊！我看第三次的時候才發現那句話啊！難道你和阿銀有了同樣的狀況？
我目瞪口呆了幾秒，對他說，「那個……呃，‘那個’是沒問題了，可是又有了新的危機，上一話裏好像給外星人改造了！」
「什麽！」大叔的頭發好像又爆炸了一點，他一把奪過我手裏的書快速翻動了一遍，「怎麽找不到啊？」
「別翻了！空星老師這周休刊！」心疼的把書奪回來撫平，我的書啊，都快給翻爛了，討厭的大叔，就算同樣是阿銀的fans也不原諒你！
「什麽！！」大叔的頭發再次爆炸了一點，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目視前方，失魂落魄，「難道說傳聞是真的？！」
「什麽傳聞？」我沒好氣的跟他拉開一點距離。
「空星老師要和大學同學天裏娘結婚了啊！」大叔鄙視的瞄我一眼，「作為阿銀的後衛團，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努力想了想，「不可能。空星老師絕對不會和那種偽裝成熱血少年漫畫其實旨在表達美少年之間的美麗友情的後宮漫畫作者結合的。」
大叔向後仰著身體，一臉憤怒，「你說什麽？天裏娘的漫畫根本就是熱血少年漫，走的也是傳統路線！」
我也生氣了，「我絕對不承認那種讓本來應該去拯救世界的刺猬頭少年去學習做黑手黨老大的漫畫！天裏娘肯定是被友客鑫黑幫讚助的！就算要結婚的話，空星老師還是和荒三老師在一起的好！」
我等著大叔激烈的反抗，可是……他抓抓胡子拉碴的下巴，「唔……給你這麽一說，吶，也對啊。還是荒三老師更般配。可是，」他突然難過起來，「如果作者結婚的話，漫畫很快也會停刊了。」
「什麽！」我大吃一驚，「為什麽？」
「男人結婚之後很快就會因為給孩子換尿布熱奶瓶消磨掉雄性荷爾蒙，然後就會在沒有靈感的時候拿和妻子旅行，帶著孩子去抓螞蚱之類的事情拖稿，再然後就會宣布無限期休刊了。」大叔一本正經的說。
我眨了眨眼睛，結結巴巴，「是、是真的麽？」
「啊哈哈哈哈∼」他拍著自己的膝蓋大笑，「騙你的啦！空星老師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會挖著鼻孔躺在家中的地板上揉紙團。」
我也哈哈哈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我把背包打開，「大叔，我有上兩期的漫畫，送給你吧。我家裏還有一套……」
他沒有像我預期的那樣歡天喜地的奪過漫畫，反而一言不發的突然站了起來。我擡頭一看，庫洛洛站在便利店的門外，神情嚴肅而平靜，和大叔對視著。
我疑惑的轉轉眼珠，怎麽？又遇到熟人了？這個瘋瘋癲癲的大叔和庫洛洛認識？
夕陽下，庫洛洛和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大叔沈默的對視著。
「哈，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你。」大叔搔搔爆炸頭，咧開嘴笑了，「嘖嘖，我們有整整四年沒見面了吧？」
「的確是啊。」庫洛洛簡單的回答。
大叔繼續絮絮叨叨的，「自從在妮娜歐遺址分別之後，我都沒想到還會活著看到你呢！」
「是啊，我也沒想到。」庫洛洛也在感嘆。
「我有點新東西要給你看看——」大叔說到這裏，突然間氣量猛漲，右手一揮發出一個銀環。
那銀環迅速飛向庫洛洛的右手手腕，我根本沒想到大叔正敘舊的時候竟會突然偷襲，想也不想一手發出氣柱粘在粘在環上，另一只手的氣柱粘在大叔背後想把他拉開。
之前我從沒試過用氣柱粘上具現化的東西，這麽做完全是不假思索的直接反應，沒想到居然奏效了！可是銀環只是稍微被我拉得偏了一點，勢頭稍微緩了一點繼續向庫洛洛高速飛去——因為它上面所附的力道十分大，我所發出的氣強度根本不能拉住它！
我楞一下，趕快松開粘在大叔背後的氣柱向後跳去！
爆炸頭大叔已經轉過身瞪著我，很驚訝的樣子，他身上的氣強大的出奇，我全力支撐還是覺得像是站在風谷還是深淵旁邊，臉頰上的寒毛直立，連頭發都有被風吹動的感覺，當然，這些都是錯覺，因為對手的異常強大而出現的錯覺。
大叔有點難以置信的看看我，又看看庫洛洛，他收起那幅吊兒郎當的樣子，嚴肅的問我，「你和他是一起的？」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庫洛洛大聲說，「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這下輪到我難以置信的轉過頭，「庫洛洛……」
他沒有看我，下唇抿緊，對爆炸頭大叔又說了一次，「她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麽人。就像你看到的，她只是個無知的小女孩，剛好被我碰上。」
我的心臟裏像是關著什麽東西，它在瘋狂的錘打一扇門，我睜大雙眼，向庫洛洛跑過去。
「站住！」他從來沒有那麽兇狠的對我喊過，庫洛洛轉過臉，用眼角斜睨著我，「走開。別再跟著我。」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
即使是當他一臉陰郁的走進那間教堂，居高臨下的審視我時，他也不曾在我面前露出這種樣子！
盡管有時候會說出冷酷無情的話，或是讓我害怕的瘋狂舉動，他一向的表情是和煦的，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展露這樣的自己！這樣可怕……人類根本不會有這樣可怕的表情，他像是，像是什麽嗜血而殘暴的野獸……不，不，就算是野獸會也沒有這樣可怕的，只有地獄裏的惡魔才會是這樣！
我被他嚇得呆了，嘴唇輕輕顫抖，僵在那裏動不了，只能急促的呼吸。
「餵——」爆炸頭大叔叫我，「你走吧。我不殺你。他其實是個無惡不作的S級通緝犯，我今天和他要做個了斷。」
我沒有理會大叔，握緊拳頭，擡起頭看庫洛洛，「你……」
他忽然身影一晃，像鬼魅一樣欺近，左手向我臉前一揮，倉猝之間我連用氣防禦都沒有想到，本能的擡手抵擋，手心猛的一涼。
我驚呼一聲，看到他那把鋒利的匕首刀尖插在我的手心，在夕陽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刀刃上一滴血都沒有——「啊？」
又驚又氣，我來不及做任何動作，他已經收刀，「疼麽？」
刀鋒離開我的手，那種冰涼的疼痛一瞬間變得火熱，他的刀那麽快，快到他這麽問我的時候，傷口才由一條細細的白線驟然變紅，鮮血像是憑空出現一樣突然從手心綻出。
我憋著眼淚，握緊手心，睜大眼睛看他。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知道疼還不快走？」他手腕轉動一下，沒有像往常那樣甩掉刀刃上的血珠，而是反轉刀柄，冷淡的看著我，「看到了吧，你有什麽資格以為自己能和他對戰？你在這裏只會礙手礙腳。走開。」這時我的血才順著刀鋒流下來，有幾滴粘在他的手指上。他說完看都不再看我，全神戒備的盯著大叔。
我退後兩步，捂著手急促的呼吸，看看他又看看大叔，心裏疑惑而混亂。庫洛洛他要幹什麽？
爆炸頭大叔這時動真格了，他的眼睛平靜中透出點興奮，念力強大的令我恐懼，他朝我走來，每走一步，我全身的每個細胞，每根神經都在大叫「快逃」「快逃」，這股氣讓我確信，我完全沒有勝算，別說打贏他，一旦打起來一定會死……腦子裏面一霎那全是這個念頭，腿像是被釘在地面上動都動不了。
「走——」庫洛洛猛的沖過來狠狠推了我一下，我順著這股力道，踉蹌了幾步，然後飛快向公路另一邊的樹林跑去，頭都沒有回，像是甩脫一個有生以來最可怕的惡夢一樣跑進林子裏。
我握緊左手的傷口在林間慌不擇路的飛跑，腳下磕磕碰碰，手臂和小腿被尖利的灌木、雜草劃破，我一點也不覺得疼，手心的傷口裏像是長出了一顆小小的心臟，一跳一跳的。
我留在那裏一定會礙手礙腳，我留在那裏也沒有什麽用，我留在那裏也不過是看著他被打敗，我……我只能像一只喪家犬一樣，就像現在這樣，不停奔跑，跑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我始終還是一只敗犬……庫洛洛並沒有看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看錯 ……
庫洛洛……
關於他的各種畫面在我眼前紛亂無序的播放，好像一部被剪接壞了的無聲電影——他坐在燈下看書的側影，他把左手插在口袋裏微微皺眉毛的樣子，他所做的甜得要命又稀得像水的白粥，終於在月夜登上空曠的山頂之後，石壁上映出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隔著清冽的湖水那種困惑又驚訝的表情，還有……
騎著墨美德鳥逃生之後，我擦臉時發現自己的左耳背後有細小的傷口，而他的襯衫從右肩到左腹裂開一個鮮血染紅的口子……
在那把藍色的大雨傘下面，有汗水沿著他耳邊的鬢發流向頸窩，而他，他的左肩上沒有背包的帶子……
還有亂七八糟的、當時根本沒在意的種種情景。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想起這些無關緊要的，甚至是繁瑣無聊的細節。當時完全沒有註意到的細節，現在想起來有什麽意義？！
突然間我的腳背一疼，「啪」的一下向前倒去。灌木叢尖利的小刺驟然在我眼前放大，身體在這一刻自然的反應，輕輕轉動，我仰面朝天重重的摔在地上。
此時的天空像是被火燒過一樣，上面布滿半透明的橙紅色雲朵。那些鱗片狀的雲，像是擱淺在岸邊的錦鯉，它們美麗的皮被剝掉了，用來裝點這場盛大的祭典。
我的心這時突然奇怪的平靜下來，仿佛剛才那些不規則的狂跳從未發生過。我的腦海裏一片空白，眼淚慢慢流了出來。
從地上坐起來，把臉放在手臂上胡亂蹭了一下，深呼吸幾下，我擡頭四顧，辨明方向。
現在還來得及。
一定還來得及。
必須還來得及。
我站起來，又飛快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把那美那個戒指從右手的拇指上一把拉下來。
這樣做是否能奏效，我完全沒有把握，不過，就算是沒有用，也要試一試吧？
停住腳步，我張開左手，庫洛洛留下的傷口還在不停流血，我一松開手，鮮血就順著掌紋流到手腕上再沿著手臂向肘部流去。
他刺得很準。他的匕首刺穿了我的手掌，可是卻完全避開了所有的骨骼、神經、大的血管。
隨手從身邊的灌木上折了一段小樹枝咬在嘴裏，我吸了口氣，舉起那枚戒指，對著光線轉動一下，又翻過手掌看了看，如果從手背放進去當然可以避免麻醉針刺出的時候刺傷自己，可是傷口會更顯眼，也許計劃就會失敗，那還是從手心來吧。
慢慢呼氣，我猛的用力把那枚戒指從手心的傷口賽進去。
翻過手背，抓起襯衫的衣角擦掉手背上滲出的血，隱隱可以看到戒指上連接鋼針的地方。
我用右手抹掉鼻尖額頭的汗，自信調整戒指的位置。不能有半點差錯，機會可能轉瞬即逝。
終於達到自己滿意的角度之後，我呼了一口氣，吐出口中的小樹枝，它早就已經被我咬成了幾截，弄得我嘴裏都是樹皮。呸呸呸，希望這樹枝的汁液裏不會有毒。
擡頭看看血紅的天空，我深吸一口氣再次握緊拳頭飛跑。
我跑回加油站的公路邊之前設想過很多情形，庫洛洛倒在血泊之中翻著白眼已經死得透透的啦，或者是地上到處是鮮血肉塊無辜路人的呻吟之類的，可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庫洛洛和大叔都不見了！
我的大腦拒絕接受眼前的景象，像是個飛速轉動的風車突然被一陣颶風吹斷了，轟然倒地。
98 有的時候，如果選擇離開，你就不再是你。
「大黑」還在，我的背包還在，丟在台階上的兩本漫畫還在，在晚風中呼啦呼啦的翻動書頁——可是他們卻不見了！
這一刻我兩眼發黑，腿也頓時軟了，幾乎癱倒。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像這個時候這麽仿徨無助，眼淚汗水一起冒出來，呼吸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抽泣，喉嚨裏又幹又緊，心臟咚咚跳著嘶喊著要沖破喉管。
不行，咪路，快鎮定下來！快點，時間很寶貴。冷靜，冷靜。
我深呼吸幾下，強迫自己鎮靜，凝神傾聽，便利店的店員還在裏面，電視節目播的是天氣預告，商店後面的更遠一點的樹林裏有響動。
那一定是他們！
用「絕」隱蔽自己，我迅速朝那片樹林靠近。在叢林中隱藏自己的聲息快速移動是爸爸教給我的所有東西中我最拿手的，這個時候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前所未有的靈活，感官敏銳，頭腦清晰，心跳雖然很快可是不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最奇怪的是，我剛才那麽害怕，可是現在竟然不可思議的充滿自信。
很快我看到他們兩人向我預計的那樣在林子中的一片空地殊死搏鬥。庫洛洛比我想象中堅持的時間還久，換了是我，如果不能用念攻擊，面對爆炸頭大叔這樣的對手很可能在五分鐘之內重傷倒地。
這片空地上橫七豎八的倒著粗細不一的樹幹，切口卻一致的平滑。我猜測庫洛洛把大叔引到樹林裏想要利用密林中的地形躲閃伺機進攻而對手卻幹脆砍倒所有的樹木，把樹幹切成一段一段的設置障礙，同時牽制庫洛洛走出自己的有效攻擊範圍，這樣一來，庫洛洛騰挪閃躲的時候又要註意腳下，速度就會慢很多。
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一小片樹林中的所有樹木切成一段一段的爆炸頭大叔的確很厲害，但是他一定不知道庫洛洛的大腦有看過一遍就完成立體導航地圖的功能，在土裏安夫婦那間漆黑的密室裏他都可以迅速記住所有散落在地上物品的位置，更不用說現在太陽還沒下山呢。庫洛洛轉弊為利，現在要時時註意不被絆倒的反而是大叔。
大叔怒吼一聲，向庫洛洛踢起一段樹樁，雙手發出具現化的銀環。樹樁落地時激起一片砂石樹皮，像一顆炮彈，上面連著的枝葉晃動不止，簌簌發響。
我暗暗心驚。這個大叔一定就是庫洛洛曾經對我說的那種最可怕的念能力者：同時擁有強化系令人恐懼的破壞力，以及強大的具現化想象力。他發出的銀環，速度、力度都很驚人，而且，很可能還帶有對敵手極為不利的制約，比如說被擊中就會喪失戰鬥力之類的。
庫洛洛只能利用對地形的熟悉程度盡量躲開大叔踢飛的樹樁同時還要防備他的銀環，明顯處於弱勢。他的襯衫破破爛爛的，臉頰上有別小樹枝劃破的血絲。盡管動作還靈敏，表情也很冷靜，可是落敗已經是遲早的事情。我越看越心焦，可是苦於找不到任何機會，左手手心握得發麻。
快點，快點，只要一瞬間就好，一秒鐘，不，不，甚至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就可以。
我在這場空前激烈的戰場旁邊焦灼的窺視，同時默默祈禱，祈禱的對象究竟是誰我完全不知道，可能是漫天神佛也可能是惡魔厲鬼。
這時，大叔踢起一段比我的腰還要粗的木樁，它朝我的方向飛來——不管回答我的禱告的究竟是誰，謝謝你了！
我在木樁飛到足以擋住我身型的高度時跳起來，在空中踩住它借力加速向大叔飛過去。
大叔看到我的時候一楞神，我立即用右手發出的氣柱用力拉他，他左手一揮，如我所料的馬上準確的抓住我的氣柱使勁一甩。我尖叫著被他拉過去，在這一刻把全身幾乎所有的念力集中起來放在右肋下面和擡起來擋在臉前的左手上。
「嘭」的一聲，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中右肋，向後飛去，五臟六腑好像被倒轉了一樣。
幸好庫洛洛接住了我，不然我帶著這股驚人的力量和可怕的速度摔在地上一定會被散落一地的樹枝紮透身體，像只刺猬。就是這樣，庫洛洛也被那股可怕的力量推倒，他抱著我在地上向後滑行了一段。
狼狽的躺在他身上，我喘了幾口氣轉過臉，想問問他有沒有受什麽重傷，卻看到這家夥臉上一點都沒有類似感動的表情！他皺著眉毛，好像在說「笨蛋！你為什麽又跑回來？」我立刻也沒力氣跟他說話了，掙紮著用手肘撐地爬起來擡頭看著爆炸頭大叔。
他正用右手的虎口緊緊握住左手的手腕，又憤怒又震驚。我放心了一點，總算刺中他了。
心口裏撲撲亂跳的喜悅一下子又變成不安，我被那美刺中的時候大概挺了最少五分鐘才昏迷，而且還被她刺了不止一次。剛才偷襲的那一擊雖然貫註了我幾乎一半的念力，可是這大叔的力量似乎深不可測，他到底會不會昏倒？就算麻藥對他有用，要多久才能起效？他在昏倒之前會不會幹脆把我們都殺了？
笨蛋咪路啊！你在跑過來的路上怎麽不想想這些？！
現在怎麽辦？
我的呼吸又急促起來，這大叔真狠，我的肋骨一定是裂了，每次呼吸都像有鋼銼在肋下磨著骨頭。
短暫的仿徨失措被庫洛洛的輕笑聲打斷，我看著他的臉，忽然間又冷靜下來。
想辦法拖延時間！
最好是拖到麻藥起作用，大叔昏倒我們就可以逃之夭夭了。就算這大叔的追蹤能力和他的念力一樣強，以庫洛洛的狡猾，我們未必不能在他昏迷的時候藏起來。
「大叔——」我舉起左手，「我們來談談吧！」
他低哼一聲，「你還是看看自己吧！」
給他這麽一提醒，我用「凝」看看雙手，唔，一手帶著一只大概是加了「隱」的銀環，銀光一閃一閃，越來越小，仿佛正在滲入我的皮膚。
「這東西有毒？」我說話的時候要十分努力才能壓住胸腔裏那種又疼又癢要咳嗽的感覺，那美的麻醉藥對這大叔到底有沒有效果啊？
大叔冷笑著朝我走近一步，「你試試發動自己的能力啊。」
我搖搖頭，「不用了。我打不過你。我們趕快談吧，不然等你昏倒還沒談好條件我就虧了。我可不想再跟你打了。」
「你——」大叔暴躁了！他又走了一步，我晃晃左手，「為你好，大叔，別動，也別用念力，不然昏迷得很快，而且還會失禁。」
「什麽？你這混蛋！為什麽麻藥會讓人失禁！」大叔沖我大喊，卻老實的在地上坐下。
我也想盤腿坐下，可是我怕我坐下就再也沒力氣站起來。剛才那一擊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念力，就算現在對那美的麻藥有抵抗力了，我也隨時可能昏厥，只希望維持「絕」的狀態能夠快點恢覆些體力。
「放我們走，保證不追蹤我們。我把解毒藥給你。 」我誠懇的看著大叔。
「我可以放你走，」他指指庫洛洛，「但是他不行。」
「解毒藥在他那裏。」我的心怦怦亂跳，生怕自己會出現聲音顫抖、臉紅之類的穿幫舉動。不過，很奇怪，我的聲音很平靜，臉頰耳朵也沒有發熱發燙。
「嘿嘿，如果你的麻藥真的很厲害，你現在一定會抓緊時間逃走或者盡量跟我拉開距離防備我反撲……可是你既然站在這裏跟我談條件，就說明那麻藥的藥力有限，而且，」大叔仰頭笑了笑，「你還沒搞清楚狀況麽？你不能用念能力，他也一樣，現在你們倆都受了重傷，我只要抓住你們其中一個折磨一會兒……嘿嘿！」他說著，身體周圍散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殺氣。
我驚恐的向後退，挨到庫洛洛的手臂，我仰頭看他，他臉色蒼白，但是一雙眼睛還是平靜無波。
「你不會的。」他的聲音有點啞，唇角帶著笑意，「再僵持下去只會對雙方都不利。你最多只能在昏倒之前殺掉我們其中一個，但是你沒有把握保證能殺掉的那個是我，所以你不會出手。」
爆炸頭大叔冷哼一聲，「你還真是了解我的為人。那麽……」他瞥我一眼，「我怎麽知道你們不會給我假的藥，然後在麻藥發作之後回來殺我呢？」
「唉，如果我真的有這種打算，剛才在她跟你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庫洛洛好像是有點無奈的看我一眼，「……就算是你現在昏迷了，她也不會讓我殺你。」
我點點頭。沒錯。這麽卑鄙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
「而且，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如果你死了，我從你那裏偷的那個能力就不能再使用，我不會殺你……」
難怪大叔說什麽有「新東西」要給他看！原來他吃過庫洛洛這麽個大虧！
「哈哈，你說起來這個，」大叔搔搔腦袋，「如果把你殺了，我的能力就會回來吧？」他說著，又瞇起眼睛在我們身上掃視了一會兒仿佛頗為心動。
我心裏大急，庫洛洛這笨蛋！為什麽要提這個！
那笨蛋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他指指我，「你該看出來了吧，這家夥心裏完全藏不住一點事情……」
「餵——」我咳嗽一聲，這是什麽話！我們才是一夥的啊！
庫洛洛完全無視我不滿，繼續對大叔說，「如果我們答應了給你解藥，可是我拿出的藥是假的，你從她的反應馬上就能看出來。」
大叔譏諷的笑了一下，「我只是在奇怪剛才你為什麽沒有丟下她逃走。」
庫洛洛停頓兩秒鐘，緩緩說，「我有非跟著她不可的理由。」
「是和恢覆你的能力有關的？」
「不完全是。」
大叔沈默幾秒鐘，「好吧。把解藥給我，你們離開。我保證在四十八小時之內不追蹤你們。」 這大叔白白長了一副老實人的長相啊！對一個念能力者來說，不管是什麽再厲害的麻藥哪怕沒有解藥四十八小時之後也會失效了。
「好的。我相信你的保證。」庫洛洛說著，從口袋裏拿出我給他那瓶藥膏，拋給大叔。
藥瓶在夕陽下劃了一條短暫的淺綠色弧線落入大叔厚墩墩的手掌裏。他低著頭，沒有馬上打開瓶口，審視了一會兒。
我緊張起來，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趕快用心控制呼吸，擔心他會從我的呼吸聲中發現我們在撒謊。
我們哪有麻藥的解藥啊！
我擡頭看看庫洛洛，他居然對我淺淺的笑了一下！這個時候你還能笑得出來？！
好在大叔終於舉起瓶子，拔開雕成螞蚱樣子的瓶塞。
我的心咚咚咚咚的急速跳動，腦海裏有個細小的聲音不停說著快點，快點拿出來用……
爸爸說過他的秘方藥膏從來沒給別人使用過，而且那藥的確有生肌收斂止血消炎的靈效，希望爆炸頭大叔不會看出那是假貨……
他把瓶子對著光線照了照，又把瓶口湊近鼻子……臉上突然出現極疑惑的表情。
壞了，有什麽不對勁了。
我無意識的動了動手，想要抓住些什麽，手心忽然劇痛，冷汗一下子從全身的毛孔冒出來，疼得讓我皺起眉毛。庫洛洛伸出手，把我的左手握在他的手掌裏面。
正在這時，大叔「呼」的一聲從地上站起來，他盯著我，上下打量，嘿嘿低笑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目光犀利的看了庫洛洛幾眼。
糟了，穿幫了！到底是什麽地方出錯了？
「你！」大叔指著庫洛洛，「你這小子……你有沒有對她做過什麽？」
啊！果然穿幫了！
啊？等一下！
我目瞪口呆。本以為他會狂笑著朝我們發動進攻呢，這是怎麽回事？
庫洛洛也楞了一下，他看看我，松開手，「你走吧。」
混蛋啊！到了這個時候你還這麽說！
我還沒來得及對他喊什麽，大叔暴躁了，他踢起一塊木頭，樹幹上還帶著樹枝葉子，挾著風聲飛過來，「我在問你話呢！你這個喜歡誘拐小女孩的禽獸！你到底有沒有對她出手啊！混蛋小子！還有，你也不許走！」
最後一句是對著我說的。
啊、啊？我又呆掉了……大叔你怎麽了？不是本來說是討伐S級罪犯的代表正義和和平的勇者麽？怎麽突然變成這種女兒被人搞大了肚子對著跪在自己面前喊著「岳父大人請讓我和A子結婚吧」的年輕人奮力踢打的失敗父親了啊？
「……」庫洛洛沈默著，他和我對視一眼，顯然也摸不著頭腦。
「大、大叔，」我結結巴巴的，還想試圖挽救一下敗局，「你……你趕快用藥吧，不然等一下真的會失禁啊，還是大小便一起‘噗’的一下飈出來哦 ——」
大叔兇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嚇得趕快閉嘴。
他哼了一聲把藥瓶丟過來，「把你手上的傷包好！我要跟你打一場！你們再搞花樣的話我真的就不客氣了！」
啊？
我抓著藥瓶眨眨眼，「大叔……」
「住口！」他抱著雙臂，氣哼哼的，「給你十分鐘時間休息。」
這大叔瘋了。
我看看庫洛洛，「他是說真的？」
他點點頭，拉我走到一邊，掰開我的手心查看我的傷勢。
大叔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一點，在一段木樁上坐下，把左手手腕放在嘴邊吸，吸一下，吐一口口水，一邊還在自言自語，「這麻藥是能夠讓人四肢麻痹，可是如果及時用氣包裹傷口周圍不讓藥力擴散，再把藥吸出來吐掉很快就會沒事，嘿嘿，除非是遇到對藍斑偽裝章魚的毒素過敏的倒黴蛋，那就要吃點苦頭了……」
把藥吸出來吐掉很快就會沒事了麽？呃，我就是那個倒黴蛋。而且我受傷的時候，除了手臂，胸口上也被那美紮了好幾下，我怎麽吸啊？
看來大叔不僅看出解藥是假的，還知道怎麽處理麻藥，唉。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不對勁的呢？難為我說謊說得這麽好，還以為要成功了呢……
等等，好像有什麽事情……唔，庫洛洛為什麽沒告訴我這麻藥的處理方法呢？
「哎喲——」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手心猛的一痛，他已經把我嵌在手心傷口裏的那枚戒指取了出來 ，好在鋼針在刺進大叔手腕的時候被他的氣震斷了，我沒有再中那可怕的麻藥。
庫洛洛和我並肩坐在一段樹樁上，把藥瓶裏所剩無幾的藥膏厚厚的在我手心手背上塗了一層，用繃帶包好。
「疼麽？」他把我的手翻過來，端詳一下，小聲問我。
「嗯。」當然疼了，要不是大敵當前我剛才差一點就疼得要哭出來了。
「對不起。」他說著松開我的手，隨即又重新握住我的手腕。
我低著頭沒看他，所以不知道他這麽說的時候是什麽樣的表情，可是，這一次，他的道歉聽起來比以往都有誠意。
我原諒你了。我在心裏悶悶的說，還是不擡頭看他。
這時太陽已經沈到林子的另外一邊了，空氣隨著夜幕的降臨變得濕潤，我們身邊縈繞著新鮮砍伐的樹木特有的帶點甘甜的香氣。
「好了！十分鐘了！」大叔站起來，「不要磨磨蹭蹭的，快過來！」
庫洛洛把我的手腕抓得很緊，他嘴唇動了動，瞳仁裏像是有什麽從來沒有過的東西突然憑空出現，讓我有點迷惑。
然後，他輕輕松開我的手，擡頭跟大叔說，「她只在自衛的時候殺過一次人。就在不久之前。」
大叔的眼睛瞇了一下，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站起來，走過去，庫洛洛的影子投在我身前，我看到他的左臂輕輕動了一下，然後凝固在地上。
「你的能力應該不只剛才那一種。」大叔盯著我，眼神很鋒利，「現在跟我打一場！什麽招數都能用。你要用武器麽？」
我搖搖頭，拉開架勢，「來吧。我也想跟你光明正大的打一次呢。」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為榮譽而戰」，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麽做是不是對的，可是，要讓我丟下那混蛋不管，我以後恐怕會一直討厭自己。
「真是個不怕死的家夥。」大叔臉色冷峻，雙臂一展，手中出現具現化的銀環，同時散出驚人殺氣，「我的鐵環在打到你的肉體之前會一直保持一點五公斤左右的重量……」
「為什麽說是鐵環啊，明明是銀色的！」我裝出鄙視的樣子小聲嘟囔，心臟卻在幾秒鐘內跳得像奔跑追擊獵物的獵豹，我完全沒有任何把握能夠接住他的銀環，沒受傷之前就是，更何況現在我的右臂只要一動，右半邊的身體就疼得麻木，必須要想出一個在短時間內擊中他的對策……
「我說是鐵環就是鐵環！是銀色那是因為經過美化了！」大叔臉紅耳赤的大聲嚷嚷。
「吶，好了，好了，一點五公斤，然後呢，還有什麽？」我嘴裏還慢吞吞的說著，身子卻已經「嗖」一聲朝他沖過去，「啪啪」兩腳踢過去，在他屈膝躲閃的時候，用足尖點地轉動身體揮拳朝他喉頭打去。
大叔用手臂擋住我的拳頭，哇哇叫著，「你這家夥！怎麽一點都不可愛了？剛才在加油站門口明明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啊！怎麽現在又不聽話又愛跟人打別，還犟得像頭驢子！」
「大叔你也一樣啊，」我還是保持慢悠悠的語速，拳腳的速度卻越來越快，我的體力和剩下的念力不多，必須要在短時間內給他狠狠的一擊才行，「你剛才還像個正義和光明的使者似的，現在倒好像個啰嗦的老頭，而且還是因為連續便秘了一周而變得非常暴躁的那種。」
「你這孩子！便秘之類的話怎麽能從女孩子嘴裏隨便說出來？！」他的速度也不慢，充沛的念力布滿全身，我用「凝」觀察，發現他的念運轉速度相當快，比我之前的其他對手，包括西索，都還要快！
「……這種話都是坐在那邊那個混蛋教給你的麽？」又打了五分鐘，大叔還繼續糾結在「便秘」這問題上。
我知道自己無論是念的總量，還是流動的速度都遠遠比不上大叔，我現在全身所有的念力聚集在一起也只比他用來防守時纏在全身各個地方的氣稍微多一點點。
剛才拼死偷襲的時候，大叔用左拳打在我的右肋上，別說休息十分鐘了，休息十個小時恐怕也很難恢覆到平時的靈活程度。只要我跳躍、奔跑、揮動雙臂，就會覺得有幾根鐵椎從肋下刺進身體不停戳著內臟。
這種情況，我只有一個辦法——再次孤註一擲。
又打了一會兒，大叔終於丟掉「便秘」這個話題了，他對我用氣的方式搖頭，「消耗氣的速度太快。」
「……搬運中還流失了不少。」
「……你要更有效率的搬運氣。」
我「嗯嗯嗯」的應聲，手上的動作繼續加快，引得大叔也不得不加快進攻和防守的速度。只有這樣我才能有機會……
就在我覺得他快要上當了，可是——
大叔猛的向後跳了一步，雙拳空握，在空中交擊，手中具現化出一根兩頭鋒利的棍子揮舞開。
抖了抖手腕，我才驚慌的想起來自己不能用西索的能力了！用武器的話近身搏鬥就不可能了，我的計劃也無法奏效。
狼狽的向後連退幾步，我猛的一踩腳下的一段樹幹，一根樹枝從樹幹上斷掉跳起來，我隨手抓住它把氣纏在上面當作武器和大叔對打。
大叔的氣勢更加驚人了，他的棍子上有紅色紫色的花紋，揮舞起來讓人目眩神迷，仿佛有種詭異的力量，我有種想要窒息的感覺，覺得他的身形越來越高大，像座小小的山峰，讓我只能仰望。
再遲疑下去就完蛋了！怎麽也要在被徹底打倒之前擊出像樣的一拳吧！否則太丟人了！
我在大叔的棍子攻過來的時候向後傾倒，雙手用力一撐地向後跳去，棍子鋒利的尖端如影隨行的跟著刺過來，我猛的蹲低，把幾乎全部的念力集中在右拳，狠狠打向大叔的腹部。
「嘭」的一聲，大叔向後退了幾步，手裏的棍子消失了，他又震驚又憤怒又有點好笑的看著我，「你這個家夥！」
我想站起來，晃了晃撲倒在地上，這下完了，氣都用完了。徹底完了。不知道大叔會怎麽發落我和庫洛洛。
聽庫洛洛的口氣，這大叔似乎不喜歡亂殺人，可是……
用手臂撐著地，我灰頭土臉的爬起來，想要站起來，可是努力了幾下完全沒用，我只好向左傾倒，坐在地上。
「你可真是大膽！」大叔一手捂著自己的腹部，一手擊出一拳打斷身旁一棵直徑十幾公分的小樹，他「嘿嘿」的笑了兩聲，不知道是在諷刺我還是在嘉許，「假設這樣一拳是100點來計算的話，你全部的念力大概是三萬多。偷襲我的時候應該已經消耗了差不多一半，剛才和我打的時候你一共進攻了96次，平均每次攻擊的力度是100上下，最後那一擊大概用了5000，哈哈，你算算你還剩下多少念力？你知道以你的情況，全身的氣少於1500的話會怎麽樣？你——」
「大叔，」我打斷他的長篇大論，「我的算術很差。連二乘二連乘三次是十二還是十六都要算半天，你又不是數學老師，直接告訴我，剛才那一拳打傷你了麽？」
大叔呆了幾秒鐘，「……打傷了。我本來放在那裏用來防禦的氣是500左右，你發動進攻那一霎我調轉過來的氣大概是2500……」
「Yes！」我向空中高舉雙臂，頹然躺倒。打中就行了。
天空這時的顏色很奇怪，是紫色的。像是把血紅的晚霞和深藍色的夜色混在了一起，那些魚鱗形狀的雲還若隱若現，最北邊有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
我的心在此刻是平靜而快樂的。我終於證明，自己並不是一只敗犬。雖然沒打贏。
可是我沒有逃。
庫洛洛走到我身後把我扶起來，我左手的繃帶已經被從迸裂的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了。
大叔的臉看起來相當陰沈。
他一步步走過來，指著庫洛洛問我，「你知道他是誰麽？」
我點點頭。
他痛心的搖頭，「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做過些什麽。」
我繼續點頭。除了搶劫了友客鑫黑幫的拍賣會，還有他告訴我的那些探寶盜墓的事情，我的確不知道庫洛洛他們還做過什麽。胡作非為是麽？
大叔楞住了，大概是覺得我被打傻了。他發出一個黑色的光環套在我右手上，「這個環裏是大約2000的念力。把它運轉開，恢覆力氣。」
「唔。」我運運氣，果然，立刻精神了很多，「謝謝大叔。打完了，現在能放我們走了吧？」
他氣得跺腳，爆炸頭好像變得更大了！「這種男人根本不適合你！你這個笨孩子！」
我有氣無力的揉了下鼻子，「你的爆炸頭是電的吧？用的藥水不錯吧？燙這頭花了最少三個小時吧，可是也一點都不適合你。」
大叔楞楞的看了我幾秒鐘，半張著嘴，然後又皺著眉毛撇嘴，「你的審美觀壞掉了。聽我說，離開這裏，回家去。別再和這種人混在一起。」
「不行。」
「為什麽？」
我看看身邊的庫洛洛，他也正在看著我。
為什麽？
因為我不能就這樣把他扔在這裏啊。
就算是他抱有什麽一直對我隱瞞的目的，可是他救了我好幾次。他讓我選擇要離開還是要繼續。如果這時候我因為害怕逃走，那麽他永遠都會看不起我了。我也一樣。永遠會看不起自己。所以我不能走。
站在我對面的大叔又醞釀起陰沈的臉，他抱著雙臂，散發著讓我極力忍住才不會打冷顫的念力，「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就離開。」
「不行。」我說著，身體卻在這空前強大的威脅下終於禁不住輕輕顫抖，庫洛洛這時伸過手，把我的手握在手心。
他的手很大，能夠把我的手完全包在手掌裏，他的拇指挨著我食指的指尖，他的眼睛幽黑深遠，瞳仁清亮，「走吧。」他小聲說，「你能做的都做了。」
我搖搖頭。
不能走。走了，之後的我就不再是我了。
大叔這時不耐煩了，他右腳跟在地上頓了頓，「告訴我理由。」
「告訴你了，就放我們走？」
「不可能！」
「那誰要跟你說。」我咕噥一句把頭偏一邊。
「你這個——」他握緊雙拳，咬牙切齒，「怎麽一點都不可愛了啊！？你、你——」他說著，轉過身子瞪著庫洛洛，像是恨不得沖過來抓住他狠狠扇幾個耳光，「一定都是你！你到底都對她做了什麽？」
「別跟他說。」我瞥大叔一眼，「除非他答應說了就讓我們走。」
「啊啊啊——」大叔握著拳頭跨著大步轉了三圈，爆炸頭像顆大蘑菇一樣搖搖晃晃的，「你，」他轉過身，指著我，「說了我就讓你們走！」
「真的？」
「哼。最好別是什麽‘他是我的俘虜就是我的財產’之類的狗屁理由！」大叔惡狠狠的瞪著庫洛洛，看也不看我。
呃……我語塞了。這就是我想要說的呀！這大叔很厲害嘛，連這樣的話都能想到。
「怎麽？你這可惡的家夥，你本來是打算這麽糊弄我的？」大叔臉都氣紅了。我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激動。
「嗯……」我擡頭看看庫洛洛，又看看我們兩個人的影子，它們被最後一點陽光拉長，投在我們身前，像是並攏的兩根手指，一高一低，「其實我是個職業獵人……」
大叔不耐煩的揮手，「這和你跟他在一起有什麽關系？」
「是這樣，」我斟酌詞句，「我……我答應和他去一個地方，所以我們現在是同伴了。不管以後怎麽樣，只要我們還是同伴，我就不能把他丟下。因為他之前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也沒有丟下我。」
大叔沈重的呼吸了兩下，低著頭沈思一會兒，「你說完了？」
我點頭。
他又拋了一個黑色的光圈砸在我身上，「休息十分鐘，我們再打。我要打到讓你明白究竟什麽是同伴。」他說著，看著庫洛洛輕蔑的笑了，「這種家夥根本不知道同伴這個詞的意思，我要打醒你，打到你轉過身向他求助才發現他已經趁你用生命搏鬥的時候逃走了……」
我仰起頭和大叔對視，身體微微顫抖，我真的很怕這大叔，他的行為舉動非常不合常理，打醒我是什麽意思？打到內臟掉在地上麽？
可是我覺得有必要辯解，「你說的不對。我見過他們其他人。他們一起行動的時候就像一個機體。身體的一部分斷了，拋掉殘肢斷手跑掉對他們而言是正常的，他們不會為了失去一只手而跪在地上拿著那只手大哭，他們會去找新的手，更有力的手，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斷了手的時候不會疼。有時候還會疼很久。」
我知道的。不管是信長叔，還是那個總喜歡笑我的討厭鬼芬克斯，或者是庫洛洛，他們其實都會為失去同伴難過，雖然緬懷的時間可能很短暫，但是那種難過的感情卻不絲毫不會打折。
庫洛洛本來松開一點的手，又慢慢握緊，我傷口裏的血早已經透過繃帶滲出來，粘在他手上，和他手臂上受傷的地方流出的鮮血混在一起。
我想了一想，擡起頭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
現在我隱約的知道了，他受傷的那次，並不是因為防備我而故意不在山谷裏告訴我他的狀況，在夜裏驚醒也不是因為對我有戒心。如果是的話，他根本不會和我睡在一個房間，也不會比我醒來的晚。他只是習慣了。
就像我受傷的時候習慣有溫暖的擁抱和溫柔的安慰。
大叔這時給我氣得直搖頭，脖子都粗了。他幾次又憤恨又無奈的看看我，喘著粗氣。
過了一會兒，他退後幾步，眉頭緊鎖，「來吧，繼續打！我要看看你當斷手的時候會不會改變想法。」
我撅撅嘴，「打就打。我還有好多招數沒用呢。」
剛想往前走，庫洛洛拉著我不松手，「別打了。」
我甩他的手，「松手！我就要和他打。是你說讓我積極挑戰比我強的對手的。」我這一生可能只有這一個機會證明自己不是只可憐的敗犬了。
他皺著眉毛看我一會兒，轉過頭對大叔平靜而溫和的說，「不能再打了，她可能懷孕了！」
「什麽？」
「你才懷孕了呢！」
我和大叔不約而同的哆嗦著瞪他。
庫洛洛，庫洛洛，怎麽過了這麽久你還記著這個啊！
我猛力摔開他的手，想要喊些什麽，大叔已經先我一步沖過來把我推在一邊一把揪住庫洛洛的衣領。
那雙胖墩墩的手像是抓住生命中最後一點被偷走的希望一樣搖晃著，大叔沒有庫洛洛高，所以他仰視著，面孔扭曲，「是你麽？你這混蛋！你剛才怎麽不說！？」
那個猥瑣的、一心想要用盲腸懷孕的家夥垂著睫毛，不否認也不承認，「我會照顧她的。」
「胡說！」我急了，只有兩個人的時候說這種話已經夠過分了，怎麽能在別人面前也這麽說？！你看不起我麽？就算跟大叔打打打打到死你也不能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啊！還說我是敗犬呢，你這根本是癩皮狗了啊！
我推開大叔，揪住庫洛洛胸口的衣服亂晃，「別再猥瑣下去了啊！信長叔他們會瞧不起你的！」
我企圖用最後一絲作為粉紅色銀河店長的驕傲喚醒他，失敗了。
他擡起眼皮，用正直而清澈的目光看著我，輕聲說，「從九月初一直到今天，已經兩個多月了。你都沒有……」
「啊啊啊——」我放開他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許再說了！」楞了一下，我又撲過去抓住他亂晃，「你怎麽知道？你都在偷偷觀察記錄些什麽啊？你太猥瑣了太猥瑣了太猥瑣了……」
「都住口！」大叔怒吼一聲，然後他的臉皺起來，像是遇到了無比苦惱的傷心事，他坐在一個有很多圈年輪的樹墩上，「……咪那微愛路•麥格尼，你給我安靜。」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29
99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東西總是有超乎尋常的美好。
「……咪那微愛路•麥格尼，你給我安靜!」
哎——
「大叔你認識我？」這大叔是我在天空競技場的粉絲？光顧過「蘿莉的時間」？他是誰？怎麽會認識我？不，不對，他應該沒見過我才對啊！怎麽回事？我松開庫洛洛的衣服，咬牙切齒的瞪了他幾眼，氣咻咻的坐下。
大叔傷心的擡頭看我一眼，又充滿仇恨的看看庫洛洛，再次傷心的垂下腦袋，用兩只手比了個二十公分的距離。
我疑惑極了，用眼睛詢問庫洛洛，這是什麽意思？
「別再看那混賬小子了！」大叔又吼了一聲，接著，他再次垂下頭，幾乎是帶點哭腔的說，「你——我上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麽大點兒。小臉蛋像只蘋果，睡著的時候就含著左手拇指。艾恩抱著你，好像抱著全世界的寶貝，我說要抱你一下他怎麽都不肯……」
「你認識我爸爸！」我興奮的跳起來，指著大叔，「你認識我爸爸！」
「你給我坐下！」大叔吼完又頹喪起來，「我當然認識艾恩。你以為我是怎麽識破你們那個拙劣的謊言的？我是怎麽認出你的？那個藥瓶……」
他說到這裏忽然傷感起來，「……他說這世界上只有一只那樣的藥瓶，瓶身是用整塊的緹妮水晶琢出來，瓶塞是罕有的特林綠寶石，寶石和水晶的波長共同作用所以那藥膏才會比別的藥膏有效得多……」
「……有一次我受了傷，他把整瓶藥膏都倒在我傷口上。那氣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大叔說著說著，眼裏漸漸有淚光，「他是怎麽回事？他跑到哪裏了？怎麽讓你跟這種……這小子在一起？還，還懷孕了。你才十四歲吧？」
「大叔，大叔，餵，」他滿懷感情敘述時我不停想要打斷他，「庫洛洛騙你的，我真的沒有……沒有懷孕。我……」我急得臉都熱起來了，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
「真的？」大叔抽抽鼻子，「你跟他……」他說著，用看色狼的鄙視加厭惡的眼神看向庫洛洛。
我的臉更熱了，連耳朵都開始發燙的，庫洛洛……
這種情況下我只能拼命搖頭，不知為什麽腦海裏有一連串畫面閃過。
庫洛洛最初出現在我家露台時那個樣子，他在那間被遺棄的教堂裏問出了個猥瑣的問題之後用唇型說「對不起」，還有……還有他擡著木船走在我前面，後背上被汗水打濕的V型，他脖子後面那片桃子形的發尖，還有……
「是這樣麽？」大叔嚴肅的問庫洛洛。
「是的。但是我也說過，我會照顧她。」庫洛洛稍微垂下一點頭，用嚴肅而略帶憂傷的語氣慢吞吞的回答。
他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不僅再次汙蔑了我，而且似乎包含了一些什麽我不太理解的、故意展示給大叔的卑劣暗示。
果然！
老實的大叔上當了，他看庫洛洛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遲疑了一刻，他問，「那麽……是那個，變化系的人的？」
庫洛洛繼續沈默而哀傷的點頭。
什麽啊！這一刻我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想倒地不起昏迷過去！
那種狗血電視劇裏男女主角失散了歷盡艱苦重逢之後卻發現愛人失憶了而且愛上了別的人還準備結婚了時才有的悲傷表情是怎麽回事啊！庫洛洛你夠了！
大叔，你這種看熱血少年漫畫的燃系男人才不會被這種低級爛俗的電視劇給誤導的吧？
大叔！
……
大叔，我看錯你了！
對你這種三四十歲頭頂的毛發逐漸有比身體其他部分毛發稀疏的趨勢可是還在看少年周刊的人抱有希望我真是個傻瓜！
「餵——」我非常不愉快的喊了一聲。
沒人理我。嗚。
可惡你們兩個不要再用眼神交流了！
「你們給我停下來啊！我才沒有和西索……你在胡說什麽！大叔你別信他！」我轉過身子想要揮拳打這可惡的混蛋，手擡起來又一點一點放下去，咬著嘴唇喘了幾口氣之後我瞥著庫洛洛小聲嘀咕，「你才懷孕了呢。」
「你怎麽知道？」他還好意思問。
「我就是知道。」我氣哼哼的說。
這種情況下庫洛洛居然還能「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瞪著他，用右手捶了一□邊的樹幹。
樹幹應聲折成兩段，之後是一片長久的沈默。
大叔盯著我看了一陣子，又看看庫洛洛，像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相信純真天然的我，還是演技派的庫洛洛。
躊躇了一會兒，他站起來，「你還是不能跟他一起走。如果有了孩子更不能和這種人在一起。」
「不行！」我急了，也站起來，「他要和我一起去找我爸爸。而且我才沒有——沒有那個呢！我——」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大叔打斷我，「你也能看出來，我的能力絕對不在他之下。我現在手頭有個緊急的任務，需要大約一個月去完成，你跟著我，一個月後我陪你去找艾恩。」
他瞟了庫洛洛一眼，「他一定是有什麽只有他知道的線索，所以脅迫你跟著他，對不對？不用擔心，」大叔轉過臉對庫洛洛說，「我現在就放你走，如果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並且承諾以後不再找她的話，我答應你，我，彭穆•阿萊德利，一生中都不會再追捕你庫洛洛•魯西魯。」他說這話的時候全身念力湧動，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更可怕，我明白，他是在威嚇。
「大叔！」我焦急的看著庫洛洛。爆炸頭大叔的承諾究竟對他而言有多重要？我忽然害怕起來，也盯著他看。
他對我笑了，眼皮半闔，黑色眸子被睫毛遮住一半，看不清他的眼神，「我說過，我不會先離開。你呢？他可是念能力世界前十的獵人，專長就是尋找古跡。你跟著他……」
揮一下手制止他再說下去，我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對大叔說，「大叔，謝謝你。可是就算我和你一起找到了爸爸，他問起我找到他的經過，難道你要我告訴他我為了要有更強大的夥伴，把之前的同伴給拋棄了麽？」
我看著大叔陰晴不定的臉繼續說，「你也不要威脅我什麽不跟你走就殺掉他之類的，你想把我變成一個對同伴見死不救的混蛋麽？就算你是爸爸的朋友也不能這樣啊！你剛才是想把我打暈對吧？要是我醒來發現同伴因為自己的無能死掉了，那可是會給我造成心理陰影的，尤其是我這種正處於仿徨無助青春期的時候爸爸失蹤了又從小沒有媽媽的孩子……」
大叔楞了半天，目光遊離在我和庫洛洛之間，他雙手握拳，鼻孔翕張，嘴唇繃得緊緊的，看起來又失望又傷心，可是轉眼之間他變得又憤怒又無奈，他連名帶姓的對我喝到，「你！咪那微愛路•麥格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看著大叔那幅痛心疾首的樣子，有點歉疚。
如果不是因為他是爸爸的朋友，大叔他才不會管我，而且，從他認出我那一刻，後來跟我的較量完全是在考較指點我的能力。可我剛才說的話……實在是很不厚道。
又想了一會兒，我抓抓頭發勉強笑了笑，「嗯……很想找句阿銀的拉風台詞表達我現在的心情呀，可是怎麽都找不到合適的句子呢。而且我也沒打贏你，唉，總而言之，大叔，我做好決定了。」
「你會後悔的！」大叔大喊，然後聲音忽然低下來，「你怎麽一點都不可愛了啊……」
我皺了皺眉毛，擡頭和他對視，「我也不知道我將來會不會後悔。不過，曾經有人告訴我，要是你做一件事之前總是在想自己將來會不會後悔，那麽在你臨死的時候一定會後悔自己沒去做過那些事。所以要盡量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多做將來可能會後悔可是死前卻不會後悔自己沒有去做的事。」
「這是什麽繞口令一樣的東西！這種歪理是誰教給你的？」大叔無奈的看看我，「你都認識了些什麽人啊！」
「大叔你真厲害！這就是繞口令啊！」我舉起左手拇指，咧開嘴笑，希望自己能夠看起來可愛一點，「告訴我這話的可是在友客鑫和優卡一帶很有名氣的交際花，名叫妃麗，她說經常這麽快速的說這段話能夠讓你的……」
「別說了！」大叔的聲音又低了點，他像是徹底無力了。
我撇了下嘴角，看在你是爸爸的朋友的份上才告訴你妃麗姐姐的絕招的。算了，看來你也不欣賞，而且你也不像是有親密伴侶的樣子。
「餵！那是什麽眼神？」
「啊，啊，」我趕快再次露出討好的笑容，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回憶著薄妮大人的教導——微微側頭，睫毛垂下一點，然後用下巴緩慢的劃一個小小的弧線擡起頭註視，同時聲音放低放輕——「是崇拜的眼神啊大叔。我剛才不是還送給你兩本漫畫麽？放我們走吧？」可惜我右肋受了傷呼吸困難，不然的話，我還可以憋住呼吸讓臉頰泛紅——薄妮大人說那個樣子的我是不會被中年大叔們拒絕的。
薄妮大人我愛你！萌少女攻擊果然奏效了！
大叔又陰沈的看了庫洛洛一會兒，終於說，「走吧。一年以內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們！讓人火大！一年之後麽，嘿嘿，不管你們是不是還在一起，我都會再找你較量的。」
我馬上從樹樁上跳起來，身體突然晃晃悠悠的，差點摔倒，可能是一下子放松下來了，渾身的肌肉突然酸軟無力。庫洛洛扶住我的肩，我的膝蓋還是有點發軟。
「我很期待那一天。」他不卑不亢的回答大叔，禮貌的語氣遮不住其中暗藏的殺機，庫洛洛拍拍我的肩膀，「我們走吧。」
「嗯。」我讓他牽著走了幾步，又試探性的轉過身，「我們走了？彭穆大叔？」
大叔低著頭，只是揮了揮手，「走吧。我要在這裏坐一會兒想些事情。」
我跟著庫洛洛又往前走了幾步，又站住，「大叔，你被我打到的地方受傷嚴重麽？那藥膏留給你吧？」
他坐在木樁上擺了擺手，又嘆了口氣，「我沒事。倒是你，你的兩種能力，最先被我用鐵環套住的變化系能力至少要五十天不能用。我後來給你的兩個光環，是借給你念力，一共借出了大約四千，連本帶利收回來的話，你最少要十四天不能用念。」
我懵了，「什麽？你不是說我的總念量大約是三萬麽？你借給我四千，我要還十四天？那就是還給你五十四萬啊，大叔你算錯了吧？」
他捂住額角，仿佛那裏被誰打了一下，小聲喃喃，「艾恩這財迷的女兒怎麽是個數學白癡？」
我扁起嘴，求助的看向庫洛洛，這家夥立刻把臉轉向一邊，肩膀抖了幾下。
可惡！數學好的人都很討厭！
我和庫洛洛走出樹林，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朝便利店走去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依稀看得到大叔坐在那個有巨大年輪的樹墩上面，頭頂一片銀輝。
難得能遇到認識爸爸的人，可是他好像對爸爸的下落也一無所知。
如果不是在這種情形下相遇，我一定會多問他一些關於爸爸的事情，彭穆大叔還見過嬰兒時候的我，也許他知道我爸爸和媽媽是怎麽分開的？
我把那兩本漫畫用一塊路邊撿來的石頭壓住，看到停在旁邊那輛小綿羊時快步走過去右手一甩，「嚓嚓」兩下用藏在袖子裏的鐵條把它的前後輪胎都紮破了。又想了一下，我做賊心虛的向樹林的方向看了一眼，捅開小綿羊車座的鎖，把鐵條插在坐墊下面，又把車座蓋好。大叔沒有行李，他一定不會打開車座的。
「餵，」我壓低聲音問庫洛洛，「鐵條上面的麻醉劑不是致命的對吧？」
他也壓低聲音回答，「對。但是如果彭穆坐在那裏，他就要去看肛腸科的醫生了。」
「我相信他不會坐得太用力的。」我小聲說著，跑到他身旁，「快走，我怕他等一下又會改變主意。」
「這是你跟著我學的？」他小聲咕噥著跨上車「我有這麽卑鄙麽？」
我跳上車，「開鎖是你教我的，那鐵條也是你給我的，當然是跟你學的。快走！快走！」
我插鐵條的位置和力度，只有在大叔改變主意追過來，不假思索就跳上車的情況下才會紮傷他吧？
庫洛洛發動「大黑」，這不爭氣的車半天才鏗鏗響起來。遲鈍的店員這時候才探出頭，他看到我們衣衫不整的樣子，猥瑣的笑了一下，朝庫洛洛豎起拇指。這是什麽意思？
我抓著庫洛洛的腰不斷催促他快走。從在布塔遇到庫洛洛的那一天開始，我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深切的感到自己是在「逃亡」。
「大黑」的車燈在公路上投出一個淺黃色的光帶，我們跟在那條帶子走，月光很亮，夜風清涼。一路沈默。
又走了一會兒我發覺路線不對。庫洛洛沒有沿著預先制定的目標向山麓走，而是從一條岔道彎進去，開向這附近一個小城。
我拉拉他右邊腰側的衣服，大聲問他，「我們不去巖洞了？」
「暫時不能去了——」他大聲回答，「你餓麽？」
「餓——」
「想吃什麽——」
「漢堡吧！」
庫洛洛沒再說話。夜色已經漸漸變濃，有雲朵遮住月亮，時不時會有一兩輛車從我們身邊經過，走了大約十五分鐘，我已經可以看到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城市在墨藍色的天穹下散發著淡淡的銀光。
在城郊我們發現一家晝夜營業的快餐店，庫洛洛買了些漢堡和我在「大黑」旁邊吃。
我這時才覺得肋骨那裏痛得要命，比剛才在樹林裏疼得多。不僅是行動時，連每次咀嚼、呼吸時都會疼得讓我從頸窩到太陽穴一陣陣抽痛。肋骨一定是斷了，也許還不只兩根。像有兩把小鋸子在鋸著。於是我吃的很慢。
庫洛洛靠在車把旁邊，他吃了幾口之後突然轉過頭看看我。
「什麽？」我沒好氣的喝了口汽水，把凝滿小水珠的紙杯放在車身上。
「疼麽？」他指指自己的右肋。
我楞了一會兒，打了個冷顫，喉頭有東西噎著，「不疼。」
他低頭沈默了一會兒，拿起我的紙杯，抹去紙杯印在車身上的那圈水跡。
我又勉強吞咽了幾口，實在沒有胃口了。雖然用了幾乎全部的念力去防護那裏，可是我的肋骨可能還是斷了，不知道內臟有沒有大問題。
「不吃了麽？」庫洛洛看我握著漢堡半天沒動，有點躊躇的問我。
我轉轉眼珠，又眨了眨眼，不讓眼淚掉出來，「嗯。不吃了。我……我想喝一杯熱熱的牛奶。」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怪，他額前的碎發投在眼睛上方的陰影，隨著夜晚的輕風微微晃動，讓我有種「庫洛洛剛才很吃驚」的感覺。
我仰起臉看他，試圖從他臉上尋找答案，他的嘴唇輕輕抿了一下，又松開。他看起來像是有點開心，還有點……難過？但是馬上又變成了短暫的迷惑，最後，所有情緒沈入湖底，平靜無波。
你在想什麽？
我仰起頭呆呆看他，這個人的思維跳躍的真快。我好像永遠也追不上他的速度。
他的眼皮垂下來，「我們等下去找間旅館。」
「好。」我忽然覺得筋疲力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這樣一個聰明的同伴也有好處，他能夠輕易揣測到我的心思。我現在根本沒精神去樹林裏搭帳篷。我想要舒適柔軟的床，燙到讓皮膚發紅的洗澡水，還有帶著洗衣粉香味被細心晾曬熨燙過的幹凈衣服，最好還能吃到像家常菜一樣的食物。
所以盡管我們現在的情況比之前所有時候都危險，庫洛洛還是找了一家好一點的家庭旅館要了間雙人間。
這是從去高山湖泊之後很久，我們第一次住在同一間房間。
聯邦南部接近海岸的地方已經在極圈附近，雖然是夏季，夜晚氣溫也在十五度以下。這一帶的民居，床的式樣都很古老，有四根木柱，上面掛有擋風的布幔。床頂倒是空的，能夠看到刷得雪白的天花板。
我打開背包拿出睡覺時要穿的衣服，又把要洗的衣物放進門口的洗衣籃裏，老板娘來了，她給我送來一杯熱牛奶，還有兩塊消化餅。
庫洛洛這時從浴室跑出來，頭發濕漉漉的，脖子上掛著毛巾，穿著件短袖的圓領衫，右臂上有一大片青紫和擦傷。不知道是和大叔打的時候弄的，還是在我被大叔打飛之後抱著我緩沖那股強大的力量時被我撞的。
他坐在我對面的床上，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看著我喝牛奶，忽然問，「是什麽餅幹？」
「普通的消化餅，你要麽？」我說著遞給他一塊。
他接過餅幹，放到嘴邊卻沒有咬，目光突然像下移動，然後他指指我的腿，「咪路，你還有別的地方受傷了？」
「沒有啊。」我咬著餅幹低頭，看到一條血痕正順著小腿內側流下來……
呃。
我握著牛奶杯子和咬了月芽形缺口的餅幹，從床上站起來，腦袋裏亂哄哄的，「那個……我……」
庫洛洛馬上明白我是在流血，可是不是受傷了。
他握著餅幹楞了一兩秒鐘，「哦。」
又過了幾秒鐘，我吭吭嗯嗯了幾聲，「我，我要去找一家便利店，想買點東西……」
他皺著眉毛，「你難道沒有準備？」
我看著自己的鞋子，「我又不知道它什麽時候要來。」
「你怎麽會不知道？」他似乎是有點無奈，「這個時候，這種地方，有還開門的便利店麽？」
「我真的不知道。上一次是六月，再上一次是十二月……」我猛的咬住嘴唇，恨不得打自己一下，怎麽會跟他說這種事！不過，這算是我的身體對他不斷汙蔑我的有力抗議麽？希望他接下來不要再提起那個猥瑣的話題了。
他沒再說話。他也沒有帶我去便利店，而是直接去找了老板娘。
沒多久老板娘又來敲我們的門，她微笑著遞給我兩個塑料袋子，「不知道你平時用什麽牌子……這是我女兒的。」
我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把袋子接住，小聲說了句「謝謝」，有點尷尬的回頭看看，庫洛洛已經放下他床上的布幔，大概是睡了。
洗了個熱水澡，我躺在床上，有依稀的星光鉆過窗簾，從床頂透進來。
早上快要醒的時候我覺得全身的骨節肌肉全都在發酸發疼，右肋下面像是有根燒紅的炭條燙著，咳嗽了幾聲，我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可是因為現在是南半球的夏天，所以我無法分辨現在到底是幾點。
把臉在枕頭上蹭了蹭，我坐起來拉開布幔，立刻嚇得往後一退，庫洛洛也被我嚇了一跳，他手裏拿了杯水，就站在我的床邊。
我楞了一下，明白了為什麽他沒發現我已經醒了，因為我自己現在也像他一樣一直處於「絕」的狀態，讓人難以感測到行動。
我先是「呵呵」笑了兩聲，他那個樣子真是少見，大叔說我有十幾天會和庫洛洛一樣不能用念力，呃——
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我抱著被子，心裏各種念頭像一鍋沸水裏的泡泡一樣多。
往後縮了縮，我小聲說，「我，我的念能力可是很快就會恢覆的。」
「嗯。」他把水遞給我，在我床邊坐下。水是溫的，他的聲音也和水杯一樣溫暖，搭配著他的招牌笑容，可是他說的話卻沒那麽溫和，他笑著說，「咪路，你又開始怕我了麽？還記得你發現我不能使用念力之後，對我所做的那些事麽？別怕……我是不會那樣對你的。」
嗚嗚。你這麽一說我更怕了啊。
我又往後縮了縮，後背已經快要靠在窗台邊的墻壁上了，庫洛洛挪挪腿，又靠近了一點，他用熟稔的口氣問我，「你說，我們兩個現在誰比較厲害？」
嗚。
「哈哈哈哈，」我幹笑幾聲，「當然還是我吧。我的力氣比較大。對吧？」
「哦，是啊。」他笑著看我，「可是你這裏受的傷不輕吧？」他說著手指一動輕輕戳在我的右肋下面。
「啊！」我驚叫一聲，杯子裏的水灑出來，一些努力了很久才終於不會再反覆想起的記憶像閃電一樣穿過腦海——甜得好像會上癮的藥水，像羽毛一樣的親吻，甜膩溫柔的話語，滾燙的體溫，曖昧而讓人羞怯的氣息……有股熱氣從心口那裏穿過喉嚨撲在臉上，我趕緊閉上眼睛。
「你要一直握著這杯水麽？」庫洛洛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離我更近了，他的呼吸輕輕碰在我的睫毛上，弄得它們隨著他的聲音微微發癢。
我搖搖頭，不敢睜開眼睛。
他的指尖，和我之間可能少於一毫米的距離，緩慢的掠過我的額頭，眉毛，睫毛，最後停在嘴唇前面。近到我能感覺到他手指上的溫度。
「咪路……」他輕輕叫我，「睜開眼睛……」
突然間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想哭。
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退了，我的後背貼在涼涼的墻壁上。
他從我手裏取走了那杯水，又把我的手握在他手裏，拇指蹭著我的拇指，「還疼麽？」
我繼續搖頭。
「那你睜開眼睛？」他輕輕要求我，另一只手的手指終於突破那層一毫米的隔膜，貼在我的唇上。
這時我連搖頭都不可以了。因為那麽做的話，就像是我在親吻他的指尖。
我一定是臉紅了。如果可以我想把臉貼在墻壁上去降低它的溫度。
要睜開眼睛麽？
庫洛洛會做什麽？
無論他做什麽現在的我都沒辦法反抗吧？
遲來的報覆
100 安慰不一定要用擁抱，也可能選擇使用食物。
無論他要做什麽我都反抗不了？
我被這想法嚇了一跳，喉嚨裏不受控制的「嗚」了一聲類似被關在門外的小狗才會發出的聲響。
庫洛洛笑了。他的臉頰和鬢角的頭發擦過我的臉龐，聲音輕得只有我和他能聽到，「都說了我不會像你那樣的……」他說著，唇角的熱氣輕輕撲在我頸部的血管上面，像是有只小手頑皮的撥了一下。
我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猛的向邊上挪去，立刻疼得直冒汗。
他唇邊是沒有退去的笑意，右手按著床支撐身體，左手擦著我的頭發把手裏的水杯放在床邊的窗台上。
靜靜的看了我一會兒，他忽然擡頭看著天花板蹙眉感嘆，「我上當了。」
「……」我楞了楞，「什麽？」
庫洛洛把左手撫在嘴唇上發了會兒呆，才又轉過頭看我，「西索。我上他的當了。」退後一點，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人體的臟器大致解剖位置相同，可是人和人之間有細微的差別。你偷襲彭穆的時候故意露出右肋下的破綻是因為你已經知道了打在那裏可以避開所有重要的器官和血管，對麽？」
我艱難的把噎在喉頭的那團沒有形質的難過咽下去，不去回答他的話。
有時候我真希望他們沒那麽聰明。
那樣的話，我就也可以傻一點。
他說的都對。偷襲時我把所有的氣放在左手還有右肋那個曾經被西索狠狠打中過的地方。
無論是右手發出的、粘在大叔身上的氣柱；還是在大叔抓住氣柱把我拉過去時擋在臉前假裝防禦的左手；還有故意露出的右肋下的破綻——這些全都是精心策劃的賭局。
我人生的第一場豪賭，賭註是我的生命。如果失敗，大叔打中的不是我的右肋那片經過試驗的地方而是其它地方，沒有念力的保護，在能夠用針紮到他之前我就死了。
嗯，最後的結果嘛，不知道算是失敗還是成功？大叔雖然被我紮中了，可是很快又看破了。
我垂下腦袋，把雙腿並攏貼近身體，再把手臂摞起來放在膝蓋上。
沈默了幾分鐘，庫洛洛突然輕聲問我，「你喜歡西索麽？」
這問題非常突兀和意外——
我不知道。我在心裏小聲回答。
在他心裏我到底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
所以，對於庫洛洛的問題，我沒法回答，隔了很久我才艱難的開口，「我……我只是他比較認真的消遣。」其實我完全沒有必要說這些，可是我又有種說出來之後會比較好的感覺。那麽，什麽是「比較好」呢？忘了那些羽毛、糖果？還是……
我不知道。我說完，把臉側著放在疊起的雙臂上，靠著我的手肘。
庫洛洛哂笑了一聲，「消遣？那還真的是很認真的消遣啊。」
我動動脖子，「他說過，要等我變強之後……」
「哈，你真是天真。」他打斷我，停頓一會兒，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凱門島上有一種長尾猴，這種猴子不是成群活動，總是一大一小一起生活。動物學家起初以為它們是母子，後來才發現那些背著小猴在林間覓食的成年猴子無一列外的是雄性，而它們背的，是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雌性小猴……」
「嗯？」我擡起頭，我從沒有聽說過這種猴子。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他們發現，雌性小猴是從雄猴從別的猴群的母猴那偷來的。」庫洛洛笑著看我，「雄猴養育教導的那只小猴，是它選中的配偶。」
「啊？」我皺起眉毛，這猴子跟我有什麽關系？
「嗯。動物界也有‘養成’啊，」他認真的說著，像是個科學館裏給小朋友們講解最基本常識的老師，「而你應該知道，‘養成’的最終目的……」
「下流！」我毫不猶豫的蹬了庫洛洛一腳，原來說來說去他又在講什麽「西索現在找到比跟你打架更有趣的事」了，這人真是太猥瑣了！
他也不生氣，微笑著動動被我踢中的腿，往邊上挪了一點，「你對他來說早就不是‘認真的消遣’了。就算以前是，後來也變了。人們總是對自己努力爭取過來的東西格外珍惜……」
對自己努力爭取過來的東西格外珍惜麽？西索有努力爭取過我麽？
我發了會兒呆，歪著腦袋問他，「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庫洛洛可以充當很多角色，團長、謀士、殺手、盜賊，可不是「知心夜話」主持人！難道他想轉行了，徹底拋棄粉紅色銀河了？
「唔，我也不知道。」他像我一樣抱著雙臂靠在墻上，目光聚焦在空氣中的某個點，眼睛裏光芒閃動，過了很久，他向後仰頭，把腦袋也靠在墻上，「可能是覺得這樣比較公平？可這明明沒有公平可言。這算是生物的本能和人類的才有的驕傲之間的矛盾麽……」
我沒好氣的等了一會兒，期待他說出些有意義的話，可是，和曾經無數次發生過的一樣，庫洛洛又在自己不註意的時候不知道走到了哪個我看不到的時空，坐在裏面發呆。
掀起被子往他身上一堆，我爬下床去洗漱。
旅館提供的早晨還算豐盛，可是我只吃了一個羊角面包，喝了一杯熱牛奶。我問庫洛洛接下來有什麽計劃，他無所謂的聳聳肩，說等你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我們再走。
他這麽說的時候我用手掌輕輕撫摸右肋，想到那個我已經很久沒有想到的人。
我的傷要什麽時候才能好？
回到房間之後庫洛洛讓我繼續睡一會兒。
我沒換衣服就躺下了，他幫我把布幔放下來掖好，說自己會在房間看書。
我答應了一聲，就閉上眼睛。
「咪路？」
「嗯？」
庫洛洛拉開布幔，把藥瓶給我，「還剩一點藥膏，你要塗在身上麽？」
我費力的張開眼睛，「好。」又過了幾秒鐘才蓄足力氣向他伸出左手。
他沒給我藥瓶，反而握住我的手腕，「要重新包紮麽？」
「好。」我眨動眼皮，覺得很疲倦。明明剛吃了早餐，怎麽會這樣？彭穆大叔真是太厲害了，不過，庫洛洛說他是世界排名前十的念能力者呢，我居然能和他打，哈哈，我也挺不錯的嘛。
打開繃帶，我看了一眼手心的傷口，那條本來像一片紙那麽薄的刀口被我硬塞進去戒指之後腫了起來，粉紅色的皮肉向外翻卷，好像一張小孩的嘴。
「傷口發炎了。」他說著把手背貼在我的額頭上，「你在發燒。」
「啊？」難道剛才我覺得渾身發燙、無力是因為傷口感染了麽？
「你把戒指放進去的時候……」庫洛洛說到這裏突然停下來，很認真的凝視我，「你為什麽回來？」
「不是都說了嘛∼」我有氣無力的回答，好累。肋骨那裏很疼，唉，如果我能昏迷過去就好了。
他隨手抓過床頭櫃上跟老板娘借來的急救盒子，找到幾張酒精擦紙撕開，「那是你跟彭穆說的。」
真麻煩，不一樣麽？我閉上眼不理他。
「哎喲——」我嘶嘶的咬著牙齒想把手掌抽回來，「你不能輕點麽？很疼啊！」
「啊，對不起。」他毫無誠意的道歉，坐在床邊繼續給我清理傷口，「你為什麽回來？」
為什麽為什麽，你怎麽整天這麽多問題？你改名叫布瓜好了。
我轉過腦袋不理他。
「咪路？」
繼續不理他。
「餵！松手！」我氣惱的拍他放在我右臉上的手，「你幹什麽？」
右臂稍一用力肋下就像有幾把銼刀在銼一樣疼，我一定是骨裂了。
「好像現在你的力氣也沒有我大了……」無恥的家夥微笑著用手掌和拇指握著我的臉，強迫我轉過來和他對視，「告訴我吧，你為什麽回來？」
我氣鼓鼓的盯著他的眼睛，「因為我就那樣跑了的話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尊重我了！」
他怔了一下，收回放在我臉邊的左手，隔了幾秒鐘才問我，「那對你重要麽？」
「嗯。」當然重要了！
庫洛洛又看了我一會兒，瞳仁裏光芒流轉，然後他笑了，「還有呢？還有其他理由麽？」
「唔……有的。」
「是什麽？」
「還記得上次去冰淇淋店麽？」
「嗯。在格萊斯的那次？」
「對。」 我的聲音低下去，「……我的冰淇淋球掉了一粒，你把你的給我了。」那其實完全是因為我太貪心，本來只能放三粒球的蛋筒我硬要求店員給我了四粒球，結果剛一出店門最頂上的那粒芒果味的就掉在了地上，庫洛洛嘲笑夠了就把他自己的一粒朗姆酒味的給了我。
他似乎想不起來自己曾經這麽做過，皺了皺眉毛，「我這麽做過？就因為這樣？」他回憶的時候手抓得更緊了點，「咪路，你在開玩笑麽？」
「餵，疼啊！」我晃動左手，「誰跟你開玩笑！」
他的表情，像是穿越了重重迷霧終於來到迷宮盡頭的孩子突然發現出口連接著一座更大更深遠的迷宮一樣，迷惑、猶疑，可是奇怪的是，他臉上一絲失望的意思都沒有，「真的沒開玩笑？」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你覺得呢？」
笨蛋，我才不會把那些有關你的好像明信片、風光介紹片、文藝電影胡亂剪接在一起的種種畫面告訴你呢！當然了，這樣也不算騙你，各種顏色的冰淇淋球也是其中一張明信片。
他眼睛的顏色在日光的照耀下變淺了，像是塊沈在水中的琥珀，幾乎清澈見底。這麽看著他的時候我不禁想，我的眼睛這個時候看起來也是這樣麽？好像沒有任何秘密一樣？
「庫洛洛，我真的累了。」我小聲說著閉上眼睛。身體又開始發燙，我覺得虛弱無比，別再這樣看我了……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松開手，過了很久，他才輕輕說，「對不起。」
我躺下就要拉上被子睡覺，這時庫洛洛反而又不肯讓我安靜。他堅持要跟我換床，理由是我的床靠近窗口容易受涼。
其實我猜他是和我一樣喜歡靠著窗口的那張床。一直以來那張床都是被默認成我的，現在我沒法用念力了，哈，忍耐了一路，他終於有了機會啦。
我怒氣沖沖的抗議被直接無視。他包著被子要把我抱起來要往另一張床上扔。
他這麽做的時候我不能克制的小聲驚呼。
這可惡的家夥竟然就站在房間中間舉著我得意的笑了，「你怕我？」
我咬著牙瞪著他不出聲。我才不是怕你，我是，我是……
我不是怕他。從今天早上意識到自己無力反抗他的那一刻，我總覺得庫洛洛身上有種什麽讓我覺得，嗯，介於害怕和害羞之間的東西，讓我很不安，不，不，也不是不安，就是，唉，我說不清。總之會心怦怦亂跳，手心出汗，可是又不是恐懼的感覺。那種感覺從我在那座被遺棄的教堂裏見到他的時候就有，直到他在布塔宣布自己沒法使用念力才悄悄隱藏起來，可是，現在，它又突然回來了。
他把我放在床上的時候我忍不住緊緊合上眼睛。
我不敢看他。如果我看著他，和他對視，也許就會有什麽兇猛的東西被放出來。我怕。我怕的是那種東西，不是他。
我昏昏沈沈的睡了幾個小時，午飯時庫洛洛叫過我幾次，我恍惚著「嗯」了幾聲，他放下布幔走了。
大概下午兩三點的時候他把我搖醒，說是借了旅館的廚房煮了我愛吃的肉片粥。
我的體溫還是沒降下去，整個人無精打采。庫洛洛有點擔心我是因為內臟受了傷所以才會一直低燒。
「也有可能是戒指上的麻藥滲進傷口裏了……」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把勺子送到我嘴邊，「啊——」
我張開嘴把粥吃了，唔，這粥熬得真不錯，又香又滑，吞下粥，我喘口氣，「嗯，你不是說，那麻藥過敏了一次之後就有抵抗力了麽？」
「所以才說是‘有可能’……」他又送過來一勺粥，「啊——」
我吃著粥，含糊不清的問他，「彭穆大叔說那是斑點藍章魚的毒？什麽章魚來著？」
「啊——」
「唔。」我把粥咽下去，庫洛洛沒有接話，反而低著頭無聲的笑，伸到我嘴邊的勺子輕輕顫了顫。
我楞了楞，他怎麽了？我說了什麽可笑的話？
「庫洛洛？」
他這才擡起頭，目光在我臉上掃了掃，又舉著勺子，嘴巴張圓，「啊——」
「啊——」哎？我恍然大悟。啊啊啊——啊你的頭啊！可惡！
這小心眼的家夥微笑著繼續看我，「我們兩個到底誰是那種吃飯的時候人家對他說‘啊——’他就真的‘啊——’然後閉著眼睛等人把食物餵到他嘴裏的家夥啊……」
「餵——你怎麽那麽記仇啊！？」我真的生氣了。你到底計劃了多久啊！這麽點小事你還記著呢！？
「我就是這麽記仇。」庫洛洛笑得很開心，「有機會的話還想讓你吃西瓜只吃中間那五厘米呢……」
`
「我生氣了！」我傷心又窘迫的滑進被子裏，把臉蒙上，怎麽會有這種人啊？怎麽會有這種人？他是二十六歲吧？是吧？這種事像是二十六歲的人幹出來的麽？
「咪路？」他拉下被子，我的臉不知道是在被子裏憋的，還是因為在發燒，燙燙的，我轉動脖子把臉埋在枕頭裏不理他。
「把粥吃完。我不笑你。」他語氣嚴肅的保證，「我是想到早餐的時候看到你拿勺子好像很疼才餵你的，不是故意要逗你。真的……」
是真的麽？我睜開眼睛，看到他正雙眼含笑的看著我。
還說不笑我了呢！
又羞又窘，前所未有的軟弱感在這一刻毫不留情的擊沈了我的自尊，忍了這麽久，我終於忍不住了，嗚嗚的哭起來。
庫洛洛這下真的不再笑了，他把碗放在一邊，抓著我的肩膀把我從床上拉起來，似乎是很意外，「你怎麽了？疼得很厲害？」
我抽噎幾下，覺得很丟人，怎麽會這樣？我怎麽會這樣？太丟人了！可是不管是情緒還是身體都無法服從理智，我沒有辦法停下來。
是疼得很厲害。我左手的傷口別說是拿工具，每次脈搏跳動的時候都會抽痛，庫洛洛那一刀本來不會讓傷勢這麽嚴重，可是我把戒指塞進去的時候好像傷到了筋絡，因為沒有縫針，所以為了不讓傷口崩開我只能盡量並攏手指半蜷起手掌。
而我的右手，只要一擡手，牽動肌肉，肋骨那裏就疼得我直冒汗。
我從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現在還不能用念力，而且兩只手都不能用了，連吃飯穿衣服洗臉這樣的小事都很費力，還……
越想越難過，我努力轉著眼球想把接連不斷湧出的眼淚轉回去，可是根本不管用，淚珠爭先恐後像賽跑一樣順著我的臉頰流向下巴和脖子。
「咪路？」他說著把我拉得更靠近他，左手伸過來，像是要查探我的傷勢，我趕快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他。
不行！不能再讓任何人在我受傷的時候碰我的傷口，那樣我就會記住那個人，難過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來，然後就會更難過……
放棄要讓淚水憋回去的最後掙紮，我想去擦擦眼淚，可是——庫洛洛抓著我的左手，我又不敢松開制止他的另一只手。
他像是發覺了我的困境，輕輕晃了晃左手，我松開他，他撫上我的臉龐，姆指從我的眼眶下面向下滑動，抹掉那些淚水。他的手上有一層薄繭，很溫暖。
「很快就會好的。」他這麽說的時候把手翻過來，用指背很輕很輕的反覆擦著我的臉頰，像是要擦掉什麽沒有形質可又確實存在的東西。
我悶悶的不出聲，又抽了抽氣才擡起眼簾看他。
庫洛洛的神情很專註的看著自己放在我臉上的手，像是他手上開出了一朵讓他訝異又難過的花。
有什麽東西躲在他黑亮的瞳仁後面不時跳動一下又安靜的蟄伏。
不敢和他對視，我趁他的眼睛還在觀察自己的手指時垂下腦袋，庫洛洛的右肩這時像是要支撐我一樣向我靠過來，剛好讓我可以把額頭放在上面。
「我想我爸爸了……」我趴在他肩上小聲喃喃。
「嗯。」他輕輕回答，脖子稍微轉動一點。
他的肩膀一如我上次受傷昏迷時那混亂的記憶中一樣寬厚，從他肩頸之間透過的光，讓我看到他的胸口在薄薄的襯衫下面隨著呼吸心跳起伏，他的心跳得很平穩。他身上的氣味和我相似又不同，我們用的同樣是旅館提供的香草味沐浴乳，可是，他聞起來就是和我不一樣。他……
我側頭，看到他下巴連接脖子那道帶點稚氣的倔強弧線，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正在看著窗外發呆。
心情在這一秒平覆下來，我坐起來，跟他拉開一點距離，脫離那個讓我有短暫迷惑的懷抱。
庫洛洛這才回過神，他端起碗，再次舉起勺子湊到我嘴邊，「吃吧。」
我老老實實的張嘴。
吃完粥我又睡了幾個小時。
我醒來時，天已經快要黑了，他還靠在窗台旁邊看書，可是卻沒有開燈。這麽暗，他能看清書上的字麽？
窗口投過來的昏暗的光線把他的影子投射在我的床前，庫洛洛捧著書的影子被布幔上印著的花草飛鳥圖案纏繞著，讓我有種錯覺，仿佛他也和那些花鳥一樣早就印在布上，是整個圖案的一部分。我呆呆看著他的側影，無來由的覺得這一刻整個世界如同一滴露珠那麽安靜。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30
交換?交戰？
101 天長地久，只是古老傳說。(不是叔想偽更是又掉字了！)
到了第二天，他餵我吃東西的時候還是會時不時低聲笑一下，這種情況下，我只能裝得理直氣壯的張大嘴巴閉著眼睛等他把食物放進來，咀嚼，看也不看他。
吃完飯，他收起碗和勺子，我哼了一聲小聲嘀咕，「等著吧，還有十二天。」
庫洛洛轉過身，對我溫和的笑著，「咪路，彭穆計算的根據是推測你的念力總量是三萬多，對麽？」
「怎麽了？」
「啊，沒什麽，」他低著頭，手指撥了撥空碗裏的勺子，發出「叮叮」的清脆響聲，「你偷襲他的時候其實已經幾乎用了所有的氣，並非像他估計的留有余力，也就是說……」
他擡起頭，沖我笑了，「他的計算有誤差。你的念力總量到底是多少我比他要清楚的多，按照他的計算方法，你其實最多只有兩萬五千到八千的氣。哈哈，你算算，這樣的話，按照他說的利息率你借的四千氣要還多久？」
我坐在床上，被深沈的絕望淹沒，利息率要怎麽算啊？「……二十天？」
「我也不知道。你慢慢算吧。」他說著開門出去了。
可惡！我都說了！算術好的人最討厭了！
接下來的兩天庫洛洛餵飯的時候我都很配合。當然，這是因為他沒有像我之前想象的那樣借機嘲弄我，或者故意讓我出醜——比如把飯餵到我鼻孔裏之類的。
他餵我的時候速度拿捏得很好，不會太快，但是總是在我吃完一口之後準備好第二口。飯的溫度總是不會太燒，可是也不會冷。
為了表示公平，他各種平時讓我皺眉的要求我也都聽話的做了，比如看到一半的書不能折頁，鞋子一定要整齊的放在床下面什麽的，甚至連他堅持要我在洗澡時在左手上套個塑膠袋子防水這種事情我都照辦了。
午睡前他給我重新包紮，傷口快愈合了，我的左手心裏有一張粉紅色的小嘴巴。
庫洛洛把我的手舉在臉前仔細觀察，「神經和肌肉愈合的很好，不會有任何後遺癥，可是……」
我縮回手，「沒有關系。」
他看了我兩秒鐘沈默下來。
也許多塗一些藥膏會減淡疤痕。嗯，等我好了之後去配齊草藥再做一些藥膏……
我看看自己的手掌，突然想起來，「你那把刀一直藏在身邊麽？我從來沒看你用過。」
「是。一直在。」他說著把手伸到腰後面取出那把匕首遞給我。
這是把很漂亮的刀。
雪亮的刀刃能映出我的每根眉毛，薄得像紙一樣，可是握在手裏卻沈甸甸的。刀鞘是鯊魚皮做的，吞口是和刀刃一樣明亮的不知名合金，上面刻著一圈字，由於年代久遠只能模糊的看到「Nos Vita sine amore…… Nous Pas…… ticking」完全看不懂是什麽。
「這上面的字是什麽意思？」這匕首一看就是十分貴重的古物，一定是庫洛洛從什麽寶藏還是墓穴裏偷來的。
「沒什麽意思。」他簡單的回答，頓了頓又說，「給你了。」
什麽啊？！「給、我、了」？這種「賜予」的態度和語氣是什麽？
我嘟起嘴看他，你忘了我在布塔說的話麽？你是我的俘虜你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是我的，包括你自己都是……
哼哼哼，很好，很好，等我恢覆了念力，我會讓你知道這麽對待主人是不對的，是非常、非常不對的。你等著吧！
他無視我的不滿，故作驚奇的看我，「怎麽？連聲‘謝謝’都不說？」
「……」我上下打量他，在布塔的時候我明明搜過他啊，那時要是搜出來匕首啊、鐵條啊什麽的，早就全歸我了，那麽現在就輪到我對他一臉慈祥的說「啊，這個就給你了！不用感謝主人我了！」
唉，唉，算了，他的鐵條是藏在袖管裏，可是他還有另一把形狀奇怪的匕首，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來的那一袋錢，都藏在哪裏呢？庫洛洛身上有個黑洞……或者他會變魔術？
有個人，他說魔術師是無所不能的……
他……他現在在哪裏？
「你在想他。」庫洛洛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樣說，就像是說，「你的眼睛是黑色的」。
從布塔出發的時候，他談論我和西索時這種像是旁觀者的語氣最初讓我憤怒，可是，現在我聽到只是微微覺得有短暫的迷茫。
我把手裏的匕首遞給他，「我不要你的東西。」
庫洛洛有點意外，他沒有去接那把刀，靜了一會兒問我，「那你想要什麽？」
我看著他身後的墻壁出了會兒神，「我想要你教我用刀。」
「好。」他只花了不到兩秒鐘的時間考慮，「刀也給你了。」
「嗯。」我沒再拒絕，拿著刀又把玩了一會兒放在枕頭下面。
庫洛洛突然低聲笑了。
「你笑什麽？」
「咳，沒什麽。」他用左手的食指輕輕碰了碰床邊的布幔，面容寧靜，嘴角還有淺淺的笑意，「我們商量一下接下來怎麽走？」
「好。」我坐正，直視著他的臉，「庫洛洛，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為什麽要讓我和你一起去阿裏斯蘭？」
他和我對視了很久，卻沒有回答。
不管我怎麽嘗試都無法捕捉他眼睛裏有可能泄露的任何提示，有點挫敗的呼了口氣，「那麽，你和彭穆大叔是怎麽認識的？」
我沒想到這個問題也讓他沈默。
過了大約半分鐘，他的嘴唇動了動。難道他又要說什麽「可以告訴我，可是我要跟他交換」的話？唉，我根本沒什麽跟他交換的。就像他跟彭穆大叔說的，我在想什麽，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就在我打算放棄的時候庫洛洛突然開口了，「我和他曾經一起合作尋找過一個遺跡。」
「啊？」我沒想到他們合作過，「後來呢？」
「我拿走了遺跡裏的東西，臨走的時候還順手偷了他一種具現化能力。」
他的眼睛裏有種什麽東西躲在瞳仁後面呼之欲出，瞳孔周圍細密的黑線像利劍一樣阻止著那東西跑出來。
「你……是一開始就這麽打算的麽？從你認識他，跟他一起去找遺跡的時候？」
「不，是更早。從我聽說他有計劃要找那個遺跡開始，我接近他，讓他對我的能力和知識感到滿意，主動要求我跟他搭檔。」
庫洛洛這麽說的時候很坦然,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我說完了。」
我看著這個坐在我對面的年輕男人，想象著，他會以什麽樣子去接近大叔，騙取他的信任？
四年多前的庫洛洛一定比現在看起來更年輕，不，也許不是。讓庫洛洛看起來時不時有種不符合年齡的稚氣的，是一種和年齡、經歷完全無關的東西，他大概再過十年也會保持不變，還是這幅樣子。
我現在明白彭穆大叔為什麽會說出關於「同伴」那些話了。
靠在床頭，我暗暗嘆息，我必須要做出決定了。庫洛洛。
「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當成‘同伴’，對麽？」
「從一開始。我們利益沖突，我想要的東西和他想要的一樣。」他平靜的解釋，仿佛那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深深吸了口氣，用盡力氣逼自己直視著他，「那麽，你也救過他麽？在你們一起合作的時候。」
庫洛洛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他默不作聲的轉過臉，目光在布幔上那些花朵飛鳥間遊離，然後他微微側頭看我，「……遇到墨美德鳥的時候我需要你的力量才能逃生；中了追蹤器之後也是。」他停頓一下又補充，「取出追蹤器以後……反正帶著你走也不怎麽麻煩。」
「反正也不怎麽麻煩……」我垂下腦袋無意義的小聲重覆他的話。好吧，對你來說只是「不麻煩」，可是對我來說，在發生山崩的時候你只要稍微遲疑、猶豫，我很可能就死了。
沈默了不知多久，我慢慢擡頭，庫洛洛正如我所料的在等待我的目光和他相觸，「你,做好決定了?」
「嗯。」
我們的利益，至少目前是不沖突的，至於以後……唉，誰會想那麽多？誰能管得了以後的事情？
我向他要了一張紙，一邊思索，一邊畫出幾條的曲線。這些線我這兩個月每天在固定的時間都會讓自己反覆去回憶，因為害怕忘記。
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阿裏斯蘭之書？」
我點點頭，「看來你也記下來了。」
他沒出聲。
「我去找阿裏斯蘭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因為我爸爸很可能去過那裏，那裏也許是…… 」說到這裏我的心「突突」跳了幾下，和我剛才畫出來的那些線條一樣不規則，我呼了口氣才接著說，「那裏也許是他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方。」
指指我放在床頭另一邊的背包，「剩下的碎片在我背包裏。除了這個你說是路引或者地圖的圖樣，我還有四組數字，有可能是航海地圖上的坐標或者其他定位的……」
「為什麽？」庫洛洛忽然打斷我，他說話時目不轉瞬的看著我的眼睛，也許像他說的，他真的能從我的眼睛可以一下就看到我的心裏，可是我的心裏並沒有讓他滿意的答案，所以他只好付諸於語言。
我和他又對視了一會兒，才低下頭抿抿嘴唇，「我們，暫時當同伴吧，我需要你的力量，哦，我和你的利益並不抵觸。我根本不想要阿裏斯蘭的石頭，還有……」我莫名其妙的有點擔憂，「我只聽說那種石頭可以用來‘固定’念能力，不知道它能不能用來除念。」
庫洛洛似乎對這石頭能不能用來除念不怎麽關心，他小聲笑了，「咪路，那些數字、圖形，是你爸爸留下來的？」
「嗯。」我說完之後擡起頭靜靜坐著，等待他的最終決定。
庫洛洛輕輕呼了口氣，整個人忽然放松下來，「其實，我也決定要去找阿裏斯蘭，並非巧合。」
「啊？」不是巧合？
他點了點頭，「沒錯。離開天空競技場之後我著手調查你和你爸爸的來歷……」他說到這裏頓了頓，「你的姓氏，和你的名字一樣，在古特萊德語中是有涵義的，麥格尼，是‘磁鐵’的意思。」
「聯想到這一點，我想起之前曾經看到一本古老的書裏提到過的只言片語……」他稍微停了一下，像是在回憶那本書上的內容，「……然後我查閱了更多關於古特萊德文明的書籍，在艾珍大陸找到一個部落酋長……」
「等等，這個酋長，他也是——」
「不，他不是。」庫洛洛制止我繼續發問，「那個部落和你們似乎沒有太大的關系，但是他們代代傳頌的一個傳說卻透露出一些奇怪的信息。」
他用左手覆蓋在嘴唇上沈吟片刻，「……怯弱的勇士……為什麽是‘怯弱’的勇士？」
「餵——」庫洛洛有再次陷入不知名時空的趨勢，我果斷的阻止他。
他回過神，有點抱歉似的笑了笑，「唔，那首詩裏除了暗示了藏石頭的地方，還說只有身負磁力的怯弱勇士才能打開石門之類的話。」
「原句是什麽？」
他嘆了口氣，「……他們用的是古特萊德語和當地土語衍生的語言，我想了很久也只能理解成‘身負磁力的怯弱勇士，推開石門，他的心或是變成石頭或是一片虛空，從此無懼無憂’……」
「變成石頭？無懼無憂？這是什麽意思？」庫洛洛看來和我一樣迷惑，他也沒有答案，我皺起眉毛，「那你是從哪裏看出那種石頭能夠除念的？」
他擡頭看看天花板，「有幾句說到得到石頭就可以‘祛除纏繞他的惡念’，讓勇士‘從此不受侵擾’，還有其他明顯提到念力的詩句，毫無疑問，這種石頭對念力有某種很特別的影響。酋長說他們代代傳唱的詩歌只是在每年十一月祭祀時用的，部落中的人都會吟唱，可是沒人真的理解詩句的意思。」
「啊？」我有點失望，「那不是好像念經卻不懂經文的意思一樣？」
庫洛洛有點無奈的點點頭。
我默念著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詩句，不得不承認庫洛洛的推斷很有道理，而且，席巴先生也確認了這一點。
他說過，爸爸是從一個土著念能力者那裏得知石頭的存在的，不過……爸爸他到底得到了那種石頭麽？讓自己的念能力維持不變的石頭……
他的心或是變成石頭或是一片虛空——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如果爸爸成功了，那麽他的念能力維持不變了麽？他的心變成石頭了？變成石頭？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把席巴先生對我說的那些話轉述給庫洛洛，他聽了之後沈思一會兒才慢慢的說，「關於祭司的傳說我也聽說過。可是告訴你父親這些事情的那個土著念能力者顯然和我遇到的那位酋長並非同一個人。」說到這裏他的目光沈靜下來，語氣中有點惆悵，像是在感喟，「許多盛極一時的文明，最後留下的，不過是幾段模棱兩可、能夠引起各種猜測的傳說……」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我們沈默了很久之後，他望著窗口忽然說，「揍敵客家。」
「嗯？」
「那時候我雇了揍敵客家的人去監視你。」
我「噗」的一聲笑出來，「揍敵客家？」奇犽家？哈。
「他們派了誰你知道麽？」
「不知道。我只是要求他們派念能力比你高的人去。」
「啊？」我皺眉，庫洛洛這家夥！
他對著我飽含怨氣的雙眼，微笑著解釋，「我一直懷疑你父親和揍敵客家有什麽聯系，但是一直沒有查到什麽。」他說著指指我胸前，「直到看到你戴的那個項鏈墜才確定……」
•
「餵！你！」我捂著胸口衣服下的項鏈墜，瞪了他半天咬著牙說，「趁人之危。卑鄙。」
「嗯嗯。還有下流。」他嘴角彎起來，微微仰頭。
我的臉一下子熱了。
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恍惚了幾秒鐘，我聽到他說，「我們回布塔吧。」
在「心」上等待
102 面對嫉妒，我們會不會轉身倉惶而逃?
於是，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繞了一個大大的圈，我們又要回到布塔。因為那裏是聯邦西南部最大的城市，擁有一間藏書豐富的圖書館，離我們現在的所在地也不遠。
離開旅館那天，庫洛洛把「大黑」送給了老板娘的女兒，一個二十出頭的帥氣女郎。她沒有白要他的車，作為交換，她把自己開了幾年的一輛小車送給我們。
那車一看就是給女孩子開的。之前也不知道轉手過多少次。估計比我的年齡還大。
它只有兩個車門。要坐在後座的話需要把駕駛座掀起來爬進去。左邊車門下角的白色油漆都掉了一塊，露出一層淺藍色的漆，藍漆下面還有一層紅漆。
我抱著雙臂靠在墻邊默不做聲的看著他們交換「信物」，腹誹庫洛洛。
老板娘的女兒也叫露特，跟在杜努收留我們的崔錫大嬸家的小女孩名字一樣。
嘿，還真是從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到七八歲的小女孩都不放過……
他們說話的時候，露特不時發出低低的笑聲，她半瞇著眼睛，斜斜的靠在門框邊上，一手扶著門，一手把垂在肩上的頭發不斷卷在食指上又松開，顯得慵懶又……沖動。如果她是只貓咪的話，她一定是只一邊裝模作樣發出「purr∼ purr∼」的呼嚕聲一邊在心裏盤算什麽時候撲出去的貓。
又過了一陣，露特把車鑰匙扔給庫洛洛讓他去試車，她在他接住鑰匙的時候又咯咯的笑了。我不明白為什麽她不直接把鑰匙遞給他就好了。
庫洛洛離開之後，她靠在門框上微笑著看著他的背影，低聲說，「你哥哥真cute，是不是？」
「他一點也不可愛。」我把頭轉向另一邊。
露特又咯咯的笑了,「嫉妒的妹妹也很可愛哦。」
我「哼」了一聲不再搭理她。
庫洛洛敏銳的察覺到我的不悅。
他開車的時候會偶爾看我一眼，但是什麽都沒說。
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他主動問我要不要開車。
我楞一下，「啊？」
他指指自己的右肋，「不然就不要系安全帶了？」
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我才不想開這種破破爛爛的小車呢。」我咕噥一句，把安全帶解開，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
這一段公路的路況比起之前我們去過的那些地方都要好的多，可是庫洛洛開得很慢。
11月3日中午，我們又回到布塔了。
上次離開的時候還是春末夏初，我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只有水跡未幹的水泥路面，還有那些外墻是由片狀石頭砌成的小房子，現在，這個城市像位轉過身對我微笑的親切美女，展露了她的一切可愛芬芳。
位於城市中心的圖書館是座南卡路德風格的建築，有高聳的紅色磚塔，房檐由四位愁眉苦臉披著長袍的思考者托著，他們也是用紅色的磚頭雕刻出來的。細細的磚縫之間長著綠色青苔，讓他們看起來有種奇怪的莊嚴感。
庫洛洛不厭其煩的回答我層出不窮的問題，向我介紹這座建築令人讚嘆之處。
原來這個地方真的像我想象的那樣，連一塊比玉米棒大的石頭的都找不到，由於特殊的地質原因，當地出產的石材只有片狀的灰黑色巖石。
圖書館、市政局、戲劇院，這些建築是用從樂基山脈南部運來的紅色粘土制成的磚頭建的，磚頭從布塔城外的運河運過來，每一船來的時候都會在船帆上用紅字寫著「免稅」字樣。
他對這些掌故趣聞非常了解，娓娓道來，十分動聽，可是再動聽的故事，要我連續不斷的在室內呆著，每天跟成堆的書作伴，我也開始覺得無聊了。
我們已經在布塔待了將近一周了，庫洛洛找了很多關於天文學的書來看。
除了知道一些星座的名字和比較大的星星的名字，我對天文學幾乎一竅不通，他找了些入門的書籍給我，自己也一頭紮進書堆。
每天下午三點，我一定會拉著他到圖書館一樓的咖啡店坐一會兒放放風。
「那麽，除了那些沒法用來建房子的石頭片，這裏還有什麽特產？」我用吸管攪著飲料問他。
「還有一種水果酒。」庫洛洛翻翻手裏的書。
「好喝麽？」
「不知道。」他心不在焉，「資料找的差不多了……」
「應該喝一點試試的，」我掀開他堆在小圓桌上的一本書——《古老的星空》，「你現在確定那組數字真的是阿裏斯蘭的坐標了？」
「嗯。」他在紙上寫下那四個數字，「是很古老可是卻很精確可靠的航海術，四個方向的數字分別代表星辰的位置、潮汐、風向……」
「所以，其實是以星星為參照物的航海術？」
「沒錯。」他嘆口氣，「雖然一千年前的星辰位置和現在可能會有細小的不同，但是，這真是很精確的航海坐標系統，不比我們今天用的差。」
「還有呢」我覺得他要宣布什麽大消息了，心撲通撲通的加快跳了幾下。
「還有，就是我現在已經確定阿裏斯蘭在哪裏了。」庫洛洛擡頭微笑，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米特聯邦的地圖，打開攤在桌上，指尖點在萊斯島和普瑞到之間的一片海域，「麻煩的是，如果坐標是可靠的，那麽阿裏斯蘭在這裏。」
「啊？不是說是座地下宮殿麽？怎麽是在海裏？」
「由於地質運動，海島可能在一天之內被淹沒，也有可能原來沒有陸地的地方會突然冒出一個孤島，更何況，阿裏斯蘭的傳說開始於一千年前。」
滄海桑田。
原來是這樣。
我怔怔的看著地圖，幾秒鐘後問他，「那我們要買些什麽工具？」
「測量星星高度的星盤還有……」庫洛洛沈思一會兒，「潛水用的東西也一起買了吧。」
「好！」終於可以到圖書館以外的地方走了！
他笑了笑，「我去把書還了，你在這裏等著我？」
我猛點頭，「快點！」
他騙了我。
比圖書館的書稍微少點的地方是哪裏？
我皺著眉毛等庫洛洛極有耐心的挑書。
站在二樓的窗口邊，可以看到書店外面的停車場。第一次來這裏時，窗外的樹葉還是嫩綠色的，現在已經是濃郁的綠色了，明亮的窗玻璃上映出庫洛洛翻書的側影，還有個忍不住在微笑的少女。她的臉好像慢慢紅了。
終於，書蟲買了一摞精挑細選之後篩下來的書，帶著我離開書店，去了布塔最大的潛水愛好者商店。
滿載而歸……不，不是歸，買了東西之後，庫洛洛直接開車離開布塔，連晚飯都沒吃就披星戴月向通往萊斯島的港口城市塞倫飛馳。
「有人在追我們？」在車裏窩了一夜，天亮的時候我揉著酸漲的小腿問庫洛洛，這樣子簡直就是在逃亡啊，即使是剛開始跟他一起躲避追捕的時候我們也沒有不分晝夜一路不停的開車趕路。
他喝了一口放在置物盒裏的罐裝咖啡，「沒有呀，難道你不想早點去阿裏斯蘭麽？」
我疑惑的看看他，直覺告訴我這家夥在說謊。
他從來沒有特別積極的找阿裏斯蘭。尋找，對他來說從來都不像是目的，更像是個在享受的過程。
也許找到阿裏斯蘭那一刻，他會皺皺眉毛，有點失望和無聊，「哦，原來就是這樣。」
好像是要安撫我，他沖我笑笑，「等一下到了戴特城，我們找個好點的旅館休息，記得布塔產的那種水果酒麽？其實真正著名的產地是這裏。」
「嗯。等下換我開車？」
「好。」
我們在傍晚時到了戴特城。
在家庭式旅館和帳篷住了很久之後，住進一個浴室裏有大大的白瓷浴缸的酒店不能不說是件樂事。
我把背包扔在地上，笑嘻嘻的對站在門口的庫洛洛說，一個小時以後在樓下的餐廳見。
他笑了笑，指指對面的房間，說他會在自己房間等我。
擰開浴缸的水龍頭，我哼著歌把酒店提供的浴鹽挨個打開聞了一遍，選了玫瑰花味的倒進去。
跳進熱到皮膚發紅的水裏，我吹吹像棉花團一樣浮在水面上的泡沫，吸一口氣鉆進水裏。
憋到忍不住的時候我坐起來，激起的水花啪啪的拍在瓷磚地面上，就像帶著白色泡沫的海浪拍在沙灘上。
把頭發從臉前撥開，我靠在浴缸邊上。
啊，這世上沒有什麽比香噴噴熱乎乎的洗澡水更可愛的啦∼
哦，還有這個！
這酒店的浴室裏也放了一個橡皮鴨子。
它也有著橙色的身體，嘟嘟的橘紅色嘴巴，小黑豆一樣的眼睛上方還畫著眼睫毛。
我怔了一會兒，把它扔在水裏，它隨著水波輕輕起伏，推開水面上的泡沫。
水好像冷得很快。
我跳出來，用毛巾把自己包得緊緊的，走出去拿出手機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
她跟我閑聊了幾句，說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好了，搞不好下個月要請個新夥計。
我告訴她我很好，事情有進展。
對話照樣以她囑咐我要小心壞人陌生人給的食物不能吃這類話結束的。
我換上衣服，把頭發吹幹，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走去敲庫洛洛的門。
過了大概一分鐘他才打開門，披著浴袍，頭發濕漉漉的，他看看我，說，「等我一下。」
他沒有鎖門，就這麽虛掩著，可是他也沒有讓我進去，所以我只好站在走廊上。
庫洛洛很快走出來。
他穿著件白色的襯衫，仔細看了看，我發現那襯衫其實是種很淺很淺的藍，那種藍色我好像在什麽地方看過……
「走吧，我聽說這家酒店的餐廳不錯。」他說著走在前面，去按電梯。
他後頸上的頭發因為還微微濕著，聚成幾條小小的尖，伸向領口裏面。
這家酒店的餐廳果然不錯。
無論是食物、布置、氣氛，都絕對不會讓人失望。
餐桌是鋪著白色鏤花純棉桌布的小圓桌，上面有一盞舊式的象牙色圓頭小台燈，橘黃色的燈光顯得溫暖可愛。
餐廳的一角有一個樂隊，在朦朧的光線下緩緩奏著爵士樂。
作為飯後消化酒的水果酒被侍者送來的時候，音樂聲忽然停止了幾秒鐘，在賓客們開始竊竊私語的時候又重新響起，這時，一個穿單肩黑色長裙的女郎從陰影裏走出來，在麥克風前站定。
隨著節奏，她微微搖晃，她那雙戴著長筒黑緞手套的手，一只從脖子上撫下來，滑到肩膀上，另一只從麥克風支架下緩慢的撫上來，握住舊式的麥克風筒，她仰起頭，幽幽唱道，「每天晚上……我就在這裏等著，等你點亮我……」
整個餐廳都在她唱出這一句時安靜下來，就連餐桌上長頸水晶瓶所折射出的犀利光線似乎也被她的歌聲迷惑，變得溫柔而略帶惆悵。
跟這歌女低沈而濃烈的歌聲相比，那水果酒淡得像是給小孩子喝的果汁。
她唱完一曲，矜持的頷首接受大家的掌聲，接著對樂手們點了點頭，開始唱下一首歌。
這首歌和上一首一樣，哀婉幽怨，有什麽東西藏在她的歌聲之後開始輕輕流動，從歌台上悄悄溜到每個人的身邊。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磁性？
她閉著眼睛，下巴擡起來，反覆的唱著一句，「……今晚到我這歇息好麽？今晚到我這歇息好麽？……」
這曲唱完，大家連鼓掌的聲音都小了點，大概是害怕破壞她營造出的這種比此時的燈光還要朦朧得讓人心跳的氛圍。
她伸出潔白細膩的手臂，向著鋼琴手以極嫵媚的姿勢輕輕揮了一下，鋼琴聲隨著從窗口投進來的月光流瀉一地，那女郎閉著眼睛晃了晃頭，猛的睜大眼睛，激越嘹亮的歌聲也同時發出來，幾句之後漸漸纏綿馥郁。
我從前聽說過一個詞叫「眼波欲流」，覺得奇怪，一個人的目光怎麽會流出來呢？這一刻我明白了。那艷光四射的歌手眼眸微闔，目光飄忽迷離，可是我覺得她在朝我們這裏看，她的目光隨著歌聲變得越來越低婉柔膩，有什麽東西被她的目光傳遞過來，繞著我們緩緩流動。
這歌唱到高/潮時已經聽不清歌詞，因為那歌聲已經變成低語呢喃，可是裏面有種讓人心顫的甜蜜，好像一根長發在不停撥動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渾身輕飄飄的舒適，可是又有哪裏覺得很渴，渴得喉頭發緊發幹。
庫洛洛顯然也有這種感覺，他的雙眸比平時要黑很多，嘴唇抿得很緊，喉結輕輕動了一下。
這曲結束，那歌女頷首微笑致意，扶著麥克風，「Ladies and gentlemen, enjoyyour night.」
在熱情的掌聲和偶爾冒出來的口哨聲中，她隱沒在歌台的陰影後面。
庫洛洛出了會兒神，問我，「要走了麽？」
我正在躊躇，一個侍者走了過來，他把一杯波本威士忌放在庫洛洛面前，「先生，吉娜請您的。」
「吉娜是誰？」我好奇的問那侍者。
他對我笑笑，「她是這間酒店的老板，您剛才見過她。」
「那位歌手麽？」
「是的。」他說完向我點頭致意，轉身離開。
庫洛洛把酒杯握在手裏輕輕晃了晃，碎冰塊碰在水晶杯上，金色的酒輕微波動，就像他此時的氣息。
我有點疑惑，「你認識她」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閉目喝了一口酒才說，「不認識。」
我沈默下來，他像是在等待什麽，又像是在猶豫著什麽。
他這樣子，讓我有點不安。
很快，他等待的出現了。
吉娜舉著一杯冒著泡泡的金色香檳款款走來，離近看，我猜她大概有將近三十歲了。
她笑的時候眼角有細紋，可是這絲毫沒有減低她的魅力，反而讓她有種奇怪的、讓人心跳加速，想要靠近一探究竟的神秘感。她身上有極輕淡可是極誘人的香水味，我在美達小姐的店裏見識過，叫做「午夜漫遊」。
她對我微笑，然後對庫洛洛說，「你的妹妹很可愛。」
我很想說我不是他的妹妹。
其實，她也知道我不是。
但是庫洛洛並沒有分辯。
她說話時，聲音比唱歌還要好聽，和她的年齡搭配在一起，還有她的身姿、風度，我驟然發現，這個坐在我面前的女人，其實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
我覺得自己被隔離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球裏，我不能了解他們之間的交流。他們倆說的每個字我都明白，可是我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他們又說了幾句話，我都沒留意到底是什麽，只聽到庫洛洛說，「我們明天就要走了。」
「哦，是麽，那真遺憾，」她說著，用包裹在黑緞子手套裏的手握住香檳杯口，食指和拇指緩慢的以一種美妙的近乎邪惡的姿勢從杯口旋轉著滑下來，「從我房間的露台可以看到這半島最美的日出……」
她說這話的時候半瞇起眼睛看著庫洛洛微笑，嘴唇比我酒杯裏的水果酒還要紅，她的鉆石耳墜在她烏黑的長卷發旁邊輕輕搖晃，鉆石反射出令人迷醉的光，灑在她的臉龐還有露在黑色半肩長裙外面的驕傲胸脯上。
庫洛洛這時突然側過頭看了我一眼。
像是腦子裏打了個雷，我沒來得及辨明他眼睛要傳達的信息就慌亂的站起來，結結巴巴的說，「我，我吃飽了。」然後扔下餐巾頭都不回的落荒而逃。
我明白了。
明白了庫洛洛在等待的是什麽。
走出餐廳，我獨自坐電梯回到房間。
電梯的不銹鋼門上映出我的樣子。
如果說吉娜是只孔雀，那我，就是只小鴿子。連只灰鴿子都不是。灰鴿子的毛在太陽下還會變成紫紅色和綠色的呢。我是只小白鴿子。樸素的只有一種顏色的，呆呆的，小鴿子。
我心裏有種從來沒體驗過的，說不清楚的感覺慢慢從胸口爬到喉嚨又爬到鼻腔裏，然後哽在胸口。
我好像……有點失望？除了失望好像還有點憤怒。好像還有別的什麽。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自己能夠掌握的。
我討厭這種感覺。
回到房間，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努力想讓自己從一數到十，可是心裏各種煩亂的念頭和想象讓我根本沒法靜下來。
我打開窗口，夜風有點涼，可是我心裏燙燙的。那喝起來淡得像果汁一樣的水果酒這時開始有酒勁了麽？胃裏像是有一團火在燒著，一直燒到腦門上。
他也想吧？
一定是的。
他……
他會帶她回來？還是會到她的房間？
我要留在這裏等他帶她回來？還是等他從她那裏回來？
他們……
她會不會抱著他的脖子，然後用那雙戴著黑緞子手套的手撫摸他後頸那片像桃子尖一樣的頭發？
這半島上最美麗的日出……
忽然這房間讓我覺得是間牢房，我被關在裏面，不知道刑期何時結束，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在房間裏來回走著，時不時有想要砸些什麽的東西或者撲倒在床上用力捶打床墊的沖動。
勉強克制住自己，我走到寫字台邊，抓起筆，猶豫一下，在便箋上寫到「我在塞倫等你」。
從這裏去塞倫最多只要兩天的時間。
不能再想下去了。我必須離開這裏。馬上。現在。
再等下去我一定會忍不住要砸點什麽東西的，那會很丟人。我得趁自己幹出無法收場的事情之前離開這裏。
我幾下收拾好背包，想了想，把紙條放在床上，從窗口跳了出去。
我不想碰到他們。
落地的時候有對正在墻角擁吻的情侶像是聽到我的聲音，他們停了一下，那女孩摟緊她情人的脖子，含糊的說，「別管。是貓。」
我轉出後巷，擡頭看看夜空，很晴朗。甚至看得到幾朵雲彩。
在城市裏我從來都很難分辨方向，不過今晚有星星，所以，那裏應該是東邊吧？
拉緊背包帶，我在充斥各種聲音、氣味、燈光的街道裏快速移動。
渾渾噩噩的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的腳步慢下來。
已經在極圈裏了，雖然現在是南半球的盛夏，可是夜晚還是挺冷的，可是，盡管身上有點冷，我心裏還是燙燙的不舒服，有一小塊炭火不知道從哪裏掉進去了。一直燒一直燒，到現在還沒有燒完。
我的腦子裏亂哄哄的，閃動著各種念頭，可是卻無法把註意力集中，於是一個又一個想法呼呼啦啦的跑來跑去。像是房頂住著一群正在搬堅果的倉鼠。
……再過一個月，就會出現極晝吧？我只是在書上看過，連續二十四小時的白天，會是什麽樣子？
我想黛美太太了。
可是……跟她說話的話，我會哭出來吧？家裏現在是幾點了？黛美太太和我有兩個小時的時差。哭出來的話，會比較好吧？可是我又不想哭。
如果哭了的話，就像是證明了什麽似的。
奇犽他們在哪裏？到現在還沒有跟我連系過，是出了意外還是沈迷在遊戲裏了？
男孩子都是這麽不可靠麽？
還有一個月，就會出現極晝了吧？
我們現在所在地的緯度是多少？
不，是我。
我自己。
要怎麽去塞倫？走過去？搭順風車？偷一輛車？
庫洛洛已經知道阿裏斯蘭的具體位置了，他不再需要我了吧？
爸爸……爸爸你到底在哪裏啊？
在空蕩蕩好像沒有盡頭的路上又慢吞吞的走了很久，天邊開始微微發亮，由深藍色變成淺紫色。
摻進血液裏酒精終於燒完了，我的心不再是憤怒而紛亂的，取而代之的，是和此時的氣溫一樣的隱約涼意。這時候我發現自己一直沿著走的公路根本不可能是去塞倫的路。因為它通向一片沙漠，沙漠中間有塊小山那麽大的巖石，孤單的聳立在一片平整潔白的沙地上，仰望著天空。
我呆了一會兒，茫然四顧。
我現在到底在哪裏？
我的地圖呢？
在庫洛洛那裏。
庫洛洛在哪裏？
和這半島上最美麗的女人一起看「這半島上最美麗的日出」。
在風裏站了十幾分鐘，我朝著那塊巨石走過去。
它周圍一塊別的石頭都沒有。一棵樹也沒有。
陪著它的，只有月光給它投下的影子。
它像是給拋棄在這裏的。
我擡起頭看了它一會兒，決定要爬上去。
左手的傷口剛剛愈合，右肋的骨頭還沒長好，也沒有攀巖的工具，可是我居然就是想要爬上去。
真是見鬼了。
爬到一半的時候我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石壁上喘氣，沒法用念力，又看不清，費力的要命。我究竟在想什麽？
終於爬上那塊十幾米高的巨石之後，我渾身肌肉酸痛，右肋那裏一跳一跳的疼。左手手心也是。
嘆了口氣，我坐下來，呆呆看著星空。
天快亮了吧？太陽一出來，星星就看不見了。
從背包裏取出水喝了幾口，我從包裏拿出連帽衫穿上，我的手臂冰冰的，摸起來像橡皮一樣。
又不知過了多久，天空逐漸發白了，我眼前這片沙漠的盡頭像是海岸。能聞到鹹鹹的海鹽味兒。
這片沙漠好像是白色的，四周光禿禿的。我轉過頭看看來時的路，不由苦笑，我到底是怎麽會覺得那條路是去塞倫的路啊？
躺在石頭上，我覺得自己終於冷靜下來了。
原來那種像是有沙子掉進眼睛時又酸又著急又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感覺是嫉妒。
是嫉妒？
我為什麽會嫉妒？
星星很亮，離我很遠。
慢慢的，天空變得更亮了一點，太陽還是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接著蒙昧的光，我看清了四周的環境，原來這裏其實根本不是「沙漠」，它是一片連綿不斷的鹽田，由海岸線一直延伸到這裏，潔白的鹽粒在黎明的微光裏泛著有點冷的光。
我坐著的這塊小山一樣的巨石，是種赭紅色，像是顆心臟，暴露在軀體外面。
原來，我坐在這片大地的心臟上。
如果庫洛洛在這裏，他一定會告訴我，這塊巖石的構成年代，還有，它是因為含有哪些礦物質才會有這樣像凝涸的血液一樣的顏色。
可是他不在。
第一縷桔色的陽光刺破雲層，天的盡頭驟然出現一片緋紅的雲霞，太陽就藏在那片鮮艷的緋色後面，隨時會跳出來。
這艷麗的顏色讓我覺得刺目，我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驚奇的看到一個人從巖壁邊上冒出來，太陽像是跟他越約好了一樣，以同樣的速度一起從地平線升起來，一點一點從巖石下面，先是照在他的頭上，然後是肩膀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31
迷失 lost and found
103 那顆種子是何時種下的？它又是在什麽時候悄悄發芽？
是誰？是他麽？
怎麽會是他？
真的是？
我目瞪口呆的仰望著，利劍一樣的金色陽光從他背後射來，把他的影子投在我身上。
在徹底確認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在手心了幾秒鐘，又松開。
庫洛洛走到我面前，他的襯衫下擺露在外面，隨著清晨的微風輕輕拂動，有點皺巴巴的，他看著我，擡起左手，像是不知道是該打我一拳好，還是該拍我的腦袋一下。
最後，他兩者都沒有選擇，他蹲下來，表情肅穆，可是眼神有點迷惑。
我突然覺得很冷，然後又很熱。聽說眼睛一直睜著不動，就會流出眼淚，就像我現在這樣。
一直以來環繞在庫洛洛周圍的那座看不見的墻壁在我的眼淚掉出來的這一刻轟然倒塌。
他伸出左手的食指，撥了一下我的睫毛。我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
「我總覺得你的睫毛是假的……」我聽見他這麽說，然後，他微涼的嘴唇就輕輕貼在了我眼皮上。
「嗯？」這是在安慰我？還是，他和我一樣迷惑？
他沒有再說話，在我擡起頭想要看他的時候，他用手指扶住我的下巴，唇沿著我的臉頰滑下來，像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花上的蝴蝶，從我的眼皮上起飛，在我的嘴唇上著陸。順理成章。
就像是蝴蝶停在花上的時候會先動動自己的觸須向花朵問候，他在用自己的嘴唇試著去了解我，悄悄探查我藏在心裏的秘密。
我睜開眼睛，看到庫洛洛的雙眼閉著，他的睫毛在我眼前有著最微小的顫動，溫暖的陽光在他的睫毛上反射出小小的彩虹。這種一點也不不強烈可是卻讓人覺得目眩的光讓我別無選擇，只好再次閉上眼睛，像他那樣放輕呼吸。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的耳邊出現了極其真實的幻覺，是一種我從沒聽過的急促的滴答聲。
這個吻的結束和開始一樣倉促。
短暫得讓我懷疑是幻覺——就如同那滴答聲所暗示的。
那突如其來的溫柔消失許久之後，我才慢慢睜開眼睛。
庫洛洛的呼吸很輕。剛才也是。
他此時的表情很覆雜，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大概是，意外？
我低下頭，看到他的右手手腕上戴著一只潛水表，原來剛才的滴答聲並不是幻覺。
這時，我的心才開始「嘭嘭」的急速跳動，越跳越快，快到我擔心自己心跳的聲音會讓庫洛洛聽到。
他的影子就靠在我影子的旁邊，跟著漸漸升起的太陽微微晃動，不知道他是在眺望，還是在發呆。
沈默了很久，他拿起水壺喝了一口水，嗓音有點啞，「我走到卡梅耶才想到你可能會走錯路。」
微涼的風夾雜著海鹽的鹹味，吹得我額頭上的頭發輕輕拂在臉上，我所受到的震動像此時在雲層間搖曳的光線一樣。
我的心裏面有句話一直跳躍著想要蹦出來，可是我的驕傲蠻橫的拽住它，放出一個不透明的氣球，「我……我不是任性，耍小孩子脾氣才自己走掉。我知道你想和她做什麽。」
他看著被陽光逐漸染成粉紅色的鹽田，良久沈默之後，「嗯。」
「對不起。」
「你是在為什麽道歉？」
「害你沒看到‘這半島上最美的日出’。」
他輕輕笑起來，今天最早出現的幾縷朝陽投射在他微微仰起的臉龐上，他額角的碎發隨著晨風微微晃動，「我現在不是正在看麽？」
忽然，他轉過頭來看我，眸子被初升的陽光變成清澈的琥珀色，他的臉上帶著能夠輕易感染任何人的快樂，我突然發現，原來他笑起來這麽好看。
他的眉毛動了一下，「你剛才是說你覺得我想和她做什麽，所以才走了？」
是的，我知道你想跟她做什麽。
我的呼吸忽然急了，我咬緊牙齒有點憤怒的看他，隨即，積累了一夜的怒氣在一瞬間突然轉折，變成類似憂傷的情緒，沈甸甸的讓我不得不垂下頭。
不知道是想要說服他，還是解釋給自己聽，或者，只是轉述妃麗曾經告訴我的——我很小聲的說，「我聽說，這種事和喜歡的人一起做會更快樂。」
「也許那是對的。」他發了會兒呆又忽然湊過來，嘴唇碰到我之前輕輕低語，「可是……沒試過怎麽知道呢？」
「那你——你……喜歡過誰麽？」我用盡全部的勇氣，努力強迫自己擡起頭看著他，才問出這句聲音低得連我自己都幾乎聽不到的話。
靜靜的和我對視了一會兒，最終，他認真的回答，「我不知道。」說完，他又轉過頭望著天際那輪搖搖晃晃想要穿破雲層的紅色火球。
天空這時是種寧靜的白色，微微透著一點藍。我終於想起了是在哪裏看到過庫洛洛襯衫那種淺淺的藍色。
在友客鑫的沙漠。
那裏日出時分的天空就是這種顏色，純凈的，好像嬰兒的眼白的，淺到不能再淺的藍色。
清風送來遠處海鳥的鳴叫，海邊特有的鹽味和庫洛洛身上我早就已經熟悉可是卻一直不能忽略的氣息混在一起，縈繞在我身邊。
我側首看他，他也正在看我。
我覺得他好像想要跟我說些什麽，於是靜靜的等著。沒想到他突然俯首，嘴唇貼過來，溫暖柔軟。
他的兩片唇像是想要告訴我什麽，可是卻找不到合適的語言，所以它們只好反覆的，小心的，擦著我的嘴唇，碰一碰，離開，返回，再輕輕碰一碰。
這時我已經完全確定自己的心跳聲劇烈到可以壓住他腕表所發出的滴答聲，我沒有地方放自己的雙手，只好把它們按在身邊古老而孤獨的巖石上。石頭堅硬冰冷，和庫洛洛的唇正相反。
那些我就著嫉妒和震驚喝下去的紅色酒精本該早已燃燒殆盡，可是這時又死灰覆燃，讓我不住發抖，從心裏開始發抖。
他松開我，似乎有點吃驚，「咪路，你怎麽哭了？」
「……不知道。」我的聲音和我的心一樣在簌簌發抖，太陽越升越高，陽光越來越強，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有種下一秒鐘我就會在陽光下灰飛煙滅的絕望但是安然的感覺。
這種奇妙的感覺讓我混亂而迷惑，種種微妙的情感混雜起來充斥在胸口，最終匯集在眼眶變成淚水流淌出來，在這一刻之前，我從來不知道不是因為疼痛，難過，激動，憤怒，甚至是喜悅，一個人也可以因為某種強烈的情緒而流出眼淚。
「別哭……」他用手指去抹我臉上的淚，用一種類似「認真」的眼神看著我，「在友客鑫的時候，我沒對你說實話。」
「嗯？」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那個時候，我並不是因為想看你哭……」他臉上的神色就跟這時一點點變亮的天空一樣，「我想讓你記住我。大概？」他好像也不確定。
我呆呆看著我面前這個年輕男人，還有他斜上方那片由淺到不能再淺的藍色瞬間變得緋紅的天空，眼裏的淚水讓視線有點模糊，我眨了眨眼，低下頭。
我早就記住你了。
他再次俯首靠近，我忽然覺得很害羞，把腦袋垂得更低，還有點想把臉藏在手掌之間。
庫洛洛笑了，他沒有再逼近，也沒有說什麽。只是稍微坐得靠近一點。
的確，這裏才是能看到這個半島最美麗日出的地方。
太陽升起來很久了，身下的石頭都開始變熱了，我們還呆呆坐在那裏。
我覺得……有點別扭。
我和庫洛洛之間有什麽東西改變了，讓我無所適從。
想到要和這麽個讓我每隔幾十秒鐘就感到害羞的人一起走很久的路，我簡直為難得想要哭出來。
嗯，還有，我到現在還沒有跟他說話呢。
他的嘴唇離開的時候把我開口說話的能力給一起帶走了。
我偷偷看看他，又看看他，這家夥還在發呆，呃，如果他也一直不說話怎麽辦？不，不會的，庫洛洛是大人。
啊，可是他還在發呆啊！
又等了很久，我支支吾吾的說，「唔，那個……我們……我們的車呢？」
做得好咪路！接下來只要把話題引開就行了，然後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起上路去塞倫吧！
「停在卡梅耶一家旅館裏。我走回來的。」
「為什麽要用走的？」
「怕你聽到車聲會躲起來。」
「我為什麽要躲起來？」
「你為什麽要跑掉呢？」
我不說話了。
又過了一陣，我才小聲說，「我怕。」
「以後不會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他說完這句話，就站起來，率先向巖石下面爬去，「咪路，我們走吧！」
我跟著他爬下來，雙腳著陸的那一刻，我偷偷的看了他一眼，怔了一下立刻明白：庫洛洛其實和以前並沒有什麽不同，他還是那個讓我跟不上思路的人，他身邊那座有即使用「凝」也看不見可是卻無時無刻不在的墻壁又回來了。
他沖我微笑，「我們走吧。」然後就走在前面。
我默默跟在他身後，歪著腦袋打量他，心裏有點失望可是又有點奇怪的坦然。
庫洛洛告訴我，他把車停在去塞倫的要道，一個叫費冷的小鎮上唯一的一家旅館。他要了一個房間，可以免費停車。
他帶著我折向北方，走了一陣來到大路上。
這條路才是去塞倫的。
搭了好心人的順風車，我們到了小鎮。旅館供應早餐的時間早就結束了。餐廳裏除了我和庫洛洛只有兩位老太太和一個睡眼惺忪站在咖啡壺後面的服務員。
庫洛洛跟他說幾句話，過了一會兒，他給我們拿來了幾片皺巴巴的面包，還有果汁。
我往面包上塗果醬的時候，看到他右手袖口裏面有一小片像昨晚喝的水果酒那麽紅的口紅印子。
「你這個骯臟的混蛋大人。」我忍不住說。
他掃視一下自己的袖口，對我露出一個大度的微笑。
吃飽之後，我跟他走去房間，倒頭就睡。
我實在太累了。
庫洛洛坐在他床上發了會兒呆，在我最後一次睜眼看他的時候也倒下睡了。
下午兩點左右，庫洛洛把我弄醒了。
骯臟的混蛋大人說計劃給我打亂了，所以只能再稍微休息一下，然後連夜開車去塞倫。
「不是說海潮要兩周之後才會來麽？」我揉揉眼睛，有點不滿。
「是呀。但是誰知道今年會不會有什麽變化？」他好脾氣的催促我，「快點，如果趕不上這次海潮，就要再等最少三個月。」
我只好小聲抱怨了幾句收拾好東西，跟他出去。
在路上庫洛洛去了一個賣極限運動商品的店買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還有兩塊沖浪板，把它們綁在小破車頂棚上。
我轉著方向盤倒車，「為什麽要買沖浪板啊？」
從現在所知道的信息來看，我們要去的那座小島周圍全是大大小小的礁石，沒有沙灘，難道庫洛洛打算劃著沖浪板沖過那些暗礁和漩渦然後潛下水？
他笑了兩聲，「買來玩啊。」
我沒好氣的瞥他一眼。
他氣定神閑的翻翻地圖，「我們明天早上應該可以到塞倫了，你要是累了就叫醒我。」
「知道了。」
他沈默一下又補充，「別逞強。累了就停下。」
「知——道——了。」看不起我麽？
人渣笑了笑閉上眼睛睡了。
黎明的時候，我把車停在一個油站外面。
庫洛洛一路上都睡得很沈。
從口袋裏取出最後幾粒自己做的糖，我打個呵欠，揉了揉眼睛，把一粒丟進口裏。
涼涼甜甜的薄荷味兒一下子驅走了睡意，我可不能讓他看扁，一定要在這家夥醒來的時候還保持精神。
呆坐了一會兒，我把窗口搖開一個小縫兒，歪著頭打量庫洛洛。
他表情寧靜呼吸均勻，眼睫毛長得讓人覺得有種意外的脆弱感，嘴唇微微張著，上唇有一個嬰兒的嘴唇才有的小尖兒，看起來有點孩子氣。
他真的不像二十六歲啊……
我跪坐在座椅上，用膝蓋支起身體，左手抓緊靠背，像叢林中準備捕食的冷血動物那樣一點點靠近他的臉，仔細看他。
他睡著的時候，好像有點任性的樣子。這個表情，是在做夢麽？夢到什麽了？
我呆呆看了一會他嘴唇上的那個小小的尖兒，伸出右手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嗯……原來庫洛洛可以那麽溫柔的，和之前在友客鑫的時候判若兩人。
是不是穿的衣服不同，行為也會多少受到影響？
就在我還在努力回憶的時候，他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那雙黑色眸子在一瞬間由純真迷茫聚焦成睿智犀利，他盯著我，沒有說話。
「嗯嗯」了兩下，我有點尷尬的後退，「你……你想吃糖嗎？」
「……」他眨眨眼，對我微笑，「想。」
我趕快掏出兩粒糖給他。
庫洛洛鄭重的看了看他手心裏那兩粒碧綠透明的糖，又側頭看看我，好像有點失望似的。
我把雙腿老老實實的放好，坐得筆直，眼睛盯著正前方蒙蒙發亮的天空，嘴裏的融到一半的糖塊突然變得黏膩，粘在我的舌尖拒絕繼續融化。
「哢崩∼」
我一扭頭，庫洛洛正咧嘴在笑，「你的糖很硬。」
「嗯。」我也笑了，用力咬碎我嘴裏的糖塊。
11月13日中午，我們到了塞倫。
庫洛洛直接把車開到碼頭，買了去普瑞島的船票，把車也托運了。
我趴在欄桿上正在數這樣的船能夠裝多少輛車，庫洛洛捅捅我的胳膊，「我們走。」
他穿著船舶公司的制服，就和剛才在辦理好托運手續後幫我們把車開進船艙的工作人員一樣。
我楞了不到一秒鐘，低著頭跟他離開。
到了這時候，他不得不承認了，的確有人在追蹤我們。
「原來你買那兩塊沖浪板是為了誤導他。他比彭穆大叔還厲害麽？」我不禁緊張起來。
「比彭穆厲害的人沒幾個。」庫洛洛一邊開車一邊笑，「何況那人不是來追殺我的，可是……總之比較麻煩。我們暫時先躲著他吧。」
「哦。」又是你的老相好麽？
「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一臉嚴肅的說。
「哦。」我突然有點想笑。
他也笑了。
開著偷來的車在塞倫城轉了一圈，我們到了城東的小碼頭。那裏的水位比較淺，停的都是些小型遊艇和小漁船。
庫洛洛跟一個漁夫說好價錢，我們上了船，向東而去。
在萊斯島和普瑞、鵬托這兩座大島嶼之間有數百上千座小島，它們像是一把形狀各異的綠色豆子，從天而降，零零星星的散布在蔚藍的海面上。
我們從一個島上來到另一個島上，有的時候連碼頭都沒有離開，就雇另外一艘船到別的島上。還有一次，庫洛洛付了定金，讓船夫第二天來載我們去鄰近的島嶼，可是傍晚就找了別的船去了另外的島嶼。
我覺得，這次追蹤我們的人好像很難纏。
庫洛洛表現得比之前要緊張一點。
他終於宣布現在可以確信「尾巴」已經被甩掉的時候我長長的舒了口氣。
盡管身上的傷倒好得差不多了，我的念能力還是沒有任何恢覆的跡象。
這使我有點不安。
恪守之前的約定，庫洛洛安排了一些看起來很平常但是做起來卻不容易的體能訓練給我，他說這些是用刀的基礎。
我一邊練習，一邊憂傷的試圖計算，我的念能力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恢覆。
那個骯臟的混蛋大人每次看到我這樣子就笑得很開心。
我已經放棄希望了，他不會好心的告訴我的。
終於到了我們原本計劃要去的小島的時候，一個多星期已經悄然過去了。
按照爸爸留下的坐標計算出的阿裏斯蘭，距離一個叫做「路路比」的島很近。
庫洛洛說，在這個島上可以觀察洋流和潮汐的變化，方便決定何時出海。
這座島不怎麽大，人口也不多。
我們從碼頭走過來，一路上也沒有遇到幾個人，只看到幾個坐在門口曬著太陽擇菜的老頭老太太，有貓狗躺在石頭小路中間，即使有人經過它們也懶得動一下。
整個島都是懶洋洋的。
庫洛洛說他在塞倫的時候已經聯系好了住處，是個在小島西北角的小農場，那裏是觀察潮汐變化的最好地點。
我心不在焉的聽著，擡頭看著從矮墻另一邊伸出來的樹梢。
有幾粒玻璃彈珠大小的果子掛在上面，紅得好像是半透明的糖球，被正午的陽光照得透亮，果核的形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趁著碧綠的葉子好看極了。
有風吹來的時候，那些青色的長梗輕輕晃動，讓我覺得果子裏甜美的汁會隨時滴出來。
一定也很好吃吧？
這矮墻後面還有許多許多果樹，成群蜜蜂嗡嗡的繞著果樹飛來飛去，空氣裏有甜甜的味道。
我踮起腳，總覺得好像還差一點點就可以夠得到那些在枝頭搖搖欲墜的鮮艷果實，庫洛洛這壞心眼的家夥站在我身後嘿嘿笑著。
「餵——」我轉過身，「幫幫我？」
他笑著搖頭。
我突然覺得頹喪。
如果我還可以用念力，那麽隨便發出氣粘在枝條上就可以把果實摘下來，可是……今天是第幾天了？我的念能力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恢覆？
我把背包帶拉了拉，垂頭喪氣的往前走。
庫洛洛不再笑了，他追上來拉住我的手，「你強化系的能力大概還有十四天就能恢覆，剛好可以趕上去找阿裏斯蘭。」
「真的麽？」
「嗯。」像是在讓我確信，他輕輕握了握我的手。
我抽抽鼻子，心情稍微好了點，讓他拉著我慢悠悠的沿著長著青苔的石頭矮墻走。
走了一會兒，我舔舔嘴唇，指指頭頂上那些誘人的果實，「這些是什麽？櫻桃麽？」
庫洛洛呵呵一笑，「不是。它們就是‘路路比’，只有這個小島上才出產的果實，島的名字也是這麽來的，」他停下腳步，認真的對我說，「它們只是看起來漂亮，其實挺酸的，一點也不好吃。」
「真的？」
「當然不是真的！」——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墻另一邊回答。
心上的鎖鏈
104 眼淚的成分是這世上最覆雜的。
「當然不是真的！」
那座布滿蒼苔的矮石墻後面有個聲音說。
這是誰？
我們轉過身，看到矮墻後面冒出個穿著當地服裝的胖老太太，她顯然對庫洛洛剛才說的話很不滿。
「孩子，看到這些蜜蜂了麽？」老太太瞟了庫洛洛一眼，嘆了口氣問我。
「嗯。」
有點無可奈何的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她又問，「要是果子不甜的話，蜜蜂為什麽會繞著它們飛來飛去呢？」
說完，她轉過臉掃視了庫洛洛幾秒鐘，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像是老師在責問一個調皮的孩子，「你就是訂了住宿的那個旅行雜志記者？」
「是的。」庫洛洛微笑。
「我就是瑪格，」老太太擠出一個一點也稱不上友好的笑容——笑容維持了不到一秒鐘，她的面部肌肉又松弛下來，一臉不悅，「往前繼續走大概一百米，門在那裏。」
瑪格太太說完就消失在矮墻後面。她的白色發髻像朵浮在空中的小雲朵，向她所指的方向緩緩移動。
「她好像不太喜歡你。」我對庫洛洛做個鬼臉，小聲說，「還有，你剛才為什麽騙我？」
他輕輕咳嗽一下，沒回答我，唇角帶著一抹微笑自顧自朝前走去。
我們在那扇黑色鐵花枝焊成的大門那裏等了幾分鐘，瑪格才蹣跚著走過來，她從腰上系的圍裙那裏取出一把黑黝黝的小鑰匙，打開鐵門，讓我們進去。
「你寄來的東西昨天已經到了。」老太太在前面走著，她忽然轉過身，威嚴的指了指我，「你，孩子，你走到我這邊來。」
我楞了楞，看看庫洛洛，瑪格尖聲怪氣的說，「說你呢！你父親把你的手交給這個年輕人了麽？如果還沒有的話就站過來！現在的女孩……哼！」
我皺皺眉毛，趕快乖巧的站在她身體的另一邊，老太太滿意的嘆了口氣，又對庫洛洛說，「對不起了，年輕的先生，這位小姐會和我住在一樓，你的臥室在閣樓。當然，如果你不滿意的話，可以另外找住處。」
這老太太大概從沒意識到她在對誰說話。
其實，我有種感覺，即使她知道了庫洛洛究竟是誰，她很可能還是會這麽毫不客氣的跟他說話。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對庫洛洛的第一印象這麽不好，不，這簡直就是一種敵意。
哎呀，我好像有點幸災樂禍啊。
隔著瑪格梳得一絲不茍的白色發髻，我偏著頭看看庫洛洛，對他嘻嘻笑。
他不以為意的耷拉著眼皮，不緊不慢的跟在我們身後半米遠的地方。
瑪格太太帶我們穿過果園，來到她的房子的後門。
這房子跟附近小島上的民居一樣，擺放著巨大餐桌連接著後門的開放式廚房是全家生活的核心，在廚房門外種著薄荷、茴香一類可以食用的植物，還有很多南半球特有的花卉，讓我絕對這座小房子像幅印在糖果盒上的水彩畫。
老太太招呼我們在廚房坐下，燒水做茶，還端出一盤自己做的杏仁餅幹。
廚房的窗口對著一片草地，那片綠草的盡頭是一堆黑色的礁石，不斷有海浪拍擊在上面，還能聽到海鳥的叫聲。
喝茶的時候，瑪格告訴庫洛洛，「他寄來的東西」還堆在大門口，讓他自己去收拾。
把茶壺裏的剩茶倒進水槽，老太太在圍裙上擦擦手，命令我拿著自己的背包跟她到廚房後面的臥室去。
她給我準備的是一個小房間，小木床上掛著淺綠色繡白花的布幔，兩個尖頂的小窗戶之間放著一架小小的梳妝台，上面有個像框，裏面是個十四五歲女孩的照片。
瑪格把相框拿起來，嘆口氣放下，「這是我的小女兒。」
「她很漂亮，長得跟您挺像的。」我湊過去看那相片。
「是啊。」老太太眨眨眼，「她十五歲的時候跟人私奔了，三十年來我再沒有聽過任何她的消息。」
她說著，在床邊的木椅上坐下，「現在說說吧，孩子，你是跟那個假冒的記者私奔來的麽？」
呃∼
我有點不安，然後又覺得尷尬。
該怎麽解釋呢？
抓抓腦袋，我從背包裏取出自己的大事記掀開，把夾在封面夾層裏的一張照片拿出來，「這個，是我爸爸。」
瑪格把掛在她領口的眼鏡戴上，捧起記事本仔細看了看，「很英俊啊。」
「嗯。是吧？我也這麽覺得。」我自豪的笑了，然後聲音低了下來，「他在兩三年前失蹤了。他最後出現的地方，可能就在這附近。」
老太太用她那雙有點渾濁的藍眼睛從鏡片上方註視著我，揮了下手，「繼續。」
「庫洛洛……他的確不是什麽記者，但是他有專長，類似……類似私家偵探吧，所以我請他幫我找我父親。他……反正他挺厲害的。」奇犽，你會為我驕傲的。
「是這樣麽？」
我點點頭。
瑪格把記事本合起來交給我，仍舊一臉嚴肅，「休息一下吧咪路。」
她說完就走了。
我呆了一會兒，從小窗戶看到她走到門廊那裏，對庫洛洛說著什麽，然後又指了指地上放著的幾個大木盒說了一通。
晚飯的時候，瑪格太太對庫洛洛的態度好了不少，但是她在我們入座的時候威嚴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在桌子另外一邊。
我又忍不住偷偷笑了。
飯後，我給黛美太太打電話，告訴她我今天見到一個比她還好玩的老奶奶。
她咕咕噥噥的說「誰是老奶奶啊」，然後照舊囑咐我了一大堆註意事項，最後說有教授一直照顧著我真是比較省心，而且我聽起來比以前開心多了。
我楞了一下，嘿嘿幹笑了幾聲掛了電話。
我們所處的緯度，現在要差不多九點鐘天才會漸漸黑下來，所以如果要觀察星星的高度只能等到十點鐘以後了。
可是瑪格在臨睡前威嚴的看著我，說好女孩不可以在晚上九點鐘之後跟男人獨處。
我唯唯諾諾的點頭，乖乖的去自己的房間。
沒有辦法，我只好在她睡著之後偷偷從窗戶跳出來跑去跟庫洛洛會合。
他坐在廚房外面那片向大海延伸的空地邊緣，手裏拿著星盤，看到我的時候臉上露出笑容，我也覺得有點好笑，摸摸鼻子在他身邊坐下。
他遞給我星盤，教我怎麽測量星星的高度。
「你跟瑪格說我在幫你找你父親？」他把雙臂抱著放在膝蓋上。
「嗯。」
其實，我不覺得我是在撒謊，在我看來，現在事情就是這樣。
星光下，庫洛洛的黑眼睛顯得格外深邃，他垂下睫毛，過了一兩秒鐘給我一副望遠鏡，「朝東北方看，那裏有一座很小的島，阿裏斯蘭的地宮應該就在那島下面……」
「在哪裏啊？」我捧著望遠鏡，這時海面一片漆黑，只能隱約的看到起伏的波浪，還有些黑黝黝的影子，不知道是礁石還是什麽。
「這裏——」他靠過來，伸出手臂托著我的手肘，「看到了麽？島上有樹木……」
「……」我不再敢說話。
庫洛洛身上洗衣皂的香味和他自己特有的氣息熱乎乎的纏著我，讓我覺得很不自在，哪裏有點別扭。
還有，他現在這樣子，好像是從背後擁抱著我。
「咳，看不到的話也沒關系，明天再看吧，它又不會跑掉。」不知道他是放棄了，還是察覺出我的僵硬，庫洛洛松開手，稍微拉開一點距離，「我相信你爸爸筆記上的坐標就是阿裏斯蘭的位置。」
「為什麽我們不直接去那個小島呢？」我把望遠鏡還給他。
「因為那個島大概只有潮汐退去或者水流發生什麽特殊變化的時候才能上去。」他解釋，「白天我觀察過，小島周圍全是漩渦形成的激流。」
他頓了頓又說，「而且我發現，地宮並不像我想象的，是後來隨著地殼變動沈入了海底，它從一開始就在水下。」
我思索一會兒，有點發愁，「你的意思是說，一年中只有特定的幾天才進到地宮？那我們從地宮出來之後怎麽回來呢？如果那島上沒吃的怎麽辦？」
庫洛洛笑出聲，「別擔心。一千多年前的人不會飛，可是我們會。在路上那間極限運動用品商店，除了那兩塊用來誤導某個人的沖浪板，我還買了一個熱氣球。」
「啊？」我想起了門廊前面的大木箱，「熱氣球？你買了就直接寄到這裏了麽？說起來，我還沒坐過熱氣球呢。」
他側首盯著我，笑得不懷好意，「嗯。你只是被熱氣球包起來過……」
我立刻回憶起在友客鑫沙漠發生的事。然後隨即又想起一些那之後發生的事。然後喉嚨裏像是粘了塊麥芽糖，沒法出聲。
我該慶幸，現在很黑，他看不到我的臉。我想我大概是臉紅了。
庫洛洛像是稍微有點驚訝，他不理解我為什麽會突然間沈默。停頓一會兒，他把臉錯開，「回去吧。」
「嗯。」我小聲答應，跟在他身後。
大概是為了消除瑪格對他的惡感，第二天吃完早餐，庫洛洛主動問老太太有沒有什麽農活啊，修修補補敲敲打打的東西可以用得著他的。
瑪格老實不客氣的說她家果園西北角有個倉庫，房頂需要修，然後用很直白的「不過看你這副小白臉公子哥的樣子是不會修的就不指望你了」的眼神挑釁似的看著他。
庫洛洛為了面子硬著頭皮說自己學過修房子——結果老太太沒給他台階下，真的帶我們去了那個房頂幾乎不存在了的倉庫。
我擔憂的看著庫洛洛，你一個粉紅色銀河的店長對修房頂有什麽概念啊？最多不就是填補一下有錢又無聊的女客人心靈上的空虛漏洞麽？看，現在怎麽收場？
哦，我忘了，你連這個都不會因為你根本不是店長你是強盜頭子盜墓賊吧？最擅長的應該是燒人家房子或者挖人家祖墳吧？
我偷偷和瑪格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心懷鬼胎的時候庫洛洛竟然煞有其事的擡出梯子然後爬上房頂似模似樣的檢查起房頂的損壞程度了。
然後他竟然真的開始叮叮當當的敲打起來了！
我和瑪格面面相覷。
午飯的時候，庫洛洛說瑪格家的倉庫房頂需要換些木板，還有什麽什麽其他的東西。老太太一邊聽，一邊告訴他這些東西在哪裏可以找到。
庫洛洛修房頂時所呈現的專業表現果斷的扭轉了他在瑪格心裏的形象，由「不務正業的小白臉」轉變為「有一技之長的男人」。
在粉紅色銀河的店長修房頂的這段日子，我為了不成為瑪格眼裏「不懂事、什麽都不會做只愛漂亮的女孩」，每天跟她去果園裏采摘果子，還幫她做點家務。
瑪格教我用專門摘路路比的長木桿，木桿頂端有小鉤子，下面掛著鋪了軟布的籃子，這樣果實被摘下來之後就不會摔破。聽起來容易，但是其實很考驗眼力和手勁的控制。
這果子其實真的很甜。
潮汐還是沒有明顯的變化，那個無名的小島周圍有一層暗礁，大點的船根本無法靠近，在暗礁之間則布滿了像綿羊身上的卷毛一樣的漩渦，大的套小的，層層疊疊，別說一只小船了，就連一片樹葉飄進去估計也會被水流撕得粉碎。
和潮汐一樣沒有任何明顯變化的，還有我的念能力。
從庫洛洛把倉庫房頂修好的那一天，瑪格驗收了成果之後做了很豐盛的晚餐，她沒再示意他坐得離我遠遠的了。
這老太太真好哄，說不定哪天刮大風，你的整個倉庫房頂會被風吹跑。
但是，老實說，好像沒有誰能夠一直對他保持敵視的態度，如果庫洛洛願意去努力扭轉的話。
我後來有幾次看到瑪格被他的笑話逗得樂的喘不上氣呢。
這樣的「種田」日子過得很快。
可是我內心在焦急。
每天下午，瑪格會準備好下午茶，然後讓我去找庫洛洛回來一起享用。
他這個時候總會在果園另一邊的角落觀察潮汐的變化，記錄浪高之類的數據。我去喊他的時候偶爾會跟他練習一會兒格鬥，他那種尋找空隙瞬間反守為攻的格鬥方法很有效率，可是要領悟，繼而學會應用，再得心應手，那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
「歸根結底，是你的經驗不夠豐富。」他松開我的手腕，向後退了一步，從容平靜得跟剛開始時一樣。
我氣喘籲籲的擦著頭上的汗問他，「那你是怎麽積累經驗的？」
庫洛洛楞了一下，隨即微微低頭，像是在斟酌詞句，「從前跟你說過吧，流星街的特產是各種人才。」
「嗯。像菲烈那種？」
「是的。菲烈算是比較特殊的，流星街還有各種其他的‘人才’，他們接受各種任務，去換物資。其中一種，類似清道夫。」庫洛洛解釋得很慢，像是怕我聽不懂。
「就像是殺手？」我靠著一棵果樹坐下，「我的一個朋友，他全家都是殺手，還很有名呢。」
「揍敵客家？」
「嗯。他們收費好像還挺貴的。哦，我忘了，你不是雇過他們家跟蹤我嘛∼哼。」我仰起臉問他，「那你呢？你收費貴麽？」
庫洛洛笑了，他沈默片刻才慢慢說，「我不知道。因為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金錢交易，我們只是聽從安排。」
「那後來呢？」
「後來當然是煩了就不幹了。」
「賺夠經驗了？然後呢？」
「然後就有旅團了啊。」
「旅團都做些什麽呢？」
「不是都跟你說了麽？到處胡作非為，挖人家祖墳之類的。」
「哈哈，你聽到我這麽說你了？」
「沒聽到，我看到的。你在眼睛裏這麽說的。」
我對著他的黑眼睛笑了。
又笑了一會兒，我凝視著庫洛洛，突然想到他在友客鑫曾經問過我的話。
——你願意加入麽？
如果他現在再問我這個問題，我會答應麽？
「庫洛洛……」我張開口，下半句話卻說不出來。
他臉上原本溫和的神色一下子變了，立刻做個阻止的手勢，慢慢呼出一口氣才說，「咪路，不要問。」
我從沒見過這麽嚴肅的他。
「鎖鏈殺手給我的限制除了‘不能使用念能力’還有‘和團員斷絕一切往來’，也就是說，我不能和旅團成員交談、接觸，甚至說通過第三方傳達都是不可以的。我能和西索交談，是因為在他告訴我他不是蜘蛛的那一刻，我從心裏不再認定他團員的身份。你明白了麽？」
像是擔心我還沒聽懂，他又更具體的解釋，「如果你問我，而我又在心裏確認，那麽鎖鏈殺手那種籠統的限制很有可能把你包括進去，明白了麽？」
他說完，很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
我猛得緊張起來，那種限制……
可是，剛才庫洛洛已經想到了我要問他什麽，如果他已經在心裏有了答案，那麽，要是我現在和他說話，我們就算「交談」了啊！那……他會不會突然就死在我面前？
會不會，這個鮮活的，溫暖的生命就會「砰」的一聲倒在地上，像摔碎的石膏像一樣？
那雙我一直看不懂的黑色眸子一瞬間就變成玻璃球一樣的死氣沈沈？那張漂亮的嘴唇再也不會說出各種奇談怪論？
這想法讓我打了個哆嗦，心臟像被點擊了一樣猛的停跳一下，然後如同被獵豹追趕的羚羊一樣瘋狂跳躍，我握緊拳頭，驚恐的張大眼睛盯著庫洛洛，緊緊咬住嘴唇一個字也不敢再說。
我的背脊開始隨著我越來越急促的呼吸漸漸發抖，這一刻的沈默如此漫長，長到繞著我們頭頂果實嗡嗡飛行的蜜蜂振動翅膀的聲音都被無限的擴大拉長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耳鳴了。
庫洛洛怔了幾秒鐘，看出我在想什麽，他笑著試圖開解，「咪路，沒那麽嚴重，你不是還沒問我麽？」
我依舊不敢跟他說話。
他又說了幾句話，我始終不敢接話，剛才那種具體的想象實在太可怕了，我不敢冒險。
「咪路……」他抿一下嘴唇，伸出左手，手指就要碰到我肩膀的時候垂下來，握住我的手，「你看，沒事的。」
我的呼吸變得更急促了，喉嚨幹幹的，我還是怕啊，萬一呢？
他像是要安慰我似的對我笑了，「你看，真的沒事。」他說著，把我拉過去，攬進懷裏，鼻尖輕輕碰碰我的鼻尖，嘴唇貼過來小聲喃喃，「看，這樣也沒事……」
他的唇還是溫暖柔軟的，我可以聞到他領口裏散發出來的熱度和馨香。我像是從一個噩夢中被叫醒一樣，抓緊他的衣袖「啊」的一聲哭出來。
這種反應大概是庫洛洛始料未及的，他又碰了碰我的嘴唇，才退開，皺了一下眉毛給我擦眼淚，「別哭。」
我默默的流著淚，時不時抽噎一下，用力的握著他的手臂。
他歪著頭看我，忽然又笑了，話裏帶點調侃和無奈，「好像每次你都會哭啊。我就這麽糟糕嗎？」
這話讓我破涕為笑，仔細想了想，我認真的對他說，「第一次是挺糟糕的。」
「真的？」
「嗯。那其實是單方面的毆打吧？」
「是麽？對不起。我倒是挺喜歡的。」
「你看，你的道歉永遠都沒有誠意。」
「是麽？」
「嗯。」我松開他的胳膊，擦了擦臉，聽見他又笑了。
然後，他盯著我，一臉誠懇的說，「我覺得，你哭起來的樣子很可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32
小孩子
105 那些不曾說出口的願望往往是最想也最難實現的。
啊？什麽？
什麽叫「你哭的樣子很可愛」啊？！
我氣得怔了。
——怎麽會有這種人！？怎麽會有這種人啊啊啊啊！？
我氣呼呼的站起來就往回走，人渣不緊不慢的跟在我身後。
回去之後，我走進廚房跟瑪格打了個招呼，對他不理不睬。
瑪格指揮我把一個大餐盤端到廚房外面的草地上的小石桌上，然後招呼我們在那裏坐下。
她做的杏仁餅幹真好吃。雖然年紀性格都很相似，可是瑪格奶奶做的食物真的比黛美太太做的好吃多了。當然，這個我不會告訴黛美太太的。
喝茶的時候瑪格跟庫洛洛閑聊了幾句，我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老太太從白瓷盤裏拿起一粒我今天早上摘的路路比，「孩子們，看著。」
我擡起頭，看到她把果子連著梗丟進嘴裏，閉著眼睛嚼了一會兒，吐出一粒果核，又嚼了一會兒，她得意的從兩片薄薄的嘴唇之間拿出那條青色的梗——梗之間居然打了個結！
「現在你們試試吧！」瑪格笑吟吟的指指盤子裏剩下的果實。
「這是祈禱好運的嗎？就跟吃雞的時候要盡量不把‘許願骨’弄斷一樣？」我一邊問，一邊抓起一粒果子丟進嘴裏。
她笑瞇瞇的不說話。
唔，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要難一點啊。嗯，轉動，用力，嗯……
呃，好像給我弄斷了。
我郁悶的吐出被弄成一團絲的梗，看到庫洛洛正捏著他那根順利打了個結的梗對著我笑。
這可惡的家夥，看不起我麽？
我低哼一聲，從盤子裏挑了個梗最長的果子放進嘴裏。
這能有多難啊，你會打，難道我就不行？等著瞧。
我瞇起眼睛，全神貫註，腦門熱得都要冒汗了，哈哈，成功了！
不，這還不夠！我要徹底打敗你！
繼續努力。
「看！」我迫不及待的把那條梗捏在手裏向瑪格和庫洛洛——主要是庫洛洛展示，「快看！我打了兩個結！」
瑪格呵呵笑了，「很好很好。」
我滿心期待的看著她，想著她接下來會說什麽「打了兩個結就可以實現兩個願望了」之類的話，結果，這不正經的老太太一臉慈祥的說，「咪路以後一定會很擅長接吻的，舌頭很靈巧嘛！」
「咳——噗哈啦——」我被她這話嚇了一跳，嗆得連連咳嗽，那顆還含在嘴裏沒來得及吐出來的果核「嗖」的一下從鼻孔裏飛出去，「啪嗒」一聲掉在庫洛洛面前的茶杯裏，激起一個水花。他及時的向後退，所以沒有弄濕襯衫。
我呆了兩秒鐘，「嗚」的怪叫一聲站起來就跑，幾步沖回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跳到床上抱住枕頭。
嗚嗚嗚，瑪格奶奶也是壞人。
咪路你的鼻孔是宇宙飛船發射基地麽？
在小傑和奇犽面前表演用鼻孔噴冰淇淋也就算了……怎麽？
嗚嗚，我再也沒臉見庫洛洛了。
他會一直笑我的。
一定會的。
我在床上趴了很久，天色慢慢變暗了，廚房裏烹調食物的香味從門縫裏飄進來。瑪格太太大概開始做晚餐了。
「咪路？」
是庫洛洛。
我把腦袋埋在枕頭裏不出聲。
他擰開門進來了。
哼，我就知道這世上就沒有他打不開的門。討厭的家夥。
「咪路？」他走過來，大概是我床邊蹲下了，因為他的聲音離我耳朵很近，「你睡著了麽？」
討厭的家夥，沒看出來我不想跟你說話也不想看你麽？
「瑪格太太說再過幾天島上有慶典，會放煙火。還有很多好玩的……」
「真的？」我稍微轉過一點頭，睜開一只眼睛瞄他。
「嗯。」他一臉嚴肅。
我仔細看了看，確定他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要嘲笑我的意思，這才清清嗓子，坐起來，「都有什麽好玩的？」
「你問她吧。」他說著，嘴角翹起來了，眼角也彎了。
啊，我就知道！
我憤恨的轉過身，要重新臉朝下趴在床上——庫洛洛的左臂從我腋下穿過來，手勾著我的肩膀把我的身體轉過來面對他，「再做一次給我看嘛！」
「你可真討厭啊——」我對他叫。
他哈哈笑起來，坐在床邊，眼裏含笑，「不是那個，是這個……給我看你是怎麽打了兩個結的……」他說著托起我的下巴，俯首靠近我，鼻尖碰到我的鼻子時又突然笑了，胸口和肩膀一顫一顫的，「哈哈哈，真看不出來，你的鼻孔這麽小，怎麽會……」
我對準他高高的鼻梁咬了一口。
然後瞇起眼睛嘿嘿笑。
庫洛洛捂住自己的鼻子，笑不出來了。
晚上又去觀察潮汐的時候，他問我要是在果梗上打結真的可以讓願望實現的話，我會許什麽願。
我想了一會兒，「嗯，我希望……我沒想好。你呢？」
他沈默了一陣，「我也還沒想好。」
唉，其實，我每次許願都會想很久。我的願望總會帶著很多附加和隱藏的條件。因為我是個很貪心的人。
比如，這次的話，如果成功的打兩個結就可以實現兩個願望，那麽我希望它們是：
你可以和我爸爸談話。——那麽就是說，我能夠找到爸爸，而且他還活著，然後你們相處得還不太糟。
還有一個願望，我希望是你可以找到除念的石頭。這樣的話，你就不用履行諾言和西索決鬥。
但是鑒於我所許的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所以，我還是不告訴你了。
關於島上慶典的話倒不是騙人的。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都在忙碌的準備。
有很多從沒見過的年輕人陸續來到島上，瑪格說他們是島上居民的孩子，長大了就離開這裏去大城市，只有在慶典的時候才回來住幾天。
我猜瑪格的大兒子和他家的人也是這樣。可是又沒聽她提起他們。
庫洛洛被瑪格「借」給村長，去小島的市鎮廣場跟其他年輕人一起搭臨時攤位的木頭棚子——現在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旅行雜志記者。
我每天留在家裏，和瑪格制造果醬。
這活兒我挺順手，因為在家的時候經常攪煮花生的大鍋。
瑪格說，慶典原本是為了慶祝果實成熟，可是逐漸變了味，現在更像是個每家推銷自己農產品的集日。大家把自己用路路比果子做的果醬、奶酪、點心甚至是果子醋和果酒都拿出來賣，很多別的島上的人也會來參觀，然後買點什麽帶回去當做紀念品和手信。
「你知道的，這果子摘下來之後很難保鮮，稍微碰碰就會破掉，運輸又不容易，做成罐頭吧，島上一共就這麽大的地方，如果開了工廠大家就沒地方住了。」瑪格往霧氣騰騰的大鍋裏倒香草精，然後取下眼鏡擦擦上面的水汽，「有人曾經想要把整個島買下來，把居民都遷走，給每家一筆錢……」
「這樣不太好吧？」我用袖口擦擦臉上的水汽，這麽漂亮的小島，這樣的話，不就消失了麽？不再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路路比島，而是世界上無數工廠中的其中一個了。
「是啊。所以我堅決沒有賣我的地。」瑪格嘆氣，「然後，我的兒子就再也沒回來過。」
「啊？那個要開工廠的闊佬把他怎麽了？」
「他就是那個要趕走大家開工廠的闊佬。」瑪格臉上的皺紋似乎被蒸汽熨燙平了，她的藍眼睛也沾染了點水汽，「二十年了。從我立好遺囑說這塊地永不出售那一天開始，已經二十年了。」
瑪格說完，把鍋蓋給我，「關小火吧，我們去做冰淇淋。」
也許她的兒子最初想要的，不過是幫助島上的其他居民賣出更多的果子。
爸爸好像說過，人的初衷，和最後得到的結果，常常相差甚遠。
瑪格做冰淇淋其實就一個秘訣，就是攪拌。
然後加一點點鹽，還有幾滴檸檬汁。她說要把甜味帶出來一定要放點酸的。
冰淇淋也做好了之後，她又教我做餅幹。
慶典的前一天，瑪格神秘的把我叫去她的房間，拿出一套當地的民族服裝給我。
那是條白色細棉紗無袖長裙子，鑲著很精致的鉤織花邊。
「這是我女兒的，」她把我推到鏡子前面，「這裏要改小一點，我給你打幾個褶子就合身了。」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胸部，扁起嘴。
瑪格把皮尺掛在脖子上，推推眼鏡，「過來啊，咪路。」
慶典那天風和日麗，小島的每條街道都打掃得幹幹凈凈，每一家的窗口都掛了鮮艷的旗子，整個島像是突然間睡醒了，鮮活起來。連那些懶洋洋的貓狗也精神多了。貓咪嗷嗚跑在前面，狗汪汪吠著在後面追。廣場上人聲鼎沸，有賣氣球的小販，還有尖叫著亂跑的小孩子。
熱鬧得讓人頭暈。
瑪格和我坐在我們的小木棚裏，等著客人光顧。
整個上午，她送給客人的水果比我們賣的果醬、餅幹加起來還要多。
但是她一直笑呵呵的。
庫洛洛露了個面就消失了。
他好像不是很喜歡這麽熱鬧的場面。
中午和瑪格一起在廣場後面的樹林裏吃三明治的時候我才發現，他不是怕熱鬧，他是被熱鬧纏住了。
幾個年輕女郎圍著他嘰嘰喳喳，坐在噴泉池旁邊的樹蔭下面。
他看到我們，對我揮了揮手。
我一聲不吭轉身離開。假裝沒看到他。
整個下午我都心不在焉的，有幾次還算錯了錢。好在客人也不多，大多數人只是挨個攤子看看。
瑪格在傍晚的時候回家了。老太太說要回去準備晚餐。她讓我自己到處走走，不用繼續看棚子了，反正這些東西也不會有人偷。
我又在棚子裏坐了一會兒，看到有幾個孩子在廣場前面的草地上放風箏。其中一只風箏上不知道安了什麽，上下翻飛的時候叮叮玲玲作響，像有人在拂動琴弦。
這時的陽光是傾斜的，草地上人不多，微風裏含著淡淡青草的香味，我擡頭盯著那個艷麗的蝴蝶風箏，想要看清它上面到底裝了什麽。
「是豎琴。」有個年輕的聲音在我旁邊解答。
我轉過頭，一個金發男孩正對著我微笑。
我指指那風箏，「是你做的麽？」
「嗯。」他笑了笑，「那是我弟弟。」
「哦。」謎底一旦揭曉，就索然無味。我看著風箏，思緒好像也跟著它們在晚風裏翻飛。
「你不是這島上的人吧？我看見你在瑪格奶奶家的棚子裏幫忙，你是暑假來打工的？」
我輕輕搖頭，「不，我是來這裏旅遊的。」
「是麽？這島上好玩麽？」
我笑笑，繼續擡頭看風箏。
過了一會兒，那男孩又說，「我叫維特，你呢？」
我沒想到他還會繼續跟我說話，稍微楞了一下才回答，「我叫……」
「咪路——」我還沒說出自己的名字就被人打斷了，庫洛洛從我身後突然冒出來，把一個什麽東西往我腦袋上一套，然後熟稔的按著我的肩膀。
我皺著眉毛把那東西拿下來，立刻驚訝的說不出話——那是個用路路比枝條做成的小花冠，碧綠的枝葉間垂著幾顆沒成熟的小果實，有的像綠玉一樣，有的像淺粉色的珊瑚珠子，花冠上還點綴了幾朵島上隨處可見的雛菊，我本來以為那些花瓣是白色的，可是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它們的中心是淺粉色的，那一片片看起來就像是白兔的耳朵。
這可愛的小花環一下攫取了我的註意力，我小心翼翼的捧起它，「這是你做的？」
庫洛洛笑把花冠接過來往我頭上一套，「好看吧？」
「嗯。」我摸摸那上面的小果子，很想立刻找個鏡子看看我戴上這花冠是什麽樣子，「好像在哪裏看過跟它相像的花冠啊……不，不是花冠，路提亞十七世的婚禮上，他妹妹蕾雅公主戴的鉆冠？」
「眼力不錯，就是照著那個‘花之少女’的鉆冠編的，」庫洛洛嘴角微微翹著，幫我調整一下，忽然俯在我耳邊小聲問，「我很厲害吧？」
我的臉一下熱了，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團長，你、你這是幹什麽？
我還在張口結舌說不出話的時候，他走到我左側，右手還是搭在我肩上，看看還站在我對面那個金發少年，「咪路，這位是……？」
哎？他剛才告訴我他叫什麽來著？我呆了兩秒，有點抱歉的看著金發少年，「嗯……」
「維特•阿爾金。」那少年彬彬有禮的回答，「您是咪路的哥哥麽？」
庫洛洛承認也沒否定，他微笑著反問，「您有什麽事嗎？」
維特不卑不亢的說，「如果咪路願意的話，我想邀請她和我一起看今晚的焰火。」
「啊？」我、我……邀請我？
黛美太太、爸爸！你們看到了麽，有人約我了！這是約會吧？這是約會吧？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搭訕啊！而且，搭訕的對象還是個漂亮男孩。
「真是可惜，咪路晚上九點之後是不會出去的。」庫洛洛擡起下頜，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右手從我肩上悄悄滑下來，輕輕捏了一下我的左手。
維特不再理他，對著我小聲說，「焰火表演是十點鐘，就在老布梅尼橋那裏。」他說完轉身走了，還回頭對我揮了揮手。
我靦腆的對他微笑一下。
庫洛洛的右手這時稍微用力，我擡頭看看他，他臉上的笑容在逐漸擴大，那種他身上特有的，帶點孩子氣的惡意從溫和的表面浮現出來，他轉過臉看了我幾眼，輕嗤一聲，「怎麽？難道你真的想和這種小孩子約會麽？」
我默默的掙開他的手，把花冠摘下來，低著頭走開。
在大家眼裏，我也是一個小孩子吧？
在你眼裏呢？
晚餐時瑪格對我表現出的無精打采感到奇怪，她幾次用眼神詢問我，我只是眨眨眼睛，喝自己的湯。
吃完飯，我對瑪格說自己不舒服就回房間了。
我躺在床上，看著夜幕一點點降臨。心裏酸酸的。
外面的喧鬧聲漸漸越來越響，小孩子的尖叫，長笛和鈴鼓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約會就這樣泡湯了。
庫洛洛這會兒大概是拿著他的星盤和什麽其他工具蹲在礁石那裏測量吧？
海潮什麽時候會來？
星星的高度對潮汐和海浪的影響是千年不變的麽？
九點多的時候瑪格敲門叫我，她眼神犀利的上下打量了一會兒，笑瞇瞇的問我，「你的花冠呢？快點戴上，跟他一起去玩吧。」她說著把我推回房間，踮著腳整理了一下我的頭發，又把我掛在床頭的花冠鄭重的如同加冕一樣套在我頭上。
「真漂亮，」瑪格站在我身後感嘆，然後，她拍拍我的後背，「好好去玩，不過給我記住——」老太太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好女孩有什麽事是不該做的！」
呃，那是什麽事呢？
瑪格把我拽到門口，庫洛洛正在仰望星星，他轉過頭對我們笑笑，「走吧？」
石頭塊鋪就的古老街道上熙熙攘攘，我從來沒想到島上可以容納這麽多人。
很多年輕男孩舉著火把，不知道燒的是什麽，暗紫色的夜幕裏浮動著白色的薄煙，還有類似松枝、琥珀的香味。
許多年輕女孩穿著和瑪格給我的裙子樣子相仿的白色棉紗裙，她們頭上也戴著花枝編成的花冠，形態各異，有的還用綢帶做成花朵插在上面。
這些在暗香浮動的煙霧中行走的女孩子，臉蛋被火把映得紅紅的，一個個看起來都像是古老傳說裏的林中精靈。
「島上的習俗……」一個歡蹦亂跳的小胖孩大叫著「媽咪」從庫洛洛身邊跑過去，也打斷他的話。他把我拉近一點，「拉緊我，你不會走丟吧咪路？」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不悅的嘟囔一句，然後掙開他的手，「那是什麽？」
一群臉上塗著油彩的男人被六七個樂手簇擁著，一人一只火把，一起擡著一個用樹枝和草編成的人偶朝海邊走去，那人偶頭上也掛著一個花冠，穿著白色的長袍。
人們跟著長笛和鈴鼓奏起的激越音樂叫喊著跟在他們身後。
「是獻祭。」庫洛洛又握住我的手，「在豐收的季節，為了感謝神的恩賜，島上的居民會把最美麗的少女獻給海神。」
「啊？什麽？」我震驚極了，「你是說……」
「沒錯，很久之前，獻祭用的是活人。」他說到這裏對我笑了，「幸好後來改用了人偶，不然今年選中的也許就是你了。」
「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我瞪他一眼，突然想到，他這是在委婉的說……我漂亮麽？
這想法讓我一下子害羞起來，脖子後面跟著咚咚咚的鼓點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手心也開始發熱。我覺得，庫洛洛的手也燙燙的。
他的掌心和我的掌心相貼，把我的五根手指嵌在他的拇指和手掌之間。他露在短袖衫外面的手臂，和我細細的手臂相隔不過一兩公分，近到我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
原來，我才剛剛到他肩膀那麽高。
他牽著我的手跟著人群向海邊的懸崖走去。
那座比海面高出大概十米的懸崖下面有座古老的黑色石橋，一半延伸到海水裏，一半還在陸地上，像一頭把上半身和頭部匍匐在地上的大象，象鼻子被海水淹沒。這大概就是維特說的「老布梅尼橋」了。
鼓點漸漸奏向高/潮，氣氛像即將要沸騰的水一樣。
我們來的晚了，所有高一點的地方都給人占據了。
庫洛洛環顧四周，「我們到橋下面去。現在那裏還沒有水。」他說完就拉著我從人群中穿出來，順著草坡向那座塌了一半的石橋下面走去。
「小心，很滑。」在橋下犬牙交錯的礁石上跳了幾次，他回過頭招呼我，「站在這裏就可以看到了。」
我跳過去，庫洛洛伸出手，遲疑一下又放下。
我猜他是想扶著我？我有那麽笨麽？
「接下來就要獻祭了。」不知道是因為在橋洞下還是別的原因，庫洛洛的聲音比平時要低沈。
我們面前那片的海水，好像一面時不時輕微晃動一下的鏡子，清楚的映出那些站在懸崖邊上的人們的舉動——那個人偶在一聲齊齊的歡呼中被點燃，然後在我眼前劃出一條明亮的弧線墜入海中。
「她」激起一片淺淺的水花，海水被「她」身上還沒燒盡的火焰映紅了，閃動幾下，沈入水中，跟那最後一點火光一起沈入海裏，像是被隱藏在漩渦裏的邪惡怪獸拖進無底的深淵。
這時，懸崖上發出一陣更加瘋狂的歡呼，嘭！嘭！嘭！
那些焰火爆炸的聲音在橋下引起回聲，震得我耳朵發麻。
「你為什麽閉眼睛？」庫洛洛搖搖我的手，「快看啊。」
我不好意思跟他說。從小我就是這樣，聽到大的聲音時會忍不住閉上眼睛。
他對我笑了笑，握著我的手，指了指我們面前的海水，「看，多美。」
「嗯。」我由衷讚嘆。
五顏六色的煙花在搖曳的海水做成的鏡子中升騰而起，然後拖著長長的尾巴落下來，像一群美麗的蝴蝶。幾枚沒有燒盡的火星打著圈，在空中旋轉，和接連而來的那些仿若鮮艷鳥羽的煙火碰撞一下，各自散開，最後先後變成紅色的螢火蟲落入海水。
轟鳴聲又陸續響起，一陣陣絢麗的花雨從天而降。
在那些彩色的花火落進海水的瞬間，庫洛洛突然小聲說，「我是在問那些女孩怎麽做花冠。」
我怔怔的看著他，錯過了一陣煙花。
「你……你會覺得我是個小孩子麽？」
他和我對視著，好像我問了個很深奧的問題，然後，他眨了兩下眼睛，用最輕的聲音說，「咪路，人的一生比你想象的要短暫，也比你想象的要漫長。我……」他輕輕俯首靠近，接連不斷的焰火爆炸騰空的聲音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爸爸帶我去過路德維金二世的加冕典禮。
當時，幾十門禮炮齊鳴，所放出的盛大焰火照亮艾珍大陸最繁華城市的夜空，幾百公裏以外都可以看得見。
其實，那場耗費巨資的燦爛遠遠不及這個沒多少人知道的小島上此刻簡陋的煙花。
妃麗姐姐說的沒錯，有的時候，整個世界全部的壯觀多彩也不過是為你的某一刻所做的布景。
在我的這一刻，我微微踮起腳仰起下巴去迎接他，在他的雙唇到來之前閉上眼睛。
庫洛洛像是很驚訝，他身體有一秒鐘像被按住了計時器的時鐘，停頓一下，才重新運作。
他握緊我的雙手，和我手心相貼，十指交纏。
像那個日出的時候一樣，他在一瞬間撤除了自己身邊那層無形的圍墻，把我拉近。
他的動作和那時一樣輕柔，讓我覺得他好像是怕嚇到我？還是說，他在極力扭轉我所說的「單方面的毆打」那種糟糕的印象？
我猜錯了。
他突然把我的唇含著，輕輕舔吮，然後用最小最小的力氣咬了一下，我聽見他喃喃自語，「路路比……」
那種幻覺似的滴答聲又在我耳邊響起，不，這次真的是幻覺。因為庫洛洛的手腕上沒有手表。
不知道在滴答結束的時候，會是一陣嘀鈴鈴的鬧鈴聲，還是會有炸彈被引爆，轟然之後讓人暫時失聰，從此天崩地裂？
他嘴唇的動作很輕柔，可是環著我的雙臂卻很用力，讓我不得不用力仰頭，而那花冠因為他擁抱的關系漸漸從頭頂滑下來，拉著一根發絲不斷向下墜，在它終於無法支撐而滑落的時候，庫洛洛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它，他的另一只手摟住我的腰，突然把我抱了起來。
我驚疑的抓著他的肩膀，不知是突然的失重還是那種松脂燃燒的香味弄得我有點頭暈。
「漲潮了。」他似乎有點不情願的看看腳下正在迅速聚集的海水。
「嗯。漲潮了。」我小聲重覆。
他的頭發
106 夢境中的我們總是比較誠實。
斷橋下的海水正在迅速聚集，很快淹沒到我們腳底。懸崖上的人聲也輕了很多，焰火已經結束了。
我一手托著花冠，一手被他握在手心，跟著庫洛洛一路沈默的走回瑪格家。
房子裏黑黑的，能聽到她淺淺的鼾聲。
月光下，庫洛洛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他一直站在那裏不說話。
「花冠很漂亮。」我撫摸著花冠上的小花朵，低著頭小聲說，「我……我很喜歡。」
說完，我慢吞吞的轉過身，又慢吞吞的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我靠著門，在黑暗中閉上眼睛笑了。
我的身體沿著房門滑下去，我坐在地上，把花冠放在膝蓋上。
呆坐了很久，我站起來把花冠小心的放在枕頭旁邊。
借著月光，我走進浴室裏輕手輕腳的洗漱，不敢看鏡子裏那個女孩臉上怎麽都無法收斂的淺淺笑意。
我趴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裏，右手的手指在黑暗裏輕輕沿著那個小花冠的每片葉子的邊緣、果實的細梗，還有那些脆弱的花瓣和花蕊上遊走。
它真漂亮。可惜，明天早上這些花朵就會枯萎，再過幾天，葉子也會紛紛雕落，最後只剩下一個枯枝組成的圓圈。誰能想象它在一個仲夏夜裏見證過什麽？
不久之前那些色彩繽紛的畫面在我眼前變成一部黑白默片，反覆播映，唯一的顏色是映在庫洛洛眼睛裏那些煙花的火苗和未燃盡的碎片發出的金色。
耳邊似乎能聽到窗外不遠的海灘上波浪的聲音，我把左手的食指放在自己唇上反覆觸摸……
路路比……
微微張開口，我把指尖含在雙唇之間。
瑪格說，把花冠掛在天花板上，房間保持通風，就可以再保存一陣子，我摸摸那些金色的花蕊，看著那些不再飽滿的小兔子耳朵一樣的花瓣不出聲。
她笑了笑抱著我的肩膀在我頭頂親了一下，「咪路呀——」
拍拍我的小腦袋，老太太嚴肅的跟我說，「我等會兒要去塔漫島去見律師，今天晚上才會回來。要是我沒趕上船要住在那裏，你知道怎麽做吧？」
「啊？」做什麽？
「記得睡覺時把門鎖上！」
「我會記得鎖大門的。」
「笨蛋，是你房間的門。」她不滿的看看我，推推鼻梁上的小圓眼鏡，「我比你清楚男人是什麽樣的！」
呃——瑪格奶奶，我惆悵的瞥了一眼房間的門鎖，你大概還不知道那鎖早就被庫洛洛弄開過了吧？
然後我又覺得現在還在她家另一個倉庫房頂上趴著的庫洛洛有點可憐——瑪格對他「勾引小女生的小白臉」的印象不會改變了。不管他幫人家修好多少個房頂。
不過，我還是乖乖的笑著說「知道了」。
中午，我帶上瑪格準備的三明治和水壺去果園另一邊的倉庫找他。
庫洛洛吃了點東西之後就在發呆，他翻翻放在身邊的記事本，「再過三四天海潮就會來了。」
我捏下一點面□丟給不遠處的小鳥，「我的念能力還是沒有變化。」
「別急。今天不是才第十一天麽？再等等。」
「嗯。」
他輕輕笑一聲，「瑪格今天早上臨走時跟你說了什麽？」
「也沒說什麽。」我低下頭看著腳邊的青草。
到了晚上，瑪格仍然沒有回來。庫洛洛做晚飯時她打來了電話，說今晚不能回來了，她又囑咐了幾句類似「把門關嚴」的話才掛了電話。
我托著下巴坐在餐桌前面看庫洛洛站在爐子前面揮動鏟子。
他今天做的是海鮮飯。
紅色薩福榮香料特有的氣味摻著蝦子和米飯的香味上升飄散。
我盯著他背部隨著動作變化的肌肉線條發呆。怎麽我以前沒覺得他做飯的樣子挺可愛的呢？
庫洛洛忽然轉過身，「咪路？」
「嗯？」我趕緊坐得筆直，「做好了？」
「你一直盯著我幹什麽？」他微微歪著頭看我，把木鏟在鍋邊敲了一下。
「我……」我剛想否認，就看到爐子前面貼著擦的鋥亮的不銹鋼板，呃，這個……
他好像對我窘迫的樣子覺得很開心，瞳仁亮晶晶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我是覺得你後面的頭發長得太長了。」我努力做出嚴肅的樣子。
他轉過去，繼續揮動鏟子，左手摸了摸自己脖頸那裏的頭發，「是有點長了。」
那片頭發一定很軟吧？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偷偷看看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嗯，我幫你剪頭發？」
他從盤子前面擡起頭，「你會麽？」
「我以前一直幫我爸爸剪。他和你一樣，只會剪前面的頭發。」
庫洛洛露出一個偷懶小孩被抓住的瞬間才會有的表情，他楞了一下，恢覆平靜，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後垂下眼皮，「好啊。」
吃完飯，庫洛洛又去海邊了。大概十點鐘的時候他回來了，跟我說了句「我洗好澡叫你」就跑到樓上去了。
我捧著手裏的書看了十幾分鐘，一頁都沒有翻。然後，就聽到他叫我。
我們住在這裏一周多了，可我還是第一次到他住的閣樓。
這是個開放式的空間，浴室沒有隔斷，就在窗口旁邊，每樣家具都比我房間裏的大多了，可是因為面積是我房間的兩倍還多，所以顯得空曠。
四面墻壁是稍微傾斜的，房頂的在正中有一塊餐桌大小的長方形，做成了一個面積不小的天窗，可以看到星星。
這房間比我的好太多了。庫洛洛一定是因為這間房間才定了瑪格家的住宿。
就在我好奇的四處打量的時候，他把一張木椅放在洗臉池前面，自己往上一坐，「來剪吧。」
「你不用披個舊衣服什麽的嗎？」
「不用。」
我看看背對我坐在鏡子前面的庫洛洛，覺得自己握著剪刀和梳子的手指有點僵硬。
輕輕咳嗽一聲，我轉動手腕，把右手的剪刀刀刃握在手心，悄悄從鏡子裏看他一眼，伸出食指，顫巍巍的用指尖碰了碰他那片像桃子尖一樣的頭發。
半濕的小桃尖被我的手指壓得向兩側擴散一點——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柔軟。
庫洛洛神情自若，浴室天花板的小吊燈給他的睫毛投下兩片長長的陰影，讓他的臉看起來有點像文藝覆興時期的雕塑。
「我開始了？」
「開始吧。」
我先用梳子梳了梳他腦後的頭發，然後右手松開，轉動拇指，調轉剪子，剪掉一片露在梳子齒外面的頭發。
過了一會兒，庫洛洛突然問起爸爸的事情。
回答他的問題讓我漸漸放松，手指沒那麽僵硬了，剪子哢嚓哢嚓的掠過他的頭發。
「就是說，你從來沒見過媽媽，也沒聽說過任何關於她的事？」
「從來沒有。第一次看到別的孩子除了爸爸還有媽媽的時候，我還覺得挺奇怪的。不過，我好像也從來沒想起要問關於她的事情。」我稍微退後一點，審視一下，手指壓住他左耳上方的頭發，「耳朵上面要再剪短一點麽？」
「看起來右邊好像比左邊長一點？」我張開剪子，還沒來得及做什麽，他突然擡起左手，按住我放在他耳朵上面的手指。
「唔？」
他松開手，停頓一下，「有點癢。」
「頭發進去了麽？我很小心呀……」我側著腦袋，用合攏的剪子刃撥了一下他的頭發，嗯，耳窩裏是有一些小小的碎頭發，我伸出小拇指撥了撥他的耳朵，「吹一吹就沒事了。」
我一邊說，一邊蹲下對著他的耳朵吹了口氣。
庫洛洛接下來的反應嚇了我一跳，他像是被我突然襲擊了一樣用力抓緊我的手，梳子齒紮得我的手心有點疼，他的脖子和後背的肌肉一下收緊了，好像有什麽東西如同決堤的洪水沖了出來。劍拔弩張。
我有點疑惑的晃晃手，「庫洛洛……」
他放開手，重新坐正，「繼續吧。」
我活動一下左手，把梳子交到右手，悄悄觀察鏡子裏的他。
庫洛洛的眼皮半闔著，掩住眸子裏流動的光華，他下巴上的線條還是繃得緊緊的，像是在和自己賭氣的樣子。
又盡力修剪了幾下，我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呃……太久沒剪了，剪得不好。」
「不會啊，我覺得挺好的。」
真的麽？你還沒看呢吧？
我有點忐忑的把一面鏡子放在他身後，「你覺得……還好麽？」
「往左邊挪一點好麽？」
「嗯。」我稍微移動一下，調整鏡子的角度。
忽然間我發覺庫洛洛並不是要從那面小鏡子裏觀察他的後腦勺到底有沒有被我剪出一個坑，他在看我。
這認知像一柄鼓槌一樣敲在我心口，我手裏的鏡子突然變得很沈。
他的眼睛裏像是有迅速退潮的海水，露出那些隱沒著的黑色暗礁，瞳仁漸漸變大，他的上唇有一點點翹，好像含著一句隨時都可以說出來可是又一直不想說的話。
洗臉池上放的香皂，庫洛洛頭發上的香波，混合著一種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奇異氣息，不動聲色的蹭著我的臉頰和耳朵，讓它們一點點變紅了。
不再敢看鏡子，我垂下頭，把手裏的小鏡子放在洗臉池邊上，用毛巾撣掉庫洛洛肩膀上的碎頭發。
好在他的脖子後面還是有一個桃子型的小尖兒，並沒有因為我拙劣的修剪而消失，這點讓我覺得慶幸。
「剪好了。」我說完這句話，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那種聲音像是——就像是小貓在咪咪叫著撒嬌。
我停下左手的動作，把右手按在木椅的靠背上，拇指和食指反覆磨蹭著光滑的木頭，想讓自己鎮定下來。
「咪路？」
「嗯？」
庫洛洛擡起頭，微微轉身，抓住我的手腕。在他的手指碰到我的那一刻，我一松手，毛巾跌落在地板上。
他把我的手掌擡起來，一寸一寸的向自己拉近，貼在自己的左耳上面，然後靜靜的從鏡子裏看著我。
我的喉嚨裏發出細小的響聲，像是有個軟木塞突然被拔出來，細小的氣泡爭先恐後的向著瓶口湧去。
我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體溫從我的左手傳過來，我的手心開始出汗，開始發抖，那種奇妙的讓人緊張到害怕可是又有點快樂的感覺如同一棵快速生長的藤蔓，順著我的手指向全身蔓延。
我得在這株有毒的植物占領全身神經之前說些什麽，打破它的魔力。
「刷子……毛毛做的刷子……」我語無倫次的開始了。
「什麽？」庫洛洛的手心貼在我的手背上，漫不經心的問，他的手吸附著我小小的手，把它向下帶，他耳垂上那粒漂亮的藍寶石沿著我掌心的紋路和手指的骨節從手心滑到指尖。
「耳朵癢的話，用沙鼠毛毛做的刷子擦一擦就好了，嗯，你還記得麽？」那顆寶石從我食指和中指之間冒出來，藤蔓開始開花了麽？
「……用它們毛毛做的刷子，可以清潔傷口，甚至眼睛裏進了沙子都可以用它來刷，一點也不會覺得不舒服，很軟很軟……」我一口氣也不停的說著，「你還問我為什麽不殺掉它呢，哦，是你幫我抓住它的啊，你忘記了？我還告訴你，我要的只是它的毛毛，為什麽要殺它……我……」他頸項那裏的血管在我的手心下面突突跳動，我閉上眼睛張開口吸了口氣。
庫洛洛的手松開了。
我想在我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一定是錯過了什麽。
因為，雖然他的臉色還是那種罕見的溫柔，但是他的氣息收斂了。那些沖破堤壩的，有點攻擊性的氣息不見了。或者說，回歸成平時那種溫和又拒絕的狀態。他的眼睛還是亮晶晶的，可是瞳仁收縮了一點，裏面有一現即逝的光。
他轉過來，仰著頭對我微笑，「我記得。都記得。」
「唔，總之……就是那種刷子。」我垂下頭，呼吸和心跳都慢慢平靜下來。
「我都記得。」他低聲重覆一遍，然後撿起地上的毛巾，站起來對著鏡子拂掉肩膀上的碎頭發，「你剪得很好。」
庫洛洛轉過身，沈默一下，露出了一個和平常不太一樣的微笑。他微微低頭看我，燈光給他的睫毛鑲了一小圈金色的邊，讓他的黑眼睛奇怪的帶點悲傷的感覺，好像那些古老教堂裏宗教壁畫中人物的表情。
他大概是意識到了什麽，笑容加深了，睫毛垂下來，聲音非常柔和動聽，「去睡吧。」
「嗯。」我把剪子和梳子收好。
他關上浴室的燈，星光流瀉一地，「走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摸著那個花冠。它的葉子已經失去了水分，開始變硬了，邊緣的形狀和觸感讓我想起那把紮得我手心發疼的梳子。
昏昏沈沈的睡了不知道多久，我醒了，覺得很渴。
我拿起床頭櫃上的玻璃杯，裏面沒水。天還是黑黑的。
從床上爬起來，我端著杯子走進廚房。
有光透從裏面透出來。是誰？
庫洛洛站在冰箱那裏，正在拿什麽東西出來。冰箱裏的小燈把他的臉照成金色，他轉過臉對我笑，「你也來了？」
「嗯。我渴了。」
「我也渴了。你要喝這個麽？」他說著遞給我一小瓶打開的啤酒，瓶口冒著白汽。
我接過來看了看，這個牌子……這不是我家賣得最不好的那個麽？我經常拿幾瓶去喝，因為怕過期。怎麽，這裏也有？
我和他面對面對站著，喝了會兒啤酒，突然想到，「你怎麽不關冰箱門啊？」
他笑了，「你不覺得這樣比較涼快麽？」
涼快麽？
啊，是很熱啊。
「我們出去吧。」
「好。」
他推開廚房的門，清涼的風沖進來，讓我的頭發飄動，擦得我的肩膀癢癢的，在風中起伏的裙角蹭著我的小腿，在夜色裏像朵單薄的白色鳶尾花。
我跟著他走出去，眼前是黑黝黝的海岸線，浪濤拍打礁石的聲音像誰在低低吟唱一首歌。
他把酒瓶放在露台的鐵欄上，轉過頭看著我，眼裏有最明亮也最遙遠的星星，他的頭發被風吹起，跟他身後那些攀爬玫瑰的枝條一起輕輕晃動。
我走過去，站在他身邊，把手裏的酒瓶也放在鐵欄上，「我都沒發現從我的露台上可以看到海呢。」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咪路，你沒發現的東西很多……」
他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向他。
他身邊那座時時困擾我的，總是要把我隔在外面的隱形墻壁早就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任何顧忌阻擋我，我只想伸出雙臂緊緊纏著他。
那些細碎的親吻，那些如同撥動琴弦的撫摸……就像小溪都會流向湖泊，他的所有動作都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猶豫，只要跟著他。水珠匯入溪流，溪流穿越湖泊，湖水流經山脈，最終到達大海。
玫瑰的香味漸漸濃烈，就像這個沒有止境也不留距離的擁抱。
陽光不知何時透出雲層，那些粉紅色的花蕾在清晨的風裏微微搖晃，花瓣上的露珠隨著那種羞怯的抖動顫巍巍的滾動，跌落，摔碎，流淌。
有種劇烈的快樂讓我想要暈倒，全身緊張得發抖，我把手臂勒得緊緊的趴在他光滑寬厚的肩膀上對著他的耳朵一遍遍喊他的名字，把他耳垂上那粒藍色的石頭反覆含在嘴裏輕輕咬。
而他也在一直叫著我的名字，「咪路……咪路……咪路……」
「咪路……」
「嗯？」
他的聲音好像很遠……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33
笨孩子
107 如果你在一個暴雨天也心情愉快，那你一定是遇到了什麽好事。
他的聲音好像很遠……很遠……
可是又很真實。
「你沒事吧？」
「嗯？」我用盡力氣動了動眼皮，從床幔縫隙透進來的陽光又讓我閉上眼睛。
翻了個身，我猜我大概是在做夢。這樣奇怪的快樂只有夢境裏才會有。
可是—— 庫洛洛的聲音繼續傳過來，「咪路？你還好麽？」
「啊？」我突然驚醒，這不是夢？
我驚慌的坐起來，心咚咚亂跳，不規律得像是在草叢中奔逃躲避狐貍的野兔，努力吞咽的幾下，我艱難的喊，「我——我沒事。」
「早餐好了。」庫洛洛在門外說。
「哦。」我勉強答應一聲。
靠在床頭又呆了幾秒鐘，我終於明白自己剛才是在做夢，現在，我已經從那個綺麗又古怪的夢裏回來了。
可是——
我的身體……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我把手伸到睡裙下面……
「啊？」我看著手指上晶亮濕潤的一片，嚇了一跳。不是血？不是，不是那個來了嗎？
這是怎麽回事？
我……
我身體什麽地方還在一跳一跳的。
那種奇妙的感覺還沒有完全褪去。
我抱緊被子蜷縮起來，把額頭上的汗蹭在被角上。庫洛洛……
不行，不行，我現在完全沒辦法見他。
怎麽會做那樣的夢！
那種夢是什麽意思？
還有……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
「咪路？」
啊，要命，他又在叫我了。我要怎麽去面對他？竟然做了那樣的夢。
我盡力壓抑住羞怯，把腦袋探出布幔說了句，「我不舒服，不想吃早餐。」
說完我立刻後悔了。
他一定會跑進來的！他一定會跑進來看我的，說不定還會幫我檢查一下我哪裏不舒服！
果然——「我進來了？」
他根本不是在問，雖然用的是疑問句的口氣，可是——我還沒說可以你怎麽就進來了？
我在他推門的瞬間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幔被我的行動弄得飄起來，從縫隙間我看到了庫洛洛略帶疑惑的臉。
「你怎麽了？」他走過來，撩起布幔在床邊坐下，「臉這麽紅，還在流汗，發燒了麽？」他說著伸出手放在我額頭上。
他的手指碰到我的那一刻，那些夢裏的觸感鮮活重現，我抓緊被角，從發絲到腳趾間都緊張得像繃緊的弦，再拉一下就會斷。
「是有一點熱……」他說。
我看著他，不可抑制的想起不久前夢境裏的畫面……不行，不能看他。
可是，即使閉上眼睛，兩腿間的一片滑膩還是不斷提醒著我，那種從未有過的，混雜羞恥、愧疚的覆雜情緒還是讓我窘迫無比，覺得無處遁形，藏都藏不住。
「我沒事。」我勉強小聲說。
庫洛洛把手移開，「如果真的不舒服就要趕快告訴我，不要逞強。」
「嗯。」
他遲疑一下，站起來，「我要去倉庫把工具收拾好，很快就回來。」
我點點頭，「嗯。」
他打開門，又回頭看了看，才走出去。
我翻身把臉埋在枕頭裏，把被子卷成一團緊緊抱著。
庫洛洛出門之後，我神不守舍的跳下床，迷迷糊糊的換衣服，洗漱，走進廚房吃了點東西。吃到一半我猛的跳起來然後跑到門口張望了一下，然後「騰騰騰」的沖向閣樓。
我那本《第一次的愛》和庫洛洛一路上買的其他書一起，都放在那個大背包裏，書上也許會有解釋。唉，我有點後悔為什麽不好好把那本書看完，跳過去看後面的包子臉寶寶打架幹什麽啊！
可是，蹲在背包前面我又猶豫了。
庫洛洛一定會發現我打開過背包，還是偷偷這麽做的，那他一定會發現我偷偷摸摸拿走的是《第一次的愛》，呃，他會不會……會不會想到我是做了那種奇怪的夢？而且，夢裏的對象還是他？
或者，他會想辦法問出來我為什麽突然要看《第一次的愛》而把這幾天看的正起勁的《文明的興衰》給丟在一邊了？
啊啊啊，以他的好奇心，一定會的！
不行，不行。不能讓他發現！
我又騰騰騰的跑了出來，然後——
庫洛洛微微皺著眉毛的站在樓梯中間擡頭看我，「咪路……」
嗚∼
「我，我，我，」我結巴了，「為什麽我沒聽見你進來啊？」
啊啊啊——
笨蛋！你在說什麽！
什麽叫不打自招啊！
「你到底怎麽了？」他眉頭一簇，有點無奈的樣子。
「嗯……」快說點什麽糊弄過去！什麽都行！「我想用沙鼠的毛毛做刷子。那毛毛在你那裏吧？」
他嘆口氣，走上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說，「你真的不太擅長撒謊。」
呃。
不過，他還是把毛毛翻出來交給我。
我低著頭，一直不敢看他。我的臉又開始發燙了。
他搖搖頭，拉了張椅子坐下，隨手抽了本放在床頭的書翻開，不再理我。
我訕訕的走下樓，把早餐吃完，洗了餐具，到廚房外面的儲藏室找了一根已經像骨頭那麽幹燥的路路比樹枝，用小刀削掉樹皮，鉆孔。
制作刷子這種需要集中精神的工作對於平靜心情有特殊的效果。
瑪格回來的時候我正在火上煮著加了明礬的水，給三把做好的小刷子做最後的防腐處理。
庫洛洛這時才走下樓。
嗯，我覺得瑪格在的時候，不那麽尷尬。
老太太坐了半天船挺累的，吃了一塊我做的三明治就去休息了。
到了晚上，她在廚房做飯的時候悄悄問我，跟庫洛洛怎麽了，是不是在她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
我嗯嗯唔唔了半天，說沒有。
老太太從那對小圓鏡片後面嚴厲的看著我，「那小子讓你去他的房間了？」
我睜大眼睛，怎麽你會知道？
她沒再等我的回答，哼了一聲捂著腦門，很頭痛的樣子，「唉。就忘說了一句。」
瞟了我幾眼，她示意我把盤子遞給她，「可是他沒做什麽？」
「嗯。」
老太太一籌莫展。最後，她嘆了口氣，「全都一樣。」
晚飯的時候庫洛洛明顯心不在焉，時不時發呆，若有所思。
臨睡的時候他跟我說，最多還有兩天，星星的高度會達到航海坐標上的記錄，到時，潮汐可能會有突然的變化，我們隨時要走，讓我做好準備。另外還要把那個繁覆的菱形線路圖給記熟了。
這話讓我一晚上沒睡好。
我翻來覆去的想象，在心裏推測尋找地宮的步驟，還有進入地宮之後可能遇到的各種情形，想的最多的是同樣一個問題——爸爸，他是不是還活著？
阿裏斯蘭到底是不是他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方？在那裏真的能找到「除念的石頭」麽？如果……如果在地宮裏沒有發現任何爸爸行蹤的線索，我接下來要怎麽辦？
總之，我睡夢中也還是在想著這些問題，早上天還沒亮就醒了。
南半球的盛夏已經到來，三點多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發亮。
我打開窗戶，毫不意外的看到庫洛洛站在遠處的草地盡頭，默默註視著海的另一邊。風把他的白色衣角吹起來，像在他身邊湧動的小小海潮。
這一整天，我總是走神，忽然間會因為各種不好的揣測而變得很緊張，瑪格看不下去了，讓我跟她一起烤餅幹。
不知道是經過了一整天的緩釋，還是因為即將來臨的冒險帶給我的興奮和緊張，或者是因為他也在悄悄刻意拉開距離，總之，我和庫洛洛之間奇怪的氣氛緩和了，那天晚上給他剪頭發時破土而出的藤蔓植物靜靜蟄伏了。
躺在床上就有時好時壞的預測不斷沖進腦海，反覆糾纏，讓我不斷從夢裏醒來。
又經過一個這樣的夜晚，我掛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走出房間，被庫洛洛嘲笑了。
「你是怎麽了？」他坐在餐桌前面端著水杯，指指自己的眼睛，「終於露出魔獸的原形了麽？」
「你才是熊貓呢。」我沒好氣的坐下，跟瑪格說早安。
早餐以後，庫洛洛告訴瑪格，今天大概就能把那個倉庫修好了。老太太點點頭，說了聲謝謝，然後遞給他飯盒和水壺。
我又忍不住偷偷笑了。
他出門之後，瑪格給我熱了一杯牛奶，加了很多蜂蜜，讓我喝完就回去睡覺。
這偏方好像挺有用。我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來。
瑪格坐在床邊，幫我把洗幹凈的衣服一件件折得美美的收進背包，「別太擔心。」她拍拍我的頭，「該來的總會來。」
她身上有種食物的香甜和洗衣液的香味混合的味道，我坐近一點，把腦袋靠在她頸窩那裏，「我怕。」
「怕什麽，」她用粗糙的手摩挲我的後頸，「還有他呢。」
「嗯。」
到了下午，我把掛在廚房窗戶邊上的小刷子取下來，送給瑪格一把。
雖然好像沒太大用處，不過，做紀念吧。
老太太把我們之前做的冰淇淋拿出來，挖了兩個球放在剛考好的蘋果餡餅上。
「吃吧。這東西能讓你忘記一切煩惱。哈哈哈。」她故意笑得像個童話裏用糖果房子引誘小孩子的女巫。
「真好吃。」我舔舔嘴唇。這東西吃起來就停不下來啊。
「你還要麽？」老太太指指冰箱門，「自己去拿吧。」
「嗯。」我打開冰箱門，想了一下又關上。庫洛洛不喜歡吃甜食，可是對冰淇淋毫無抵抗力。給他留一點吧。
瑪格喝口茶，看看窗外，「咪路，等會兒可能要下雨，你去給他送件雨衣吧。」
「嗯？會麽？」
老太太站起來，揉著右肩，「老年人的骨頭比天氣預報要準得多啊。」
她從儲藏室裏翻出一件雨衣，隨手抓起掛在櫥櫃上的一條淺紫色方布巾把它包好，又遞給我一把雨傘，「去吧，讓他別偷懶，快點把我的倉庫給修好。」
哦，瑪格奶奶，原來你讓我給他送雨衣是要他冒雨給你修房頂啊。
天空上有迅速移動的大朵雲彩，樹林裏有帶著甜香味的微風，蜜蜂嗡嗡飛著，陽光從穿過那些在枝頭晃晃悠悠的果實投在草地上，在離倉庫不遠一口水井邊上，庫洛洛正坐在草地上發呆——這樣的景象，怎麽看都不像是會下雨的樣子。
不過，他果然是在偷懶。
他看到我，懶洋洋的站起來，在水井的石頭井欄上坐下，「你怎麽來了？」
我抓抓耳朵，「瑪格說等一會兒會下雨，讓我給你送雨衣。」
他把雨衣接過來放在手邊，擡頭看看天空，「不像會下雨啊。」
「我也這麽覺得。」我也坐在井欄上，「房頂修好了？」
「嗯。今天下午就能完全修好。」
其實直到今天我還是不敢相信庫洛洛會修房頂，「不會刮台風的時候整個被風吹走吧？」
他用眼角斜睨我，「當然不會。我修過很多房頂。」
這自信是從哪裏來的？我笑了，「原來你成立旅團之前還當過掃煙囪的人？你怎麽學會修房子的？」
庫洛洛看著天空上的流雲，額頭前的頭發被風吹得輕輕晃動，「流星街資源匱乏，居民的房子用什麽建成的都有。所以你可以想象，需要經常修理。」
「什麽樣的都有？」
「嗯。還有人用六十四個不同大小的電視機的後殼建過一間房子。」
「那你呢？你的房子是什麽樣的？你自己建的麽？是不是有天窗的？」
他楞了楞笑了，「小時候的確自己建過一個，天窗是用一個滾筒洗衣機的門做的。」
我想象了一下，覺得那是科幻小說還是什麽童話裏才有的東西。
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我的胸口有一股小小的熱流輕輕敲動，「我想去流星街看看。」
他對我微笑，午後的陽光下，他的睫毛尖端有小小的金色亮點，側臉看起來非常很柔和，「以後帶你去吧。」
這話讓我的心臟「突」的跳了一下，好像有一個浮起來的氣泡在胸腔裏迸裂，飛出一群小小的蜂鳥，我開始覺得……有點熱。沈默了幾分鐘，我小聲說，「嗯……你，你還沒說自己怎麽學會修房頂的呢。」
「我只是從小對這些感興趣……」他一邊回憶一邊解釋，「有興趣的話就會學到很多東西。最初我只是想修好一個收音機，誰知道後來不僅收音機鬧鐘會修了還學會了修房子。」
我呵呵笑，想起自己的窘事，「我小時候拆開過一個鬧鐘……然後，它現在還散成一塊塊的在我床下面放著呢。因為是個古董鐘，弄壞的零件買不到，所以只好偷偷放在紙盒裏藏在床下的木地板裏。還好我爸爸一直也沒想起它。」
庫洛洛在我說到一半的時候就開始笑，「是什麽時代的鐘？」
「其實也不算太老的鐘，花千姿為路德維金二世做的那種。」我有點不好意思。
「是不算老，可是我聽說全世界只有五只這樣的鐘，花千姿很少做鐘表。」他的左臂輕輕動了一下，然後說，「什麽時候我幫你看看，也許我能修好呢。」
鬧鐘的話題喚醒了一些我鎖起來的記憶，我側過臉仔仔細細的看他了幾秒鐘，「在天空競技場的時候……」
「怎麽了？」庫洛洛轉過身體，面對面看著我。
「那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打開一個鬧鐘的殼看看它是怎麽走的。」我皺了皺眉毛。
他笑了，「現在也很想打開看看。」
我沒有想到他說著話就會突然貼近，身體向後一躲差點失去平衡。
「小心。」他左臂擋在我身後，「雖然是枯井也不太深，可是裏面有淤泥。」
我轉過頭越過他的肩膀向下看了一眼，是不深。
他手臂收攏的時候在我耳邊小聲說，「笨孩子。」
「我……」才說了一個字就被他打斷，庫洛洛用嘴唇輕輕碰碰我的嘴唇，拉開一點距離，彎著嘴角看我。
「我才……」又來！
討厭讓我把話說完！
他歪著頭看著我笑，好像對我的氣惱很開心。
「我才不是……」餵——
過了幾秒鐘，他松開我，一臉正直清澈，「你剛才想說什麽？」
我氣鼓鼓的瞪他，一個字也不想說了。
我跳下來，拍拍衣服，「我走了。」
這個可惡的家夥。
順著現在只到我腰部那麽高的破敗石墻走了沒多遠，庫洛洛跟了過來，擋在我前面，「咪路，你的雨傘忘記拿了。」
我接過雨傘，要繼續走，他拉了一下我的衣角，「你剛才想說什麽？」
「哼。」我嘟著嘴掃了他兩眼，「我才不是……」
「笨孩子。」他接過我的話，托起我的下巴吻在我唇上。我的雨傘掉在地上了。
「怎麽還會上當呢？」我聽到這混蛋輕輕笑了。
我的臉頰燙燙的，不知道是因為他這種顯而易見的逗弄還是因為他這種散漫得好像惡作劇一樣的親吻。
蜜蜂在我們頭頂不遠的地方繞著樹枝嗡嗡飛行，下午的陽光照得我的後背暖暖的，風裏有淡淡的青草香，可是我的心裏突然有種說不清楚的委屈和惱火。
你為什麽總不肯認真的對待我？
為什麽總是這麽逗我？
還是，在你心裏，我一直就是個又小又笨的孩子？你沒看到麽？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所以，當他又俯首過來尋找我的嘴唇，我扭著脖子躲避他。他的臉貼著我的臉頰滑動，急切的呼吸吹拂在我的睫毛和耳朵邊上，他長長的眼睫毛蹭得我癢癢的，可我就是不肯讓他得逞。
庫洛洛輕輕笑了一聲，松開我的肩膀。他的左手拇指在我臉上劃了條弧線，鼻尖擦著我的鼻尖慢慢的向上移動，然後蹭了蹭我額頭前的頭發，兩三秒之後他在我耳邊小聲說了句「等著我」。
我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手肘靠在那堵塌掉一半的矮墻上輕輕「嗯」了一聲張開眼睛。
他向水井走過去，回頭對我笑笑，淺紫色方布巾包著的雨衣勾在他食指上晃晃蕩蕩的。走了大概三四米遠，他突然轉身疾速走回來，一臉嚴肅，「咪路，你還沒有給我呢！」
我仰起頭，「啊？什麽？雨衣已經……唔……」
他吻上來的時候，我聽見雨衣被拋在地上，發出「 撲沓」一聲輕響。
他用右手托著我的臉，嘴唇熾熱焦灼，吻得很用力，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推他。在我的雙手快要碰到他的胸口時，庫洛洛用左手握住我的右手，把它按在他的心口。
他的心臟在我的手心下面怦怦跳動。專註而熱烈親吻我的同時，他用他的拇指摩挲著我的手背。
這種簡直是帶著撒嬌意味的親昵讓我覺得意外和新奇，漸漸沈迷。我的腿從膝蓋那裏開始發軟，要靠在墻上才能勉強支撐身體的重量。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提線木偶，有哪一根線被拉動了，身體不受控制的微微發抖。急促的呼吸聲似乎能夠蓋過樹林裏的各種聲音，蜜蜂，蝴蝶，飛鳥，輕輕晃動的草和樹葉……
他停下來，離開我一點，像是給我時間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又在我能那樣做到之前靠近我，用嘴唇碰碰我的嘴唇低喃，「咪路，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看看我……」
「看看我……」
我怎麽能睜開眼睛看他呢？我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的右手握在我的腰上，稍微一用力，我就這樣被他輕輕巧巧的抱起來，坐在身後那堵厚石頭塊堆成的矮墻上。
短暫失重的瞬間，我自然的用自己的左手攬住了他的脖子。
在那個奇異的夢境中出現過的情形和現在有些重合，讓我格外羞怯。仿佛秘密隨時會被他探知。
他繼續這樣斷斷續續的小聲要求，可是同時卻吻的濃烈熱切，我完全能夠感受到他這次是投入的，完完全全的投入。因為他的心臟在我的手心下面跳得很快，那急促有力的震動從我的手心傳到我的指尖，又從指尖順著我的血管、神經傳到我的心臟……
他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我全身的每根神經，每個細胞都在微微顫抖，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在太陽升起之前浮在海面上的小小氣泡。
我靠在他的肩上，把臉藏在他肩頸之間，左手的指尖按著他那片剛剛被我修剪過的小桃子尖一樣的頭發，右手還是被他按在胸口。
我早就該知道，有那麽漂亮嘴唇的人，怎麽可能不擅長親吻……
庫洛洛的心跳漸漸平穩，他的嘴唇貼著我的耳朵，聲音小的只有我能聽到，「咪路，你再不睜開眼睛我就要叫飛坦來了？」
我想起他第一次吻我的情形，在那個充滿血腥味的房間裏他也是這麽威脅我。
我瞇著眼睛從他肩膀上擡起頭，「你真可惡。」
他無聲的笑了，把我的手掌蜷起來握在手心。
石頭被太陽曬得暖暖的，墻根上毛絨絨的綠苔蹭著我小腿上的皮膚，有一點點濕潤，我看著庫洛洛，問了他一個我想了很久都沒想通的問題，「你說……飛坦他為什麽那麽討厭我？」
庫洛洛楞了一下，「他不討厭你。他只是……」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很久以前的事似的越過我看著遠方，很快他回過神，像是第一次看見我一樣仔細看著我的五官，自言自語，「……一點也不像啊。」
「餵——」我晃晃手腕，「像什麽？」
他的眼皮動了動，微微翹起的嘴裏說出的話讓我想用身邊的大石頭把他砸進土裏——
他說，「你長得一點也不像小狗。」
我用力甩甩手，他緊抓著不放，半閉著眼睛把臉湊過來親親我的鼻尖。
討好我也沒用。
我把臉轉過去，皺著眉毛，「松手！」
他聽話的松開一只手，隨即用驚奇的語氣說，「咦，這是什麽？」
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氣得差點從矮墻上摔下去——他手裏捏著一只小小的刷子，正是我做好了之後一直放在口袋裏可是一直沒找到機會交給他的那只。
「你是小偷麽！」我伸手把刷子奪回來，又驚訝又氣憤的瞪著他。
「我從來都沒否認啊。」這人已經完全沒有自尊心了。
我用拇指蹭蹭刷子上軟軟的毛毛，試了幾次，還是沒法繼續繃著臉，最終小聲笑了，「嗯，送給你。」
庫洛洛像我那樣把刷子握在手指間撫摸上面的絨毛，「沙鼠的毛做的？」
「嗯。」
他低著頭看了那刷子好一會兒，突然問我，「要是……你要的是它的眼睛或是其他器官而不是毛，你會怎麽做？」
我略微思索一下，「應該會殺掉它吧。嗯，殺掉再取。」
「呵呵，」他輕輕笑一聲，低垂的睫毛遮住眸子，「這是你爸爸教的？」
這個姿態和語氣……我有點疑惑，「沒錯。怎麽了？」
他擡起頭，黑眸閃爍，嘴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線，「沒什麽，他把你教得很好。」
也許是我多心了，可是……庫洛洛好像只有在要隱瞞什麽的時候才會這樣笑。
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問他到底怎麽了的時候，他拍拍我的後背，把我從墻上抱下來，「回去休息一會兒，我們今天晚上就要走。」
「這麽快？」
「對，今天晚上。」他撿起倒在地上的雨傘交給我，「不要告訴瑪格，我們悄悄走。我會叫醒你的。」
我握著傘柄沈默了幾秒鐘，「我……我有點怕。」
「別怕。」他的眼睛裏有可以信賴的堅定，「地宮裏的情形跟我們之前想象的可能完全不同，不過……這不是挺有趣的麽？」
幫我整理一下衣領，庫洛洛又說，「我很想見見你父親。」
我不由自主的微笑，「唔，我也想讓你見他。」
他聽我說完這話，臉上的笑容慢慢變了，眼睛裏帶點促狹的看著我。
「怎麽了？」我說了什麽讓他發笑的話麽？
「呵，沒什麽。去吧。」他對我揮揮手。
我走出果園，卻不想回去，於是沿著那堵破敗的矮墻慢悠悠的走到了街上。陽光照得石頭鋪成的小路閃閃發亮，從街邊店鋪的玻璃窗上我看到自己嘴角翹著，嘴唇抿得緊緊的，就像是有什麽很開心的事情可是卻要拼命藏著一樣。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刮了一陣風，雨滴被風送來，從天而降。
被幾滴雨打在睫毛上，我才想起要撐開雨傘。
沒帶傘的路人紛紛跑到離他們最近的屋檐下站著，雨點敲打房檐的聲音和他們的交談混成一片。我沿著小路走到了市鎮廣場，雨滴落在廣場中心那座噴泉裏，激起的水花就像是水池裏有無數小小的鯨魚浮出海面，一、二、三一起從氣孔噴水。
雨越下越大，順著街邊的溝渠匯成小溪向山下流去，幾個孩子在雨裏哈哈笑著追逐打鬧，他們有時像企鵝那樣分開雙腳站在水流正中，看著順水漂流的小樹枝、葉子、各種顏色的紙片在他們腳背上停留一下，又繼續向下漂流。
有些窗口外面還有沒有收起的衣服，像彩色旗子一樣在風中舞動，雨水把衣服的顏色加深了，同時加深的還有花草樹木的顏色，玻璃窗亮晶晶的像是新裝上去的一樣。
我從來沒發現下雨的時候原來整個世界的色彩都會比平時更加鮮亮。
把手探出雨傘，雨珠滴滴答答的落在我手心，每一顆都折射出周圍的各種顏色，比彩虹還要漂亮。
這雨聲聽起來像一首沒有曲調的歌。我跟著這首歌，走到了那座坍塌了不知多少年的橋下面。
站在橋下的石頭上，我把雨傘收起來看著橋洞外面蒙蒙的雨霧，還有那片被紛紛落下的雨絲染成白色的海水發了好一會兒呆。
雨漸漸要停的時候，我掏出庫洛洛給我那把匕首，在橋拱柱一塊長有蒼苔的石頭上刻了幾個字。
刻完之後，我卻不敢再看一眼那些字，撐開雨傘從橋下跳出來，一路狂奔著跑回瑪格家。
我覺得，這個時候好像只有奔跑能夠解釋我快得奇怪的心跳和臉頰燙燙的溫度。
地宮、石刻、預言
108 這世上有亙古不變的東西麽？是的。
晚飯的時候庫洛洛回來了，他告訴瑪格，倉庫的房頂已經修好了。
老太太滿意的點點頭，說這樣的話我們的房租就全免了。
像是知道我們馬上就要走了，她的情緒有點低落，吃飯的時候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幹凈衣服和臟衣服要分開放」「記得把水煮開才喝」「不要吃隔夜的食物」之類的話。
臨睡時我擁抱了瑪格一下，小聲說了句「謝謝你」。
她摩挲著我的手臂，輕輕拍拍我的背，看了我一會兒，似乎有很多話要跟我說，最後又什麽都沒說，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告別瑪格，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和前兩天不同，我心裏有了種不知從何而來的鎮定。洗漱完畢，確認背包收拾好了，我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庫洛洛叫醒我的時候大概是淩晨三點多。因為天空已經開始微微發亮了。相信再過不久就會日出。
我走進瑪格的房間，老太太還沈沈的睡著，偶爾會發出鼾聲。把庫洛洛拿給我的那一卷錢放在她的梳妝台上，我倒退著走出去，把門關上。
庫洛洛帶我走到他最初幫瑪格修理的那間倉庫外面，打開門，跟我一起搬出一個大大的藤籃。
然後，就像魔術一樣，庫洛洛擰開燃氣，那個被攤在草地上的氣球一點點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越來越圓。
把背包丟進藤籃，他跳進去，對我伸出手，「上來吧。」
氣球離開地面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趴在藤籃邊上向下看了看，然後傻笑了幾秒鐘。瑪格家的果園和房子漸漸變小了，又過了一會兒，整個小島靜靜躺在我們腳下，有幾盞路燈，像是隨時要隨著呵欠聲閉上的眼睛。
就在我們徐徐上升的時候，不遠的地方陸陸續續有很多鮮艷的氣球在淡紫色的夜空中飛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我指著遠處那些色彩繽紛的小燈籠一樣的熱氣球問庫洛洛。
他平靜的調整氣閥，「如果只有我們這一只熱氣球升空，不是在告訴追蹤的人我們在哪裏麽？」
我擡頭看看，我們的氣球是種不起眼的淡藍色，在這種時候很容易就融進黎明的天空，「到底這次追我們的人到底是誰啊？賞金獵人？這麽厲害的賞金獵人？」
他沒回答，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咪路，看那邊。」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東邊不遠的地方，就是那座庫洛洛每天晚上都會坐在礁石邊上凝望的小島。
它從這裏看過去，好像一個甜甜圈。
這圓形的小島邊緣是茂密的樹木，但是在島中心卻光禿禿的。
隨著氣球越升越高，氣溫逐漸降低了，我摸摸手臂，庫洛洛扔給我一件外套。
我轉過頭呆呆看他，他的臉一點一點被從雲層後面跳出來的太陽照亮，額前的頭發在風中輕輕晃著，那些還沒有來得及隱沒在漸漸發亮的雲層後面的星星在他眼睛裏投下淡淡的光華。
他這個樣子我好像看過很多次了，可是這次，不知為什麽讓我突然有種「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跟他說」的奇怪感觸。
就在我想要開口的時候，庫洛洛也轉過頭，他那雙被陽光暫時變成琥珀色的眼睛裏似乎也有很多想要對我說的話。
我等了很久，他還是沒有開口。最終，他眼裏那些柔軟得異乎尋常的情緒如同退潮一樣消失了，露出類似堅硬礁石的一貫冷靜，「我們十五分鐘以後就可以降落。」
我點點頭。趴在藤籃邊上註視著下面那片碧藍的海水。
包圍那座小島的海水，像一塊被頑童上下舞動的藍色絲緞，波浪起伏，邊緣卷起無數白色蕾絲似的漩渦。
庫洛洛關上氣閥，我驚訝的看著氣球對準小島中心那片空地緩緩下降，由衷讚嘆，「你的控制力真不錯。」
他笑笑，背上背包，「先去找水源。」
著陸之後，我跳出藤籃四下亂走了幾步，飛跑回去拉拉他的衣袖，「庫洛洛，那個……該不會就是‘水源’吧？」
庫洛洛轉過身，把手裏正在收起的氣球一扔，朝叢林一角顯露出的水潭看去，「這麽巧？」
我跟他走過去，撥開擋在身前的枝條，一個比我猜測的還要大一點的水潭露了出來。潭水清澈見底，潭底是一層層顏色深淺不同的落葉，中心露出有幾塊形狀不規則的石頭，上面長滿青苔，水潭邊上有不知名的樹木，好像柳樹一樣的長長枝條垂下來，隨著清晨的風輕輕點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水紋。
「這水能喝麽？」我蹲在水邊，掬起一點水。
「應該可以，」庫洛洛在我身邊蹲下，「看到那些小魚了麽？它們是淡水魚。」
確認了那水潭裏的水是淡水之後，庫洛洛決定把這裏作為基地。
我們合力把氣球和藤籃搬過來，紮好帳篷。
我擦擦額頭的汗，「現在呢？」要什麽時候去找地宮？
庫洛洛擡頭看看太陽的高度，喝了一口水，「現在吃點東西，然後休息，正午過後就可以出發。」他說著把水壺遞給我。
我把水壺握在手裏，胃部的肌肉像被扭成了一團，喝了一口水，立刻被嗆到。
庫洛洛眉頭微蹙，靜靜的看著我。
我有點尷尬的低下頭。
「咪路，」他握住我的左手，「你……」他呼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怕的是什麽。」
我擡起頭，嘴唇抖了兩下，「你知道？」
「就算進入地宮之後發現的是你父親的屍體，你也要做好面對的準備。」他的眼神銳利起來，「無論發現什麽，都有可能是個結尾。當然，任何結束都不過是另一個開始。你明白麽？」
我垂下眼皮，抿起嘴唇默不作聲。
他握著我的手收緊了一點，像是要把力量、堅定、冷靜等等這些我這一刻所缺乏的東西傳遞給我。
鼻子忽然間酸酸的，我咬住嘴唇裏面的肉，讓它們不再顫抖，轉轉眼睛努力把要跑出來的眼淚憋回去。慢慢吸了口氣，我點點頭，「嗯。」
「那趕快把這個吃了，然後睡一會兒。」庫洛洛給我一塊能量餅幹。
接近正午的時候他叫醒了我。我們換上潛水服，檢查了一下各種潛水工具，一人背了一個氧氣瓶，拿上羅盤朝小島東南方走去。
一路上，盡管竭力按捺，我的心跳還是時急時緩，心口像揣了只小兔子。穿過一片樹林，我看著眼前白色的沙灘疑惑極了，「你確定是這裏麽？這裏……什麽都沒有啊。」
庫洛洛倒是十分鎮定，他找了塊大點的石頭，把測量太陽高度的工具放在上面，「地圖你都記清楚了？再畫一遍給我看看。」
我只好蹲在他身邊，用手指在沙灘上畫出那個繁覆的菱形圖案。
他端詳了一下，「沒錯。過來吧，適應一下水溫。這裏的水溫這個季節是十到十四度。」
水有點冷，海浪還是很大，打得我發疼。
庫洛洛的眼神突然有點奇怪，像是在猶豫著什麽，然後，他凝視著我的眼睛，「咪路，你要留在這裏等我麽？你……」
「不！」我立刻打斷他，「我知道我的念能力還沒恢覆。可是……」我有點著急了，「反正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沈默了一會兒，終於說，「好吧。但是記住，無論在裏面看到什麽，你要聽我的，可以麽？」
我點點頭。
他擡頭看了看日影，「就快出現了。」
我們走回沙灘，盯著面前這片波濤肆虐的海水。太陽已經升得高高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只海鷗在海天之間翺翔，偶爾發出的低低鳴叫被那些漩渦所發出的可怕轟鳴淹沒。
就在我的心越來越焦灼，忍不住要再問庫洛洛「你確定是這裏麽」的時候，我怎麽也想象不到的事情就在眼前發生了——那些一直繞著海島旋轉的漩渦像突然停擺的時鐘一樣停止了盤旋，繼而在我驚訝低呼時改變了方向。
這情形實在難以形容。如果把這片海水想象成一個註滿水的浴缸，那麽現在的情形就是有人突然拔掉了浴缸的塞子，而且還不止一個，所以突然間所有的漩渦，不論大小，爭先恐後的奔流出去，海面竟然在迅速的下降！海底像是有頭蠢蠢欲動的怪獸，嘶吼低鳴。
我被這奇異的景象震撼了，指尖微微發抖，喉嚨裏一下子變得很幹，我用力吞咽一下，發出「咕」的一聲輕響。庫洛洛拉緊我的手，小聲說，「你看，我說我們會遇到之前怎麽也想象不到的事情吧？」
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正前方的海水以極快的速度退下，沙灘上散布著海草、貝殼，一座海怪一樣的建築從海底一點點露出猙獰的面目……
「這，這就是阿裏斯蘭的地宮？」我好像結巴了。
庫洛洛看著那座建築面無表情。但是我知道，他的震驚不亞於我。
我們面前的建築長滿綠色、棕色海草，上面爬滿一層又一層的貝殼、珊瑚，偶爾還有螃蟹、小魚小蝦順著涔涔流動的海水滑下來「撲通」一聲掉進海裏……它看起來像個長滿了綠毛的大烏龜！而且還生了嚴重的皮膚病！
這時，沸騰的海水平靜下來了，庫洛洛拉拉我的手，「在裏面如果和我走散了，留在原地不要動。」此刻他臉上的神色十分嚴肅。
我鄭重的點點頭。
「我會去找你的。」他想了一秒鐘又補充，「從現在露出來的高度和大小看……我想地宮可能不止一層，那個地圖應該是把幾層的道路疊在一起了。」
啊？我的呼吸快了幾秒鐘，那我記得路線不是完全沒用了？
「好的。我記住了。」
「盡量靠近我。」
「嗯。」
「走吧。」
站在那個巨大「烏龜」的入口時我又一次震驚的說不出話。
那個綠毛龜的外表讓我以為地宮裏面也會布滿了滑膩膩的海草，貝類一層層疊在墻壁上，蝦蟹到處亂爬，可是——這宮殿裏面，墻壁、地板、石像，全都很光滑潔凈——地宮是由白色的巖石建成的！而且，更難以置信的是，裏面很明亮，空氣流通，除了稍微有點潮濕之外，幾乎和外面的空氣沒有區別。
庫洛洛往裏面走了幾步，回頭向我招手。
我一邊向裏走，一邊上下打量，卻找不到光源在哪裏。庫洛洛站墻壁邊上，取出一把匕首在上面刮了幾下，我湊過去，看到刀刃上有幾根細得幾乎看不見的透明金色細絲，每根大約只有兩三毫米長，還像蠕蟲一樣在刀刃上扭曲抖動。
「應該是一種罕見的海藻……或者是海葵？會發光，而貝類、海草不敢靠近……大概有毒？」他和我對視一眼，我們齊齊後退幾步，不約而同的戴上氧氣面罩，各自心裏都充滿敬畏。
阿裏斯蘭的先民比我們想象中的聰明很多。
用來建造地宮的石頭是一種這附近島嶼根本沒有的白色巖石，裏面含有亮晶晶的雲母，所以被那發光的海藻映射，反射出的光使整個地宮籠罩在柔和的淺黃色光輝中。
墻壁上雕刻著精美的浮雕讓我覺得眼睛都不太夠用了，如果是真正對阿裏斯蘭文明充滿熱情的考古學者來到這裏，一定會因為狂喜和震驚而激動得半死。那些浮雕上有各種花卉，飛鳥走獸，美麗的人們在其間快樂的生活。
越向地宮深處走去，我越為這個古老的文明而心折，那些布滿浮雕的墻壁展示了這個民族是如何生活的。農耕，戰鬥，祭祀的場面栩栩如生，千年以前人類的喜怒哀樂和我們今天並沒有區別。
庫洛洛一路沈默著，在有戰鬥場面的浮雕前面會駐足久一點。
又走了十幾分鐘，道路逐漸向下傾斜，狹小的不能讓兩人並肩而行。果然如他所料，地宮不止一層。
他略微思索一下，做了個手勢讓我跟緊。
我跟著他，在迷宮一樣的長廊裏蜿蜒前進。
每次走到岔路口，庫洛洛幾乎都是停滯一兩秒鐘就選擇一個方向繼續走下去，毫無猶豫。起初我還在想，他會不會是隨便選的，可是又走了半個多小時之後長廊突然變得寬闊，於是我知道他沒有走錯。
真是又羨慕又嫉妒。
長廊盡頭有一扇大門，門前有兩座石雕，是兩位非常英武的戰士，有真人一半大小。
右邊的武士右手持劍，左掌放在下頜下面，有一朵雲從他口鼻間冒出來。另一個戰士姿態和他相似，只是手中的武器是長矛，也有雲朵從他口中出來。
這是什麽意思？
我還在思考，庫洛洛突然把自己的氧氣面罩摘了下來。
他對我做個手勢，我低頭看了看，發現那戰士手裏的雲朵上有個小孔。
庫洛洛微微一笑，對著那個小孔吹了口氣。
我學著他的樣子照做。
屏息等待了幾秒鐘，我疑惑的看他，他沒說話，把我拉得靠近一點又把氧氣面罩給我戴好。
又過了幾秒鐘，我感到腳下有輕微的震動，緊接著，那扇大門從中打開了！一團淺粉色的霧氣從門中緩慢的蔓延出來，庫洛洛拉著我的手向裏面走去。
我們剛一進去，石門就在身後合攏了。
那些粉色的霧氣也消散不見之後，我只能傻傻的面對眼前華美的殿堂再次驚嘆。
這是一個圓形的石室，半球形的拱頂是一整塊半透明的石雕，以圓心為中心散發出十二條花紋，各種各樣的花卉纏繞著花紋擴散開。
我仰頭分辨了一陣，覺得那半透明的石頭是用來做鐘表和精密觀星儀器的洛克水晶。這樣的水晶哪怕是拳頭大小的一塊都價值連城，罕見得不得了，可是，建造這地宮的人竟然動用了一塊直徑將近六米的一整塊洛克水晶！
拱頂上那些精美繁覆的雕花，莊重典雅，任何一個片段都可以用來做這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禮服上繡花樣子。
我仰著頭，原地緩慢的轉動身體，有點被這種驚人的美麗嚇到了。
上一層地宮中的光從拱頂投射下來，經過石刻花朵的枝葉、花瓣幾次折射後變得更加明亮。可我們剛才走過來的時候卻沒看到腳下有這樣一個石室！這些光線是從哪裏來的？真是不可思議。
「咪路，可以關掉氧氣了。」庫洛洛擡頭打量我們身處的這個封閉的圓型石室，「這裏大概就是存放阿裏斯蘭之石的地方……看來我們要找到線索才能繼續走。」
我摘下了面罩，半張著嘴，久久說不出話。
石室的墻壁上布滿了精美到極致的雕刻，一共有十二幅。就像那些古老而負有盛名的教堂中的壁畫一樣，這些白色的石雕講述著早就被歷史遺忘的故事，鮮活動人的程度絲毫不遜於世界上任何一副顏色絢麗的名畫。
「是阿裏斯蘭的王征服艾珍大陸的故事……」庫洛洛指著我們左手邊的墻，從上到下，畫面中一再出現頭戴王冠的王者，他身後有越來越多的勇士和戰馬跟隨，他的敵人一一倒伏在地，我猜大概每一截石刻代表了一個王，或者說，一場對於王朝興衰十分重大的戰役，因為盡管冠冕服飾一樣，王者的面目卻不相同，有的是老者，有的則很年輕。
這些石刻生動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我完全可以感受到那些士兵廝殺得有多麽激烈，還有那些被長矛刺中嘶吼著倒地的戰馬……
我跟著庫洛洛繼續走，觀察下一幅石刻。
那畫面上有個年輕的國王，他坐在寶座上，威嚴的俯視他身前半跪著的人群。那些人每個都身穿不同的華貴衣飾，有的頭上也有小小的冠，大概是被阿裏斯蘭所征服的國家首領。
「咪路，看這個，」庫洛洛指指石刻的右上角，「那個國王的能力……」
「啊？」我驚呆了，楞了幾秒鐘又走得更近一點仰著脖子看那畫面——年輕的國王周身被一層雲霧籠罩，散發著微光，他遇到一個高大的老年戰士，戰士教給他各種格鬥技術，而後，從自己的心口托出一個中間有三角形的氣團，或者說是光的東西給國王看。隨後的畫面，國王手中也托著一個氣團，和那老者的完全一樣。
「這是什麽意思？這是在說……這是——」我搖著腦袋，不會吧？
庫洛洛的聲音倒很冷靜，「國王的念能力覺醒了，老年戰士是他的老師，也是念能力者，他傾囊相授，國王覆制了他的念能力。」
我的呼吸都亂了，驚疑不定的看著他，庫洛洛眼裏的神色在這石室裏特有的光輝中顯得很柔和，「他的能力和你的一樣。我們繼續看吧。」
我渾渾噩噩的，只能由他拉著去看下一幅石刻。
年輕的國王取得了老年戰士的能力之後，周身散發著光輝，四處征戰。他神力驚人，一個接一個的城邦，不同的民族，都被他帶領的軍隊征服了。看來那個中間有三角形的氣團代表的是強化系的力量。
國王漸漸變老了，最後，他把頭上的王冠傳給一個和他有相似面孔的年輕人。
年輕人繼承了父親的榮耀，遇到念能力者，變強，國家的版圖變得更大了，幾乎占據了大半個艾珍大陸。這次他拿到的氣團中間是一根刺的形狀，他的能力好像是可以操作水。國王手指揮動，有很多敵人的血液從身體中噴出，沿著他手指發出的氣流匯集。真是可怕的景象。
這時，一個小小的部落被征服了，他們只有幾匹馬，和之前那些抵抗阿裏斯蘭大軍的國家比起來微不足道，我有點奇怪為什麽這事會被刻出來。
很快我就明白了——那個部落的首領跪伏在地上雙目含淚，用手掌托著一個小小的美女獻給國王。
我看著落在地上之後和國王並肩站著的美女，不解的問庫洛洛，「這是什麽意思？那美女一下子就長大了？」
他「嗤」的笑了，輕輕捏了我的肩膀一下，「那美女是部落首領的女兒。」
我「哦」了一聲繼續看，他顯然看的比我快多了，松開我走向旁邊的石壁。
畫面這時出現了很多花草鳥獸，並蒂蓮，百合，牡丹……蝴蝶飛鳥成雙成對在花間飛舞，小鹿在花叢下交頸而眠。國王和美女卻不見了。
他們再出現的時候畫面的氣氛驟然變得恐怖詭異，美女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輝，她手裏托著一團中心是個四邊形的光，本來嬌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淡的看著坐在地上的國王。
那年輕的王的看起來痛苦極了，他身體扭曲著，一直繞在他身體周圍的光由柔和的光團變成鋸齒型的光波，他的雙手撕裂胸膛，捧出一團東西。
我湊近看了看，「啊」的一聲叫出來。
「怎麽了？」庫洛洛轉過身看著我，我抽了口氣搖搖頭，「沒事。他把自己的心挖出來了？」
「……」他沈默了兩三秒，「不，他愛上她了。」
我看著國王手裏捧著的那顆完完全全按照人類的生理解剖所刻畫出的心，鮮血正在順著他的指縫滴落在地上，濺起小小的血珠。這工匠的手藝實在神乎其技，全部石刻都是用白色的石頭完成的，可是我卻覺得眼前血淋淋的一片，心驚肉跳。
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更可怕了。
美女消失了，國王坐在寶座上，胸口空蕩蕩的，可是卻仍然有鮮血不斷流出來，沿著他華美的衣襟淌在地上，他的表情哀傷而平靜。大臣們焦急的議論紛紛。一群披鎧甲的人跪在國王面前。這群人離開宮殿，分成很多隊，有的去高山，有的去密林，有的乘船去大海。
最終，那隊去了大海的勇士在海上遇到一個渾身散發光輝的人，那人手指著一個方向，勇士們來到一個山洞，捧出一顆顆發光的石頭。
阿裏斯蘭之石？
我急匆匆的走向下一塊石刻，看到國王雙手托著一塊石頭，把它放進自己的胸口。他臉上那種讓人不忍看的哀傷表情在石頭安進去之後變成一片空虛。他揮出手，軍隊再次厲兵秣馬，四處征戰。
我退後幾步，跑去拉住庫洛洛的手臂，「那段你聽來的祭文裏說什麽？怯懦的勇士，他的心變成了石頭？」
庫洛洛正在很專心的看著他眼前的石壁，怔了一下才回過頭，「嗯？什麽？」
「怯懦的勇士祛除惡念之後怎麽了？」
「‘他的心或是變成石頭或是一片虛空，從此無懼無憂’……」庫洛洛說到這裏突然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過頭，繼續仰起臉仔細的看他面前的石刻。
我心裏亂糟糟的，這石壁上的浮雕好像暗藏了什麽不祥而且不幸的預言。
接下來的石刻說明了什麽叫「或是變成石頭或是一片虛空」。
其後的很多國王，或是王室的成員，只要是身負念能力的，有些在念能力成形之後，就是說，成功了覆制能力之後就去把心換成石頭，可是換了石頭之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好好的活下來。
他們中很多人化為一團輕薄的煙霧，消失了。大臣們驚恐的望著空空的王座，國家出現動亂。
另一些人則在「換心」之後變得暴虐殘忍，王座之後站著手持鐮刀穿著鬥篷的骷髏，周圍躺著身穿各種服裝的屍體。
王朝在迅速衰退。
一國之君突然間消失所帶來的政亂比起殘暴不仁所帶來的反抗也許更加糟糕。
沒有心思再看下去，我擔憂的走到庫洛洛身後。
他回頭看看我，微笑一下，可是笑得有點勉強。我想他這時明白了，這石頭就算取出來，也對他毫無用處。
可是我隨即又想到，他好像一直也對用石頭除念不是很熱衷，那麽他是為什麽看起來憂心忡忡……
我盯著地板，思緒繁亂。
「咪路，我想我找到繼續走的方法了。」他長長呼了口氣，低下頭看我，眸子裏光華轉動，「我們進去之後，不管你看到什麽，不管發生什麽，你都要盡量保持冷靜，知道麽？」
我忽然有點怕。
沈默了一刻，我把心頭的恐懼按下去，舔舔嘴唇，「好的。」
他伸手把我帶過去，指著最後那副石刻，「後來發生了地震，還有饑荒……阿裏斯蘭衰落之後，王室封存了所有剩下的石頭，每年有四天可以憑著鑰匙進來取石頭，鑰匙就是所謂的‘阿裏斯蘭之書’的陶管了。」
石刻左下角是一個捧著盤子跪在地上的人，他頭上戴著象征太陽力量的冠冕，和之前浮雕中負責祭祀的祭司很像。盤子是凸出來的，裏面有些褐色的痕跡，在周圍其他的白石頭中顯得非常突兀。
「身負磁力的勇士，推開石門……咪路，把你的血滴進去就能打開石門。」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34
困境
109 你選擇信任麽？
「身負磁力的勇士，推開石門……咪路，把你的血滴進去就能打開石門。」
庫洛洛的一向冷靜深沈的聲音在石室中回蕩著，讓我更加緊張了。
我摘下手套，從腰後面取出匕首，舉起手指，不知道從哪裏下刀。
庫洛洛輕輕笑了，「別這樣。」他從胸口的口袋裏取出一支鐵盒，裏面放了個小塑料針筒，「要盡量避免感染。你忘了剛才看到的那些海藻了麽？」
他握住我的手臂，把我潛水服的袖子往上擄，露出血管，撕開一張酒精紙擦了擦，「握緊手，你的血管很細。」
我握緊拳頭，在針頭刺入的時候閉上眼睛，「你怎麽會想起準備這個？」
「在布塔的時候看過一本書，提起阿裏斯蘭除了對太陽和巨石崇拜之外，還認為人的氣血是神聖寶貴的……」他把一個棉球壓在我手臂上，抽出裝著殷紅血液的針筒，「用力壓一會兒。剛才進那扇門的時候用的是‘氣’，現在一定是‘血’了。」
我曲起手臂，看到庫洛洛從鐵盒裏取出一個小瓶子，瓶子裏有一些透明的液體，「這又是什麽？」
他沒有擡頭看我，專心的把針筒裏的近一半的血液註射到小瓶子裏，「是抗凝血的藥物，說不定等一會兒再開什麽門還要用到血。」
把瓶子小心放回鐵盒收好，庫洛洛對我笑了笑，「要開始了。」
血一滴滴從針管裏滴在石盤子裏，發出輕微的滴答聲。這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那血珠滴在了我正在急速跳動的心上。
爸爸一定來過這裏，也許上一個把血滴進去的人就是他。
也許他留了什麽東西在接下來會出現的門後面？
來不及再胡思亂想，我聽到一陣輕微的傾軋聲，轟隆一聲巨響，腳底一晃，石室的整個地板向下移動了！
庫洛洛拉著我蹲下，地板向下滑動了幾米，又震動了幾下停下來。
我擡頭四顧，我們還是在原先那座石室裏，不過地面向下陷了大約三四米。現在我們身邊的墻壁上沒有任何石雕，非常的光滑，墻壁正中有一圈布滿六角形的凹槽，每個六角形正中都有一個孔洞，大概有上千個，整齊的如同蜂巢的切面。
從地上站起來，庫洛洛摟著我的肩膀環顧四周，「這裏看起來像一個保險庫。」
的確很像，那些處在六角形的正中心的孔洞，就像保險庫裏一個個緊緊挨著的盒子上鑰匙孔，有鑰匙就可以打開。洞的大小和我在照片上看到的裝著阿裏斯蘭之書的陶管相仿。
忽然我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在這間石室裏流動……閉上眼睛，努力凝神，不會錯的！
「爸爸——」我喊了一聲，轉身朝斜後方跑過去。
庫洛洛追過來拉住我，「咪路！」
「我能感覺到……」我一下子就哭出來了，「我爸爸來過這兒，他的氣還在這裏。」
他抓住我的肩膀，「冷靜。可能是殘留的念。」
我拼命搖頭，「不是的，不是殘留的念，是正在流動的念，我真的能感覺到。」
「那你更要冷靜。」他擦擦我的臉，握緊我的手，「在哪裏？我完全感覺不到。」
我抽著鼻子指給他方向，眼淚撲簌撲簌的掉出來。
他站在原地觀察了一會兒，轉頭對我說，「站在這裏別動。」
我點了點頭，身體輕輕顫抖。
庫洛洛徑直朝一個孔洞走過去，靜靜站了幾秒鐘用手指從洞裏勾出了一個淺黃色的小筒。
「這是什麽？」我的心臟頓了一秒又撲通撲通狂跳起來，「是一張紙？」
小心的把泛黃的紙卷打開，庫洛洛看了一眼，「這是……你爸爸留給你的信。」
「什麽？」我耳邊嗡的一聲，眼前發白。他扶著我坐在地上，「不是你想的那樣。咪路，不是遺書。」
我很丟人的嗯嗯嗚嗚的哭了幾聲，才用顫抖的手接過那張紙讀。
上面的字跡很潦草，寫著短短幾句話，「猴子寶寶，如果你看到紙條，不要哭，爸爸還活著，正在努力想辦法回來。
從爸爸留的書上可以看到我正在經歷的事情，所以不要擔心。而且爸爸也能看到你哦 ：）
在我回來之前，千萬不要動用心石。↓」
每個字都很大，看起來像是隨手拿的燃燒過的木條還是什麽寫的。我揉揉眼睛，把字條翻過來，果然，箭頭是說背面還有字。
爸爸繼續寫著，「另外，在我回來之前，任何我和揍敵客家所達成的承諾都可以無視。如果他們來找你，趕快逃走。爸爸。」
我抽咽了幾下，「這是什麽意思啊？哪裏有書？可以看到我？」我一邊問，眼淚又吧嗒吧嗒的順著腮幫滴下來。
庫洛洛接過紙條又看了一遍，站起來走回墻邊，他從爸爸放紙條的那個孔裏向裏看了看，然後一臉驚訝的轉過來。
我從地上跳起來，幾步跑過去，踮起腳湊在孔洞前面，裏面果然有一本書！
那本書攤開在地上，仿佛有一支看不到的筆正在上面飛快的書寫，和字跡一起逐漸浮現出來還有色彩斑斕的圖畫，一頁寫滿，書頁自動翻動，開始寫下一頁。
我問庫洛洛，「你帶望遠鏡了麽？」
他搖搖頭。
現在我可以完全肯定了，那個正在流動的念，就是這個。那本書肯定和爸爸有什麽奇妙的聯系！這也許就是他的第二種能力。一定得拿到它！
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孔洞裏，又嗚嗚哭起來。這石壁要怎麽打開？用力敲碎可以麽？
庫洛洛把我拉回石室中心，按著我的肩膀和我對視，「咪路，聽我說，你現在坐在這裏，冷靜下來。看樣子沒有陶管是沒法打開石壁的，我要找找看有沒有別的方法。」
「嗯。」我抽咽著盤腿坐在地上，心跳亂得不得了。
爸爸他到底去了哪裏？
什麽叫「也能看到我？」
那本墻後面的書上正在記述的是什麽？
可以看到爸爸正在做什麽？
「庫洛洛……」不知道胡思亂想了多久，我終於回過神，看到他正站在唯一一片從上到下都沒有孔的石壁前面仔細的看著什麽。
「你在看什麽？」
「是些文字，大概是在講怎麽使用石頭……」他習慣性的用左手按住下巴，沈思一會兒，「……也許有別的辦法，不用鑰匙……」
他說著取出一個扁扁的盒子，裏面放的是一把滾刷還有黑乎乎的墨膏，「先把這些文字拓印下來，出去之後慢慢翻譯吧。我們最多只能在地宮裏再待個四小時，漲潮時海水會回來，現在看來地宮裏所有的機械都必須在沒有水的時候才能運行……到時候就算是有窩金那樣的力量也不一定能出去……」
我默默看著庫洛洛把一片白布用橡皮泥固定在墻壁四角，然後用蘸了墨的滾刷從上到下緩慢的移動，一個個白色的古老文字隨著卷筒型的刷子的緩慢滾動浮現在黑色的背景上。
我走過去，「你能看懂多少？」
「最多三分之一。」
沒有再說話，我後退了幾步，轉頭看看那個爸爸留下紙條的孔洞。
石墻大概有二十公分厚，可以使用念力當然就能輕易打碎……但是擡頭看看石室拱頂，我覺得古代阿裏斯蘭人利用光的折射的技術很高明，我從洞孔看到的畫面也許並不是在這面石壁後面，而是別處投射過來的？
不用陶管而用蠻力打碎石壁不知道會出現什麽樣的機關？
想到這裏，我擡頭看看庫洛洛，他的拓片已經要做好了。
可是……
我趴在孔洞上又看了看，那本書暫時停止了書寫，上面的圖畫顏色很生動，好像是一個集市，有很多人和很多高大的建築。
如果可以看清，一定能找出那是什麽地方！
從下面那個孔看一下呢？如果從別的孔也還能看到那本書的話，也許其實書其實和我就是一墻之隔？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把手掌貼在墻壁上，蹲下來——
「咯」的一聲輕響，糟了！腳下一空，我尖叫著向下墜落。
「咪路——」我在一片黑暗中聽到庫洛洛焦急的聲音。
這墜落像是沒有止境，我掙紮了幾次，耳邊是嗖嗖的風聲和好像幾百架大風扇一起開動的奇怪轟鳴聲。
我從腰間裏抽出一個熒光棒一擰盡力扔出去，熒光棒劃了條弧線向下墜去，完全沒有碰到任何墻壁，晃動了幾下消失了。
那下面是水？
這麽想的時候我已經離水面很近了，激流碰在石壁上激起的水霧撲在我臉上。我必須得想辦法讓自己的速度慢下來。不然的話，這種高度，沒有用念力保護，就算落在水上也會摔得粉身碎骨。
把氧氣瓶從背後扯下來，我一手擰斷氣管把閥門擰到最大，用手指堵在斷口，另一只手摸出防水火柴，在身上擦了一下，可是用力太猛，火柴梗斷了！沒有時間了！
再摸索出一根火柴，在左腿上擦了一下，它的火焰在我下沖中忽忽悠悠的好像隨時就會熄滅，我松開氧氣瓶的膠皮管口，把火柴湊過去——
「轟」的一聲，氧氣在半空中爆出一個火球，突然上升的熱氣阻攔了一下我下墜的速度，爆炸把我向上托了大約半米，氧氣瓶的碎片有幾塊打在身上，火焰燒著了我的潛水服，用不著撲打，我「撲通」一下掉進了激流裏。
冰冷的水撲滅了我身上的火苗的同時灌進我鼻子裏，像被小刀紮著那麽疼。
被瘋狂的水流上下顛簸著推向不知名的黑暗，我掙紮了一陣，發現這完全是徒勞無功的，普通的力氣根本無法和這股強勁的水流相抗衡。
無奈之下，我只好盡量讓頭可以浮出水面呼吸——可是，很快一塊突出的石頭擦著我的鼻尖掃過，我嚇了一跳，原來我現在進入了一條橫著的甬道麽？我掙紮著擰開一個熒光棒，把它別在胸口的拉鏈裏。
看清了眼前所處的環境，我突然明白了那奇怪的轟鳴聲是怎麽回事，還有原先那些淹沒地宮的海水都去了哪裏——它們正在帶著我湧去某個海底的大巖洞裏，或者是無底的深淵。
我拼命想要抓住巖洞上方凸起的石頭，可是，除了剛才那塊擦過我鼻尖的石頭，整個洞穴光溜溜的，連個凹槽都沒有。
激流的沖刷一定早就磨平了所有凸起的石頭。
這時我越來越心驚，我會被水流帶到哪裏？我還能不能出去？我……我會不會死？
想到這兒我的胃部突然一陣痙攣，上下顛簸的水流弄得我想吐。
我得想辦法停下來，然後回到我剛才掉下來的地方。
庫洛洛說過，如果失散了就留在原地等他。
我抽出腰間的匕首，猛力朝頭頂的石壁插去。一聲「鏘」的悶響之後，匕首插在了滑溜溜的巖壁上。奔湧過來的激流拽著我向前沖，我的脖子和後背像是被一群狂奔的犀牛踩過去了。竭盡全力把手腳貼在上面，我摸索到了一塊稍微凸起點的一小片石頭。
把全部的力量聚集在右手指尖上，緊緊抓住那一點石頭，我呼口氣，左手抽出匕首，向後面更遠一點的石壁插下去。
洶湧的水流就像前赴後繼的無數鐵錘，打得我的後背發麻，我咬緊牙堅持著，一點一點逆著水流向洞口靠近。
過了一陣，我的右手手指開始發抖了，指尖麻木，看來必須要換手了。可是，如果失去右手支撐的力量，這把匕首會不會斷掉？
就算是再怎麽堅韌的匕首，反覆刺入巖石之後也會失去韌性而變得容易折斷。
我猶豫了一會兒，覺得水流聲變得更急了。
要趕快做決定。
勾著脖子把胸口的熒光棒咬在嘴裏向下看了看，想要跳進水裏抓住水下的石頭前進的希望頓時破滅了。黑黝黝的水面上卷動著漩渦，根本不知道有多深，我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激流下面行走然後每隔十幾米浮上來換氣。
小心的把熒光棒插回領口，我咬咬牙，雙臂運力，雙手在空中迅速交換，調整一下位置，右手抓牢匕首的時候我松了一口氣，緊接著被打在身後的水流沖的失去平衡差點掉下來。
像只受驚的蝙蝠一樣貼在濕漉漉冷冰冰的巖壁頂上，我終於哭了起來。突然中了機關掉下來一直到剛才，我都盡可能的保持著冷靜和果斷，可是這些理智現在好像要離我而去了，就像我正在迅速消退的力氣。
哭了幾聲，我喘著氣，繼續倒懸著，努力向巖洞外面爬。
不知道又爬了多久，放在胸口那支熒光棒漸漸變暗了，我有點慌張的看看四周，沒有可以讓我固定自己的地方，而這裏裏巖洞口還不知道有多遠。
我安慰自己，還好，只要朝著一個方向爬就行了……然後馬上被一個疑問打擊得四肢僵硬——這裏沒有岔路麽？
我剛才一直走的路對麽？
我的心跳動得像是隨時會沖破胸腔，從第一次把匕首插在巖洞頂上開始，我就只註意著頭頂，根本沒有向四周看！
我又無聲的哭了。然後，我突然想起庫洛洛給我解釋如何最有效的搬送念力時的話，「水會去最需要它的地方」，沒錯，我只要逆著水流走就行了。
這時，熒光棒最後閃爍了幾下，一片漆黑。
急促的喘了幾口氣，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凝神聽著水流的聲音。確定方向之後，我用手指摸索巖洞頂上任何可以讓我用手指尖抓住的突起。奇怪的是，我看不到，反而周身的感覺更加靈敏了，攀爬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可是我漸漸累了，手臂開始發抖，每次移動時脖子和胸口連接的那兩塊肌肉就會疼得好像要斷掉。
水聲好像有變化，不再是在長長隧道中的聲音，好像……我好像接近洞口了？
被這個想法激勵著，我的手臂又突然有了力氣。
又爬了一會兒，我再次探手的時候摸了個空！
先是嚇得呆了，然後我立刻意識到我爬回了巖洞的邊緣，告別那條隧道了。
摸到向上傾斜的巖面時我高興的哭了。
兩只手臂趴在巖洞邊緣上，我擡起酸麻的脖子，太久的倒懸讓我一陣陣眩暈。
把匕首咬在齒間，我伸手在背後摸出一根熒光棒擰開，欣喜的發現自己沒有走錯路，回到了掉下來的地方。
我現在趴在一個倒置的漏鬥一樣的巨大巖洞裏，半截身體還在那個下水道一樣的天然隧道裏，身下是翻湧奔流的海水。
現在該怎麽辦？我離巖洞頂部好像有三十米左右的距離，我能爬上去麽？巖壁好像比剛才那條甬道頂部還要光滑，而且，我爬上去之後也沒法打開機關啊。
那間石室絕對不是為了好看才設計成圓形的，根據我跟爸爸盜墓的經驗，這樣的石室往往在發動一次機關之後會連續觸發其他機關。剛才是地面向下沈，現在呢？會重新升上去麽？還是打開別的洞口？
最糟糕的情況，是我掉下去之後庫洛洛也中了機關。
我想了一陣，心裏亂糟糟的，不過總算休息了一下，手臂不再顫抖了。
終於不用把所有力量聚集在指尖之後，我才覺得好像每根手指都磨破了，海水中的鹽分讓指甲縫裏好像被用刀割開了一樣疼。
伸出右手在身上掛的裝備帶上摸了一遍，我很慶幸的發現裏面還有一支熒光棒，一根攀巖用的尼龍繩和掛鉤。不過，電筒和水還有能量餅幹都不見了。
舉起熒光棒觀察了一分鐘，我決定向巖洞的頂部爬。那裏有塊突出的石頭，可以讓我站在上面。巖洞裏的水位不斷升高，再過一陣又要淹到我了。
把唯一的光源固定在胸前，我忍耐著疼痛，沿著向下傾斜幾乎四十度的巖壁艱難向上攀爬。
爬了一陣，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根熒光棒發光的時間大概是一個小時，這樣計算的話，我大概已經掉下來兩個小時了。不知道庫洛洛怎麽樣了。
又累又渴，我一邊爬著一邊回憶掉下來之前的情形。到底是什麽觸發了機關？我只是把手放在四個孔之間，根本沒有用力。
唉，咪路，咪路，你為什麽不聽話乖乖坐在地上？非要到處亂看。這下好了吧？好玩麽？笨蛋。
不知道庫洛洛現在怎麽樣了。他找到關閉機關的方法了麽？
我掉下來之後他那邊是什麽情形？也許他會被送上去……
他說最多還能在地宮裏待四個小時，這裏就會再次被水淹沒，所有機械無法運轉，那就是說，如果再過兩個小時我們還不能出去就……
不能這麽想！他一定有辦法的。
我搖搖腦袋，把悲觀的想法甩掉，喘喘氣繼續爬。
終於爬到那塊石頭邊上的時候，我全身的肌肉都在抖個不停。不僅是因為極度的疲勞，還因為缺水和寒冷。
地洞裏的水溫比庫洛洛所說的平均十四度要低很多，盡管穿著潛水服，寒氣還是從那些被燒破的地方透進來。而我的後背不知道什麽時候在哪裏蹭破了一片皮，被海水蟄得火辣辣的。
我舉起熒光棒看看腳下越聚越高的海水，更加擔憂了。
聽說不斷晃熒光棒就能增長它們的發光時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靠在濕漉漉的巖壁上，我捏著熒光棒搖晃，盡量想一些快樂的畫面來緩解自己的疲勞和緊張。在花朵上翕動翅膀的蝴蝶，傍晚水塘邊的蜻蜓，太陽下蜷成一團的貓咪，追著球在草地上跑的大狗。嗯，還有……
這些想象和回憶能夠確實的安撫緊張和恐懼，我的肌肉漸漸放松，心跳也變得平穩。
這個突起的石塊只夠我把一只腳放在上面，所以我得時不時換腳才能靠在上面。又過了很久，我開始思考究竟石壁上的溫度和水溫哪個比較高了。因為我冷的開始不斷發抖了。
如果可以使用念力纏在周身就好了，但是可惡的彭穆大叔鎖了我的念力，我被迫一直處於「絕」的狀態，盡管身體的氣力恢覆的比較快，可是無法抵抗寒冷。
我的牙齒不受控制的「磕磕磕」上下敲擊，打著哆嗦。
庫洛洛你到底在哪裏啊？
舔舔幹幹的嘴唇，好渴。從進入地宮到現在我大概有五六個小時沒喝水了，而且之前情緒一直很激動，掉下來後又做了高強度的運動，現在嗓子幹得要好像粘膜都粘在一起了。
又過了多久了？按照肚子饑餓的程度來推測，大概已經晚上七點了？那就是說……
我突然恐慌起來，抓牢石壁，我用尼龍繩綁緊熒光棒向下縋了十幾米，心跳猛然加速頭暈眼花——巖洞中的水正在飛快的上漲，水面上卷動著大大小小的漩渦，漲潮了。
嗚咽了幾聲，我把手裏的繩子向上拋了幾次，只能看到幾米高的地方，我離巖洞頂還很遠，而且最糟糕的是，我根本不確定我掉下來的地方現在是否還和那間石室連著。地宮的結構是我難以想象的覆雜。
腳下的水在我慌亂的時候繼續上漲，並且速度越來越快。轟鳴聲漸漸變大了，不知道是因為巖洞裏的空氣越來越少的緣故，還是因為我漸漸虛弱。
我的情緒終於失控了。我放棄了最後的矜持大聲喊著庫洛洛的名字，那個絕望的聲音回蕩在巖洞裏，被洶湧的潮水打碎，模糊不清。
很沒用的哭了一陣，突然間我好像聽到他在叫我！我仰起頭張望，大聲喊，「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一遍一遍的喊著，我的嗓子漸漸嘶啞。
我嗚嗚哭了起來。
剛才那大概是我的幻覺。
這時我覺得腳下一涼，大驚失色的看到幾股被強大漩渦推力拍起的水流跳躍著，如同要吃掉我的惡獸伸出的舌頭。
「怎麽辦？嗚，怎麽辦？」我哭著問自己，燙燙的眼淚順著臉頰流進嘴角，輕輕舔掉這些鹹鹹的水分，我告訴自己，必須要找到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不然等那些旋轉搖擺可以撕碎攪爛任何肉體的漩渦升上來，我就會被吞噬，撕成一塊塊的。
我的一生中從沒有這麽驚慌過，在自然的可怕力量面前我是那麽弱小。
滑溜溜的石壁上好像找不到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絕望的看看四周，我決定孤註一擲，把自己困在繩索上，和腳下這塊石頭連在一起。
就在我困好繩子之後的幾秒鐘，怪獸一樣的水流猛沖上來，把我高高拋起，就像體型巨大的獵犬用獠牙把兔子甩向天空。
我大聲尖叫著墜落，重重的落在水面上，繼而沈進冰冷刺骨的水裏。
像是被數十個幾百斤重的鐵錘急雨一樣打了幾秒鐘，我用力蹬著雙腿浮上來，拼命抓住繩索把自己拉上去，靠近那塊石頭。
熒光棒被水流激起的氣流帶動晃晃悠悠的，照得那些水流帶著慘綠色，像是從深淵中不斷躍起要朝我撲來把我拖走的貪婪野獸。
我打著哆嗦，牙關磕磕響個不停，顫抖著手系好繩索，留了一個活扣。等一下水一定會漲上來，我要呼吸的話就不能繼續抱著這塊石頭，必須要浮上去。把繩子拴在這裏固定，被繩子牽著，就算被沖走我也可以拉著繩子回來。
還沒能確定那個繩扣打的是否結實，水流再次迅速上湧，這次的力量更大，我直接被冰冷的水帶著在幾秒鐘之內向上沖了幾米高，緊接著又被拽下來，脊椎像是要被拉成一段段的了。
幸運的是，繩子被系得很結實，我暫時不會被水流吸走。
可是隨著水位繼續上升，我就沒那麽走運了。再次被水流從巖壁上抓走之後，我像是被扔進了一個巨型的洗衣機裏旋轉著，頭暈目眩根本不算什麽，我覺得自己的內臟好像都移位了。
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我想，在繩子被擰斷之前，我的脖子就會斷掉了，幸好，水位上升的速度也加快了，水面漸漸向巖洞頂靠近，我似乎可以看到一面光滑的石頭。
我還在慶幸，水一下猛升，填滿了整個巖洞。
握著熒光棒絕望的看著頭頂的海水時，突然有個可怕的想法冒了出來：庫洛洛有什麽理由要回來找我呢？
水退下去了，我又抱著那一小塊石頭，暫時茍延殘喘，可是剛才被水淹沒時冒出的可怕的想法留在我心裏，我開始質問自己，為什麽你會這麽斷定他會回來找你？他已經找到阿裏斯蘭了不是麽？那些石頭對他根本沒用！
咪路，你忘了他是為什麽和你一起的麽？
你忘了他和你說過什麽嗎？「反正也不麻煩」！
他忘了他是怎麽對付彭穆大叔的麽？那可是他自己親口告訴你的！
他真的把你當做「同伴」麽？
你有什麽地方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
……
你現在已經沒用了，他不會回來了。
不會了。
我從來都不曾真的了解過他。
冰冷的海水嗆到我的口鼻裏，苦苦的，我想我哭了。
我的心口像是有一把鈍鈍的鋸子不斷在來回拉著，每次被湧起的水流淹沒，我都會充滿希望的努力睜開眼睛看著黑沈沈的水，盼望下一刻他會出現。比起挽救我的生命我更需要他來挽救我相信的東西。它們是真的，不是我的錯覺。不是！
可是，沒有奇跡出現。
熒光棒一點一點變暗，潮水湧動的速度和力度都突然減弱了，我明白，那是說明整個巖洞快要被水填滿了。
再被水流拖下去的時候我沒有掙紮，張大眼睛看著熒光棒最後閃爍了幾下。
一片黑暗。
coming back to life
110 你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眼睛所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誰？
身陷一片絕對的黑暗，我在水裏飄飄蕩蕩。身體已經不會再打冷顫了，因為就連我身體的每條肌肉都明白，我不可能再掙紮多久了。
奇怪的是，這時的潮水的起伏反而很柔和，它緩緩的把我又托上去，浮出水面那一刻我大力吸氣。
也許是幻覺，可我好像聽到他在叫我。
「我在這兒。」我小聲說。已經沒用力氣了。
海水弄得我的眼睛酸澀不堪，睜開的時候會很痛，而且現在睜開眼睛和閉上眼睛有什麽區別呢？
我想我堅持不了太久了，最多再有十分鐘，水就會灌滿整個空間，沒有空氣。
我浮在水面，任由冰冷的海水輕輕晃動。
「咪路——」
「我在這兒。」我小聲說。
好像有光閃了一下？「撲通」一聲，有什麽東西掉在水面上？
是幻覺麽？
閉著眼睛還是能感到刺眼的光。聽說人死前都會看到一道強烈的光，然後整個人生像快鏡頭一樣回放在眼前……我的影片才十四年，一點都不長……我瞇著眼睛，看到庫洛洛向我遊過來。
是幻覺吧？
過去的幾個小時裏我遇到了很多幻覺呢……
不，不是幻覺！不是幻覺！
我手腳同時掙紮著大聲喊，「我在這裏！庫洛洛我在這裏！」
好像突然忘了怎麽遊泳，我竟然失去平衡向水裏沈下去還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鹹澀冰冷的海水。
「咪路！」他抓住我了！
可能是在黑暗中太久了，我覺得他肩膀上放的那支電筒發出的光很強烈，刺得我雙眼流淚，可是我不管，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然後抓住他的手臂大哭起來。
你竟然來了！
你果然來了！
「對不起。」他緊緊抱著我，用手擋在我眼睛前面，「對不起。」
不要說什麽「對不起」，只要你來了就好。只要你來。
我在他胸口反反覆覆蹭著，手指陷進他手臂的肌肉。
「別哭。」他試著安慰我。
我又抽噎了幾下突然比之前所有時候都更加驚恐，哭得更兇了，「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斷的說著對不起，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頰。
這無邊的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是他左肩上的小電筒，他臉上濕淋淋的，可是一直在微笑。
這個笑容讓我失聲痛哭，話斷斷續續，根本湊不成句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為什麽……要，要回來啊？」我們現在出不去了不是麽？我們要死了。
「傻瓜。」他拉了拉我捆在腰上的繩子，擡頭看看巖洞頂。
「我們，出不去了。」我哽噎著。如果不是我觸動了機關……
「別哭，咪路，別哭。」他擦擦我的臉，「你渴麽？餓不餓？」
「嗯。」這個時候問這些有什麽用啊。
庫洛洛還是微笑著，「我們能出去。相信我。」
拉著我遊到石壁邊上，他從身後抽出一支水瓶，「把水全都喝了，然後吃點東西，我們要靠你的力量才能出去。」
我喝了幾口水，他又遞給我一塊餅幹，「快點吃。」
半信半疑的撕開餅幹包裝，咬了幾口，我還時不時抽噎一下，被餅幹渣嗆了，庫洛洛把水遞給我，「你記得我說過整個地宮的機械在漲潮之後就沒法運轉吧？」
我點點頭，好像是這樣。
「所以，」他笑了，瞳仁裏有很可愛的光，比他肩上的電筒發出的光還要明亮，「地宮完全被淹沒之後我們就可以打通巖洞出去。」
我把手裏吃了一半的餅幹送到他嘴邊，他搖搖頭，「我的計算可能有誤差，但是絕對不會有錯誤。你的念力有多少我比彭穆了解得多，他那天鎖上你的念力時是八點半左右……你很快就會恢覆。」他的眼睛裏有我不由自主會去信任的堅定，「看到斜上方那個鼓起來的地方了麽？」
我擡起頭，果然，那裏的石壁有一個氣球大小的鼓包。
「那裏是這個巖洞最薄弱的地方。巖洞在形成的時候那裏有一個氣泡，所以它是那個樣子，裏面是空氣，只要你的能力一恢覆，我們就可以打碎巖壁從那出去。」他把餅幹推給我，「吃完它。」
我幾口把餅幹吃完，庫洛洛把他身上的尼龍繩取出來打了幾個結，套在我四肢上，在背部收緊，「打開石壁之後，會有相當大的沖力，」他一邊系繩結一邊解釋，「這麽捆你不會被沖走。記得以後固定身體的時候不要只把繩子捆在腰上，有些時候比如現在，那樣捆會拉傷脊椎。」
我看著他把我連接石塊的繩子捆在自己腰上，眼淚又撲簌撲簌掉下來，「對不起。」
他停頓一下手裏的工作，臉上流露出非常溫柔的神色，用手指尖摸了一下我的睫毛。
我閉上眼睛吸吸鼻子，眨眨眼，他又笑了，「你是對著那些孔吹了氣麽？還是把手指放進了洞裏？」
「我，我忘了，」我羞愧極了，「我好像是把手指放進一個孔裏……然後蹲下來……」
「我怎麽沒想到？」他皺了皺眉毛，「我試了幾次都沒有辦法下來……」
「我掉下來之後怎麽了？」
他的眼神沒有任何轉折就那麽突然黯淡下來，沈默一下，他摸摸我的額角，「又出現了一塊刻著字的墻壁……」庫洛洛說到這裏把我拉近，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身體和我緊緊貼著，「對不起。第一塊石壁上的字是在說‘取石頭之前要交納貢品’……對不起咪路，我沒想到……對不起。」
這時他的身體也開始發抖，海水越來越冷了，「……我沒法下來，只好研究地宮的地圖，希望能夠從外面破壞。按照那些石壁上的說法，從石室出來之後要至少三個‘日跡’就是三個小時之後才能再進去……」
他說到這裏，我趴在他胸口嗚嗚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竟然以為你不管我了……對不起。
「你怎麽又哭了？別哭。」庫洛洛摟緊我的肩膀，「聽我說，整座地宮的機關是用水壓運轉的，只要在完全被淹沒之後所有的機關才會失效，但是等會兒即使能打開頭頂的石壁，我們也沒有足夠的氧氣走出第二層的迷宮。你的念能力恢覆之後就用全力打破石壁，我們可以在旋渦形成之前從那裏遊回去……」
可是如果巖洞被水填滿之後我的念能力還沒恢覆呢？
所以，到底能不能出去，還是未知的。
突然上升的水流猛的推了我一下，我的鼻子撞在他下巴上，庫洛洛笑著揉揉下巴。
「水很快會淹沒整個巖洞，電筒也快沒電了，先關掉它吧。氧氣大概還夠我們兩個用十五分鐘。水喝完了麽？把瓶蓋擰上，裏面的空氣也許等會兒能有用。」他的聲音很沈靜，握緊我的手，凝視著我的眼睛，「我要關燈了？」
「嗯。」
我和他依偎在一起，在黑暗中聽著潮水流動。
就像他說的，水很快擠滿巖洞，填上最後一絲縫隙。
很奇怪的，我的心此刻很平靜。
庫洛洛擰開電筒，拉著我向那塊凹陷的巖壁遊去。
光線在水中被扭動著，像條透明的綢帶。我側過頭看看庫洛洛，他的黑發在水中輕輕浮動，露出額頭上的等臂十字架刺青。
他抿著唇對我笑了一下，把氧氣面罩給我戴上。
一個氣泡升起來，向上浮動，消失在我們頭頂黑沈沈的水裏。
時間被等待、希望、焦灼、恐懼、興奮等等情緒無限的拉長了。庫洛洛似乎比我潛水的技術好很多，或者說，他比我冷靜。我每呼吸兩次，他才會接受一次我遞給他的氧氣管。
他看了一下右手手腕上的潛水表，時間顯示是八點三十五分。用詢問的目光看看我，在我抿緊嘴唇之後他立刻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緊張，繼續等。
可是我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們的氧氣越來越少，可我的念能力仍然絲毫沒有恢覆的跡象。
我看著庫洛洛，忽然想到有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問他。
那麽……如果我們就要死在這裏，我要不要問呢？
一個氣泡從我嘴唇間冒出來，聽說聲音在水裏的傳播速度比在空氣裏還要快？是還要快還是更慢？
你……
庫洛洛把食指按在我唇上，搖搖頭。
我發現自己又差點做傻事了，既然都要死在一起了，還有什麽必要問那樣的笨蛋問題？如果他能夠用自己的生命冒險來找我，那還有什麽必要問？
我對著他笑了，然後，我覺得我可能是哭了。我們的氧氣用完了。
庫洛洛的神情還是很平靜，他取出那支裝水的瓶子遞給我。
我搖搖頭，沒有接瓶子，反而伸開雙臂抱緊他。那支瓶子裏裝的空氣能夠再讓我活久一點麽？不，我想要的不是空氣，我想要的……是他。
在這個不知在海底什麽地方的洞穴裏，我做出了自己在陸地上從來不敢做的事情。我抱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肩頭，側過臉，張開嘴唇，把他耳朵上那粒藍寶石含在唇舌之間。
庫洛洛的肩頸僵硬了一下，立刻有了回應。他捧起我的臉開始親吻。
這個吻和之前他所有的吻都不同。可是到底有哪裏不同我也分辨不清，似乎有很多很多的憐惜和不舍得，還有點兇狠。嗯，不過「憐惜」和「兇狠」在一起好像挺矛盾？但是缺氧的時候迷迷糊糊的不是很正常麽？
如果他這時分心看我，如果他可以看到我在水裏的眼淚，他會不會又開玩笑似的引誘我，問我「怎麽每次都會哭」？
笨蛋庫洛洛，剛才為什麽要把氧氣浪費在呼吸上啊……
這樣下去，我真的會變成氣泡的……
漸漸從中心發出亮光的氣泡……
欸？等等！
我松開抱在他脖子上的手，身體裏的念力源源不斷的匯集在四肢百骸——我的念力回來了！
庫洛洛睜開眼皮看我一下，又閉上眼睛繼續。
我推推他，興奮的對他揮動左手，他做個「哎呀，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啊」的表情，要把我拉回來。
這家夥！剛才親我親到好像下一秒鐘就會死掉的是誰啊？餵！放開！先出去再說！餵！
為什麽我身邊的男人連爸爸在內都是這種任性的家夥！？
又碰碰我的嘴唇，他把水瓶遞給我，把自己的手掌貼在鼓起的石壁下方，後退了一點。
我捧著瓶子猶豫一會兒，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打開它才不會浪費太多裏面的空氣。
庫洛洛拉動他系在腰間的繩子，我被他拽了回去。他接過瓶子，擰開口的同時用手掌貼在瓶口，然後低頭湊近，手掌移開一個小縫。
空空的瓶子立刻被註滿水，飄飄悠悠的沈下去。我們所擁有的最後一點空氣從他唇間度過來給我，他對我笑笑，嘴唇動了動，用唇形說了一個什麽詞，然後揮動一下手臂向下沈去。
我把手按在石壁上他剛才按的地方，低頭看看他，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到底要用多大的力我也不清楚，庫洛洛大概也不知道這石壁究竟有多厚。也許那的確是個充滿空氣的鼓包，只有十幾公分那麽薄；也許那個鼓包外面還包裹著幾層幾米厚的巖層。
他對我點點頭。
我的心平靜下來，一如這時包裹著我們的海水。
嗯，相信書蟲吧，他不是從我們到法特開始就一直在看什麽「海邊巖洞」還是「溶洞」的書麽？
我微笑一下，一掌打在那個鼓包上。
在我發力的時候，我周圍的水有輕微的震蕩，我松開手掌，看到一個蛛網一樣的裂紋正在擴散，有小碎片石屑剝落下來。
幾秒鐘後，震蕩停止了，蛛網也不再擴散。
我的心也停跳了一下。
好吧，再試一次！
我閉上眼睛，把自己失而覆得的力量全部聚集在左手——用力揮出一拳。
這次的震動要強烈很多，庫洛洛猛把我向下拉。
我欣喜的看到石壁上的裂痕越來越大，「咣」的一聲迸開，強大的水流巨獸一樣撲襲而來。
身後的繩子迅速把我向下拉，我靠在他懷裏，嘴裏冒出個泡泡。昏迷之前我想到彭穆大叔好像說過如果一次把所有的氣都用完會導致什麽。不過沒關系，庫洛洛一定已經早就想到我可能會昏過去的。呃。
「咪路——」
「咪路!」
「咪路……」
是誰在反覆叫我的名字？我努力想發出點什麽聲響，可是全身沒有一塊肌肉聽指揮。眼皮重得好像上面放了兩塊石頭，我出生的時候也是這麽費力才睜開了眼睛麽？
「嗯？」一片星光下，庫洛洛的臉離我很近，他的眼睛真黑啊。
他緊緊抱起我，勒得我咳嗽了幾下。
我猜可能他的喉嚨和我一樣，被鹹澀的海水弄得很痛，因為他試了幾次，除了幾聲古怪的聲音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他把我放平，我看到他的臉濕漉漉的，表情覆雜到我無法理解，非要用什麽語言來形容的話，大概是「快樂到悲傷」？
我想我可能還沒徹底清醒，不然不會想到這麽奇怪而矛盾的形容詞。
「嘿。」我終於能夠出聲之後對他說。
「嘿。」他笑了，「幸好你醒了……」在我耳邊輕輕嘆息的時候他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
他的嗓子啞啞的，「你有哪裏不舒服麽？」
「嗯……我胸口很痛。」
庫洛洛用右手托著我的肩頸，讓我的腦袋枕在他臂彎上，「還有呢？你的四肢能動麽？」
我試著轉動手腳，低頭看到自己的潛水服拉鏈被拉得很低，露著一大片胸脯，「哎？」
又急又窘，可是手偏偏不聽使喚，我的臉一下熱騰騰的，「我——我——」我不知是該假裝沒看到然後希望庫洛洛也沒註意到，還是該叫他幫我把拉鏈拉上？
「怎麽了？」他伸出左手扶起我的一條腿，把我的腳掌握在手裏，扭了扭我的腳趾，「能感覺到麽？」
「啊——」我大叫一聲，又疼又麻的感覺從腳趾尖一下躥上來，四肢立刻恢覆了知覺。
把手掩在胸口，我想拉上潛水服，可是我現在全身肌肉沒有一根有力氣，就像一個掙紮著想要翻身爬起來的嬰兒一樣。我顫抖了幾次手指始終沒法捏住拉鏈頭。
結果還是庫洛洛握著我的手指幫我把拉鏈拉上了。
他摸摸我的臉，整個人松弛下來，抱著我倒在沙灘上，然後平躺下來攤開四肢小聲嘟囔，「累死了。」
我無聲的笑了。我們還活著。還活著。盡管累得連大笑的聲音都發不出了。
休息了一陣，我動了一下手臂碰到一個冰涼的東西，「咦？你把我的匕首拿出來幹什麽？」
庫洛洛坐起來，盯著我的臉看了兩秒鐘，語氣像是在埋怨我，「幸好你醒了。」
「嗯？」
「沒什麽。」他把我額角上的頭發撥到一邊，「你身上有燒傷，我們必須得回帳篷那裏，不能躺在沙灘上。」他說著掙紮著站起來，重重呼吸了幾次彎腰把我抱起來，「你渴麽？」
我搖搖頭，摟緊他的脖子，把腦袋放在他肩膀上。
庫洛洛辨明方向，從海灘向西走，穿過樹林。大約半個小時以後回到了營地。
他把我放下來，擰開掛在帳篷頂上的應急燈，「咪路，把潛水服脫下來，我去燒水。」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動了，我剛才在他肩膀上趴著的時候都睡著了。可是我也知道，我的那些傷口必須盡快處理。
庫洛洛從包裏翻出兩塊榛子仁巧克力，剝開包裝紙，扔給我一塊，他又拿出一件他的襯衫，撕掉領子，「等會兒穿上這個，把正面穿在背後。」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不用系扣子。」
我被嗆了一下。
他轉過身拿起水壺喝了一口，把水壺放在我身邊，走出帳篷。
把潛水服脫下來之後我看到自己身上有深深淺淺的瘀傷，它們在黃黃的燈下看起來像是一片片沒來得及暈開的水彩，左胸上一片青紫尤為嚴重，我猜庫洛洛給我做了心臟覆蘇。
忍著痛摸了後背一下，我那裏蹭掉了一塊硬幣大小的皮，兩只手上傷痕累累，右手食指的指甲缺了一塊。
庫洛洛很快把水燒好了，他說自己等水開的時候差點要睡著了，我告訴他我也一樣。
他一邊和我說著話，一邊幫我清洗傷口，敷上所剩無幾的藥膏。
清理傷口時的疼痛和極度疲乏所產生的困倦像一對實力相當的拳擊手，反覆交戰。
我抱著我的小毯子趴著，他的影子覆蓋在我身上。
「好了。」庫洛洛拍拍我的肩膀，「你……你最好向右側躺著睡。」
「嗯。」我勉強睜開眼睛，「我幫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而且我也沒受什麽傷。」他對我笑笑，把剛才放在篝火邊的罐頭湯遞給我，「要喝麽？」
我搖搖頭。累得沒有食欲了。
「那就睡吧。」他說著擰滅燈。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36
表白、父親的去向
111 那人獨居不好。
這一覺我睡了很久。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樹葉的影子在帳篷頂上搖搖晃晃的。
我瞇著眼睛翻個身，看到庫洛洛平躺在我旁邊。從帳篷縫隙透進來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他像是有點不高興似的皺著眉毛，長睫毛一顫一顫的，嘴唇微微撅起一點，看起來跟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兒沒什麽分別。
輕輕坐起來，我伸出手掌，擋在惹得他不開心的光線前面，看著他的眉毛在我手掌的陰影下面漸漸舒展開，眼眶和下巴的線條放松，嘴角慢慢翹起來。
呆呆看了他一會兒，我的鼻子忽然酸酸的，然後眼淚就從熱乎乎的眼眶裏流出來了。
把臉在肩膀上蹭了蹭，我保持著手的位置，繼續傻乎乎的盯著他看。他現在這副樣子，讓我連呼吸都放輕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有種美好到讓我難過的東西隨時會消失，再也回不來。
眼淚悄悄流出來，這次，我沒有管它，任由淚水沿著臉頰滑到頸窩，慢慢暈濕襯衫，涼涼的貼在身上。
陽光的角度漸漸變了，我的手顫巍巍的隨著它移動，讓影子始終覆蓋在庫洛洛俊秀的臉上。
帳篷外的風吹得樹枝晃動，發出輕微的簌簌聲，像是誰藏在心底的嘆息。那雙被我掌心投下的影子所覆蓋的眼睛輕輕張開了，裏面盛著我從沒見過的迷惘和溫柔。
「你醒了？」他笑著小聲問我，抓住我的右手按在他的心口，又拉過我的左手放在唇邊輕輕吻我的手心，「你怎麽哭了？」
我低頭看著他，眼淚一滴滴的落下來，滴在他的臉上。
「別哭啊咪路……」庫洛洛張開手臂，攬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腦袋摟過去，「怎麽越哭越兇了？」他低聲喃喃著，讓我的嘴唇壓在他嘴唇上。
又過了一會兒，看我完全沒有要停止流淚的意思，他放開我，用手肘撐直身體看著我，「你還疼麽？你怎麽了？告訴我。」
這時我的淚水像暴雨過後的小溪，刷刷流淌，我哽噎一下，嗓子裏發出「嗚嗚」的細小聲音，我難過的搖著頭，想告訴他我沒事，我的傷口不疼，可是嘴唇抖動了幾次什麽都說不出來。
庫洛洛把我抱在懷裏，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別哭，咪路，別哭。三個月之後我們就可以再進地宮了……我把兩塊石碑上的字都拓印下來了，說不定可以找到別的方法，阿裏斯蘭之書也一定不會只有那一個……你爸爸留下的書還在動，那就說明他現在活得很好……」
他越是安慰我，我就越難過，心都要變成一塊被反覆揉捏的面團了。
嘆了口氣，他捧起我的臉擦擦我的眼淚，「到底怎麽了？」
我抓緊他肩膀上的衣服，咬了咬嘴唇，眼淚流進嘴裏，「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坦白了之後，積聚在我胸口的愧疚感順著淚水決堤而出，我哭得聲噎氣斷，「對不起，對，對不起，我竟然以為你把我丟在那了，我……對不起。」
我反反覆覆只能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懷疑了你。
對不起。
我絕望的等著他發落，可是沒想到他的神色竟然突然變得非常、非常的溫柔。似乎一根神經線被拉了一下，他身上某根一向繃緊了代表「理性」和「忍耐」的肌肉驟然松弛下來，整個人看起來不同了。
他此時的樣子，使我懷疑，在這一刻之前，或者說，在他臉上露出這種表情之前，我曾經看過的任何可以稱之為「溫柔」的眼神都通通不足以說明這個詞的含義。
可是流露出這樣的神情無疑是件非常耗力的事情，因為庫洛洛擁抱我的雙臂在輕輕顫抖，他的聲音也低沈了很多，整個世界只有我和他才能夠聽見他的話，「在沙灘上，我以為你死了。你的心臟停跳了。如果你再不醒來，我打算……」
「你打算什麽？」我的眼淚還是在靜靜的不斷的流著，可是我的心輕飄飄的浮起來。
「我打算……」他吻我的耳朵，聲音也和他此刻的身體一樣微微發顫，「我打算切開你的胸膛然後直接按摩心臟，可是這樣一來，就算你能醒來，也很難……」
「嗯。」我摸著他脖子後面的頭發，「你把我的胸口打得都紫了。」
他輕輕笑，「對不起。無論如何……」
我靠在他肩頸之間，眼淚浸濕了他的衣服。我抽抽鼻子小聲問，「你不會生氣麽？」
他沒有說話，脖子輕輕來回動了一下，大概是在搖頭，「那個時候我在不斷後悔，一會兒覺得自己所做的判斷太過理智，一會兒又覺得自己不夠冷靜。」他頓了頓忽然「嗤」一聲笑了，「找到巖洞最薄弱的巖層之後，我回去的時候竟然在迷宮裏走錯了一次路……然後做了更傻的事，我叫你的名字……」
「原來不是幻覺……我聽到你叫我了。」我抱著他的脖子，把眼淚蹭在右手手腕上。
「可是在迷宮裏大聲喊只會讓情況更糟……」他的手指沿著我的肩胛骨慢慢摩挲，像是在撫摸一只雛鳥的翅膀，「……再次進了石室之後我浪費了很多時間還是沒找到下去的辦法，我完全忘了那個陶管裏放的羊皮卷上提過‘獻上有氣息的祭品’的話了，真是蠢……我還跟你說過那張羊皮卷是祭文對吧？我真蠢。」
「嘻，」我也笑了，我從來也沒想到庫洛洛會說自己蠢，「那後來你怎麽下來的？」
「啊，我忘了。」他把下巴放在我肩膀上。
「我聽見你叫我了……」我小聲提醒他。
他低聲笑了，「嗯。大概就是因為那樣所以才被當成‘有氣息的祭品’丟下去了。」
一直蟄伏在我心底的什麽東西在這一瞬間穿破藩籬，帶著淚珠毫無前兆的滾出來，我突然就哭出聲了。
庫洛洛想要把我的臉轉過來，可是我死死揪著他的領口要把臉藏起來。
「咪路……」他小聲叫我的名字，耳邊的鬢發擦著我的臉，被我的淚水弄濕。我的臉終於被他一點點托起來，他的眼眶紅紅的，可是裏面含著笑意。
俯首吻我的時候他的嘴唇蹭到了我臉上的淚珠，那一點鹹味在唇舌間暈開，讓我想起那個在水中絕望而甜蜜的吻。
他的右手的姆指抵在我下頜骨那裏，稍微停留，跟著食指一起沿著我的頸子滑到肩膀，撥了一下襯衫領口。然後他的手沿著我的手臂找到我的左手，把它握在手心，拇指擦著我的掌心那道早就愈合了的傷口，弄得它有點癢。
那件鈕扣被我穿在背後的襯衫，蹭著我的鎖骨向下滑，庫洛洛溫暖柔軟的雙唇緊緊跟著那道撕掉領子的領口，從我的喉骨一路追逐那些露出的毛邊，來到我的鎖骨上。
他稍微退後一點，看著那片紫色的淤痕漸漸從襯衫下面浮現。
我的心臟在那片肌膚下面激烈的跳動，像是要對他說些什麽。聽到了它的呼喚，他微微低頭，靠近在那片淤青，跟我的心臟隔著我的胸腔和那片薄薄的衣服無言的對視。
淚珠在他的嘴唇碰到我肌膚的那一刻從眼裏滾出來順著兩腮滑下來掉在胸口摔碎。
一些被遺忘了很久卻突然蹦出的回憶和太多太多的情緒一起讓我哽噎難言。
我在他的碰觸下輕輕發抖，就像一朵在雨中突然被摘下來的花。
庫洛洛把我擁在懷裏抹掉我臉上的淚珠，在我耳邊輕輕笑，「你哭得這麽厲害，我都沒法繼續了。」
他這種帶著暗示的玩笑話讓我更加害羞了，我把他胸前的衣服拈在指間揪著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他安撫似的把臉頰貼在我臉上，像個第一次抱起一只小狗的小孩子一樣把我抱在手間。
又過了很久，他問我，「你餓不餓？」
我小聲「嗯」了一下。
「想吃什麽？」
我又「嗯」了一下。
他低頭親親我的睫毛，聲音拉得悠長，「嗯——你想讓我……繼續？」
我只好睜開眼睛瞪他。
他微笑著看了我一陣，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那人獨居不好。」
「嗯？」我眨眨眼睛。什麽？
庫洛洛把我扶起來，雙手伸到我背後，從下往上一粒粒系上鈕扣，「我們吃點東西，然後再休息？」
「好。」我小聲答應。
他露出個帶點促狹的笑容，歪著腦袋摸摸我的臉頰，「你的頭發變了。」
我低頭看看，的確，我的辮子散開了，浸泡了那麽久的海水又沒有洗頭，頭發現在像某種小動物的毛一樣彎曲著。不好意思的抓抓頭發，我在想等下也許可以把潭水引出來洗澡。
「你父親不信神？」他忽然問。
我擡起頭，「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他把毯子團成一團扔到一邊，「因為你沒有讀過《聖經》。」
「……」我盯著他，「你又知道了？」
他肯定的點點頭，「現在，你想吃什麽？」
從帳篷出來之後才發覺已經快要下午兩點了。篝火早就滅了，好在樹林裏多的是松枝，生火並不難。
因為餓得厲害，所以庫洛洛選擇做很容易的食物。他把一些肉幹撕碎了丟進罐頭湯裏煮，然後配上從瑪格家帶來的黑麥面包。
不過，令我意外的是，他這次大跌水準，湯差點煮糊了。
吃完飯，我幫他把兩塊拓片攤開晾曬。壓上石頭確保布片不會被風吹走，我站到他身邊看著眼前這堆在黑色中蹦跳的蝌蚪。
「一個字也看不懂啊。」我看了一會兒，幹脆蹲在地上托著下巴感嘆。
「古文字的破譯其實挺有趣，就像拼圖一樣。找到關鍵字之後就好辦了。」他在沙地上盤腿坐下，「看到那個字了麽？」
「像團氣中間有三角的那個？」
「嗯。那個圖形我猜代表的是‘強化系念力’，」庫洛洛又指著它下面的一個字，「氣團中心是菱形可能是‘變化系念力’……」
我呆了呆，想起石室裏的浮雕中出現的第一位負有念能力的國王，又仔細看看眼前的拓片，「三角形的氣團代表強化系的能力我可以理解，可是你怎麽知道菱形代表變化系呢？」
他隨手撿了根小樹枝在地上畫，「三角代表強化是因為它是最穩定的形狀，不會因為受力而改變，所以三角在古阿裏斯蘭的象形文字中代表了‘力量’和‘穩定’；而菱形，或者說四邊形，是會自由改變形狀但是保持形態的，代表‘變化’和‘改變’……」
庫洛洛說到這裏又畫出一個「>」型，「這個，大概是‘放出’的意思。」他指指右邊那塊布，「這是第二塊出現的石碑，上面的文字有很多三角和菱形，還有很多空心的氣團，加上我已經認識的一些文字，我推測它說的是取出石頭之後如何使用，使念能力保持穩定。空心的氣團當然代表的是你這樣的能力。」
我點點頭，覺得說得通。
爸爸和我，還有那些阿裏斯蘭的國王的能力其實就像是一個容器，倒進去什麽，就是什麽。
突然間我想起席巴先生跟我說的那些話，有個疑問冒出來，「爸爸告訴席巴先生的和地宮中浮雕上畫的情形有很多地方不同，他在騙他。可是為什麽？他沒跟席巴先生說阿裏斯蘭王室的能力是和他、還有我的能力一樣的……為什麽他要說謊？還是說，席巴先生沒對我說實話？他們不是朋友麽？」
再一次，我有了「爸爸和我一直以來相信的並不太一樣」的不舒服感受。我皺起眉毛，把手臂放在膝蓋上托著腦袋。
沈默了幾分鐘，庫洛洛用指背蹭蹭我的臉頰，「你要再去睡一會兒麽？」
「嗯。你也要來麽？」下午的太陽曬得我後背暖洋洋的，被林間的微風吹著，渾身軟軟的像風裏搖晃的蒲公英絨球一樣。
他又露出那個有點促狹的笑容，學著我的口吻「嗯」了一下。
我的臉立刻為我剛剛問的話變得發燙。
把額頭放在手臂上，我把臉藏起來，一聲不出。
他的指尖沿著我拱起的背，輕輕點在每節脊柱上，像只在夏日荷塘邊遊玩的蜻蜓。
我聽到他在笑，聲音和這時的微風一樣，懶懶的又熱熱的，「你一直這麽害羞怎麽行？像只小鴕鳥。」
不，不，我不是鴕鳥，我是小兔子，團成一團的小兔子。
「你去睡吧，我要再看一會兒這些拓片。」他終於不再逗我，正經的拍拍我的肩。
我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要黑了，藍紫色的天空上掛著幾顆早早跑出來的星星，庫洛洛坐在篝火旁邊看書。
他的廚藝真的退步了。
因為我是被他烤焦的魚散發出的糊味給弄醒的。
「你是怎麽了？」我拿起那串還在冒煙的魚，「坐得這麽近都聞不到麽？」
他顯然是被我嚇了一跳，楞了一下趕快把另一串還能吃的魚拿下來，「對不起，看書太入神了。」
我湊近看看，他看的書上畫了各種奇怪符號，倒和拓片上的蝌蚪有點像，「是關於古文字的書？」
「嗯。」他倒杯水給我，「這是古特萊爾文字，和阿裏斯蘭的文字有些淵源。」
吃了晚飯，庫洛洛還是心不在焉的翻著書，時不時把左手按在唇上思索。我想的，是另一些事。
現在已經證實了，阿裏斯蘭的石頭對於庫洛洛除念一點用處都沒有。而且沒有那個陶管，以地宮的機關的覆雜程度，估計很難用其他方法安全的打開石壁。也就是說，爸爸留下那本書我也拿不到。
下次能夠進入地宮的時間是三個月之後……
不知道西索會什麽時候找到除念師。說起來，今天是十二月五日還是六日？
已經離開友客鑫整整三個月了。
奇犽和小傑去玩那個什麽貪婪島的遊戲也很久了，上一次和他們聯系是什麽時候啊？
如果……如果我們能在西索之前找到除念師呢？那麽是不是他們就不用決鬥了？不，不，西索一定不會放棄。
我轉過頭看庫洛洛，他的臉在跳躍的火光下看起來有種迷茫和遲疑，和他一貫的形象很不符。
「庫洛洛……庫洛洛？」
我叫了他兩次他才回過神，「嗯？你說什麽？」
「你……我，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他把書合起來放在一邊，「你想去哪裏？
「我，我想……」我猶豫一下，「你知道哪裏能找到除念師麽？」
我充滿希望的看著他，可是他搖了搖頭，「你不是說過麽，這種人整個世界才不到一打，哪有那麽容易找到。」
想起那些我當初跟他說的話，我忽然有點難過，還有點解釋不清的懊悔。
他對那些回憶倒像是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嘴角彎著，睫毛半遮住眸子，聲音低低的，「你看，人生最奇妙的地方就在於，你第一次遇到一個人的時候完全想不到今後這人會和你發生什麽。」
「是呀。」我靠在他肩頭小聲嘆息。
海浪拍打巖石的聲音隔著樹林傳過來，偶爾會有火星從篝火中跳出來，「劈剝」一聲。
「我不希望你和西索決鬥。」這句在我喉嚨裏噎了很久的話說出來的時候我的舌尖一片苦澀。
庫洛洛笑了，他微微轉過臉斜睨著我，「我不見得比他差啊。」
「我知道。」我悶悶的低頭，「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我說不下去了。
他把臉靠在我的小腦袋上，慢悠悠的說，「我明白了，你不想他死。」
秘密被洞悉的瞬間，我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臉慢慢熱了。
是的，我不想他死。
我也不想你死。
這樣想，不對麽？你不高興了？
發了會兒呆，我用食指劃著身邊的沙子，「雖然我知道這聽起來可能很蠢，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找到鎖鏈殺手跟他和解？」
庫洛洛看著跳動的火苗搖搖頭，「不可能。窩金被他殺了。還有派克。」
我怔怔的看他，「你……你們，你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庫洛洛低著頭輕輕哂笑，「還能有什麽？搶走所有他珍視的東西然後當成貨物那樣賣掉。嗯，好像還燒了他家房子和祖墳。就像你想象的那樣。」
我「噗」的笑出來，「你這個強盜。」
他也笑了。不過，他笑得有點奇怪。他的嘴角先是拉開一個帶點自嘲的弧度，然後眼皮垂下來，眼睛又睜開的時候裏面裝著些類似悲傷的東西，像爆裂的火花一樣閃動兩下，歸於沈寂。
我想他是想窩金和西裝姐姐了。
然後，他撥了撥篝火，轉換話題，「咪路，你和你爸爸得到的寶物都是怎麽處理的？你們好像挖過不少好東西。」
我老老實實是的回答，「幾乎從來沒有分類，只留下好玩的，其余的全都丟進一只大木箱裏，木箱堆滿的時候就聯系中間人賣掉。你呢？」
「相當不負責的做法。」他站起來，向我伸出手，「不過我也是這麽做的。」
我嘻嘻笑著拉住他的手，「去哪裏？」
「隨便亂走吧。還是，你沒睡夠麽？」
我臉頰又熱了，低頭跟著他向樹林外面走。
在沙灘上走了一會兒，庫洛洛說，「我想在島上住一陣再離開。雖然要再等三個月才能再次進入地宮。不過，也許島上有別的什麽線索？地宮的構造也比我想象的覆雜，我想再看看。」
他突然低頭看著我，「說起來，你爸爸留下的字條背面寫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和揍敵客家的約定？」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爸爸和席巴先生認識。」
然後我告訴他我是怎麽發現爸爸床下藏寶盒裏的大事記和項鏈墜的。
他聽了之後沈思一陣，「你爸爸把他的大事記放在家裏，說明他對取阿裏斯蘭之石很有把握，認為自己很快會回家；可石室裏留給你的紙條又明顯是在倉促之間寫下的，字跡潦草而且語句也不太通順；把那本和他念力相呼應的書留在那裏，是因為他沒有辦法打開石壁……不，也許是不夠時間再打開石壁，所以只好匆忙的寫下幾句話，把紙條放在插‘鑰匙’的孔裏，希望如果你來了能夠看到……」他又想了一會兒，拉著我的手慢慢握緊了，「石室浮雕上有用了石頭之後突然消失的王……」
「‘或是變成石頭或是一片虛空，從此無懼無憂’……」我念出那段祭文，猶疑的擡頭看他，庫洛洛也正在看我，他的目光和我相觸一下立刻移開，仰起頭看著天空。
過了幾秒鐘，他對我說，「咪路，我猜你爸爸要第二次取阿裏斯蘭之石，可是這次他出了點意外，就和那些消失了的國王一樣……」
「不！不是！」我生氣的搖頭，「我爸爸沒有消失！他留的那本書——」
庫洛洛打斷我，「我不是說他消失了，我是覺得他被迫去了什麽他沒法輕易回來的地方。」
「啊？」我皺著眉，沒弄明白他在說什麽。
他抿了一下嘴唇，「使用石頭無疑是非常危險的，所以你父親才留字條告誡你不要使用，是因為他知道在搬運、使用石頭的時候會出現連念能力者都無法應付的奇特事情。」
「奇特事情？」
「沒錯。」他點點頭，「你們的能力，可以看做是一種‘磁力’。這個能力的奇妙之處在於可以與其他的‘磁力’作用。」他繼續解釋，「我們進入第二層石室之後，你立刻說可以感受到你父親的念力，對麽？當時我和你一樣處於‘絕’的狀態，可我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你甚至能探知他念力的所在。」
我想了想，「沒錯。而且我一直能感覺到我爸爸還活著。不是我希望他活著的那種感覺，是……」我努力想找到個恰當的詞匯，「是‘知道’。」
庫洛洛思索一下，「席巴先生也‘知道’麽？」
「他說他非常肯定我爸爸還活著，從來沒有懷疑過。」
「你爸爸除了強化系的能力，還有一種能力是什麽？」他的眸光閃動一下，像是突然抓住了什麽。
「呃，我不知道。」我有點沮喪，「他從來沒有給我看過。而且他也從來沒有好好教我念，直到我遇到西索才知道其實念能力不止一種。」
他笑了，睫毛半掩著眸子，「我以後會教你的。」
我「嗯」了一聲低下頭，抿著嘴唇。
「啊，我剛才是想說，」庫洛洛輕輕咳嗽一下，「你能感應到你父親的念，很可能是因為你覆制了他的能力。」他頓了頓又說，「阿裏斯蘭之石所謂的‘祛除惡念’的功能我們還是不明白是指什麽，但是我相信是和‘磁力’有關的。那些石頭無疑有著某種奇妙的‘磁力’，至於那些消失了的國王，我猜他們和你父親一樣，不是憑空消失了，而是被磁場作用轉移到了某個別的空間……」
「什麽？！」我拉緊他的手大叫，「別的空間？」
他平靜的點頭，「沒錯。但是你們之間念力的感應卻並不受空間不同的影響。而且他留下來的那本書還能記錄他在那個空間所經歷的事情。所以當他意識到自己要被轉移的時候迅速留下了紙條，還有那本書。這也解釋了為什麽他說他會想辦法回來，這個世界上，有什麽地方是你父親那樣的念能力者不能在兩年內回來的？」
我聽了庫洛洛的分析，心像裝在酒瓶裏的一顆梅子，沈沈浮浮，有點高興，因為確認了爸爸還活著；可是有更多的惆悵。不同的空間？是指完全不同的世界麽？那是什麽樣的世界？有異形麽？爸爸，你要怎麽才能回來啊？
沈默了很久，庫洛洛晃晃我的手，「看。」
我擡起頭，看到一道綠色的光在天際飄動，「極光？」
「嗯。」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季節可以看到極光，但是，聽說看到綠光的人都會得到祝福。
我們坐在沙灘上仰望著那條美麗的光帶。
南極圈附近的盛夏，夜晚十分短暫，很快，綠光消失在夜幕中，天空的黑色漸漸消退，一點點變成深紫色，又變成藍紫色，然後，在群星還未來得及退去的寶藍色天空中，升起了許許多多鮮艷的熱氣球。一如盛開的煙花。
「這是怎麽回事？」我轉過頭笑了，把微風吹亂的劉海拂到一邊，「你到底安排了多少熱氣球啊？」
他仰望著天空，臉上漾起淺淺笑意。
反覆
112 若即若離，患得患失。
由於過度的疲勞，我一直睡到正午才醒。庫洛洛側躺著，不知道是不是他額頭前頭發投下的影子給我造成了錯覺，他看起來像是被什麽極難解決的謎題困擾，眉頭微微蹙著，長睫毛有時候會突然顫動一下，即使沒有睜開眼睛也看起來有點憂郁。
我發了兩秒鐘的呆，悄悄的爬出來，把帳篷口拉嚴。
拿出手機，毫不意外的看到沒有任何信號的顯示。幸好之前跟黛美太太說過接下來我去的地方可能沒有手機信號，也許不能及時跟她聯系，不然她一定會擔心的。
我把氣球藤籃裏的紙箱搬出來，清點了一下還有多少食物。雖然不太喜歡吃罐頭豌豆和罐頭玉米粒，不過，既然他想繼續留在這裏，那就暫時將就一下吧。等會兒找找這島上有沒有什麽野菜……哎？庫洛洛竟然還準備了紙包裝的牛奶！
在水潭邊洗漱好，我提了一鍋水走回去。
昨天晚上看到水潭上升起的白霧時我才發現那潭水是熱的。
庫洛洛說這其實一點也不奇怪，環繞這個島的那些漩渦會在特定的時候消失，地宮下巨大的巖洞，還有負責地宮那些覆雜機關運作的能量，其實都是源於這裏的特殊地質環境。
這座小島下面可能連接著海底的深谷，有奔湧的巖漿，巖漿被海水短暫冷卻，海水被沸騰的巖漿蒸發，如此往覆，能量保持奇妙的平衡。被蒸發的水汽鉆出地面，在小島正中形成一個水潭，淡水是這樣來的。
在我拿著鏟子在水潭邊挖坑的時候庫洛洛醒了，他走過來站在一邊看了幾秒才問我，「你在做什麽？」
「我們不是要在這住一陣麽？」我指指那個已經挖了半米深的坑，「決定了要長期在一個地方野營之後的第一步不是解決洗澡的問題麽？」
他蹲下來，「第二步呢？」
我看看他，「怎麽？不是麽？」
他沒有直接回答，略微沈思一下說，「就像我一直猜測的那樣，你爸爸根本不是個習慣生活在野外的人。」
「呃……」我吱唔了幾聲找不出話來反駁。
「咪路，」他擡頭看我，「你……你爸爸並不像你一直以來想象的那樣，對麽？」
「嗯……」我仰起臉呆了幾秒鐘，「的確。我覺得他好像藏了很多秘密，然後，他教我念的時候還故意誤導我，還有，他騙了席巴先生，還有，他從來都沒提起過他認識揍敵客家的人，他對我隱瞞了很多事情。」
「那當你發現你其實並不了解他，或者說，你並不知道全部的他的時候，你是怎麽想的？」庫洛洛說著接過我手裏的鏟子把我從坑裏拉出來。
「唔，」我拍拍身上粘的沙土，「生氣。然後挺難過的。還難過了很久。不過，爸爸可只有一個啊，所以……」
庫洛洛的問題又勾起了我的疑問，「他在字條背後寫的話，顯然是最後想起的，又覺得非要提醒我不可的話，‘他和揍敵客家的約定’？那是什麽？席巴先生沒有提到啊，而且他人很和氣。為什麽要讓我趕快逃走？」
我思考了一會兒才發覺庫洛洛沒有搭腔，我晃晃手臂，「餵——」
他又在走神，「嗯？」
「你說，爸爸字條上寫的‘他和揍敵客家的約定’是什麽？」我不滿的看看他，「你怎麽總是走神啊？」
他笑著摸摸鼻子，「不是說在他回來之前可以無視麽？那即是說，這約定必須要等他在場才能實現，嗯，必須要父親出席啊……」
庫洛洛把手按在下巴上，幾秒鐘後微微側首，用冷峻沈著又十分肯定的語氣說，「你看，我早就說過吧，在你出生前你爸爸就給你安排好家世不錯的未婚夫了……」
我擡手抓住他的肩膀，手臂一揮把他扔進水潭裏。
撲通——
他在水裏沈了一會兒才從浮上來，甩甩頭發，在我哈哈大笑的時候遊回來。
「等下我們喝的就是我的洗澡水。」他趴在潭邊仰起頭。
「嘿嘿嘿，我已經接了一鍋水了！」我嘻嘻笑著蹲下來看他被水珠並攏在一起的睫毛，「而且我已經試過了，這水是活水。」
我又嘻嘻笑了一會兒，才覺得庫洛洛靜靜的凝視有一點點奇怪的，類似哀傷的神情。
「你怎麽了？」我忽然有點擔憂。
他眨了一下眼睛，臉上那種朦朧的哀傷一瞬間變得如春風一樣和煦，「我餓了。等會兒幫你做洗澡的池子吧。」
「嗯。」我點點頭，把他拉上來。
我心裏剛才隱約的不安，在他擰身上濕透的圓領衫時，跟著那些從衣服上落下的水珠一起隱沒在水潭邊沙礫中。
「席巴見你的時候真的沒有提到過任何類似‘許諾’‘誓言’的事麽？」庫洛洛掀起圓領衫的下擺抖抖水，「也許不是關於你父親的對話。」
我一眼瞥見他左邊小腹上那塊像星芒一樣的傷疤，耳朵像是被一陣熱氣吹到一樣熱乎乎的，「沒、沒有。」
「沒有？」他轉動身體站在我面前，低頭靠近我的耳朵，慢慢的，很小聲的問我，「那你怎麽臉紅了？」
他的呼吸像是把沒有完全打開的羽毛扇子，刮了我的臉頰和脖子一下，我氣惱的把頭轉向另一邊，「沒有！他只說奇犽答應他不會背叛朋友！」
我說完楞住了。
不、不是吧？席巴先生說那話時怪異的眼神，還有那種像是許諾一樣的語氣……
他還問我和奇犽現在誰比較強？
「啊，原來是真的呀，」庫洛洛歪著腦袋，拉住我的兩只手，笑得很欠揍，「咪路你真的有未婚夫了……」
「你才有未婚夫呢！」我甩開他的手，又羞又氣，「奇犽是我的朋友！你這種想法真……真……」我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他的話帶給我的不舒服感覺，「簡直就像在說俠客和飛坦是一對兒一樣！」
他跟在我身後，不緊不慢的說，「嗯，這想法不錯嘛。你為什麽生氣了？難道你想讓俠客跟芬克斯一對兒？」
我才不理你呢。
等我下次見到俠客就把你剛才說的話告訴他！你這個變態。
變態庫洛洛真的幫我修建了洗澡池，他聽我說明了我要挖的是什麽之後，折了很多柳條，把它們編在一起放在池底和池壁上，還指點我做了進出水口。
完工之後我覺得，這池子比我和爸爸做的任何一個都好很多。
之後他和前一天一樣，捧著書沈思，然後自己走出樹林想怎麽破譯那些蝌蚪文。
他忘記回來做飯了。這真怪。
池子修好的第二天我背後的擦傷也痊愈了。
和我的身體一起恢覆的，還有庫洛洛身邊那道隱形的墻壁。
那天早上，墻壁恢覆的那一刻我十分詫異。我大睜雙眼，慢慢收斂翹起的嘴角，小心的縮回本想向他伸出的那只手，把它藏在身後。
庫洛洛先是有點驚訝的看著我，然後他的嘴唇和下巴的線條紋絲不動，左手握成拳頭緊貼在身體旁邊，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或許現在還說那是道墻，是不太恰當的。
因為我能非常清楚的感受到，那道墻變薄了，薄得只有絲巾那麽厚，薄到我可以看清他的一舉一動，聽到他的呼吸心跳，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感到他的體溫和他偶爾投向我後背的比他的體溫稍微熱一點的目光……
可是——這隱形的絲巾，像是一道屏風，擋著我。讓我不敢輕易逾越，讓我不敢隨時可以伸出手碰觸他，讓我甚至不敢大膽的凝視他，讓我有時會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屏風總是在我最難防備的時候突然出現，消失的時候無聲無息，讓我措手不及。
當它出現之後，庫洛洛不會讓我過去，他自己也不過來。
我不明白。
每次和他相處，屏風會突然出現在對話之間的短暫停頓時，或是一起歡笑之後的片刻沈默之後。
盡管他現在對我的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誠親近，可是我隱約覺得，他心裏某個地方，對我的防守也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嚴密。
這讓我非常不解。我努力反覆回憶這之前發生的事情，他和我說的話，卻找不到任何端倪。
像是想要分散我的註意力，庫洛洛給我安排了許多比之前嚴厲的訓練，教我用刀。
他自己的大部分時間還是花在看書，發呆，對著拓片捂下巴上面。
幾天過後的一個下午，我看著他逐漸消失在林子另一邊的身影，握緊刀柄，用力把一塊石頭踢進水潭裏。
他明明聽見了，可是頭都沒回。
庫洛洛回來的時候，我正在水潭裏追著一條肥大的魚。
起初我只是在水裏無聊的遊著，這笨魚幾次從我身邊遊過去，像是在居心叵測的觀察我，我把怒氣發泄在它身上，在它再次扭著身子從我手掌間鉆過時，把它從水裏扔出去，它「啪啦」一聲落回水裏，居然還不知道害怕，又遊回來了。
我又抓住它把它舉出水面，它終於慌了，扭動著滑膩的身體，大張著嘴巴。
「撲通」一聲，它跳回水裏，這次驚慌的向潭底遊去。
我帶著惡意哈哈大笑。
庫洛洛蹲在水潭邊問我，「沒有抓到也這麽開心？」
他臉上溫和的表情，和這種讓我覺得就算一拳揮出去也只能打到空氣的平靜語氣，令我心裏突然升騰起一種針對他的，類似痛恨的情緒。
「難道你就沒有什麽都沒做成可是卻很開心的時候麽？」我仰起頭，幾乎是挑釁似的盯著他，如果他這時再繼續用這種目光看我，我一定會哭出來。
他在沙地上坐下，目光聚焦在遙遠的某一點，很認真的想了一會兒回答，「有點。我七歲那年夏天，有人從飛艇上扔了很多稻草桿到我們住的那一區。大家把稻草收集好，堆了一個很高很高的草垛，還沒決定好到底要用來做什麽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流星街周圍是很大一片沙漠，很少下雨……」
「傍晚，雨停了，不知從哪裏飛來了一大群蜻蜓，它們繞著草垛飛，時不時會停在草尖上，陽光被它們的透明翅膀反射，很漂亮的翅膀，裏面有像葉脈一樣的黑線……」他所敘述的回憶，像一架老舊的放映機播出的無聲影片，畫面泛黃，「我和很多孩子爬到草垛旁邊屋子的房頂上，一起向草垛上跳。」
「然後呢？」
「然後就再來一次啊。」他輕輕說。
我打量著坐在我面前的這個年輕男人。
庫洛洛小時候一定很可愛吧？我忍不住微笑著劃動手臂向他遊過去。
「再然後呢？」我趴著水潭邊的石頭仰望他，「說說你小時候的事，你像我這麽大的時候在做什麽？」
「我十四歲的時候，」他伸出手把我鬢角的頭發夾在食指和拇指之間撥到我耳後，「旅團成立了一年多了，我們……」
我急忙搖頭，「不，不，不是你們，不是旅團，是你！你那時候在做什麽？」
他回憶一下，「我那時候在跟一個比我大十二歲的女人在一起。」
「啊？」我沒想到庫洛洛原來也是個「兒童狂熱癥」的受害者！「真的？你們約會麽？是她主動約你的麽？她都教你什麽了？我的朋友小傑說，他和一些比他大很多的姐姐交往她們教了他很多東西。」
「哧——」庫洛洛嗤笑出聲，他看著我，笑容變得意味深長，「我也比你大十二歲。」他目光裏有跳躍的火花，聲音輕得像是在對我耳語，「我都教你什麽了？」
我楞了楞，雙足一點腳下的石頭，身子一扭，像剛才那條魚一樣沈下水無聲的向潭底遊去。
遊到水潭中心的時候我轉過身，庫洛洛還坐在水潭邊上，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憂傷還是快樂。
吃完晚餐，我問他拓片上的文字看得怎麽樣了，他怔怔的發了會兒呆，告訴我已經知道第二塊石壁上文字的大意了，而第一塊石壁還是沒有什麽進展。
「那第二塊石壁上寫的是什麽？」我朝篝火裏投進一塊木頭，如果第一塊石壁上寫的是用法，那麽為什麽還有一塊？
他沈默了幾秒鐘，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眸裏，不斷閃爍著，「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究竟是什麽？」我緊張的追問道，他這種含糊其詞的態度讓我覺得那塊石壁上寫的東西非常重要，甚至說，就是促使他豎起那道屏風的關鍵。
他定定的看了我很久，我咬緊牙跟他對視著。終於，他嘆了口氣嘴角浮現一個近乎無奈的微笑，「好吧，告訴你，」像是要讓我確信他接下來說的都是真的，他伸手把我拉到身邊，「那上面寫的是一個故事。」
他的體溫比篝火還要熱一點，可我竟然小小的顫抖了一下。
「從前，有一個住在城堡裏的國王……」
「國王？阿裏斯蘭的國王？」
「不是。這位國王擁有了這世間一切有價值的東西，智慧，力量，財富，可是，他不快樂，他生了一種很怪的病。」
「什麽病？」
「每天午夜，他的心會裂成碎片。」
「真是可怕的故事，那他的病沒法治麽？」
「有的。一個從遠方來的旅人告訴國王，只要找到這世界上最美麗的鳥，每天午夜聽它的歌聲，心就不會再裂成碎片。」
「那他找到了麽？」
庫洛洛的身體突然輕輕震動了一下，然後，他攬著我肩膀的手順著我的頸子劃到我的耳朵，又順著我臉頰的曲線來到我眼前，指尖點了點我的睫毛，我只好閉上眼睛。
「找到了。那是一只很小的鳥，它的黑色眼睛比任何寶石發出的光輝還要美麗，無論是飛翔還是休憩，它的姿態比任何妖嬈的美女還要可愛。」
「國王把小鳥帶回他的宮殿，在它的腳上系上最精致的細金鏈，讓它棲在他床前的金架上。子夜時分，當小鳥歌唱的時候，他的心裏有無數薔薇盛開，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帶給他更多的快樂。可是，第二天子夜，他的心又裂成一片片的了……」
「啊？為什麽？他不是已經有了最美麗的鳥了麽？」
像是在檢閱我那些睫毛，他的指尖沿著我睫毛的尖端從我右眼的眼尾緩慢的滑動，滑到鼻梁，再滑向左眼的眼尾，他的聲音和他手指的動作一樣輕柔而緩慢，「……因為，沒有了自由，小鳥就不快樂，它不快樂，就不再唱歌了。」
「那後來呢？」
「國王放走了小鳥。有生之年每夜心碎。The End.故事結束了。」
我「咯咯」笑起來，要把他覆在我臉上的手拿開，「這麽怪的故事你從哪裏看來的？」
他也笑起來，聲音聽起來有點怪，尾音拖得長長的，「怪麽？我從前一個朋友講的，她的故事總是很怪。」
我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對，想要把他的手往下拉，庫洛洛這時卻異常執拗的把手緊緊捂在我臉上。
「你那個喜歡講怪故事的朋友，」我氣惱的用力把他的手從我臉上掰開，「是個女孩子吧？你喜歡她？」
「咳——」他用左手掩著臉笑了好一會兒，「我那時才十歲。你在想什麽？」
「十歲怎麽了？十歲就不能喜歡人了？我就見過說自己喜歡某個人的十歲小朋友！」我忽然無法克制怒意，騙人就算了，竟然還……皺皺眉毛，我仰起脖子問他，「她現在怎麽樣了？」她在哪？她多大了？她美麽？她……
「她死了。在我十一歲的時候，她比我大兩歲。」他這麽說的時候，抿了一下上唇，流露出只有孩子的臉上才會有的那種難過表情。
「……」我沈默了一陣，摸摸他的手臂，小聲對他說，「對不起。」
庫洛洛垂著頭輕輕呼一口氣，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沒關系。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夠長大的。」
沈默一陣，我問他，「那她美麽？」我沒有問她是怎麽死的，可是忍了忍還是想知道這個。
「嗯。很美。」他轉過頭看著我，眼神變得溫柔。
他伸開雙臂，慢慢的，又很堅決的把我抱進懷裏，但是又抱得不是很緊。他俯首過來的時候我以為他要親吻我，可是，他只是和我額頭相抵，鼻尖相觸，然後輕輕用鼻尖蹭蹭我的鼻尖，再把臉頰貼在我臉上。
這種小動物之間才有的示好方式讓我覺得自己和他很親昵。親昵到我的眼睛變得濕潤，心臟上面有一團絨絨的小火苗緩緩跳動。那道討厭的屏風終於消失了吧？
良久之後他松開我，隨手撿了一根小樹枝在沙地上畫著，「第二塊石壁上寫的是一些關於你這樣的念能力的事情。」
庫洛洛在畫了一個空心的氣團，「這是你的能力，三角代表強化系的能力，四邊形是變化系，這些是你已經知道的。」
「嗯。」
他連續畫了一條線，一根箭頭一樣的折線，三角形，四邊形，還有一個圓形，「這些圖形是由幾條線組成的？」
我楞了，「怎麽這樣問？當然是……」不，不對，思索一下，我征詢他，「其實可以說全都是一條線？」
「沒錯。」他用樹枝畫出一條直線，然後轉彎變成一個箭頭，「由操作到放出，」線條繼續轉折，「由放出到強化。」
說完他看著我，「你明白了麽？你的能力還有別的使用方法，就是念系之間的轉化，或者說，切換和共用。」
見我呆呆思考，他又問我，「水有形狀麽？」
「沒有。」
「氣也一樣。如果把水放在圓形的容器裏它是什麽形狀的？方形的呢？」他丟開樹枝，指著那個空心的氣團，「你的能力，應該可以變成不同形狀的容器。」
「我有點明白了，」我猶疑的點點頭，「可是，這和高級的必殺技把不同念系的能力綜合起來運用有什麽不同麽？」
「有很大不同。」庫洛洛又解釋，「比如說……西索的變化系能力，現在只是和強化系的力量結合，但是如果他發出的氣粘在人身上時突然具現化成利刃，那就是不同念系的轉化了。」
我想了想，又搖頭。
庫洛洛笑了，「他沒教你具現化系如何修煉？」
「沒有。」
「那大概是因為他自己是偏強化系的。」他沈思一下，在地上畫了一個四面體，「從明天開始你練完刀之後靜坐冥想吧，想象這個，想象它在你手掌上放著，有多重，是什麽顏色，是金屬的還是紙折的，有沒有氣味，總之越具體越好。」
「哦。」我怏怏的答應。停了一下我問，「石壁上還說什麽？」
庫洛洛伸手拂去沙地上的痕跡，「沒有了，就這些。」
於是我知道，那道屏障又憑空出現了。
那天晚上，我突然醒來之後悄悄睜開眼睛，庫洛洛躺在我伸直手指就能碰到的地方，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不知疲倦，一眨不眨的盯著月光投在帳篷頂上的樹葉影子。
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和他說話。
我不明白這個男人。
我們一同經歷過幾次生死。
他用那樣的眼神看過我。
我願意為他冒險。
可是，我竟然不明白他。
這認知帶給我打擊在我開始靜坐冥想之後突然間擴大。
我完全無法集中精神，煩躁不安。
每次冥想的時候都總會有許許多多從前沒有想過的問題冒出來。
我不了解庫洛洛。
可是，我怎麽可以不了解他？他不是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他是庫洛洛啊。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我問了他很多問題。關於流星街，關於旅團，關於他小時候，關於他去過的地方，看過的書……但是，這些問題，不管他給我的答案是真的還是假的，是詳細的還是簡短的，都無法讓我更了解他。
或者說，庫洛洛刻意隱藏了他的某一面。他無意對我敞開通往這一面的大門——就是那道屏風。
也許是我層出不窮又稀奇古怪、使他每次作答之前的沈默越來越長的問題，也許真的是因為我太笨了，那天他在指導我練刀時突然發怒了。
在我擰身揮刀直刺的時候，庫洛洛一拳打在我小臂骨頭之間，匕首脫手直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條刺目的白虹「撲」一聲輕響沒入沙土。
「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你怎麽還上當？你以為人人都會像我一樣對你麽？」他說完轉身就走。
他從沒有那樣對我疾言厲色過，我呆呆站在那裏，看著他的白色衣角隱沒在樹林裏很快消失。
太陽下，我的影子很短。
我咬著嘴唇後面的肉才能勉強讓它們停止顫抖，眼淚在我眼眶裏轉了又轉，我對自己說，只要我不流淚，他馬上就會回來。
可是我站在原地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我的影子都變長了，他還是沒有回來。
我用衣袖擦擦酸酸的鼻子，走去把匕首從沙地裏挖出來。
拿起刀的那一刻，我在明亮得像鏡子一樣刀刃上看到我的臉，那張臉上有種類似討好的表情，像等著被主人抱起來的小狗。我驚駭的轉過臉，一瞬間覺得又難過又羞恥，還有憤怒。
我的喉嚨被噎住了。於是我深深吸氣，吸進來的這口氣從喉管向下流動，流進心臟，慢慢變涼。
眼淚就在這時候流下來了。
爸爸說過，絕對不要去試圖討好任何人，因為那樣只會給自己帶來侮辱。
可是，那個人是庫洛洛啊……是庫洛洛啊。
我越想越難過，終於還是抽抽搭搭哭起來，握著那把匕首，抱著膝蓋把臉埋起來。
原來，妃麗姐姐說過的那些話每一句都是真的。
哭了一會兒，我走回帳篷拿了件外套，朝著相反的方向走進樹林另一邊。
我現在不想見庫洛洛，見到他我會更難過，還有，我絕對不能在他面前哭起來，可是如果他回來，如果他還像剛才走的時候那樣對待我，我一定會哭出來的。
我一邊走，一邊用袖子擦著臉，臉都擦疼了，可是臉還是一直濕漉漉的。
在樹林深處，我靠著一棵樹坐下來，把外套蒙在頭上蜷成一團。
星星出來的時候我不再流淚了。雖然心裏還是很難過。
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做。
沒人教過我，沒人告訴我。
在我頭頂有一顆淺藍色的星星，它那麽明亮，卻離我那麽遙遠。
它在天空，被我看到，要經過億萬年的時間，用光的速度。
也許在我看到它的時候它已經消失了，而我還要再等億萬年才知道。
樹林裏有從海邊傳來的清風，像是要安慰我一樣一下一下摸著我的頭發。
連風都可以這樣溫柔，為什麽你要那樣對我？
是不是我想得太多呢？
是不是？其實根本就是因為我的失誤，所以他有點生氣，對不對？
他根本沒有故意要把自己跟我隔開，對不對？
如果他一開始就是這麽想的，那他根本就不會冒險去救我了，對不對？
這希望像一只小螢火蟲，指引著我向回走。
可是，不用走近我就知道，他沒回來。
營地黑漆漆的。
我坐在地上，靠著樹幹，覺得自己很累很累。
我該去找他麽？
他想讓我找到他麽？
如果他想見我，他只要走回來就可以，對不對？
可是他沒回來。
我慢吞吞的走回去，喝了一包牛奶，洗漱一下，把樹蛙油在臉上也塗一點，我的臉被衣袖擦得發疼。
倒在帳篷裏，我抱緊我的小毯子，呆呆看著帳篷頂搖曳的樹葉影子。
庫洛洛終於回來的時候我立刻醒了，他悄悄在我身邊坐下，動作比一片從樹上飄落的樹葉還輕。他坐了一會兒伸出手，像是要用手掌的影子撫摸我一樣，手掌和我保持著也許不到一厘米的距離，覆蓋在我臉上方。
又過了一會兒，他趴下來，輕輕的抱住我。
在他的胸口貼上我臉頰的那一刻，我的眼淚流了出來，並且很快浸濕了他胸前的衣服。
庫洛洛一直沒有說話。好像在他消失的這段時間，他因為某種原因而失去了用語言，或是用其他什麽途徑來表達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只能沈默著擁抱著我。
我實在不明白。
如果他那麽做是為了懲罰我，為什麽他自己也會難過？
第二天我醒來，他已經做好了早餐。
然後，就像前幾天一樣，吃完早餐之後他會看一會兒書，用筆寫寫畫畫，皺著眉毛推敲那些拓片上的某個圖形到底代表了什麽含義。
午餐之後，休息大約半小時，他會教我如何用刀，查問我的冥想有沒有任何進步，提出一些意見。再之後，他會獨自離開，到傍晚才回來。
晚餐之後他會和我一起在海邊走走。然後回來休息。
也許那個沈默的擁抱代表了某種意義上的和解？道歉？請求？
他完全沒有提前前一天發生的事情。我不敢問他。也不願意再去想這件事。
這樣的兩天過去之後，我隱隱覺得有什麽東西就要折斷了。
那東西隱藏在庫洛洛平靜溫和的表象之下，讓我不安，他自己也知道。可是他執拗的忽視它。
跟他一起在海灘漫步的時候，他告訴我各種星座的名字。
南極圈附近的夏夜星空有最美麗的銀河，裏面流淌著經過數億年的跋涉投射到我們頭頂的星光。
我看著他在星光下的清秀側臉，沒記住他剛才所說的任何一個字。
拋棄羞怯，我鼓起全部的勇氣打斷他，「我夢見過你。」
不知道是我說的話，還是我說這話時的態度，他有點吃驚的低頭，定定的看著我的眼睛，一秒鐘後他收斂情緒，又仰起頭看著星空，「是麽？」
「我夢見你……夢見你……」我擡頭仰望他，實在無法繼續。
可是我想告訴他，我可以努力不害羞，我可以努力去學習刀法、靜坐冥想，我可以跟你去任何危險的地方還覺得快樂，我可以……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可是我無法去討好你，所以……
「我夢見……」我的聲音開始發顫。
所以，請別讓我繼續了，庫洛洛。
他突然低頭看我，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有那麽短暫的一霎，我覺得他的黑眸裏蘊含的水分和這時我眼睛裏的一樣多。
他把左手的拇指按在我雙唇之間。然後，他拂掉從我眼眶裏滑落的淚珠，捧起我的臉親吻。
我不知道能輕易給櫻桃梗打結的人是不是擅長親吻，我只知道，這次他吻我的時候，用他的名字，在我心裏打了一個蝴蝶結。
這個悠長纏綿的吻結束之後，我的身體還在發顫，就像清晨有小鳥從花枝上飛起時花朵總會顫動。
他把我擁在胸前，下巴抵在我額頭上。
我的手掌按在他的胸口，久久不能說話。
此刻我心中的快樂無法對任何人訴說，因為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這樣的快樂洶湧卻又寧靜，充溢我整個心臟，讓我想起當我還是個小寶寶的時候。
在終於恢覆正常的呼吸頻率之後我一點點擡起頭，看著庫洛洛倒映星光的眼睛，問出那句和爸爸在森林中大海上一起仰望星空時他經常會問我的話——
「如果這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你會害怕麽？」
庫洛洛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眼睛睜大，瞳仁急驟收縮，像是毫無防備的被我用什麽尖銳的東西刺中了心臟——事實上，他接下來的反應也像是——他竟然低頭看了一下他的左胸。
他這樣的反應讓我驚恐的擡起手，轉過手掌看了看。
這一切發生在一秒鐘之內，可是卻像被放慢的鏡頭，每個畫面都有一聲震得心臟猛跳的雷聲，讓我身體內的每根神經都發麻。
當我還舉著右手半張著嘴訝異的看著他的時候，他卻已經找回了自己的冷靜。
庫洛洛的臉上有一貫的溫和微笑，但是這次我知道，他費了多大力氣才把這樣的表情放在臉上，「你冷麽？我們回去吧。」
我被他牽著手，慢悠悠的走回營地，他一直把左手插在褲袋裏。
那樣東西最終還是折斷了。尖銳的斷口紮到他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37
國王與小鳥
113 心靈的入口到底在哪裏？它真的存在抑或是個傳說？
清晨我走出帳篷，他微笑著問我要吃煮蛋還是煎蛋。
可我知道，他半夜悄悄出去了，然後就一直坐在外面。
現在已經十二月中旬了，極晝就快要出現，黑夜最多只有兩三個小時。
所以，你的影子投在帳篷上，我能看得到。
接下來的兩天，過得還是和之前一樣。
但我不得不停止冥想，不然一定會瘋掉。我的氣在我靜坐的時候跟著各種疑問和不安在我身體裏亂跑。在庫洛洛離開的時候，我靠在樹邊發呆，或者一圈又一圈的在水潭裏遊泳。
那天傍晚，我坐在水潭邊，把一塊又一塊小石頭片投進出去，看著它們在平靜得好像一面鏡子一樣的水面上跳躍幾下沈進水裏，留下一圈圈漣漪。
庫洛洛從我身後的樹林裏走出來，在距離我一兩米遠的地方站了幾分鐘之後走到我身邊坐下。
我靜靜的等了一會兒，他問我，「咪路，你接下來想去哪裏？」
「……」我仰起臉看他，「你想去哪裏？」
「我們可以先去普瑞島，然後再從那裏去艾珍大陸。」
「普瑞島？」
「嗯。」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笑了，「那裏有藍色海潮。」
啊，藍色海潮。對了，這不是你在優卡的機場打聽我的行蹤時所說的謊話麽？
「好啊。」
庫洛洛看起來有種柔和的神色，他轉過來和我對視了幾秒鐘說，「我們明天走好麽？」
「好。」我輕輕答應。
他凝視著我的臉，眼睛裏有很多很多我讀不懂的東西，仿佛想要極力抓住什麽東西，就像一個在沙漠裏迷失的旅人，向海市蜃樓中的綠洲伸出手。
「我……」他說了一個字，又停住，微微垂頭思索一下，才緩緩開口，「我要想清楚一些東西。」
我不知道庫洛洛要想清的是什麽，可是我願意等。於是，我還是說，「好的。」
連他都想不通的東西，大概是我無法理解的。
我們離開小島那天，天氣還不錯。下午的風向正適合向東飛行。可是三個小時之後，風雨大作，雷電交加。
天氣越來越惡劣，我們必須放棄到普瑞島東邊海港的計劃，立刻下降在一個聚集了很多有錢人度假別墅的海濱。
把氣球降在一個小山坡上之後，我和庫洛洛背上背包披著雨衣走下來，去找最近的空房子。
很久沒有下過這麽大的雨了，我印象裏只有那次離開法特遇到山崩的時候的大雨比現在的更為可怕。
白茫茫的雨霧中，只能看見五六米遠的地方，而且天昏地暗，好像整個世界突然停電了一樣。
走了十幾分鐘，庫洛洛帶我翻進一個圍著高墻的院子，然後輕易撬開了門。
那是座一層的小度假別墅，顯然有一陣子沒人住了，客廳的沙發和鋼琴上蒙著白色的防塵布。
庫洛洛把雨衣脫下來走進廚房，擰開水龍頭，「有熱水。」
我把雨衣脫掉，立刻打了個噴嚏。
「去洗個熱水澡吧。」他把背包放在地上，「我們今天住在這裏。」
我答應一聲，環顧四周，不知道那一扇門後面是主臥室。
「這間。」他指指我左手邊的門，「那個房間的朝向最好。」
「哦。」我走進去，果然是這樣。
洗澡之前我翻了翻背包，發現唯一的幹凈衣服是一套睡衣。等雨停了要去買衣服，嗯，還要給黛美太太打個電話，哎，手機沒電了？
我呆楞一下，我們在那個小島上住了多久？
又打了一個噴嚏，我打開房間的壁櫥，找到幾條幹凈的大毛巾。
熱水驅走寒意，我碰碰浴室裏的暖氣片，庫洛洛把暖氣也打開了。
把毛巾包在頭上，我走出來，庫洛洛光著腳站在梳妝台邊向窗外看，有點惆悵，「不知道雨會下多久，還以為今天不用再吃罐頭蔬菜了呢。」
我呵呵笑了，「你快去洗吧。」
他「哦」了一聲走進浴室。
天色更暗了，我把窗簾拉上，擰開床頭燈，房間被橙黃色的燈光照得暖暖的。我正在吹頭發的時候庫洛洛出來了。
他站在浴室門口，穿著件圓領衫，頭發還有點濕。
「再等一下，」我撩起頭發，「我很快就好了。」我覺得我該剪頭發了，太長了。
吹風筒的嗡嗡聲中，庫洛洛突然說，「我幫你吹頭發吧。」
「啊？」我楞住了。
在我發楞的時候他走過來，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扯下來隨手扔在地上。
我好像看到床頭燈閃爍了一下。
庫洛洛的手指穿過我的頭發，動作輕柔的就像風筒裏吹出的溫熱的風一樣。
吹完，他把風筒放在梳妝台上，挽起我的一縷頭發，又輕輕放下，那些發絲一根根的掃著我的臉龐和耳垂，垂在我肩上。
他眼裏有一些我從未見過的東西，讓我想要不斷靠近靠近，再近一點，可是我的身體卻不能向他移動哪怕一毫米的距離。
你不是說可以從我的眼睛看到我心裏在想什麽嗎，那麽你看到了麽？
看到了麽？我……
忽然，他伸出食指，按在我雙唇之間。
他的指尖有類似電一樣的小刺，在他碰到我的那一刻，有火花從我心臟最裏面的大動脈躥出來，一瞬間到達四肢百骸，每寸肌膚，每根寒毛。
我禁不住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就像少年擦亮一盞破油燈時突然出現的神魔，有什麽東西從庫洛洛身上沖出來了，它一出來就不願回去。
他俯首吻我，急切火熱，好像通過我才能呼吸，又好像如果不這麽做下秒鐘我們就會從銀河的邊緣掉下去，整個宇宙就會變成一道強烈的光在閃爍之後歸於永久的黑暗。
他像是要扼死我一樣抓住我的脖子和雙肩，把我從椅子上拉進他懷裏，仿佛要把我揉進他身體裏一樣緊緊擁抱我，一秒鐘不停的把我抱起來放在床上。
我根本來不及羞怯、拒絕或是回應，他已經像一個終於得到期待了很久的禮物的孩子才會那麽做的——完全忽視包裝上精美的緞帶，「刺啦」一聲撕開包裝紙，迫不及待的把禮物取出來捧在手裏。
一粒紐扣在我和他之間劃條短暫的弧線，無聲的落在床單上。
像任性孩子一樣撕開包裝的同時，庫洛洛也撕掉了他一貫優雅理智的表象，他這種從未在我面前展現過的直截了當的，甚至可以稱得上狂野的舉動讓我發出小聲的驚叫。
我應該會害怕的，可是無法解釋的，我竟然暗暗有點歡喜。
他的手托著我的後背，我的頭發被他握在手間，像只提線木偶，他輕輕一拉，我就要仰起頭，任由他滾燙的雙唇沿著我的下巴滑到喉嚨上。他和我面對面跪坐在床上，親吻我的頸項和鎖骨。
當他交擡起手臂把圓領衫脫掉時，就像自然中所有的雄性求偶時都會做的那樣，他那個隱藏在清秀臉龐之下的內衣模特身體向我炫耀著精瘦漂亮的線條，用純粹的雄性的力量誘惑我，同時也用這種原始的力量震懾我。
所以，當他拉開我遮在胸前的雙臂時，我只是「嗚嗚」的低聲哀求，卻沒有任何反抗的語言或者行動。
我相信在我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個夏夜，他撫摸我家露台上的玫瑰時也用的是這樣的力度，可是，我卻不知道那花朵被他撫摸的時候竟會有這樣強烈的感受。
這時我忽然又很想懇求他停下來，可是我說不出話，鼻腔和喉嚨被一種劇烈的快感充塞，只能發出微小的「嗯嗯唔唔」聲，可是這種聲音對庫洛洛來說更像某種信號，他移開手抱著我的雙肩讓我不得不挺起胸，然後他低下頭，張開那兩片漂亮的嘴唇，輕輕含住我。
溫暖得讓我戰栗。
他的舌尖開始動的時候，我突然聽到有小獸在林間召喚夥伴一樣的小聲尖叫。被這陌生的聲音嚇了一跳，我才發現那是從我半張的口裏發出的。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會發出這樣令人害羞心跳的聲音。
我抓住他的手臂上的肌肉，想讓他停止那種帶給我快樂卻又羞人的輾轉撫弄，可是他雙眼朦朧，睫毛輕顫，沈醉其間。
比起他正在對我所做的一切，他臉上此時的表情更讓我羞怯難忍，我只好仰起脖子微微閉上雙眼。
可是他卻不肯就這樣罷手，他把吻我的時候所能做出的一切，都用來對付它們，弄得它們不得不站起來顫抖著，就像被冷水突然淋到時那樣，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冷。
我的手指尖陷進他手臂的肌肉裏，喉嚨裏發出的聲音不知該說是尖叫還是低泣，心跳快得隨時會停止。
終於他松開我，像是在用嘴唇感受我的心跳一樣停在我的心口，一下一下輕輕吻那裏的肌膚。我把手搭他的肩膀上，看到自己的手指尖也在微微發抖。
他一邊撫摸著我，一邊用最輕最輕的力道咬我的喉骨，順著我的脖子吻到我的耳邊，在我以為自己已經不能更害羞的時候，他用只有我能聽到的低沈聲音問了我一個問題，然後把我的耳垂含在唇間。
我要楞幾秒鐘才能明白他問的是什麽，這問題讓我全身的血液如同沸騰一樣湧上我的臉，使我根本沒法發出任何聲音，更不用說是張口說話了，我只能閉緊眼睛。
他接下來的舉動只能形容為瘋狂，弄得我時時想要尖叫著躲開。可是他又很溫柔。我的每寸肌膚在他手掌和嘴唇去過之後變得火熱，他也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在他經過之後會無法克制的輕顫。
他這麽做的時候我總覺得我的眼淚會隨時奪眶而出，就像清晨有小鳥從花枝上飛起時花朵總會顫動，有露珠滴落。
一些關於生命的秘密就要由他對我揭曉，我終於開始覺得害怕，可是偏偏他所做的這一切如此順理成章，天經地義，讓我恍惚中覺得，似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我就跟他有了這樣的約定，而我們現在只是在完成這個約定。
我是站在雪地裏的一只雛鳥。
在他的動作下瑟瑟發抖。
我對於整個世界的感官此時都被庫洛洛壟斷，我只能感受他的體溫，他的聲音，他的觸摸，他的氣息。除此之外的事物不管是什麽都和我毫無關系。
他帶給我的顫動是我唯一的觸覺，他身體的熱量是我唯一的光源，他的呼吸是這個世界唯一的聲音。
這個時候的我是完全脆弱的，我甚至有種想法，如果他想要我快樂，我就要接受他給我的快樂，如果他想要我疼痛，我就不得不接受他給我的疼痛。
他的鼻尖上有小小的汗珠，眸色是如此深邃的黑，像是中了魔咒，這魔咒的效力正在擴散到我身上。
一切都如同潤滑良好的機器一樣運轉無誤，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當他握住我的一只腳掌，擡起我的腿，我年輕生澀的身體卻在拒絕他的進入。這樣突兀的驚愕，就仿佛那架機器上最關鍵的地方安裝了兩個尺寸不合適的齒輪一樣卡住了。
我疼得皺起眉毛，怎麽會這樣？
這突如其來的尖銳疼痛讓我驚恐。像是打針之前被冰冷的酒精棉擦過皮膚之後，我全身都緊張起來。
他稍微停頓，雙手環在我腰上，又試了一次。
我感到有細小的汗珠從我的額頭上一層層冒出來，真的很疼。在我忍不住緊緊閉上眼睛的時候庫洛洛又做了一次嘗試。
羞怯、恐懼、好奇、驚慌、興奮、緊張、疼痛讓我面對這個未知的世界時好像一個站在黑暗森林中的孩子，我張大了眼睛可是什麽都看不見，只能站在原地等著他伸手拉住我，等他帶我走進鳥語花香的秘境，或者是拉著我掉進迷津深淵。
在我無助等待的時候庫洛洛停下來了，他顫聲問我，「我弄疼你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有兩滴淚珠不聽話的順著眼角溢出來。
對不起，我已經很努力了……
他輕輕嘆氣，撥開被汗水粘在我額頭上的發絲，俯身過來吻我的眼睛。
這次的親吻不同於以往的任何時候。在友客鑫那間充滿血腥味的房間裏是絕對的侵略，在通往塞倫的路上那塊心一樣的巨石上是小心翼翼的試探，在倒映焰火的橋底石墩上是喜悅，被海水淹沒在地宮深處的巖洞時是珍惜……
這次和之前這些通通不同。
我說不清哪裏不同。
可這種微妙的不同讓我的眼淚流個不停，我渾身輕輕發抖，不敢看他，庫洛洛撫慰我，「那就不繼續了。」
他把被單拉過來，把我們包裹在裏面。然後就這樣把我擁在懷裏靜靜的躺著，臉頰貼著我的臉。
一直繃得緊緊的神經漸漸放松下來，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朵被握在手心的棉花，柔軟而溫暖。
直覺告訴我，庫洛洛有很多方法可以把他剛才正在做的事繼續下去，事實上他緊貼著我的滾燙身體也這是這麽對我說的，但是我對他現在停下來感到感激，不止是感激，我甚至有一點小小的負疚感。
因為我看得很清楚，他臉上流露著一種渴，他的每個動作都在說他很渴很渴，渴到快要失去希望，而那種幹渴只有我能夠解，但他竟然願意暫停。
這是不是說明他對我也是疼愛憐惜的？他對我，是不是也像我對他一樣？
這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讓我喜悅不已，我還在流淚，可我的心裏不再有困惑、憤怒、不安、惆悵……這些在小島上折磨我的情緒，忽然間寧靜而平安。
昏黃的燈光照得我的眼皮暖暖的，我覺得我們兩個像一對被命運凝固在琥珀裏的小蟲。
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和我更親密了……
他的書，那粒扣子
114 眼睛看到的東西，有時候會被大腦潛意識選擇性的忽略。
直到第二天早上這場雨還是沒有任何要停下的跡象。
庫洛洛很早就起來了，他出去了一趟，帶回來一些新鮮的食物。
他說，我們等到雨停再走。
我把幾件衣服放進洗衣機洗凈，搭在暖氣片上烘幹。
嗯，雖然我有針線包，可是那粒淺藍色蠔殼做的扣子卻一直沒有找到。我又實在不好意思問庫洛洛有沒有看到它。
這樣的天氣弄得人懶洋洋的。庫洛洛也沒有再逼我靜坐冥想，他和我一起靠在床頭看書。
說是看書也不太對。因為他要很久很久才翻一頁，偶爾他會轉過頭，像是極力按捺著自己不要說出什麽秘密一樣的看我一眼，匆匆低頭。
我捧著那本《原力學》一直停留在第83頁。
這書我根本看不懂。
可是，如果我現在找出那本《第一次的愛》看，會不會很……？
想起那些姿態各異的包子臉寶寶打架的圖畫，我的臉慢慢熱了。
我斜著眼角偷偷看向庫洛洛，沒想到他正在定定的看著我。
他手上的書「啪嗒」一聲落在地上，我小聲驚叫著被他拉過去。掙紮了一下，不知怎麽回事我竟然說了句讓自己羞死的話——「我、我還有點疼……」
這話說出來之後我立刻閉上眼睛。
笨、笨蛋啊！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他楞了一下，握住我的手腕，我的腦海裏馬上浮現出他俯在我胸前沈醉親吻的樣子，像一顆投進湖水的小石頭所激起的漣漪，早些時候發生的那些親昵舉動一件件浮現出來，弄得我嗓子都在發顫說不出任何話，只能執拗的把手掩在胸口。
可是庫洛洛比我還要固執，他拉開我的手，把臉頰貼在我的心口。
楞了一會兒，我覺得他好像只是想要聽聽我的心跳。
呵呵，他真好玩。
我收攏雙臂，環著他的脖子，把臉靠在他腦袋上。
就算我現在不了解他又有什麽呢？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去完成「了解」。
其實，就算我最終還是不了解這個人又怎麽樣呢？我一樣不了解爸爸，可是那並不妨礙我愛他。
終於想明白了這個一直困擾我的問題，我心裏那朵絨絨的小火苗又開始一跳一跳的了，不知道庫洛洛能不能聽到。
在開心的人眼裏，就算是陰雨天氣都是懶洋洋暖烘烘的可愛。
這樣的天氣一直持續到天亮。
極晝就快到了，窗外一直微微亮著，天空灰蒙蒙的，不陰不晴，這樣的天氣最適合走路了。
庫洛洛和我走出別墅，向山腳下的小鎮走去。
找了間咖啡館隨便吃了點早餐，他問女侍這裏有沒有報紙賣。
她告訴他，在街角的公用電話亭那裏有個雜貨店賣報紙和雜志。
庫洛洛出去之後我問女侍今天是幾號，她笑呵呵的回答，是12月21號，星期二。
等了一會兒，我看著庫洛洛的咖啡杯，裏面有他沒喝完的咖啡，還冒著熱氣。亮晶晶的米色瓷杯的杯口上隱約可以看到他留下的唇印。
我向四周看了看，端起他的杯子，湊在他喝過的地方輕輕喝了一小口又趕快把杯子放回碟子裏。
看著被弄花的唇印我托著腮笑了。
沒過多久庫洛洛回來了，他對我微笑，「我們走吧？」
「你沒買報紙麽？」我站起來背上背包。
「沒有，今天沒有什麽值得看的新聞。」
小鎮的石頭路上還是濕漉漉的，石頭縫裏有綠茸茸的青苔，有陽光慢騰騰極不情願的從雲層後面露出一點，把石頭照成金色。
我一邊走一邊觀察庫洛洛的頭發。
上次剪得真的不算好，呃，實際上是很難看，頭發長了一點以後更明顯了，左邊比右邊高。幸好庫洛洛漂亮的臉可以足以彌補這個糟糕發型帶來的缺陷。
嗯，不過沒關系，以後我會經常練習的，肯定會越剪越好。
不過……
我突然想到，要是他這樣子給芬克斯看到了，一定會被嘲笑的。那家夥好像總喜歡抓住機會笑話庫洛洛。
想到這裏我又想到信長叔他們，唔，有個問題呀。
以後我是和他們一樣叫庫洛洛團長呢？還是像現在這樣叫他庫洛洛呢？
還是大家一起的時候叫他團長，私下裏叫他什麽都行？
我傻笑了一會兒，稍微落後一點，走在和他一步之遙的後面。
他很快停下來，回頭問我，「咪路，你在幹什麽？」
我拉著背包帶子，耷拉著腦袋支支吾吾了半天，「咳，我看到，嗯，信長叔他們都是這麽走在你身後的……」
我說完擡起頭迅速看他一眼又垂下頭。
庫洛洛沈默了一會兒，語氣平靜而緩慢，「咪路，你想不想換條路走？我們回去找到氣球，繼續飛行，直接到奧比亞島，然後從那裏去艾珍大陸？」
哎？為什麽突然要改變行程呢？不是要去看藍色海潮麽？
我想了一下，搖搖頭，「不要了，我們按原計劃走吧。」
他又沈默了一陣子才說，「好吧。」
我跟在他身後，再次覺得庫洛洛還真是挺怪的，不過沒關系，我會慢慢了解他的，啊，到那個時候，我會不會比現在還要喜歡他呢？
「比現在還要喜歡」的喜歡是什麽樣的呢？「比現在還喜歡」的話，會不會比現在還快樂？呵呵，一個人的心裏能盛得下那麽多的快樂嗎？
快要走出鎮子的時候我看到路邊有一間郵局。
「庫洛洛，等一下。」我把背包打開，找到萊爾大叔送給我的那本旅行手冊，「既然我們要去艾珍大陸了，把這個寄回到背包客旅館吧，我答應過萊爾大叔的。」
他怔了怔，說聲「好的」，從自己的大背包裏取出他買的那本旅行手冊遞給我。
兩本書裏都夾了很多寫滿註釋的紙條。
我翻了翻這兩本書，嘴角翹起來。
把書郵寄之後，我找出背包客旅館的電話，給紋身大叔老板打了個電話。
他明白我是誰之後哈哈大笑，「咪路！我記得你！你的男朋友找到你了？」
「嘿嘿嘿，」我尷尬的笑笑，看看站在一邊發呆的庫洛洛，「嗯。找到了。」
「和好了？」
「嗯。」
「哈哈，我就知道！」大叔繼續笑著，「什麽事啊？」
我把郵寄包裹的號碼告訴他，他很高興，「萊爾前天聯系過我，說有出版商正要再版旅行手冊呢，你的包裹來得真是時候。」
我也為萊爾大叔高興，又跟老板閑聊了幾句，他問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我隨口說，「哪裏好玩就去哪裏吧。」
他又是哈哈哈的笑，說年輕可真好。
從郵局出來，我們繼續向港口走。
庫洛洛不住走神，吃午飯吃了很久。
我隱隱覺得，他似乎不想去看藍色海潮？
傍晚五六點鐘的時候，天空終於明亮起來，我們走進地圖標註的一片樹林，穿過那片林子，再走一個多小時有一個小小的山坡，經過那裏，就可以到達普吉港了。
在樹林裏走了不久，就聽到有人在激烈的爭吵。我們走過去，看到兩個青年人站在那裏，每個手裏都拿著短柄火槍。
穿白衣的那個看了我們一眼，惡聲惡氣的說，「你們趕快走開，沒看到我們在決鬥麽？」
呃——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只看到你們在吵架啊。
庫洛洛拉我一下，要帶著我從他們身後繞過去。
那穿藍衣的男人陰陽怪氣的笑了，「你這個沒種的家夥，靠這個來拖延時間麽？」
白衣青年立刻破口大罵，兩個人又吵在一起。
他們翻來覆去罵的都是差不多的話，你吃XX，你是XX，你的老媽XXX之類的。
我們走出大概七八米遠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太對，剛一回頭，「轟」的一聲巨響，我急忙拉著庫洛洛向斜右方跳去。身邊的樹木轟然倒地，攔腰截斷，斷口還冒著焦糊味的黑煙，一群小鳥才林子深處驚飛，嘰嘰叫著向東飛去。
我轉身看看庫洛洛，他的臉色很奇怪，仿佛受了很嚴重的傷似的，嚇得我呼吸一窒，連忙問他，「你怎麽了？受傷了？」
他搖搖頭，「你呢？」
我看看左臂，「沒事。皮外傷。」
真討厭，人家才買了沒多久的衣服啊！現在不僅沾上血跡還破了個大洞！可惡，我要你們付出代價！
我跟庫洛洛背對背站著，看著那兩個年輕人。
他們不好應付。我真笨，剛才怎麽沒看出他們長得很像，一定是兄弟呢？
這種加了念力的火槍，顯然是放出系。而我現在就不擅長應付的，恰恰就是這種中長距離的攻擊。
「哼，我還以為幻影旅團的團長有多厲害，原來不過如此啊，」那藍衣的年輕人說著很不規矩的看了看我。
白衣的年輕人笑嘻嘻的說，「阿本，活捉他們！別再弄傷那個女孩了。我要留著她。」
「你有把握麽？」我小聲問庫洛洛。
「嗯。」他簡短回答。
我得到答案的那一秒就如離弦的箭一樣沖出去，直撲向那個叫「阿本」的藍衣男子。
他大概沒想到我的速度會這麽快，直接用還發燙的槍筒作為武器跟我打起來。
「哈，還是個強化系的。」他一點也不怕我，和我拆招的時候還能分神說話。
笨蛋，等著瞧吧。
我攻得狂風暴雨一樣，每十次攻擊之間會稍微拉開距離用力吸一口氣。他很快就上當了。
在我吸氣的時候他把這當成我的破綻主動進攻，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抽出匕首刷刷刷連揮三刀，他驚恐萬狀的躲避，最後一刀擦著他脖子上的大動脈劃過去，割破肌膚。他大叫一聲竟然倒地昏迷了。
可是他明明只是被我割破了一點皮啊？離血管壁至少還有三毫米的距離呢就昏倒了？！
我怔了一下，補了一腳踢在他太陽穴上確保他貨真價實的昏迷幾個小時。
庫洛洛和那白衣男子的戰鬥不容樂觀，我趕快跑過去要和他並肩站著迎敵，他搖了下頭，我想大概是叫我包抄。於是我對著那人的後背踢了一腳。
這家夥顯然比我剛才對手老練，他很快看出我的弱點，努力要拉開距離，我只好緊緊跟著他，和庫洛洛一起夾攻。
可是，我沒想到他還留了一手，他左手一揮，拿出一把小巧的手槍對我們連發六槍念彈，威力比用火槍發出的小很多但是也快得多，逼得我們不得不和他拉開距離。
他見到機會立刻擡起右手的短銃。
庫洛洛對我大叫，「咪路，打開我的書！用‘灰緞’！」
我的腦子停轉了一霎可是手卻沒停，右手一擡，在手中出現的正是那本好久不見的恐怖小說——印著血手印的「盜賊的秘籍」！
奇怪的是我像是早就翻閱過這本奇怪的書幾千次幾萬次了一樣，也許在夢中我真的那麽做過——我拇指一動就翻出了一頁，上面有一個有個打扮的有點像裁縫的大叔，脖子上掛著卷尺。
一條灰鴿色的緞帶從我的左手裏具現化出來，像是有生命一樣飄浮扭動著，可是我不知道怎麽用。
白衣男子大驚失色，也許他聽說過庫洛洛這本書？
他開了一槍，可是失了準頭，被我們輕易躲過。
「想著用灰緞纏住他，纏得越緊越好。」庫洛洛退到我身邊說。
在他這麽說的時候，那條有生命的緞帶已經像捕食青蛙的蛇一樣撲向白衣青年，先是纏在他的火槍上，然後在眨眼間像有毒的藤蔓一樣順著槍管纏在他的手上，手臂上，頸項上，身體上，很快把他纏得密不透風。
他像一個要破繭而出的蛹一樣倒在地上掙紮著，發出尖利的慘叫，灰色的緞帶像是沒有止境的伸展、纏繞、包裹。
蠶繭越來越小，那人的慘叫聲也一樣。
幾秒鐘後慘叫停止了，灰色緞子做成的巨型的蠶繭裝突然變得幹癟，就像裏面的蛹驟然消失了一樣，散落在地上，像一堆破布條一樣毫無生氣，緞帶間有一些灰色的粉末。
我驚得呆了。怔怔的轉過頭看庫洛洛，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類似塵埃落定的蕭索。
一晃神間，那些緞帶和灰色的粉末像是被林間的風吹散了一樣消失了，就像我右手合上的書。
那如同幻覺的風吹得我的心裏涼涼的。
我忽然有種大禍臨頭的強烈不安。
庫洛洛沒有理會倒在地上的藍衣男子，利索的給我包紮了傷口，拎起背包，「走吧。」
他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面，我心裏有千言萬語要問他，可是不知道從何開口，也不敢開口。
我怕。
我怕我心裏那顆小小的懷疑的種子在我開口之後會沖破我的胸膛變成一顆帶刺的藤。
從樹林走出來，我們在黃昏的斜陽下向那個山坡走去。
我多希望庫洛洛能說些什麽，這樣我就可以放棄所有的懷疑和不安，可是他緘默不語。
慢慢登上山坡的時候我怕得顫抖起來，不會的，不會的，不會是像我想的那樣。
可是……
可是，在郵局把旅遊手冊寄走之前翻到的字句卻漸漸從模糊變得清晰——普瑞島的藍色海潮只有每年的三月初和九月中旬才有。
而庫洛洛，他不可能不知道。
謊言
115 最殘忍的往往是沈默。
普瑞島的藍色海潮只有每年的三月和九月才有。
庫洛洛不可能不知道。
他在說謊……
從一開始我們離開小島的時候就在說謊。
為什麽？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不是這樣，他只是想要試驗一下。對，一定是這樣。如果我的能力有了變化，只有在全力發動的時候才會……
我極力的勸說自己，可是心底有個聲音在說，你在騙自己，咪路。
到達山坡頂上的時候，他把背包放在地上，問我要不要休息。
我也把背包解下來，不安的盯著他看。
他絲毫不避，迎著我的目光和我對視。
沈默的時間越長，我的呼吸聲就越沈重，我終於顫聲問他，「為什麽要泄露我們的行蹤？」
他沒有立刻回答，眨了一下眼皮，對我露出溫和的微笑，「你知道是為什麽，咪路。」
有種寒冷從我骨髓裏慢慢隨著血液滲入內臟，我輕輕搖頭，不，不對，不是我想的那樣。庫洛洛求求你，不要告訴我是我想的那樣。
「就像你剛才看到的，我引來這些人，是為了證明我的推測是正確的。」他取出一張卡片，放回我的背包裏，那是我的銀行卡。
「事實證明，你的能力真是極其雞肋。」他若無其事的繼續對我微笑，「限制你能夠使用哪兩種能力的，是‘好感’。」
「好感？」我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又澀又硬。
「是呀，好感。」他微微擡頭看看天空，又低頭看我，「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對我有好感，雖然不多，但是足夠覆制我的能力。後來能力被替換成西索的，是因為你對他的好感超過了對我的。我在友客鑫的時候就有這樣的猜測，進了地宮之後，看到那些石壁上的雕刻和文字才確定了。」
我開始急促的喘氣，這一定是個夢，是個奇怪的惡夢，我搖著頭，「不，不對。不是這樣。」
「當然就是這樣。」他有點遺憾的看看我，「你剛才也已經看到了，你又能用我的書了，不是麽？」
那種大禍臨頭的感覺讓我後頸的寒毛都站了起來，我繼續搖頭，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努力辯解，「不是！你說的不對！我不能用西索的能力是因為彭穆大叔把我的第二種能力封了要60天之後才能用。」
庫洛洛搖了搖頭，他的表情，就像在說「唉，對不起，我幫不到你，雖然我同情你」之類的話，然後，他垂下睫毛，「你明明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從來沒想過為什麽我會在布塔等著你，一定要纏著你跟你一起去找阿裏斯蘭麽？」他走近一點，用像安慰一個小孩兒一樣的語氣，說出了我短短一生中所聽過的最殘忍的話——
「那是因為自從我在友客鑫看到你和西索相處的樣子就決定要騙取你的好感啊！這樣的話，當你可以重新用我的能力的時候，就可以打開書取出那支陶管了。我當時真的認為阿裏斯蘭的石頭是可以除念的。」
這時，不僅是我的心在顫抖，我的全身都在發抖。我身體很深很深的地方開始發冷，我的呼吸急促，眼淚在眼眶裏湧來湧去，我全身的力氣都用於控制著它們不讓它們流出來——因為在我心裏有個傻乎乎的想法，只要我不哭，這一切都是庫洛洛在跟我開玩笑。
「不是真的。」我的嘴唇哆嗦著，執拗的說出這句像是哀求的話。
求求你，庫洛洛，不要再嚇我了，你沒看到我是多麽害怕麽？我真的很怕啊，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不要說這一切都是假象，不要說……
可是，他那張不久前給過我這世界上最溫柔的吻的漂亮嘴唇又張開了，「你還記得在地宮看到的石刻麽？戰敗的酋長把自己的女兒獻給國王，他愛上了那個美女。」
我呆呆點頭。
「美女的念能力覺醒之後也被國王覆制了。所以……」他像是在看一只天生盲眼的小貓，有點憐惜有點無奈有點不耐煩，「你們的能力有致命的缺陷。咪路，真抱歉，你對我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價值了。」
我不敢搖頭，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因為這樣我的眼淚就會掉下來，轉轉眼睛把那些淚水憋回眼底，我倔強的小聲重覆從他開口以來我在心裏不停說的話，「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我不信你是這麽想的可是會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救我。
我不信你是這麽想的可是會用那種溫柔的目光看我。
我不信……
可是——他巍然不動，無可奈何又有點不耐煩的看著我，就像是一個面對無理無理取鬧的小孩時竭力維持冷靜的大人，一旦耐心耗盡，他就會發起脾氣轉身就走。就像他那天教我練刀時一樣。
我聽見自己在小聲抽著氣，雖然眼淚沒有流出來可是我的呼吸已經完全亂了，我無法克制的開始發抖，握緊拳頭，我凝視著他那雙曾經帶給我許多許多疑惑、憂愁、喜悅、甚至是信任的黑色眼睛，「為什麽？」
為什麽你這麽說？
為什麽？
你一定知道這麽說的話我會很難過吧？那你為什麽一定要這麽說呢？
他平靜的註視著我，左手握緊貼在身側，皺起眉毛，笑了，「啊，為什麽呢？因為，我是個盜賊啊。」
盜賊？
不，你一定是在騙我的。
一定是。
我知道有個辦法能夠證明你在說謊。
我握住他的右手，一寸寸拉過來，按在我的心口，他那本盜賊的秘籍出現在我的右手，書頁像白鴿翅膀一樣翻動了幾下，停在一頁。
在天空競技場的那座被遺棄的教堂裏，庫洛洛曾經微笑著解釋給我聽，「這個天平的作用，是根據事實做出判斷。如果我問的問題，答案是肯定的，天平紅色的一邊就會沈下去。而你完全不用做出回答。」
事實的審判天平。
現在，讓天平來告訴我事實吧。
那座小小的天平出現在我左手，我擡起頭看著他，哀求道，「把你的左手放在天平上。」
他沒有動。
這一刻我徹底失去了理智，我絕望的尖聲大叫，「把手放在上面！」
他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我，還是一動不動。
「把手放在上面！」
「把手放在上面吧……」
有什麽很寶貴很寶貴的東西就要碎了！
不——
不是這樣的！
不是。
我開始低聲嗚咽，庫洛洛，把手放上去啊。放上去啊。
我多希望奇跡在這一刻出現，可是——他只是把雙眼閉上，不再看我。
我哆嗦著，聲音支離破碎，問出那個寄托著全部希望可是在問出口之前已經知道註定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的問題——「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似乎不用再費任何力氣去忍住眼裏的淚了，在我的世界，淚水從天而降，已經淹沒了一切。
他始終閉著眼睛。
忽然，我聽到一個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我幼小到還不會說話的時候第一次明白「失去」和「得不到」是什麽意思時發出的聲音。
小寶寶的難以置信和失望。
我怔怔的看著他，看到這個剛剛輕而易舉的毀滅了我的世界的漂亮男人又睜開了眼睛。我終於還是哭了，有兩滴大大的淚珠湧出來，模糊了我的視線。
天平消失了。書也消失了。
絨絨的小火苗熄滅了。
世界崩塌了。
咪路死了。
我轉身向山下跑去。
我再也不要見到他！
我再也不要見到他！
沒跑出太遠，我就摔倒了。用前臂支撐著身體一點點爬起來，我抽噎兩聲，終於還是轉過頭向山坡上望去。
庫洛洛像一座石像一樣佇立在山頂，我看不清他的臉，因為不斷流出來的淚珠讓我看不清這個世界。
我爬起來繼續奔跑。一邊跑一邊用右手擦臉上的淚。
跑到山坡下面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胸腔裏一陣劇痛，像是一只巨手偷偷把我的心抓了出來。
我無暇分辨那種劇痛是真實的還是我想象的，慌不擇路，穿過樹林，躍過小溪，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我有種奇怪的想法，似乎跑到力竭昏迷過去對我來說是最好的，如果不這樣我一定會疼死的。
我跑到肺部開始疼痛，跑到嗓子幹涸，跑到眼前發紅，可是卻一直清醒得不得了。
被盤結在地上的樹根絆倒的時候我閉上眼睛，幻想自己可以昏倒，可是，我的身體很疼，我依然還是很清醒。
我趴在地上，抓住樹根放聲大哭。
今天早上的那些想法是多麽愚蠢而狂妄，我竟然相信未來。
有個聲音在不停嘲笑我，我的內心嘶吼著要讓它住嘴可是它依然不斷在說話。
「你憑什麽以為他對你是不同的？」
「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十四歲女孩。這世界上有數不清的女孩中的一個。」
「想想你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吧，簡直要笑死人了，他聽到的時候一定也在偷偷笑吧？」
「你還想著以後要給他剪頭發呢，你真的以為他會帶你去流星街麽？」
「你竟然還在石頭上刻下了你和他的名字？那是什麽意思？咪路 庫洛洛？咪路喜歡庫洛洛，咪路相信庫洛洛……咪路被庫洛洛愚弄，咪路被庫洛洛傷害，咪路被庫洛洛拋棄，咪路被庫洛洛……」
我用手指摳著地上的苔蘚，擡起頭大叫，「爸爸——爸爸——」
爸爸，你在哪裏？快回來！爸爸。
嗚嗚，這個世界，沒人能救我。
我覺得全身的骨骼、內臟、皮膚沒有一處不疼，像被燒紅的烙鐵不緊不慢的燙著。把臉貼在冰冷潮濕的泥土上，我疼得忍不住呻吟出聲。
這種疼痛不是精神上的，它真實的存在。
勉強爬起來，我用了「凝」，驚訝的看到自己周身的氣正在迅速散逸，呈現放射的尖刺狀。
這情景讓我想起了地宮石雕上的那位把心捧在手心卻被喜歡的人冷眼看著的國王——原來，原來庫洛洛說的「致命的缺點」是這樣的。
國王覆制了美女的能力，變化系的能力，西索說變化系的人都善於說謊，也許美女也做了和庫洛洛一樣的事情。
致命的缺陷是當「好感」突然逆轉時就會像我現在這樣。
那麽你在地宮的時候就知道了我的能力的缺陷了麽？
不，也許不是。也許他是看了石壁上的文字才確定的。
想到這裏，我連哭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眼淚靜靜的順著臉頰不斷滑落。
原來如此。
我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一點點希望終於也像一支風中的小蠟燭一樣滅掉了。
原來如此。
我呆呆坐了很久很久，似乎有種幻覺，覺得自己變成了石頭、樹木，還是泥土的一部分。沒有感覺，也不會疼。
可是，可是為什麽我還是會不停的流淚啊？
有一縷陽光從樹葉間照到我的眼睛上，刺得我瞇上眼。再次睜大眼睛之後，我看著四散流溢的氣，我得把氣收斂，停下來。氣散完了，人也就死了。
但是，我眨眨眼睛，更多的淚珠滾下來，但是，但是那有什麽分別麽？
我扶著樹幹站起來，渾渾噩噩的走。
我對自己說，那是個混蛋，不值得你這樣傷心。
可那些旋轉的彩色木馬，那些映在海裏的焰火，那些彩色的冰淇淋球，還有那些甜蜜的親吻，親昵的擁抱撫摸……我怎麽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他能麽？
所有那些，在一起時的歡笑，淚水，沈默，微笑，全都是假的？不可能啊。
怎麽可能？
我迷惑了一會兒，又哀哀痛哭。咪路，你是全世界最大的大傻瓜。
於是我跟自己打賭，我打賭在下一個路口的時候我就忘記他。
我打賭從樹林走出來的時候我就忘記他。
我打賭見到第一個人的時候我就忘了他。
我打賭……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居然走進了一個陌生的小鎮。我還在跟自己打賭，可是已經快要輸光了。
不知道現在是幾點，鎮上空蕩蕩的。
靠在一條後巷的墻壁上，我猶豫著，以我現在這個樣子，是躺在森林裏比較安全，還是在有人的地方比較安全？我好像需要喝一點水，而且我好像累了？
蹭著墻壁滑下來，我坐在石頭地上看著天空，現在是幾點了？人都去哪裏了？
抱著膝蓋，我很慶幸沒人發現我。
我能聽到街道上偶爾有人聲，說要去廣場慶祝。
慶祝什麽？他們不知道世界已經完蛋了麽？
我繼續跟自己打賭，這次，我賭天黑的時候我就不會再為他哭泣。
我蜷縮著，身體一點點變冷，不知道是因為太陽漸漸落山了麽？南半球夏季的陽光真奇怪啊，是這樣斜斜的光。
忽然，我一陣顫抖。
今天是12月21日。
南半球最長的一天。
極晝。
不會有天黑的時候了。
我又嗚嗚哭起來。
這時，我聽到一個人向我走過來。我抹抹臉，擡起頭，看到一個很小的孩子，大約四五歲的樣子，站在巷口看著我。
他跟我對視了一會兒，踢踢踏踏的走過來，對我伸出手掌，手心裏放著一塊包得很好看的巧克力。
「給我的？」
那小孩點點頭。
他也有一雙黑眼睛。
我的淚水又湧出來了。我把糖丟進嘴裏嗚咽著說，「謝謝你。」
那小孩還是直勾勾的看著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嘴裏的巧克力甜甜苦苦的，比一般的巧克力融化得快得多，可是我的口腔早就幹得都快冒煙了。
哦漏。
黛美太太，我真是蠢到家了！你從第二章的時候就不斷提醒我，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我居然還是吃了！
完了！這下我要跟我的一個或者多個器官說拜拜了。
這是我昏迷之前最後的想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38
Lonely Planet
116 一些東西，無法用這個行星上的任何一種語言來表達。
不知道這是什麽麻醉藥，我恢覆知覺的時候竟然有種睡得很香甜的感覺。
我努力要睜開沈重的眼皮，同時試著轉動手腳。太好了，身體沒有僵硬，而且我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穿著衣服。
哈，我松了口氣。暫時不用跟我的內臟器官說拜拜了，真是太好了。
然後，我轉轉眼睛，我這是在哪裏？
我坐起來，看到有個人背對著我坐在床尾邊上的椅子上，他回過頭——呃，這滿頭滿臉的釘子是什麽？這、這是不夠錢到專業的店裏穿環所以DIY了麽？綁架我是為了湊錢去正規的 Body Art店鋪穿一臉一身環麽？順便再弄個好點的假發？
我目瞪口呆的時候，釘子——不，不，我是說，綁匪，已經轉過了整個身體，他那雙小眼睛裏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嘴巴咧開歪在一邊，還在流著口水……
哦漏。他想要幹什麽？
他站起來了！
啊，他走過來了！
他拔下了一顆腦袋上的釘子！又一顆釘子！又一顆！
啊啊啊——他藏在頭裏的怪物、異形要跑出來了！他的整顆頭都在蠕動啊！這種「嘭嘭」「呲啦」「呲啦」的聲音是藏在他腦袋裏的異形在蟄伏了多年後終於可以見到天日了於是發出的快樂咆哮麽？
我實在對這種近距離的科幻恐怖片缺乏欣賞力。
於是我「啊啊啊啊——」的尖叫著又昏過去了。
我弄不清自己又昏迷了多久。
這次醒來我沒有輕舉妄動。閉著眼睛放慢呼吸一動不動。
先弄清楚環境和自己的處境再說。也許釘子，不，我是說那個異形的宿主，是打算拿我作為食物的，就像電影《Alien》裏被異形抓走的那些人一樣，所以我暫時沒有危險。我側耳傾聽，果然聽到隔壁有人在說話。
「……只有一點小傷……」
「麻醉藥的錢是六千五百萬戒尼。」
「……她的氣很亂，這是最好的方法。」
「見到了。和之前一樣沒有幽默感。我說他的發型剪得很糟他居然先是差點就要哭出來緊接著又一副要殺掉我的樣子。」
是誰在講電話？這裏還有其他人類？
「她剛才醒來過一次，不過又暈倒了。」
「沒有。只說過‘啊啊啊啊’……」
哦，他是在說我！
和他通話的人是誰？
我馬上想到了曾經要買我的老變態弗恩。不可能是他，不過，也許是跟他差不多變態。
庫洛洛他那次……
我一想到庫洛洛，心臟又是一陣錐刺一樣的疼痛，不由得「嗯唔」一聲呻吟。
「她好像醒了。」那人說著就推門進來，我趕快閉上眼睛，心嘭嘭亂跳。
「啊，她在裝睡。」
呃——
有兩根手指向我的鼻尖靠近了，我要不要突襲？
不行。這個人明顯有念能力，而且不弱。我現在打不過他。
餵！這是幹什麽？捏住我的鼻子幹什麽？昏迷的病人會因此窒息的哦！
我翻身坐起來，「啊啊啊——」的尖叫起來，是他！是釘子！他竟然會說人話！他還會使用手機呢！
釘子眨巴眨巴小眼睛，咧開嘴對我「友好」的微笑，「哢噠∼」
然後他握著手機講人話，語速非常快，「她醒了，不過情緒很不穩定，再和你聯絡。拜拜。」
我驚悚的看著他，「哢噠？」
「哢噠哢噠哢噠——」釘子露出個「歡快」的表情，向我伸出雙手。
「嗯……你能也和我講這個行星上的通用語麽？」我向後縮。這、這這太可怕了！難道他是——人工智能人？外星文明遺留的？
我靠緊床頭，向窗戶外迅速的瞟了一眼——果然！我已經被劫持到UFO上了！窗外是厚厚的棉被一樣的雲朵！
「哢噠，哢——噠——」釘子有點不開心的縮回手。
「我剛才聽到你說人話了！餵，我還看到你講電話呢！」別想裝！
這家夥還是不斷的哢噠著。仿佛壞掉的唱片，只會反覆唱那一句。而他是整台電唱機都壞掉了。
我決定無視他。
順便想想怎麽才能逃走。
可惡啊，我什麽飛行器都不會駕駛，連飛駝都沒騎過，我唯一騎過的是……
「嗯……」我打了個寒顫，皺眉忍痛。
釘子走過來把我從棉被裏拉出來。
「你要幹什麽？我警告你，我可是這個行星上很重要的人！」啊啊啊，混蛋啊，咪路你說的這是哪部爛片裏的台詞啊，這家夥明顯不是外星人，你腦子壞掉了啊！
「放開我！我自己會走！」死也不能給這種怪物公主抱啊！
我掙紮著跳到地上，大驚失色！
我沒穿襪子，而且——重點是我穿的這是什麽衣服啊！
看看身上這套白色的連身睡衣，我有點眩暈，這是什麽動物？
肚子上有一塊橢圓型的淺粉色，我抓抓腦袋，頭上的帽子有兩只豎起來的長耳朵，轉身一看，果然——屁股上撅著一個毛蓬蓬的柔軟白色圓球！
「兔子？！」
「哢∼噠——」釘子得意的對我「邪魅一笑」。
嘔∼好想吐。
啊啊啊——混蛋！公主抱算什麽啊，他都把我衣服脫掉過了啊！
我拉扯著兔子耳朵欲哭無淚想要怒吼又沒有力氣的時候，釘子舉起手機，跟我比了個V的勝利手勢，「哢嚓」給我拍了張照片。
我跳過去，他不斷小聲哢噠著滿心歡喜的把照片發送給一個名叫「VIP customer H」的人。
「果然是人販子集團的。」我心中想，「這照片是為了向客戶展示貨物的成色。」
我退後一點，謹慎的打量釘子。他比我高很多，我可能才到他的胸口那麽高，就算是在用手機發送照片還不斷流著口水哢噠著，他也毫無破綻，無懈可擊。
他比我要強很多。
釘子發完照片，笑瞇瞇的又要拉我的手，被我打開了。
他一臉受傷的樣子，哢噠了幾聲揪住了我的兔子耳朵把我往外拖。
我不敢用力掙紮，這種one piece的連身衣很危險，被他扯破了不是要露光？只好妥協的被他牽著走出去。
還好，釘子的手勁並不大。他領我來到一個像是餐廳的地方，桌子上放了很多甜食和各色果汁。布丁，果凍，蛋糕，甜甜圈。
我搖搖頭。你的食物我怎麽還敢吃呢？而且……我也沒胃口。
「哢噠？」他拉開一張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順從的坐下，指指桌上的食物，又對他搖了搖頭。
釘子好像是覺得有點奇怪，他歪著發型糟糕的腦袋看了我一會兒，又露出那個「邪魅」的笑容，然後以拳砸掌，轉身打開了冰箱，舉著一杯一看就很好吃的冰淇淋，輕輕放在我面前的餐布上。
我聞到冰淇淋的奶香味，這是朗姆酒的冰淇淋。毫無預兆的，淚珠就不受控制的啪嗒啪嗒落下來，敲在鋪著白色棉布餐巾的紅櫸木餐桌上。
棉布餐巾吸收了我的淚水，漸漸浮現出一個小小的玫瑰織花圖案。
釘子被我對冰淇淋的反應弄得疑惑。
他哢噠哢噠了一陣，指指冰淇淋。
我沈默的搖搖頭。
他又對著我楞了一陣，把冰淇淋送回冰箱裏，取出一根胡蘿卜放在銀質的小餐盤裏擺在我面前。
「哢——噠∼」他雙肘放在桌上，十指交握，對我露出慈祥的微笑。
我抓起胡蘿卜往他身上用力一丟，一手把餐盤推掉在地上俯在桌上嗚嗚大哭。
銀盤子摔在地上骨碌骨碌的滾出去老遠才咣咣當當的躺倒在木地板上。
釘子沈默了一會兒，把我從椅子上攔腰抱起來，像抱個小孩一樣抱回了臥室往床上一丟。
我縮在被子裏小聲哭泣，還逃什麽？去哪裏不都一樣麽？
又過了一會兒，釘子捅捅我，他給我拿了杯熱牛奶。看我不接，他就把牛奶放在床頭櫃上了。
等他出去，我喝了牛奶，又哭了一會兒睡著了。
我醒的時候天色有點暗，不知道是天黑了還是要下雨。不過，這些現在都和我沒關系了。
我眨眨酸澀的眼睛，盯著天花板，聽到隔壁有聲音。
「……她不想吃草莓蛋糕……」
「……也不喝果汁。那個我現在沒有……」
「不，沒有。她只是不停哭。等等，她醒了。不，不能讓你和她說話。」
釘子的耳朵很靈，他甚至能聽清我的呼吸變化？還是他在這房間裏放了監視器？
我坐起來環顧四周，終於明白我是在一架私人小型飛艇上。雖然這房間的家具是櫻桃木的而不是像航空公司飛艇上用的塑料制品，但是容易晃動的小家具都被巧妙的固定起來。
他要帶我去哪裏？那個VIP顧客H是誰？
「哢噠。」釘子笑容「可掬」的推開門。
我也對著他「哢噠」。
你以為只有你會這一招麽？我還會「噗哈哈」呢。
沒好氣的瞥他一眼，我坐著一動不動。
他走過來，又向我伸出手。
我把袖子拉長一點蓋住手掌，放在他手裏。嗯？釘子的手倒是手指修長，長得挺好看的。
釘子快樂的拉著我的手晃了晃。嘔∼你快別晃了，我又想吐了。「醜人多作怪」這句話是因為你才被發明的吧？你的手一點都不好看！我錯了！
這情形就像是肥大的住在下水道的毛毛蟲頭上長了小黃花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可愛點但是一點也不可能增加自己的可愛程度是一樣的！
那只能把小黃花也變成肥大的！你的手也一樣！
釘子可不知道我內心這些想法，他領著我在小飛艇裏轉了一圈。每個房間都推開給我看，我隔壁是一間小會客室，他自己住在會客室另一邊大點的房間。
浴室裏設施齊全還有個很大的浴缸。
廚房連接著一個可以遠眺風景吹大風的平台。
駕駛室的門鎖著，裏面沒有人，這是架有自動駕駛功能的飛艇？還真挺高級的。
參觀完了。他又把我往餐廳領。我還是搖搖頭。
於是他又領著我走了一圈。
這時我明白了，釘子是在牽著我遛呢。等把我遛餓了，我就會吃東西了。
我打掉他的手，走回房間把門關上，鉆進棉被裏。
他怎麽會明白？我的世界毀滅了。毀滅了。
我們大概是在向北飛。因為黑夜終於又出現了。
飛艇在天亮之後停在一個小型機場。
釘子跑進來對我哢噠了幾聲，我猜他大概是在警告我不要逃走不然就把我鎖起來什麽的。
我怎麽逃？
身無分文。穿得像只大兔子。每隔一段時間就忽然心臟絞痛到全身乏力。
我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
雖然我的氣現在不再出現不斷潰散的可怕情景，但是氣量最多只剩下平時的一半。不用試都知道，我和釘子打起來根本毫無勝算。
我靠在床上，腦海裏一片茫然。
幾天前，我靠在床頭的時候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真是諷刺。
原來，那個時候庫洛洛根本不是因為疼惜我才停下來，他是後悔了。
他根本不想跟我有什麽。
就像他說的，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
可是，就算是這樣，就算是他煩了不想再讓我跟著他了，他難道就不能說個善意的謊話騙我麽？
唉，傻瓜，他是連說謊都嫌麻煩啊。
我怔怔的流了會兒淚，縮成一個球。
別再哭了。再哭也不會改變什麽。
其實，在地宮裏那次你根本不用救我的。
「哢噠？」咦，釘子什麽時候跑進來的？
我擦擦眼淚坐起來，兇狠的對他說，「哢！」
他笑瞇瞇的把一疊折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放在床腳，又指指我的頭發，「哢噠，哢噠，哢噠。」
「哢！」我瞥一眼那些衣服，把被子裹得緊一點。以為我不知道你讓我洗澡換衣服之後就要把我牽出去賣掉了嗎？就不去洗澡！
釘子等了一會兒，走過來伸手拉我。
「哢哢哢哢哢！！」我叫著掙紮，被他拉起來。
這混蛋從一開始就不曾放棄過要對我公主抱的猥瑣念頭！
絕對不能讓你得逞！
我扭來扭去，踢著雙腿。掙紮中我的手動了一下，碰到了一枚惡心的釘子，嘔∼這些圓頭的釘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它們比毛毛蟲頭上的小黃花還惡心啊！
被惡心到忍不住分神的時候釘子把我抓住了。他右臂箍在我左腋下，拖著我往門外走，我踢不到他，手也動不了，一路被他拖到浴室門口。
趁他擰開浴室門的時候，我對著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釘子也不理我，就讓我這麽咬著他，自顧自的打開水龍頭往浴缸裏放水。
我又咬了一會兒，有血的鐵腥味滲進嘴巴。
趕快松開，「呸呸」了幾下。
釘子看看自己手上的牙印，楞楞看我。
看什麽看！
「哢——噠∼」他又伸手來抱我。
我驚叫一聲突然害怕起來。
「哢哢哢哢哢啊！」被他抱得雙腳離地，我也顧不上惡心的圓頭釘了，劈裏啪啦對他一陣亂打，你這家夥想要幹什麽？給我穿上了惡心的兔子衣服之後你現在竟然要給我洗澡了麽？放開！
等我力氣恢覆了一定打得你的釘子都飛出來！放開！啊————
「水太燒了！」我撥開臉前的頭發大叫。
釘子把他的手肘浸在浴缸裏，然後一臉燦爛的對我比了個「OK」的手勢。
他按著我的肩膀不讓我動，我像條被抓上岸的魚一樣撲騰著，弄得滿地都是水。
釘子一手按著我，一手拿了洗發水往我頭上擠。
我又反抗了一會兒，突然發現兔子服其實很薄，在水裏緊緊貼著我的身體，還是白色的……
可惡的釘子！
我豎起小腿，抱緊膝蓋。
釘子見我不再反抗，快樂的小聲哢噠著，雙手在我發間揉出很多泡泡。
在泡泡要流到我額頭之前他用一根手指沿著我的發際線一抿，不讓它們流進我眼睛裏。然後，他取了蓮蓬頭，另一只手微微托起我的頭，沖走泡沫。
我突然覺得，釘子好像對給小孩子洗澡很有經驗。
我小時候，爸爸也是這樣給我洗頭的。
爸爸……
有幾滴淚珠摔在浴缸的水裏，在正在漾開的白色圈圈上敲出難以描述的圖案。
「哢噠？」釘子移開蓮蓬頭，把我的頭發向後攏。
我搖搖頭，把眼淚擦掉。
「你要把我賣掉麽？」
他思考一下點點頭。
「你賣過很多人？」每個被綁架的小兔子都被洗得幹幹凈凈的然後賣掉吧？不然你給人洗頭發的手法怎麽這麽嫻熟？
他搖搖頭，指指我，得意的舉起一個手指，「哢噠！」
原來我是第一個受害者麽？
鬼才信！都有VIP customer了呢！
「你可以和我說話麽？不是你的‘哢噠’語，是這個行星上的通用語。」
「哢噠哢噠。」他的那張抽象畫一樣的臉居然能擺出「你說什麽我聽不懂」的表情，這讓我多少有點驚奇。
「不要哢噠了，我都聽見你說了，你還當著我的面講電話呢！」
他扭頭，「哢、哢噠。」
餵，長成這個樣子就不要挑戰「扭臉傲嬌」這樣的高難度表情了好嗎？
「你不會只有跟人講電話的時候才會說人話吧？」
「哢噠哢噠！」釘子欣喜的猛點頭。
去死吧，誰信啊。
給我洗完頭，釘子覺得我是不會再和他作對了，他打開浴室的櫃子，取出浴袍和毛巾，對我哢噠了幾聲出去了。
我洗好澡，走回房間。釘子給我的衣服裏包括了一套非常合體的內衣，一副白緞子長手套，一條白底印了很多小紅點的緞子連衣裙。那些米粒大小的紅點我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是草莓。這樣的有趣的小細節讓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是，現在這些漂亮衣服對我來說，和可笑的兔子睡衣也沒什麽分別。
我抱著裙子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才把它換上。
他沒給我鞋和襪子。
我穿好衣服之後，釘子跑進來，給我腦袋上戴了一個超大的紅色絲綢做的蝴蝶結發夾，然後取出手機，一臉盼望的哢噠著。
我沒好氣的擡起頭，他豎起手指對我比個V，哢嚓，發送出去。
他心滿意足之後，我指指自己的腳。
釘子蹲下來，捧起我的腳，仔細的看了看，又擡起頭，「哢噠？」
「你能給我鞋子麽？」
搖頭。
「襪子呢？」
繼續搖頭。
我歪著身體倒在床上，不再理他。
有了鞋子我也不會逃走。
我的翅膀斷了。
你讓翅膀斷了的小鳥去哪裏？
釘子摸了摸我濕潤的眼角，「哢噠？」
「哢。」我小聲回答，然後看到他右臂上被我咬的牙印，「哢哢哢。」
他又站著看了我一會兒，離開了。
代價
117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毫無疑問，釘子像童話裏那個女巫一樣，一心一意要把餵飽，養得肥肥的然後賣給喜歡漂亮小女孩的變態。
每天三餐都有很多甜食，除出正餐過後的甜品，下午和臨睡前還有點心。
飛艇每隔一兩天就會下降，補給。餐桌上的食物漸漸越來越符合我的口味。
除了盡量去迎合我對食物的喜好，釘子每天都會給我質地優良的幹凈衣服。每次我換好衣服，他都會像打扮洋娃娃的孩子一樣跑來看看我，再跑出去。他再回來的時候通常會給我戴上誇張的飾品——大蝴蝶結，帽子，貓耳朵……然後拍照，手機發送。
我以為他會很快把我賣掉，很有可能就是賣給那個編號H的VIP顧客。可是幾天後，釘子接了一通電話之後突然不再跟他聯系了，我們飛行的航向也有變化。
大概是那個人沒看上我。
從那以後，釘子沒有再用手機和誰聯系，所以，我已經好幾天沒聽見一句人話了。
而且隨著航線的改變，他給我的衣服突然變奇怪了。而且是越來越奇怪了。完全看不出他之前那種精致的品味。他現在給我的衣服……呃——
有一次是黑色圍裙白色花邊的女仆裝，戴的是女仆帽子。
有一次是白色圓領T恤和藍色運動短褲，他把我的頭發梳成雙馬尾。
還有短到大腿根部，一轉身就會像花朵一樣綻開的迷你裙，配飾是一頂大大的鮮艷草帽和玫瑰色的太陽鏡。
還有一次是華麗的宮廷洛麗塔服裝，他給我戴了個精致的小鉆冠，施了粉，又在我的右眼下面點了顆黑痣。
可是那個瑪麗安東奈式的妝容在釘子拿出手機還沒來得及按鈕的時候就被靜靜流淌出來的淚水弄花了。
他站在那裏呆了一會兒，把鉆冠取下來，輕輕擦掉他塗在我臉上的化妝，沒再拍照就離開了。
……
我猜釘子是極力的想把我推銷出去，所以嘗試著各種不同的造型，可是客戶們看到我那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誰都不想買我。
就算是買小狗的時候大家也都會挑活潑好動的啊。蹲在角落怏怏不樂的那種沒準有什麽病呢買回去幾天就死掉了多煩人。
於是他只好繼續賠著食物費帶著我。
不過，釘子好像沈不住氣了，他最近這一兩天連哢噠得都比較少了。大概是憂愁我這樣的小狗找不到買主，而他不僅已經賠了食物的費用，還花了一大筆錢買衣服。
有時候我想，我是不是該表現的歡樂一點？這樣他把我賣掉之後我就可以從買主那裏設法逃走了。買主也是像他一樣的念力高手的可能性不太大。
可是我對著鏡子，努力拉開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忘記怎麽去微笑好像是一件比想象中簡單很多的事情。
我洗好澡走進房間，床上照例放著一套新衣服。
這次是什麽呢？
我拿起那條裙子，手顫了顫。釘子，你終於要孤註一擲了麽？還有，這內衣是怎麽回事？
把裙子扔在一邊，我抓緊身上裹著的毛巾跑到浴室，想把剛才換掉的內衣和睡裙撿回來。可是——可惡！那個裝換掉的衣物和毛巾的籃子已經被釘子提走了！
趕快跑回房間，我皺眉看看床上那些衣服，把那件還掛在床腳的那件紗裙重新穿上。昨天他給我的衣服有點像扮演仙女時的芭蕾舞娘穿的那種紗裙。腰身很緊，裙子是一層又一層的透明白紗，紗非常薄。單看一層的時候，那紗是白色的，可是十幾層紗摞在一起，最後變成了一種極淺極淺的粉色。一碰就消失的粉色。
雖然也不像是正經衣服，可是總比今天這個好。至少這個顏色還比較適合我。
我剛換好了衣服，釘子就推開門，「哢噠？」
他看看我，又指指放在床上的新衣服。
「哢哢哢哢哢！」我瞪著他。
「哢∼噠？」他不甘心的提起那條裙子塞到我手裏。
「我才不要呢！」我把裙子扔到地上，「這種透明裙子你自己穿吧！」
釘子把裙子從地上撿起來，有點受傷害的樣子，他又指指那些內衣，「哢噠哢噠哢……」大概意思是「裙子透明沒問題啊，不是還有內衣麽？」。
「哢哢啊！內衣也是透明的！」我抓起那些猥褻的透明內衣往他臉上扔。
那條布料少得洗過一次就會只剩下三根繩子的內褲掛在釘子腦袋上豎起的失敗莫西幹發型上和一顆圓頭釘之間。
呃——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
「哢……噠……」他似乎是有點傷心的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忽然覺得有點抱歉。
說不定他也有一大家子人要養，呃，說起來，他的確給我吃的不錯，發現我喜歡蘆筍之後每天都會放一小碟給我，而這種嬌嫩不耐放的蔬菜不是隨便什麽地方都能買得到的。這個……
可是——可是他是要賣掉我啊！唉，不過……不然下次他給我拍照的時候我努力試試笑出來吧，這樣釘子就能趕快賣掉我收回成本，我也可以自由了。
幾秒鐘後，我稀薄的歉意完全消失了！
門被推開，一個腦袋伸進來，他手指上勾著那條透明內褲，對我說的第一句人話是，「現在你可以換上這個了吧！」
我全身的血液冷了一瞬間，然後變得沸騰，和心裏的憤怒一樣。
「你以為變成西索的樣子我就會穿上這種衣服嗎？」我把那件透明胸衣也向他扔去，「你連衣服都沒換！你的聲音也是！」
「西索」頹喪的接住胸衣，用那雙黑得不會反射出光的眼睛看看我，然後無所謂的說，「換上吧。」
「你去死！」有股無名的怒火讓我從床上跳起來，一拳向他揮去。
我的拳頭擦著他的下巴掃過去，他的臉突然像有什麽東西在皮膚下跳了一下，緊接著頭發也開始像有生命的觸手一樣扭動。
我嚇得趕緊向後跳去，張大嘴巴看著他的頭發垂下來，顏色一霎變成黑色，披肩流瀉。他的臉也變了，就像是臉上的一層霧氣逐漸散去一樣，在我的心怦怦狂跳的時候露出纖長的眉，秀氣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還有一雙似曾見過的黑眼睛。釘子居然是個這麽漂亮的年輕男人！
而且……我覺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那雙有點呆滯的黑眼睛……「是你！」原來那個給我糖的小孩是你？
我搖搖頭，也許不是，那孩子現在回憶起來更像是被/操作了。
不過，釘子的長相……
他向我走過來，散發著強大的氣，「換上。」
皺皺眉毛，我握緊拳頭，「不要。」
他又靠近一點，身上的氣波動著，讓我有快要窒息的錯覺，「你還不明白麽？換上。」
我突然覺得，那個有糟糕的莫西幹發型的醜釘子比眼前這家夥可愛多了。
「你做夢！」朝他飛起一腳，我在他舉臂擋隔的時候右手五指張開向他頸項的動脈抓去。
他身體連晃都沒晃，左手的食指、中指並攏向頸項邊一伸，如果我不立即變招手心就會像是送上去給他戳一樣；我手腕一扭，也並攏中指和食指，向他臂彎關節點去。
他微微向左一動，左手握成空拳，像是在等我的手指放進去，然後就抓住它們拗斷，我低哼一聲又趕快並攏手指，用手掌邊緣砍向他的手腕。
電光石火之間我們已經拆了十幾招，我越打越心驚。
心裏的驚訝如同驚濤駭浪一樣，隨時會被沖毀我那座名為「自信」的防波堤。
不是因為釘子的防守嚴密或是反擊古怪，而是因為他對我的每次攻擊和變招都像是提前知道了，並且早已經在腦海中演練了許多次一樣。
說得更明白點，這種情形只有從前我和爸爸對打的時候才有！
他完全知道我會做出什麽樣的攻擊，所以早就知道該如何防守！
我悶不吭聲的跟釘子又打了十幾分鐘，越來越害怕，他到底是什麽人？！
他遊刃有余，就像是在跟我演練招數一樣。
我開始流汗，後退了一步卻忘了身後是床，「啊——」一聲失去平衡倒在上面。
釘子面無表情跟進，他垂著頭看我，神色淡漠，語氣平靜，「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自己。現在，把衣服換了。」
這話好像一道驚雷打在我心頭。我也曾不自量力的對一個男人說出過這樣的話。
我失控的尖叫著撲起來毫無章法的對釘子拳打腳踢。他擋了幾次不耐煩的擰住我的右手腕，猛一推我的左肩，我被他把右臂扭在身後，面朝下摔在床上。
像只被扔進水盆的小貓，我張牙舞爪，不死心的轉過身用左手亂抓，在他手臂上抓出幾條長長的血痕。
釘子沒費什麽力氣就把我的左手也擰在身後，跟右手一起緊緊攥在他左手裏按在我背後。然後，他用右腿的膝蓋用力壓在我腰背之間，讓我沒法翻身。
我哇哇大叫著胡亂踢騰雙腿，他站在我身體左側，我根本一下都沒踢到他。
鬧了一會兒，他看我沒什麽力氣了，問我，「現在可以換衣服了麽？」
「不換！」我把腦袋擱在床上喘了幾口氣，暗暗聚集力氣，腰腹猛然用力，想要擺脫他的控制。
釘子任由我徒勞撲騰了一陣，突然說，「……形狀真漂亮。」
我楞了楞，突然覺得屁股後面涼涼的——「放開我！我裙子下面沒穿衣服！」我羞憤的大喊，扭動脖子向後看，「放開我！」
他不但沒松手，反而蹲低一點身體，長長的黑發絲從肩上垂下來，好像差幾厘米就會劃在我身上。他的聲音毫無起伏，「我知道啊，我看到了。」
他說著皺起眉看我一眼，語氣像是在輕斥把掉在地上的零食又撿起來吃的小孩，「多不衛生。」
啊啊啊——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啊！你拿來那種內褲穿了比不穿還要可怕吧？如果不是你把收臟衣服的籃子拿走了我會穿上昨天穿的內褲的啊！
哦不，不對，那樣你會更鄙視我的吧？
「放開我！」
「你是要這樣還是要換衣服？」他這種平靜遲緩的語速要把我逼瘋了！
「放開我！」
誰要穿那種衣服！我奮力扭著身上能夠被自己控制的每塊肌肉，想把他踢開，或者，至少把裙子弄下來點蓋住屁股。那些輕飄飄的紗被我的掙紮弄得飛起來，輕輕落下，蹭得我腿上的皮膚癢癢的。
「真是固執。」在我滿頭滿身汗，不停喘息的時候，釘子慢悠悠的把我好不容易弄下來的幾層薄紗像剝糖紙一樣一層一層揭開，這是在故意激怒我麽？
他每掀一層我的心就揪緊一次，我雖然還是在尖利的大喊「放開我！放開我！」，可是心裏已經是在哀求了。
不知道是不是憋了幾天沒說人話，他在我的尖叫聲中自言自語，「爺爺發現了你的照片，交易只好取消了……難得有笨蛋提出讓你拍些可愛的照片給我彌補損失你又這麽不配合……」
掀起最後一層紗衣之前，他把手掌覆蓋在上面，隔著那層比蟬翼還薄的紗摸了我一下，然後手指稍微用力，「彈性真好！」
我氣得差點昏過去。
這種絲毫不帶猥褻意味，就跟在評價掛在肉鋪的一條火腿的形狀、色澤和重量一樣的語氣和用詞讓我覺得羞恥而憤怒，然後又被他剛才透露的信息嚇了個半死，「你爺爺要買我？」
他沈默一秒鐘，把那層被汗珠粘在肌膚上的薄紗慢吞吞的從邊緣挑起來，「不是。既然你不配合，那我只好給你換衣服了。」
我嚇得大叫，「放開我！放開！」
混蛋釘子無動於衷揭開最後一層薄紗之後，指尖沿著弧線來回溜了幾次，繼續用評價貨物的語氣說，「真細膩。滑得像嫩豆腐……嗯，不，是像糯米團一樣。」他說完還用手指戳了我一下。
我正蒙受前所未有的羞辱，可是卻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屈辱和憤怒、難過讓我哇哇嚎哭起來，哭了幾聲，我聽見「嗤——」一聲絲帛破裂的輕響，後背一涼。
驚嚇讓我的哭聲頓時噎在嗓子裏，我倒抽口氣，聽到他猶疑不定的聲音，「他……他給你做了個記號？」
我如遭雷擊，怔了幾秒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我背後那個逆十字一樣的疤痕，淚水立刻決堤一樣湧出眼眶。
那個疤痕我在沐浴的時候從鏡子裏看過很多次，像用尺子量好了一樣，非常工整。因為傷口很深，所以愈合之後留下一個細細的粉紅色逆十字，就像是一個紋身。
庫洛洛的背後相同的位置也有一個。我曾經為這樣的巧合暗暗害羞而欣喜，覺得它是一種象征。像是某種早就註定的類似命運的東西。
可是……
現在，這樣的傷疤被暴露在另外一個男人面前，讓我怎麽能不難過？
我失聲痛哭，說不出話，然後，在他的撫摸下一邊抽氣一邊顫栗。
釘子的指尖沿著那個傷疤的痕跡輕輕滑動，像是想用他的手指把它從我背後抹掉。
他手指的力道，比他剛才用評價貨色的語氣摸我的時候要輕多了，可是我卻突然間害怕得全身發抖。
因為他身上正在散發著一種奇怪的氣氛，而我現在已經明白那代表著什麽。男人只有在想要做那件事情的時候才會這樣。
我的全身肌肉驟然繃緊，發熱了一下又緊接著發冷，我轉過頭想求他不要傷害我，可是卻說不出話，只能不停搖著頭低泣。
釘子黑黑的眼眸像能把所有的光都吸進去，他對我的哀求置之不理，繼續用手掌摩挲著我的後背，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你父親沒有教過你面對比自己強大許多的對手要怎麽做嗎？」
我心裏又急又怕，卻突然靈光一現——這樣的容貌，和我如出一轍的體術，認識西索和庫洛洛……
我早該知道他是誰了！
契約
我真是蠢，這些天腦子都在想什麽！我早該知道他是誰了！
暗暗聚集力氣，我轉過頭顫聲叫他，「哥哥——」
他一楞神，手上的力度稍微松懈。
機會稍縱即逝！我左手一擰，抓住他的手腕，忍痛把自己的手臂像絞毛巾那樣擰過來，力道所到之處骨骼哢哢作響應聲而斷，斷裂在一瞬間從我的手臂傳到他的手臂。
他跳起來後退，看一眼自己被擰成麻花的左臂，又面無表情的盯著我。
冷汗從額頭上涔涔而下，我翻過身，靠在床上喘著氣，「你是奇犽的哥哥。」
他沒回答，指指我像軟面條一樣的手臂，「你的手也斷了。比我的傷得還厲害。」
我咬緊牙和他對視著。我早就知道我的手會被你傷得更嚴重，所以，別再侮辱我。
他和我對視了一會兒，突然收斂氣息，眼睛睜得大大的，「你疼麽？」
「哢。」
「我給你治傷的話你願意換上衣服麽？」
「哢哢哢哢哢！」去死吧混蛋！
「請跟我說這個行星上的通用語。」
「哢哢哢！」
「……你應該知道你現在打不過我。」
「哢！」我怒視著他，攥緊右手。
「……」他看著我，呼吸了兩下，然後手動了動，臉部扭曲幾下，又變成了釘子的樣子！
「哢——噠？」
我再次為這個「變身」過程目瞪口呆，楞了很久才看到他伸給我的右手。我搖搖頭，指指地上散落的透明衣服，「哢哢哢哢哢哢哢！」
他無奈的把那些糟糕的衣服撿起來扔到一邊，又向我伸出右手，「哢噠」
我盯著釘子那張這時看起來很親切的醜臉看了一會兒，把受傷的手放在他手裏。
釘子把我帶到廚房，取出各種醫療用品。他給我依次矯正了十四處錯位斷裂的骨頭，敷上一層薄薄的藥膏後再用幾片金屬板固定好。
這個過程比我剛才擰斷自己的手臂時痛多了。我眼冒金星，全身每個毛孔都在往外冒汗，只能勉力支撐著才能一聲不出。手臂的骨頭碎裂扭曲，可以扳正，拉回來，愈合，但是名為自尊的那塊骨頭碎了就碎了，永遠回不來。
釘子看看我，從冰箱裏取出一杯牛奶。
我接過來仰頭就喝。
喝了幾口牛奶，沒一會兒疼痛就不那麽難忍了，而且心情也漸漸變得平靜。這時候我才確定，讓我每晚睡得黑甜一片的就是這個加了料了的牛奶。
他自己治傷倒比給我治的時候快多了，手法嫻熟準確得幾乎可以稱得上優美，臉色平靜得好像在拆裝玩過很多次的玩具。我猜他也許常受傷，或者接受過怎麽給自己治療的專業訓練。
不管怎麽說，他對疼痛的耐受能力比我強太多了。
他的確有讓我臣服的資本。
換句話說，他現在，仍然可以，對我為所欲為，無視我的意志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包括給我換上那套糟糕至極的衣服。
我把剩下一半牛奶的杯子推給他。
他喝了牛奶，把我牽回房間，「哢噠。」
我坐在床上，擡頭凝視他，「我跟你說這個行星上的通用語。你呢？」
他在我的註視下又一點點變回了那個長發美男子的樣子，「好的。」
「牛奶裏有鎮靜劑對麽？」
「是的。」
「從今天開始不要再給我喝那個好麽？」
他沈默許久，「可以。」
我又和他對視了很久，小聲說，「我覺得，你還是滿頭滿臉釘子梳著那個糟糕莫西幹頭的樣子比較可愛。」
他上下打量我一會兒，「我也覺得你生氣的樣子比較可愛。」
說完他轉身打開房門走了。
半夜我被釘子從惡夢中推醒的時候明白了為什麽他一直給我喝加了鎮靜劑的牛奶。我渾身汗濕，發著抖，盯著天花板卻什麽都看不清，啊啊尖叫痛哭。釘子按著我的肩膀不讓我亂動骨折的手臂。
我的尖叫嘶吼變成低低的嗚咽，然後不再出聲，淚水順著眼角不停滑落。
釘子看了我一會兒，輕聲問，「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我闔上眼睛，淚水匯成的小溪順著眼角流經太陽穴，潤濕頭發。
他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我向右翻個身背對著釘子，聽到一個小小的迷惑又悲傷的聲音說，「他吻我……很多次。他還問我，他是不是弄疼我了……」
釘子沒再說話，他陪我坐了很久。
第二天，我們的航線又改變了，本來是一直向西北飛，現在又突然折向南。
釘子搬來一個箱子打開，裏面整齊的擺放著一袋袋包好的衣服。在每個透明紙袋上還標註著諸如「甜美沙灘系列——梳好雙馬尾之後紮上同色系的絲帶。光線柔和。俯角拍攝。最好可以抱著排球。盡量捕捉天真中帶著誘惑的表情，害羞的表情次佳……」之類的詳細指示和序號。
我看著這些「衣服」，禁不住顫抖。
昨天那些還勉強看得出是件衣服，這些……
誰告訴我這些漁網和布條是用來做什麽的？啊，還有，這條毛茸茸的尾巴一樣的東西是什麽？那個袋子裏只有它啊！那是毛毛圍巾麽？還有，「羞怯到要流淚可是卻帶著一絲期待的表情」和幾條紅色的繩子有什麽關系？
我滿臉黑線的擡起頭看看釘子，他穿著身藍色格子的睡衣，長發垂在肩頭，表情寧靜，「怎麽？沒有一件你喜歡的麽？」
這種暗藏責備的「哎呀你這個挑剔的孩子你可讓我腫麽滿足你？」的語氣配上他的寧靜表情，還有那雙不反光的大眼，讓我包在繃帶下面的那只手臂上的寒毛都站了起來。
好、好可怕。
「嗯，我猜也是這樣。」他把大箱子提起來丟到一邊，「走吧。」
釘子帶我到了下一層船艙。
那裏能聽到飛艇裏各種機械的嗡嗡轉動聲音，地板上散落著大包大包換下來的衣服和床單浴巾。
看來釘子少爺跟我想的一樣，根本不會洗衣服。這船上也沒有洗衣機。所有裝在籃子裏的臟衣服都只是被他扔進一個通道，然後由機器打包壓縮堆在這裏。
我站在一堆四四方方的白布包堆中間，問穿著格子印花睡衣的釘子，「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他用那雙無機質黑洞一樣的眼睛看看我，「當然是讓你找幾件還能穿的衣服。」
「啊？為什麽？」因為我現在斷了一只手臂所以你徹底放棄要賣掉我的希望了，於是也不打算再在我身上花錢了麽？順便還要讓我洗衣服還夥食費麽？
他眨眨眼，「你願意跟我回家麽？」
「你家？」我回憶起那間像城堡的大屋子，「不想。而且我去你家幹什麽？」
他沈默幾秒鐘，「你父親沒跟你說過他和我家做的約定？」
我緊張的看著他，想起爸爸留下那張字條，開始口幹舌燥，「沒有。」
「按照約定，你從出生起就得住在我家，直到你為揍敵客家生下至少一個孩子為止才能離開。」
一個穿著格子睡衣的男人一臉正經的宣布類似兩國正式簽訂邦交或是跨國大公司合並重組的消息——那其實應該是很好笑的畫面。可是，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爸爸帶著我到處亂跑了！還有他為什麽會給我留下「見到揍敵客家的人就快跑」的字條了！
爸爸，你到底是欠了人家多少錢啊！
我結結巴巴硬著頭皮說，「你、你你在開玩笑吧，呵呵呵。奇犽他、他可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就、就算是我好朋友的哥哥，開玩笑也要適可而止啊。」其實我心裏知道他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釘子盯著我，我越來越緊張，不由握緊右拳。
「奇犽不知道很正常。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發送給顧客的照片要經過我家的專用網絡轉接，爺爺看到了你的照片問我你的名字，然後告訴了我那個約定。所以交易也被迫取消了。我損失了一大筆定金，還有……」
啊啊，不要現在跟我算賬啊，我現在窮得連一條內褲都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
「嘿嘿，」我幹笑兩聲，「別、別開玩笑了啊，我在友客鑫見過席巴先生，他可什麽都沒說。」
「如果你想看你父親簽下的合約，我現在就可以讓家裏傳真過來。爺爺說父親一直不是很讚成這件事，而他是看到你照片之後才確定原來你父親早就生了女兒而且都長這麽大了。實際上爺爺為了父親一直隱瞞你的存在而大為惱火呢。所以這次叫我直接帶你回去。」他平靜的解釋，然後眼珠一轉，瞟著我，「我的定金啊。」
他看我的眼神突然有點怪，就算不是帶著侵略性的，也絕對稱不上友好。
我不由退了兩步，「我，我以後會想辦法幫你還上的。我會努力工作……」
他向我走過來，微微側頭，「我原先的任務只是負責暗中保護監視你，每殺掉一個威脅你生命的人就會有十五億戒尼的進賬。本來以為是筆很不錯的生意，沒想到我一個人都沒殺到。還有，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你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都是我的。你幫我賺錢不是很正常的麽？」
呃——
我又往後退了一點，「我……我……」
他逼近一點，用類似觀察或是鑒賞的目光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一臉正經的問我，「你想和奇犽生孩子呢？還是和我？」
「啊？」我嚇了一跳，後背撞在一堆衣服包上，退無可退，「呃，那，那個，還有別的選擇麽？」比如把我放走之類的。或者讓我幫你做打手賺錢啊？我很會打的！你考慮考慮啊！
他居然認真的思考一下，「糜奇倒是很喜歡你，還願意花每張五百萬的價錢買你的照片呢。不過……爺爺大概不會同意。因為糜奇的念能力不太可能會比你強，他把太多心思放在研究器械上了。柯特還小，爺爺好像不願意等太久。奇犽嘛，他和你還算合得來吧？在天空競技場的的時候我常看到你們三個在一起。奇犽是我們家資質最好的孩子，雖然他現在沒你強，可是將來就說不定了……」他說到這些弟弟的時候一副很自豪的樣子，然後他拉開嘴角，算是對我做出個「微笑」的表情，「現在比你強的只有我。」
「我不想嫁到你家。」我壯著膽子說。
「不是嫁到我家，」他又靠近一點，歪頭看我，「你沒聽懂麽？我們家只要你生育一個有麥格尼血統的孩子，之後你想留下的話自然會有婚禮，想走也可以，不受限制。而你一生都會被列在揍敵客家的成員名單並且享受家庭成員的待遇。」
「啊？」我楞了楞，又結巴了，「你們家只是想要一個既有麥格尼又有揍敵客血統的孩子？」
他點點頭，把斷臂稍微舉起來兩手做個鼓掌的姿勢，「對了。」
「你、你以為這是在配種麽？！」我對他大吼。
意識到自己竟然脫口說出了「配種」這樣粗鄙的詞語，我羞得臉頰發熱，然後立刻看到釘子一邊繼續拍手一邊做著表示「微笑」的表情，「啊啊，就是這樣。真是準確的用詞。於是你要和奇犽配……」
「你去死！」我惡狠狠的打斷他。
原來你不是把我當掛在肉鋪的豬後腿，你是把我當母豬啊！怪不得你昨天摸我的時候那種態度！
「我不願意！」我大聲嚷嚷。
「哎呀真遺憾。」他仿佛真的覺得有點遺憾，又低下頭仔仔細細的看我，還摸了摸我的頭發，「你和奇犽的孩子一定會很漂亮的。」
我打掉他的手，「我爸爸說了，在他回來之前所有和你家的約定都不作數。」
釘子把我的一縷頭發抓在手裏，像沒聽到我的話，「如果你選奇犽的話，還可以先在我家住幾年，什麽都不做……畢竟奇犽也還小。不過，你這種不配合的樣子……到了我家，爺爺很有可能就會讓你和我先試試。」
「試、試什麽？」我恨不得能縮進背後的那些布包裏。
釘子拉拉我的頭發，「傻瓜。」
我當然明白他說的「試試」是什麽，我又羞又窘又害怕，原來昨天釘子那種毫無負罪感的行為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我們兩家有著這樣的約定麽？
「你、你……要是我長得像頭母豬你也願意麽？」
他的眼睛清澈得像幽深的古井，「沒辦法。作為長子，就算你真的是頭母豬我也得擔負起家族責任。」
我全身的寒毛都站起來了，又向後靠了靠，這家人太可怕了。
「所以，你想和我生孩子麽？」釘子放棄那個粗鄙的詞，換了種稍微溫和點的問法。
這時，堆在最上面那個布包不知是沒包好還是被我撞掉了，各種衣物、浴巾、床單、餐布……從天而降，落在我和他頭上。
我拂開頭上的臟衣服，震驚的看著釘子。
他抖掉掛在手臂上的一條桃紅色胸衣，繼續瞪著我，像在等我的答案。
我垂著頭看看地板上那片半透明的桃紅色，「嗯……那不是我的。」
他也垂頭看看，「也不是我的。」
當然不會是你的吧？那是誰的啊？你有收集女孩內衣的癖好？還是……真看不出來你是這樣的類型啊！剛才是誰在說家族責任什麽的？我還以為你會乖乖住在家裏每天繡繡花彈彈琴偶爾出門殺殺人賺點外快然後乖乖回家和家族安排的母豬專心生孩子呢。
沒想到，你……
這內衣的主人胸部至少是D罩杯吧？
我這時看他的眼神一定和公眾看待道貌岸然的獵艷狂的眼神很接近。我上下打量釘子，想象他是從一個什麽身體上解下這樣的內衣的，還有，他那麽幹的時候也是現在這種表情麽？還是……他變成釘子的樣子？
梳著糟糕莫西幹發型瞇著小眼流著口水一臉陶醉的捧著女式內衣哢噠著的釘子……嘔∼好可怕！好可怕！要怎麽把這個畫面從我腦子裏清除出去啊！
「上次用這船的是我母親。」他輕聲辯解。
我繼續沈默著。你們家的人這是什麽衛生習慣啊……
哎？等等。不，不對啊，你媽咪為什麽會在那內衣裏夾了張紙條，上面還有個火紅的吻印呢，哦，還有一串號碼，還有一大堆字呢——「Hey handsome∼ last night was totally mind blowing！It's definitely the most amazing sex I've had in my life! Call me! xxx」……
「那是因為她新換了手機。」釘子睜著大眼一臉無辜的說謊。
這謊話真爛。奇犽比你厲害多了。你？mind blowing amazing
Ming blowing 是什麽意思？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說謊的水準和我差不了太多，釘子拾起剛才的話題轉移我的註意力，「餵，我問你，你是要和奇犽還是要和我生孩子？」
「你去死啊！」我又往後縮了縮，「我可不怕你！」
「嗯，我知道。」他點點頭，又對我「微笑」起來，「這樣的話我們做個交易吧！」
「啊？」
「我照原計劃把你賣給我的雇主，然後回家說是因為雇主找到了我們，我又打不贏他，所以沒法把你帶回家。」釘子興致勃勃的舉起一根手指。
「呃——這麽做可以嗎？你爺爺不會處罰你麽？」這樣好像比被他帶回家當配種的母豬要好一點，用腳趾想也知道，到了他家想再想逃出來一定比從他的雇主哪裏逃走難多了。
「會處罰的。」他眨眨眼，「所以被罰的金額也要讓買你的人出。爺爺雖然生氣，最多也就是讓我在傷好以後再想辦法把你捉回來。」他說到這裏，看看我的胸部，又把目光往下移，「而且，也不用著急。你也還要再過一兩年才進入生育的最佳年齡段……」
「閉嘴啊！」我羞得全身發燙，「你可以不要再用說母豬的語氣了麽？」
「啊，好吧。」他收回農民伯伯計算母豬平均每胎產崽率的目光，換上科學家讚美一項發明的語氣，「你骨骼勻稱優美，皮膚柔嫩細膩，目前為止身體每個部分都發育得非常好，說明你身體健康，這一生的受孕機會……」
「啊啊啊——！」我尖叫著朝他臉上抓去。
他沒有閃躲，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再打他。
釘子摸摸下巴上淺淺的血痕，語氣依然平靜，「總之，以後你對揍敵客家的人都要宣稱是我的雇主把我打傷了帶走你的。成交？」
「成交。」我悶悶的說。
協議達成之後釘子找到幾天前投下來的布包，翻出幾件之前給我的正常衣服，他自己也翻出幾件穿過的衣服。
這時我才知道，我們的其他生活垃圾都是在補給的時候扔掉的，要洗的衣物會在他回家的時候或者是在揍敵客家的中轉站才會被運走處理。
船原定是要在今天下午降落在中轉站的，到時，臟衣服會被運走，幹凈衣物會給送來。
現在，計劃改變了。
我問釘子，我爸爸到底欠了他們家多少錢才會拿我抵債的，他搖頭說他爺爺沒說。
釘子的爺爺顯然對於爸爸和我的能力非常清楚，這讓我覺得，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交易達成之後他對我的態度還不錯。至少沒再用那種「快看我們家買來的配種母豬！很不錯喲！皮膚超細膩的！」的眼神看我了。
我偷偷觀察他，覺得他和我爸爸的確有一兩分相像。
不過，既然都是留著黑色長發高大勻稱的美男子，有相似之處也並不奇怪。
但是顯然我爸爸比他帥多了。雖然他們的眉眼之間長得很像，可是爸爸的眼睛比起釘子的死魚眼要靈活多了。
至於小傑和奇犽說的，「不知道哪裏」我和他有點像，我猜大概是偶爾發呆時的樣子。而現在，左臂都包成凍僵的大毛毛蟲，因為洗頭不方便而把長發紮成馬尾的兩個人，看起來的確是有點像。
至少看到我們的人都沒有任何疑問就把我們看做是兄妹。
飛艇不停的飛行了兩天，我們到達了優路比安大陸西南角的海港城市柏克。降落之後釘子帶著我去了家女裝店。
沒過多久，店員姐姐們丟下其他客人，陸陸續續在釘子周圍打著轉。
幫我整理衣服的那個叫薇羅的女孩問我，「你哥哥有女朋友麽？」
我看著她滿心期待的眼睛和粉紅的臉頰，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有點刺目。
於是，我對她露出純良的微笑說，「嗯。他有的。是個胸部至少是D罩杯的美女。」
她稍微有點失望，隨即又笑起來，「你們是來旅遊麽？要在這裏多久呢？」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指指被幾個女人圍著的釘子，「我和他長得很像麽？」
她看看釘子，又看看我，「其實說不清哪裏有點像。大概是臉型？嗯，你們都是黑發黑眼。」
我也笑了。
我和另一個黑發黑眼的男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們總會掩飾住微微的妒意問，「那是你哥哥麽？」
釘子看到我的微笑，朝我走過來，「選好了麽？」
薇羅用極柔膩的嗓音回答，「這件也要麽？」
「嗯。」釘子點頭，「都包起來吧，再要兩套睡衣。請幫她換上剛才那件白色絲綢裙子，是沒有袖子的那條。謝謝。」
釘子買了一大堆衣服，又在那家店買了些奢侈的日用品，這才帶著我走去柏克南郊。
我和他站在樹下，突然有點害怕。
「要是……要是你的雇主不願意付比原來說好的價錢高得多的錢買我怎麽辦？」
「他會的。」釘子很肯定的說。
我用手指摳著樹皮，沈默一會兒，「他是什麽樣的人？是念能力者麽？會比你厲害麽？」
「你認識他。」
「啊？」我認識的人？我擡頭看看他，「我認識的人？」
「嗯。」他說著，遞給我一塊用過的白色手帕。
手帕上有幾條很鮮艷的口紅印。這是什麽？
我迷茫的擡頭看他。
釘子睜著大眼，「他說，如果你不願意跟我走，就給你看這個。」
我打開手帕，看到四角小小的織紋，心咚咚跳了兩下。
把手帕攥在手心，有個香檳泡泡從我心底浮起來，然後又沈下去，「原來你的雇主是他。」
釘子點頭。
「他不會買我了。」我把手帕還給釘子。
「吶∼小寶貝你為什麽這麽說呢？」
雖然已經知道了那條手帕的主人是誰，可是，聽到他久違的聲音時，我還是身體一震，楞在原地。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40
遲到
119 是否好過永不？
我艱難的一寸一寸的轉過身，仿佛什麽地方有根神經生銹了阻止著我的行動。那個我很久沒有看到，可是卻熟悉得就像是昨天才分別的小醜從山坡下面走上來，下午的陽光把他的頭發和翹翹的眼睫毛染成金色，我突然覺得心裏那個泡泡碎了。
於是我垂下頭不再看他。
你不會再需要我。
因為我的能力有天生的不可彌補的嚴重缺陷。
因為我根本不像你一直想象的那麽厲害。
因為我已經使不出你的能力了。
因為……
因為我唯一能令你感興趣的東西已經消失了。
西索以他一貫顯得有點懶散的步調走過來，「啊，小咪路長高了呢∼」
在他向我伸出手不知道是要摸摸我的腦袋還是要抱抱我的時候，釘子「嗖」一下抓住我裙子腰後的綢帶把我拉回到他身邊，聲音冷冷的，「先付錢。價格是原來的三倍。」
西索楞了楞，「哎，怎麽突然漲了這麽多？」他看看我，又看看釘子，那雙嫵媚的眼睛笑得彎起來，「我的小寶貝很厲害吧？你受的傷嚴重麽？」
釘子抓我的力氣立刻重了點，但是聲音依舊平穩無波，「不是因為我受傷。這次任務接得實在是沒劃算。柯特在布塔的時候自己跑掉了，現在聽說是在流星街，家裏的人都很不高興；而且，你在之前也並沒有告訴我庫洛洛會一直跟著她，讓我一個人都沒殺掉。還有……」
「他不會想買我了！」我突然出聲打斷釘子，然後轉過頭對西索說，「我已經不能再用你的能力了。」說完，我平靜的看著西索，等待他臉上出現失望和厭惡的神色。
可是，他還是那樣微笑著，好像即使這個世界下一秒鐘灰飛煙滅成為浩瀚宇宙中的一粒灰塵，他還是可以這樣看著我微笑。他臉上的星星和淚滴因為光線的關系，看起來像是投在他眼睛下的陰影。
他走過來，手臂動了一下，在我面前攤開手掌。
有一只傷痕累累的橡皮鴨子躺在他手心。鴨子橙紅色的嘴巴上有幾道白色的擦傷，它的眼睫毛給磨掉了，鮮黃色的身體也看起來像是蒙上了一層洗不掉的灰塵，可是……
我把鴨子抱在手裏，嘴唇顫動了幾下，眼淚就這麽掉出來了。
西索身上久違的隱約香味和他的體溫隔著十幾公分的距離傳過來，他身上有什麽東西在無聲的召喚著我，但我不知是該向他靠近還是該向後退縮，淚珠又啪嗒啪嗒落下來，滴在鴨子小黑豆豆一樣的眼睛上。
釘子像展示貨物成色一樣摸了摸我的頭發，握起我的下巴，食指撥了一下我的嘴唇。他用推銷商品的語氣勸誘西索，「買她吧。你看，她真的很可愛的。她的皮膚……」
西索打斷釘子，「我願意出你說的價錢，但不是買她，」他指指我，「她是自由的。」
釘子痛快的把手機遞給西索，「轉賬吧。」他又指指大樹下裝著衣服和日用品的背包，「那些是給她買的衣服，是附送的，不收你錢。另外還有你要的東西。哦，你要再付我五萬戒尼，拆開的內衣沒法退。你告訴我的內衣尺寸不對，她長大了。現在的尺寸是……」
「住口！」我踢打釘子，可是他還是繼續說下去。
我陰沈著臉看著他們完成交易。
釘子用電話確認了他的賬戶余額之後對我說，「你現在自由了。不過，我勸你最好是先跟著他，去那個叫貪婪之島的遊戲裏躲一陣子。」
「貪婪之島？」那不是小傑要買的遊戲麽？什麽叫「到遊戲裏」？
「嗯。奇犽也在裏面。」他說到這裏，用死魚眼看看我，又開始用打量「種豬」的目光從頭到腳看我，「你們的孩子真的會很漂亮的！」
「閉嘴啊！」我又對他拳打腳踢，他沒有反抗，像看著一只把主人手指咬在嘴裏啃著玩的小狗，有點惋惜的問我，「你真的不考慮一下麽？你們的孩子……」
「哢哢哢哢哢哢你啊！」我又羞又氣。
西索靜靜的看了一陣，冷哼了一聲，「咪路，你不打算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嗎？還有，你的手是怎麽受傷的？」
我瞪著釘子的死魚臉，又看看西索，嗯嗯了幾聲，要說的話都被粘在唇齒間了。
難道要我告訴他，我爸爸因為欠了釘子家一屁股債所以把我賣給釘子家抵債然後十幾年來一直帶著我東躲西藏，現在被債主發現了要抓我回去配種下崽麽？
至於我的手是怎麽受傷的……我看了釘子一眼，臉變得燒燒的。
釘子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別扭，他大大方方的說，「她父親在二十多年前和我家簽訂了協議，他所生的女兒要從一出生就送到我家，直到給我家生下至少一個孩子之後才能離開。不過，從她出生開始她父親就躲起來了。之前一直沒找到她是因為我父親同情他們一直隱瞞她的存在，但是現在我爺爺知道她了，所以才讓我取消交易，因為揍敵客家不接自己家庭成員的生意。」
西索輕輕笑了兩聲，「難怪。你們的體術幾乎一摸一樣。」他說著，身上突然散發出帶著惡意的氣。我驚訝的擡頭，那隱含不善的氣一現即逝，仿佛只是我的錯覺。西索的左手放在腰上，眼睛斜斜的看著釘子，「那她是為什麽打傷你的呢？」
「哦，那個啊，」釘子舉起自己包紮得像毛毛蟲一樣的手臂，「因為我變成你的樣子讓她脫衣服，她不願意，就打起來了！」
這種聽起來有點變態的話被釘子仰著一張無辜的臉說出來，就連西索都楞了一下，他皺起眉毛問我，「是真的麽？」
我的臉更熱了，想到釘子撫摸著我的身體說什麽「彈性真好」「滑得像嫩豆腐」之類的話，臉幾乎要垂得貼在胸前，恨不得能夠原地蒸發。
見我沒說話，西索「嘿嘿」笑了幾聲，「小伊你的幽默感還是這麽奇特。不過……我知道，你對她做的，肯定不止你說的這些。」
釘子沒再搭話，沈默了一刻說，「這些東西你省著點用吧，我接下來幾個月可能要在家受罰。我回去會跟家裏的人說你找到了我，我打不過你，只好讓你把她帶走。」
西索怪笑了一聲，「你這是什麽邏輯？我不明白。你把你們家決定的，要為你們家生下繼承人的女孩放在我身邊？」
釘子慢吞吞的說了句讓我像火山一樣爆發的話。他說，「她又不是只會給一個男人弄懷孕。」
我尖叫一聲推開他，往山坡下面跑了幾步，又一想，我沒他們任何一個跑得快，我只能讓他們欺負。任何掙紮只是徒增羞辱。
我只是一件貨物，一個玩具，誰喜歡，誰就可以憑借力量、智慧搶走。
搶走了，玩夠了，厭倦了，就可以隨時隨地扔掉。
想到這裏，我蹲在地上抱著我的鴨子嗚嗚哭了。
他們大概誰也沒想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
過了一陣，釘子輕輕拉拉我的頭發，「哢噠，哢∼噠——」
我擡起頭，發現他在騙我，他還是剛才那個樣子，根本沒變身。
他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用那雙吸收一切光線的黑眼睛看著我，低頭小聲對我說，「跟他去遊戲裏躲著。爺爺現在一定很生氣，而我父親被他支走去做一個任務，要兩個月後才能回來。」
眼淚順著我的兩腮流進嘴角，讓我哽噎難言，只好對他點了點頭，「嗯。」我知道釘子這麽說是在告訴我，現在他爺爺正在氣頭上，而他只能幫我這麽多。
他又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小聲說，「你會忘了的。」
我的淚一下又流得很兇，我握著鴨子，笨拙的擦著臉上的淚。釘子幫我擦掉淚，推推我的肩膀，把我推到西索面前。
他看了我們一眼，轉身就走。
直到釘子的身影快看不見了，我才想起來，從我遇到他直到剛才，我們從來沒有叫過對方任何名字，盡管我們都知道對方叫什麽。
我發了會兒呆轉過身，西索把背包掛在肩上。他向我伸出手的時候，我還是不由自主的向後躲了一下。我怕。
連庫洛洛都可以欺騙我，傷害我，這世界上我還能相信誰？
西索毫不在意的笑笑，又伸出手。
我猶疑的想要把手放在他手裏的時候，他張開雙臂把我抱起來。
我楞了一下，突然發現，盡管我和他有過很親密的時候，可是西索他竟然從來都沒有拉過我的手。哪怕一次。
心臟上的肌肉猛得縮緊，帶著蝕骨毒素的血液在一秒鐘由連接心臟的動脈送到全身。我趕快咬著下唇禁止自己去回憶。
掌心相貼，十指交纏，他拇指的指紋蹭著我指背的皮膚……
我想我可能還是弄出了聲音，西索調整一下姿勢，拂開我鬢角的頭發，「你怎麽了？哪裏疼？」
我和他對視了幾秒鐘，無法開口。
是該聽從小伊哥哥的，跟著西索，讓他庇護，在貪婪島躲到席巴先生回來？還是該聽從自己的心，告訴西索，我其實已經對他完全沒有用了？
隱瞞的話，是不是算一種利用？一定是。
實言相告，他會生氣還是失望？
我有點震驚的發現，原來，西索的肯定對我還是那麽重要。
在我猶豫的時候，西索忽然閉上眼睛，手臂箍得更緊一點，他的臉頰蹭著我臉上未幹的淚痕，在我耳邊用和我最深的記憶裏一樣甜膩的聲音說，「我想你了。」
在我能回答之前，他已經找到我的嘴唇，不容拒絕，不留余地的親吻起來。
他和他完全不一樣！
我很難形容自己心裏的感覺是悲傷還是懊悔，是希望還是沈淪，總之，這些覆雜的情感摻雜各種記憶，讓我難過得窒息。
他發覺了，立刻松開我，灰色眸子裏靠近瞳仁那汪淺藍色的水裏有怪獸浮出水面之後靜靜蟄伏。
「啊，小咪路你不想我麽？」西索露出沒心沒肺的微笑時，有什麽我藏在心裏的東西破裂了，裏面裝的液體跟眼淚一起流出來。
如果，如果是在幾十天前，你這麽問我，我該多高興啊。
可是……
現在什麽都晚了。
我垂下眼皮，聲音小得像蝴蝶停在花朵上翕張翅膀的時候，「為什麽你不早點來？」
「吶∼我也沒有想到庫洛洛比我想象的還要貪婪無恥啊。」他嘆息一下抱著我繼續走。
我忽然有點怨恨他。
我信任你，崇拜你，那麽在意你對我的評價，可是你呢？
你總是在傷害造成之後才出現。難道你就不知道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無法逆轉？
如果你不想來，那麽就永遠不要出現好了，為什麽總是在我已經決定要放棄對你的希望的時候才突然跑出來？
這好像比讓我完全無望徹底忘記你的存在還令人討厭。
那種莫明的怨恨突然轉化為冰冷的憤怒，我沈聲說，「放我下來。」
「嗯？小寶貝你不舒服麽？」西索不但沒放我下來，反而把我抱得更緊了點，加快腳步。
「放我下來！」我抓住鴨子打了他一下，「放我下來！還有，不許再叫我小寶貝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寶貝！你沒聽見麽？放我下來！」
西索的手臂猛的收緊，箍得我呻吟一下，他的語氣突然也變得冷冷的，「我說你是，你就是。在你能夠反抗我之前，我想對你做什麽都可以。」他說著，加了幾道氣把我捆得結結實實。
我完全不能掙紮，悲憤的哽咽幾下開始用我能夠想象的各種惡毒語言咒罵他，我問他為什麽不去死，我說你早就該死掉，然後骨頭一塊塊被食腐動物從肉體上撕掉吞食，你的內臟被它們尖利的小爪子從胸腔裏抓出來，帶著黏液和塵土滾得滿地都是，被那些流著濕嗒嗒口水的嘴咬住撕扯成碎片……
他腳下速度越來越快，一邊聽一邊大笑，還時不時指出我的錯誤，比如說根本沒有什麽有蹄類動物是食肉的。所以真是遺憾啊，不可能有什麽動物用蹄子把他的頭骨踩碎然後舔食腦漿了。
我終於氣得放聲大哭。
他也不管我，任由我哭，還說不要把鼻涕蹭在他身上。
他一說完我立刻就把臉在他胸口蹭了蹭。
他得意的嘻嘻笑起來，說，哎呀，好可愛，頭發又香又軟。
西索把我帶到一間臨海的別墅。
雖然他嘴上說著「好可愛」，可是進了房間之後還是立刻把我丟在床上去換衣服洗澡了。
開始幾分鐘我像條毛毛蟲在床上滾來滾去，破口大罵，可是詞匯貧乏想象有限，罵了一會兒重覆了幾次，我喪氣的嗚嗚哭起來。
他披了件浴袍從浴室裏走出來，用毛巾擦著頭發笑瞇瞇的坐在床邊看我，偶爾還幫我撥開被汗水和眼淚粘在眼皮上的發絲。
我的太陽穴突突亂跳，嘴巴裏幹得要冒煙，嗓音漸漸嘶啞。
終於，我說不出話了，軟軟的癱在那裏，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西索不斷用手指把它們在流進我的耳朵之前拂掉。
我閉上眼睛，不去看他，時不時小聲抽一下氣。
「小寶貝你渴麽？」
我睜開眼，點點頭。
他把我扶起來，端了一個小茶杯放在我唇邊，我喝了幾口，倒在床上繼續裝死。
西索笑了幾聲，躺在我身邊，松開捆著我的氣。
我閉目養神，努力回憶小傑他們進入遊戲之前說的那個請他們去破解遊戲的富翁叫什麽。
如果我找到那裏，搶一台遊戲機也可以進入貪婪島。或者，我可以隨便去什麽地方藏著？
西索摸著我的頭發，又輕又軟的呼吸拂在我耳邊，「真是令我傷心呢∼我幾乎每天都在想你，可看來你一點都不想念我啊∼」
到了今天，如果我還會相信你說的任何話我就是最大的大傻瓜。
我心裏各種念頭亂竄，一會兒傷心一會兒氣憤，一會兒又心灰意冷。
終於，我睜開眼睛，看了看西索，有點猶豫的伸手攬住他的脖子。他稍微低頭，和我對視。我又猶豫了一陣，才把臉頰稍微仰起一點，對著他的長長的睫毛吹了口氣。
西索瞇上眼睛的時候的臉色變了，類似憤怒的表情第一次出現在他那張漂亮的臉上，雖然只有極短暫的一瞬間。然後他張開雙眼，笑著用左手握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擡起臉，很用力的吻在我唇上。
守護
121 一粒珍珠是痛苦圍繞著一粒沙子所建造起來的廟宇。 —— 紀伯倫
我醒來之後仍然筋疲力盡，西索躺在我旁邊，手裏抓著我的一綹頭發把它纏在手指上玩，眼睛盯著白紗床帳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的嘴角翹著，但是那種狐貍曬太陽時才有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沒在想好事。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嗯∼」一聲轉過頭，笑瞇瞇的把我扶起來，拿了小水杯湊在我唇邊，「喝水吧！」
我靠在他肩頭喝了幾口水，身體癱軟得像是所有的骨頭都變成棉花糖了。
「多喝點吧，你需要補充水分∼」西索嘻嘻笑了兩聲，狹長的眼眸裏閃著有點邪惡有點戲謔的光。
我怔了一下，「哇」的一聲哭出來，又羞又氣，抽著氣再次斷斷續續的質問他，「你怎麽……能那樣對我？啊？你，怎麽能，那樣做？」
西索把我的小腦袋放在他肩上，下巴蹭蹭我的頭頂，「別生氣了∼咪路，你很喜歡吃糖對麽？」
我不解的看他，委屈的抽噎著，「嗯。」
「要是你有一盒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被人打開偷吃，而你又暫時不能打那個人，你會怎麽辦？」他揉揉我的頭發，又給我喝水。
我又喝了幾口水，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我，我會趕快把剩下的糖吃掉。」
「嗯。」西索微笑著點頭，親親我的耳朵，聲音低得讓我臉紅，「於是我剛才吃了……」
「你——」這樣帶著暗示的話讓我全身發燙，我竭力閉目要把不久前從指縫裏看到的那羞人一幕幕在腦海裏關上。
他摟著我呵呵輕笑了一陣，我難堪極了，臉燙得可以在上面煎蛋。跟他拉開一點距離，我又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問他，「你……那你為什麽不繼續了？」
「呵呵，」西索仰起臉笑了，他盯著我的眼睛慢悠悠的說，「嗯∼你是說你第一次昏過去的時候，還是說你第二次昏過去的時候？」
我氣得怔怔的。呼吸幾下，眼淚在眼圈裏打著轉。
「哈哈∼嗯……因為怕繼續下去會嚇壞你啊∼」他伸出左手的食指沿著我的眉毛輕輕畫，言若有憾，「雖然好像已經嚇壞了∼」
「唉唉，怎麽又哭了？」西索嘆口氣，用手指戳戳我的臉蛋，「雖然你流淚的樣子可愛得要命，可如果你總是這樣，我會煩的。尤其是當我覺得你是在為別的男人哭泣的時候。」
「那就別再管我了，讓我走吧。」我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啞啞的。
「那可不行！」他坐正，居高臨下的看我，「我答應小伊要帶你去貪婪島呢！」
「你不是說我是自由的麽？」雖然知道他的個性，我還是不太相信他會用這樣差勁的借口。
「嗯。我是這麽說過。」他收斂笑容，左手擡起我的下巴，在我額頭上印了一個輕而淺的吻，「可是我不覺得現在的你有使用‘自由’的資格和必要。」
我楞住，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我現在這個樣子，要怎麽躲避揍敵客家的搜索？也許還有賞金獵人們在找我。賞金獵人……
「唔——」我咬緊嘴唇忍痛，警告自己不可以再想下去。
西索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看著我，「唉，真是既強大又脆弱的能力。」然後他半瞇著眼睛笑起來，「傻瓜咪路。讓我告訴你吧，任何迷戀都不會超過兩個月的時間。你很快就會忘掉關於他的一切。尤其是在你知道他是騙你的之後。」
我仰起頭看著西索，羞愧、震驚，還有隱隱的怨懟充斥在心頭，「你……你怎麽知道？」
他撫摸我的頭頂，語氣說不清是遺憾還是什麽，「唉，傻孩子，他能從你的眼睛裏可以看到你在想什麽，我也一樣。」
「在天空競技場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你的能力就像磁石。在友客鑫庫洛洛可能已經有了這方面的聯想，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會阻止飛坦去傷害你；到了後來，我發現有人打電話去你和美達住的酒店問你的消息，覺得那一定是他，但是——」他頓了頓，嘴角帶點嘲弄意味的翹起來，「有個笨蛋不肯接我的電話啊。」
「我委托了小伊去找你，他追蹤到法特之後失去了線索；我讓他到布塔等你，自己去了卡塔尼亞，很可惜，你們一直沒出現。不過，我倒是在卡塔尼亞得到了關於除念師的信息……」他說到這裏，周身的氣突然像箭簇一樣張開，殺氣騰騰，但只一下子又收斂起來，「啊∼真是等不及了呢……嘿嘿嘿。」
我覺得自己是個笨蛋，西索早就說過的話給我一直當成玩笑，早就忘得幹幹凈凈。
可是，即使我記得他說過關於我能力連庫洛洛都沒能用「判斷事實天平」推測證實的那項制約條件是什麽，我是不是就不會上當呢？是不是就不會喜歡上庫洛洛呢？
想了一會兒，我難過的搖了搖頭，用手掌抹掉臉上的淚。就算是那樣，我也不敢保證。
心的去向，是我們自己無法控制的。
就像那些被刻在石壁上的阿裏斯蘭的國王，他們權傾一時，擁有當時艾珍大陸最勇猛善戰的軍隊和最廣袤富饒的土地，統治當時整個世界最強大的帝國，卻依然守衛不了自己左胸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之間那片小小的地方。
誰能保證自己不會喜歡上某個危險的人？
誰有能保證自己傾慕、崇拜、甚至是信任人會永遠不會令自己失望傷心？
所以，歷代繼承了這種可悲念能力的君王，才甘願冒險，使用「心石」。
西索用手指摩挲我耳朵後面那塊皮膚，「我知道有個地方能讓你看清戀愛是怎麽一回事。想和我一起去嗎？」
能看清戀愛真相的地方？
西索沒再等我回答，他從衣櫥裏取出一個盒子，放在床上。
盒子上寫著GI。
Greed Island，貪婪之島。小傑和奇犽在玩的那個遊戲。
「發動念力就會被這個遊戲機傳送到島上，」西索坐回床上，「貪婪島的遊戲其實是在現實中進行的，很好玩，也很危險。遊戲中有各種奇怪的道具，獎品，十幾個各不相同的城市，其中一個，就是能讓你看清戀愛真相的地方。」他說到這裏看著我的眼睛，「吶∼小咪路，你要跟我去麽？」
他眼裏那片清亮的淺藍色在叫我，去吧，去那裏，去了你就會忘記庫洛洛和關於他的一切。
我垂下眼皮，「我很想去。可是——」
反覆對自己說不可以害羞不可以害羞，我強迫自己擡起頭和西索對視，「如果你……如果你還會像剛才那樣，那樣……那我就不去了。」
「唔？」他無辜的眨眨眼，「剛才那樣？是說餵你喝水麽？」
「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我氣急了，「不許你再碰我那裏！」
「哦哦∼我明白了！嗯嗯，好的。」他笑得像個天真的小孩，「那可以親親麽？」
上天真的很不公平，西索這雙有時會讓我害羞得發抖的眼睛竟然可以露出這種純真又期待的眼神。
我拿不準他說的「親親」到底是哪種親親，勉強拋卻的羞怯早就卷土重來，弄得我不敢再直視他。
「反正，反正你不可以再那樣對待我。」我說著又想哭了，他怎麽能那樣對待我？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悶悶的說，「你再那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哦哦，知道了∼」他快樂的摸摸我的頭，「其實你不說我都已經知道了，你看，雖然給你換了條裙子，可是人家都沒敢給你穿內褲呢∼」
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果然已經換了條鵝黃色的紗裙，而且——被子下，紗裙裏面，我依然還是光光的，可是，可是他又明明給我擦幹了雙腿和身體。
喉嚨裏發出個奇怪的「咕」聲，我抓住被角「嗷」的大哭起來。
發動念力之前，西索問我要不要和我的監護人聯系，貪婪島上沒有手機信號。
我想了想，說不要。
我怕聽到黛美太太的聲音又會嗚嗚哭個不停，然後把庫洛洛的事情告訴她。
比起這個，我更怕西索真的像他說的那樣，看到我哭的樣子就煩，對我流露出厭棄、鄙視、不屑之類的神色。
就像很早之前我對小傑說的，西索的肯定，對我很重要。
也許現在比以前更重要了。
也許爸爸在的話，也會對我這麽說，咪路，不許你再為那個混蛋哭哭啼啼的了。我會煩的。
盡管已經聽西索介紹了遊戲的大概情況，我走進那個黑白相間的長廊時，還是覺得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仿佛忽然置身於一部科幻電影。
「歡迎來到GI的世界……」
我擡起頭，看到一個懸浮在半空的女孩，西索給我那個戒指發出「嘰」的一聲。
那女孩微笑著問我，「請問您要使用之前的玩家名字麽？」
「之前的名字是什麽？」西索沒跟我說有人用過這個戒指啊。
「呃……」那女孩的臉仿佛黑了一下，「是諾比達庫。」
這是誰起的名字啊？
「我可以換名字麽？」
「可以。您想用什麽名字呢？」
我思索一下，小聲說，「路路比。」
「好的，路路比小姐，現在向您說明GI的遊戲規則……」
這麽長的規則，誰記得住啊。
我向她到了謝，順著旋轉樓梯走下來，看到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有一群白色的飛鳥掠過遠處原野上的一棵像雨傘一樣的大樹，它們的羽毛被夕陽染成粉橙色。
西索拍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們現在就去戀愛都市麽？」
「現在不行。」他笑笑，「性急的小咪路∼我們先去離這裏最近的懸賞城市安多奇拔，在那裏找些咒語卡，之後就可以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了。」
「懸賞城市？」
「嗯。那裏到處貼著各種各樣的懸賞，會送些奇奇怪怪的卡片作為獎品，每月15日還有月例大會，優勝者也會拿到珍貴的卡。我們今天到那裏休息，順便賺點錢用。戒尼不能在島上使用，這裏用的是也是卡片化的貨幣……」
「啊？」我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西索，「我們不是來玩遊戲麽？怎麽還要賺錢啊？這裏都有什麽工作啊？」我咬著嘴唇看他，不會吧？我又要穿上狐熊服給小朋友輪流毆打了麽？
「嘻嘻∼」西索笑了，「你完全沒玩過電玩麽？這裏跟很多電玩一樣，要完成任務才能拿到錢，糧食和水，還有卡片獎品啊。」
我的確什麽電玩都沒玩過。
西索也不再笑我，他拉拉我的頭發，「咪路，打開你的書看看裏面有什麽？」
我叫出魔法書，嗯……「指定口袋裏有‘天罰之杖’，一張‘巨型白色獨角仙’，還有一張‘大賭博者的蛋’。好像都是很珍貴的卡……怎麽？你是要去賣掉這幾張卡麽？」
「當然不是∼」西索斜著眼睛看看我，「玩這遊戲，有三種方法獲得卡片：自己去找，和別人交換，或者，去搶。」他說完，似有深意的眨了一下眼睛，「你明顯沒有什麽經驗，手臂又受了傷，可是持有這麽珍貴的卡片，很快就會有人來搶。到時候……哼哼∼」
原來是要我做誘餌！然後黑吃黑！
把書收回去，我敬佩的點頭，「好辦法！」
我們到了懸賞城市不久，假裝不認識前後走著。沒多久，就和西索計劃的一樣，我在一條小巷口東張西望的時候，有個倒黴的家夥走過來了。
我假裝柔弱害怕捧著書發抖，那個人打開書，舉著一張卡片，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西索抓住了。他很識相的問我們要什麽卡，西索拿了幾張他的咒語卡讓我放進自由口袋，又拿走了他的錢。
「他有‘發香少女’和‘長老的精力增強藥’，你要麽？」
西索這麽問的時候那個人哭了起來，「請不要拿走‘長老的精力增強藥’，我願意把我其他的卡片都給你們！不然我寧願死！」
我湊過去看了看那張他寧死也要保護的那張卡片，「能夠令肉體的某個部分充滿精力，次數和耐久力無可挑剔」……這是什麽意思？我怔了一會兒，明白了。
「不、不要了，」我回憶起了些很讓人臉紅的東西，小聲叫西索，「我們走吧。」
他嘻嘻一笑，跟我走出巷子。
西索一路指點著我什麽叫遊戲角色，哪裏可以看到宣傳單，哪裏能夠打聽到消息，帶我來到一家小餐館吃晚餐。
夜幕降臨的時候西索用咒語卡「同行」帶著我去了戀愛城市「愛愛」。
他沒有問我為什麽叫「路路比」。
站在城門外的時候，我看著懸浮在這個城市上空的巨大粉紅色心形氣球，覺得世界無比荒謬。
西索說，在這裏，每天重覆上演著無數老掉牙的各種邂逅。很多人跑來和遊戲角色談戀愛來取得一些卡片。也有人，是來尋找樂趣的。
「是戀愛的整個過程麽？」我好奇的看著從我身邊走過的男男女女，看不出究竟哪些是遊戲中的角色，哪些是和我一樣的遊戲玩家。
「有些是。有些達到一定程度，就會認為是任務完成了。然後遊戲角色就會重新開始遊戲路線，重覆那些老掉牙的橋段了，或者任務失敗，你也要重新開始。」
他指指一個在蛋糕店櫃台後面的女孩子，「我試過這個，‘天罰之杖’就是她給我的喲∼」
那個女孩子長得很可愛，有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她有點嘟起的嘴唇像朵柔嫩的花，當有人跟她搭訕的時候她就會睜大眼睛說「是麽？我十點下班」。
我又觀察了一會兒，「你覺得我可以去‘攻略’她麽？」
「噗∼」西索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臂顫了顫，「這個角色是異性戀的，遊戲角色會判斷性別。你要試試那個麽？」
我看看他指的那個在街角拉提琴的英俊男孩，搖搖頭，「我還是想‘攻略’她。你不覺得送給戀人‘天罰之杖’這種東西很奇怪麽？」
「嘿嘿∼一點也不奇怪啊∼」西索湊在我耳邊小聲說，「因為我得手的當天晚上就說跟她分手，她才送給我‘天罰之杖’的。嗯——如果繼續交往下去的話，也許會送我別的……嘛∼不過我已經煩了，雖然我也有點好奇happy ending的話她會送什麽卡給我。」
我仰起頭，路燈下西索的頭發幾乎是金色的，他翹翹的睫毛讓狹長的眼睛看起來非常嫵媚之余又帶點孩子氣。我迷惑的問，「你是說，玩家可以和遊戲角色……那個麽？」
他聳聳肩，有點失望的意思，「嗯。就像充氣娃娃一樣。盡管我用了幾乎全部的想象力，可還是毫無感覺。」他說著，手掌順著我的脊柱慢慢的滑下來，他俯下頭，向後撥開我耳邊的頭發，把我的耳朵噙在雙唇之間，「你不覺得……她長得有點像你嗎？」
我的心猛地一跳，趕快推開他，剛才被他碰過的耳朵燙得嚇人，那熱量迅速傳到我的臉和脖子上，「你——」
西索擡起頭對著天空噓口氣，又對我笑嘻嘻的，「我不會的。不是已經答應過你了嘛∼」
他帶我來到一家旅館，老板也是位遊戲角色，已經認識他了，給了我們一個套間。
我站在窗邊，看著這個名叫「愛愛」，在夜色下閃著粉紅色光芒的戀愛城市，心裏的迷茫像霧氣一樣慢慢擴散。
西索指著城市正中的高塔，說那裏住著一位公主，和她交往的話就會得到珍貴的卡，不過，那公主不是他的type，所以他失去興趣之後就沒再去了。
「你到底在這遊戲裏多久了啊？」我用手腕支著腦袋，趴在床上看著窗外。
「嗯……」他稍微思索一下，「我是去年12月初進來的。」
「去年？」我怔了怔，恍然若失，「今天是幾號了？」
「一月四日。」西索側著身躺下，伸手撥弄我的頭發，「你沒有用真名。不想和小傑奇犽見面麽？」
我趴下來，把臉悶在被單上一會兒側過頭看著房間的墻壁，「暫時不想。我覺得……我現在這樣子很丟人。」我不想讓小傑他們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想告訴他們我當了笨蛋，把自己的心弄丟了。
在被子上蹭了蹭臉，我擡起頭，「你明天要做什麽？有重要的事麽？」
西索搖搖頭，長長的「咳」了一聲，「沒有。我要找的那個人不知為什麽藏了起來，我只好到處亂走希望能碰到他。嗯∼小咪路你呢？你想怎麽玩遊戲？」
我仔細想了想他之前給我做的介紹，用手掌托起下巴，「先在愛愛住幾天，然後白天去懸賞城市賺錢晚上回來這裏……我今天看到有找小狗的懸賞，有找古董玩具的，還有對其他玩家發布的追捕，嗯，那裏好像比這裏好玩。再接下來，等我賺夠了錢，我就去魔法都市買卡片。啊，還有，那些奇怪的卡，比如什麽‘會詛咒的幸運女神’啊，‘侍女熊貓’‘銀犬’什麽的，我都想找來玩……哦，對了，」我變出書，拿出那張「巨型白色獨角仙」，「這個甲蟲真的能用特殊激素誘惑其它昆蟲為自己工作麽？你是在哪裏找到它的？只有那一個地方有麽？它住的那棵樹是什麽樣的？它是住在樹上對吧？」
我嘰嘰咕咕說話的時候，西索微笑著用拇指不斷撫摸我的額角，在我終於停下來的時候他湊過來親親我的臉，「你還是個小孩子啊……」
這話像一把剪刀，哢嚓一聲剪斷我的興奮和好奇。我垂下眼皮，把卡片插回書裏收好，抱著枕頭，把頭靠在西索胸口。
不知道為什麽，從我一開始遇見他們的時候，就對他們的態度截然不同。
和西索在一起時，我從來沒覺得他是個大人，或者說，我是個小孩，盡管我們之間的能力差距很大，年齡也差了十三歲，但是我總有種「我們在某種程度上是平等」的感覺。或者說，他一直是用這種態度對待我的？
可是，面對庫洛洛的時候，我由始至終都極力要在他面前表現得像個大人，唉，其實，這麽說的話不恰恰證明我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是個小孩子麽？
我……
而且——我用額頭蹭蹭西索的胸膛，鼻子酸酸的，我從來都不敢主動去碰庫洛洛。即使他身上那道隱形的墻壁收起，我還是不敢。就算在我們最親密的那段日子，我也一直是悄悄註視他，渴望他，卻從不敢主動去向他表達甚至害怕他會發現我在這樣看他。
我總是偷偷的觀察他，偷偷的歡喜，偷偷的難過，偷偷的放輕呼吸聞從他身上傳來的氣息……
那天早上，他說是去買報紙，其實是去聯絡賞金獵人了吧？唉，有個傻瓜，一邊等他，一邊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唇印印在他喝過的咖啡杯上。
這種悄悄的喜歡，是不是始終都帶著點仰視？還是說，從一開始，我就預感到，自己是無論如何都無法企及那些我渴望的東西的？
「我累了。」我眨眨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西索揉揉我的頭發，「洗澡休息吧。這裏和柏克有幾個小時的時差。」
他用手肘撐起身體像是想要坐起來，又轉過頭問我，「你要我留下來嗎？」
我搖搖頭。
他也沒堅持，把小伊哥哥給他的背包打開，拿了些日用品給我，裏面竟然還有一盒印著我包子臉的樹蛙油。
「這裏買不到我平時喜歡用的呢∼」他笑瞇瞇的解釋。
真是個挑剔的家夥。
洗了澡，我倒在床上，把半濕的頭發散開，一分鐘不到就昏昏沈沈睡著了。這真是漫長的一天。
遊戲的開始
122 這世間最覆雜的遊戲，是一男一女之間的，規則很簡單，可是沒有任何遊戲比這更覆雜了。
當我尖叫著從夢中被推醒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橘色的燈光下西索臉上是少有的嚴肅，他把我被汗水浸濕的頭發從額角撥開，「咪路？」
我急促的呼吸著，心臟裏像是裝了只發條壞掉不停亂跳的鐵皮玩具敲鼓小熊，咚咚咚咚，咚咚。
「抱抱我——」我忍著眼淚向他伸出手要求。
他抱住我的時候我還是哭了出來，我張開口輕輕呼吸，不想讓他知道我在哭，可是，他怎麽會沒有發覺呢？我在發抖。
別討厭我。別討厭我。
我伸出手，摟緊西索的脖子，小聲哽咽，「我想我爸爸了。」
他笑笑小聲威脅，「不許再叫我‘爸爸’啊！不然——就吃掉你∼」
這話逗得我笑了一下，雖然鼻腔還是酸澀不堪，可是那團梗在心口的堅硬鋒利的難過變軟了，然後慢慢消散，像是被他的體溫融掉的冰塊，變成水，順著我的眼睛流走。
「你夢見了什麽？」西索像撫摸一只小貓的脊背一樣撫摸我的額角的頭發。
我閉著眼睛，抽抽鼻子，「不記得了。只是覺得很怕。」
「小伊說你總是做惡夢。」
「嗯。可是我醒來總是不記得夢到了什麽……」我有點悵然，「你說，如果我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麽，會不會就不再做這個夢？」
我總覺得，我在反覆做著同一個夢，無法掙脫，如同魔咒。
「再睡一會兒吧……」他又輕又軟的聲音裏像是有催眠的作用，我拉著他的衣角，閉上眼睛。
天亮時，從窗簾縫透出來陽光在我眼皮上跳舞，我想把手擡起來擋在眼前，一舉右手，打在西索肩上，他翻個身，把他的右手蓋在我眼睛上。
這個舉動讓我的心臟一陣緊抽，瞬間清醒。我呆了一會兒，翻過去，把綁成毛毛蟲一樣的左臂搭在他頸窩那裏，縮進他懷裏，抓住他的領口。
「嗯？」他輕輕哼一聲，轉動脖子，「你怎麽不睡了？」
「西索……」我叫了他的名字之後，很久不能說話。
「怎麽了？」
「……」不要討厭我。不要放棄我。可是——我突然全身一震，出了一身冷汗，咪路，咪路，你在想什麽？他們根本是同一類人！
我移開手，一點點退縮，勉強露出笑容，「起床吧！」
西索完全清醒了，他睜開眼睛，灰色眸子裏有類似嘲諷的意味。
我轉過頭，一遍遍告誡自己，咪路，別再犯傻，別再犯傻。
早餐過後我和西索分開，他到處遊蕩，我在戀愛城市裏看男男女女邂逅，交談，約會，手拉手，抱在一起親吻。
我漸漸的能夠分清誰是遊戲角色誰是玩家；我看到一些似曾相識的橋段，回憶是在哪些卡通、電視劇還是電影裏見過；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熟悉這個城市的街道，在心裏默默記住那些遊戲角色出沒的地點和時間。
幾天之後，我選定了幾個目標，打算開始遊戲。
我的人選包括：在街角搭訕的理發師——我的確需要剪頭發了，而且我觀察了幾次，他剪得真的挺好，遊戲的路線有兩條，稱讚他的技術則會收到約會的請求，或者說他剪得不好，他會軟語道歉，請你再來一次，這時可以選擇在店關門的時候去，或者在午間休息時去，關門的時間去的話，他就會送女孩回家。
第二個選擇是花店老板。說出某朵花的花語，他就會用驚奇而讚賞的眼光看你，然後有點害羞的送一只玫瑰給你，然後請求約會。不懂花語也沒事，在他的店裏買過五次花，他就會說，小姐，這是你第五次來麽？然後開始搭訕了。
還有一個選擇是一條安靜巷子盡頭的小酒館的老板，他沈默寡語，長得也不如其他的男性遊戲角色英俊，所以幾乎沒有什麽人去找他。
不過，我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喜歡女人，因為他從不主動搭訕，有女孩跟他說話的時候也無精打采。
我把這些分析告訴西索，他哈哈大笑，問我為什麽不找自己比較喜歡的人啊？這樣我根本體會不到戀愛的樂趣。
說實話我聽他這麽說的時候挺懊喪的。然後又有點難過。我看看他，把筆記本合上走到窗邊仰望那座公主住著的高塔。
會讓我喜歡上的人，都是些危險又迷人的家夥。他們有能力傷害我，以及我的心。
在安多奇拔的一月例會上我看到了小傑和奇犽。他們拿到了獎品「聖騎士的首飾」，明顯比以前強了很多。
我遠遠的看著他們的笑容，觀察越久越覺得自己暫時不和他們見面的決定是對的。
他們有了新的夥伴，是一個跟他們年紀相仿的金發小女孩。嗯，不知道她和奇犽更要好一點還是和小傑？唉唉，我怎麽會有「這女孩是來破壞他們年輕男孩間純潔友誼」的可怕想法啊？
又跟著他們一會兒，那女孩回過頭，像是發覺了我。我趕緊走開了。
他們現在這樣很好。
手臂的傷徹底痊愈的時候，我已經開始第三項還是第四項懸賞任務了。幫老奶奶尋找失蹤的小狗，幫小孩子取下掛在樹梢的風箏，還有根據線索抓到偷走女孩晾在陽台上的內衣的賊，這些都任務完成之後都會收到卡片。但是都是C級以下的卡。不過，這也沒關系，我可以把它們拿到商店賣掉換錢。
西索說我這種遊戲策略是最笨的。我沒反駁。反正我來這裏也不是真的要來玩遊戲。
不過，在這遊戲裏老老實實的掙錢真的不會生活得太好。不是因為我掙得太少，而是因為我們花錢花得太快。
一份詳細的地圖，就差點花光了我前面幾項任務一共得到的報酬，要65萬元。
西索看到我研究那份詳細的地圖，摸摸我的腦袋，「還以為你會買空白地圖然後自己一點點填上呢。」
我找到今天下午執行任務要去的地方，把地圖卷起來收好，「你才笨呢。要快點賺錢當然是要用詳細的地圖。這叫前期投資！很快就會有回報的，你等著吧，你被我養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我嘴裏嘟嘟囔囔的，心裏卻在極力忍痛。一點點填上空白的地圖，用兩種不同的筆跡描述同一處景物……這事我做過了。
西索靠在窗邊懶洋洋的對我笑，「嗯。我等著這一天。」
「反正你也是閑著，和我一起去抓狼人吧？或者去打敗港口的所長換通行證？想要通行證的人很多，可以用來交換，也可以賣掉換錢。」
他握住我的左手，猛的一拉，我「唉喲」一聲撲在他身上，「幹什麽？！」
「嗯∼你恢覆得不錯嘛∼」這家夥不在意的嘻嘻笑，像檢查一把鋒利的寶劍，細心轉動我手臂上的每個關節，「現在能告訴我了麽，你是怎麽受傷的？或者說——」他拉長每個字，「你為什麽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去反抗小伊？」
我抽回手臂，靠近墻壁，全神戒備。
西索把雙臂擡到頭頂，活動一下，關節響了兩聲，他用那雙漂亮的眼睛斜睨著我，「走吧，去打港口的所長換通行證。」
港口的所長也是位遊戲角色，我跟他搏鬥的時候，西索只是站在旁邊看著，嘴角微微上揚。
拿到通行證之後，我把卡片加進書裏，問所長，「我多久之後可以再來？」
他抹抹下巴，「十五天以後。」
我還想再問一些問題，突然被西索身上散發的殺氣驚得一抖，我連向後跳了兩步和他拉開距離，「你想幹什麽？」
他左手扶腰，微微側首，露出一個有點慵懶的微笑，「你剛才有很多機會。為什麽不用‘伸縮自如的愛’？」
我咬緊牙關沈默著，下巴卻不受控制的顫抖了一下，「我告訴過你了，有人鎖住了這個能力，我不能再用它了。」
他低哼一聲又冷笑幾下，「是你不能用，還是你不想用？嘿嘿∼」他說著向我走過來，語氣非常溫柔，正是我所熟悉的那種低啞甜膩，可是裏面所包含的東西卻讓我的每根神經繃起來，「咪路，告訴我。還是說，是你不敢用，嗯？」
這時，他身上的氣驟然猛漲，他的眼睛危險的瞇起來——我不假思索從書中抽出一張卡片大喊「漂流」。
如果不走，西索就會發瘋，那是我當時唯一的想法。
我被「漂流」送到了一個自己從未去過的城市。站在白沙海灘上，我發覺自己幹了件蠢事。
進入戀愛城市的第一天，西索就對我用了「跟蹤」，就是說他隨時知道我的位置，直到我離開遊戲為止。
我真是笨蛋。
而且，在我要向他用「跟蹤」的時候，他還以「卡片很寶貴要節省」的理由阻止我了，於是，我現在還不知道他在這遊戲裏叫什麽，用的是不是他自己的名字。
如果他來過這個城市，他就可以用「倒回」之類的卡跟過來，或者直接用「磁力」就可以找到我。
我站在被下午兩三點的太陽曬得滾燙的沙灘上，又是迷惘又是郁悶，可是剛才面對即將發瘋的西索時那種恐懼感卻被沙子給燙得煙消雲散。
又楞了幾秒鐘，我一邊在心裏告誡自己不可以有「西索他是不會真的對我動手的」這種會讓我丟掉性命的想法，一邊走進這個名為蘇富拉比的城市漫無目的的閑逛。
十幾分鐘後我迷路了。走進一條小巷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這個城市裏的建築物看起來都很相像。
又過了沒多久，我被人跟蹤了。
我看看圍著我的幾個面色不善的大漢，在心裏嘆息，神不守舍的時候最好是不要像我這樣漫無目的的到處遊蕩。
「你們想要什麽？」觀察了一陣之後我不覺得自己能夠全身而退，所以，暫時退讓吧。
「嘻嘻嘻——」站在我右後方的那個人笑起來，「當然是你書裏那些珍貴的卡片。」
「除了‘賭王的蛋’，其他卡片都可以給你們。」獨角仙不難拿到，至於「天罰之杖」，我想西索也不會想留著那個，賭王的蛋可不行，我一點也不會賭博。
那群人哈哈大笑，一個戴著圍巾的瘦高個說，「小美女，我們是要你所有的卡，連咒語卡都要，還有……」他猥瑣的抓抓下巴，「我的幾個哥們和我還想讓你陪我們玩幾天，輪流讓你用你那張漂亮的小嘴服侍一下，哈哈哈。」
圍著我的這群男人哄笑起來，有人喊，「我要先來！」
他們吵吵嚷嚷的爭論著該怎麽排順序。
我把書收起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一張卡都不給你們。」
說完我腳尖一點地，身體向後倒翻，一腳踢在我身後那人的太陽穴上，他「噗」的一聲吐了口含著鮮血和牙齒的吐沫倒在地上。
沒等其他人反應，我向前猛沖，快要沖到剛才說話那猥瑣大漢面前的時候身體斜傾，貼著巷子的石磚地向右滑行，把藏在手腕的匕首送進他旁邊那人的下腹部。
解決了實力最弱的兩個人，我倒退幾步，一甩匕首上的血珠，「你們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不然，就要全部死在這裏。」
那些人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但是卻並不很驚慌，他們身形微動，已經組成一個嚴密的包圍圈，把我圍在中心。顯他們合作已經有一陣子了。
「我再說一遍，現在不走的，就要死。」我說完把匕首收回鞘，擡頭看了看天空。
「小姑娘，你以為我們死了兩個人之後會空手離開麽？」一個一直沒說話的黑衣大漢從肩後抽出一把長刀，他周圍的人退開一點，也都取出武器。
我深吸一口氣，朝他猛沖過去。
人群散開那一瞬間，我突然一折腰，用力踢在小巷墻壁上，土墻被我踢得粉碎，磚塊帶著強大的力量打在他們身上，煙塵四散。我跳上墻頭，一溜煙向外跑。
那七個人跟在我身後，大聲吆喝著在窄小的巷子裏追趕。
如果他們一擁而上還真有點麻煩，但是把距離拉開一個一個解決的話呢？
我在墻頭跳來跳去，漸漸跟他們拉開了點距離。在墻角轉彎的地方，我看到有一堆在太陽下閃著柔和金光的稻草高高堆著，旁邊還站了頭正在嚼著幹草的驢子還是騾子。
我飛快沿著墻頭向前奔跑，然後在一個T型的路口跳下來，隱藏氣息在小巷裏跑回草垛邊上，一頭紮進去。
那群人陸陸續續從墻的另一邊經過，不停叫罵，一邊還商量著怎麽抓住我，抓住我以後又要對我怎麽做。
我數到第四個人經過之後，握緊匕首，身體輕輕顫抖，等待著。
第五個人的腳步接近的時候，我從草垛裏跳出來，一刀割破他的喉嚨，踩著他的肩膀向前跳。
他的鮮血在空中劃出鮮艷的紅線時，我剛好落在跟在他身後追來的那個人面前，那人一臉不可置信，似乎要說句什麽話，在他的的嘴唇能夠張開之前，我的左拳擊中他的胸膛，肋骨和脊椎骨齊齊悶響之後，他撲倒在地上。跟在最後面的那個人這時露出驚恐的神色，他向後退了幾步，尖叫著轉身狂奔，我提氣追上他，跟在他身後嘿嘿冷笑，他叫得更大聲了，拼命往前跑。
你如果能跑得過我，就不會被同伴落在最後了啊笨蛋，我在心裏說。
終於，他胡亂跑著，慌不擇路，走進一條死巷，他轉過身，滿臉絕望，渾身發抖，站都站不穩了。
「別，別殺我！」他拿出書，「我這裏有很多A級的卡，全都給你。」
我搖搖頭，「我不要卡。」
「那你要什麽？我還有錢，都給你，別殺我！」他簌簌發抖。
「我要你把你的同伴引過來。」我小聲說著，伸手捏斷他的臂骨。
他大聲慘叫。
可是，過了一兩分鐘他的同夥一個都沒出來。我有點失望的收回探查周圍環境的氣息。
那人絕望的發抖，不住哀求我放了他。
我搖搖頭，「你選錯了獵物，也選錯了同伴。」
說完我「哢啪」一聲擰斷他的頸骨。他的屍體一眨眼就消失了。Game over.
跳上墻頭四下觀察一陣，我朝城市東南方的樹林跑去。
走進樹林中心，我停下腳步，「出來吧。」
那四個在死巷周圍藏著眼睜睜看他們夥伴被我殺掉的家夥從暗處走出來，把我圍在中間。
獵物和獵人，追獵與被獵，在貪婪島上瞬息萬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41
遊戲的第一階段
123 他眼裏的她，她眼裏的他。
這場惡鬥持續了很長時間。
我殺掉兩個人之後又跑回城市，在小巷子裏穿來穿去，把他們引回剛才那條死巷。
撕掉一片裙邊把手臂上的傷口紮緊，我靠在墻壁上喘喘氣，解開雙手袖子的袖扣。
一兩分鐘後，那兩個人追過來了。
他們看到地上的血跡，只是遲疑一下，就嚴陣以待。
我微笑一下，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們謹慎的對視一眼，沒有說話，警惕的打量四周。
「別看了。他不會出來幫我的。」我知道他們是覺得這裏看起來像個我早就設計好的陷阱，實際上，這就是。
猥瑣大漢低吼一聲朝我撲來，揮動他的長鞭，我已經熟悉了他的招式，躲閃幾下快速尋隙反擊，他的同伴也在找機會攻擊我。
我心裏嘿嘿冷笑，故意露出個破綻給他，他果然中計，一拳打在我手臂上，我忍痛格擋，向下一蹲，左手一抖，一條細細的金色的管子從我袖口裏像箭一樣向他臉部射過去。
他「啊」的驚叫著一偏頭，我右手抓起那條飄落的金色線條，中指一彎，它在我手裏變成一個V型，我握緊右拳直擊他的面部，管子的兩端發出「撲」的輕響，像紮進軟泥裏的樹枝一樣戳進他的雙眼。
他「啊」的尖叫著捂著流血的眼睛後退，靠著墻壁淒厲大喊。
猥瑣大漢一驚，大概是沒想到我跟他們鬥了那麽久，幾次險象環生可竟然還留了厲害的暗器沒用。
他的招式加快了不少，但是已經漸漸露出敗跡，到了這時候，我反而比之前所有時候都冷靜，甚至有種類似厭倦的無聊感。
終於，他被我刺中咽喉，喉嚨裏發出古怪的抽吸聲，瞪著刺穿他頸部的那根細細的金色管子。鮮紅的血液順著管口順暢的流出來，劃著一條細細的紅線落在地上，他終於看清，我用來攻擊他的，是一根金色的麥稈。
我藏在稻草垛裏的時候，拿了幾根放在袖子裏。脆弱的麥稈加了氣強化，就變成帶著放血槽的鋒利武器。
他大張著嘴，發出「嘶嘶」的聲音，像一個被紮破的水袋跪在地上。
我抓住他後背的衣服，把他惡狠狠的摔向他那個捂著眼睛摸索著要逃走的同夥腦袋上。
就像把兩顆西紅柿用力砸在石頭墻上。
他們的屍體閃動幾下消失了，只留下幾灘血跡，和兩根粘著鮮血的金色麥稈。
「你看夠了麽？」我把袖子裏剩下那幾根麥稈拽成一段段的，扭頭對巷子另外一邊大喊。
西索從墻外跳進來，冷冰冰的看著我。
「你現在高興了麽？」我壓抑著心裏的怒氣擡頭看他，「九個。他們都是因為你才死的！」
我從沒想到，哀傷會轉化成憤怒，憤怒又會轉化成更可怕的東西。盡管我知道他們不是西索引來找我麻煩的，可是當我躲在草垛裏忽然感覺到他的氣之後，我控制不住心裏的憤怒，獵殺的計劃幾乎不到一秒鐘就在我腦海裏形成了。
我要一個個殺掉他們。在西索面前。
你要看看我是否還有被你欣賞被你期待的資格麽？還是，你終於不想再等，想要親手殺掉我？
「你受的傷重麽？」西索朝我走過來，他的語氣輕松得就像是在問我「你今天高興麽」。我把頭擡得更高，「不用你管。要是你想現在跟我打，盡管來吧。」
我能感到他在聽到我這句話之後的震動，他的氣狂暴得能夠把空氣扭曲，可是他竟然又露出微笑，「嘛∼雖然你生氣的樣子比一直哭的樣子可愛很多，可是——我也不太喜歡你這樣。我喜歡你有點幼稚的得意樣子，那個樣子讓我……」
他一閃身體，一把扭住我受傷的手臂，大力捏了一下，我咬著牙瞪他，把捏在手心的那把碎麥稈狠狠向他肚子上捅去。
西索繼續笑著，臉靠得很近，似乎是有點欣喜的樣子，「嗯……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讓我抓住你，就像你剛才故意一次次讓人擊中你，這種自虐一樣的打架方式是怎麽回事？我記得……」
他又向我靠近一點，這讓他腹部傷口更深了，血液順著我的手腕流下來，粘在我的小臂上，又順著我的手肘一滴滴灑在地上。他用上唇碰碰我的睫毛，張開口像是要吻我，又不吻上去，只是用溫熱的氣息逗弄我面孔上的細小絨毛，「我記得，你一向很怕疼的∼你忘了麽，那天你哭著求我不要弄疼你呢……」
我的耳邊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湧到腦袋裏，我揮手朝他臉上打了一耳光，松開手裏的麥稈要向後跳。
西索像是早知道我會這樣，他猛力把我推到墻壁上，撞得我後背生疼。接著他用雙臂把他自己和我圍困起來，俯首吻我。
我忍痛掙紮著對他亂打，他喉嚨裏發出低沈的笑聲把我的手臂抓在左手裏按在墻上，吻得更深一點。我用力咬他，踢他，他低低的呻吟一聲，右臂環著我的腰把我的身體提高，讓我夠不到地。我嗚嗚低叫著扭動身體，西索松開我的嘴唇，小聲說，「別鬧……」這麽說的時候，他忽然掀起我的裙子擠進我兩腿之間，和我緊緊貼在一起。
他那裏隔著幾層薄薄的布料頂在我最軟弱的地方，嚇得我低聲驚呼。西索俯在我耳邊低語，「你知道了嗎？我現在一看到你，那裏就會硬起來……」
我被這種無恥的言語羞得渾身發燙，臉頰和耳朵熱得像是要燒起來，可是竟然還是沒有他說的那個地方熱。
他被我刺傷的腹部所流出的鮮血很快浸濕我的裙子，粘在我皮膚上，給我一種我和他之間是被什麽不可擺脫的東西聯系在一起的可怕又令人驚奇的玄妙感覺。
當我為了保持身體的平衡，不得不把腿夾在他腰上的時候，西索發出一聲低嘆，右手從我腰上移開，托起我的身體，和我貼的更近，他這麽做的時候輕輕向前動了一下腰，我被那個熱得像光源一樣的地方燙得大叫，「不行——」
他沒有理會我，繼續低聲笑著吻我的耳朵，輕輕咬我的耳垂，「你感覺到它了麽？嗯∼你知道它有多想要你麽？你知道它想你想了多久麽？」
我完全無法應付這種無恥的逗弄，只好咬著嘴唇一聲不吭。可是西索他非要讓我弄出點聲響才高興，他用他那裏時輕時重的磨蹭著我，擠壓我，他舔舔我的耳垂，對著我的耳朵輕輕吹氣，終於欺負到我無法克制的小聲呻吟。
我雙腿顫抖，眼淚在眼圈裏哆哆嗦嗦的打著轉，顫聲哀求，「放我下來……」
他像是知道我已經沒有反抗的力氣了，松開我的手，把我的手臂纏在他脖子上，用左手擡起我的下巴，吻我的頸項。
「放我下來。」我不知該怎麽掙紮，好像不管怎麽動都會讓情況更糟糕，我又羞又怕，還很擔心會有人經過這裏看到我們。我想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哭了。
在我的眼淚就要從眼眶裏掉出來的前一秒，西索摟緊我的腰，把我輕輕放下來，我的雙腳挨著地的那一刻，竟然有踩在棉花裏的感覺，我的手抓住他胸口的衣服，勉強靠在墻上找到平衡。
他腹部被我刺傷的地方其實傷得不算太嚴重，麥稈被我折斷時扭曲著，所以沒有大量失血，我把那些東倒西歪的麥稈一根根拔出來，心裏亂糟糟的，一片迷茫。
西索摸著我的頭發低頭看我做這些，忽然又湊近擡起我的下巴濃烈熾熱的吻我。
我推開他，垂下頭，看到他衣服上有一片濕，臉一下又燒起來，拉著裙子，並攏腳尖靠在墻上不說話。
他一定是看到了……
他一定是看到了那片小小的濕所以才又那樣吻我……
我，我竟然……
我用指尖攪著手裏那一小塊裙子，無地自容。
西索在我耳邊輕輕說，「你看，它也想要它。」
我「哇」的一聲哭出來，積累了許久的憤怒、傷心、羞恥連同罪惡感一起湧上心頭。
我為了向西索示威殺了七個人。
就算再怎麽安慰自己說「如果我不殺了他們這些人抓到我的時候可不會對我有同情心」「先來挑釁的人可是他們，我還警告過了他們還窮追不舍」，在我內心我一直知道，我是為了什麽把他們一個個殺死的。就算前面那兩個不算，可是後來這七個人……每一個都是被我謀殺的。不是自衛。
我抹著淚要朝巷子口跑，西索身形一晃攔腰把我抱起來，「別再跑了啊∼ 」
「你和庫洛洛一樣！你們一樣！你們都是為了我那個奇怪的能力才要跟著我！他故意引來賞金獵人和我打，你也是！你看著他們欺負我！」我聲嘶力竭的對他喊，「我再也不用你的能力了！再也不用！你看到了吧，不用你的能力我也可以！你不用等我長大等我變強了，現在就殺了我吧！反正我在眼裏就是一件玩具！壞掉的玩具你不扔掉留著幹什麽？」
「傻瓜才會為一件玩具費那麽多精力。我看起來像傻瓜麽？」他松開手裏捆著我的氣，把我放在地上，「而且你也沒有壞掉啊∼」
我看著他，忽然想哭——可是他接下來說的話立刻打破了這種小小的感動。他說——「就算你是玩具，也不只一種玩法啊∼呵呵∼」
我氣得哇哇大叫著跑出巷子，西索在我身後不緊不慢的跟著。
他說的話讓我有很難受的迷惑，「傻瓜才會為一件玩具費那麽多精力」，那麽，庫洛洛呢？
他是一個為了要證實自己想法可以用生命冒險的偏執狂麽？
早在去地宮之前，他就應該發現了吧，我對他的好感已經超出了他所預期的……
可是——可是他一直防備著我，他在我靠近的時候豎起一扇我看不見但是心存畏懼不敢逾越的屏風；他對我忽冷忽熱，他讓我一會兒比世界上任何一個都快樂，下一秒鐘又恨不得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
我的心臟又開始絞痛，我扶著墻壁，一點點往前走，咬著嘴唇忍受疼痛。
西索問我，為什麽一向怕疼可是現在竟然用自虐一樣的打法，唉，那是因為，沒有什麽肉體上的疼痛可以和我現在承受的痛苦相比。
他粘在我手掌上的鮮血漸漸幹涸，一如和我臉上和冷汗混在一起的淚水，拉得我皮膚緊繃發痛。
西索走到我背後，取出一張咒語卡，是「同行」。
回到戀愛城市之後，我和他分別洗了澡，包紮傷口，吃飯，睡覺。像是那場屠殺不曾發生過。
我以為連殺了那麽多人會讓我做噩夢，卻忘記了我現在已經被更可怕的噩夢糾纏不休。
從那天開始，西索經常會跟著我，看我做任務，看我因為一言不合跟人打起來，但是他從不出手。他只是隱藏氣息，躲在一邊冷眼旁觀。
我不知道他這種行為，究竟算是一種對志在必得的獵物的窺伺？還是一種有點不耐煩的保護？
或者是連他自己都無暇分辨的別的什麽？
不管他這麽做是出於什麽原因，戰鬥的時候我會忽然鼻子酸酸的，然後忍不住咬著嘴唇強忍眼淚望向他躲藏的地方。
有時我會想，如果我在接下來的那一秒鐘失手呢？西索他會不會從隱藏的地方跳出來幫我？還是，他會在我倒在地上的時候有點惋惜的看我一眼，轉頭離去？
他會不會？
像是要跟他賭氣，又像是要跟自己賭氣，我故意打得非常危險。
幾乎完全不防守，一味瘋狂進攻。
就像我無法分辨西索的旁觀究竟是種保護還是窺伺，我也弄不清楚，我之所以能夠這樣毫無顧忌的瘋狂進攻是因為仗著他藏在一旁，還是把他的旁觀當成至關重要的考驗，因此才要竭盡全力去表現？
受傷幾次之後，在我心裏有種隱約的，奇怪而沒有邏輯的想法：似乎加諸在我肉體上的傷痛能夠減輕另一種疼痛，也許在肉體上的疼痛累積到一定程度時，會讓我徹底忘記我的心靈曾經受過傷。
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我更加期待每次激烈的搏鬥，享受那種生死懸於一線的快感，我覺得我好像開始了解西索為什麽會那麽喜歡戰鬥了。
對手眼睛裏難以置信驚恐而臣服的眼光所帶來的愉悅，讓我心臟某個地方輕微發顫，嘴角不受控制的彎起來。
每到這時，我就會分神去探查西索的感受，其實根本用不著我去仔細觀察，因為他這時候常常會興奮得幾乎隱藏不住自己的氣息。
我以前總是腹誹西索變態，可是現在我覺得自己也許比他還要更甚。
但我始終沒有再殺人。
當我發現殺掉對手比打敗對手要簡單得多之後，我告誡自己不要再為了激怒西索，或是向他證明什麽，或者是為了發泄自己心裏最隱秘的憤怒和悲傷去殺人。
爸爸教給我的，一直以來都是快速致人於死的暗殺術。這樣的技術就像太多鋒利的刀，能刺傷他人，也容易誤傷自己。
任務做得多了，我漸漸拿到了比較高級的卡片。讓我有點失望的是，在我經常去的那家商店光顧了多次之後，老板告訴我其實所有B級以下的卡都可以在商店裏買到。我留了幾張卡片玩，把其他的卡隨意賣掉了。
西索終於得償所願，過上了被我包養的日子。我們現在的食宿費都是我付的。
我還喜歡在每天早上放一張面值5000元的卡片在他的枕頭下面。
他問我這是什麽？
我笑嘻嘻的回答，是給你的零花錢啊。
他從枕頭上支起腦袋，摸摸我的臉，「我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
「這樣子是什麽樣子？」
「幼稚的得意。」他用手指夾起那張卡片，放在臉前看了看對我微笑。
這樣的笑容總是讓我心裏有蝴蝶撲動翅膀起起落落。
我扭過臉，告誡自己，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即使那些蝴蝶也無法把我從那個一直記不住的噩夢中挽救出來。
我總是隔幾天就會在夢中淒厲尖叫，無法醒來，每次西索叫醒我，我都會暫時放棄那些對他的怨恨，緊緊的抱著他，仿佛他是這世界上我唯一可以依賴的溫暖，仿佛我是一只瀕臨滅絕的樹熊，而是他是這世上我唯一可以棲息的樹。
可是，我一邊從他身上汲取熱量去平覆驚嚇引起的顫抖，一邊暗暗告誡自己，再也不要去重蹈覆轍。
西索和庫洛洛是一類人。是一類人。
他們像光一樣，吸引著夏夜的小飛蛾。在飛蛾快樂的投入進去的時候，一縷黑煙升起，那倒黴的家夥墜落下來，翅膀變成飛灰。
我希望自己心裏能夠有一盞燈罩，隔開我和西索，讓我可以感到他的熱量又不會被燙傷。
這種想法算不算自私？西索知道我這樣的想的話，還會每次在我做惡夢的時候叫醒我麽？還會溫柔的撫慰我麽？也許，他其實早就知道我是這麽想的？所以才會一直跟著我，卻在我受傷的時候冷眼旁觀而不出聲？
比起懸賞做任務，在戀愛城市的攻略則要迂回曲折多了。
我去剪了一次頭發，在花店買了幾次花，最後還是決定去「追求」那位整天無精打采的小酒館老板。
他的酒館裏有種酒叫「寂寞行星」。是種度數很低的雞尾酒。很少有人點，因為價格貴又不怎麽好喝，可是我喜歡那酒的名字。
在我第七次還是第八次光顧的時候，他終於開始跟我說話了，雖然話題都是些充滿生活氣息一點也不浪漫的，但是這還是讓我有點小小的興奮。
西索說，這樣的角色是慢熱型的。
島上沒有什麽人會有這樣的耐心來戀愛都市坐在一個偏僻小酒館耗上幾個小時和人閑聊，除了來自寂寞行星的咪路。
老板漸漸跟我熟了，有時候我覺得他真的不像遊戲角色，我叫他大叔他也答應，我絮絮叨叨的跟他說話的時候，他也只是靜靜的聽著。可是如果問一些奇怪的問題，他馬上又會像其他遊戲角色一樣重覆著「咦？那是什麽？」——所以說，我還是對「攻略」大叔毫無對策啊。
我漸漸把他當成一個不會泄露秘密的傾訴對象，嗯，就像是看到國王驢耳朵的孩子所挖的那個樹洞。
我告訴他關於庫洛洛的事，告訴他我對西索的怨恨和依賴，告訴他很多我自己從沒想過的思緒。
他總是沈默的聽著，一言不發，偶爾嘆息一下。
這樣很快過去了一個多月。我認為自己不太可能「攻略」成功這位大叔了。
完成懸賞拿到獎品之後，我像往常一樣回到「愛愛」，隨便找了個地方吃了飯，慢悠悠的閑逛。
走了一陣之後我發現自己習慣性的走進小酒館的那條偏僻小巷。
正午過後的太陽下，老板坐在酒館前的門廊下面擦拭著什麽亮晶晶的東西。
我走過去問候他，「嘿∼大叔。這是什麽？」
「路路比你好，歡迎你來Bay Watching，要喝點什麽？老樣子麽？」
真是遊戲角色啊！
「不，不，我要喝點別的，你有什麽推薦麽？」
「Lonely Planet.」
「……」都跟你說了喝點別的了。不過，我還是說，「好吧。」
他把手裏正在擦拭的東西往門廊邊上一放，走進酒館的吧台裏面調酒。
原來他在擦的是一把小小的口琴。
「請。」憂郁大叔把酒杯放在門口的高腳小桌子上，我道謝之後抿了一口，立刻放下杯子看了看，這是我常喝的那個跟果汁差不多的「寂寞行星」麽？
酒一樣是有點冰涼的淺淺藍色，可是度數高了不少！味道也好了好多！入口冰冷可是順著喉嚨流下去的時候卻突然燙得像在夜空爆炸的焰火，搖曳的花火墜落時又再度冷卻。甜得心醉又帶一點像黑巧克力一樣的苦澀。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寂寞行星」啊……
我覺得有點怪。不過，再來一杯吧。
連喝了三杯跟傍晚時味道截然不同的「寂寞行星」，大叔開始主動跟我說話了！原來任務的關鍵是連喝三杯酒麽？還是中午跑過來啊？我糊塗了。
我靜靜的坐著，聽那大叔說話。
他說那個口琴是他從前的戀人送給他的。
他說他的戀人離開了他。
他說他曾經找她，可是她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說他想要忘記她可是卻記得更清楚。
他說他也想過找和她相似的人，可是卻發現她是獨一無二的，於是停止尋找。
他說……
他說他做了一種藥，只要將這藥用接吻的方式讓意中人吃下，那人就會成為你的俘虜，每粒效用一星期，一瓶內共有500顆，就是說，可以有將近十年的時間和那人一起共處，可是，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去找她。
「路路比，你需要這樣的藥麽？我可以送給你。」
這時我才發覺，眼淚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我眼睛裏流出來了。我搖搖頭擦掉淚水，「我不要。」
「這就是‘魔女的媚藥’。」大叔說著就從懷裏拿出了一個裝著艷粉色糖豆的心形玻璃罐，「噗」的一聲變成了卡片。
我滿頭滿臉黑線！！
怎麽、怎麽回事？啊？就這樣攻略成功了？
遊戲的轉折性發展
124 如果寂寞行星上有第二個人，還會是寂寞行星麽？
把這張編號064的B級卡片放進書裏，我疑惑極了。
老板大叔又開始坐在那裏擦口琴了，就像他剛才根本沒有淚眼汪汪的跟我訴衷腸告訴我他的苦難羅曼史一樣。
我真是不敢相信，這大叔真的是個可攻略的角色！而且獎品還是指定編號的卡！
而且……而且最奇怪的是，我根本都還沒有跟他「戀愛」呢吧？我還以為我處於「追求」階段呢！是遊戲系統出問題了麽？
我一直以為「魔女的媚藥」這種卡片要跟辣到爆的美女把戀愛進行到最後一步才會出現，或者是在森林裏遇到什麽巫婆之類的遊戲角色才會引發的任務獎品啊！而且我明明說的是「我不要」啊！這是什麽設定啊？
我擡起頭看了看天空。呃∼遊戲管理員在看著我麽？
暈暈乎乎的走出小巷，我在曬得發燙的街道上走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打開書看看，真的有那張卡啊。
嘿嘿，嘿嘿，這是怎麽回事？
本來打算休息之後直接去下一個任務的，可是，喝了三杯度數比平時高了很多的雞尾酒，身體裏的酒精好像被下午兩三點的陽光給直接從胃裏蒸發到了毛孔。
我踩著棉花一樣腳軟手軟的走回旅館，看到西索躺在我房間的床上，像是剛剛回來不久，他扔在地上的衣服上有一點血跡，柔軟的頭發耷在枕頭和臉上睡得正香，身上散發著剛剛沐浴過的清新氣息。
我咚咚咚的跑過去，抱著他的脖子在他眼皮上響亮的親了一下，咕咕低笑。在他皺眉翻身的時候我晃晃悠悠的走進浴室沖了個澡，換上睡衣，撲通一聲倒在床上。
他閉著眼睛小聲低斥，「小咪路，別鬧……」
我自己呵呵笑了一會兒，躺在他旁邊睡著了。
起風了的時候我睜開眼睛，打個呵欠。白色紗簾被風吹得窸窸窣窣，像一群在花間撲動翅膀的白色小鳥。
西索推推我，給我一杯水，我支起身體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又倒下來，把被子團成一團抱在懷裏，用腿壓著。
他把我的頭發拂到頸子後面，俯首親親我，「你吻起來像一顆酒心糖∼怎麽這個時候喝酒？」
我嘿嘿笑著翻過身，心臟又在酒精的作用下跳得飛快。
西索看了我一眼就說，「你得到什麽珍貴的卡了？」
我想起那個魔女的媚藥的用法，目光定在西索薄薄的嘴唇上。他的嘴唇真好看……
我伸出手拉住他的一縷頭發，轉轉手指，看著那鮮艷的紅色從我指縫溜走，腰腹微微用力，慢慢擡起身體靠近他，然後攬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
他像是沒想到我會突然這樣，楞了楞決定什麽都不做看我要幹什麽。
我不想一直自己住在寂寞行星……
我想讓你也來……
別再這樣冷靜的看著我。
我只猶豫了不到一秒鐘，就把他的兩片薄唇含在唇齒間，輕輕咬一下，再舔舔。嗯……餵他吃下去的話，該怎麽做呢？這樣麽？唔，對，把嘴張開……
想象著把那粒艷粉色的糖豆一樣的藥丸送進他嘴裏，我摟著西索的脖子反反覆覆蹭著他的嘴唇親吻。
他大概是覺得這樣的親吻新奇有趣，低笑著不加阻止，偶爾矯正我，被我「嗯嗯」的鼻音斥責之後就作罷，一切隨我心意。
我心滿意足之後又親親他左眼下面的皮膚，把手搭在他肩頭，嘴角彎起來，喉嚨動了幾下才說出話，「我拿到魔女的媚藥了……」
我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會是這種啞啞的呢喃，怔了一下又微笑起來。
西索眼睛裏有什麽東西閃了閃，讓我想起那杯淺藍色的酒。Lonely planet……
我忽然覺得酒勁又上來了，身體變得軟到無法支持，像一棵被傍晚的風吹到的草一樣歪在他左臂上。
他扶著我側身躺下，左手放在我的頸子下面，把我的頭發向後梳理，右手一下一下撫摸我的右臂。
裝著豌豆的勺子。
親吻豌豆的勺子。
喜歡？豌豆的勺子……
那豌豆喜歡勺子麽？
可以喜歡麽？
我的心和眼睛一樣慢慢被這種輕柔的撫摸和親吻弄得濕潤而柔軟。我轉過頭，半闔著眼睛去找他的嘴唇，用自己的唇告訴他的嘴唇一些不能訴諸於言語的情緒。
那些平時被我用憤怒掩藏的不滿和期待，在酒精的催化下迅速轉化為我即使在夢中也不敢想象的勇氣和沖動，正在被我用一種我不擅長不熟悉的交談方式傳達給西索，並且得到他的熱烈的響應。
原來……原來你也是這麽想的麽？告訴我，你看著寂寞行星上的我，看了多久？為什麽你不來呢？
快來。來挽救我，或者滅亡我。
也許你再不來，我就要消失了……永遠的消失。
嗯……
我的身體漸漸變得像要融掉的糖塊，熱得我不由把腳心和腳趾在床單上蹭來蹭去。一用力，被子「撲塔」一聲摔在地上，暫時有一點點清涼，很快又被淹沒。
西索在我頸窩後面不斷親吻低喃，「咪路……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裏麽？」他說著，親著我的耳朵，左手輕輕捏住我的領口，右手拉住衣襟的下擺，兩手微微一動，像拉開一道幕布一樣，那件睡衣的扣子從上到下依次彈開，幕布落下，露出裏面的粉紅色肌膚，「……我最喜歡的，是你耳朵後面那一小片白膩的皮膚……不過，現在是它們了……」
他早就知道我要伸手拉回衣服，在我能這麽做之前握住我的雙手，慢慢的向上拉，我胸前的花蕾因為手臂的動作而丟掉矜持，它們就像是要湊到西索面前給他看似的向上移動，羞得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他吃吃低笑，俯在我耳邊小聲用最動人的語言向我描述它們的形狀和顏色，說它們有多可愛，說他有多想撫摸親吻它們，看它們在他手指間因為嬌羞不安而發抖。
他吻著我的額角，要我睜開眼睛看他是怎麽對待它們的，「如果你不睜開眼睛，被我嚇到的話——我可不管喲∼」
我猛然想起他上次說「嚇到我」是什麽情形，趕緊不情願的睜開眼睛，可還是偏過頭不敢看他。
他撫弄它們的時候我忍不住瞇上眼小聲嗯嗯，身體一陣陣發抖，看到那兩點嬌小的粉紅色被他溫柔又帶點惡意的逗弄，無可奈何的站起來任他恣意憐愛。
「讓我親親它們……嗯？」他用舌尖舔我的耳垂，引起一串顫栗，從後頸直躥到尾椎。
「不行。不行。」我闔上眼睛搖頭。
他明明可以不問我，可以強迫我，可是卻偏偏像個纏著大人要糖的小孩，一遍又一遍的吻著我的脖子和耳朵問我。
「就一下？」
我小聲喘息著說不出話。
「不回答就是默許了哦∼」他在我能說話之前吻上去，同時松開抓住我的手，把我抱在懷裏撫弄。
到了這個時候，再說什麽「不可以」就是虛偽的。因為我確實很快樂，我甚至覺得，這時的我比這時的西索還要快樂。
他一邊含著我親吻一邊脫掉自己的衣服，他結實漂亮的腹肌隔著仍然掛在我身上的睡衣燙得我害怕，每次我想叫他停下來的時候就會給他弄得迷迷糊糊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把我的睡褲往下褪去的時候我還是清醒了，小聲阻止，「你保證過的！」
「嗯嗯，」他不在意的吻吻我的眼皮，「我保證過什麽？」
「你說……你說，」我拉住他順著我的腰向下滑的右手，「你保證過不能用手！」
「唉呀，是說過。」西索的手拉著那條印著白兔圖案的褲子滑到我膝蓋停住，指尖又順著我的腿滑回來，「那麽——」他拉長聲音，討好似的啄啄我的臉蛋，「可以親親麽？」
「不可以！」我立即否決。
「那可以——」
「也不可以看！」我又想起了那些令人臉紅的畫面，還有他當時臉上的表情。
「唉……」他長長的嘆氣，有點委屈的小聲嘟囔，「不可以用手，不可以親親，連看都不可以看，還有什麽？」
我想了一下，「沒有了。」
「知道了！」
等等，這種元氣滿滿興高采烈的語氣是什麽？
「餵——」我差點被他嚇暈過去。
西索擡起我的右膝，精瘦的腰輕輕一挺——「也不可以進去！」我驚叫著補充。
「哦∼」他嘟一下嘴，「不進去就不進去。」
「餵——」他那裏擠進我雙腿之間的時候我又大喊，剛想說什麽，低頭一看，羞得無言以對。
他上面濕濕的一片水光，我捂著臉，正在擔心他又說出什麽「它也想要它」之類的話，西索就說了讓我更加羞恥不堪的話，「咪路你那裏在哭呢∼」
他接著又自問自答，扮演「我那裏」的角色，「你為什麽要哭啊？還哭得這麽厲害∼」
「因為咪路她不願意……」
「她太害羞了吧？」
「是啊，什麽時候才能不那麽害羞呢？人家也好想要啊∼」
「可是害羞的樣子可愛的要命呢……哎呀呀，可愛得要命……」
我小聲哀求，「別說了。」他摟住我的腰，吻我的脖子，開始輕輕磨蹭。比起手指，他那裏當然沒有那麽靈巧，可是他動了幾次，竟然找到了那個我極力想藏起來的點，輾轉擠壓，揉弄挑逗，弄得我嚶嚶嗚嗚真的像是要哭出來。
我那裏也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也想要他。那種從生命裏流出的泉水，在他輕微挺身時發出羞人的聲音。
我掩住臉想要蜷起身體，西索把自己的右腿腿放在我膝蓋之間，小腿蹭著我把那條印著兔子的褲子從我小腿上拉到腳踝。又把我的上衣從手臂上拉起來，讓我的後背貼在他的胸口。
我沈默著強忍羞怯看著他在我腿間進出挺動，突然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西索把我的肩膀扳過來，吻我的鼻尖。
我捂著臉又低頭看了一眼，小聲說，「我騎在……哦不，我長了一棵大大的粉紅蘑菇。啊，蘑菇縮回地裏了，啊，又冒出來了，唉喲——」
他猛的用力，小腹撞在我兩股之間。
我抓住「蘑菇」笑，「嘿嘿，不讓你回去。」一手濕滑，「蘑菇」又溜走了。西索也笑了，他鼻子裏「嗯嗯」著，蹭蹭我的頸項，「抓不到。」說著，又輕輕送回來。
一只手的確有點勉強，那兩只手呢？
我掙紮著把左手從他手裏拿出來，雙手上下交握，把它抓在手裏嘻嘻笑，又伸出手指點點它的腦袋，「哎呀，你怎麽也在流淚啊？」
它立刻跳動了兩下，像是在抗議。
西索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呻吟，他用左臂支起身體，他的右手把我的右手握在手裏，輕輕握緊，上下移動。
為了保持平衡，我也要用左手支撐身體，他抓住我的手，身體稍微轉過來一點吻我。
「蘑菇」在我手心變大，他忽然抱緊我的腰幾乎是兇狠的晃動了幾下，那個蘊藏極樂的點被它擠壓揉弄，擴散成綺麗的一片，我驚聲尖叫著全身發抖，雙腿像被拉緊又突然松開的彈簧一樣抽搐了幾下，耳邊嗡嗡直響，眼前一片白光。
我聽到西索在我耳邊低沈的悶哼，發覺手裏跳動痙攣般的變化，睜開雙眼，看到手間一片濕潤，晶亮的液體從我指縫流出來，滴落下來。
他松開我的手，把我緊緊抱在懷裏。我的後背和他的前胸被溫熱的汗水粘在一起，讓我有輕微的眩暈感。
我靠在他手臂上，慢慢吸氣，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無意義的哼嚶聲。
過了很久，西索蹭著我的頭發，「咪路∼你打算什麽時候松開我？」
我楞了楞才發現自己還握著他，它現在小了點，倒是剛剛好可以被我一手抓住腦袋。我並攏雙腿，無恥的笑，「它哭得比我還厲害，需要擁抱安慰。」
他輕輕呻吟，認命似的倒在我身後，「啊，隨便你吧。喜歡的話就一直拿著好了∼」說著他親親我的肩膀和右臂。
我呵呵笑了兩聲，身體軟得像棉花糖一樣，靠在他懷裏閉上眼睛。他用腳趾撥掉還掛在我腳踝上的睡褲，和我貼在一起，緊得像兩把扣在一起的勺子。他小聲喃喃，「嗯∼終於可以這樣了∼想了好久啊……」
「什麽這樣？」我睫毛動了幾下，睜不開眼睛，狂歡之後總是會全身乏力。
「像這樣，和你，沒有任何障礙的抱在一起∼」他把下巴擱在我頸窩，像是在細細嗅著我頭發上的氣味，「不過和我理想中的還差一點，唉∼」
我被他的輕嘆引起好奇心，「理想？」
「嗯。理想中應該是我想吻哪裏都可以，還有——」他壓低聲音，「想什麽時候進去就什麽時候進去……」
我輕輕掐了他還掛著「淚水」的地方一下，西索的身體在我背後輕輕顫抖，低聲笑。
又過了一會兒，西索親親我的鬢角，「去洗澡吧？」
「不要。我累了。」我皺著眉毛癱在床上。
他嘆口氣像是抱一個小孩子似的把我拖起來，不顧我的不滿走進浴室，打開淋浴的花灑。熱熱的水花濺在地上，很快激起霧氣。西索抱著我走到水下，我趴在他肩頭掙紮，「水太燙了。」
他轉動身體，伸手去試水溫，我小聲抱怨，「應該用手肘去試。小伊哥哥都是那麽做的。」
西索把手肘放在水流下，「小伊哥哥？」
呃——
他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追問什麽，笑嘻嘻的把我的手拉到水下，「現在呢？」
「嗯。」
他又抱著我站在花灑下面，熱熱的水從上面沖下來。我摟著西索的脖子，看到水流把我的黑色頭發和他的紅色頭發纏在一起，心裏忽然有種類似擔憂的惶恐，就像好不容易捕捉到蝴蝶的小孩子，總會擔心蝴蝶會在掀開紗網那一瞬間飛走。我怕。
我怕這樣的親密，我怕我會習慣這樣的親密，我怕。
我閉緊酸酸的眼睛微微擡頭，讓熱水沖在我臉上，給我戴上最完美的偽裝。我的雙臂不由自主輕輕顫抖，皮膚在溫暖的水流下竟然會有小小的雞皮疙瘩站起來。
西索蹭蹭我的臉，取下花灑，調整水流的強度，讓它沖刷著浴室的墻壁，水珠爭先恐後的從那些象牙色的瓷磚上滾落，他把我放在地上，輕輕按在還是有點冷的墻壁上。
浴室裏只有水花流動飛濺的聲音。我擡頭看著他帶著微笑的臉，明白了他不是不要問關於小伊哥哥的問題，他只是在考慮要選擇什麽樣的審問方式。
「他沒有……」我想要辯解，又想用手遮擋住自己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身體。
西索嘴角上揚，半蹲下來和我平視，「小伊哥哥幫你洗澡了？」
我抱著自己的身體，向後退縮，無從解釋。要怎麽說？他幫我洗澡了，可是不是像現在這樣？還是說，他只是摸了我幾下，用評論貨色的語氣說我的身體真漂亮？我半闔著眼睛羞得小聲嗚咽。
把手裏握著的水流貼著墻壁，讓溫暖的水在我後背的皮膚和瓷磚之間流動，西索像是有點郁悶的扶著我的腰，把我向他拉近，「我和他年齡相仿，你叫他‘哥哥’，卻叫我‘爸爸’……」他說著俯首吻我的腹部，「那可惡的家夥還對你做了什麽？」
他一下一下吻著我的肌膚，有點用力，我看著自己身上綻出一朵朵鮮艷的花，小聲唉喲著，漸漸覺得站不穩了。
「你冷麽咪路？」他仰起頭看我。 我搖搖頭。
「那你為什麽在發抖呢？」
「因為……因為……」我的鼻子發出細微的「嗯嗯」聲，後背順著水流從光滑的瓷磚墻上溜下來。
西索單膝跪著，擡頭向上吻。我好奇的看著他把花灑用氣固定在墻壁上，猜測他接下來要做什麽。
從花灑裏噴出的熱水從我肩膀流下來，比西索的唇舌還要熱一點，我的手指陷在他寬闊光滑的肩背之上，無助的看著他親親我，退後一點，伸出舌尖逗我，再退後，含著它們輕輕吮吸，欺負得它們顫巍巍的站起來，改變水流的沖刷方向和角度，他輕輕笑，再繼續。
我悶悶的嗯嗯唔唔，分辨不清自己是想要他停下這種帶給我新奇歡愉的折磨，還是想在好奇的期待他還能做出什麽讓我更迷亂的事情。
「真漂亮……」他的聲音低啞隱忍，把我握在手間撫弄親吻。
我忽然害羞，問出自己一直不好意思問的問題，「你……嗯，你不會覺得它們太小麽？」
西索呵呵輕笑，「不會。我覺得它們漂亮極了，可愛到我想不停的吻它們∼唔∼」在我顫栗的時候，他的嘴唇跟著不斷沖刷在我身上的水流一起向下移，「還有一個地方更漂亮……」
我扶著他的肩輕輕扭動，他無視我的抗議分開我的腿，把我的右腿擡起來放在他肩上。
「你說了你不親那裏的——」我又要哭出來了。
西索仰起臉笑了，他睫毛上掛著細小的水珠，有種意外的天真，「嗯。我記得啊∼」
他握著我的腿，取下花灑。幾十條銀色的細線像歡快奔跑的小兔子，我一邊哎喲哎喲的叫著，一邊扭著腰嘻嘻笑，「太癢了！」
「唔∼那這樣呢？」他調整水流的強度，我「啊」的大叫一聲，差點摔倒。
花灑被扔在地上，像一座小小的噴泉，西索把我從地上抱起來吻我的脖子。「他是這樣幫你洗澡的麽？」
被這種親密無間的姿勢抱著的時候聽到他提出這樣的問題，我一下被羞恥擊倒，幾乎昏厥過去。
那座小小的噴泉在他和我拉開空隙的時候就會直沖上來，毫不憐惜的擊打在我身體最柔軟敏感的地方，我扭著腿想扒在西索身上去躲避這樣直接又粗暴的刺激，他卻把我頂在瓷磚上緩緩磨動。
我抱著他的脖子，靠在他肩頭嗚嗚直叫，在他靠近的時候咬他的耳朵還有被水貼在他耳垂上的頭發。
他拉著我的手去撫摸他那裏，像只玩毛線球的小貓一樣吻吻我的睫毛。
很快那團泯滅一切其他肉體感觀的白光又在我眼前出現，我啊啊尖叫，膝蓋緊緊夾著他的腰，腳趾抵著背後的瓷磚像受驚的貓一樣拱起背。
我那裏像是自己有了意識似的緊緊吸附著西索用來磨蹭折磨我的地方，跟著他一起一跳一跳的。
這種顫抖從我的尾椎像電一樣在一瞬間沿著脊柱傳遞到我的大腦，我眼前的景象出現了一剎那的模糊，就像是信號被幹擾的電視節目，晃了幾下，拉扯出橫向的彩色線條，才又恢覆正常。
「你怎麽又，又……？」我把他頸邊的頭發纏在食指上小聲問。
他一邊抓起花灑給我們清洗，一邊側過臉吻我的眼睛，「我還可以繼續來很多次……如果你讓我進去的話……」
我把腦袋埋在他頸窩不說話了。
西索給我包好毛巾，把潤膚霜在手心揉勻輕輕拍在我臉上，為我穿上內衣。每做一件事，他就會故意用有點孩子氣的得意語氣說，「小伊肯定沒對你這樣過」。
我半闔著眼睛嘻嘻笑著讓他擺弄，聰明的保持沈默。
用毛巾揉揉我的頭發，西索蹲在我面前，用鼻尖碰碰我的鼻尖，「幫你吹頭發？」
「……」
我聽見自己嗓子裏突然發出深吸氣的聲音，嘴唇顫抖幾下勉強微笑著搖頭，「我不喜歡吹風機。」
西索拿開毛巾，「那就不吹了。」
我和他並肩躺在床上，心裏思緒紛亂。
躺了一會兒我問西索，「我們來這裏多久了？」
還要再過多久才兩個月？
他沒回答我，呼了口氣把雙臂擡起枕頭下，「你現在該知道要怎麽用‘魔女的媚藥’了。」
我全身的血在一秒內熱了又冷，冷了又熱。
我從床上跳起來強忍著淚對他大喊，「我討厭你這種樣子！我討厭你自以為能看清我在想什麽！」
西索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臉上沒什麽表情。他這種平靜的樣子比他一貫沒心沒肺的微笑更讓我痛恨。
我抓起裙子套在身上，一邊系扣子一邊向外走。
打開門，我背對著床說，「有人告訴我，跟自己喜歡的人做這種事會更快樂。」說完我摔上門離去。要是再不走，我就會在他面前失聲痛哭。
遊戲的第三階段
125 那些悲傷，那些憤怒，都是因為你。
走出旅館，我擡起頭，看到我們房間的窗口，白紗窗簾還在輕輕飄動。
那些紛飛的白紗撩撥起我心裏沈澱的沙子，弄得我鼻子發酸。
我取出書，用「倒回」飛到我本來要去做任務的那個城市。雖然已經錯過了完成任務的時間，可是我一時想不起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在城外的森林裏徘徊了一會兒，我走進城裏，找到那個總是挑釁玩家，打敗他之後就有圍觀群眾送低等卡片的遊戲角色，狠狠打了一架。路人遊戲角色給我卡片我也不接，抓著那個扮演「惡棍」的遊戲角色繼續往地上摔。他重覆著「我認輸」，周圍的路人重覆著「謝謝你幫助我們，請收下我們的謝禮」，我嗚嗚哭著一遍一遍把他抓起來往地上摔。
真是荒謬極了。
我覺得自己是個笨蛋。
為什麽我剛才會跟他那樣？為什麽？
你這個傻瓜，你沒有忘記庫洛洛，可是你已經忘了念力反噬的時候有多痛了！
離開那些遊戲角色，我順著街道漫無目的的走著。剛才看到我胡鬧的玩家都躲著我。真丟人。
溜達了一會兒，我看到一個黑西裝的大漢反覆在一幢大樓前面走來走去。
我走過去，「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回答，「小姑娘，請你立刻離開。」
這裏一定藏著什麽珍貴的卡片。
果然，又說了幾句話，他不打自招，說到藏在房子裏的少女什麽的，我猜也許是少女系列中的一張。嗯，很有可能是足不出戶的金粉少女。
打飛他走進地下室，沒過多久果然機關重重。
十分鐘後我看到了那個少女，她梳著團子頭，眼睛黑幽幽的。
我拉著她走回門口，她才「噗」的卡片化。
正要把卡片收進書裏，突然有人在我頭頂說，「哦，來晚了。」
這個碎冰塊一樣的聲音驚得我一抖，把書合上向後連跳幾步。
那個蹲在墻頭的人用他那雙像加冰威士忌的金色眼睛靜靜和我對視了幾秒鐘，「是你？」
我把書收回去，擡起頭，「是我。」
沒想到飛坦也在貪婪島上。既然他來了，那麽也許還有別的旅團成員也在。
我看著他，忽然心裏又苦又澀，有什麽很強烈的情緒在胸口翻湧得要撲出來。
我曾經，天真的以為自己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你怎麽會在這兒？」他上下打量我了一會兒，從墻頭跳下來，慢吞吞的朝我走過來，「你有團長的消息麽？他現在怎麽樣？」
我咬緊牙齒，握緊左拳，「沒有。」
「這可跟我聽說的不太一樣。」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我這時才註意到，飛坦露在面罩外面的半截臉其實非常漂亮，隱隱透著種天真，和他所散發出的暴戾氣息十分矛盾。
我冷哼一聲，轉身跳到墻頭上向城外的森林跑去。
他在我身後緊緊追著，但是也不會逼得太近。
在森林邊上那塊空地我停下來，轉過身歪著頭看看看他，眼睛轉動一下，對著他笑了，「你跟著我幹什麽啊？」
我的心臟在興奮得加速跳動，我血液流動的速度也加快了，把我隱藏著的憤怒和怨氣轉化為力量輸送到全身。
可是我嘴角彎起，眼睛睜大，向他一步步走近。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的每根睫毛。近到幾乎可以感到彼此呼吸時散發的熱氣。
飛坦果然上鉤了，他怪聲怪氣的皺眉，「你很囂張啊。」
我能感覺到他已經快忍不住了，他身上那種帶著血腥味的暴虐氣焰如果可以具現化，現在一定已經張牙舞爪的舔咬撕扯著我的裙角。
我斜著眼睛瞟他一眼，輕輕哼一聲，「要是你再跟著我，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他的眉宇間跳動一下，伸手就向我抓來。
我早就巴不得跟他打起來，怎麽會像以前兩次交手那樣退讓？我歡呼一聲，簡直是要縱身擁抱他一樣迎上去以攻為守直擊他的喉嚨。
飛坦的身形似乎是專門配合他的速度而長的，他快得驚人，向後一閃已經轉守為攻，左手一晃要扭我的手臂，我嘿嘿冷笑也不躲閃，在他就要抓住我的前一秒更湊近一點擡腿一腳踢向他胸口。
他不得不變招退開。
我發現自己現在和他的速度相仿，所以比快的話我竟然完全不輸給他！這讓我又驚訝又高興。
飛坦對我的進步也相當吃驚，躲閃幾次之後，他金色眸子像燃燒起來一樣，冷笑著說，「你比以前快了不少嘛。」
我咬著下唇不吭聲，在他攻擊過來的時候猛的一蹲，一腳掃向他的脛骨。他擰身抓向我的肩膀，我立即五指並攏自下向上戳向他胸腹之間。
飛坦被我逼得連著後退了兩次。他的面幕也被我扯開，露出一張意外清秀的臉。
他徹底火了，「本來只是想跟你玩一下，現在我要認真了。你以為有團長護著你我就不敢動你麽？」他話音沒落就狂風一樣朝我撲過來，跟我劈劈啪啪的打在一起。
我全身每個細胞都興奮得跳躍起來，深藏在我心裏的惡意如同被揭開封印的魔神，在爆炸引起的煙霧中逐漸顯露猙獰的面目。
庫洛洛護著我？
哈哈。
別開玩笑了。
我要讓你看看他是怎麽護著我的。
我要用你教給我的技術去傷害你所重視的同伴。窩金和派克死去的時候你很難過吧？那飛坦呢？
我要讓你疼。
讓你和我一樣疼。
飛坦又和我打了一會兒，突然盯著我的臉笑了。
在這樣的惡鬥中出現的滿足又開心的笑容讓我訝異而迷惑。他為什麽會笑？
我向後退了幾步，他如我設想那樣步步緊逼，我突然向後翻，倒立，在裙擺如花綻開阻擋他的視線時抽出匕首，右手用力一按地，身體像彈簧一樣反彈，一腳踢向他的臉。
他的每個行動都落入我的計劃。飛坦手一揮抓住我的腳踝用力一擰，我咬牙忍痛借著他手腕的力量在空中扭動腰肢，把藏在左手的匕首刺向他那張少年一樣的臉。
我還是低估了飛坦的力量。
他甩開我向後退，怔怔看著我。
一道血痕從他右眼下方慢慢滲出來，像一滴紅色的眼淚一樣順著他清秀的臉龐滑落。
他突然變得奇怪，像是有什麽很柔軟的東西忽然包裹住了他身上乖戾可怕的憤怒，他用一種包含震驚、憐惜、感嘆甚至是向往的目光看著我，像是透過我看一樣他極想要卻又註定得不到的東西。
我的心猛的嘭嘭跳了兩下，覺得好像在哪裏看過這樣的表情……
這表情只在飛坦臉上停留了非常短暫的一剎那，他抹掉眼睛下的血痕，問我，「你這把匕首是從哪裏來的？」
他的問題像我手裏握著的那把匕首一樣鋒利，直刺心頭。我瞪著他，過了幾秒瞇起眼睛，微微擡起下頜，「不告訴你。」
我說完立即打開書大喊「漂流」。
飛坦的問題讓我沸騰著的怒火一下變成悲傷。
我呆呆看著面前被緋紅色的夕陽拉出長長影子的陌生城市，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我能拿到魔女的媚藥了。
因為我和那個失去戀人的遊戲角色大叔一樣，不會用魔女的媚藥去給自己制造假象。
西索，你猜錯了。
可惜你沒看到，我剛才跟那麽厲害而且我一直害怕的飛坦打呢。唉。
忽然間我覺得很頹唐。也許西索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和誰打過，或者我是不是受傷。
我走進這座名叫利美露的城市，沿著街道信步走向建在山坡上的城堡。
仰望著城堡緊閉的大門很久，有一滴淚珠靜靜從我右眼流出來。我猜，它也許看起來就像剛才飛坦臉上那道血痕，只不過是透明的。
這時，城堡大門後突然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幾聲「哢嚓」之後，大門在我面前緩緩打開了。
一個人站在陰影裏，「咪路？」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
向前走了幾步，我看到那站在陰影裏的人，是一個金發藍眼的少年，看起來和我年紀差不多。他身上有一種很平和的念力，溫柔得像水波。
他的鼻尖上有幾顆雀斑，這讓他顯得更加稚氣了，可是，他的眼睛又好像蘊藏了什麽，這使他的臉看起來有種和年齡不符的違和感。
「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在貪婪島上用的名字是路路比啊。
他從門下走出來一點，夕陽在他微卷的金發上反射出點點金光。我不由感嘆，他真像一個從宗教畫裏走出來的天使。
他的藍眼睛彎成兩個小月牙，金色的睫毛在他眼眶下投下陰影，「我當然知道你的名字。因為——你是我幫你爸爸創造的啊……」
我張大嘴吸了幾口氣，心臟撲通撲通亂跳。楞了幾秒之後我大喊著朝他撲過去——「媽媽！」
久別重逢的媽媽被我抱住之後欣喜激動得全身僵硬，過了一會兒，他拍拍我的手臂，像是要說什麽又無從開口的樣子。我嗚嗚哭起來緊緊摟著他，「媽媽——媽媽你為什麽把我和爸爸拋棄了啊？媽媽……」
「呃——咪路？」
「嗯？」我吸吸快要流出來的鼻涕，「媽媽？」
「我不是你媽媽。」
「哎？」
我松開他，退後一點，「你不是說……我是你和爸爸一起創造的麽？」雖然你不是女人，可是我還是應該叫你媽媽啊？不對麽？難道——我試探著換了個稱呼，「爸……媽媽？」
他更尷尬了，「聽我說，這有點覆雜，跟我進來談好嗎？」
「嗯。」
他遞給我一塊手帕，「嗯，我叫李斯特。」
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擦擦鼻子，跟他走進城堡華麗的大堂，來到一間陽台朝向山腳的小會客室。
這小小的少年，似乎掌握了很多我不知道的關於我的秘密。我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他被我的目光弄得不太自在，遞給我一杯飲料，輕輕咳嗽一下，像是要緩和氣氛一樣問了幾個諸如我在島上玩得高興麽，最喜歡的城市是哪一個，是和誰一起來的之類的問題。
除了最後一個，我都回答得很快。
他沒有得到我的回答，沈默了一會兒，把手裏的杯子放在陽台欄桿上，「咳，咪路，我說你是我幫助你爸爸創造的，是因為……」他轉過臉看著我，「因為，編號為7的那張卡片，是我在他的要求下制作的。」
「啊？」我笑了笑，「啊？」
他仰起臉微笑，「沒錯。你是你爸爸抱著懷胎石生出來的。而那是用我的能力制作的，所以你一來到貪婪島我就感受到你了。」
「啊？」這才是真正的mind blowing吧啊啊啊——我已經被吹到另一個星球上去了啊李斯特媽媽！
太驚悚了！
難怪在我問爸爸「為什麽我沒有媽媽」的時候他總會笑著說「因為咪路寶寶是爸爸一個人生出來的啊」！！！！他竟然是說真的！
要消化這個信息實在太費力了，而李斯特大概是覺得既然這樣的信息都沒有嚇昏我，所以其他什麽的也不算震撼級的消息了，他拍拍我的肩繼續說，「其實你爸爸是貪婪島的制作人之一。」
「啊？」
我從來沒聽他說過啊！他從來都沒提起過貪婪島啊！我第一次聽說貪婪島還是小傑……等等，這麽說，我爸爸認識小傑的爸爸？啊不等等！
不會吧？不可能！
不不不，我和小傑除了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之外完全沒有長得像的地方啊！
小傑！我早就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同一家母公司下的子公司相同的運作模式啊！哦，這真是太好了，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啊等等……
李斯特大概沒想到這個他不覺得有什麽殺傷力的消息竟然把我弄得露出電腦死機的表情，他推推我，「咪路？」
我扯扯嘴角，「那、那個，其實我爸爸還有個名字叫金•富力士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42
爸爸的老相好……們
126 是不是以為喜歡一個人，才對他更加苛責，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想讓自己的愛人完美？
「那、那個，其實我爸爸還有個名字叫金•富力士吧？」
這下輪到李斯特當機了，他結巴了，「啊啊，你你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金的兒子小傑是也在貪婪島上……不不過，你爸爸是艾恩•麥格尼啊。」
「唔？」
李斯特哭笑不得，「其實，Greed Island 這個遊戲的名字是用全部制作者名字的頭一個字母起的。小傑的爸爸Gin Freece是最高負責人，他為遊戲起名時想用一些G開頭的詞，就想到了Greed，而你爸爸Iron Magnet，作為非常重要的制作人，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是I，所以……」
「啊？」原來GI是這麽來的？G是小傑的爸爸，I是我的爸爸？
我張口結舌，「可可可是我爸爸他從來都沒提起過你們或者這個遊戲啊？」
李斯特的眼睛裏有些類似憂傷或者難過的神情，他轉過臉，看著遠方，眨了下眼才又轉過來，對我微笑，「嗯。那大概是因為他在遊戲快要做好的時候跟金大吵了一架吧。」
呃——
「從頭說起吧！」我抿起嘴唇滿心期待的看著他。
李斯特出乎意料的臉紅了一下，然後垂下睫毛，他緩慢的開口，「金和你爸爸認識得最早。艾恩那時已經是很厲害的念能力者了……」他說到這裏停住了，過了幾秒鐘才又開口，「金和他是在一次遺跡挖掘時認識的。後來，後來金有了制作一個世界上最危險又最迷人的‘現實中的遊戲’的想法之後，他找到艾恩和我們其余九個人。我們每個人的能力都不同，盡管都是念能力者，但是卻高低相差很遠，比如我，完全不是戰鬥型的，我的能力……」
李斯特擡起頭仔細打量我，「我的能力是‘穩定’和‘保存’，你爸爸的能力，是‘覆制’。」
我猛地緊張起來，覺得他要說出什麽非常重要的話了。
「你在貪婪島有一陣子了，你覺得控制這些遊戲角色，以及那些飛行轉移的咒語卡，一共需要多少念力值？」
我想了想，「只是在戀愛城市就有上百個遊戲角色，咒語卡一共有40種，加在一起有上千張。所以……」我皺起眉毛，「怎麽可能？」
李斯特有點讚許的點點頭，「所以，金買下這個島之後，第一個想到的人是你爸爸。」
「我爸爸？」等等，我好像明白了。
「然後他又找到了我，和其他的人。我們做了實驗，由艾恩覆制各種能力，再由我保存、固定放出的念力，最後進行操作。遊戲就是這麽制作的。」
我搖搖頭，迷惑極了，「我的能力和爸爸一樣，只能使用兩種覆制來的能力，可你剛才的意思似乎是……」
李斯特的眼睛裏忽然有了悲傷，「你爸爸在認識金的時候，已經用了‘心石’，他可以無限制的使用覆制來的能力，而且，還不止這樣。」
我一下僵住。
「你是說，使用了‘心石’之後，我爸爸可以自由使用任何他覆制過的能力？不是對念力的固定？」爸爸又騙了席巴先生！
李斯特的臉上浮現一個苦澀的笑，「沒錯。而且，覆制條件中關於‘好感’和能力高低的限制也完全失去作用了。他……他可以……」他忽然像是說不下去了，對著遠方出了會兒神。
我一時間難以理清思緒，只好追問他，「我沒明白，我們只能覆制比自己強大的人的能力，而且必須是對對方有好感。可你說使用心石之後這些條件都失效了？」
他一下又平靜下來，向我解釋，「沒錯。像那些阿裏斯蘭的先王們一樣，你爸爸找到了心石，在二十多年前，他用了石頭，突破了所有你們能力的限制。之後他可以不受任何限制的去覆制、使用任何念能力者的能力。」
從來沒聽說過有哪種念能力可以厲害到這種地步。
我不由自主的搖著頭表示不信。
李斯特垂下頭，「很厲害對不對？可是獲得這能力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艾恩之所以可以覆制任何人的能力，不是因為關於‘好感’這條限制消失了，而是因為用了心石之後，他可以操縱自己對他人的好感，就是說，他隨時，可以愛上任何人，也可以，在下一秒把他當做陌生人。」
「所以，」李斯特的臉被這時變成橘紅色的夕陽照得好像古老的巖畫，「他才可以覆制其他遊戲制作人的能力，具現化系的，變化系的，強化系的，放出系，操作系……他的能力，使遊戲的制作過程比預計縮短了幾倍。」
他說到這裏，又開始微笑，像是回憶起了什麽非常溫馨的畫面，「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我也笑了。
看著李斯特十幾年後依然像少年的笑臉，我忽然醒悟，「你喜歡我爸爸。」
他竟然臉紅了一下，然後垂著睫毛說，「嗯。可惜他不喜歡我。」
「為什麽？」這問題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問了個傻問題。
李斯特沈默一會兒擡起頭，「因為——可以隨時喜歡上任何人，也就是說，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使用心石的代價，就是除了自己的子女，他不再會愛。」
我怔怔的說不出話。
過了很久才問他，「你知道我爸爸為什麽要用心石麽？」
李斯特把手肘擱在欄桿上，呆呆站了很久才說，「艾恩他，愛過一個人。然後……」
我的心突然劇烈的抽痛起來，我明白了，「那人不要他了。」
「唉，」李斯特長嘆一聲，「不止是這樣。那人後來又來找過他一次。然後……過了沒多久，結婚了。艾恩說，他的能力有致命的缺陷，就是在好感突然逆轉的時候會反噬，嚴重的時候會造成念力的散失，還會……」
「會很疼。」我摸摸自己的心口，「這裏，這裏會很疼。我以前一直以為‘傷心’‘心痛’之類的詞是比喻，是修辭手法。」
李斯特的肩膀垮下來，看起來像只收起翅膀的鳥，他的金色頭發被傍晚的微風輕輕拂動，「對啊，你喜歡過了。」
「嗯。喜歡過了。」
「艾恩說，越是喜歡，就會越痛。第一次念力反噬，他痛得很厲害，幾乎無法控制住亂散的氣。那人又找到他之後，他又可以用他的能力了，這種反覆也影響很大，甚至比那人第一次離開他的時候還嚴重。他痛了很久，只是瞞著那個人。可是沒想到——」李斯特說到這裏停住了，急急的呼吸幾下，長嘆一聲。
我沒想到情感的反覆對念力的影響會更可怕，轉念一想，把一個瓷杯一下子放在火上烤，一下子又丟進冰水裏會是什麽情形，立刻不寒而栗。
李斯特穩定了情緒，又用那種平靜而有點憂傷的語氣敘述，「第二次和那人分開之後，他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承受那樣的疼痛了。如果再來一次，他一定會殺了自己。所以他願意去冒險。他知道那石頭在使用甚至是接觸時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預測的後果。那石頭的磁力有時會和麥格尼家的磁力相作用，形成磁場的扭曲，把人吸入空間通道。他也知道，他用了石頭之後，心會‘無懼無憂’，再也不會愛上誰。他都知道。」
李斯特臉上露出一種我沒見過的寂寥，「有時候我嫉妒，嫉妒那個人。如果是我先遇到艾恩，我肯定不會讓他一再傷心。可是命運就是這樣，我遇到他，我愛上他，可他卻已經不會愛人了……我也想過找和他相似的人，可是卻發現他是獨一無二的，於是停止尋找……」
我驚異的盯著他，「是你？！」
他轉過頭對我彎起眼睛微笑，「任務達成的條件，是在午後兩點，喝三杯寂寞行星，拒絕接受魔女的媚藥。」
我的喉嚨裏發出咕的一聲，我歪著腦袋看他，「那個遊戲角色是你設計的？」
他點點頭。
太陽終於下山，最後一抹余暉也擦著陽台的邊緣溜走了。
和我一起無語遠眺了好一會兒，李斯特小聲問我，「咪路，你喜歡過的那個人……是什麽樣的？」
這時的天空是種溶進粉橙色的淺藍，在遙遠的天邊有一顆明亮的星星，孤零零的。
我沈默了一分鐘才開口，「他……他眼裏有最明亮也最遙遠的星星。他讓我小心翼翼的去仰望，他像是一塊被冰錐切下來的碎冰塊……」
我傻乎乎的把冰塊握在手裏，起初棱角刺得手疼，慢慢的棱角化掉了，我以為……
最後，我張開手心，什麽都沒握住，只有一灘水，像眼淚一樣順著掌緣滴落。而我的手凍得像被針刺一樣疼。
「可是——」我的淚流下來，聲音變得很輕，微微發顫，「可是我一直覺得他也是喜歡我的。他用他可以想象到的最能傷害我的方法趕走我，他明明知道我會很難過很難過可他還是這麽做了。雖然這麽說聽起來會很蠢，可是，可是我覺得他也是喜歡我的啊……」
我擦擦眼淚，「我現在可以克制住自己不再為他一直難過，不再去想念他還有我們一起的那些時候，但在我快樂的時候那些關於他的記憶總會突然冒出來，然後一瞬間難過淹沒快樂。因為我弄不清楚一件事，他究竟是不是喜歡過我。」
「也許我弄清楚之後才能夠忘記他？」我不確定的問。
李斯特像是怕我傷心一樣看我一眼又轉過頭，「也許弄清楚了之後也忘不掉。」
我忽然醒悟，他和我的經歷一樣。
他說過，用了心石之後，爸爸可以隨意操縱自己的感情，對任何人輕易的產生好感，在覆制對方的能力之後又忘記他曾經「喜歡」過這個人。這本來沒什麽，但是如果他覆制能力的對象也喜歡上了他呢？
「我爸爸跟金吵架是因為……因為他和你……麽？」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李斯特垂著頭，「不全是。大家一早就知道艾恩的能力是這樣的。金和他吵架，是因為些很孩子氣的原因。還有些別的事。」
嗯？什麽事？
「艾恩先讓我制作了懷胎石，之後他一直住在島上，又鼓動另一位制作者做了‘侍女熊貓’來照顧你，後來他離開島的時候，又拿走了兩張卡片。雖然原則上大家都說過每個參與遊戲的人只能要三張卡，但是艾恩其實是等於要了四張，可是有兩張卡是在島上就用了的，他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我忍不住接口，「這是沒什麽不對啊。一切都是照遊戲規則進行的。他還少要了一張卡呢！」
李斯特撲哧一聲笑了，「你的語氣跟他一模一樣。可是金覺得艾恩是預謀好了一切才這樣的，雖然卡片不是什麽很珍貴的東西，而且如果艾恩直接開口大家不會不給他，但他的行為讓金不開心。兩人吵著吵著又扯出來他們以前挖掘遺跡時發生的事情，他罵艾恩是個盜墓賊。」
哈哈，我也笑了，「這也可以吵起來？」
他輕輕嘆氣，「是啊。金是覺得艾恩的一些行事方式跟他的原則不合。」
我撇了下嘴為爸爸辯解，「我倒覺得他是因為我爸爸這種能力於是早就從心底不喜歡他，所以才會看他無論做什麽都不順眼。如果是別人這麽做的話，也許他什麽都不會說的！」
李斯特怔怔的看我，良久之後嘆息，「唉，你沒有見過金，不了解他，這樣說也就算了，可是艾恩也是這樣跟金說的。金當然氣得要死。於是兩個人就鬧翻了。艾恩賭氣說他再也不會來島上。讓金隨便給遊戲改個什麽名字，叫‘貪婪天堂’也好叫‘親熱天堂’也好，不要扯上他，可是——你都看到了，金還是用了GI這名字。」
「那後來呢？」
「後來艾恩就真的沒有再來過。我也再也沒有見過他。只能每隔一陣子從金那裏問到一些關於他的消息。但是，」他語氣悵然，「我已經有好久沒聽過他的消息了。」
我驚奇的看著李斯特，不解的問，「為什麽你不出去找我爸爸呢？你明明很想見他吧？」
李斯特擡起那張稚嫩得像天真少年的臉，嘴角扯起來無奈的微笑，「因為我是個囚犯，由於制作販賣違禁藥品被判刑112年。這裏是金為我求情後服刑的地方。我怎麽能自由離開？」
我驚訝的合不上嘴。
出了好一會兒神，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問他，「我爸爸跟你說起過他和揍敵客家的約定之類的事麽？呃……他家的人最近找到我了。」
李斯特露出個有點促狹的笑，「那個約定啊……艾恩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履行的。他本來是想和你在島上生活，躲著揍敵客家，可沒想到跟金鬧翻了。後來金又想辦法請求獵人協會幫他，卻死活不肯讓艾恩知道是他在幫忙……」
兩個大叔表現得像小朋友鬧脾氣一樣，聽得我眉頭直皺，「那你知道我爸爸是怎麽欠了揍敵客家那麽一大筆錢麽？」
「嗯？錢？他怎麽會欠揍敵客家的錢？」李斯特楞了，「艾恩沒跟你說麽？他是揍敵客家的養子啊。後來因為……因為一些事斷絕了關系，揍敵客家同意他離開的條件是，他所生的女兒要為揍敵客家生下至少一個繼承人。」
「啊？」我又呆掉了。
殺手世家的養子？！
完全相同的體術。
西索說的「世家的品味」。
「不像是習慣在野外生活」。
還有，還有那個項鏈墜裏的照片。
「那他是因為什麽事要離開揍敵客家呢？」我追問。
李斯特看看我，露出點尷尬的神色，「嗯，這個，這個，大概是和他喜歡的人有關吧。」
這種支支吾吾的回答讓我疑竇叢生。
我仔細的打量他，許多以前沒留意過的細節突然拼湊在一起——「啊！我爸爸喜歡的人是席巴先生！」
喊出來之後我立即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呃，奇犽，我老爸喜歡過你老爸耶！哦，而且好像你老爸玩弄了我老爸的感情然後拋棄了他耶！還拋棄了兩次！啊，等等——
啊啊啊——席巴先生你都對我老爸做了什麽？！
我回憶起他見到我時臉上的那種表情，還有他說的關於「背叛」的話，忽然心裏又酸又澀。
所以席巴先生才會一直幫助爸爸，隱瞞我的存在。因為他覺得心裏有愧。
所以奇犽的爺爺才會那麽生氣。
所以小伊哥哥和奇犽他們從來沒聽說過關於我爸爸的事情。
所以爸爸在第二次去阿裏斯蘭之前才會去找席巴先生。
所以爸爸才會騙他。
如果沒有用過那石頭，他一定不敢去找他。他也不會對他說謊。
我也突然明白了為什麽爸爸會第二次去阿裏斯蘭，冒著危險去拿那石頭。
因為，在爸爸的大事記上所記下的，在他去阿裏斯蘭之前的那條記錄—— 一月七日咪路，正像西索推測的，那天的確發生了大事。
對我爸爸而言。
我從學校回家之後哭著告訴爸爸前兩天向我表白說喜歡我的小男生今天對別的女孩說「我喜歡你」之後不跟我玩了。
這件事我很快忘記了，因為我那時根本不懂「喜歡」這個詞到底意味著什麽，暗藏了多少甜蜜、憂傷，預示的是憧憬還是傷心。
他的的確確是為了我才又去阿裏斯蘭的。
我也明白了，為什麽爸爸會給我安排「普通女孩」的生活。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在一群沒有念力的人之間長大，戀愛，永遠不會心碎。
我用李斯特給我那塊手帕擦擦鼻涕，抹掉不停流出來的淚，有點羞窘的對他微笑一下，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
他的頭發在夜風中輕輕晃著，看起來好像小動物的絨毛，「咪路，現在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人……你喜歡他麽？他也很強。他……」
「……」我低頭看看圍欄，又擡起頭看著被夜色中逐漸閃亮的燈火，「我不知道。」
「我以前應該是喜歡過他的。可是……」可是我現在不敢喜歡誰了。
李斯特隔了好一會兒才說，「艾恩說他後悔用了心石。雖然心不會再痛了，可是也再不會為誰心動了。可是咪路……」他擡起頭直視進我的眼底，「你還可以。」
我還可以麽？
我沈默著，和他站在寂寞行星上的一座城堡裏看夜幕下的燈光和夜空裏的星子。
李斯特又告訴我一些過去和爸爸一起工作時的趣事，我和他一起吃了晚餐，才向他告別。
從利美露「倒回」戀愛城市，我站在旅館樓下，盯著黑漆漆的窗口猶豫了一會兒走上去。
西索不在。
我打開橘黃色的台燈，坐在床上，把還扔在地上的被子撿起來發了會兒呆。然後哎呀一聲跳起來。
飛坦也在貪婪島上！
那就是說，旅團的其他人也有可能在這裏！
芬克斯，信長叔……如果西索同時遇到他們怎麽辦？他能全身而退麽？
他們現在肯定都知道西索是個冒牌的「蜘蛛」了。也許還知道就是他出賣了他們，和鎖鏈殺手一起計劃找機會和庫洛洛決鬥！
我的胃部突然抽筋似的疼了一下，後背的衣服被冷汗粘在身上。
我得趕快找到西索，警告他。
可是——用什麽方法呢？我沒有「同行」。
唉唉，而且我還是不知道他在遊戲裏叫什麽名字啊！
咪路你究竟這些日子是在想什麽啊！蠢到家了！
我打開書，翻翻咒語口袋，找到一張「通信」，把卡片拿出來回憶一下商店老板是怎麽說的，好像是把卡片放到書的最後一頁就可以看到自從進入遊戲後遇到的所有玩家，然後……
我看著排在列表的第一個名字，像是被什麽魔法給定住了。
庫洛洛•魯西魯？
夢與心結
127 如果說忘記是自由的一種形式，那麽，她還會被囚禁多久？
庫洛洛•魯西魯？！
楞了幾秒鐘我反應過來，那是西索在遊戲裏用的名字！
他為什麽要用他的名字？
有一群金屬蜜蜂在我的頭裏亂飛亂撞。我突然覺得，也許在這裏遇到飛坦並非巧合。
西索說他得到了除念師在貪婪島的消息，追到這裏，可是那個人卻像是在躲著什麽似的藏了起來，他只好到處亂逛看看能不能遇到他。
貪婪島的面積這麽大，只憑亂撞要遇到某一個人太難了，尤其是在那個人沒有玩遊戲只是藏著的情況下。
我好像明白為什麽西索會用他的名字了。
他在引旅團的人來找他！找除念師利益一致，旅團的人會幫他的。
想到這裏，我的情緒放松了一點，旅團的人暫時不會為難他。
我悶悶的洗漱，倒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西索的隱瞞在生氣，還是為了別的什麽事情擔憂。
輾轉反側了好長時間，我睡著了。
天亮之後我坐起來，伸個懶腰蹦蹦跳跳的走出去。
門外春光燦爛，蜜蜂蝴蝶成群在花間飛過，清風徐徐花香陣陣。
我甩動小腿小胳膊，在草地上跟著一只大大的蝴蝶走了一會兒，看到花叢後面躲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他在靜靜微笑著看我，他有一雙比夜空裏的星星還要明亮的眼睛，額頭上有個等臂十字架的刺青。
是庫洛洛！
我驚訝的走過去，他拉住我的手晃了晃，他和我一樣高，也有著胖乎乎的小短腿和小胳膊。
這時我才突然發現，自己也是個很小的孩子，穿著條白色棉紗裙子，還有一雙蠶豆一樣的小皮鞋。
我們手拉手，一起在花園裏遊玩，然後，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狠狠的推了我一下，我摔倒在地上，委屈的爬起來，「你幹什麽？」
庫洛洛笑著，把手伸進我的胸口，掏出了一團粉紅色的氣體。
我驚恐極了，隱隱覺得那東西非常要緊，絕對不能拿來放在手裏拋上拋下玩，尖叫著向他伸出手，想讓他把它還給我。庫洛洛稚氣的小臉上揚起一個淡漠的微笑，他把手舉得高高的，讓我夠不到那團對我十分重要的粉紅色氣體。
「還給我！還給我！」我哭了。
他笑著躲閃，就是不肯把粉色的氣團還給我。
我跌跌撞撞的追著他，急得嗚嗚哭起來，抹著眼淚喊，「我再也不跟你好了！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他卻笑得更加得意了，轉過身等著我。等我跑近了，他手指輕輕一握，我「啊」的驚叫，低下頭，看到自己左胸有個大洞！
我放聲大哭，他看著我，平靜的微笑。
「爸爸——」「爸爸——」我不斷委屈的大叫。快來收拾這個欺負我的壞小子！爸爸！快來！
我坐在地上害怕得發抖，捂著胸口，不斷有粉色的氣體順著我的指縫從那個破洞裏逸出來，怎麽都堵不住。我嗚嗚哭著又向庫洛洛伸出手，希望他把那團對我來說至為重要的粉紅色還給我，他卻始終微笑著，把它托在手裏。我從地上爬起來舉起手臂，又踮起腳尖，可是怎麽都抓不到他的手，他漸漸長高，稚氣的臉一點點變化，終於長成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那個樣子，而我卻還是個小孩子，毫無希望的仰視著他，徒勞的舉著手，哀求他把我的心還給我。
爸爸，來幫幫我！
爸爸。
哦，我突然想起來，爸爸不在這裏！
我絕望的坐在地上，嗚嗚咽咽的小聲叫另一個人的名字。來，快來。
可是他每次都來得那麽晚。
我哭得越來越厲害，從心口散出的氣體顏色漸漸變淡了，我啊啊痛叫著渾身發抖。
「咪路——」
「快醒醒！」
我喘著氣睜開眼睛，心跳快得發疼。西索撥開我額頭上汗濕的頭發，「我在這裏。」
我發瘋似的緊緊抱住他哇哇大哭，「你怎麽才來啊？」
他又安慰了我一會兒，我才漸漸平靜下來。可是我很久沒有哭得這麽厲害，不停的抽著氣，眼淚停住，又開始流，再停住，再流出來，像是壞掉的水龍頭。
西索拿了一杯水給我，讓我連喝幾口，說這樣可以止住抽氣。
果然止住了。
他要去洗澡，我的嘴唇抖了兩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又不敢太用力，只能用兩根手指捏著他的衣角。
他「唉」一聲，倒在床上，把我的身體團成一小團抱在懷裏。
「你夢到什麽了？」他撫摸我的睫毛，好像那樣可以封住眼淚的出口。
我小聲的斷斷續續的告訴他我的夢境，「……他變成大人了，可我還是個小孩，讓他欺負。」
「還有呢？」
「沒有了。」
「你去了哪裏？」西索吻吻我的額角，「我用‘跟蹤’也看不到你，你用了‘暗幕’還是什麽？」
我抽抽鼻子，「我遇到飛坦了……」
西索的手臂一緊，他坐起來掀開被子，檢查我的四肢，「你跟他動手了？他……」他已經看到我腳踝那裏幾條青紫。
「唉——」他喉嚨裏發出一聲悶悶的嘆息，似乎要說什麽，卻始終沒說。他把腦袋垂下來蹭了蹭我的頭發，「你知道了？」
「嗯。」
「我已經和他們見過面了，他們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我想起飛坦說的話，「跟他聽說的不一樣」……
「他們會再來找我的。」
西索輕輕嘆氣，「嗯。」
他把我抱起來放在膝上，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藥油擦在我腳踝上，「你跟飛坦打了多久？」
我跟他講了怎麽遇到飛坦，怎麽把他引到城外，交手時用的招數還有後來怎麽走的。
西索一邊聽一邊搖頭，他臉上浮現出讓我難以完全理解的微笑，怔了怔又問，「後來呢？」
「我用了‘漂流’去了一個叫利美露的城市，在那裏……」我突然停下來，低頭盯著西索的小腹看。
我是爸爸自己生出來的！？
哦哦哦——李斯特媽媽你這個消息是有余震的啊，我又被吹到別的星球了，不，不，現在已經是不同銀河了啊！
我是從「蘑菇」裏鉆出來的麽？還是——
「嗯？」西索啄啄我的臉蛋，「小咪路你在看哪裏啊？」他說著拉著我的手摸了自己一下，「是在看這裏麽？」
我驚叫一聲把手收回來，有點難堪的嗯嗯了半分鐘，「那，那個，我遇到了這遊戲的管理員，他認識我……」
「原來我爸爸也是遊戲的制作者之一，嗯，還有……」西索臉部的線條在台燈的橘黃色燈光下顯得意外柔和，我又低頭瞄了一下他那裏，覺得又好笑又難為情，「你肯定想不到，我是我爸爸自己生的！」
我本以為西索會像我一樣很震驚，沒想到他的接受能力比我強多了，不過也對，他又不是那個被男人生出來的可憐家夥。
「現在想想，你對我爸爸大事記上那幾條記錄的推測都對了呢。」我仰頭看看他，「倒數第二條記錄，的確是他再次去阿裏斯蘭的原因……」
「嘻嘻，這是在稱讚我麽？」他輕輕笑著把我攬進懷裏。
「嗯。」我靠在他胸口，又有了疑問，「餵，你說，男人要怎麽生孩子啊？」我看著他的小腹，不由自主回憶了一下，突然渾身發熱。
下午發生的那些事，那些記憶中的畫面像一座瀑布，而我是一塊被瀑布水流沖刷的小鵝卵石，嘩嘩嘩——
我小聲「哦∼」一下捂住臉。我都幹了什麽啊……
粉紅蘑菇？那種無恥的話也說出來了！
一定是因為我喝多了！一定是一定是！嗚∼
西索嘻嘻笑著顛了顛腿，把我晃了兩下。我抱著腦袋蜷起膝蓋縮成一個球。
他沒有再取笑我，給我蓋上被子讓我再睡一會兒。
我閉上眼睛，在黑暗中，羞澀化為莫名的負疚感，又沈澱成淺淺的難過，從睫毛的縫隙中流出來。
好像要暫時忘掉他，也不是太難。可是要一直的不再想起他，就很難。
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剛剛發亮，天空上有像透明絲帶一樣的紫紅色霞光。
翻了個身，我盯著西索的臉。他臉上的星星和淚滴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頭發也軟軟的垂下來。
我摸摸他的臉，他睜開眼睛，和我對視。
要攻陷寂寞行星一點都不難。
可是……
還有別的方法麽？
無言的對視了很久，西索忽然笑了，「今天別做任務了，一起去玩吧！」
說是一起玩，其實我知道他是擔心飛坦再來找我。不過，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飛坦不會再和我動手了。
不過，不主動和我動手，不代表他不會把遇到我的事情告訴其他的旅團成員。
在賭博城市，西索教我怎麽算輪盤的概率時，穿著運動裝的芬克斯和永遠一副猥瑣大叔樣的信長叔一左一右夾著飛坦出現了。
信長叔抓抓胡子拉碴的下巴，皺著眉毛瞥著西索，「瑪琪猜得不錯，她果然是和你在一起。嘖，你們這些蘿莉控！」他說完這話又皺著眉看了看飛坦，「嘖嘖。」
「你這意思，是說團長也是個蘿莉控麽？」飛坦眉頭一擰，陰沈著露在面罩外的半張臉，「而且她已經有十五歲了吧？」
「吶∼猜錯了∼」西索摟住我的脖子，「小咪路要到六月才十五歲呢∼」
我很尷尬。蘿莉控什麽的……
芬克斯倒是和以前一樣，從見到我那一刻就笑得很開心，他低著頭看看飛坦，又看看我，笑得更開心了，「你厲害了不少嘛！竟然連飛坦都給你打傷了！」
「我才沒有被她打傷！」穿鬥篷的男人惡聲惡氣的反駁。
「切∼是男人就要敢於認輸啊，飛坦。」信長叔揉揉下巴。
「誰說我輸了！」
「餵，你都流血了啊——」
「信長——你說的不對。飛坦沒輸。流血不叫打輸叫打傷。哈哈，哈哈。」
「我馬上就讓你知道什麽叫‘流血’。」
呃……我偷偷看看西索，我們要不要趁他們快要打起來的時候溜走呢？沒想到他一臉「哦哦好精彩繼續繼續我最喜歡看你們打架快打起來吧∼」的表情瞇起眼睛微笑。
我丟開他的手，後退一步拿出書，是要用「倒回」還是要「漂流」？好像沒有我沒去過的城市了吧？還是用「同行」隨便去一個我偶遇到的玩家那裏？這樣他們就要花點時間弄清我去了哪裏……
我還沒決定，芬克斯信長叔他們身形一閃就把我們圍在中間。
信長叔抱著他的寶刀，一臉便秘了幾周的郁卒表情，「別亂跑了啊！我們可是準備了很多‘同行’才來找你的，路、路、比！」
我收起書，皺起眉不甘示弱的小聲嘟囔，「誰……誰要跑了啊？我只是想看看你們在遊戲裏都叫什麽。」
「嘿！是——麽——？」
「她還是不會說謊，跟以前一樣差勁。」
「哈哈哈噗，看來這個是西索怎麽教都教不會的了！」
我郁悶的擡起頭，想尋找安慰，卻看到西索一臉憂傷的看著我，他摸了摸我的頭頂，「你們好過分∼小咪路還是有很多優點的呀∼」
滾啊餵！
你現在和我是一夥的吧？
不要用這種明明含義是「唉，終於給你們發現了麽其實我也好苦惱啊」卻要用「你們要看到光明的一面啊不要再打擊她了∼」的語氣來評價我啊混蛋！
我「啪」的拍掉西索的手，哼了一聲問那三個討厭家夥，「你們想怎麽樣？」
「嘛，不想怎麽樣啊咪路！跟飛坦打起來也是因為你在挑釁吧？」信長叔有點不耐煩的搔了搔腦袋，又猥瑣的笑起來，「而且——嘿嘿，你和團長……嘿嘿嘿……誰敢怎麽樣你啊？」
他說著突然乜斜著眼看看西索，「餵！你離她遠點！」
西索也不吭聲，照樣嘻嘻笑著。
信長叔又瞥了他一眼轉過頭問我，「難道你來這裏不是來找我們的麽？團長是讓你做11號還是9號？11號的話以後就是跟我搭檔了！如何啊？哦，團長他現在怎麽樣？」
他這一連串問題讓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沈沈的呼吸了兩下，默不作聲。
「餵，你——」芬克斯往前走了一步，被信長叔拽住。
「咪路，你是怎麽來貪婪島的？不是團長讓你來的麽？」信長叔看看我，又看看西索，開始迷惑了，「你是和他一起來的？團長呢？你跟團長分別的時候他和你說了什麽？」
突然有什麽東西頂破我心臟上那個裂縫鉆出來，噎在我的喉嚨裏，噎得我的氣息不順，憋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芬克斯和信長叔驚疑不定的看著我，等著我回答。
我的眼珠轉了幾次，終於忍住淚水。眨了眨眼睛，我小聲的，慢慢的說，「我離開的時候……他很好。沒有受傷。」
「哎？」芬克斯楞了，「那他最後跟你說什麽？不是讓你來找我們麽？」
我怔怔擡頭，許久才說，「他說……因為他是個盜賊。」
他們一頭霧水，對視了一下，看向一直面無表情的飛坦，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回應，又齊齊盯著我。
信長叔的胡子抖了抖，「團長沒說讓你接替誰？」
我搖搖頭。
也許庫洛洛從來都沒把我當成「同伴」。我只是他的一個疑問，一個謎題，在答案揭曉的下一刻索然無味，於是拋諸腦後。
芬克斯倒是立刻看向西索，他拉拉嘴角，「餵，你！你對她做了什麽？我明明聽說……」
「你們要問的，我都回答了。」我想立刻離開這裏，一秒鐘都不要再停，「現在我要走了。請別再跟著我。」
我說完轉頭就走。西索在幾秒鐘後跟上來。
我和他一前一後走出城市，走進森林。我猜西索是對信長叔他們無言的表達了什麽，因為他們真的沒有跟過來。
西索靜靜站在離我一臂之遙的地方看著我一邊抹眼淚一邊用指尖摳著一棵樹的樹皮。
在我終於平靜下來的時候，他捅捅我，「我知道一個好玩的地方，你要來麽？」
我抽抽鼻子，「在哪裏？」
他帶我去了「愛愛」西邊的一片森林。
小溪蜿蜒穿過林間，溪流盡頭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一條好像從雲霧中憑空冒出的瀑布從山頂倒懸奔流直下，銀練一樣的水流只有三四米寬，卻墜地時發出雷鳴一樣的陣陣轟鳴。有一條小小的彩虹斜斜的掛在繞著瀑布的雲朵下面。雖然我極力仰視，還是看不到它的源頭在哪裏。
「真漂亮。」我仰望著那道彩虹小聲喃喃。
「上面更漂亮∼」西索笑著看我一眼，「可是要爬上去並不容易，你要去麽？」
這也太小看我了吧？我皺一下眉，「當然要去。」
西索走在前面，快步向陡峭的山峰攀爬。他對地形很熟悉，很快就和我拉出一大段距離，我看著他的身影在樹叢山石間時隱時現，有點著急，「等等我——」
他回頭哈哈一笑，反而走得更快了。
我氣呼呼的追了幾步，「嗤拉」一聲，裙子被灌木上的尖刺掛了個口子。郁悶的看看被山風吹起的薄紗裙擺，我暗暗抱怨小伊哥哥，為什麽你買的每一條裙子不是綢子的就是紗質的，要麽就是蕾絲的？買條短褲給我會怎麽樣啊！
明天去買衣服去！上次看到賣衣服的店是在哪裏啊……那裏的衣服好像都挺醜的，不過……
反正裙子已經破了，我不再小心的挑路走，在亂石和草叢中加快步伐，很快追上了西索，和他並肩看著半山腰的飄飄飄悠悠的白雲向山頂走。
越接近山頂，山勢越險峻。整個貪婪島的地形展現在我們眼前。
終於到了頂峰，瀑布的轟鳴反而小了很多，聽起來就像是夜雨淅瀝瀝打在屋頂的聲音。我彎下腰看看從我們腳下兩三米的地方飛瀉而下的銀色水流，由衷感嘆，「真漂亮。這水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島上的水源就是這裏吧？」
西索沒有回答我這些問題，他低聲笑了幾下拍拍我的肩膀叫我向左下方看。
雲朵被清風吹得緩緩移動，陽光照過來，一條鑲著金邊的彩虹乍然出現，宛若一座浮在半空的橋。
西索跟我一起看了會兒彩虹，突然問我，「你是用那把匕首刺傷飛坦的麽？」
我沈默一下，「嗯。」
「我還以為飛坦速度要比我快很多呢∼」他微微皺眉。
我被他這種態度惹得不快，「他是很快。可是我也進步了啊。」
西索扭過臉，半蹲下來用指尖劃了下我的臉頰，「你一味進攻完全不考慮防守，氣的流動速度當然比以前快了很多。唉∼小咪路似乎已經完全忘記我是怎麽教她的了……」
他說著站起來，把我的腦袋摟在懷裏揉揉，「念能力者之間的戰鬥……」
「氣在攻防之間的轉換速度就是決定生死的根本。我沒忘記你教我的東西。」我掰開他的手臂擡頭。
「沒忘就好，呵呵∼」他微笑著摸摸我的頭，把臉頰貼在我臉上輕輕蹭了蹭，低聲說，「給我看看那把匕首？嗯？」
這種親昵的動作和懇請的語氣讓我說不出拒絕的話，盡管不太情願，我還是把藏在身上的匕首取出來，手柄朝著他放到他手裏。
西索接過來匕首拔出鞘，「嗯，鯊魚皮的刀鞘，稍微改造過，拔刀的時候完全不會有任何聲響，順滑得像用手指劃過你的頭發一樣。」他說到這裏擡頭對我笑了一下，「吞口刻的字很古老……嗯，是曾經盛行一時，但現在恐怕只有神學士們才能看懂的……」
「你能看懂？」我好奇的插嘴，庫洛洛說那些字沒什麽意思。
西索的眼睛彎起來，眸子裏蘊含笑意，「你說呢？」
我仰起頭看著他稍微側身，捏著匕首的尖刃，像是要看清上面模糊的字跡一樣轉動一下匕首。
一道陽光被雪亮的刀身反射到我臉上，我不禁一瞇眼睛——突然被大力推了一把，腳下一空。
極限
128 要怎麽樣，才算擁有你？
我像是產生了錯覺，怎麽會突然覺得失重了？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我睜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西索推落下懸崖！
這完全無前兆的變化讓我墜落了幾米之後才「啊——」的叫出來！
求生的本能讓我拼命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制止下墜。可我抓了幾次，只摸到瀑布後面被沖刷得滑溜溜的石壁和幾根長在懸崖上的草。
西索低頭看著我墜落，臉上掛著微笑，仿佛一場本世紀最盛大的花火，只為他一人綻放。
我尖叫著持續墜落了十幾米，終於抓住一棵斜斜從懸崖邊伸出的枯樹，它比我的手臂還要細很多，枝幹上是滑膩的青苔。
我用力一拉，想要借著它抓住別的什麽更堅固一點的東西或是跳上旁邊的石壁，可是我抓了幾下除了速度驚人的水流沒抓到任何東西，那樹卻發出可怕的「刺哢」聲，像是要折斷了，嚇得我趕緊放輕手勁。
這時西索趴在地上，把他的半個身體探出懸崖，「咪路，你要用自己的力量上來啊∼我是不會……」
「拉我上去！」我尖聲大叫，手裏的那根樹枝已經不能再承受我的重量了。我踢了幾下腿，裙子濕嗒嗒的沾在身上。
往下看了一眼，我幾乎魂飛魄散。剛才和他爬上來的時候並不覺得這山有多高，可是——現在身懸半空的時候我才發現，從這裏摔下去的話，即使最優秀的念能力者用全部的氣來保護自己，恐怕也會摔得粉身碎骨！下面除了一片白色的水霧，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用手抓住的地方。連一棵樹一叢草都沒有。於是我更加大聲也更加焦急的叫西索，「快拉我上去！快點！」
那棵樹的樹根發出類似一把菠菜被捆在一起一根接一根擰斷的聲音，我驚恐的叫著他的名字哭喊，「西索——快拉我上去！」
他的臉上是平靜得讓我心寒的表情，「咪路，我不能。我的氣拉長超過十米就會斷掉。你現在離我至少有十四米，所以……」他露出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問我要不要看魔術時那個鄰家大哥哥似的笑容，翹翹的睫毛半掩住眸子，「你要努力啊∼」
他認真的看著我，伸出一只手，像是在等我去拉住他一樣。我竟然從他眼裏看到了類似期待的神情……他瘋了！他瘋了！
「啊——」最後一點樹根帶著泥土砸下來，我雙手亂抓，「西索——」
瀑布的水流沖擊在巖壁上發出巨大轟鳴，我知道自己在不停的尖叫，可是卻完全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水流巨大的沖力打在我身上，好像讓我下墜的速度更快了。
我無法睜開眼睛，絕望之中用力向上伸手，想要抓住任何代表希望的東西，卻徒勞的繼續墜落。
突然！我像是被一條橡皮筋拉住一樣逆著水流向上彈了一下！
我驚訝的握緊手——「伸縮自如的愛」！
可是我一分神，手裏的氣又驟然消失，我「啊啊啊——」尖叫著又往下墜落。
「咪路——」
是西索！是他？還是我的幻覺？
我像溺水的人一樣掙紮撲騰著，手裏的氣柱又粘上了不知什麽東西，趕快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用力拉。
可是，還沒等我拉緊，氣柱又像是被拉得太猛太用力的橡皮筋一樣從中繃斷，我再次掉下去。
重覆著尖聲驚叫、抓住一點微弱的希望、再次跌落、又抓住一點希望，我不斷下墜，可是速度卻慢了好多，幾次之後水流漸漸擴散開也沒有那麽湍急了，日光透進來，我終於能夠從白茫茫的水霧中看到一點東西——西索一手用氣粘著滑溜的石壁，另一只手的氣連接著我手裏的氣。
他跟著我跳了下來！他真的瘋了！
他的氣反覆被我拉斷，減緩我下墜的速度和力道，他自己也被我拉得不斷跌跌撞撞摔在石壁上。
終於落到瀑布下的小溪裏時，我的四肢不知是因為用力過度還是因為剛才那短暫又漫長的一分鐘多時間裏身體分泌了太多的腎上腺素，我幾乎沒法呼吸，癱坐在水裏不停的發著抖。
西索從水簾後面走出來，手臂和下頜上全是擦傷。
他走到我身前，擋住了我頭頂的陽光。
「你看，」他歪著腦袋看我，臉上露出得意又欣喜的表情，「我說過你可以的，呵呵∼」他彎腰把我抱起來，捧著我的臉親了親，像是終於找到自己每夜都要抱著才能入睡的毛熊的小孩一樣興高采烈，「咪路你不會讓我失望的，我一直都知道……」
他說著把我的頭按在自己頸邊。
西索身上夾雜血腥氣的隱約香味和他溫熱的體溫讓我因為驚嚇過度而僵硬的身體慢慢恢覆知覺，我聽見自己的喉嚨裏不斷在吸著氣，顫顫巍巍的。
他安撫似的把我的左手抓在手裏，放在臉頰上貼著，又拿遠一點看看，「唉，手指破了啊，流血了呢∼」
我的手指被他捏著送進嘴裏，他唇舌用力吮了一下，疼得我「嗯唔」一聲低吟。
西索把我的食指拿出來，對著陽光照照，「真是漂亮∼連指尖都是這麽美的薔薇色∼這麽漂亮的手，手心卻有一道疤痕，唉，小咪路你要快點好起來啊……」他半瞇著眼睛對我微笑。
我的身體因為驚嚇而變得像凍在冰地上的汽車，可是力氣在這一刻神奇的回到身上，怒火嗖一下躥出來，汽車沖破冰封以十萬馬力發動——我揮起那只被他抓住的手，狠狠打了西索一個耳光。
他被我打得向後一歪，不得不松開我向後連退幾步。
我落在地上，追過去朝他腰上猛踢一腳，西索朝後飛去，仰面倒在水裏，激起大片水花。沒等他能動作，我跑了兩步跳起來撲到他身上，像只跳到角馬背上撕咬的獅子。
「你怎麽敢這樣對我？」我坐在他肚子上哭叫著對他亂抓亂打，毫無章法的揮舞拳頭，「你怎麽敢這樣！我那麽信任你你竟敢把我從那麽高的地方推下來？！你早就計劃好了對不對！你算好了一切才把我帶到這裏的！你計劃了多久？從我們第一天來的時候麽？啊？你竟然把我推下來！你這個瘋子！瘋子！」
西索趁我被激起的水花迷住眼睛的時候腰腹用力，想要起來，我雙腿用力死死壓住他，抓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又浸在水裏。
「你想讓我死是麽？不能用你的能力的話我就一定死了對不對？」發現我的手太小根本不能掐住他，我俯下/身把右前臂壓在他喉嚨上，「你想讓我死是麽？那你就跟我一起死吧！死吧！一起死！」
我使勁壓著手臂，膝蓋緊緊夾著他的腰不讓他有機會坐起來。西索抓住我的肩膀想把我從他身上推開，捏得我骨頭咯咯作響。我忍著痛咬牙切齒，抓住他的頭發不讓他的口鼻露出水面。
又惡狠狠的壓了他一會兒，他的手臂忽然松開了，軟軟的垂在我腰間，我咬牙切齒，「你是想裝死麽？沒關系，你盡管裝吧！等會兒就會真的死的。告訴你，現在就算你打穿我的肋骨，我也不松手！我要讓你死！死！死吧西索！」
我這麽說的時候心裏有種不是仇恨但是卻比仇恨濃烈一百倍的感情湧出來，我看著他在清澈的水下輕輕晃蕩的鮮艷頭發，還有斜挑入鬢的細長眉毛，又密又翹的睫毛，高高的鼻子和兩片薄薄的嘴唇，這種感情像旋轉上升的龍卷風一樣，卷動我血液裏的憤怒和悲傷，嗡的一聲，迷亂我的心智。
我怔怔的看他睜開雙眼，用那雙我看過不知多少次，但是這一刻卻和任何一次看起來不同的灰色眸子和我對視著，我的心臟像被紮了一下一樣大叫出聲，把全身的力氣灌註在手臂上。
西索忽然對我笑了，有個氣泡從他嘴唇裏逸出來，我心裏一驚，腰間突然一陣奇癢。
「啊——」
大勢已去。
我從他身上跳起來，沒站穩轉身就跑，鞋子早不知道去哪了，我的腳趾陷在滑溜溜的鵝卵石之間，跌跌撞撞。
西索在我背後哈哈大笑，「你現在是我的了！」他站起來時激起的水花聲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回聲一樣。
剛才的種種憤怒、悲傷、惡狠狠的殺意和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擁有的某種類似野獸追逐殺戮獵物時的致命沖動一下子被一種絕望般的惶急蓋過。
我跑了幾步背後被一股大力拉住，「刺啦」一聲，後背的裙子從領口撕裂到腰下面。
在我失去平衡往前摔倒的時候，西索的另一條氣柱粘住我，把我拽回來。
我轉過身對著他劈頭蓋臉亂打，「你這個瘋子！放開我！」
他也不還手，只是用手臂緊緊抱著我，箍得我不能擡手，箍得我喘不上來氣，「你剛才是真的要勒死我啊……嗯？咪路∼」他在我耳邊低語，手勁卻不放松，像纏住獵物的巨蟒，把我身體裏最後一點氧氣擠出去。
弄得我眼前發黑時，他突然放手，把我癱軟的身體抱起來，非常溫柔的吻吻我的嘴唇，情人般的低語，「你真要我死麽？」
因為缺氧我的心臟跳得像打鼓一樣，身體每根血管都在竭力蹦跳著想把最後一點氧氣輸送到肢體上，而我除了大力呼吸說不出任何話。
我滿懷惡意的把右手從他腋下艱難的擡起，手裏迅速放出氣繞著他脖子又回來，在手心像擰麻花一樣擰緊。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死麽……」西索竟然還能轉動脖子，湊過來吻我的耳垂。
他的手臂再次收緊。我覺得我們兩個很有可能會像兩條纏在一起的蛇一樣勒死對方，或者，他先把我勒死，我手裏的氣松開之後他就自由了？
不能讓他自由！
他是我的！
我懷著這個想法把身體裏那最後一點氣一點點擰緊，好像擰一個敲鼓小熊的發條。
可還沒等到敲鼓小熊能夠開始揮動鼓棒，我耳邊就「哄」的一聲，開始蜂鳴，一秒鐘不到就昏過去了。
他終究還是比我強。
「咪路？」「咪路——」「醒醒∼」
我費力的睜開眼睛，西索把我橫放在自己懷裏，坐在溪邊的草地上。他親親我的鼻尖和嘴唇，「你還要睡多久啊？」
「唔？」我迷茫的轉動眼睛，太陽透過樹枝照在西索頭頂。
我瞪著他，一骨碌坐起來，「你——」我只說了一個字，眼淚就流下來了。
「唉唉∼」西索把我還是濕漉漉的頭發撥開，「你對我這麽狠，可是對他呢？你好像沒有想過要殺死他吧？」
我突然竭斯底裏大叫，「你知道什麽？！他讓我以為他也喜歡我——嗚嗚嗚……」
我揪著西索胸前的衣服失聲痛哭，終於對他說出讓我耿耿於懷的那句話。
那句包含了一個十四歲傻瓜的憧憬，又讓她滿心的希望如同摔碎在地上的撲滿小豬一樣的話。
那些對未來的猜測和幻想，就像破碎小豬肚子裏滾出的硬幣，灑了一地，在淚水中支離破碎，永遠不能兌現。
「他對我說，他告訴我，他說……」我嗚嗚咽咽的回憶了一會兒，幡然醒悟。
庫洛洛從來也沒對我說過他喜歡我之類的話，甚至連某種曖昧的暗示都沒有。
我又失望又羞愧，哽噎幾聲，像個勉強找出答案搪塞老師的小學生，低聲說，「他說，‘那人獨居不好’……」
原來他連用語言騙我都不屑。
西索的身體輕輕一顫，他把我抱得緊一點，摩挲著我的後頸，一下一下輕輕吻我的眼睛，像是在用這種方法阻止我繼續流淚。可我摟著他的脖子哭得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傷心。
又哭了一陣，我發覺有什麽不太對。
我跟西索拉開一點距離，看看他小腹那塊讓我覺得熱得奇怪的地方，又擡頭看他的毫無負疚感的臉，哇的大聲嚎哭起來，「你怎麽能這樣？人家現在正難受呢，你怎麽能這樣？」
這壞蛋竟然笑出來了，「哈，我知道你正在難受呢，可是——你現在這樣子，我也很難、受啊∼」
我抹著眼淚指責他，「我什麽樣子？」你這個惡棍！我哭得這麽傷心的時候你究竟在想什麽啊！
西索「嗯∼」了一聲，抓著我的手按在我胸口上，「你……嘿嘿∼」
我低頭看看，臉立刻燙起來。那條白紗裙子濕透了之後緊緊貼在我身上，仿佛蓋了一層半透明的膜，肌膚的顏色清清楚楚的。嗯……還有小伊哥哥你為什麽總選這種又薄又透氣的內衣？虧我還以為那是為了我運動方便呢！那透明衣服果然還是你買的吧混蛋！你這個變態！
我一陣慌亂，手動了幾下不知道是該遮住胸前好，還是該捂著發燒的臉。
西索湊近一點，呼吸吹拂在我領口露出的皮膚上，弄得我禁不住一陣發抖。他的聲音低啞得令我臉紅，「比沒有穿衣服還誘人……」
我把身體蜷成一團，不敢看他。又過了幾秒鐘說，「我們回去吧。我要感冒了，再這樣下去。」
他輕聲低笑，裝作好心的問我，「哦？咪路你是要這個樣子走回‘愛愛’？還是要我抱你回去呢？」
「……」嗚∼
西索抱著我回旅館。我一路上把頭藏在他胸前假裝自己是個沒有聽覺沒有羞恥心的物體。
我被西索折騰夠了，也哭累了，沒再跟他鬧別扭。房門一打開我立刻從他懷裏跳下來沖進自己房間。他在我身後笑著，「快點去洗個熱水澡。」
我站在花灑下面閉上眼睛，摸摸自己的肩膀，還很疼。
穿上浴衣，我把濕頭發用毛巾包好，無精打采的倒在床上呆呆看著天花板。
我擡起一根手指，一條細細的氣柱拉起窗簾，正午的陽光在地板上不斷晃動。
西索這瘋子。「伸縮自如的愛」是有粘性，但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粘得住，粘得牢。比如剛才在瀑布後面被水流沖刷得光溜溜的石壁就是。
翻個身坐起來，我問推開房門擦著頭發走進來的西索，「你為什麽跟著我跳下來？不是說不管我了麽？」
他走過來，把毛巾隨手扔在地上，單膝跪在床邊推了我一下，我又倒下來。他趴在我身邊，沈默的看了我幾秒鐘，用手指撫摸我的眉梢，「本來我也沒想過要跳下去的，那樣的高度，又沒有著力的地方，我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不會摔死，不過嘛∼」他俯下臉盯著我仔細的看了幾秒鐘，「有些東西是值得去冒險的∼」
這話讓我聯想起不久前他在我背後大笑著說的「你現在是我的了」，讓我突然間有種奇怪的，包藏屈辱的感激，或者說，是包含感激的恐懼？很難形容那種感覺。類似珍稀猛獸在陷阱裏仰望著獵人，看到他的面孔流露出震驚、讚嘆、激動、欣賞、珍愛等等情緒時的反應。它明白獵人不會輕易傷害它，卻不知道他會不會再給它自由。
「我……」用手肘支起身體，我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說不出話。
西索拉掉我頭上的毛巾，拂開我鬢邊的頭發，擡起我的下巴吻在我唇上。
他的吻和之前的不太一樣，似乎是在確認什麽，很輕。
他只吻了一下就松開我，瞇著眼睛笑了，「小咪路∼我被你弄得要累死了，睡一會兒吧？」
不用他說，我也累得要死了。
我放松身體，蹭蹭枕頭闔上眼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44
輕薄的假象
129 這章的標題好難想啊，於是，西殿生日快樂。
樓下喧喧嚷嚷，我眨眨眼皮醒來，輕輕坐起來悄悄觀察西索。
他的下頜蹭破了一塊皮，微微滲著血，脖子上有幾道淤青，從衣袖露出的手臂上斑斑點點全是擦傷。
不過，這些跟他腰上的傷比都算不了什麽。
他睡著的時候會向右側著，跟他平時的習慣相反。
不知道他到底傷得有多重。
跟他相比，我只有左手的手指上的一點擦傷。
我掀起他睡衣的衣角，用那根受傷的手指輕輕摩挲他腰上青紫的皮膚。西索轉過頭，喉結動了動張開眼睛。
「你醒了？」他抓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
這似曾相識的情景讓我的心像只小船，在蔚藍海水清澈得能夠讓陽光直射到幾十米深處的海洋上被海風和波浪輕輕顛簸。有白色海鷗飛過。
西索輕輕打開我的手掌，把我的手指夾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間，用拇指擦著我的手心，「這是什麽時候弄的？」
我沈默了幾秒鐘，緩緩開口，告訴他遇到彭穆大叔的事情。
西索靠在枕頭上微笑著聽我語無倫次又幹巴巴的敘述，他竟然用一種讚賞的眼光看著我，「你看，我早就說過你這個嬌滴滴的身體裏藏著很厲害的猛獸吧∼哈哈∼」
「野獸的直覺麽？」我不悅的皺眉。
他笑嘻嘻的在我手背上響亮的親一下，「嗯。給我看看你的肩膀，疼嗎？」
我想說不疼，西索已經坐起來，把我的衣領向兩邊扯，再伸手在我背後一拉。
紅色絲綢浴衣的領口從胸前被拉到脖子下面，露出肩膀。
肩上的瘀傷被綢緞反射的光映著，像是一對貼在了皮膚上面的青色樹葉。
他跪坐在床上，攬著我的肩膀俯首親吻我肩頭受傷的地方，小聲喃喃，「受了傷也這麽漂亮……」
我被他弄得有點疼，不由輕輕顫抖一下。西索的手順著我的脊柱從後頸滑下去，停在那個我現在每次沐浴都怕在鏡子裏看到的地方，「這裏呢？這是怎麽受的傷？」
那些回憶仿佛一片比紙還薄的巧克力，慢慢融化在我口中。我的喉頭動了幾下，理清時間順序，一點點告訴他我能記住的那些事。西索把我的臉按在他左胸，手從我頸子後面繞過來一下一下摸著我的頭發和左邊的耳垂。
我告訴他我們是怎麽被一大群賞金獵人追殺，怎麽遇到了那美和她的男朋友，我又是怎麽殺了他們，怎麽受的傷；還有，我們後來如何利用弗恩老變態逃走，在公園裏遇到了誰，一直講到我們順著洛基山脈走，遇見彭穆大叔。
不過，我沒有告訴西索，庫洛洛也受了傷，也沒有告訴他，庫洛洛做的可怕食物 。還有，他修好了公園裏的旋轉木馬；他主動把自己的一顆冰淇淋球給我；他和我一路寫著遊記，把空白的地圖一點點填滿；他和我一起在月夜爬上山峰，和我一起在黎明時分在高山環抱的湖泊上泛舟……
我也沒有告訴西索，庫洛洛在我失去念力之後做了肉片粥餵我吃；而我看到他和一個成熟美艷的女人用我不懂的語言交流之後落荒而逃，他又是怎麽在拂曉的時候找到我；在小島路路比上，他用樹枝和野花為我編了一個像極了「花之少女」鉆冠的花冠；他說他小時候建過一間房子，房頂有一個用洗衣機門做的天窗；他說我的心臟停跳了，如果我再不醒來他會用匕首切開我的胸膛直接捏著我的心迫使它再度跳動；他說……
我告訴了西索記憶中那只瓶子是什麽形狀，什麽質地，什麽顏色，可是卻沒透露它裏面盛載的是什麽。
其實西索也不會問我。就像他說過的，所有男女結識的橋段都是老掉牙的，在這星球上不知反覆上演過了多少次。
「我覺得我不會忘了他了……」最後，我垂著眼皮，努力忍著眼裏的淚水總結，「就像我背後的傷痕一樣。」會變淡，但是當初刺得那麽深，所以永遠不會褪去。
小伊哥哥以為這是庫洛洛給我做的記號，實際上，這也許真的是他留在我身上的記號，是我被打上他的印記，無法消失。
西索輕輕笑了兩聲，把我抱起來坐在床邊。他把我的頭發從頸後攬到左肩，對著斜斜放在衣櫃旁邊的穿衣鏡扭轉我的身體，「現在你還看得到那個傷痕麽？」
我抓著他的肩膀轉過頭，在松松垂下的浴衣領子上面，我的後背一片雪白，什麽都沒有，一如初雪之後無人經過的原野。
我驚訝的看著西索，這是什麽？
他的眼睛彎成月牙，手指拂過自己的臉龐，星星和淚滴出現了。
我半張著嘴，用指尖點了點他左眼下的藍色淚滴，它竟然像一張剝落的墻紙一樣掉了下來，扭曲一下變成氣。
「這是……你具現化的能力？」
西索瞇起眼睛，「‘輕薄的假象’，它可以在平面上輕易作出模仿。動物的皮毛，金屬的質感，顏料，筆跡……什麽都可以。」
我震驚又好奇的看了他一會兒，把氣聚到手指，放在他臉上。大概是最初他教我運用氣時的印象太深，又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我的指尖出現一個小小的紅心，貼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鐘剝落下來消失不見。
我懊惱的「哎」一聲，又試了一次，這次更糟，那團氣根本都沒有變成平面的，像個小光團一樣輕輕扭動幾下消散。
「呵呵∼心急的小咪路∼」西索笑著握著我的手肘跟我拉開一點距離，「現在，好好看著吧∼」
他的手指從我肩膀滑落，「你想要什麽？」
我楞了一下，大聲說，「翅膀！我要一對翅膀！」
「啊哈哈哈，」西索又笑了，「笨孩子，都跟你說是平面上的了，怎麽？你要一對能飛的翅膀麽？」
呃——我是很笨。
他雖然是這麽說的，可是當他手掌緩緩滑過的時候，我的後背真的出現了一對翅膀。
它們是一對很大的羽翅，在我背上收攏，翅翼上的羽毛是近乎黑色的紫，下半截隱沒在紅色的綢子浴衣裏面。
這樣鮮艷的顏色和真實質感讓我驚訝得說不出話，把西索推開一點，想湊近鏡子看的更清楚點。
他笑著要把我的衣領再拉低一點，我「嗯」了一聲表示不滿。他松開手，垂下頭親親我的額頭，嘴唇落在我的眼皮上。他用上唇撥弄我的睫毛，低聲喃喃，「……小鳥的翅膀∼」
我急著要看背後那對翅膀的全貌，手按在西索胸口想要扭過頭，他卻突然用力抱緊我，和我貼在一起。
和他熱烈的肢體語言相比，西索的吻溫柔得能夠讓一朵花瓣薄到幾乎透明的花在微風中輕輕晃動。他含著我的雙唇輾轉吮弄，和我分開一點距離，鼻尖蹭蹭我的的鼻尖，再吻上來。
這種甜蜜親昵的親吻讓我的心像一簇小小的火苗，起伏跳動，漸漸和他的動作頻率合拍。我的四肢和身體變得柔軟得藤蔓植物的嫩枝一樣，纏在他身上。
意亂情迷的時候我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解開我腰間的絲帶，而他的手像溪流中順水拂動的水草，取代那條絲帶，繞在我的腰上。
「小伊真是可惡，為什麽給你選這種讓人想……的顏色？」西索似乎有點不滿的在我耳邊低語，他緩慢的語速和寬衣解帶的速度成反比，一晃神，那件浴衣已經被他褪到腰間。
這時我也覺得這個顏色太過鮮艷刺眼，它把我的皮膚映出一種隱含挑逗意味的紅暈，想到我的臉頰可能也是一樣紅，我忍不住閉目小聲呻吟了一下。
西索制止我不安的扭動，把我的左手搭在他頸項上，拉著我的右手，把它按在
我的胸口，他的手掌覆蓋著我的手掌，讓它在我身上緩緩滑動。
這種撫摸比他用自己的手撫摸我還要讓我害羞。
他吻著我的耳朵，小聲說，「看，咪路，看你的身體有多美……讓我教你……」
他手臂輕輕用力，我的身體順著他的臂彎滑下來，半躺在他懷裏。
就像巡檢自己國土的國王，西索的手帶著我的手掌解除障礙，緩慢而曲折的經過小山，平原，丘陵，有時候會繞道，重新回到出發的地方，最終來到河谷。
他拉著我的手指去碰觸那個會讓我眼前驟然聚集所有最艷麗顏色的點，我羞得連連搖頭，退縮不前。
於是他又帶著我回來，旅途重新開始。
「看清楚，記住這種感覺，」西索的眼睛裏蘊含笑意，他俯首親親我的額頭，「看著……」
他的掌心有一層薄薄的氣，隔著我的手掌像層透明的紗覆蓋在我身上，碰到我皮膚的那一瞬化為妖艷的圖畫——那是一株危險迷人的毒藤，玫瑰色的花朵上有隨著我的呼吸輕輕顫動的露珠，嫩綠色的枝條纏繞著我的腰，向下蜿蜒，曲起的嫩芽好像猶豫著是要不要繼續，停留在……
我握緊他的手搖頭，「不要再……」
「呵呵，你看清楚了麽？」西索的灰色眸子裏似乎能映出我羞紅的臉。
我「唔」了一聲偏過頭，卻在穿衣鏡裏看到更加令人害羞的景象。
誘人的花下仰臥在紅色絲袍上的我，還有睡衣穿得整整齊齊，只有領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的無辜微笑著的西索。
我捂住臉翻了個身，那妖媚的圖畫從我身上剝落，消失。
「咪路∼」西索撥開我頸後的頭發，撫摸我的後背，「咪路？」
「嗯？」我顫巍巍的小聲答應。
「你記住了麽？」
「……」
我當然沒記住。那麽害羞的時候誰還能分神觀察氣是怎麽運用的啊？
西索嘻嘻笑了幾聲，要扳著我的肩讓我扭過臉，「我再教你一次？」
討厭！不要再教我這些不正經的東西！
我死死抓著他的腰不肯轉動身體。
他也不勉強我，手指勾著浴衣的領口，讓滑溜溜的絲綢從我背後滑到腰下面，「再教你一次啊∼你要的翅膀。」
我扭過臉，看到那對翅膀的全貌。
西索說「輕薄的假象」只能在平面上使用，可是那對翅膀卻看起來像真的，仿佛隨時可以張開，振翅而飛。
「把氣加上想象力，就可以展現任何你想要的質感，」西索伸出氣柱把鏡子拉到床邊，近得幾乎看清我垂在肩頸之間的發絲，「這次看清了麽？」
我呆呆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那對翅膀顏色漸漸變淺，到了翅緣，羽毛已經由淺紫色變成幾乎溶進我皮膚的粉白色，合起的雙翼下面，有一根羽毛飄落在纖細的腰臀之間，仿佛最輕的呼吸都會讓它晃晃悠悠的飛起來。
「輕薄的假象，可以不止一層……比如——」西索的手掌又動了一下，這次快得我根本沒看到他是怎麽動的，一條黝黑鎖鏈纏住了我的翅膀，束縛著它們，纏繞在我腰上。這畫面一下子變得充滿邪惡的魅力。
我一下子從震驚變得害羞得恨不得立刻昏過去。
西索惡意制作的畫面透露出一種隱晦又張揚的誘惑，就像他自己。
我閉上眼睛一會兒，又忍不住睜開羞怯怯的看看鏡子裏的自己。
嗚，我還是幾乎完□/露的趴在他身上。
他穿得這麽嚴嚴實實的，好像是故意要突出我……
「你看清了麽？」西索俯在我耳邊問。
我捂著臉不說話，過了半響，我悶悶的說，「為什麽你穿著衣服？」
他平時總是恨不得趕快把自己扒光的，今天是怎麽了？故意的！
他低聲笑了，抓住我的手從他的衣襟兩粒扣子之間放進去，用我的手指一粒粒解開扣子，然後輕輕抱著我趴下來。
「記住，輕薄的假象的真實程度取決於你的想象力有多豐富，」西索吻著我的後頸，「但是一摸就會被識破。」
我轉過頭，看到那條帶著強烈暗示意味的鐵鏈消失，接下來那雙漂亮的羽翼也消失了。
「我擔心自己的想象力不夠好。」我趴在被單上微微仰頭，「你看——」
我的手指拂過西索的胸膛，想象著一對翅膀一對翅膀，可是——
浮現在他皮膚上的圖案是一顆長了蝴蝶翅膀的心，沒有任何顏色，看起來就像小孩子的簡筆畫。
「嗚∼」我頹喪的把頭埋在枕頭裏。
「哈哈哈∼」西索笑得胸口一顫一顫的，他抱著我親了親，「別著急，你還不熟悉具現化的能力。明天開始教你吧∼」
「嗯。」我點點頭，想了一下用手肘支起身體，看著他。
西索瞇著眼睛彎起嘴角，「怎麽了？」
我猶豫著，一點一點湊過去，輕輕在他左眼下面親了一下。
這只是個表達好感的親吻，可是，他眸子的顏色頓時深了很多，他的瞳仁漸漸擴大，那片淺藍色的水似乎有水波起伏。
西索閉上眼睛吻過來，一手捧著我的臉，一手不耐煩的解開阻隔我和他的所有束縛。
在他的嘴唇順著鎖骨向下移動的時候我拉住他，低聲哀求，「別……嗯，等等……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的不安，羞澀，還有微微的恐懼。
可是他竟然全都明白。他把頭靠在我頸窩蹭了蹭，小聲嘆息，「那麽……讓我抱抱你？」
我怎麽還能拒絕？他已經讓步了。
於是我溫順的偎在他懷裏，盡管在他撫弄親吻我的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輕輕顫抖，咬著嘴唇「嗯嗯嚶嚶」，羞得時不時要半闔著眼睛。
西索一邊親吻我的肌膚一邊自怨自艾，「我是為什麽要這樣折磨自己啊∼嗯？」
我又覺得有點好笑，忍不住瞄了他一眼。
他拉著我的手沿著他漂亮的腹肌向下走，我耳朵都熱起來了，把手向後縮，於是他又拉著我的手回到我身上，向下走。
我再次退縮不前，也不讓他過去。
西索仰起頭看著天花板的一角自言自語，「我要瘋了。上次你喝的那個酒是在哪裏買的？唉唉，早就該想到不可能每次都這麽走運啊∼唉唉∼要瘋了……」
他嘟嘟囔囔的說了一會兒，又轉過頭對我笑，討好似的親親我的鼻尖和嘴唇，「你要再看一遍麽？」
不等我回答，他已經握著我的手掌，從我的肩膀開始遊走，「想象一株春天裏的櫻樹……」我的手掌經過的時候，肌膚上依次出現在陽光下閃著柔和光澤的綠葉，一簇簇粉白色的櫻花，錦繡花團中有粉蝶飛過，停駐在花瓣上親吻花蕊，。
西索拉著我的手指把我的身體當成畫布，描畫出浮世繪一般的艷麗，他停在我肚臍上方，思忖一下，「還是水彩更合適？你的皮膚就像是還沒暈開的水彩顏色，這麽可愛的淺粉色……」他說著俯首吻在嬌艷的花朵上，畫的質感一下子變了，朦朧輕淡，像隨時會溶進皮膚消失不見，他有點得意的在我耳邊輕笑，嘴唇碰碰我的耳垂，「和櫻花一起開放的……還有什麽花？」
他溫熱的呼吸讓我身體裏有根神經像被琴手調整的弦，隨著他細微的動作輕顫，發出各種嬌媚不知羞的聲響，我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啊，我想起來了……」西索吻我的脖子，他柔軟的發絲蹭得我癢癢的，忍不住要輕輕扭動身體避讓，有沈郁的笑聲從他鼻腔發出，他滿含笑意的眼睛看著我的胸脯，「……這裏是這種純潔得像小嬰兒一樣的淺櫻色，可是……」
他的手突然用力，帶著我的手指來到那片我自己都不敢輕易涉足的幽谷，「這裏卻是魔鬼一樣綺麗的桃色……」
「這種鮮艷的顏色……」他用自己的手指帶著我的手指緩緩在幽谷中流連，谷間有清泉流出，「這麽鮮艷……是故意要給人發現麽？」
感官上突如其來的刺激和歡愉，遠遠比不上西索的語言中的暗示和挑逗來得強烈，我合一下眼皮，喉嚨裏軟軟的吱唔著。
我的另一只手這時也被他握在手裏，被他引導，去撫摸他的身體。
他在我耳邊的嘆息輕喘比他之前所說的言語更讓我害羞。這一刻，他的意志進入我的身體，滲透進我的意識，帶著我，拉著我，強行驅趕走我的羞澀，和他一起去我沒有去過的地方，領略我沒有想象過的快樂。
「這時候你就需要想象力了，比任何什麽時候都需要……」西索的身體也和我一樣微微顫抖，「道德、羞恥這些東西通通是束縛你的枷鎖，把它們扔到一邊去！聽我說，咪路，你要聽聽我的想象麽？」
在他喘息的時候我不由自主的咬著下唇，喉嚨連著胸腔發出類似獵鹿人吹的木笛那樣不成曲調的聲音。
和我的迷亂失神相比，西索顯然清醒得多。他用美好動人的語言向我描述他此時關於我的想象。不知是他細致入微的敘述，還是此時身處的情境，盡管我極力閉緊眼睛，可是他想象中的畫面卻毫不費力的顯現在我的腦海裏，具體而形象，就像我是在從鏡子中看到一樣。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睜開眼睛，悄悄轉頭，看了一眼被西索拉到床邊的穿衣鏡。
那面鏡子裏映出的畫面在我心裏投放了一顆轟出艷粉色蘑菇雲的炸彈。
我被這爆炸引起的熱浪席卷，像一張被火焰燒得卷起來的紙，紙上的字跡被火舌舔到之後模糊不見。
這麽親密的躺在一起，西索怎麽可能沒有發現我看到了什麽。他低聲笑著抱著我滾動一下，鏡子裏的畫面又變了，更加靡麗，羞得我把臉藏在他頸窩邊上。
他頸部的動脈在我臉下面跳動得很快，像只活潑的小鹿，西索「呵呵」笑了兩聲，語速慢得像被拉長的棉花糖，湊在我耳邊繼續說他在自己的想象裏曾經對我做過的各種事情。
我渾身不受控制的輕輕顫抖，小聲哀求他別再說了，可是——他斷斷續續的，親吻著我，手上的力氣和速度卻漸漸加重加快，一直不肯停下來。我已經被他的言語、聲音、氣息、體溫迷惑，被他拉進他用豐富想象力所構築的那個不存在道德、是非、甚至時間觀念，一切都由快感支配的綺艷世界，恍惚間似乎我真的和他做過這些他低聲訴說的事情。再聽下去我就會在他懷裏變成一朵淺淺桃色的雲了……
為了阻止他說下去，我用自己的嘴唇貼在他的薄唇上，學著他所對我做過的，去深吮挑動，去磨蹭輕嚙，去徒勞的試圖停止他拉著我不斷墜落墜落，墜到雲朵裏，墜到彩虹的另一邊。
終於落地的那一刻我的手指在他的誘導下，釋放出一朵龐大而朦朧的華麗花蕾。
我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歡愉是我此時還很貧乏的想象力無法企及的。
我的每根肌肉，每個毛孔都在吶喊歡呼，我簌簌發抖，唇齒間輕輕打顫，竟然不知輕重的咬在他唇上。
西索悶悶的哼一聲，在我的手心裏跳動，突然間像是變大了很多。那種仿若野獸瀕死前掙紮的跳動痙攣讓我有種「這個男人現在是我的了」的奇怪想法。莫名其妙。
盛放的花蕾緩緩在我眼前合上，有聲短暫而悠長的嘆息從我口中逸出，我倒在西索光滑的胸口，喉嚨和鼻腔哼哼嚀嚀，軟得像一條浸了水的絲帶，偶爾顫抖一下。
我的確也像一條浸濕的絲帶，汗珠在我喘息的時候不斷從肩頭，後背，胸口滲出來。西索也一樣。
他的嗓子深處發出不可辨別的「唔唔」聲，把我摟得緊緊的，用下巴蹭開被汗水貼在我額頭和鬢角的碎頭發。他的喉結動了幾下，像是很渴的樣子，然後，他小聲叫我了我一聲，「咪路。」
「嗯。」我迷迷糊糊的答應，把手抱在他後背上。他的後背像是下過一場急雨，落滿溫熱的水珠。
恍惚了好一陣子，突然，他的肚子「咕嚕——」一聲，我「噗」的笑出來。
西索蹭蹭我的臉蛋，委委屈屈的說，「你要餓死我了。」
呃——這是什麽意思？
其實我也餓了。
因為又過了幾秒鐘，我的肚子也開始咕咕亂叫，「現在幾點了？」
「大概是四五點？」西索懶洋洋的看了窗口一眼。
啊，我們好像沒吃午飯。
沐浴之後他帶我去吃晚餐。
上甜點的時候他突然問，「你現在的想象力要比之前好一點了麽∼」
我的臉頰立刻熱烘烘的，垂著頭把小銀叉放在吃了一半的蛋糕旁邊，「嗯。」
「明天一起修煉吧！」西索笑嘻嘻的把手從桌子另一端伸過來，摸摸我的耳朵，「我教得不錯吧？」
誰、誰要跟你學那些不正經的東西啊！！
我懊惱的推開椅子，站起來就走。
他在後面小聲抱怨，「不是說好了養我的麽？哼哼，還要讓人家用辛苦攢下來的零花錢來付賬單……」
他的這種玩笑話讓我偷偷笑了。
你就應該這樣
130 I wanna do some bad bad things to you……
從那天開始，我停止了去接懸賞任務，每天跟西索去愛愛城外的樹林裏修煉。
「伸縮自如的愛」被彭穆大叔鎖了六十天，本來應該在我遇到小伊哥哥以後可以重新使用的，但是……
現在失而覆得，我突然發覺自己好像比以前更能領悟這個能力究竟要怎麽使用了。西索和我反覆對打練習比任何別的方法都能激發我的潛力。
倒是西索，他大概是因為在島上晃悠了很久，沒怎麽打架，精力過於旺盛，他總是差點收不住，有時會打得我很疼。
我捂著傷處嗯嗯皺眉的時候他就跑過來抱抱親親，討好的摸摸我的頭，把我當成傻瓜一樣讚美幾句哄我開心。
有時我也會生氣，跟他說不練了，不玩了，這家夥會蹲在地上捧著臉假裝無辜，然後一臉壞笑的問我要不要讓他教具現化的能力。
對具現化能力的修煉，西索和庫洛洛有著很不同的心得。他不以為然的批評庫洛洛教我的方法，說只有天生的具現化能力者或是經常喜歡幻想的人才適用那種靜坐冥想，直接想象一個物體的方法。
而我，天性單純又喜歡認死理，用那種方法很可能會引起不利的幻覺，如果心緒不寧更是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
我聽了之後默默無言。在阿裏斯蘭的小島上那段日子，我的心思就像一個萬花筒，從來沒有變得那麽快。上一秒萬紫千紅，下一秒萬念俱灰。冥想的時候總是覺得全身的氣到處亂撞亂竄。而我為了不在庫洛洛面前示弱，為了怕他失望，每次他問我心得的時候都會隱瞞回避。當然，他那時也沒有心思好好教我。他在矛盾猶豫的，是要在什麽時候甩掉我。或者，是要選個什麽樣的人來測試他對我能力的最終推測。
西索還說，我只見過一次庫洛洛的書，就能覆制出來，說明我對親眼見過的東西印象深刻，這和我總是註意細節的性格相符，所以，最好是在冥想時想象一個自己非常熟悉的物品，直至把那樣東西具現化出來，和原物一摸一樣，才算完成了修煉的第一步。再接下來，就是對「輕薄的假象」的反覆練習，先從模仿森林中的各種植物的質感開始。
我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也想好好靜下心去冥想，可是……
每次冥想開始不久，這討厭的家夥就會百般逗弄我，或是在我耳邊說些讓人臉紅的話，或是幹脆直接的「勾引」我。
生氣的抗議之後他就會一臉無辜的說看到我閉上眼睛的樣子就想吻上來，讓他克制自己不來打擾我簡直就像把魚食撒進魚缸卻要求金魚不可以吃一樣是不可能的。
總而言之，「輕薄的假象」的修煉並不十分順利，大概西索覺得以我的笨蛋性格根本用不到這能力，所以他教得遠沒有「伸縮自如的愛」用心。這也讓我確信，他的確和可惡的芬克斯信長叔飛坦那夥人一樣，從心底認為我是學不會說謊騙人之類的東西的。
嗯……比起具現化能力不順利的修煉，有些別的事情倒是很快就……
以前我覺得西索這人可以很無恥，現在我覺得他其實之前表現出的無恥的還是有限的。
以前我覺得一個人說著無恥言語的人露出一臉天真又無辜的表情是很奇怪的事，現在我覺得……呃，有些事情本身就是無辜但無恥的。
Innocent but shameless.
從瀑布回來，西索教會我的，不只是「輕薄的假象」，他還教會我用一種旁觀的態度去欣賞並且去投入的追求從一出生就隱藏在每個人身體深處的瘋狂快樂。
那種快樂泯滅羞恥。到達的時候讓人覺得整個世界在肉體歡愉的頂峰披上了一層瑰麗而虛幻的假象。
這也算是一種輕薄的假象麽？在那幾秒鐘過後，所有匯集在眼前被發狂尖叫的撕扯扭曲的艷麗顏色褪去，留下一地近乎灰色的白沙。沙子被風吹走，顯露出刻在石頭上的字跡。
西索帶著我在這個時刻可以沖到頂點俯瞰一切的美麗而狂野的世界裏到處瀏覽，在不知什麽時候和我一起突破了一些障礙。
那些障礙消失之後，我覺得，他和我之間的親密從某種意義來說，是「應該」的。
他就應該在我不高興的時候哄哄我，抱抱我，為我一點點細小的進步讚美我；就應該在我感受到激烈的歡愉之後用帶著點戲謔笑意的眼睛看看我，親親我的額頭；就應該用又珍愛又恨不得要在下一秒親手毀掉的眼神看著我。就像一個小孩子千辛萬苦爬到樹上抓到一只蟬，聽它嘹亮的歌聲，把它握在手心感受它歌唱時身體的震動，打開手心又忍不住想要撕掉它脆弱的透明翅膀。
可是，他不應該當我在心靈裏儲存的東西因為肉體的快樂而被沖走的時候在我耳邊叫我的名字；他不應該在歡愉沈寂之後一次一次蜻蜓點水似的吻我闔上的眼睛，像是要喚醒它們；更不應該在我為他做那些事情之後這樣——那些最初幾次會令他興奮得小腹肌肉顫抖不止的事情，現在卻讓他在得到快樂之後仰面躺倒，臉上流露出有點寂寥有點遺憾的神情。一現即逝。
他恪守在來貪婪島之前向我所做的保證，但卻一次又一次不遺余力的引誘我，試探我，想把那道他和我一起放下的柵欄升起，洪水洶湧而入，世界終結。
有時候我也想。可是，心底的深處，我知道，有什麽東西在攔著我。每次我想打碎那道柵欄的時候，那東西就會哀哀哭泣。
我無能為力。
那天，我和他因為前一天玩得太瘋，一直到將近中午才睡醒。吃了頓「早午餐」之後，我們漫步到森林的湖邊。
躺在樹蔭下的草地上休息了一會兒，西索教我用盡量多的氣去粘頭頂的樹葉。
「要註意氣的平衡，盡量讓每條氣均勻……」西索看著我躺在草地上舉著雙手，不時提醒我怎麽更好的運用氣。過了幾分鐘，他突然湊過來，在我聚精會神的保持每根手指上發出的氣柱粗細力道相同的時候，他拂開我肩頭的頭發，直接吻在我右胸上。
「餵——」我用手肘碰他，「別搗亂！」
「嗯∼你盡管專心的讓手裏的氣保持平衡，不用理我∼」他含糊的說著，開始動手解我的扣子。
從來沒有試過在戶外跟他這樣親密，我又害怕又害羞，扭動身體躲避他，小聲嗚嗚，「別這樣……」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擔憂，西索俯身抱住我，在草地上翻了個身，讓我坐在他身上，「啊∼咪路，就這樣，你做的很好，繼續保持氣的平衡……嗯嗯，好光滑啊，含在嘴裏如果不咬住就像是會溜走一樣……」
為什麽會有這種脫別人衣服脫得這麽快的人！
我剛要松開手裏的氣阻止他恣意妄為，西索坐起來抓住我的手，把自己的手臂貼在我手臂上，伸得筆直，氣纏在我們手臂上，連著大樹的枝幹，就像我和他的手一起被吊起來了一樣。
「要我和你一起練習麽？」他瞇起眼睛對我微笑一下，在我的脖子和鎖骨上印下幾個輕快的吻。
「不要！」快放開我混蛋！要是有人來怎麽辦？要是信長叔他們又來怎麽辦？
「哦，那就讓你自己練習吧∼」西索快樂的笑了，他把自己伸出的氣聚集在一起，收在右手的食指上。
這情況比剛才還糟糕。他鉤鉤手指，我的手臂被拉得更高了，那兩朵嬌小的粉紅色像一對活潑的小兔子一樣跳著湊到他唇邊。
我羞得要站起來，他反而摟住我的腰跟我一起動了一下，拉著我不讓我哪怕再移動一厘米。
「快松開我！我生氣了！你再這樣我要用力了啊！夾碎你的肋骨啊餵——別這樣！」我急得大聲嚷嚷，又不想真的動手跟他打起來。
「哎呀你叫得好大聲∼把人引過來怎麽辦？我可不想讓別的任何人看到你這麽可愛的樣子∼」他退後一點，歪著腦袋看看我，「真漂亮啊∼試試把你的氣轉個圈伸過來抓住我吧！讓我看看你的氣可以伸開多遠了，上次大概是六米的樣子吧？」
「是七米！」
「哦哦哦，好的，七米。」他敷衍道，對著我的胸前一本正經，微笑著要和它們對話似的問，「嗯……對不起，我忘了剛才我吻的是誰，是你麽？」
「我真的生氣了啊混蛋！」
「唉呀，誰讓你們一樣可愛呢∼不過好像右邊的你更敏感啊∼」他說著把我的裙擺灑開，細心鋪開，嫩綠色的紗裙在他身上像朵綻放的花。
西索半瞇著眼睛探出左手的食指撥了我一下，我「啊」的驚叫出來。這混蛋！
我不再猶豫，雙臂運力，「哢嚓」一聲，我們頭頂的手臂粗的樹枝應聲而斷，帶著枝葉呼呼啦啦掉下來。
他還想動，被我一腳踢在胸口。我借著這股力在空中翻起站在樹上哈哈大笑。
西索推開橫七豎八落在他身上的樹枝，仰頭看我，「你把氣粘在我身上才發動能力？」
我扶著樹幹系上扣子，有點得意，「嗯。就是這樣。」
樹枝上的氣和西索粘在一起之後我發動能力，「伸縮自如的愛」就把樹枝「嗖」的一聲彈到他身上。
他把掛在衣服上的小樹枝抓下來，又擡頭看我，露出點迷惑又有點驚嘆的樣子。
我靜靜等著他說些什麽表揚我的話，一邊用「凝」觀察，防備他耍什麽花招。
「雖然水珠圖案也很可愛……不過為什麽你沒有穿同一套的呢？哦——等等，我想起來為什麽了，明明沒有很用力……」
我氣得差點從樹上摔下去！
「你這個變態你在看哪裏啊！」我惱羞成怒，跳到他身上抓住他的脖子搖晃。
西索呵呵笑著摟住我的腰，湊到我耳邊說了句話。
「才不要！」我轉過頭，「我生氣了。而且今天早上已經給你了，還不止一次。」
他像只討好主人的貓一樣用臉頰蹭蹭我的臉，親親我的鼻尖，又把我的上唇含在他雙唇間逗著玩。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西索目光灼灼的看著我微笑，「就一次。一次就好。」
「真的就一次？」
「真的！」
「有人來怎麽辦？」
「這裏又沒有什麽卡片道具，誰會來這裏？」
「唔，信長叔他們？」
「他們說了不會再來找你。有什麽事會用‘通信’聯系我。」
「……我還是怕。」
「我會很快的。」
「真的？」
「真的。」
西索下了決心要做成的事，一定會千方百計達成。他一邊施展他那些讓我迷迷糊糊全身發軟發燙的手段一邊抱著我走到林間的一塊空地坐下。
他用食指壓在我嘴唇上，「總是像被咬腫了一樣，嗯，忍不住想真的咬一下∼」
雖然知道他不會真的咬下去，我還是嘻嘻笑著躲避他。
我抓著他的手臂，突然想到從瀑布回來的那一天，於是按住他解我衣扣的手，「等等。嗯……」我看著他的臉，突然害羞得說不出話。
「怎麽了？」西索的灰色眸子裏一閃一閃的，眼睛慢慢彎起來，「嗯，小咪路在想什麽壞主意？」
我俯在他耳邊，斷斷續續的小聲告訴他我想做的事。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非常讚成。
他用帶點期待又覺得好玩的眼神看著我，很纏綿的吻了我一會兒系上我的衣扣，為我整理好衣領。
我跪坐在他身邊，看看他，想了一會兒抓抓腦袋把手伸到他胸口拉他的衣服。拉了幾下我抱怨，「怎麽你的衣服都沒有扣子啊！」
西索呵呵笑，他倒在草地上用一種看到小嬰兒拿了一只大大的棒棒糖可是卻不知道怎麽剝開糖紙的眼神看著我，弄得我有點窘迫，「咳咳，擡胳膊。」
他順從的擡起手臂，我又折騰了幾分鐘終於脫掉他的上衣，用力過大把他臉上的星星和淚滴也刮掉了。
原來給別人脫衣服是一件這麽費力的事！唉，我最應該向西索學的不是什麽「輕薄的假象」而是怎麽在最短的時間把他給脫光啊！他每次都是怎麽做的？小醜衣服有「防被脫防被非禮」的功能麽？他是怎麽把這衣服穿上的啊！
這個寬衣解帶的過程似乎給西索帶來很多附加的娛樂，他不時嘻嘻哈哈的笑，還假裝好心的幫我擦擦急出來的汗。我拍掉他的手，繼續跟他這身裝備了「防狼」功能的衣服搏鬥。
終於勝利的時候我坐在地上長籲了一口氣。西索笑得胸腹上的肌肉顫抖不已。我也笑了。
然後我把手指放在他臉上，試了幾次，終於做出星星和淚滴。
他有點奇怪，「這是幹什麽？」
「啊，我想這麽做很久了！有星星和淚滴的時候你更像我第一次遇到的那個小醜。」我抹掉額頭上的汗跟他解釋。
「哈哈哈，」西索又笑起來，「你想這麽做很久了？這是什麽意思？」他一伸手把我抓過來撥開我的頭發親親我的臉頰，「你是說獵人考試的時候你就想……嗯，這樣對人家麽？」
「啊……」我皺皺眉毛，有點不好意思，「沒想過這麽具體。我只是想把你按倒在地上狠狠的怎麽樣一頓。不過我一直沒想好把你按倒之後要怎麽做。哦，除了這個還想過把你扒光了捆起來拖在地上在灌木林裏走幾圈，或者把你和一只母猩猩關一起送回馬戲團……唔……」
他挺起身吻我，撫摸我的臉頰。我閉上眼睛咕咕笑，伸手摸索著怎麽去解開最後那點衣服。
當我終於完成任務的第一步之後，我退後一點喘了幾口氣呆呆看著西索，突然感到自己像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漂亮的男人。
那些綠色的苔蘚和絨絨的細草襯得他的紅色發絲格外鮮艷，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斜斜躺在我面前對我露出懶洋洋微笑的這個男人，其實是一頭我從未見過的美麗雄獸。他擺出個悠閑的姿態，狡黠而傲慢的斜睨著我，裝作漫不經心，其實一直在心裏盤算著什麽時候撲過來。
午後的陽光從我們頭頂的樹葉縫隙裏投射下幾條細細的光柱，像舞台上的聚光燈一樣照在西索的身體上，我被這種純粹的肉體的魅力所折服，猶疑著伸出手，指尖在空氣裏沿著那些美麗的線條畫了幾下，竟然不知道該落在哪裏好。這本來是像開玩笑或是遊戲一樣，可是突然間我覺得自己像是個在荒島部落裏崇拜飛鳥的原始人。
他揚起下巴無聲的笑了，我猜自己現在這副樣子一定蠢得像只意外的抓到條比自己身體還大的魚的小貓，它把魚放在面前，不知從哪裏下口。
終於，我放棄用手指觸摸他的沖動，俯低身體，輕輕吻在他胸口，再向上吻到他的鎖骨，肩膀，脖子，下巴，嘴唇，鼻尖，睫毛，眼皮，眉毛，額頭。然後滑下來，回到胸口，向下沿著他肋骨外面包裹的結實肌肉吻到他的小腹。
西索像是被我的頭發蹭得很癢似的微微顫抖，喉嚨裏有低沈的細小呻吟。
我又轉回來，一下一下用嘴唇碰碰他散發著隱約的沐浴露香味的溫熱肌膚。
他撫摸著我的臉頰，把我拂在他胸腹間的頭發挽在手裏，聲音低啞，「嗯……再這樣下去我會比我說的來得還快的。」
我把臉貼在他小腹，側著頭握住他，看他顫巍巍的在我手裏跳動。
第一次沒有他的引導，我有點不知所措，到底是要這樣好？還是……回憶變得紛亂無序，我幹脆遂著自己的心意帶點好奇心的撥弄折磨他，聽他不斷低聲呻吟。
開始還覺得挺好玩的，可是十幾二十分鐘之後——可能是手法不對？我努力了很久也沒有看到他像他保證的那樣「很快來」。又過了一會兒，我有點喪氣的抱怨，「我的手腕都酸了！」
「嗯∼可是我很高興啊∼」他把雙臂枕在腦後不負責任的吃吃低笑，「呵∼稍微輕一點……」
這個討厭的蘑菇！
「你是故意的吧？」
「不是∼」
我嘟著嘴瞟了西索一眼，充滿惡意的抓緊他，垂下頭做出個要咬他的樣子。
「啊？」西索用雙肘支起身體，像是看到了什麽他夢裏才見過的情形，睜大眼睛。
「嗯？」我疑問的看他，「你……」還沒說出第二個字，他突然像要炸開了一樣在我手裏猛的跳了幾下。
我嚇得趕快松手後退，看到他那裏像噴泉或是水泵似的顫抖著。
楞了幾秒鐘我轉過頭看他，「你是怎麽了？怎麽突然……」
西索從地上坐起來緊緊摟著我，用讓我震驚的熱烈而直接的方式吻我，一直吻到我全身軟軟的靠在他胸口他才松手，「……我以為你剛才要含著我。」他輕輕咬我的耳朵。
這樣的低語像一塊投進水池裏的小石頭，引起很多令人覺得羞恥的聯想。我從來也沒想過要那樣做，可是現在……有了聯想。我又想起在來貪婪島之前他對我所做的……
我抱著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把熱乎乎的臉頰藏起來。
西索嘻嘻笑了一會兒，摸摸我的後頸，低聲說了些很可惡的話。我一邊低哼著搖頭一邊把他左邊肩骨上的那塊肌肉含在嘴裏用牙齒像小兔子啃蘿卜一樣咬咬咬。
「試一次？嗯？」他呵呵低笑著引誘我。
「不要。」我摟著他的脖子搖頭。
又跟他玩了一會兒，他突然問我，「你不想見見小傑他們麽？現在你可以去找他們了啊。」
我怔了怔，「哎呀，我都快忘了他們也在貪婪島上呢！」
「哈哈∼」西索揉揉我的頭發，用譴責般的語氣說，「見色忘友的小咪路，每天都在想什麽啊？」
我把臉在他身上蹭蹭，悶悶開口，「可是——我見到他們怎麽說呢？小傑還無所謂，奇犽一定能看出來我不是自己來的。要是他問我我是怎麽來貪婪島的，我該怎麽說啊……」
我想了想，更不好意思了，「難道讓我跟他說，我被他大哥抓來賣了？唉唉唉——」
想到小伊哥哥跟我說的那些事，現在還被李斯特證實了。爸爸的確和他家做過那個約定，真是讓人頭疼。
西索又呵呵笑，他摸摸我的臉蛋，眼睛裏有什麽東西閃了閃，忽然啞著嗓子說，「小伊這個傻瓜。」
又在草地上躺了一會兒，我覺得衣服被地上的潮氣弄得涼涼的，推推西索讓他穿上衣服。他又膩了幾分鐘才站起來。
「餵餵，你幹什麽啊？」我吃驚的看著他坦蕩蕩的走出樹叢。
「小咪路要一起來嗎？」他走進淺淺的湖水微笑著向我揮手。
我趕快搖頭。
「一起吧！」
「不要！」我說著從手裏伸出氣，粘在頭頂的樹枝上把自己拉起來。我怕他把我拉進水裏。
西索嘻嘻笑著撩水沐浴，我蹲在樹枝上，抱緊樹幹躲在樹後。
我從來沒有註意過他洗澡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現在看來這顯然是某種雄性動物求偶時的儀式。就像天堂鳥在雌性面前展示自己華美的羽毛，跳著一早就在它們基因裏編排好的舞蹈。
而我，我現在像一個偷窺者。
就在我口幹舌燥，胸口被突突亂跳的心震得發麻的時候，溪流對岸突然有奇怪的聲音。
啊啊啊啊——不是吧！！
迷惑和決心
131 真相，不過是每個人選擇相信的故事。
那不是什麽「樹上的果實成熟了落在地上炸開的果肉帶著種子四散開始新的一輪生命」之類的聲音！那是小河對岸有四個人從天而降炸開的果肉帶著種子四散開始新的一輪生命的聲音！
是奇犽！還有小傑！還有上次看到的跟他們在一起的那個金發小女孩！還有一個長得有點像猩猩的大叔！
我嚇得差點從樹上跌下來。
天那！我捂著嘴巴。不是吧？剛說到你們你們就來啦？
趕快藏起來！要是讓他們發現我在這裏該怎麽解釋啊？難道說我在偷窺西索洗澡麽？
我迅速的想了一下，用「絕」收斂全身的氣息。啊啊，想象我是一顆樹，不不，是一條樹枝啊樹枝……
啊啊啊——混蛋西索！還說沒人會來呢！還說會很快呢！要是他們早幾分鐘過來怎麽辦啊怎麽辦？我要怎麽解釋？啊，我在幫西索檢查身體？他的蘑菇漏水了？
不不不——
嗯？等等！等等！你這混蛋是怎麽了啊？你……
我看著西索肚臍下面十幾公分的地方一點點站起來了，這無恥的家夥！你怎麽能這樣啊！你才來過吧？你就這麽喜歡小正太們麽？啊啊混蛋啊！看看你都幹了什麽？你把那個小女孩都嚇跑了！
哎——不對。有什麽很不對。
那個小女孩……
為什麽會有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在看到一個裸男對著她舉起一只大大的粉紅蘑菇之後露出這種「啊啊好棒∼我賺到了」的表情啊餵！
這麽一想，她剛才那尖叫好像也不是因為驚恐害羞發出的，反倒像是妃麗姐姐她們見到巨大的珠寶之後才會有的那種歡樂而激動的尖叫。
我看看實力明顯又進步了不少的奇犽和小傑，再看看呆在一邊的猩猩大叔。
高明的師傅？
李斯特和飛坦那種拒絕時光流轉的少年臉在我腦海浮現，我忽然覺得，說不定，他們的師傅就是那小女孩。哼，說不定她早就不是什麽純真的小蘿莉了，哼，說不定她這會兒正躲在樹叢後面偷窺西索呢。
西索顯然和我有相同的想法，他朝那小女孩那裏看了一眼，又跟小傑說了幾句話，慢悠悠走上岸。
他若無其事的穿上衣服時，擡頭對我瞇著眼睛笑。
盡管我知道他不太可能會這個時候突然叫我，可還是緊張得把食指豎起來按在唇上對他做個「別出聲」的手勢。
西索慢悠悠的對著我一件一件穿上衣服，像是要把他那場「表演」進行到底，弄得我又羞澀又緊張，仿佛是在另外四個人在場的時候和他偷偷進行了什麽不道德的事情。
笑嘻嘻的穿上最後一件衣服，西索的手動了動，臉上浮現出星星和淚滴，頭發被纖長的手指向後攏起的時候，他仰頭無聲的用唇型對我說了個詞。直到他走去跟小傑說話，我才醒悟他說的好像是「水珠」。
這個變態！
我屏住呼吸聽他們對話，突然發覺奇犽和小傑好像一直有什麽事沒跟我說。他們認識庫洛洛！？
而且……看這情形好像還很忌憚他，他們竟然還知道他念力被鎖的事！但是看到「庫洛洛」這名字就直接用「同行」跑來了，這還真是……呃，小傑，我該說你什麽好呢？
不過，你們是為什麽會認識庫洛洛的呢？你們從來也沒有跟我提過知道幻影旅團的事情啊……
呃，不過我好像也沒有把自己被旅團抓住過幾次的事告訴他們。因為怕給他們添麻煩。難道……難道他們也是一樣的？
到底怎麽回事？在我離開友客鑫之後他們和旅團碰上了？
我又疑惑，又緊張，趴在樹上看著他們。西索跟著他們離開的時候把右手背在背後做了個手勢。我趕快用「凝」，看到他用加了「隱」的氣寫了「愛愛」。
嗯，他要把他們帶到愛愛。
我在他們走遠一點之後從樹上跳下來，繞近道飛快的跑回愛愛，沖進一家服裝店買了件灰禿禿顏色的連帽衫，走出店門之前我又轉身回去買了頂棒球帽。
把頭發用氣束成一個馬尾，戴好棒球帽，我套上連帽衫，把衣服上的帽子也戴上。啊，櫥窗玻璃上映出個上身穿得像小流氓一樣的家夥，下面是紗裙……呃。好個性的打扮。這樣子好像比之前更顯眼了啊笨蛋！
不過已經來不及再做什麽偽裝了。我像只知道附近有貓出沒的老鼠，溜著墻角快速跑到公主住的高塔附近躲著。
這裏是戀愛都市的標志性建築，西索一定會帶他們來。
果然，沒多久西索帶著他們走過來了，他一邊向小傑和猩猩大叔介紹戀愛都市裏各種老掉牙的男女邂逅，一邊跟他們商量去找另外十個同伴打什麽海盜團夥的事。
我豎起耳朵，想聽聽小傑他們有沒有再提到庫洛洛的事，可是他們說來說去都是在衡量之前遇到的哪些玩家實力比較強。
焦急的等了一會兒，我的心突然猛的跳了跳——那個小女孩在往我這邊看！
她又發現我了？上次在安多奇拔果然不是我做賊心虛。她絕對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我急忙轉過身若無其事的向高塔後面走了兩步，這小鬼到底什麽來頭？兩次！兩次都發現我了。是我的「絕」不夠完美麽？
我走到塔背後，楞住了。
那金發小女孩雙手叉腰，正得意的看著我。
「你是誰？為什麽又跟著我們啊？」她一派天真的對我微笑。
哼。跟我賣萌？你還差得遠呢！要不是怕被奇犽他們發現，我要教教你真正的萌蘿莉是怎麽微笑的！
不過——
我勉強拉開嘴角，低聲說，「噓——」轉身一蹬塔身就要借力跳到對面的高墻上溜走。
沒想到那女孩反應真快，她立刻跳到我要落腳的墻下面擡起手。
這個姿勢無懈可擊，可以在瞬間封住我的去路，還隱含威脅。
我急著要逃走，又不敢退回原路，只好放棄向墻上跳，身形一晃直抓她的面孔，希望她可以後退或者蹲下閃躲，這樣我就有機會越墻而出。
沒想到她竟然紮了個很穩的馬步，立起掌緣。
我立即變招，右手腕一擰要掐她的喉嚨，左手食指中指並攏戳向她身體右側的軟肋。她驚訝的「哎？」了一聲，身體被迫向後彎曲躲閃，我趁著這空隙跳上墻頭剛要發力狂奔而去——
「我要喊了！」那討厭的小鬼在我背後說。
「別喊！」我轉過身，看到她得意的笑了。
「你的反應很迅速，氣的流轉非常順暢，連‘絕’也很完美，可惜——」她露出和她年齡打扮絕不相符的狡猾神情，「你的江湖經驗太少了！」
我被兩層帽子蓋著的腦袋冒了一頭汗，又焦急又驚慌的對她擺手，「噓噓。小聲點。」
「嘿嘿嘿，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你總偷偷摸摸跟著我們？上次在安多奇拔的例會上我就看到你了！」她壓低聲音擡頭打量我。
「我、我……我是奇犽和小傑的朋友。」我趕快解釋，「我對你們絕對沒有惡意。」
「嗯？朋友？」她眨眨大眼睛，臉上是她這種年紀的小朋友絕對不應該出現的邪惡笑容，「嘿嘿嘿，你跟那個身材超棒的紅頭發帥哥也是‘朋友’麽？他對著你穿衣服穿了好久哦。」
我的臉一下就燙了，你果然在偷看西索穿衣服吧？！所以你才發現我了對不對？
「小點聲啊……」我對她揮手，「你到底想知道什麽啊？小點聲∼我現在不能和奇犽見面！」
「奇犽？呵呼呼呼∼」她捂起嘴笑起來，「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和奇犽那小鬼……嗯？」
我把腦袋抱住，咪路，咪路咪路啊——
「總之你別叫，也別跟他們說你見過我，你想知道什麽我以後告訴你。」
她露出滿意的神情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著名為「八卦」的光芒。
我蹲在墻頭嘆氣，「你是變化系的吧？」
「嗯？是啊。」她有咕咕笑了幾聲，用眼角瞟著我，不懷好意，「你怎麽知道？」
別問我！你們這些變化系的壞人！
這時小傑突然喊，「比斯姬？我們要走了！」
她對我揮揮手，「我會再來找你的。哦不，你現在知道我的名字了，跟我‘通信’吧，然後我們約好見面的地方。」她繼續笑，「拜拜，水珠君∼」
水、水珠君？！啊啊啊啊——
這個可惡的小鬼！她果然是變化系的！
我從墻頭跳下去飛快跑回旅館，一進門就把「水珠君」從裙子裏扯出來扔在洗衣籃子裏。
西索直到傍晚才回來，他說小傑他們找他是要組成一個十五人的團隊去蘇富拉比挑戰「海盜」。贏了十五場運動比賽中的八場，就能拿到S級的卡片「一坪的海岸線」。小傑他們又找了一個叫絕茲絕拉的獵人所領的隊伍，湊夠了十五個人，約好一周後去蘇富拉比。所以，接下來的一周，他要去和他們一起練習。
「那個叫比斯姬的小鬼發現我了。」我捂著臉呻吟，「她說如果我不去找她她就要告訴奇犽我在這裏。還有，為什麽奇犽他們知道庫洛洛的事情？哦，等等——」
我盯著西索的眼睛，「你來這島上很久了，無聊的要命可你竟然沒有主動去找他們……你是擔心他們會妨礙你找除念師！為什麽？你在友客鑫見到小傑和奇犽了對不對？他們，他們……」啊啊啊，我楞住了，呆了幾秒鐘自言自語，「不會那時候他們為了懸賞去追捕的就是粉紅色銀河一夥人吧？」
西索開心的拍拍我的腦袋，「真是聰明∼在友客鑫的時候那兩個小果實為了追捕旅團被抓了兩次。至於為什麽我一直不主動和他們見面——哈∼的確是擔心他們知道我來貪婪島的目的之後會妨礙我，雖然那樣也挺好玩，但是我不想讓我和庫洛洛的決鬥再延後了。」
「可是庫洛洛說友客鑫的黑幫懸賞早就取消了，為什麽小傑他們還……不，不，你先告訴我，為什麽他們會知道庫洛洛念力被鎖的事？」我的腦子都亂成被貓抓散的毛線球了。
「啊，那個啊∼」西索斜睨我一眼，「那是因為，鎖鏈殺手其實和小傑他們早就認識呀。」
「什麽？」我又楞了幾秒才問，「早就認識？」
「嗯。他們是獵人考試時認識的，似乎還是朋友呢∼」西索笑得意味深長，「他們一起設下陷阱才抓住了庫洛洛，可是小傑和奇犽又被旅團抓住，鎖鏈殺手放了庫洛洛換小傑他們回來，並且給庫洛洛設下限制，如果使用念力或是和旅團成員有任何接觸，用念做成的鎖鏈就會刺入他的心臟。」
這次我沈默了很久，才遲疑的開口，「那麽，鎖鏈殺手是什麽樣的人？他叫什麽名字？他和旅團到底有什麽仇恨？」
西索繼續斜睨著我微笑，「你沒見過他麽？他叫酷拉皮卡，是個金發藍眼的少年，比你大幾歲。他和旅團之間到底怎麽回事，你問小傑他們或是旅團的人吧，他們一定知道得比我清楚。我那時還沒有加入旅團呢。」
我又楞了很久，抱緊雙臂沈思。庫洛洛他知道我那兩個朋友就是曾經追捕他的小傑和奇犽麽？
他說，他和鎖鏈殺手之間的仇恨是無法化解的。
搶走所有他珍視的東西然後當成貨物那樣賣掉……還燒了他家房子和祖墳……就像我想象的那樣。
那時候我聽到庫洛洛這樣的說法，只覺得可笑。可是現在不同了。
那個人有名字，他叫酷拉皮卡。
他和小傑他們是在獵人考試的時候認識的。
他為了救朋友可以放走仇人。
他比我大幾歲，是個金發藍眼的少年……
不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哭了。背轉身體擦擦臉上的淚，我又問西索，「那個酷拉皮卡……他，他是不是在左耳上戴了一個水滴型的耳墜？」那天在友客鑫，我和奇犽小傑告別之後在公園門口遇到的少年。讓我覺得他和那時的天氣一樣美好的少年。小傑說要介紹他的朋友給我認識，可我急著要回去找西索就沒再等他來……
「看來你見過他。」西索輕輕說，沈默幾秒鐘他有點玩味的問，「你要去找奇犽和小傑問清楚麽？」
我緩慢的搖了搖頭。我怎麽去問呢？以什麽身份？小傑是我的朋友，他也是酷拉皮卡的朋友。雖然我沒有和酷拉皮卡交談過，可是如果能和小傑成為朋友，他不會是很糟糕的人。
庫洛洛……
如果傷害的是陌生人，我就可以對他所做的事情毫不在意，甚至還有可能因為他表現出的冷酷、果斷、大膽和瘋狂而稍微傾倒。就像人們在紀錄片上看到洶湧的海浪中大白鯊捕食海豹時，總會為那猛獸所展現的力量、速度、鋒利的牙齒和優美的動感而震驚嘆服，可是——如果那猛獸獵食的是人類呢？就算不是人類，是旁觀者養的寵物呢？大家的反應又會是什麽樣的？
會不會讓人覺得恐懼、憤恨、厭惡？
如果他傷害的是我認識的人呢？
是不是如果是不認識的人就沒有問題？
我草草吃了點晚餐之後就躺在床上，西索像是知道我現在需要一個人靜靜的想些事情，也不來吵我，自己回他的房間去了。
那天晚上我沒有做夢，但是一直昏昏沈沈。睡不安穩。
早上西索跑進來親親我的額頭，讓我多睡一會兒，他要去找小傑他們會合了。
到了中午我終於被餓得不能再繼續賴在床上，於是我心不在焉的洗漱，隨便從衣櫥裏拿了條淺藍色的裙子穿上，到街對面的餐館胡亂吃了點東西。
付賬的時候書裏突然有提示：玩家比斯姬要求和你「通信」。
我沒好氣的按了「同意」鍵，「你想幹什麽？」
她又是一陣「呵咕咕咕」的怪笑，「來瑪莎杜拉吧。」
「我很忙啊小妹妹，而且你不是要和大家一起練習麽？」我扶著額頭，這小鬼怎麽八卦成這樣？這種八卦精神明明是為了一支減價的牙膏會在早上六點開始就在超市門口排隊然後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撞飛所有排在自己前面的人的中年大媽才會有的吧？
「來吧，咪路醬！我請你到瑪莎杜拉那間茶餐廳喝下午茶。」她嬌聲嬌氣的用微微帶點討好的語氣說。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了？你告訴他們了？」
「嘻嘻嘻呼呼，當然沒有啦。不過要從小傑那裏問出東西是很容易的。」她嘰嘰咕咕的又笑了幾秒鐘，「我在那裏等你哦。」
通信結束了。
在易物商店把一張B級的「噗哩魚」賣掉換了二十萬圓，我郁悶的用「再來」去了瑪莎杜拉。
比斯姬站在那家茶餐廳門口笑瞇瞇的對我招手。
我垂頭喪氣的跟她走進去。
她點了一桌點心，不停跟我說「這個好吃」「你一定要嘗嘗那個」。
我食不知味的吃了一會兒，嘆口氣，「你到底要怎麽樣啊？」
她捂著嘴咕咕笑了，「我想知道咪路醬和奇犽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我們一直以來是純潔的朋友！只不過現在這種像剛出烤爐的白面包一樣純潔的友情現在被一幫混蛋大人們給塗了一大坨巧克力醬，害得我一看到他就臉紅別扭。
我抓抓頭，「是朋友。不是跟你說了麽？」
她瞪起圓圓的大眼睛，「哦，為什麽你和他的體術像是一個人教出來的呢？」
我托著腮幫，「那是因為我爸爸和他們家有點淵源。」
「哦——」她拉長聲音，「那為什麽你不敢去見他呢？」
「那是因為……」我噓口氣，因為他家人滿懷希望的等著他長大和我配種啊！我一定是臉紅了，因為比斯姬笑得很壞。
「總之我現在不能和他們見面。」我又想起了酷拉皮卡，垂下眼皮去攪面前的茶。
「那麽，你和小醜君是戀人麽？」她喝了口茶鼓著包子臉問我。
「呃……」我皺皺眉，「戀人是什麽樣的關系？」
她嘰裏咕嚕的說了一通，我完全沒在意，直到她「餵餵」叫了幾聲，我才又回過神。
「咪路醬∼你怎麽了？好像有很大的困擾啊，告訴我吧！我會……」
「比斯姬，對不起。」我站起來招呼侍者埋單，「下次再和你一起喝茶。我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馬上去做。」
胡思亂想根本沒用，就算是再害怕，也要面對。最正確的方法，就是像小傑那樣直接去問。
「哎？」比斯姬仰起小臉，「可是——」
我在桌上放了張10萬圓的卡，「我請你的。」
不理會比斯姬的叫喊威脅，我跑出店外，翻翻書上的玩家名單，嗯，飛坦、芬克斯、信長叔的名字都在線，想了想，我拿出一張卡片說，「‘同行’信長•查哈馬。」
剛說完我就後悔了。小傑你真的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麽？
我昨天還在罵你呢，可是現在——
笨蛋啊笨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45
猙獰的真相
132 當真相不如我們的理想美麗時，大家都會習慣性的去美化它。所以，我們愛上的，其實極有可能是假象和臆想。
直接用了「同行」就飛來了！連「通信」都沒用！
天那我真是笨蛋！話說信長叔不會正在洗澡或者上廁所什麽的吧？
落地之後我立即捂住眼睛，等了幾秒鐘，唔，沒有什麽奇怪的聲音和氣味，周圍應該還有最少三個人。
張開一點點指縫……
「啊，太好了信長叔，我還擔心你會在洗澡或者上廁所呢！」我安心的摸摸胸口，無視瞪大眼睛的小滴，冰山樣的瑪琪姐，還有每次見到我都像剛吃了藥老鼠的加料三明治的俠客，徑直走到一臉黑線的信長叔面前，「信長叔你現在沒事吧？我有話要問你啊，叔，跟我去個沒人的地方……」
「餵——你是怎麽回事啊我說！」
嗯？我看看從樹叢後面冒出的芬克斯，敷衍的跟他打個招呼「嗨。我來找信長叔的。」
信長叔這時終於噫怔完了，他搔搔有點油膩的頭發，弄得他頭頂的發髻晃了兩下，「咪路，你想問我什麽？」
「……」我猶豫一會兒，小聲說，「信長叔你是最早的團員之一吧？」
他皺了下眉毛，「沒錯。團長告訴你的？」
「嗯。」我點一下頭，咬咬嘴唇，「旅團的活動你都參加過對吧？我有點事……我，我想單獨跟你談談……」
沒等我說完信長叔熱情的抓住我的肩膀晃了兩下哈哈大笑，「你這孩子終於想通了麽？跟著西索那種家夥是沒有前途的啊！做我的搭檔吧！」
「呃∼等等！」我尷尬的推開他，「你誤會了。」
信長叔退後一點，一臉慈祥的拍拍我的頭頂，「嘿嘿嘿，你要問什麽？當著大家一起問吧。」
我抱住腦袋，撫平被他弄亂的頭發，吭吭哧哧了幾秒鐘，「呃，那個，我……我還是想單獨……」
信長叔後退一步，不悅的抱起刀打斷我，「餵——你要問就問。」
其他的人也冷眼看著我，似乎是覺得我提出了什麽很過分的任性要求。
我又沈默了很久，俠客忽然插話，「你是要問和鎖鏈殺手有關的事？」
「啊？」我擡起頭，心怦怦跳了兩下，突然平靜下來，「沒錯。我想問，你們到底跟他有什麽仇恨。」
「仇恨？」信長叔嘿嘿冷笑了幾聲，「本來是沒有什麽仇恨。我們在四五年之前去了一個山村，那裏的人在憤怒時眼睛會變成紅色，就是所謂的七大美色的緋紅眼睛。」
「眼睛？」我的脖子後面有一條細細的線，冒著嘶嘶的冷氣，像條蛇一樣沿著脊椎滑下來，所到之處的肌肉神經都被凍結了。
要是你要的是它的眼睛或是其他器官而不是毛，你會怎麽做？
應該會殺掉它吧。嗯，殺掉再取。
這是你爸爸教的？
沒錯。怎麽了？
沒什麽，他把你教得很好。
……
我的聲音抖得比身體還要厲害，「你們，你們殺了人，取走他們的眼睛？」
「是的。不過要更正一下，是以為殺掉了他們所有人。有一個漏網了，那就是鎖鏈殺手。」芬克斯站在俠客身旁，冷著臉說。
「……所有人？」我不敢相信的擡頭看著他們，「那是多少人？」
沒有人回答我。
俠客不以為然，「大概是幾百人？我從來不做這樣的統計。」
我又呆了很久，輕輕喘氣，「不是因為仇恨，只是為了他們的眼睛？你們拿走了他們的眼睛？全部人的眼睛？」
俠客笑了，「當然不是所有的。物以稀為貴。如果市場一下子冒出來那麽多緋紅眼睛，價格會大跌。一共拿出了五十多對，都是顏色最鮮艷的上品。其中有大約三十對是連著頭顱的，剩下的屍體當然是放火燒掉了。如果那時小滴已經加入旅團的話可能會考慮帶走更多的眼睛，不過——團長向來很快就會對搶來的東西失去興趣，所以……」
「夠了。」我制止他再說下去，胃部劇烈的抽搐著，我覺得想吐。
深深吸了幾口氣，我顫悠悠的說，「你騙我的。有誰會買這樣的東西？」
「嗯？是麽」俠客看著我笑了，「在去年友客鑫的拍賣上，一對沒有和頭部連接的緋紅眼睛拍出了29億元的天價，雖然當時有哄擡的嫌疑……」
「住口！」我終於忍不住那種翻江倒海一樣的感覺，沖到樹叢旁邊扶著一棵樹開始嘔吐。
把肚子裏為數不多的食物都吐完了，我還是無法止住胃部的痙攣，不停的幹嘔。
他們靜靜的看著我，目光裏有明顯的憐憫和輕視。
我擦掉因為幹嘔而憋出的眼淚，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喘息了一會兒，我閉上眼睛，覺得頭暈目眩，耳朵裏似乎有蜂鳴。
信長叔走過來扶住我，「你是怎麽了？團長沒跟你說過我們都做什麽？」
我拉住他的袖子，像是溺水者拉住最後一根稻草，「當時都有誰在？」
他怔了一下，「團長，我，窩金……」
「不——你騙我的！你說謊！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樣的謊話！」我突然覺得自己沒法再站直，全身抖了幾下，毫無預兆的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信長叔沒來得及拉我，只拽到我的袖子，「刺啦」一聲，袖子給他撕破了一個大口子，一把鯊魚皮鞘的匕首落在地上。
我重重的摔在地上，可是一點也不覺得疼痛。我用指尖抓著地上的草根，聽見自己在喃喃自語，「不是的……不會的……他說你們只是胡作非為，看到好玩的東西就搶過來，去各種稀奇古怪的地方……搶走所有他珍視的東西然後當成貨物那樣賣掉……」
塵土和草屑被淚水粘在我臉上。我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可是肩膀卻在不斷顫栗。
「她是怎麽了？」信長叔蹲在我旁邊看了看我，小聲詢問他的同伴們。
沒人接他的話。
沙鼠的毛毛做成的刷子。
人類的眼睛。
怎麽可能一樣？
他們是人啊！和我們一樣的人。會哭，會笑，會喜歡上人，會傷心難過…… 即使我們沒有和他們交談過，即使他們的膚色，頭發，語言可能和我們的不一樣……
我的身體突然開始猛烈抽搐痙攣，像是有只無形的大手在擰把我當成一條濕毛巾那麽擰動，也許是我一部分靈魂要用這種方式把我的一部分記憶給清除出去，可我的心又不願意，所以我的肉體被撕拉得疼痛發抖。
「信長！快把她扶起來坐正。」俠客突然說話了。
我被信長叔從上拽起來，還沒坐正就再次開始嘔吐。這次吐得幾乎全是膽汁，苦澀極了。
他不知輕重的拍拍我的後背，「你怎麽了啊？這孩子……」
信長叔顯然對照顧人完全不拿手，他拍我後背的時候讓我嗆住了。
俠客走過來蹲在地上，把我拉起來一點讓我靠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我幾下，「你那樣會弄到她窒息的，信長。」
我被俠客抱到一顆樹邊，他讓我的背靠著樹幹，「你要喝點水麽？」
「嗯。」我虛弱的答應。
喝了幾口水，我嗚嗚哭了。我也知道在他們面前這樣是非常、非常丟人的，可我就是忍不住。讓我怎麽忍呢？
我的心的一部分，最美好的一部分剛才被碾碎了啊。
小滴走過來遞給我一張手帕紙，我接住擦擦鼻涕，把臉埋在手裏。
「這個，是團長……送給你的？」
我擡起臉，小滴拿著那把匕首疑惑的看我。
我從她手裏奪過那把匕首狠狠扔在地上。
他們震驚而沈默的看著我。
抽噎了幾下，我猛的站起來盯著那把匕首，喘了幾秒鐘粗氣，幾乎是差點摔倒一樣又撲過去，把它撿起來緊緊抓在手裏。
在小島上他和我說的一些話突然間像從海底巖縫中冒出來的氣泡一樣浮上來，噎在我心頭，噎得我無法呼吸——
當你發現你其實並不了解他，或者說，你並不知道全部的他的時候，你是怎麽想的？
同時回映在我腦海的，還有庫洛洛臉上那種類似哀傷的表情。
我胸腔裏的什麽情緒像噴發的巖漿一樣熾熱，我的心無序的亂跳，砸得我胸前的肋骨隱隱作痛，我握匕首的手像是要被血管裏急速流動的血刺破。
像被雷電擊中了一樣，有個看來殘酷得讓我覺得是自己在亂想的想法讓我發出「啊——」的一聲尖叫慌不擇路的跑起來。
信長叔他們站在原地靜靜的沒出聲。
我終於明白為在我追問那些關於流星街，關於他的過去的問題時，為什麽庫洛洛會有越來越長的沈默了。
可是——可是即使我喜歡的不是全部的你，我所喜歡那一部分，也還是真實的你啊。
好感反覆的時候會更痛……
你知道了這一點麽？你知道了對不對？第二塊石壁上的字你幾乎全都看懂了所以你才會表現得那麽奇怪。
你想到我在知道關於你的「真相」時會這樣？所以你覺得我沒有資格再和你在一起？不管我有多喜歡你？只因為你覺得這樣是最簡單直接而且省事的選擇？所以你就可以那樣去傷害我？
我心裏的火焰一瞬間轉成冰凍的水流，鉆進四肢百骸，我的內臟開始有種鈍鈍的疼痛，隨著血液的流動逐漸向身體各處蔓延，可是我居然還能保持極高的速度奔跑。
我聽見俠客在我身後喊，「快點打暈她。」
我猜出手的可能是飛坦。因為只有他的速度才能追上這時幾近瘋狂的我。我的後頸上挨了一下，利索的暈倒。
飛坦下手太重了。我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俠客和小滴、芬克斯、瑪琪又在圍著不遠的一叢篝火打牌。這情形真熟。
信長叔憂傷而郁悶的坐在我旁邊，捅捅我，「你醒了？」
我爬起來，看到自己身上蓋了件看不出顏色的衣服，「嗯。謝謝你們。」
「咳——」信長叔抓抓腦袋，「你是怎麽回事啊？幸好飛坦在。」
我接過他手裏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嘴裏依然苦澀，有點訕訕的悶著頭說了句，「謝謝你……飛坦。」
不遠的樹上有人「哼」了一聲。
信長叔有點擔憂的看看我，「我還從來沒看見氣會噗噗向外亂冒的念能力者呢！氣散完了人就死了啊混蛋丫頭。」
「以後不會了。以後不會了。以後……」我捏著杯子，忽然又無法克制的哽咽起來。
信長叔手忙腳亂，他把我手裏的杯子抓走擱在一邊，拿起那件不知道是誰的穿了多久的衣服胡亂往我臉上擦。信長叔的手比那件衣服的布料還要粗糙，他擦了幾下又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趕快松手，「嘖，你可真是麻煩。」
我抹抹自己臉上的淚，突然聽到有人低聲說，「沒有愛的生命是一只時鐘，滴答。」
「什麽？」我吸著鼻子茫然的擡頭。
「那匕首上刻的字。」飛坦冷淡的回答。
我沈默了很久。
信長叔撥撥我們腳邊的篝火，「你和庫洛洛……你和團長……你們……唉。」他又抓抓腦袋，有點不好意思的看看我，「他怎麽會跟你分開的？」
我垂下頭，發了會兒呆，「他……他不想要我了。或者是，他想讓我這麽覺得。反正，他不要我了。」
信長叔楞了楞，「你們這些……家夥。」他像是找不到合適的詞。
其實，我也一樣。
該怎麽去形容你？
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突然意識到，我這一生，可能都不再有機會去弄明白這件事了。
這種認知讓那個一直藏在我心底的涼涼氣泡，靜靜的破裂，然後消散。
「你最後和他一起的時候他好麽？」信長叔還是不放心庫洛洛。
「嗯。很好。就是發型剪得有點糟。」
「啊？」
「嗯。」我笑了。
我覺得自己像是得到了什麽遲到了很久的解釋，可是又覺得無法接受這種解釋。
如果你喜歡的人，和你起初想象的不一樣，你還會像之前那樣喜歡他麽？
我不知道。
如果我一早知道庫洛洛究竟能夠把「胡作非為」發揮到什麽程度，我還會喜歡上他麽？
也許不會。
也許還會。
所以那些宗教畫上執弓箭的丘比特總是蒙著眼睛。
所以我回到愛愛之後覺得無法面對西索。
他站在走廊裏，對著狼狽的我只看了一眼，就說，「看來你都知道了。」
我咬著嘴唇，無法開口，靠在門口垂著頭看著我和他的影子被公主住的高塔上的燈光映在墻上。它們貼得很近，似乎像是一個人影子，又像是兩個緊緊擁抱的人的影子。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幾聲，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
現在墻上只有一個影子了。它看起來像一個憂郁的問號。
我和那個影子呆呆相望了很久，走回自己的房間。
那天晚上我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很久才睡著。
半夜我忽然醒了，混亂荒誕的夢境被路燈慘白的光照得可怖可疑。我翻身一抓，什麽都沒抓到。像是失重一樣。
怔了一會兒我坐起來，把後背緊緊貼在床頭，試著平覆呼吸。
突然間我被一種恐懼襲擊，我跳下床，沖到門口，打開房門。西索房間裏有月光從門和地板的縫隙間流出來。
我站在那扇對我關閉的門前走了幾步，最後還是把手插在睡衣的口袋裏耷拉著腦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直到天亮我都沒有再睡著。
在阿裏斯蘭的小島上庫洛洛那些當時在我看來莫名其妙的矛盾行為似乎有了解釋，一種我完全無法相信和接受的解釋。
我一遍又一遍的回憶，想要找到線索，釋放自己。可是記憶是那麽不可靠的東西，又那麽固執，我被它死死抓住，沒有自由。
我很想向西索傾訴內心這些想法，可是，我不敢去找他。
我又想起離開信長叔那裏時他們的表情。他們每個人，俠客，瑪琪，芬克斯……他們好像都在用眼角不帶感情的看我，他們一定都覺得庫洛洛所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就像那天庫洛洛跟我說的，我對他和他們已經沒有價值了。
可是……可是庫洛洛其實不是這麽想的，也許？
關於他的那些記憶又讓我鼻子發酸眼圈熱熱的，我又想哭了。
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如果真的喜歡過，他怎麽能想到去那樣傷害我？
如果沒有，那為什麽不繼續欺騙我利用我？讓我拿到心石之後，我不就會和爸爸一樣厲害了麽？那種天生的缺陷就會被彌補，反正他也不在乎我今後會不會再喜歡上誰。
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有沒有？
我轉過身，看著空著的另一邊床，伸手去撫摸柔軟的床單。
西索……
我是不是開始習慣在難過的時候尋找他，依靠他？
他是不是這樣覺得所以才不理我？
第二天很早西索就出去了。我聽到門響，跳起來跑出去，只看到客房大門的門鎖「嘭」的一聲輕響在我面前鎖上。
那天盡管我等了很久，他還是在我睡著之後才回來。
他是不是在躲著我？
接下來的兩天西索早出晚歸，他見到我的時候還是會像從前那樣瞇起眼睛微笑，偶爾也和我說幾句話，可是他行色匆匆，往往在我欲言又止的時候就開門離開。
又過了幾天，竟然幾乎完全見不到他。
我從沒想到如果一個人不想見到另一個人，居然即使住在一間套房裏都可以一直不見面。
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會輕輕打開房門，站在他的門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進去。我有些很重要的話想向他說，可是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這麽過了兩天，我不再走去看他那扇關著的房門了。我躺在自己床上，在月光下小心翼翼的撫摸自己，回憶和想象和他在一起的情形。我的身體仍然能夠很快樂。可是身體快樂的同時心靈卻是麻木的，甚至是有種厭倦。那感覺反差如此強烈，讓我皺著眉毛抱緊被單搖頭，然後靜靜流淚。
西索跟小傑他們一起去比賽那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坐在床邊等著他開門出來。可是，當陽光照在我的房門的門鎖上的時候，我終於覺得不對勁了。我打開門，用氣探查一下，沖過去擰斷西索房間的門鎖。
窗口開著，白色的窗簾像海鷗的翅膀一樣上下翻飛。
他早就走了。
遊戲的第四階段
133 嫉妒也許是七宗罪中最嚴重的一項罪名。
他已經走了……
我說不清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只是在打開門看到房間裏沒人了的那一瞬間覺得委屈得鼻子都酸了。又立刻覺得有點後悔。要是我昨天坐在他門口等著他就好了。雖然那樣真的很丟人。
我只是想跟他說聲「比賽加油」或者是「小心」之類的話。
在他的房間裏轉了幾圈，我踢了一腳放在門口的洗衣籃子。籃子倒在地上，衣服散落了一地。我呆呆站了一會兒，蹲下來把它們一件件扔回籃子，用「城門」去了蘇富拉比。
進了城之後我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走了一陣，想起西索說過，只有在15個人使用「同行」時才能問出「海盜」們住在哪裏。其實，即使找到他們要去的地方又能怎麽樣呢？我又不想和小傑他們見面。我也沒有參加他們的比賽。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比賽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城市實在讓我沒有好感。我又走了一會兒，想到上次被我殺掉的那九個人，郁悶的搖搖頭，去了安多奇拔。
那天的懸賞都沒有什麽有趣的，無非又是幫老奶奶找貓之類的。可是我覺得自己一定得做點什麽。於是我幫老奶奶找了三次貓。
後來，解救爬到樹上下不來的貓兒時，我忽然想到，小傑他們要找盡量強的念能力者，因為他們之前的團隊慘敗了。這說明他們要挑戰的遊戲管理員是個戰鬥型的，而且很強。李斯特好像說過，在這個島上的管理員有些是死囚。
我的心突突亂跳了幾下。我抱著貓跳下樹，翻開書直接「倒回」到蘇富拉比。
然後，我抱著一只長得怪怪的貓，站在蘇富拉比的的街頭又迷茫了。
還是回到安多奇拔吧。如果西索要躲著我，他看到我在蘇富拉比一定會直接躲起來。反而是我在安多奇拔的話，他說不定會放松點，這樣我就可以用「同行」找到他了。
於是我笨蛋的又浪費了一張卡，抱著那只醜醜的貓回到安多奇拔。
這貓是哪個管理員做出來的啊？這像貓麽？這比我畫的簡筆畫還糟糕。
一邊吐槽，一邊心神不寧的在街上亂晃，我把貓送回老太太那裏，她給了我一張E級的卡片。
我到易物商店換了一張5000圓的卡，回到愛愛。
站在西索房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我推開門，取出書，把那張面值5000的卡放在他枕頭下面。
卡片沒有被及時放進書裏，很快又變回道具，不能用了。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我每次給他的卡，他放在了哪裏。
是收起來了？還是微笑著看著它們消失？西索好像很有錢，永遠不缺錢花的樣子。
我倒在他床上，把臉埋在帶著他身上特有氣味的枕頭裏無聲的流了一會兒眼淚，一邊哭一邊輕輕摸著自己的手臂。
幾分鐘後我坐起來擦擦臉對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憤怒。事實上西索這幾天的行為一直讓我感到隱隱的憤怒。
他憑什麽就這樣不理我了？不是說「我現在是他的了」嗎？
我不管。我要找到他，跟他說清楚。要麽他徹底不理我，讓我離開，要麽……不知道，反正他不能這樣對我。
我翻開書，慶幸自己某天晚上在西索門口徘徊的時候偷偷對他用了「跟蹤」，查看了一下他現在的位置，我可以肯定了，比賽已經結束了。因為他現在不在蘇富拉比而是在某個城市外的森林裏。
深吸一口氣，我拿出一張「磁力」卡片。
落地之前我想了很多見到他之後什麽都不管就直接說出的話，可是——我喪氣的看看皺著眉頭的飛坦，從圓鏡片後面瞪著大眼看我的小滴，還有芬克斯、俠客、弗蘭克林大叔，還有繃帶人……呃。
西索拿著一支望遠鏡不知在看山下的什麽東西，好像根本就沒註意到我從剛才開始就站在和他不足十米遠的地方。
我握緊拳頭，咬著嘴唇。該怎麽辦？
在我尷尬的不知該說什麽的時候，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繼續和信長叔、瑪琪小聲說話。
我幾乎是立刻就覺得委屈得想哭。這真丟人。他讓我又難過又生氣。他怎麽能這樣對我？
最讓我難堪的是，旅團的人都靜靜的看著我，像是在等待我解釋自己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我……」我略微躊躇，向飛坦望去，「上次那張卡片，就是金粉少女，嗯，你還想要麽？我跟你交換？」
「啊？哈哈哈哈哈噗——飛坦你這個蘿莉控！」芬克斯捶著他身旁的一棵樹大笑起來，「那張卡你收集了幾張了？你是有多想看漂亮小女孩洗澡啊！」
「住口！」我和飛坦不約而同的對他大喊。
「唉？」芬克斯眨眨眼，看看我又看看飛坦，擡起一根手指，「哦，我想起來了，信長跟我說，飛坦和團長偷看過你洗澡！」
有股熱氣從心口一下升到我腦門，我耳朵都發燙了，氣得想哭。
小滴這個永遠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也學著芬克斯的樣子眨眨眼，看看我和飛坦，擡起一根手指，「哦，我明白了。咪路把團長給甩了，現在改攻略飛坦了！」
「才沒有！」
「別胡說。」
「啊，他們默契真好。」小滴對弗蘭克林大叔說。她說完不等大叔回答又補充了一句，「看來團長沒戲了。」
我真的無力了。
飛坦不能揍小滴，可是他可以揍芬克斯。
其他人都樂呵呵的看著飛坦和芬克斯打在一起，似乎這是相當常見的事情，也沒人真的覺得他們會動真格的打起來。
我嘴角抽搐一下，往前走了幾步，勉強能聽到西索他們的對話。俠客和弗蘭克林帶著小滴跟在我身後，戒備的看著我。
「我……」我垂下頭，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麽理由可以解釋我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他們現在這個樣子，好像很緊張。為什麽？
我猛然醒悟，顫聲問俠客，「找到除念師了？」
他沒有回答。
我的心突然不受控制的砰砰亂跳起來，看向西索。他放下了望遠鏡，手上纏著繃帶，看不出身體別的地方有什麽外傷。
他明明能感受到我在看他，可是他就是不向我這裏看。好像是在證明他其實早就看到我來了但是就是不想理我，他回頭斜睨了一眼，眼角的余光掃在我身上，稍微停留一下又繼續向樹蔭下面的陰影掃去，「樹蔭下面那個，這是你的能力麽？」
我自從來到這裏，全身的註意力幾乎全在西索身上，他這麽說的時候才註意到樹蔭後面的陰影裏站了個很矮的人。
那人走出來，聲音低低的問，「我的‘絕’還不成氣候麽？」
那是個很小的漂亮女孩子，穿著華麗的和服，五官精致得仿佛一個人偶。
我皺了一下眉毛，這長相，還有這衣服……我一下想到了小伊哥哥和他買的那件紅色絲綢浴衣。
像是要安慰她一樣，瑪琪說，「不，你的‘絕’很完美。」信長叔又趕快補充，「只是西索的感覺更強一點。」
西索轉過頭看了看她，似乎對她頗有興趣。
信長叔向後稍微退了一點對西索說，「這位就是新的4號，代替你的團員。叫柯特。」
那小女孩說，「怎麽找的就不能說，但的確是靠我的能力找到的。」
柯特？她有尋人的能力？
柯特自己跑掉了，聽說去了流星街……
這可和我聽說的不一樣……
難道不是團長讓你來找我們的麽？他讓你做幾號團員？
原來如此。
我的身體輕輕顫了顫。
原來如此。
在布塔庫洛洛發現了柯特在跟蹤我們，極有可能是在小伊哥哥不在場的情況下，他給了柯特某種類似「找到旅團就可以加入」的條件，引誘人家小女孩離兄出走了！而在她找到旅團完成庫洛洛的條件之前，她不能算是旅團成員，當然也不受鎖鏈殺手所下的制約限制，而當柯特找到旅團，她當然會告訴他們庫洛洛的情況，所以飛坦他們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
除念師這麽快就找到了，她的這種尋人能力顯然非常好用。庫洛洛真是聰明。
不過，小伊哥哥在船艙下面跟我說的那些話……柯特應該是個男孩子啊？是他們家準備「配種」的候選人之一啊。
我迷惑的盯著柯特，她還小，穿的又是和服，根本看不出來有任何胸部發育的跡象。
她也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看著我，不過表情看起來無論如何稱不上友善。
西索側過臉，嘴角向上拉出一個淺薄的弧度，上唇微微翹著，半瞇起眼睛，聲音帶點危險的顫音，「呀……你看起來也好美味呢∼如果是不認識的人，我真想不顧一切毀掉你呢∼」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耳邊憑空一聲雷響，這種語言，這種態度，還有這樣的眼神，他對我也這麽說過！
原來——原來我在他們眼裏，就算是特別的，珍貴的，但從來都不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
西索說完就轉過頭，不再理柯特。
瑪琪和信長叔一人一句勸慰她，「要小心他。」「這家夥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他們真是夠寵她的。
我猜我現在看向柯特的眼神可能也不太友好，所以她的嘴唇抿緊了，瓷偶一樣的小臉非常嚴肅。
有什麽東西在我心裏湧動，用尖利的爪子撕撓著，叫囂著。我不得不深深吸氣，再慢慢的把氣呼出來去控制自己像巖漿一樣翻滾著的惡意。
我繃緊身上每根肌肉，擡起下巴不再看她。全神聽西索和信長叔他們在說什麽。
就在西索站起來要向山坡下走去的時候，瑪琪突然在他背後問，「你真的要和團長決鬥麽？」
「當然。」西索理所應當的回答。
像是在睡夢中突然被驚醒，我的心緊緊的被揪起來，禁不住輕微的「啊」了一聲。即使早就知道他會這樣說，真的聽到他對這個問題的答案的時候我還是會震驚和恐懼。
西索回過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轉過去，背對著我，用一種我非常非常熟悉的甜膩語氣問，「瑪琪∼你希望我活下來還是團長活下來？」
我突然覺得好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的心跳聲是如此巨大，以至於瑪琪的回答在我聽來像嗡嗡的蜂鳴。
「如果我殺了團長呢？」他又偏過頭，仿佛故意似的讓我看到他側臉上的微笑。
如果西索殺了庫洛洛呢？
如果庫洛洛殺了西索呢？
我該怎麽辦？
除念師一定就在山下。
如果……如果現在把他殺掉，那麽……
西索好像感到了我不同尋常的情緒波動，他的臉稍微偏過來一點，對著瑪琪，眼睛卻看著我，然後露出一個我無法用詞匯來形容的笑容，「那樣……也很好啊∼」他說完這話突然像是要震懾我一樣毫不避諱的散發殺氣，然後轉身就走。
他的殺氣雖然一現即逝，但是卻讓在場的所有人為之側目。他們和我一樣，盯著他離去的方向，沈默了幾秒鐘。
我不知道西索是在警告我不要去妨礙他和除念師交涉，還是純粹的想到即將和庫洛洛交戰而興奮得無法控制自己。
不管是什麽原因，他這樣的表現讓我心裏那只蠢蠢欲動的野獸低低嘶吼。我咬著嘴唇後面的肉，努力想撫平這種無來由又難以克制的怒氣。
瑪琪警惕的看著我，周身布滿念力，「誰妨礙團長除念我就殺了誰。」
擡起頭和她對視一下又看看把手按在刀柄上的信長叔，我抿抿嘴唇，「我不會的。」我說著向後退了幾步，慢吞吞的轉過身向著樹林走過去。
我不會阻止，也沒法阻止西索要和庫洛洛決鬥的決心。我比站在這裏的任何人都了解西索。
旅團的人大概明白了我是想賴在這裏等西索回來。他們也不管我，只偶爾看我一眼，目光覆雜。
我幹脆走到樹蔭下坐著，對他們視而不見。
假裝看不到他們不代表他們說的話我也可以聽不到。
似曾相識的場景又在上演，小滴壓低聲音問，「咪路現在到底是誰的女人？」
真的……真的是很想揍你啊小滴，為什麽一看到我就想到「女人」這個充滿油煙味的詞呢？
她這問題和之前我在友客鑫被他們俘虜到那座廢棄的辦公大樓時那些一樣讓人無語。所以回答她的是長長的沈默。
「柯特不是說她和團長很親密麽？怎麽她現在又一直跟著西索呢？」這家夥還是不肯放棄。
信長叔咳嗽了一聲。
又一聲。
兩秒鐘後，弗蘭克林大叔說，「小滴，年輕人談戀愛經常會這樣。這是很平常的。今天和你在一起的人也許明天會和別人在一起……」
「你是說咪路現在又喜歡西索了？所以她不加入旅團了？唉，難道團長真的像芬克斯說的是個戀愛廢柴！團長他……」
沒等小滴說出更多令我尷尬的話，俠客打斷了她，「應該說她不適合旅團。」
瑪琪冷冷看我一眼，補充道，「所以她也不適合團長。」
我的手心被我的指甲刺得很痛。我突然發覺，我像是坐在一間法庭裏，接受他們的審判。原告和證人都缺席。
你也是這麽想的麽？我不適合你？
那麽，你把我趕走的時候是怎麽想的？你想過我以後會喜歡上別的人麽？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那比我更適合你的人是誰？小滴？最近招募的柯特？還是從最初就被你認定了「同伴」身份的瑪琪？
心緒如潮的時候壞主意只要一秒鐘就形成了。
我垂下頭，努力不讓聲音顫抖，小聲向柯特確認，「你……你是姓揍敵客對麽？你……你哥哥似乎是說你是個男孩子啊。」
不僅是柯特，其他的人也感到這問題有點突兀。但是他們立刻把這認為是我轉移尷尬境遇的方法。
柯特緩緩開口，「沒錯。你見過我大哥了？」
「嗯。他說他接下來會在家受罰，因為你偷偷跑掉了。」我說完對著他微笑，「原來你和我想的一樣，是個偽娘。你過今年之後也要這麽打扮麽？」
柯特的瞳仁驟然收縮一下，「哼。」
信長叔馬上安慰柯特了幾句，瑪琪也走過去站到他身邊。
「餵，你這是幹什麽？」信長叔走到我身邊，像是在斥責一個任性的小孩一樣小聲說。
「不行麽？」我仰起下巴瞥瞥柯特和瑪琪，「看他不順眼。」
「嘖，去去，去找飛坦他們玩。」他說著推著我往飛坦和芬克斯那裏走。
我欺負完柯特，臉上掛著故意顯露的小小得意，跟著信長叔走過去，打開手裏的書，對飛坦招手，「飛坦，跟我交換吧，除了金粉少女我還有發香少女和天罰之杖，你有千裏眼之蛇麽？或者，唔，熊貓侍女？我一直挺想要那張卡的。」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鐘，「你說這些卡我都沒有。」
「那你有什麽？或者你把書給我看看？」我說著把自己的書打開翻了翻，「嗯，或者你有什麽好咒語卡？」我對站在飛坦身旁的芬克斯笑了，「怎麽？你也想和我交換麽？難道你收集的卡片比飛坦的還多？」
芬克斯冷哼一聲，「我不像他，會重覆收集同一張卡，我和他的比賽可一直是我領先。」他說著取出書，翻開。
「信長叔你呢？你看起來不像愛玩遊戲的人，有什麽厲害的咒語卡麽？我拿錢跟你換啊，我今天做任務領了20萬元的卡……」我胡亂扯著謊，哄著信長叔也打開他的書。
你們上當了……
我左眼下的肌肉在極度的興奮下竟然跳動了一下。我趕快低下頭。
我翻著書，一張一張抽出卡片，像一把撲克牌一樣握在左手裏，「嗯，反覆無常魔人，大政治家的蛋，哦，還有金粉少女和發香少女……這些是我收集的，你們來挑吧。」飛坦他們一起翻書的時候我猛的轉身一揮手發出一條氣柱襲向柯特。
「小心！」柯特身邊的瑪琪大喝。
柯特像我預料的那樣，身體向左閃避，露出站在他右邊的瑪琪。我和他的體術真的是相似的驚人，就像同一個人教出來的。
我哈哈大笑，這笑聲聽起來天真又邪惡。那道氣柱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擊中任何目標。我把手裏的卡片往天上一拋，同時左手的氣柱像箭一樣從柯特耳邊射向瑪琪的左胸，在卡片紛紛落下的時候我右手的氣柱早就轉回來黏住了其中一張。
瑪琪向後猛跳，她大概還以我在友客鑫和她交手時的水準來衡量我，以為我的氣柱最多只能伸出四五米，所以沒有任何懸念的被我粘住了。不過她應變神速，在氣柱粘上來的那一刻身體向下移動了一點，氣柱偏了一點，黏在她左肩和心臟之間的位置，比我預想的位置高了兩三公分。
我沖過去一腳踢向柯特，趁他不得不跳躍閃躲的時候左手用力一拽，氣柱拉著瑪琪劃了條弧線來到我身邊，我對著她那張冷冰冰的漂亮臉低聲說，「現在你還敢說我不適合他嗎？如果我的氣上粘的是把刀，你會怎麽樣？嗯？」她的眼睛睜得很大，金色的眸子裏映著我又得意又惡毒的笑容，我又湊近一點，幾乎是貼著她的面頰耳語，「想殺死西索？憑你？」
瑪琪右膝一擡，撞向我的腹部，我左手一甩把她扔出去狠狠摔在樹上。
信長叔一直覺得我不會真的跟他們動手，瑪琪其他的同伴也沒來得及阻攔我，因為所有人都相信我不會騙人，因為所有人都認為我是還是個小孩子，一個「不適合」旅團所以也「不適合」庫洛洛的小女孩。
難道你們不知道？嫉妒和憤怒會讓人，尤其是個小孩子，做出很可怕的事。
我已經忍受了幾天的冷遇，獨自懷疑、反覆猜測，還有比被愚弄還要讓我難以忍受的背棄，怎麽可能在西索當面挑釁之後再忍受你們的評判？
你們都錯了。我要證明給你們看。
瑪琪張開雙手要用念線割掉衣服的時候我胸口裏奔湧的惡念一下如同巖漿一樣爆發，就像我第一次在貪婪島遇到飛坦的時候一樣。
她是你認定的同伴麽？
她死了你一定很難過吧？
你會不會比我被你愚弄欺騙的時候還難過？
不，肯定不會。因為你絕對想象不到我那時候有多難過。
還有你，你呢？瑪琪死了你會不會有一點點不高興？我好像還和小滴討論過她比較喜歡你們其中哪一個呢？你用手掌按著墻壁俯首看她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著呢，那時怎麽沒覺得這麽刺眼？你和她近得好像一低頭就能吻到她呢！
這些惡意像電流一樣從我心裏一霎傳到手指尖。比起電流的速度，人類的速度——即使是飛坦的，也顯得像慢鏡頭一樣，我看到瑪琪的眼睛眨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的左胸，又驚愕的看著我，仿佛我偷偷刺了她一刀。
庫洛洛……他也這樣過。
我眼角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然後，我也睜大了眼睛——氣柱的另一端，出現了一支匕首的手柄，吞口處有鮮血湧出來，染紅那上面的模糊字跡。
我左手一揮，一把晶亮的匕首帶著血從瑪琪的胸口飛出來，濺出的血珠跟在匕首後面在空中畫出一條觸目驚心的線。
所有這一切，從我襲擊柯特到我收回那把莫名出現的匕首，全都發生在幾秒鐘之內，如果讓一個小孩子掰著指頭數的話也許還數不到十。
這過程像是部用極慢極慢的速度播放的紀錄片，慢到我可以看清他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由最開始的冷淡、無奈、好奇變成驚訝、憤怒、焦急，還有他們轉過身，跑過來的動作；慢到我竟然想起庫洛洛在阿裏斯蘭的小島上跟我講過的關於我的念能力的事——我可以進行念系之間的融合轉化；慢到我甚至能清楚的回憶起當時他臉上有很罕見的溫柔神色，他輕聲對我說，「我會教你的。」……
他還舉了個例子，如果西索的帶有粘性的氣在擊中目標之後突然具現化出鋒利的匕首，那就是轉化。
我終於完成了這個轉化。也完成了西索教我的，修習具現化能力的第一步。我第一次具現化出的東西，竟然是庫洛洛送給我的那把匕首。
那把匕首在飛坦沖到瑪琪身邊的那一秒消失了，我收回氣柱，猶豫了很短的一下，按照原計劃捏著用右手的氣粘住的那張卡片顫聲說，「脫離！」
從一開始我就不想玩貪婪島的遊戲。
拜拜，路路比。拜拜，庫洛洛•魯西魯。不管這個名字背後的人誰。
蝴蝶的繭
134 這究竟是獲得了自由？還是更深的束縛？
本來以為「脫離」會把我帶到那個來的時候的黑白相間的大廳，可是，我沒想到「脫離」和「通行證」不同，它把我直接傳送回了我進入遊戲之前的地方，就是西索把我從小伊哥哥那裏「買」下來之後帶我去的那座別墅。
上次來的時候我只註意到這是座臨海的房子，現在看看，這房子環境優美，布置舒適，並且一定有人定期打掃。
房間的地板一塵不染，床上潔白柔軟的床單有清新的香味。巨大的玻璃窗幹凈明亮得仿佛不存在。
窗外，太陽正在西沈，把海面照成金橙色，海浪湧動時金光粼粼，大海看起來像沸騰的金水。
我站在落地窗前，覺得前所未有的迷惘。
該怎麽辦？
要去哪裏？
我闖禍了。
根本沒想到會那樣。瑪琪她不會受很重的傷吧？我的氣柱到底粘在哪裏了？會很靠近心臟麽？
現在怎麽辦？
我打開左邊床頭櫃的抽屜，找到一疊現金。西索似乎有把現金放在這個地方的習慣，他在友客鑫的時候，在我的房間的左邊床頭櫃裏也放了一疊現金。
這筆錢可以夠我買一輛車，或是一張機票。可我該去哪裏？
我腦海裏浮現出世界地圖。世界那麽大，可我不自由。
怔怔的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我抹掉腮上的淚珠推開浴室的門，打開燈。
那間浴室很大，有大約十個平方，一面是落地的玻璃窗，能看到無敵的海景。窗口兩邊有綠意盎然的高大盆栽。浴室正中是個老式的浴缸，和我房間的那個很像，同樣是被四只銀色的金屬雕花獅爪型的鐵腳支著。正對著浴缸的那面墻上有一個舊式的壁爐，鑄鐵雕花和浴室天花板上掛著的那盞水晶吊燈的形狀相呼應。
這空間對於一間浴室來說很寬敞，可是對於西索來說，這裏絕對不是能讓他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最佳的場地。反倒是能讓我盡量發揮速度和體型上的優勢。
我打量了一會兒，心裏隱隱有了策略，打開房門走到樓下的廚房。
我要做個了結，不然我永遠都不自由。
西索也許很快會過來找我。在他來之前我要準備些東西。
我躺在浴缸裏，把腦袋靠在浴缸邊緣。雲朵一樣的泡沫被熱水激得不斷堆起，有些泡泡搖搖晃晃的向天花板飄浮。每當泡沫破裂消散，露出我的裙子，我就加更多的浴液進去，把熱水打開，讓更多的白膩泡沫轉著圈浮上水面。
在我的手指被熱水泡得起皺的時候，西索來了。
我從門縫裏看到他楞了一下，轉過身脫掉上衣走過來。在他推門的那一刻，我的心跳突然快得像在原野中追逐羚羊的獵豹。
他走進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你知道了？」
「嗯。真厲害。」他說著走過來蹲在浴缸邊上和我對視。
我彎起嘴角笑了，「要是我沒具現化出那把刀，你還會來找我麽？」
他凝視著我的眼睛，像是要尋找什麽他一直都能找到卻突然失去蹤跡的東西，終於，他的睫毛顫抖了一下，「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我說著低下頭，泡沫粘了我一臉，我又擡起頭，看著他。
我真的不知道。猜測人心一直不是我擅長的，所以，別讓我猜。
西索的氣息忽然波動了一下，像是水下藏了什麽巨獸，海面上的船只晃動著，卻看不到那怪獸的身影。浴室裏的吊燈似乎被他的氣震動了，所有物品的影子都在輕輕搖晃。
他伸出右手的手指，像是想要觸摸我，手指又停在距離我一公分不到的位置，然後，他的喉結動了一下，瞇起眼睛輕輕對著我的臉吹了口氣，吹走了幾簇粘在我臉上的泡沫。我的心猛烈的跳動了幾下，有種酸澀而柔軟的情緒忽然從心口蔓延到眼睛。這似曾相識的情景讓我差點就想放棄我的計劃了。在我第一次被庫洛洛抓住之後，回到天空競技場，西索他也是這樣找到我，安慰我。他總是能找到我……
這時，吊燈的晃動停止了。燈光下的一切又重新恢覆了殘酷的本相。
我的心也靜下來了。我擡起頭，嘴唇動了動小聲叫他，「西索……」
從沒想到我的聲音可以這樣的柔媚，自己也嚇了一跳，怔了一下又叫他，「西索……」
「嗯？」
我看到自己小小的臉，映在他銀灰色的眸子裏，很美也很陌生。
「你去死吧！」我從浴缸裏撲起來，手裏的發出了五六條氣激起水花一起射向他。那些氣柱的另一端，粘的是我從廚房裏能找到的所有刀子，有白膩的泡沫順著鋒利的刀刃迅速後退，就像被疾風吹到了。
他的手一抖，身體像壁虎一樣貼在天花板上，笑得飽含惡意，「嘿嘿嘿，咪路你想幹什麽？」
「想要你去死。」我說著發出更多的氣柱，有一些加了「隱」，那些刀子的尖端在不停晃動的燈光下看起來像一群銀色的魚，在海洋裏捕食，也同時躲避更兇猛的魚類。
西索揮手粘起鏡台上的瓶瓶罐罐朝我扔過來，它們夾著風聲和那些刀子撞在一起，劈裏啪啦的落在地板上摔碎，偶爾濺出的玻璃碎片在水晶燈下閃著像鉆石一樣的光，美得不真實。
西索這時真的讓我看到了他究竟可以厲害到什麽程度，他在這個對於一間浴室來說已經相當大可是作為生死相搏的場地卻相對窄小的空間裏騰挪閃躲，伺機反擊。
他用氣黏住刀子的另一端，把它們朝自己拉過去，再猛力一甩，我不得不趕快松手，那些刀子齊齊的發出一陣嘭嘭聲紮進墻壁裏。我那幾條加了「隱」的氣也被他識破，他極力想要抓住它們，我轉動身體，把浴缸裏的水往他臉上踢去。那些水花阻礙了他的動作，因為不斷晃動的吊燈讓我們的視覺都產生了偏差。我的一條氣在空中轉了個彎，眼看就要貼在他背後，可西索沒有像我預想的那樣把後背靠在墻壁上，反而對著我猛沖過來。
我跳出浴缸，向窗口跑了兩步，雙手一抖，黏上藏在墻角那座大花尊後面的剔骨尖刀朝他射去。他哈哈大笑著用氣粘我的手腕，身體向前一躍已經抓住了我的裙角。
我擡腳就踢，倒著綁在小腿上的那把匕首脫鞘而出射向他的喉嚨。他倉促轉體，手指擦著我的小腿錯過，倒在地上翻滾一下對我腰部猛踢一腳。我在他要踢到我的時候拽住他的腳腕把他朝我拉過來，手掌壓著他的膝蓋把他的腿骨和關節弄得咯咯直響，他不知怎麽動了一下，突然有一股大力拽著我向後飛去，我驚慌的掙紮了幾下撞在墻上。
從墻上摔向地板的時候我向支撐浴缸的獅爪型的金屬腳下發出氣柱，西索沒等我再有動作就向右邊滾去，那把藏在浴缸下面的尖刀「嘣」的一聲紮進地板，發出「嗡嗡」的聲音晃動著。
他沒有即刻反擊，而是扶著浴缸邊緣站起來看著我，一聲不出。
浴室裏有各種聲音，水珠從水龍頭滴進浴缸水面，那些雲朵一樣的泡沫逐漸破裂消散的聲音，我和西索急促的呼吸，還有我自己咚咚亂跳的心。
「你這是為了阻止我和他決鬥？」西索臉上浮現出那個奇怪的笑容，「還是……」他的眼睛瞇起來，嘴角揚起來，「你想擺脫我？」
「你說呢」我只能這麽回答他。
「啊，要我說的話嘛∼」他微微側臉，眸光閃動，笑得十分開心，「你是在嫉妒。」
「我沒有！」我尖叫著撲過去，發出氣把他和我自己緊緊捆在一起，抱著他「撲通」一聲一起摔進浴缸裏。
我忍著輕微的刺痛睜大眼睛，看到許許多多細小的水泡爭先恐後向上冒，我的手伸在西索背後，摸索著浴缸底，去找藏在水下的最後那把刀子。
他的右臂也轉到了背後，我感覺到他的手肘在動，立刻知道他先找到了那把刀。
這時我發現，我穿著衣服躺進浴缸真是失策，他的上身光著，皮膚在水裏十分光滑，我很難抓緊他，可是他要抓住我就很容易，本來滑溜溜的綢緞被浸濕了之後稍微有點澀澀的。
情勢一瞬間就被逆轉，西索借著浴缸裏水的浮力轉動過來，把我壓在水底。
我腰腹、後背、手臂甚至頸項，所有能夠動員的肌肉全在用力，努力想把他再壓在身下，西索也在盡力反抗，浴缸裏的水被我們兩個激烈的翻騰攪得不斷撲出來拍在柚木地板上，發出像海浪拍打沙灘似的聲音。或大或小的氣泡從各個不同的方向隨著我和他的動作翻湧著，讓我看不清清楚。除了氣泡，我的視線時時會被我和西索顏色不同但同樣晃動飄浮的發絲所遮蔽。
我的力氣始終還是不如他的大，我翻不過來，所以只能用氣纏在他身上，手臂勒著他的後背迫使他也不能浮出水面呼吸。
我也不敢松開箍在他背後的手，只要一松開，西索的雙臂活動範圍就會擴大，他極有可能前臂用力，直接捏碎我的肋骨。
他繼續掙紮了一陣，我不再能夠讓他和我的身體緊貼，他挺起上身，胸口和我的胸口拉開比我手掌稍微長一點的距離。這距離剛好也是那把匕首的長度。
緊咬牙關，我集中註意力，把手心的氣柱變長，變長，再長一點，繞回我胸前，讓它的尾端對著西索的胸口。
西索在水裏眨了一下眼睛，然後用一種如同著迷入魔似的神情的看著我控制的那條不辨形狀的氣柱先是略微呈現出形狀，接著變得有棱角，慢慢變得清晰，依次出現刀柄、吞口、刀尖。
我為了牢牢抓住他，十指交握箍在他背後，對抗他的掙紮幾乎用盡了我全部的力氣。而我控制氣的準頭一向不怎麽好，所以那把具現化出的匕首連接著我的氣，以極慢的速度一點一點靠近他。
漸漸的我快要支撐不住，心跳得像有人在胸腔裏擊鼓，頸項和太陽穴的血管突突亂跳，仿佛要為了獲取氧氣爆裂開。我吐了個水泡，看著那把匕首繼續向西索起伏跳動的心臟靠近，靠近，再靠近一點。這距離真是世界上最長的一段距離。
西索突然放松了身體，好像放棄了掙紮，我一怔立刻用更大的力氣抓緊他，要把他的身體朝著那把匕首撞過去，可是我一用力，連接匕首的氣就亂晃，敲在浴缸壁上在水中發出「篤篤」悶響。他的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他不再向上掙紮，反而突然借著我的力氣重重的壓下來，我被他身體的重量壓得猝然不防，竟然開口驚叫，馬上被嗆住了。
西索的嘴唇在這個時候貼在我的唇上，我奮力掙紮，那口嗆在氣管裏的水憋得我難受極了，他用頸項的力量壓制著我，不讓我浮出水面，用力吮吸我的嘴唇。我顧不得再去控制氣柱，松開箍著他的手抓他的頭發，要把他從我身上掀起來。西索握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壓在他的手臂下面。現在他像我剛才一樣，用氣把自己和我捆在一起，沈在浴缸裏。
我吐出更多的水泡，肺部疼得要裂開一樣，開始耳鳴。我明白，我快要昏過去了，或者，快要死了。
就在這時，西索出乎意料的把我從浴缸裏拉了出來。
我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仿佛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張大口呼吸，他像是要掐死我似的緊緊摟住我，激烈的吻我。
有幾秒鐘，我以為他是要用這種奇異的方法把我窒息死，可是——像是突然換了頻道的收音機一樣——剛才那種讓我有死亡錯覺的親吻一下子變得充滿溫柔。西索含著我的嘴唇，像是怕嚇到我那麽輕，他摟著我的手臂在顫抖，他緊貼著我的胸口也在微微發顫。
這讓我一下子又有了很奇怪的錯覺。錯覺連接著回憶，讓我前所未有的驚懼。我拼命的掙紮，從喉嚨深處發出尖叫，像是只被捂著嘴痛揍的小狗。
西索松開了我，我盯著他略帶驚訝的臉，後背貼在浴缸壁上，渾身戰栗不止。
庫洛洛也這樣吻過我。
他那時也是這樣，手臂和心口在微微發抖。就在他和我從地宮裏終於出來之後，在海灘上，他以為我不會醒來了……他那時也是這樣吻我！
我睜大眼睛，極力想要看清現在坐在我對面的這個男人。他是西索。
眼淚決堤一樣流出來，我聽見自己用一種非常非常委屈的小孩子才會用的口吻小聲說，「你為什麽不問我？」
西索居然明白我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是在說什麽，他的嘴角勾出個充滿嘲弄的線條，「呵∼好吧，我現在問你。你是想我活下來，還是想庫洛洛活下來？」
我嘴裏發苦，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西索的笑容加深了，他直視著我的眼睛，又問，「那麽……你告訴我，你攻擊瑪琪，是為了我？還是為了庫洛洛？」
這個問題，我一樣沒辦法回答。
眼淚像暴雨後的小溪，不斷流下來，我輕輕抽泣，你怎麽能這樣逼我？
我是嫉妒了。可是你怎麽可以這樣逼我承認？
勉強忍著不哭出聲，我問他，「那你呢？你為什麽躲著我？如果沒有發現我的能力又更好玩了，你才不會追出來吧？」
西索這時露出像是真的被我捅了一刀一樣的表情，他的下唇微微一動，眉頭一緊。不過，他這表情一瞬間又變成那種讓我痛恨的微笑，他伸出一根手指撥開我臉上的濕頭發，手指順著我的臉龐滑到我的肩頭，把我向他拉過去，「我躲著你，是因為我知道嫉妒會讓人做出可怕的事情……」
我「哇」的一聲哭起來撲在他身上，緊緊抓著他的肩膀。
西索讓我靠在他肩上哭了一陣，摸摸我的背後，「出來吧，水冷了。」
他扔了幾條厚毛巾在地上蓋住那些碎玻璃，把我抱出浴缸，又拿了條大浴巾蒙在我們頭頂。
吊燈的光線從浴巾的邊緣透過來，我們兩個好像站在帳篷裏。
「你怎麽不把壁爐的火生起來？」他在這種柔軟浴巾構成的溫暖黑暗裏小聲問我，「把刀藏在火裏殺傷力不是更大麽？」
我把手臂環在他腰上，「是想過，可是我不會用那種壁爐。」
「笨孩子∼」西索把手伸在外面，用浴巾擦我的頭發，他俯在我的耳邊，「其實你根本就不想殺我。你只是想要給我看你有多厲害。如果你是要殺我，你可以把氣粘上刀子，對準房間，我從GI一出來你就松開氣，這樣擊中我的機會會高很多。更何況，你剛才是怎麽對我的？你所做的，跟用氣粘上一把匕首來攻擊有什麽不同？為什麽不直接把你粘在我身上的氣具現化成匕首？因為那樣的話我就看不到了……」
不知為什麽我突然嗚嗚哭了。
我想他說對了，我根本沒法殺他。我早就已經失去了作為他對手的資格。
西索握住我的一只手，把它往下拉，捏住它的手指帶著它們去解開他的衣服，他的另一只手伸進浴巾裏撫摸我的臉，擡起我的下巴，他的拇指摩挲著我的唇，力道大得使我不得不張開嘴，他的食指伸進來，碰碰我的舌尖，弄得我有點癢，我只能用力含住他去阻止這樣的侵犯。
他輕輕「唔」了一聲，聲音和我能接觸到的光線一樣蒙昧，讓我的心突然快速的跳了兩下。
西索的手捏著我的兩腮微微用力，他的食指退出來，手順著我的脖子滑到胸口，又滑到腰間，拉住我的另一只手，帶著它掀起裙角，逆流而上。
「我看到你放在椅子上的錢了，」他湊過來，吻在我的眼皮上，「你本來打算離開的？嗯？真的再也不理我了？」
「真的。」我哽噎著告訴他我的計劃，「如果你不來，如果我等到所有的泡泡都消失你還不來，我就走。再也不理你了。」
西索輕輕嘆息，像是有點無奈，「嗯∼我猜你會這樣的。」
他這麽說的時候曲起膝蓋，貼著我的身體滑下來，吻在我唇上，又吻在我的鎖骨上，胸口，腰間，肚臍，小腹。他的雙手抓著我的手在我裙子裏滑動，我忍不住小聲呻吟。
那片薄薄的內衣浸濕之後和肌膚貼在一起，當它被迫離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一枚被突然剝開外殼的荔枝，有果汁沿著從未見過陽光的晶瑩果肉滴出來。
這種想象讓我覺得非常害羞，如果沒有浴巾遮蓋著，我一定會顫聲求西索停下。
他吻在我膝蓋上的時候我的雙腿開始抖個不停。像是知道如果不讓我抓住什麽我就可能會無法保持平衡，他松開我的手，我自然而然的抓住他的肩膀。
濕漉漉的裙子被不斷頂得蹭在我身上，西索灼熱的雙唇沿著我的腿向上走的時候我不安的小聲「嗯嗯」，他停下，擡起頭問我，「咪路，你知道我要做什麽嗎？」
我幾乎是要哭出來了，聲音顫顫的，「我……知道。」
「我們現在已經不在貪婪島了，對麽？」這種慢悠悠的語調配合著急切的親吻，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誘惑，「所以……」他抓住我的雙手握在手裏，和我手心相貼，「現在並不算違反約定……」
「啊？」我在他的嘴唇碰到我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驚慌，可是他像是要安撫我的緊張和不安，只是碰一碰，迅速退後，輕得好像用手指觸摸蝴蝶的翅膀。
我很擔心西索會像平時那樣說出些讓我害羞得想要暈倒的話，可是他沒有。他也沒有像上次那樣頑皮而無情的伸出舌尖逗弄我，只是極盡溫柔的親吻。
但是這種沈默的親吻漸漸發出令我羞怯難忍的聲響，這水聲聽起來就像是一條好奇的小魚不斷跳出水面。我的鼻子裏「嗚嗚」哀叫，想要並攏雙腿。可意想不到的是，那變成了現在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因為有溫暖的泉水在西索靜靜親吻我的時候流出來，有一片綺麗的桃色像他曾經說的那樣膨脹，興奮而期待的躍動。
他擡起身，輕輕咬我的脖子，又繞過來親親我的耳朵，把我的手圍在他腰間。那條濕透了的裙子，拉鏈從背後裂開，從胸前剝落，就像蝴蝶褪去的繭。
他把我拉過來，緊緊和他滾燙的肌膚相貼。那條浴巾下面的我們，現在是完全赤/裸的，坦白的，沒有保留也沒有退路的。
他掀掉浴巾抱起我的時候，我趴在他肩頭小聲叫他，「西索……」
「嗯？」他仰頭吻我的下巴，「怎麽了？咪路。」
「我一直好奇你怎麽可以一邊吻我一邊走路。」
「嘻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46
小美人魚會後悔麽？
135 Somebody told me LOVE is short for "Lose Our Virginity Eventually"……有人說「愛」其實是「最終失去童貞」的縮寫……
從浴室透出的光照在床上，把床單染成一種很溫暖的金色，窗外是藍紫色的夜空，繁星點點。
我擁抱著他，一陣一陣發抖。無論他是輕吻我的臉頰額頭，還是親吻撫弄我的胸脯，還是用他那裏磨蹭揉弄我，我總是在發抖。
隱約的我知道，我即將被他帶進生命裏的另一個章節，可是這接下來的章節是恐怖的？夢幻一樣瑰麗的？還是荒原一樣？或者是一片寧靜的湛藍海水，水下卻蟄伏著兇惡的海獸？我完全不能想象。
西索察覺到我的緊張，他笑著跟我拉開一點距離，親親我的鼻尖，聲音低沈震得我的心臟跟著亂跳，「告訴我，你以前想過和我做這種事情麽？」
「嗯……」我抓著他的一綹還在滴水的頭發，「想過。」
我的眼睛又濕潤了，沈吟一下我告訴他，「在友客鑫的時候……在我家的浴室，不是，我是說，我曾經夢見你在我家的浴室……我夢見……」我忽然無法再說下去。
那種未說出口的夢境好像會帶來不可預測的不幸。
眼淚快要掉出來的時候我松開西索，雙手放在小腹，像那個《第一次的愛》的封面女孩那樣，對他用並攏手指，做出一個心形。
有什麽東西在這一刻改變了，西索不再是像剛才那樣遊刃有余而清醒的，他的眸子顏色變深了，他也和我一樣緊張而激動，充滿對未知的期待，甚至是小小的恐懼。他也會時時輕輕顫抖一下，不由自主。
但是他這種態度反而讓我放松下來，讓我覺得我們是一起的。我不再畏懼他的親吻和撫摸，我像他教我的那樣去回應他，像他取悅我那樣去試著取悅他。
這一切就像早就命中註定並且在睡夢中演練了無數次似的那麽順利，可是——當他握著我的腳腕，輕輕挺腰，我的身體像是突然受了驚嚇一樣緊緊關閉，無論如何不肯讓他進入。
怎麽又是這樣？
我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嚇的，頓時出了一身汗，記憶混亂蕪雜，我的心也一樣。
西索俯下來擦掉我額頭的汗，吻吻我的唇，「別怕。交給我。」
我抱著他的脖子喘著氣，喉嚨動了幾下，「嗯。」
他隨手抓了一個靠墊放在床頭櫃上，我好奇的看看，正想問他要做什麽，他已經把我抱起來放在上面。
我扶著他的肩膀，還想發問，他的手握在我膝蓋後面那個小窩，把我的雙腿擡起來。
「啊？」我一瞬間明白了他要做什麽，本能的向後退縮，不知碰到了哪裏，床頭的掛燈突然在我頭頂亮了。那點柔和的橙黃色的光此刻看起來如此明亮，亮到讓我羞怯的想要閉上眼睛。
可西索他不讓，他蹭著我的臉頰，在我耳邊低喃，讓我睜開眼睛看他，看他在做什麽。
羞恥讓我想要闔上眼睛，可是卻有另外的魔力強迫我張大眼睛，記住這一幕。
看著他一點點緩慢而堅決的進入我的身體，我的嗓子裏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不是呻吟也不是哭泣。那種破壞帶來的撕痛，混雜羞澀驚恐，讓我全身的感觀都集中在他正在侵入的地方。
他讓我奇癢又奇痛，我嗚嗚低叫著又看了幾秒鐘，求救一樣擡起頭看著西索。
他的鼻尖和人中有細密的小汗珠，嘴唇抿得很緊，像是在極力忍耐著，和身體裏湧動的猙獰力量搏鬥。有水珠順著他的面頰滑到他的下巴上，不知是他頭發上未幹的水，還是一滴汗珠。它從他身上滴下來，落在我的膝蓋上，讓我瑟縮一下。
西索對我微笑，攬住我的腰俯首吻我。
這樣安慰性的吻在這個時候確實能起到一丁點作用，至少我的眼淚暫時在眼睛裏打著轉不會流出來。
其實，他帶給我的疼痛遠遠比不上我此時心裏的震驚。這像是個漫長的蛻變過程，我不知道蝴蝶在破繭而出之前是不是也都這麽疼著掙紮過，一個我自己都不敢輕易去碰的器官現在正在被他逐漸占領攻陷，這種心靈上的震動使我肉體上所承受的疼痛被暫時忽略了。
我從沒想到，人類男女間的交合是這樣的——直接。不，不，「直接」還不足以來形容這種情形——是這樣的「蠻橫」和「原始」。
你要我，我要你，我進入你，你就必須承受我。
我終於開始發抖了，眼淚也掉出來了，我的手指陷在他肩上的肌肉裏，嗯嗯嚶嚶的小聲哀求，「西索，西索，西索……」
他的聲音顫顫的，「嗯？咪路？怎麽了？」
「我怕。」我覺得我根本無法承受他，容納他，取悅他。我也無法想象我曾經好奇又害羞的用一面小鏡子看過的那個地方——那個看起來像什麽植物嫩芽的幼嫩小縫兒怎麽可能去容納那麽大的一樣東西？
「別怕。」
「我怕。」我像個任性的小孩一樣哭起來，「我怕，我怕啊。」
「抱緊我。」
我趕快抱得緊緊的。他退出去了一點，蹭得我尖叫一聲，又在我的更大的尖叫聲中猛沖進來，像沖破堤壩的洪水一樣直接沖到我身體裏面。巨/浪滔天而來，淹沒我所有的感知。
這時我們之間再無阻隔，緊緊連在一起。他松開我的腿，托起我的身體，我的膝蓋緊緊夾著他的肋骨，腳掌踩在他的腰上抱著他嗷嗷大哭，疼得渾身發抖。
西索一邊安撫我，一邊又和我躺回床上。
我抽泣了一會兒擦擦眼淚，哽咽難言，「嗚嗚，完了麽？」
「嗯？」他的臉好像漂移了一下，「什麽完了？」
我睜大眼睛看他流著汗水的臉，「……你，你不是該來了嗎？」
不是麽？進來之後不就完成了麽？還要怎麽樣？《第一次的愛》上是這麽說的啊，「男性的口口進入口口完成口口」，怎麽，不是麽？口口和口口之間還有什麽？啊啊啊，中間那些章節果然不能跳過去啊！
「這才要開始呢∼」他對著我呆滯的樣子竟然笑了，「讓我來教你吧……」他的話沒說完就動了一下。
「啊——」我的眼淚跟著驚叫一起沖出來，怎麽？怎麽會是這樣？我原以為那個進入的過程已經挑戰我所能夠接受的震驚的極限了，可是他剛才……那種不容拒絕的動作帶給我的震撼讓我仿佛要整個人再被他碰一下就會變成彩色的粉末消散。
「怎麽了？」西索拂掉我臉上的淚珠，親親我，「很疼？」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就像我剛才想象不到他是怎麽擠進我的身體的，現在，我想象不到他在我身體裏最細小的動作怎麽會帶來超出我心臟負荷能力的各種極致感受：疼痛，酸澀，羞恥，愉悅，親密到令我絕望。
我的眼前一片水霧，眼淚混著汗水順著我的臉頰流到頸項上，我像是要溺水了一樣抓著西索，他此刻是我唯一可以抓住的，和這個世界最後的連接，一旦我松開他，就會被這股颶風不知吹到什麽地方去。
他起初很喜歡我這麽緊緊抱著他，可是很快，西索撫慰著我讓我放松，「咪路，你這樣我動不了啊∼」
我半闔著眼睛搖頭，不要不要，我不要松開你。
他含著我的耳垂，對著我的小耳朵輕輕吹氣，「你不讓我動，我怎麽才能來呢？」
「嗯？」我迷茫的張開眼睛，什麽？原來是這樣麽？
聯想到他每次「來」的情形，原來，原來那些撫摸，磨蹭，擠壓，揉弄……都是對現在這事情的模仿麽？不是僅僅為了好玩麽？啊，我真是個天真的傻瓜。
一想到他可能也要用那麽長的時間，那麽大的力氣，我又驚又怕，哇哇哭起來。
「別怕，別怕，我會很快的。」他捧起我的臉親吻，「別怕。相信我。」
「真的？」我哽咽難言。
「真的。」他說著俯首吻我的眉毛，又親親我的眼皮和睫毛，在我低聲抽泣的時候嘴唇順著我的頸項來到我胸前，輾轉挑逗，深吮輕嚙。他的手像撥弄樂器一樣摩挲我的身體，分開我的膝蓋，在我的喉嚨裏溢出像蜜那樣的甜膩的叫聲時輕輕挺腰，慢慢的動了動。
他每動一下我都會不受控制的跟著他的動作叫起來，嗚嗚咽咽，哼哼嚶嚶，像是首不成調子的歌，或者是一架正在被調音的琴。
他讓我疼，又讓我隱隱有種快樂，難以言述。
他那裏像是一只終於找到花的蜂鳥，分開花瓣投入花蕊，抽吸掠奪，輕憐蜜愛，恣意猖狂，覺得那朵花天生是屬於它的，理所當然的任憑它動作是那朵花唯一的命運，一早註定。
盡管蜂鳥覺得自己對待花的態度是溫柔的，甚至已經是非常節制的，可對一朵羞答答的初次綻放的花而言，那已經是比她在她還是朵花蕾時經歷的任何雨露還要狂暴太多的折磨了。也許它也真的已經盡力忍耐了，可是你看，它的天性就是這樣，你還能怎麽要求它？
讓我慶幸的是西索這次真的像他保證的那樣很快就來。他在我身體裏痙攣般的跳動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快要被他撐開了，或是即刻就會和他一起爆炸，我尖聲叫著渾身發顫，各種感官突然一起超越我能承受的極限，眼前有一道劈開黑夜的雷電，一霎的閃亮之後整個世界歸於沈寂。我很沒用的被這道光弄得眩暈。
「咪路？咪路——」西索擦著我的眼角，一下一下親我的額頭。
我睜開眼睛，他俯在我身上，像是要把生命還是氧氣還給我一樣吻我，「你……」
他沒有再繼續說什麽，攬著我的肩膀，一點點從我身體裏退出去。這個退出的過程也讓我疼痛，我尖叫一聲，咬著下唇嗯嗯唔唔的小聲呻吟，在他終於出去之後，我的四肢開始不受控制的抽搐。
我的眼淚無聲的不斷湧出來，沿著太陽穴流進汗濕的鬢發裏，西索擁抱著我，輕輕撫摩我的手臂，「很疼嗎？」
我的眼皮動了動，吞咽幾下說不出話。全身的力氣好像退潮的海水一樣消失不見，而感知卻漸漸回來。
小美人魚的尾巴被劈開，變成雙腿的時候是不是也和我現在一樣疼？
如果她知道會這麽疼，她會不會後悔？會不會覺得自己的決定是任性的？
氣力終於回到四肢的時候，我艱難的側過身，和他貼在一起，用左臂摟住他的脖子。
西索的心臟在我的肌膚下面跳得很有力，像一面戰鼓。他的身體燙燙的，他像是要用體溫來安撫我一樣抱緊我，撫摩我的後背，蹭著我的腿。
他不斷吻著我臉上的淚珠，可是它們不斷的流出來，像是秋雨過後的小溪。
「別哭，咪路，別哭。」這個時候，即使是西索，也只能說出這樣簡單的安慰。
其實我不知道我現在為什麽會一直流淚。我不是哭泣只是在不停流淚。
那些震驚、疼痛、極度的羞怯都已經平息了，可我的眼淚像是地震過後引起的海嘯，不因為地震過去而停止，它照樣淹沒城市，沖毀道路農田。
我只能等它自己安靜下來，沖走最後一件玩具。
好不容易我的眼淚終於停下來了，可是，我馬上發覺西索那裏又硬硬的抵在我們剛才結合的地方，弄得我有點疼。
我張了張嘴，虛弱的「嗯嗯」了幾下，說不出話，也流不出淚。
「不會了∼」他的手指拂過我的眼角，「至少今晚不會了。你要喝水麽咪路？」
我點點頭。
他的手臂撐在床上像是要坐起來，我趕快摟緊他的脖子，輕輕搖頭。
「不讓我走麽？」
我看著他不說話。我好像不會說話了。
「唉唉，真是可憐∼」西索撥開粘在我臉上的頭發，嘴角翹起來，親親我的鼻尖和嘴唇，「這麽可愛的小咪路∼」
他的右臂穿在我雙膝下面，把我打橫抱起來，仿佛抱著一個嬰兒，帶我走下樓梯。我靠在西索心口，突然間又哭了。
他也這樣抱過我。抱著我走下樓梯。
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是會想起他？為什麽這時候還會想起他？我不想再想起他。
我把臉埋起來，西索摸摸我的頭發，他接了杯水，自己喝了一點，又餵給我。
他拿著水杯，帶我回到樓上，「洗個澡休息一會兒？嗯？」
我默默點頭。
西索抱著我重新回到狼籍一片的浴室，他用氣粘起來地上那些碎玻璃片，把它們扔到墻角，打開鏡台旁邊的淋浴。
水流了一陣子，他伸出手肘，再把我的手放在水流下對我微笑一下。
我也笑了。
走進淋浴下面沖了一會兒水，西索輕輕把我放在地上，我的雙腳挨到地面的時候顫巍巍的，兩腿間又開始撕裂一樣的痛，試了幾次還是幾乎站不穩。他一手扶著我的腰，一手擡起我的下巴拂掉我臉上的水珠，「小美人魚第一次走上岸的時候也像你現在這樣麽？」
我怔怔的看了西索兩秒鐘，小聲說，「我不後悔。」
他靜靜和我對視，忽然又把我抱起來親吻。這個吻不同於以往西索給我的任何一個吻，它很熱烈，可是裏面又包含了很多很多類似憐惜的東西，既甜蜜又酸澀，讓我從心底顫抖。
這個不久前奪走我童貞的男人給我過很多值得一再回味的親吻，可是哪一次也不像現在這樣，讓我的靈魂跟著身體一起輕顫。我恍惚中覺得，似乎他此時也和我一樣。
這感覺是如此不真實，我忍不住睜開一只眼睛，看到他閉著眼睛，沾著小水珠的睫毛在微微發抖。
他鮮艷的紅色頭發和我的黑色頭發被水流混在一起。
在他身後，有血跡隨著水一起轉出漩渦，消失不見。
我要留住你
136 啊啊啊，本來是放在一起的章節為了怕被和諧要砍成幾份發，真是痛苦啊……
沐浴之後我覺得比較好了一點，雖然走路的時候就像初次用雙腿行走的人魚那樣蹣跚。抱怨了之後西索掀開被單直接吻上去，他含糊的說，「唔∼ kiss it better……」
他又把我給弄哭了。
哄了我好一會兒，他嘻嘻笑著問我，「你餓了麽咪路？」
「嗯，有一點。」我抹抹臉頰上的眼淚。
「那去吃飯吧！」
西索打了電話叫車，幫我找了衣服換上。
衣服剛換好，就有一輛「我很貴」停在別墅門前。
坐上車之後我扭了扭身體，非常不自在。平常覺得非常柔軟的內衣布料現在蹭在還充血腫脹的地方，從剛才就讓我難受得忍不住想哼哼。
「你還疼麽？」西索湊在我耳邊說。
我難堪的把頭偏向一邊，那車突然顛簸了一下經過一個減速坡，我「哎喲∼」一聲叫出來了。他笑著把手伸進我裙子裏。
盡管知道司機看不到，我還是羞得耳朵和脖子都熱了。
「對不起∼誰讓你這麽可愛呢？」西索把褪下來的內衣隨手裝在他外套的口袋裏，蹭蹭我的頸窩，「我已經很克制了。」
我把他推開坐的很直。
那車像是跟他商量好了一樣又突然顛簸了一下經過一個減速坡。
我「嗚」的一聲蜷起腿，把裙子下擺拉在手裏。
西索呵呵笑起來，把我抱起來放在他膝上啄啄我的臉蛋，「快點好起來吧，咪路∼」他的聲音一下子低沈了許多，「我實在忍不住。」
我知道。因為他那裏又燙燙的頂著我。
在那家著名的連鎖豪華酒店的餐廳吃飯時，我才想起來，有點不好意思的問他，「瑪琪她……傷得不重吧？」
「啊，不會死的。」西索托著下巴，用銀叉紮了一塊水果遞給我，「旅團這次不會找你算賬的。不過以後可不會對你客氣了∼」
我接過那片水果，半晌也沒吃，「我沒想到……我原先只是……」我垂下頭。
「啊啊∼我知道，」西索仰起頭對著我笑，「你沒想到氣會突然在念系間轉化，你原先只是想向瑪琪示威。嘿嘿。」
「如果不是你那樣對我我才不會這麽做！」我把那支銀叉丟回去，它連著那片水果把西索的袖子釘在餐桌上。
他楞了一下把叉子拔出來，壓低聲音對我說，「你剛才發現的那些現金是現在我身邊所有的錢……」
「啊？」我向後一退，看看玫瑰木的餐桌，銀質的燭台，亮晶晶的雲石地板，喉嚨裏「呃咕」一聲。
「哈哈∼還是那麽好騙∼真可愛啊！」
我扁起嘴皺著眉毛，無法判斷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如果你真的沒錢，我可是會丟下你跑掉的。」
「啊∼」他瞇了瞇眼睛，「真是無情。」他這麽說著揮手叫侍者。
那侍者接過西索的卡片劃了一下，「謝謝您，西索先生。」
我跟他走進大堂僻靜一角，看著他劃卡，電梯門打開，裏面的陳設和友客鑫那間通向pent house的電梯風格一樣，布置的像間小會客室。我坐在那座紅絲絨貴妃榻上，俯瞰這個海濱城市的夜景。
「我一直想問你，」走出電梯的時候我對西索說，「那裏為什麽放一座長沙發呢？」
他慢吞吞的轉過身，笑得不懷好意，「以後會告訴你的。」
房間的奢華程度比電梯更甚，我倒在大床上，累得一動也不想動了。
西索給我脫掉鞋子，靠在我身邊像摸小貓一樣摸著我的腦袋，跟我說除念師雖然找到了，但是那人要等一陣子才能從貪婪島出來，所以他只好先等著。
我聽了沒有覺得松了口氣，反而更加擔憂了。
「你不是應該為我高興麽？」西索用手指擡起我的下巴。
我看著他很久，「你們兩個實力相當……」
「就是因為這樣才很有趣呀∼」他嘻嘻笑了，「我很期待。」
「可是我不想讓你死！」我突然失控的大叫，抱著他的脖子哭了。
他像是不知道怎麽安慰我，又像是根本不想安慰我，只是繼續摸摸我的腦袋，任由我哭了一會兒。等我平靜下來，他揉揉我頭頂的頭發，「暫時不回貪婪島了，在這裏玩一陣子吧。」
「好。」我吸吸鼻子，接過他遞給我的紙巾擦擦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和精神都已經到了極限，我換了衣服之後很快就睡著了，連夢都沒做，直到天亮時西索把我叫醒。
「嗯？」我張開眼睛看看他，覺得身體很軟。他還穿著睡衣，頭發柔順的垂下來，左邊有一撮有點翹翹的，看起來很可愛。
他俯□親親我的額頭，「咪路，你發燒了。」
「唔？」難怪我覺得全身無力。
西索左手的食指描畫著我的眉毛，「真可憐。我一直以為‘處女在第一次之後會發燒’是個謠傳呢∼」
我很想揍這個說出這種混賬話的家夥，可是身體軟得像煮的太熟的通心粉面條，連聲音都啞啞的，「胡說。」
「呵呵∼不是胡說，」他歪著頭對我笑了，「比較科學的解釋是身體在排斥異形基因……」
我有氣無力的揮了一下手，掃在他下巴上，他握著我的手親了親，扶著我坐起來，給我一杯水，「你想吃什麽？」
我喝了幾口水想了想，不想吃牛角面包，不想吃煎蛋，不想吃腌肉，不想吃……突然沖口而出，「粥。甜的要死又稀得要命的米粥。」
我說完楞住了。然後打了個冷顫。
西索把被子拉起一點給我蓋上，「好吧，甜的要死又稀得要命的米粥。」
粥送來之後我只吃了幾口，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噎住了，我把碗放下，怔怔看著西索。
「你怎麽不吃了？」他好看的眼睛彎成兩個小月牙，收起手裏正在玩的撲克牌。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可是眼淚卻不聽話的流出來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看著他站起來，轉身——
一種絕望滅頂而來，我尖叫著從床上跳起來撲在他背上緊緊抓著他，「別走！別走！不要離開我！」
西索把我從他身後拉過來捧起我的臉很用力的吻在我唇上，我竭盡全力的去回應他，想把自己心裏說不出的話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我在他擁抱我的時候把手伸進他衣襟裏撫摸他的肌膚，扯開他的衣服，用自己的身體蹭著他，纏著他。
我不能讓他走。因為他這次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我覺得。
所以我要用一切我可以想到的方法留住他。
忍耐了一個晚上，西索很容易就被我撩撥起來，他的手也在我身體上遊走，到處放著火，他和我一起倒在床上，像是比賽一樣拽掉對方身上的衣服。
我用手肘支撐著身體看他一面用手指撥弄我胸前粉紅色的小尖兒，一面吻在我腰腹間。
強忍著羞澀，我第一次主動對他打開自己的身體，分開膝蓋，可是還是按捺不住會顫抖著咬著嘴唇小聲嗯嗯，但是這樣子的效果比我想象的要更好。西索的喉嚨裏發出像是極渴的時候大口飲水的聲音，他的嘴唇直接貼過去，這樣熱烈的吻弄到我大聲尖聲叫起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晚的余震還在，我那裏此刻敏感得讓我害怕，他只是把我含在嘴裏輕輕舔，可是我腦子裏卻像同時爆炸了幾百顆炸彈，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從玫瑰色的眼鏡後面看到的，身體好像饑餓時那樣有種急待填補的空虛感。
我撐著快要昏厥的身體坐起來，用雙臂環著他的頸項，把他拉過來。他擡起我的腿，頂著我，輕輕「嗯」了一聲如同一列脫軌而出的火車一樣沖了進來。
我痛得尖利的大叫。昨晚還沒愈合的傷口一下子就重新裂開。我立刻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再發出這種也許很掃興的聲音。嘴唇被咬破了，血絲滲進嘴裏，腥甜一片。我全身發抖，每個毛孔都滲出汗珠，跟著我顫抖的身體一起輕輕戰栗。
我很想忍住眼淚，可是這東西好像是人體裏最不聽話的，我眨眨眼睛，想要它們退回去，可是它們卻紛紛落下來，順著我的眼角流向太陽穴。
他停住了動作，不再往裏面進，而是向外走，我的手指甲深深紮在手心裏，恐懼無望的等著他的下一次來襲。
忽然我感到西索不是在動作而是想要退出去，他慢慢的向後一點點退，我絕望的大叫，伸著手想要抓住他，「不要——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不怕疼！別走！」
他的手從我腰間伸過來拂掉我的淚珠，手心貼著我的臉，聲音低低的，「我不走。」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面有我流著淚的臉，我的嘴唇抖了抖，緊接著又疼得叫起來，雙腿一陣陣顫抖，額頭上的汗珠涔涔而下滴進我眼睛裏，蟄得我眼睛酸痛流出了更多的眼淚。
我沒想到他退出時也會是這樣疼。疼得我的身體不停使喚的亂顫。
西索抱著我躺好，把被子蓋上，安慰似的撫摸我的後背和頭發。我一直抱著他哭。
「我不走。」他摸摸我的臉。
「……」我擡起頭看他一會兒，顫聲說，「也不要逼我走。」
「嗯。」他像是向我保證似的摟緊我，親親我的臉頰，「很疼麽？」
「很疼。」
「唉∼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
「是我……自己願意的。」
「我還是不應該這樣。」
「別走。別走……我會忘了他的。」我小聲哀求，像是在向他保證，其實是在向自己承諾。
西索沈默一刻，「我不會要求你忘了他。我也不會離開，剛才……我只是擔心我會忍不住……我的確忍不住。」
我默不作聲。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臉上，固執的一遍遍重覆，「不要走。也不要逼我走。」
西索不再說話，只是抱著我，輕輕撫摩我的後背。
他這樣的撫摩讓我想起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我抽泣了一會兒，昏昏沈沈的睡去。
下午我的體溫更高了，西索叫了位醫生。
那位醫生是個梳著高髻戴著珍珠項鏈的中年女士。她給我量了體溫，開了些退燒藥。
她離開的時候，我看到西索輕聲跟她說了些什麽，她從包裏取出一個小圓盒子給他看。
西索走回來關上房門，從浴室裏拿出那個裝著樹蛙油的盒子，掀開被子。
「醫生說塗上這個會好得快一點。」他說著握住我的腳踝。
我順從的分開腿，他撩起我的睡裙，把它塗在傷口上。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時候，我還是會因為害羞和疼痛蹙眉低聲嗚咽。
「還很疼嗎？」
「嗯。」我向他伸出手臂，他抱著我晃了晃，「再睡一會兒吧？」
兩天以後我好了一點，至少小便的時候不會痛了。這幾天西索買了些各種刀具的圖冊，讓我挨個看，看完之後試著具現化出剛才看到的東西。
他說既然我第一次具現化出的東西是把刀，那就先熟悉下這種東西吧。
後來他又拿了花卉圖冊，我試了幾次，沒能具現化出一朵花，倒是能把氣附著在桌布上，把白色桌布變成布滿各種花卉的桌布。
這段時間大概是他教我教得最用心的時候，就連從前教我「伸縮自如的愛」時也沒這麽認真耐心。我覺得他可能是有點歉疚。
不過，對於這麽個無恥的人來說，這點歉意顯然不能維持超過一周。第五天傍晚，我坐在那個小遊泳池一樣的浴缸裏一手拍著我灰撲撲的小鴨子，一手抓著一只嶄新的橙色鴨子，西索跑進來了。
我握著鴨子吃了一驚，兩只鴨子同時大聲的「嘰咕——」，他已經脫光了跳進來，蕩漾的水花帶著泡泡迷住了我的眼睛。我松開鴨子揉眼睛的時候他把我拉過去，讓我俯在他身上，借著水和泡沫的潤滑架著我的雙臂讓我從他胸口滑下去，又再把我慢慢的拉起來，松手，再讓我順著他的身體滑下去。
我咕咕笑著摟住他的脖子，他小雞啄米一樣親親我的鼻尖，把我的雙唇含在唇齒間舔舔，再輕輕咬咬。
我的腿和他的腿貼在一起，他往下推我，我就會碰到他那裏。我用腳趾抵著他的小腿往上蹭，他也會扶著我的腰幫我，同時挺起胸讓我的胸脯跟他貼著，我用手肘撐起身體，他也不強迫我，只把臉湊過來吻我的耳朵和脖子。他的手順著我的脊背像扶著樓梯扶手一樣滑下來，捏了我一下，「彈性真好∼」
我楞一下，臉變燙了。西索半瞇著眼睛笑了，手指順著曲線來回滑了幾下，「光滑得好像……」
「嗚嗚∼」我尷尬的閉上眼睛，「小伊哥哥怎麽能把這種事告訴你！」
「他摸了你的屁股？」
我睜開眼睛，西索似笑非笑，有點疑惑，「他怎麽能……？」他像是不能相信似的，「他也是這麽說的？」
我的脖子都燙起來了，轉過頭不看他。
西索哈哈笑了兩聲，把我的臉轉過來，眼眸裏都是戲謔，「他真的是這麽說的啊？」他低頭用鼻尖蹭蹭我的臉頰，「告訴我，他怎麽你了？」
我又羞又氣，吞吞吐吐的把小伊哥哥那天對我做的事一點點告訴西索。他一邊聽一邊嘻嘻笑，弄得我有點惱火。
「小伊真是個傻瓜∼」西索扶著我的腰讓我坐在他小腹上，「如果我是他，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一定要留在自己身邊，唔……這麽柔嫩的皮膚，還有這麽可愛的……」
他閉著眼睛吻我胸前最敏感的地方，用舌尖逗著它，他的右手從我的腰上推上來，食指和中指分開，夾住我，輕輕用力，又立即松開，用手心蹭它，像是要用它作為一個什麽奇妙裝置的支點一樣揉弄它。
我小聲「嗚嗚」著不安的在他身上扭動，他把我推下去一點，大腿用力，支起我，他那裏像是很久沒有見到主人的小狗似的蹭著我，繞著我打轉，時不時跳起來想要我也抱抱它。
「西索……」我半闔著眼睛叫他，想讓他停下來，可是心裏又一片迷茫，心跳快得像群森林裏奔跑的小鹿。
「嗯？」他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又闔上眼皮，睫毛輕輕顫動，繼續很投入的親吻撫弄我的身體。
漸漸的，我變得軟得像要融化的糖塊，只能把手抓在他肩上，喉嚨裏發出「嗯嗯嚶嚶」的模糊聲音，不知是在哀求他停止，還是在要求他繼續。
他抱著我從浴缸裏走出來，水跡和腳印跟在他身後，我又含糊的問他，「你怎麽……唔……能一邊走路一邊吻我呢？你……不會……摔倒麽？」
我剛說完他就和我一起摔倒在床上。我們被柔軟的床墊彈起來，又陷進去，惹得我哈哈大笑。
玫瑰
137 好情人不僅要懂得前戲的重要性，更要明白「後戲」有時比前戲還重要。
西索側過來，用左臂支著身體，右手伸過來解開我綁在頭頂的發髻，非常緩慢的梳理我的頭發，他那雙嫵媚的狹長眼睛專註的看著我，仿佛我是這世間唯一值得用心註視的東西。我忽然覺得很渴，喉嚨不由自主的動了一下，發出「咕」的輕響。他笑了，嘴角彎起來，上唇翹翹的，像個得到寶物的小孩子那樣得意又興奮。
他右手的食指落在我的眉梢，劃過我的臉頰，按在我唇上。他用自己的嘴唇取代手指，很輕柔的吻我，手指帶著別的任務向下遊走，它點點我的下巴，輕輕撓撓我的脖子，弄得我有點癢，越過我的鎖骨，慢吞吞的爬上小山，在山頂轉著圈，頑皮的跳躍——突然用力。我抖了一下，它迅速的撤離，像是怕我發怒似的沿著我的腰線順流而下，來到河谷。到了這裏它終於暴露了它此行的目的——它其實是一只來汲取花粉的粉蝶。
它動動觸須跟花朵打個招呼，請她為它開啟，那花害羞得發顫，想要緊緊閉起來，它就露出原本的無賴面目，展開翅膀攔住她不讓她躲起來，用翅翼分開她的花瓣，不顧她的嬌羞對她做出種種邪惡的事情，弄得她流著淚發抖。
作為一朵嬌嫩的花，她能有什麽反抗的能力？很快就只能任憑它為所欲為，眼淚汪汪無可奈何的看著它用力的擁抱她裙子一樣的花瓣，像跳舞一樣帶著她輕輕旋轉，轉到她頭暈目眩的時候，它推倒她，掀開她的裙子，抱起她極力想要藏起來的花蕊肆意輕薄……
我握住西索的手腕想求他停下來。他的左手從我頸後繞過來，撫摸著我的臉頰，他含著我的小耳朵對我小聲說，「你不喜歡這樣麽咪路？」
我緊緊閉上眼睛咬著嘴唇，喉嚨裏「嗚嗚」低叫。
「可是她很喜歡啊……」西索轉過來一點，俯首吻在我心口，他一下一下吻著我心臟撲通撲通跳動的地方，「你聽……她真的喜歡這樣……」
我可以關閉視覺，但是卻沒法捂上耳朵，那種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對小情侶在旁若無人的熱吻。我想象了一下那裏正在進行的事情，忽然間身體熱得每個毛孔都在悄悄張開，我身下的床單散發出洗凈的衣物被熨燙時特有的香味。
我試著想要合攏雙腿，可是這徒勞的動作好像只能讓那只蝴蝶更加得意。西索輕輕笑了兩聲含住我，他舌尖的動作和手指合拍，極盡所能的去給予我，取悅我。
癲狂繚亂。
他在我身上演奏整個管弦樂團所能表演的最高水準的曲目，最後一根琴弦繃斷時，我被一陣巨大的粉紅色熱浪卷起，陷入快感構成的龍卷風裏。所有理智不覆存在，肉體的快樂是這一刻我的全部，全部的我。
我「啊啊」嘶叫著，左手的手指下是他快速跳動的脈搏，右手緊緊抓住他頸後的柔軟發絲，鼻腔裏急促喘息，身體抖得像片狂風中枝頭最後一片樹葉。
那種愉悅讓我好奇：這是否是神獨賜予人類的？是否這才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嗯嗯∼你還要麽？」西索擡起頭親親我的嘴唇，他的手指又動了一下，我立即嚎哭一樣尖叫起來，再次抖個不停，半睜著眼睛連連搖頭。
「真的麽？」他拖長聲音，又動了一下，我直接大叫著昏厥了幾秒鐘，意識恢覆的時候眼前還在不斷重覆著剛才見到的各種迷亂綺麗又紛繁覆雜的色塊和線條，就像幾百個迷宮的平面圖重合在一起，被上千種鮮艷的顏色填充。
西索的下巴蹭著我的頭發，他輕輕叫我的名字，「咪路？咪路？」
我第一次發覺，我的名字聽起來是這麽柔和的兩個音節，就好像一條接吻魚用小嘴去吻自己在浴缸倒影時那麽纏綿可愛。
他對我笑，垂下脖子讓我摟著他的肩膀，分開我的膝蓋，用那裏蹭蹭我。我害羞極了，從來沒有這樣過，濕潤得就像躺在一灘從罐子裏倒出來的蜂蜜上。
西索也和我一樣以為這次會比之前順利，可是出乎意料的，我緊得像朵到了傍晚就合攏的花，想要進入而不傷害到花瓣是完全不可能的。他試著去安撫它，可稍微一碰，它就會不受控制的抽翕，引發絢麗奪目的余震，傳到我的身體、四肢，帶著它們一起輕輕顫抖，讓我忍不住又低低呻吟。
我有點難為情。是不是只有我才會是這個樣子？這是不是不正常？
「你怎麽能敏感到這種程度？」他的嘴唇碰碰我的耳朵，「真是可愛得要命∼」
這樣的話讓我羞怯的同時感到安心，我讓他摟著我轉動身體，側著躺下，貼在一起。
西索扶起我的左膝擠進來，鼻尖蹭蹭我的鼻尖，故作得意，「嗯∼現在離我的理想又近了一步了∼呵呵∼」
我「噗」的一聲笑出來。
他跟我開著玩笑，終於等到我放松下來，磨蹭了一會兒把我的左腿纏在他精瘦的腰上，「我進來了？」
我低頭不語。為什麽要問我？
「進來了？」
這次我幹脆閉上了眼睛。
他吻吻我的睫毛，不肯罷休，「要進來了？」
我只得微微擡頭，睜開眼睛看看他，又把額頭抵在他下巴上。
他低笑著挺腰，我立刻痛得大叫，指甲陷進他肩膀的肌肉裏。
「怎麽了？很疼？」
我顫抖著說不出話，西索把手伸過去，驚訝的發現盡管依然濕潤柔膩得像蜜一樣，可現在要我容納一根手指都很勉強。
他一臉無奈，又像是覺得好笑，摸摸我的臉蛋，「你……」
我「嗷嗚」一聲哭了，又羞又窘，哽噎著斷斷續續指責他，「都是你！都是因為你的蘑菇太大了！嗚∼」
他倒像是很開心似的，抱著我搖搖，親親我的頭頂，把我的腦袋按在他胸口，撫摸我的脊背，「我以後會更小心的∼嗯？別哭了∼」
他像哄小孩那樣安慰了我一會兒，又抓著我的手讓我撫摸他，我把氣都撒在他的蘑菇上，弄得他時而皺眉時而輕笑，嗓子裏有低沈的呻吟。
這麽玩鬧了十幾分鐘之後，他又探手過來試了一下，幾乎是急不可待的握住我的腳踝，把我的腿擡起來。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小腹的肌肉竟然跳動了一下，我擡起頭，看到西索的表情像是很緊張的應對什麽危機一樣嚴肅。好奇心暫時壓抑住羞澀，我用雙肘支著身體，想要看他是怎麽做的。
和之前兩次一樣，他進來的時候我還是會疼，可是這種疼痛被他同時帶來的驚奇震撼掩蓋，盡管親眼看到了，可我還是無法想象，我和他，那兩處看起來相差如此懸殊的器官是怎麽結合在一起的。
他開始動的時候我又像第一次那樣，他每動一下都會讓我尖叫，好像他碰到的不是那個器官而是控制我發聲的器官。所不同的是，這次我很快為自己發出的這種不顧羞恥的叫聲感到難堪，我把左手的食指放進嘴巴裏咬著，可喉嚨裏還是會發出細碎的叫喊，盡管我極力想要忍耐。
「不要去壓抑自己，」西索俯下吻我的眼睛，「這種時候是我們真正是自己的時候，任何道德，榮辱，羞恥都不重要甚至沒有存在的必要，你只要遵從自己的欲望，去欣賞它，喜愛它，讓它帶著你走……」
我順從的松開手，讓他領著我在這個讓我微微感到害怕的陌生世界徜徉流連，去感受那些瑰麗的觸感，去忍耐並且接受每次撞擊帶來的歡愉。
漸漸的我不再能感到疼痛，可還是會尖叫低泣，顫抖戰栗。他抱著我翻了個身，讓我跪坐在他小腹上，露出幾近天真的笑容，「你看，還可以這樣∼」他說著一手抓住我的腰，一手托起我，在我身下動了動。我大聲叫著，抓住他的手臂，覺得自己像是站在世界上最高的地方，隨時會被風吹得掉下去，必須要用膝蓋和小腿緊緊夾著他的腰腹。
不過很快我覺得這樣好像比被他壓在身下讓我感到安全，如果他不逼迫我，我似乎可以決定他進來多少，用多大的力氣。
可對西索來說，這顯然是一場充滿折磨的享受。他好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麽可怕的沖動，有汗水從他鬢角滲出來，他的兩片薄唇抿得很緊，他的瞳仁擴大，顯得眸子的顏色比平時深好多。
我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摸他的嘴唇。他張開嘴把我的手指含進去，一直含到指根，用力吮吸。我突然想起他以前對我做的，稍微轉了下手腕，食指鉤鉤他的上顎。這玩笑似的小動作竟然引起了我意想不到的劇烈反應，他的小腹猛的用力，一下頂到最深處，我「啊——」的大叫一聲抽出手指差點向一邊摔倒，全身每根肌肉繃得像隨時會斷裂一樣，西索趕快坐起來用手臂環著我。
我半倒在他手裏，眨眨眼睛，耳邊還在嗡嗡轟鳴，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前還是錯亂旋轉的鮮艷顏色。我和他連接的地方有清泉流出，潤濕他的肌膚。
有什麽東西在一跳一跳的，要彈出來？還是要爆炸？
「啊？我還沒打算這麽快呢……」西索抱著我的肩膀，用蘊含驚訝、好奇的語氣在我耳邊說著意味不明的話，我迷迷糊糊的靠在他肩上，又被他輕輕的拗過去，吻在胸脯和頸子上。
他摟著我側身躺下來，慢慢的從我身體裏退出來。這種退出帶來的摩擦召回我的感知，我又疼得嗚嗚低叫，覺得身體被撐開，被徹底的霸占了。他完全出來的時候我那裏抖了一下，這個冷顫似的哆嗦傳到全身，我又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
「咪路？」
「嗯？」
西索一下一下輕輕用指腹蹭著我的手臂，身上的汗珠和我的混在一起，我們像兩條抱在一起被沖上海灘的透明水母，需要彼此的擁抱和支持才能保持形狀，等待下次海潮來臨一起回到大海。
昏昏沈沈的睡了一會兒，西索叫醒我去洗澡。我賴在床上抓著枕頭，「我累了……不去。」
他把我馱在肩上，我掙紮了兩下，手裏抓著的枕頭隨著他的腳步不斷晃晃悠悠的打在他結實的臀上，被他帶進浴室。
看到他朝著淋浴間走，我蹭著他的耳朵，咬他耳背後面的頭發抱怨，「我真的累了。」
「唉∼那就隨便洗一下？」
我點點頭，疲憊的閉上眼。
聽到水流聲我轉過頭睜開眼睛，馬上把手裏的枕頭扔在地上捂住臉，「你你你怎麽能這樣？」
「嗯∼我怎麽了？這樣不好麽？」他小聲笑著撩水為自己清洗，也打濕了我的小腿，「轉過來，咪路——」
「不。」我的臉開始發燙了，他顯然也知道。
「幫你洗了哦∼」他說著接了點水淋在我腿間，我抖了一下，差點失去平衡，顧不得再捂臉，趕快用手摟緊他的頸項，他趁勢調整我的身體，左臂穿在我雙膝下面，把我的腿擡高，害得我不得不轉過去面對洗手池前明亮的大鏡子。
那座象牙色的大理石台上放了一只大水晶花瓶，裏面插了許多散發芬芳的粉紅色玫瑰，它們含苞待放，每一朵都那麽漂亮，吵吵鬧鬧的爭著要去照鏡子欣賞自己的美麗，它們的顏色……
他抱我的姿勢，即使我極力合攏雙腿也照樣能夠露出……我羞得都要哭出來了。
西索還在我耳邊逗我，「你看啊，你現在的顏色比它們還鮮艷……」他右手去掬銀色水龍頭下流動的水，傾斜手指，水一點點淋在那片艷麗到靡亂的粉紅色上。它因為他的侵犯變得紅腫，現在的形狀看起來也像是朵玫瑰花蕾，水珠混著那些晶亮黏稠的液體沿著它花瓣的邊緣一滴滴緩慢的流下來。
我真的要哭出來了。
我把臉貼在他頸邊，耳朵也燙起來了。
西索還沒玩夠，手臂動了動，我悄悄睜開眼睛，轉過頭，看到他纖長的手指從花瓶裏取了朵玫瑰，把它的花蕾輕輕碰在我腿間，「你比它還漂亮∼」
他把那朵花伸在水流下，再用它碰碰我，水珠從它身上滴落在我身上。那朵玫瑰花的花瓣有絲絨一樣的質感，蹭在我剛剛被西索占有過的地方，它看起來比那朵真正的花還要誘人，嬌艷欲滴。
「看啊，咪路，看啊，看你多嬌嫩……」他繼續用那朵花蕾小心翼翼的蹭著我身體最柔軟敏感的地方，「真的花都沒你這麽漂亮∼告訴我……」他突然松開那朵玫瑰，任它落在洗面池裏被水流猛烈的沖擊，嫩綠色的葉片不住顫抖，晶瑩的水珠落在花蕾上。他的食指和中指並攏貼上來，不顧我的羞怯，非常溫柔的壓著已經因為他不久前的恣意癲狂而發紅的花瓣，露出裏面更鮮艷的桃紅色，「看到這麽可愛的花，你說我在想什麽？當然是想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他吻著我的耳朵低聲重覆，嗓音啞得讓我心顫，「一次又一次要你，用力，用力，再用力，直到弄到你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我真的羞得哭出來了。我嚶嚶唔唔的流著淚，也有可能是有點被嚇到了，連雙腿都輕輕抖起來。
西索終於覺得欺負我欺負得夠了，他笑了笑親吻我的面頰和哭得濕漉漉的睫毛，對著鏡子幫我清洗，又拉過毛巾拍幹我的身體，把我的臉轉過來，「你不想看看麽？這麽美。」
我含羞看了一眼鏡子裏的情形，垂下小腦袋，想要縮到他懷裏。
鏡子裏，有一個漂亮年輕男人，懷裏抱著一個雙頰通紅的小小少女，他張揚得意，雙眉斜飛入鬢，嘴角翹著，仿佛抱著一個人生最大的獎杯，又像是在炫耀他好不容易終於得到的寶物。
西索俯首細碎的吻我，小聲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咪路。咪路。咪路。」……
我把臉貼在他心口，緊緊偎在他懷裏。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47
密集的課程啊~
138 其實課程太密集的話會影響學生的學習積極性的呀！
我睡醒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西索早就醒了，他趴在我身邊玩著我的頭發，輕輕吻我耳背後面的皮膚。
我轉過身，他親親我的額頭，「嗯，這次沒有發燒。」
蹭蹭他的胸口，我抱著他不說話。
「你餓了麽？」
「有一點。」我的嗓子啞啞的。
西索把我扶起來，遞給我一杯水。
我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鼻子裏籲口氣，動動腳脖又滑進被子裏。
「想吃什麽？」
「什麽都行。」我懶洋洋的不想說話。
「累壞了？」
「嗯。」
「還疼麽？」
「……嗯？」我警惕的看著他，他一臉無辜的回望，放在被子裏的手卻在做著無恥的事。
「不行，今天不行了，」我掙紮著小聲說，「真的不行了。」
西索露出他用來博取同情的包子臉，「可是人家真的好想要∼剛才都沒有盡興啊∼」
我把臉倒在枕頭裏悶了一會兒，翻身掀起一個枕頭朝他臉上打了一下。
他把我從被子裏挖出來，說帶我去吃這裏最好吃的扇貝。
我真的餓了，被他的形容挑起食欲，乖乖爬起來讓他穿上衣服。
十幾分鐘後。
「呃——這城市裏最好吃的扇貝就在這家酒店的餐廳麽？」我皺眉。
「當然。」西索一點都不羞慚，他把菜單遞回給站在一旁的侍者，「我說的對麽？」
「年輕的女士，這位先生說的非常正確。」那侍者微笑著點頭。
我也笑了。
其實在這裏吃晚飯也不錯。我更衣的時候還是發現內衣最輕微的磨蹭都會讓我覺得難受。我可不想光著屁股跑到城市另一邊只是為了去吃飯。
飯後西索拉著我在酒店的大堂裏慢悠悠的走，算是散散步消食。大堂的另一邊有幾間小小的精品店，我百無聊賴的掃視著櫥窗，看到一家首飾店展示著一對粉色的耳珠。它們只有我的小指頭尖那麽大，淺淺的粉色在象牙色的綢緞的映襯下有一層朦朧的光澤。
一位殷勤的店員走出來向我介紹，說這是一種名叫「Angel's skin」的珊瑚琢磨成的。天使的皮膚啊？
西索緩慢的側過臉，眼角瞟了我一眼嘴角彎起來，然後輕輕低笑一聲。
櫥窗玻璃裏，我的臉比剛才吃的扇貝殼還要紅。
回到房間以後，他又陪著我玩了一會兒，翻翻圖冊練習了一陣「輕薄的假象」，討論了一會兒除了快速的計算之外還有什麽方法能夠讓氣處於最佳的攻防運轉狀態。關於計算的討論沒多久就讓我連打了幾個哈欠，再睜開眼睛，西索已經把自己脫光了一臉期待的坐在床上了。
「呃……」
「嗚∼」
「不要。」
「那……讓我親親？」
我就知道他說的「親親」和我理解的「親親」不是一回事！
但是當他跪在床邊掀開我的裙子之後，他也知道無論如何今晚我不可能再承受一次了。
西索也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失望或者是不滿，反而是有點驕傲又有點好笑的樣子。
他的睫毛翹翹的，狹長的眼眼彎著，「你怎麽會這麽幼嫩？不過……」他又低下頭看看，「嗯∼腫起來的樣子也好可愛啊∼」
我用腳踢他。他笑嘻嘻的抓住我的腳腕，臉頰貼著我腿側的肌膚，「唉唉∼要忍耐啊∼要忍耐∼」
這語氣又讓我想笑，我把他掀起來的裙擺蓋在他頭上，他俯在我腿上，推了我一下，讓我倒在床上。
雖然看不見他的動作，可是他的聲音還是時斷時續的傳出來，和房間裏這時的燈光一樣柔和曖昧，「……光滑得像剝殼的水煮蛋，不過……」他又掀開裙子，讓我暴露在淺橙色的光下，「哪有什麽蛋是這樣漂亮的顏色呢？」
我羞得小聲呻吟，「別說了。」
他笑了幾聲也真的沒有再繼續。
西索取出那盒樹蛙油，小心的幫我塗上。我又咬著下唇，時不時被他的指尖碰的唔一聲。
「還會疼？」
「有一點……嗯……」
「怎麽了？」
我偏過頭不吭聲。
西索總能讓我說出原本覺得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的話。
幾分鐘後，我垂著眼皮，吞吞吐吐的，「要是爸爸知道他做的這個東西現在大家都拿來……拿來……做這種事……」我說不下去了。
「哈哈哈∼」西索好像覺得很好笑，他像是想告訴我一些什麽我還不知道的邪惡事情，又忽然改變了主意，「啊，睡覺吧∼」
「哦。」我簡單的洗漱一下，換了衣服鉆進被子裏。
又過了一會兒，西索鉆進來，我摸摸他，「你身上怎麽這麽冷？」
他仰著臉沈默了幾秒鐘小聲嘟囔，「我去洗了個冷水澡。」
「嗯？」
「唉∼睡吧。」他伸過手蓋在我眼皮上。
我揪著他胸口的紐扣，把臉蹭在枕頭上很快就睡著了。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正在做一個奇怪的夢，胸口發悶。我眨了幾下眼睛，發現我睡裙胸前的紐扣全被解開了，裙擺也被推到腰間。西索的手伸進我的衣襟，握著我的左胸，他把臉埋在我頸後，熱熱的呼吸吹在我耳朵上。
我皺著眉動了動，他輕輕哼了一聲，蹭著我披在枕頭上的頭發，拉得我頭皮有點疼。還沒來得及抱怨呢，這家夥又得寸進尺的擠得更近一點。
誰一醒來就被一個硬硬的蘑菇頂著屁股都不會開心。
我對他發了一通脾氣，他只是躺著，半瞇著眼睛對我微笑。
無賴。
無恥！
早餐之後他問我還會疼麽？
我回答還疼。
他有點遺憾的說，唉，真可惜，本來想帶你出海到一個小島上玩呢。
我立即改口，其實疼得也不是很厲害了。
這混蛋兩眼放光，啊，那就一起做些快樂的事情吧！
對於一個強大得令我仰視，悉心指導我，而我又很在意他的評價的男人，我真的不想用「色/情狂」這個詞來形容他。可是——
可是我現在覺得西索的腦子裏好像就只有一件事。
和他開船到海濱的小島，出發的時候他說我們是要去測驗一下我對氣的控制，還有，在進行了具現化能力修煉的第二步之後對念力轉化有沒有什麽進步，結果……
到了島上走進樹林的時候他開始脫衣服了。我大驚失色，這島上要是還有別人怎麽辦啊？
口口狂毫不在意的抱住我一邊解開我的衣扣一邊告訴我，這個島是他買下的。不會有別人來。
那如果有飛艇經過怎麽辦？
領空當然也是屬於島的主人的啊。
無恥！
被我堅決的拒絕之後，他怏怏的穿上衣服，無精打采的指導了我一會兒，自己堆著撲克牌金字塔看我練習，就連我提出和他對打，他都表現得沒什麽興趣。
從島上回去的時候，他最終還是得逞了。
我早該知道他才不會突然心血來潮要教我怎麽駕駛遊艇呢。
船艙的天花板上有從舷窗投射進來的波光，不住晃動，和海浪起伏的頻率，還有他的動作合拍。海鷗的鳴叫和波濤拍打船舷的聲音讓我暫時覺得自己的尖叫聽起來不是那麽令人羞恥。
再接下來的幾天，他真的越來越不像我最初認識的那個戰鬥狂了。嗯，把戰鬥那兩個字替換成另外兩個字吧。
我覺得他現在每時每刻想的就只有那件事。
一起吃水果的時候——
「不要這樣！果汁弄到身上了啊……」
「哎呀，真對不起∼我幫你擦擦吧∼」
過了一會兒……
「嗚∼」我抓著他的頭發小聲哀求，「輕一點輕一點……」
一起看電視的時候——
「這個電影我看過，接下來男主角就會……」
「不要說不要說，是偵探片啊！」
「好的。不說∼」
過了一會兒……
「嗚∼」我踩著他的胸口抵抗，「太深了太深了……」
做對打練習的時候——
「哼哼∼讓我告訴你這種情況下要怎麽做吧∼」
過了一會兒……
「嗚∼」我抹著臉上的淚珠，「慢一點慢一點啊……」
西索忘情投入的時候就像一塊燒得通紅的炭，常常會不自覺的把我燙疼。他冷卻的過程漫長而充滿變數，有時最微弱的風又會令他那層偽裝沈寂的灰色剝落，一下子變成明亮的紅。
現在我相信他那時所說的「已經很克制了」是真的。盡管在他侵入時我漸漸不會覺得很疼，可是當他情不自禁時，那些撞擊還是會讓我覺得難以承受，總是會覺得自己在他下一次來襲的時候就會一下子被他撞成薄薄的玻璃碎片，反射著陽光散落一地。
和他以人類所能企及的最親密的狀態抱在一起的時候，除了他最初的進入，整個過程中我還是不敢去看他究竟是怎麽對我為所欲為的。
雖然西索會鼓勵我，引誘我，甚至有時會稍微強迫我，我依然不能像他那樣完全的、忘我的投入，一心一意。我的羞恥心長了一對看不見的翅膀，用透明的羽翼悄悄蒙住我的眼睛。
把這對翅膀揭掉，變成了西索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從貪婪島出來之後的第十天，我們回到了那間海邊的房子。
推開浴室的門，我有點害羞的看看這個現在看起來似乎從來沒被我弄到一團亂的地方。
西索攬住我的肩膀，把下巴頦放在我頭頂上，「傍晚的時候在這裏能看到很美的日落，嗯∼最好是泡著澡，手裏有一杯香檳，對著落日可以看到許多金色的細泡……」
我聽得悠然神往，「你可真會享受。」
他解開我背後的衣帶，溫熱的嘴唇貼著我的耳垂，「嗯∼我是個享樂主義者∼如果那浴缸裏還坐著你的話，世界就是完美的。」
那條絲裙宛如一根飄落的羽毛，從我肩膀上滑下來，直接飄到我的腳背上。西索牽著我的手，把我從浴室帶到臥室。
那裏的陳設也像之前一樣，可是這次我不再會緊張驚懼，我知道他要帶我去什麽樣的地方。
沐浴之後我拉著身上的毛巾站在衣櫥前面向他抱怨，「你不能給我買條短褲麽？為什麽又是裙子？」
西索坐在床上無辜的笑，「裙子是最適合你的啊∼」
我走過去，有點不情願，「非要回去麽？」
「不回去的話記憶卡裏所有的資料都會丟失。我可沒想到找到除念師之後會立刻離開貪婪島。」他把我拉到懷裏，為我整理衣領，「如果他現在可以離開島了但是找不到我怎麽辦？」
我皺著眉不出聲。
「旅團的人也走了。好像只有飛坦和芬克斯繼續留在那裏。」
「我……我不是……唉。」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對不起瑪琪。
「你不想去見小傑他們麽？」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跟他一起回GI。
發動念力之前，西索忽然響亮的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這次不用遵守之前的約定了吧？」
「……你的腦子裏現在就只有那件事麽？」
「嗚∼」
你難道不明白我已經看透這張可愛包子臉後面的邪惡真面目了麽？西索！
遊戲的最終階段
139 沒有人能代替你成長。
回到我們之前在愛愛住的那間旅館，老板見到我們立刻熱情的迎上來，然後拿起了電話——「餵餵∼是警察麽？那兩個白住店的客人又出現了……」
西索這懶家夥在離開之前沒有退房，這麽多天那房間沒人住可是一直要付錢——因為遊戲記憶卡裏的信息仍然有效！
我被老板扣押在櫃台裏，西索到最近一家易物商店賣掉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那張「魔女的媚藥」把欠下的房租還給他之後，我才被放出來。
回到房間我陰沈著臉對西索說，該輪到他去賺錢了。
他滿不在乎的笑笑，說第二天去賭博城市。
那天晚上，他把我留在他的房間。
我躺在他懷裏向右邊翻身，看著門縫，那時積累的怨恨一下子全都冒出來，「你那時候為什麽不理我了？」說完我扭頭就咬了他一口。
西索「哎喲」一聲，手臂上的肌肉隨即繃緊，把我的牙齒從他光滑的皮膚上彈開。他的手指從我的肩膀滑到手肘，又慢吞吞的滑回去，「你為什麽不進來？」
我楞了一下翻身坐起來瞪著他，「原來你一直醒著！那你為什麽不開門！你知道我有多生氣……」
他把我猛力拉到自己身上，吻吻我的嘴唇，聲音低啞含糊，「因為如果我開了門……我就會忍不住，而我一開始，就不會停下來……」
他突然的進入讓我痛的尖叫，盡管剛才的濕潤還不曾褪下，我還是覺得疼，不行，不行，無論如何無法進行下去。
我嗚嗚哀叫著求他停下來，他無奈的松開我，哀怨的看看自己，「可是它還想再來一次呢∼」
「嗯……」我伸出手輕輕撫摸他。
我不知道為什麽西索會執著於進入我的身體。他好像每次都不盡興，就像他說的那樣。明明用他教我的各種方法能讓他更快樂，但他就是想要進去，似乎那裏有一塊他必須占領的陣地。
幸好其他滿足他的方法也不少。
於是回到貪婪島上的第一個夜晚，我幾乎沒怎麽睡覺。
到了中午我又累又餓的醒過來，這家夥居然穿得好好的把早餐都買回來了，一副精力旺盛得無處發泄的樣子。
「喲∼小咪路你看起來精神很不好啊∼」西索笑瞇瞇的臉看起來真可惡。
我去洗漱之後坐下來默默的吃早餐，不理他。
你說我為什麽精神不好啊？混蛋。
一兩天後比斯姬又和我約了一起吃飯。這次我叫她來愛愛。
她像當初我進入這個戀愛城市的時候一樣，目不轉睛的看著各種俊美的遊戲人物來來往往，時不時半張著嘴發出驚嘆。
我暗暗好笑，拉拉她的馬尾巴，「餵餵，你這樣的小朋友能攻略的角色很少。」
她不滿的撇撇嘴，「你知道什麽，我可是談過很多很多次戀愛的。我花在愛情這件事上的時間比你14歲的一生都長。」
「啊呀，你果然早就不是蘿莉了。」我給她一顆桃子，悄悄把她的金色頭發夾在手指裏玩，軟得像小貓的毛啊真可愛，「你們最近在幹什麽？怎麽好像島上的玩家一下子少了很多？」
「哦哦，對啊，你離開了一段時間，所以可能不知道。」她接過桃子對著陽光看，「少年們現在正在準備人生第一場殘酷的決鬥呢！」
「哎？殘酷決鬥？」我好像錯過了很重要的事情，西索只是說他們打贏了排球大叔，順利拿到了「一坪的海岸線」，小傑和奇犽受了點傷但是不重，怎麽會有殘酷的決鬥了？
比斯姬告訴我，小傑向一個叫炸彈魔的玩家提出了挑戰，他們制定了計劃，正在進行地獄般的訓練呢。那個叫元斯魯還是叫炸彈魔的人為了奪取卡片不擇手段，已經殺過近百個玩家了……
我聽到一半就打斷她，急得語無倫次，「餵餵，既然是這樣你跑來跟我玩什麽啊！還不回去跟他們一起練習？小傑他們現在在哪裏訓練？什麽時候決戰？我……」
她滿不在乎的拍拍我的肩膀，「孩子們會贏的。你放心吧，我計算著他們進步的速度呢。再說，他們練習的時候又不用我一直監督著，和你聊點女孩子間的話題要比聞著男孩子的汗味舒服多了，呵呵。」
「……」我皺起眉毛，「你果然就是教導他們的師傅。告訴我吧，你的實際年齡，還有，你為什麽要教奇犽他們？」
她咬了一口我給她的桃子，眼睛像吃到魚的貓咪一樣瞇起來，「因為他們看起來就像沒有打磨過的寶石啊，稍微磨一下就會耀眼得不得了！」
雖然一早就有猜測，我還是稍微退後一點打量這個看起來比我還要小幾歲的小女孩，「你可真厲害。他們的進步快得驚人，簡直可怕。」
她得意的笑笑，「你也不錯啊。不過，你是念力很早就覺醒的特質系吧？」
「你怎麽知道？」
「哈哈哈，你又上當了！我只是猜的。因為雖然你力量也不錯，但是到了你這個年紀的強化系，如果是女孩子的話一定會開始煩惱要不要繼續修煉強化系的力量。可你看起來好像絲毫沒有這方面的顧慮，所以一定有別的系的能力。同時擁有不同念系的能力的念能力者也有，當然也可能是特質系的，那麽我就猜猜吧，沒想到一下就猜中了！」比斯姬笑得像只偷到奶油的貓，頭頂上翹著的碎發隨著她的笑聲一顫一顫的。
哦——變化系的人最討厭啦！！
「我就是強化系的！」我皺著眉毛。
「不可能啦！如果你真是強化系，現在每天想的就是怎麽讓自己的體型保持不變而又能讓力量發揮出來……哈哈，沒有什麽比長著女孩子臉的健美先生更粗魯的啦∼」
長著女孩子臉的健美先生？那不是人猿女泰山之類的存在麽？我一頭黑線。比斯姬你是怎麽想到的啊！
她笑了一會兒才正經的說，「特質系的人都像是一出生就已經定型的，早就註定了是什麽樣子的，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的。但是，你的念力……」她的目光突然犀利起來，「你最初只是一粒小砂子，被一層一層包裹起來經歷痛苦，慢慢才能變成一粒珍珠。」
一次一次的痛苦……
我輕輕嘆氣，「大概吧。」
楞了楞神，我問比斯姬，「那你們要我幫忙嗎？我在島上也沒什麽事。而且聽你說的情形，那個炸彈魔我應該能對付，我的能力剛好可以應付他這樣的……」
她露出罕有的嚴肅，擺擺手斷然拒絕我，「謝謝你咪路，但是，不行。也請你不要參與，因為這是他們必須要經歷的磨練，就像成長一樣，沒人能替代他們。他們不需要幫助。」
「可是——」我欲言又止。聽說不是自己從繭中掙脫的蝴蝶，翅膀無法張開飛行。也許，奇犽和小傑現在要經歷的就是這樣的過程？
「嘻嘻，咪路醬∼你為什麽突然和小醜君一起離開貪婪島了呢？你回來之後好像突然變漂亮了喲，」比斯姬賊兮兮的笑起來，「難道說……你經歷了什麽重大的事情？嗯？你和小醜君……嘿嘿嘿。」
我的耳朵一下子像被火燎了，熱氣順著兩腮一瞬間蔓延到周身，我結結巴巴的，「不要，不要胡說啊。」
這頂著小蘿莉表皮的流氓眼睛亮了，她的小鼻子翕張了兩下，小嘴巴咧開壓低聲音，「怎麽樣？」
「什、什麽怎麽樣？」
「他的技術啊！怎麽樣？和他的身材一樣好麽？」
「……」我雙手掩面，「你怎麽能這麽無恥呢？女孩子的矜持不在的時候你就會變成骯臟的混蛋大人了啊比斯姬……」
「呼咕咕咕∼嘿嘿你們果然做了吧！」
「嗚∼」
接下來她旁敲側擊，問了我很多很無恥的問題，我咬緊了牙齒不理她，臉越來越燙，覺得鬢角的細碎頭發都要被燙得卷起來了。
終於，她確定自己是絕對問不出來什麽了，比斯姬有點失望的換了個話題，追問我為什麽不敢去見奇犽，我大略的告訴她原由之後，她心中的八卦之火又熊熊燃燒了。
我在她能問出那些猥瑣的問題之前制止她，「既然不要我幫忙的話，那請你好好照顧奇犽和小傑。我暫時還是不能和他們見面。不是因為我剛才告訴你的我爸爸和揍敵客家那個已經作廢的約定，雖然那的確讓我覺得很尷尬，而是——」我搖搖頭，「是因為我沒辦法選擇。他們的朋友和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之間有仇，在我想好怎麽面對這問題之前，請先幫我保密吧。」
「對你很重要的人？」比斯姬擡起頭，腮幫裏大概是還沒吃完的桃子，顯得臉更像粒包子了。
「……是的。」很重要的人。
在這之後，我和西索像是真正來遊玩的人，在島上四處閑逛，隨便收集著卡片。無所事事可是過得挺高興。
他漸漸又像是變回了我所熟識、仰慕的那個人。他指導我練習對念力的融合轉化，陪我做對打練習，並且自己也樂在其中。
西索認為念力系統的轉換毫無疑問可以增加我攻擊的威力，但是如果控制的不好，也會造成極大的防守漏洞，給對手可乘之機。
因為把一部分念力由變化系具有粘性和彈性的氣柱轉化為具現化的利刃時，念力必然要增加，那麽，要增加多少念力？又怎麽才能保障念力攻守的平衡呢？
又要在什麽時候增加、轉化呢？轉化太早用處不大，沒有奇兵之效，太晚的話對手即使被氣柱黏上也有可能有了應對的方法。
因此，如何把握轉化的時機是我目前需要掌握的重點。
還有，最重要的是，轉化的時候，一定要出現具有殺傷力的刀刃。
我試過幾次只具現化出刀柄的時候。呃。
所以，這時就像做具現化修習的練習一樣，想象力還是最重要的。
要做到「念力隨意轉化增減」，只有一遍遍的練習和不斷的實戰，沒有捷徑。西索和我對戰之後總會問我一些問題，讓我自己去思考答案。於是我常常帶著新的疑問和他再打一次，希望能得到印證。
有些基本練習諸如「把氣柱黏在搖晃的樹枝上然後立刻具現化出利刃」可以說是非常枯燥的，但是我一點也不會覺得不耐煩。我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爸爸教我用念覆蓋拳頭敲核桃的時候，心無旁騖不知疲倦。
對於我這樣的投入，西索稍微覺得不解，但是無疑是開心的。
他不知道，我曾經暗暗發過誓，有朝一日要變得和他們一樣強，甚至比他還強。
我往往在因為天黑了而不得不終止練習，回到旅館之後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累得晚飯都不想吃就倒在床上睡著了，半夜才醒來，吃一點東西，洗個澡，再繼續睡。
累成這樣，當然沒體力再陪他玩別的了。西索抱怨了幾次，也無可奈何。
大約一周之後，我跟西索分頭去找卡片賺錢的時候又遇到了飛坦一次。
他在街角看到我，猶豫一下走過來，說要把那張金粉少女的卡片還給我，我搖搖頭，「你留著吧。我從來沒想要玩這遊戲。」
他也不推辭，點了點頭就要走。
「餵——」我這麽喊了一聲，立刻覺得很不禮貌，有點扭捏的叫他，「那個……飛坦？」
「什麽？」他轉過身，眉頭微微皺著。
他一向不太有耐性的樣子，我怎麽才能把心裏所要表達的東西告訴他呢？
我的嘴唇動了動，最後說，「我，我原本以為……」
他揚了揚眉，等著我。
我突然沈默的笑了。
「我原本以為，我會和你們成為同伴。」
可是，沒有可能。
在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後，也許我還是會喜歡上庫洛洛，但是無論如何我不可能成為你們中的一員。
事實就是，你們，不適合我。
飛坦很認真的看了我一小會兒，轉身離去。
希望他會把我這種致歉方式傳達給瑪琪。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雖然在再次進入貪婪島之前給黛美太太寫了封信告訴她我的現狀，可是我仍然有很多話想要向人傾訴。因為給她的那封信裏，我避重就輕，只說了自己現在需要在一個無法和外界通話的小島上進行「任務」（這其實也不算在說謊，我確實還經常找些有趣的懸賞做），也提到已經有了爸爸下落的線索，但是我沒敢說我現在和誰在一起。
同樣是拒絕時光痕跡的人，比起猥瑣的比斯姬，我當然更願意和溫柔的李斯特媽媽說這些事，更何況，當他控制那個小酒館的大叔被我「攻略」的時候，我已經什麽都跟他說了。
李斯特對於我和西索在一起這件事並不驚訝，他先是很正經的說了句「恭喜」，等我從羞澀回覆平靜之後，才小心翼翼的問我，有什麽關於今後的打算。
關於今後的打算啊……
我托著下巴眺望城堡外的風景，遠處有隱隱可見的山峰和森林。
西索會等到除念師，然後安排除念師和庫洛洛會合，等他除念，在這之後，應該就是兩個人約好日期進行決鬥了吧？
那我呢？我會做什麽？
旁觀？跟著他？在他們決鬥之後呢？
如果西索死了呢？
如果庫洛洛死了呢？旅團的人會追殺西索麽？我要和他一起對抗他們亡命天涯麽？
不，不，庫洛洛怎麽會死呢？不會的。他不會死的。我不要他死。
我也不要西索死。
被晚霞染成金粉色的天空，有一群白色的飛鳥掠過遠處的大樹。我嘆了口氣，托著下巴，「我不知道啊。」
李斯特和我一起托著下巴望天，「那就慢慢決定吧。反正你才十四歲。」
日子這樣慢悠悠的過去了。
那天，我因為前一天練習的時候用力過度，累得直到中午才醒。草草洗漱之後，我隨便吃了點西索給我他打包回來的午餐又爬回床上躺著。實在太累了，看來今天下午沒法出去繼續練習了。西索平時都會提醒我的，怎麽昨天一直陪我練到最後？倒像是故意把我弄得這麽累的……
午後的陽光照得我渾身暖融融的，有點熱，可是卻很舒服。
西索趴在我身邊，摩挲我的後頸，親親我的耳背，在我發間偎蹭著，像是在細細聞我頭發的氣味，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只受人疼愛的貓咪。
又過了一會兒，他俯在我耳邊悄悄說了句話。
我嘻嘻笑了兩聲不理他，既不反對也不說好，半闔著眼睛繼續躺著。
他的胸膛貼在我後背上，也低聲笑，胸腔傳來的震動讓我的心臟猛的加速跳了幾下，晃晃悠悠的沈下去，又在他的手伸進我裙子裏時跳得高高的。
我終於忍不住轉過身摟住他的脖子，用自己的嘴唇去找他的唇，而他也樂於被我找到……
他的手指碰到我胸前的扣子時，突然臥室裏有響亮的聲音——嚇得我一抖！
「向各位玩家通知！
現在有玩家集齊了全部99種卡。為了紀念，十分鐘後所有在GI的玩家將會參加一個測驗大賽。
測驗一共有100題，都是和指定卡有關的，正確率最高的玩家將獲得獎品000號卡片‘支配者的祝福’！請大家打開書安靜等候。」
我和西索面面相覷。他嘆口氣，語氣十分哀怨委屈，「又沒機會了∼人家等了好久的……」
我忽然有點愧疚，「嗯，那……晚上？」
「那現在先親親？」
「……」
你說的親親是哪種親親啊？
當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宣布問答開始的時候，我發著顫，用力喘氣，汗珠從身體每寸肌膚滲出，眼前一陣陣仿佛鏡頭失真般的眩暈。
原來西索能夠用十分鐘做很多很多事。
我像是極渴的人一樣，吞咽時喉嚨裏發出輕響，他擡起頭，對我微笑一下，聲音啞啞的，「咪路，你還要再來一次麽？」我根本說不出話，只好向他搖搖頭伸出手臂。他探身過來抱住我，讓我靠在他胸口，又親親我的小腦袋，摸摸我的耳朵，「你好像更喜歡這樣？」
我羞得閉上眼睛不答話。
那些問題一個接一個的響起來，我完全沒註意它們都是些什麽，西索胸膛裏的心跳是我此時註意力集中的地方。我聽著它一下一下，歡快有力的跳著，突然有點惶恐，又有點莫名其妙的難過。
他要和庫洛洛決鬥……
如果他死了，怎麽辦？不，不，西索不會死的。
對於我的情緒變動西索一向會很敏銳的察覺，他拂開我額角的碎發，看著我的眼睛，「你怎麽了咪路？」
我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就聽到那個管理員的聲音宣布，「最高得分者——小傑！」
西索和我一同楞一下，不約而同的意識到這意味著小傑他們破關了。那他們破關之後是不是就要離開貪婪島了？這會不會就是那個除念師一直在等待的時機呢？
我出了會兒神從床上跳下來沖進浴室，快速的沖了個澡換上衣服，「我要去找小傑他們！」
西索「嗯」了一聲，「有事的話我會和你通信。」
我點點頭走到門口，又躊躇著走回來，蹲在他面前仰頭看他。
「怎麽了？」他半瞇著眼睛笑。
「你不會自己走掉吧？」
他居然怔了一下。
我立刻緊張起來，「我不會的！我保證。」我不會妨礙你和除念師的交易，不會試圖阻止你和庫洛洛決鬥，我……焦急之下我不知該怎麽表達。
「我知道。」西索的手指撫在我臉上。
我張開手臂抱住他，眼珠轉了轉把眼淚憋回去。我好像變得很容易哭。
「嘻嘻，我怎麽可能自己走掉？」他撥撥我的耳垂，手肘支起身體和我平視，耳語一樣低聲說，「我還等著你的承諾呢∼」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少年們的重逢
140 鄰居家的派豆龍和抽屜裏鉆出的機器人……這些東西你忘記的時候就開始像個大人了啊。
我走到愛愛城市中心的高塔下面，很快就從聚集在那兒的人們那裏打聽到，作為破關的玩家，小傑他們現在正在利美露城參加盛大的遊行，之後還有狂歡。所有的玩家都可以去。
用「再來」到了利美露，街道熙熙攘攘，到處是我見過或沒見過的遊戲角色和玩家，熱鬧得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跟爸爸來到大城市的火車站的時候。
我跳上街邊一家小咖啡店的屋頂，遠遠的看到小傑和奇犽、比斯姬坐在花車上，脖子上掛著花環，笑得腮幫子鼓鼓的。唉，他們兩個還是小孩子啊。
花車被人群簇擁著朝著李斯特住的那座城堡移動。
辨明方向，我順著小巷的墻頭跑過去。
本來想跟著大家一起走進去，可是沒想到李斯特站在門口對我微笑。
他好像是在等我。
「你終於要見他們了？」
「嗯。」我點點頭。有些事情，不能逃避。生活也許不會給我們機會讓我們後悔，重新來過。
李斯特頭頂的金發在微風中輕輕晃動，「進來吧，咪路。」
我跟著他，走進城堡。
他把我帶到一個偏廳，「我去叫他們。」
「好的。」我聽著從大廳另一側傳來的歡樂音樂，忽然有點緊張。然後啞然失笑。有什麽可緊張的啊？
「是誰要見我們啊？」小傑疑惑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我又緊張了。
輕輕吸了口氣，我回答他，「是我。」
「哎？」
「咪路？！」
奇犽和小傑跳到我面前，滿臉不可置信。
「咪路——」還是小傑熱情啊！他丟下楞在一邊的奇犽，叫著我的名字張開雙臂飛快的朝我走過來。
我迎上去給他一個擁抱，看看站在他背後，還在發楞的奇犽，「呵呵，你們好麽？」
這時李斯特對我揮了下手轉身離開。他知道我需要和他們單獨談談。
「我們很好！我們破關了！我們還跟比斯姬學了念！我有必殺技了！我們——」小傑正想滔滔不絕的說下去，突然「哎」了一聲，掙紮一下。
我松開他，豆豆眼少年退後了兩步，像是有點尷尬的樣子。嗯？怎麽了？為什麽他會用「你那裏藏了什麽」的眼神看著我的胸部啊？
小傑抓抓刺猬頭，眨眨亮晶晶的純真小動物才有的黑眼睛，疑惑的上下打量我，「嗯——咪路你……你好像長大了好多啊？雖然沒長高太多而且胸部還是和從前差不多的樣子——啊——」
可惡的小傑飛出去時不知撞倒了什麽，發出叮啷咣當一陣亂響。我陰沈著臉把目光投向一進來就沒說話也沒動的奇犽，瞇起眼睛咧開嘴，「奇犽，小傑他剛才是想說我變漂亮了，對吧！呵呵呵。」
這家夥的態度就和他腦袋上亂蓬蓬的銀色卷毛一樣，你永遠也猜不到那種頭發下一秒會往哪裏翹。
奇犽他，竟然沒裝酷也沒別扭，更沒有皺著鼻子拽拽的嘲笑，他大大方方的承認，「嗯。你變漂亮了。」然後他臉頰微微泛紅，清亮的瞳仁一轉，嘴角一點一點的向兩邊翹起來，又恢覆成那個我熟悉的囂張小鬼，「餵，你怎麽會在這裏？」
「哈，這個啊，」我撲過去也給他一個擁抱，順手揉了揉他腦袋上的柔軟發絲，「算是你大哥要我來的。」
「啊？我大哥？」
「嗯。事情是這樣的……」
半年的時間，真的不算很長。可是從9月初在友客鑫和他們告別，直到今天在貪婪島上重逢，我似乎經歷了很多難以一一敘述的事情。
比起那些讓小傑奇犽時而驚嘆時而緊張的冒險或是我一路上所看到的瑰麗奇景，有更多震撼心靈的東西是用語言無法和他們分享的。
我試著避重就輕，告訴他們這半年我都做了什麽，偶爾會被小傑的古怪問題打斷。不過……說實話看著小傑半張著嘴黑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感嘆「哇——好厲害！」或者握緊拳頭問，「是真的麽？我也想試試啊！」，那真是一件令我很有成就感的事。
奇犽的反應就沒那麽熱烈了，不過這小子一向這樣，我權當他心裏已經羨慕得不得啦吧。
很明顯，奇犽發現我的敘述中漏掉了很多重要的東西，他的右手握成空拳，抵在唇上，微微偏過頭看了我一會兒，最終還是放下手，什麽也沒問。
「總之，就是這樣了。」我抓抓頭發總結，「我找到了傳說中的海底宮殿，見到了極光，去了很久沒人去的高山峽谷，遇到幾撥窮兇極惡的人，嗯……然後遇到奇犽的大哥，他讓……讓人帶我來這裏……」天那我要怎麽解釋這個！
奇犽和小傑還在用閃亮純凈的眼神看著我呢！
我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連串很不純潔的畫面，臉頰發燙，垂下眼睛不敢再和他們對視，我體會到黛美太太要向我解釋為什麽不能隨便穿年輕男人的內褲的時候那種艱難的心情了啊！！
小聲咳嗽了一下，我含糊的敷衍，「咳，嗯，就是這樣了。我來到島上之後一直在偷偷觀察你們……我和比斯姬見過幾次面了，她說有些事情是我沒法幫忙也不應該插手的，所以，所以今天才和你們見面……」啊啊啊——比斯姬原諒我吧！我沒有完全說謊啊！
他們沈默了一會兒，我悄悄擡起眼皮看向奇犽，沒想到他正在怔怔的看著我。和我的目光一觸，奇犽立刻把頭轉開，停頓幾秒鐘附和似的說，「哦。是這樣啊。」
「咪路你真是的！」小傑大力拍著我的後背，笑呵呵的比劃一下，「你要看我的必殺技嗎？」
「哦，那個啊，比斯姬跟我說過了！據說威力巨大但是發動時需要時間，而且時靈時不靈啊！」
「嗷!咪路你怎麽能這樣說！」
「話說比斯姬呢？」
我們齊齊轉頭，看到她裝作柔弱無知的女孩子，雙手交握放在胸前，正和一個英俊的年輕玩家說話。
「呃……還是不要管她了。」奇犽和小傑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我趕緊趁機岔開話題，「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裏？遊戲破關了，還要留在這裏麽？聽說你們有一個城市做獎品呢，那裏所有的居民都要按你制定的法律生活，所以，你們打算怎麽辦？哦哦，還有，你們可以選三張卡片帶走，想好選什麽了嗎？」
他們兩個對視一下，小臉上同時浮現狡猾的微笑。
「當然是繼續去找我爸爸啦！」小傑握拳微笑，天真又自信。
他像是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
我羨慕他。
「這樣啊。」忍住心裏那絲淺淺的酸澀，我對他握拳，「加油。」
呃，還是不要把我老爸跟他老爸之間的事情告訴他吧……哎，等等，小傑的媽媽是誰？這笨蛋毀了錄音帶所以不知道啊！該不會……我皺起眉毛，小傑，你果然還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吧？你一定也是你爸抱著石頭生下來的吧？話說李斯特媽媽做的那個石頭真的沒問題麽？為什麽我和小傑都是這種有點呆一根筋又認死理的個性啊？餵等等！你已經確定他也是跟你一樣被男人生出來的了嗎？
「咪路，你接下來要做什麽？你的念能力修行怎麽樣了？有什麽厲害的絕招了麽？」我正在想著一些很猥瑣的問題時被小傑一連串的問題給嚇得回過神。
「啊？你說什麽？絕招？」
「小傑——」奇犽皺眉叫他，這單純的家夥大概沒想過我的能力是不太可能自創出什麽所謂「絕招」的。
「呃，咪路，我，我忘了……」小傑不好意思的垂下腦袋，又擡起頭用小動物才有的黑豆豆眼睛看著我，仿佛是要安慰我又怕再說錯話的樣子。
呃，這個……
為什麽明明是他要安慰我，可是我卻覺得自己必須要安慰他啊！我呼口氣，放出手裏的氣，氣柱伸出之後在尖端出現了一把匕首，「這大概就是我的必殺技了。」
這下不僅是小傑，就連奇犽也微張著嘴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道氣柱。
奇犽呼吸了兩下看著我，「咪路，你這是……綜合變化系和具現化系的能力？好像又不是……」
小傑站起來用手指碰了碰匕首的尖端，那匕首馬上又失去了鋒利的形狀，變回混沌的氣狀。
「還很不成熟。」我收回手裏的氣，「所以接下來……我大概會繼續跟著他一陣子。」
「西索？」他們一起大叫。
「嗯。」我點頭。
一分鐘之後。
「餵！你們這是什麽表情啊！」雖然用的是近似囂張大吼的詰問語氣，我始終有點做賊心虛，臉也慢慢熱起來了。
混蛋小傑，不要用這種擔憂的眼神看我啊！餵 ！不許你說話！你一開口就會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的！
還有你奇犽！這種「啊咧早上放出去的是一只青蛙怎麽傍晚回來的時候變成了王子還騎了匹超拉風的大白馬！我究竟錯過了什麽錯過了什麽！」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啊？怎麽？已經不是青蛙變王子的戲碼了麽奇犽？已經是「當你每天想著要拿這個月還沒到手的工資去買一件Burberry風衣的時候你就永遠失去了童心再也看不到鄰居家的派豆龍啦啊！不要啊快回來吧！ 」這樣的天然純真的鄉下小地方與物欲橫流的大都市搏鬥的倫理劇了麽？
「咳咳，」我極力做出嚴肅、鄭重、謹慎的表情，用盡量低沈而富有說服力的聲音為自己辯白，「奇犽，小傑，就像上次我們在友客鑫分別那時我說的，西索他不是什麽好人，我一直都知道。但是，他有足夠的實力，能被他指點，我很高興。而且……」
啊啊啊，我一定是臉紅了吧，臉紅了我就沒辦法繼續做出義正言辭的樣子了啊，我果然是臉紅了吧，我的聲音一下子由低沈而富有說服力變成了低沈而靦腆，「而且……他也不是太糟糕啊……」
啊啊，我說謊了，是相當糟糕，比你們這兩個純潔的孩子所能想象到的都要糟糕多了。糟糕多了……
餵太糟糕了！不要當著這兩個小正太的面去回憶不久前他趴在你兩腿之間在你裙子裏對你做了些什麽啊咪路你這混蛋！
你的腦波會把這兩個純潔的孩子給汙染的！
啊？等等，我已經是某種能夠汙染純潔的存在了麽？話說，薄妮大人會為我驕傲麽？哦不，她大概會為西索大人歡呼吧？話說回來，我好像突然對薄妮大人說的「男人都無法抵抗女仆裝」有了新理解啊什麽時候試一下吧……餵！你在想什麽！
混蛋咪路！當著小正太們的面想到這些東西的話，就算有一天就算真的有東西從你的書桌抽屜裏鉆出來，那也不會是哆啦a夢而是穿黑色緊身衣戴著紅鼻頭和馴鹿角的家夥吧！他能夠給你的也只是一支戴到頭頂不僅不會讓你飛起來反而會把你的頸椎擰壞必須要打上那種你叫不出名字的大厚圈來固定的——竹蜻蜓！更別指望他會從肚子上的口袋裏拿出一件Burberry的風衣給你了笨蛋！餵，怎麽又回到Burberry的風衣了啊！
大概是我的臉部在這幾秒鐘之內變幻出了讓純潔少年們無法理解並且略微感到恐慌的什麽表情，他們兩個的五官都漂移了短暫的一瞬，然後死機了一樣呆呆看著我。
我有點尷尬的垂下頭，「嗯，嗯，那個，反正，就是說……我會暫時和他在一起，所以不用為我擔心……」說到這裏我忽然又想起了庫洛洛。
如果，如果要讓我向他們介紹庫洛洛，我會怎麽說？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喜歡他？就算知道了他對你們的朋友做過什麽，我還是無法痛恨他討厭他？
他是我的……我很重要的人？
有種淡淡的苦澀從我心裏蔓延到口腔，我斟酌字句，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很多事情，不是看起來那麽簡單。很多人，也不是像我們最初認為或者看到的那樣。」
小傑，你老爸和我老爸有段黑歷史你知道麽？
還有你，奇犽，你老爸把我老爸拋棄了兩次兩次你知道麽？不過，如果他不拋棄他，那大概今天我們倆也不會站在一起了，我們也許不會存在了。話說，男人和男人的話……餵！你已經是第二次想起這種東西了吧！你這混蛋怎麽可以當著純潔小正太們的面想這些呢！快給我停下來你這卑鄙的家夥！
哦，還有，奇犽，你不知道我為了保護你的純潔做出了多大犧牲啊！我沒敢告訴你我老爸和你們家的配種計劃呢！奇犽你也是……啊啊啊啊！混蛋小伊哥哥！
奇犽你哥是個混蛋啊，你知道麽？他把一些奇怪的想法放進我腦子裏啦！一直以來沒怎麽樣可是剛才我看著你那個可怕的想法突然從土裏跳出來就長成一棵來回扭動的藤條了啊！咪路，快停下來！你怎麽可以在腦子裏對你的朋友奇犽做這些事情呢？嗚嗚小伊哥哥我恨你。
努力調整情緒，收斂發散的不良思維，我咬咬嘴唇開口，「我……所以，我希望……」這麽說會不會很過分？我一點點擡起頭和他們對視，「你們能夠寬容一點。」
無論是對我，還是對你們今後所遇到的人。
「咪路……」小傑圓溜溜的黑眼睛跟從前一樣，我一看到這種眼神就會感動得想要哭啊少年！
他走過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拍拍我的手臂，「加油咪路！總有一天你能夠打敗西索的！」
呃——這不是我想表達的意思。我絕望的看了小傑一眼，又滿懷期待的看著奇犽。
奇犽「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不看我。
我對小傑做個鬼臉，他攤攤手。
略微思索一下，我覺得還是盡快和西索會合吧，找到除念師的事還是不能讓他們知道。小傑可能不會想到，但是奇犽就很難說，他想到我和西索在一起，很自然就會想到也許我也知道庫洛洛找除念師的事情，如果他開口要我幫忙，或者讓我吐露信息，我該怎麽辦？
於是我小聲說，「我要走了。」
奇犽還是把臉扭在一邊不看我。
唉，你這麽傲嬌下去會追不到女孩子的啊小鬼。
小傑伸手拉拉奇犽，他甩開他的手，照樣對著窗口一臉不高興。
嘆口氣，我只好抱抱小傑，「加油！找到你老爸之後能幫我做件事麽？」
「什麽事？」
「替我打他一拳。」是為被他氣走的艾恩•麥格尼打的。
「哎？」
「嘿嘿。」我拍拍小傑的肩膀，想說句什麽讓他和奇犽好好相處，不要意氣用事之類的話，嘴唇動了幾下還是說，「我走了。保持聯系。」
小傑眼巴巴的看著我，對我揮手，又眼巴巴的看奇犽。
我走到門口時，奇犽這小子終於開口了，「你的手機都打不通了怎麽跟你聯系啊！」
呃——我皺起眉頭回頭，看到小傑露出和我相似的囧然表情，「你，你打過我的手機麽？」我的手機在庫洛洛那裏吧！
「奇犽12月底出去過一次，去參加獵人考試！他現在也是有照獵人了呢！」小傑像突然想起什麽必須向我報告的喜訊似的開心大喊。
「獵人考試？怎麽？奇犽你第一次沒過關麽？」我迷茫的看看他又看看小傑。
這家夥的臉一下子紅得很厲害，口氣更兇了，「你的手機那時候就打不通！你是怎麽回事啊？打你的電話十次有九次都不通！」
我趕快道歉，「啊啊，對不起，那手機丟了。我，我出去之後就買新手機！」
「你記得我們的電話麽？」奇犽撇撇嘴。
「呃……」
「把手伸過來！笨蛋。」
這麽兇！我委委屈屈的伸出手，臭屁小孩從口袋裏拿出一支記號筆，在我手心寫下兩串數字。
「嘻嘻∼」我看著手心的數字摟住奇犽的脖子，別扭的家夥「哼」了一聲轉過頭，「放手啦！真煩人。」
「認識你們真好。」我小聲說。
奇犽怔了一下，聲音低低的，「我會變得比你強的。你等著吧，咪那微愛路•麥格尼。」
我松開他，這個倔強的別扭小孩。
「奇犽•揍敵客……」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要流出淚了，就像那些熱血少年漫畫中的情景一樣，那可真丟人。
忍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我握了握奇犽的手，話都說不順了，「我等著……你比我更強的那一天。」
像在友客鑫一樣，我和他們告別時沒有回頭，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
不過這次，黃昏的斜陽把他們的身影投在我背後，所以我看不到他們是像我一樣在揮手，還是把手插在口袋裏咬緊牙關一臉酷樣。
喧囂熱鬧的人聲被我留在身後，漸漸聽不清楚。
李斯特斜斜靠在城堡的後門，黃昏的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石墻上。
「你要離開了嗎？」
「嗯。」
「今後要做什麽呢？」
「唉，還是沒想好。」
「沒關系，慢慢想。」
「嗯。」用力抱了他一下，我看看這個和我爸爸曾經相愛過的人，他的臉看起來還是像個十幾歲的少年，可眼睛裏卻是沈澱了太久的憂傷，「李斯特，謝謝你。」
「也謝謝你，咪路。」
飛回愛愛，我打開書用了「通信」，西索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除念師現在已經可以離開貪婪島了。」
我的心猛跳了幾下，慢慢沈下去。
慢慢呼了口氣我問他，「我現在回到愛愛了，你在哪裏？」
「當然是在我們的房間了∼不是你讓人家在這裏等你的麽？」
我跑回旅館，西索坐在會客室的地板上，專心的搭一座撲克牌金字塔，那些紙片被我撲過去來時帶起的風吹倒，轟然倒塌。
他任憑我把他撲倒在地上，「唉唉∼這麽熱情的小咪路∼呵呵，很久沒有看到了啊∼」他摸了摸我的頭發低聲笑著，「你要提前實現你的承諾麽？」
我把臉貼在他胸口，「你果然沒有自己走。」
西索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話一樣輕嗤一聲，用手指梳理我的頭發，「走吧，我們離開這裏。」
「……除念師呢？他已經離開貪婪島了？」
「嘿嘿∼是啊。」他把我拉起來抱到腿上，聲音曖昧低沈，「我們也離開吧，我都要餓死了……」
和西索用「脫離」離開了貪婪島，我們又回到柏克城的那座海邊別墅。
我看著他把GI的遊戲機放在盒子裏，把手指上記憶戒指也摘下來，有點不好意思的問他，「那個……這戒指可以給我麽？」
「你喜歡就拿去吧。」他無所謂的說，隨手把遊戲機丟在一邊。
「今天是幾號？」
「3月17日。」
我怔了一會兒，真的過去了兩個月？好像沒有什麽真實感。
他嘻嘻笑了兩聲把我攬在懷裏搖了搖，「你想吃扇貝麽？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優路比安大陸最好吃的扇貝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49
納稅人與國王
141 越是無關緊要的內容提要就越要小心。因為很可能……嗯哼∼你們明白的。
那家酒店是不是有整個大陸最好吃的扇貝，我不知道。但是那裏一定有最伶俐的侍者。
對於包下pent house的客人，即使他穿著小醜裝出現，他們還是會殷勤的招待，並且發自真心的說，「是的，年輕的女士，這裏有整個大陸最好吃的扇貝，這位先生說的對極了。」
西索的確像他說的是位享樂主義者。我端著手裏不停冒著細小氣泡的香檳，坐在天台上的按摩浴缸裏時這麽想。
在這城市裏最高的建築物的天台上，不管是俯瞰夜色中的點點燈火，還是仰視藍紫色夜空中的繁星，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夢幻感。更何況，這貝殼型的浴缸是安放在薔薇架下的呢？
陣陣幽香摻著酒香，讓我覺得微醺。
「為什麽按摩浴缸不可以倒浴液進去呢？」我靠在浴缸壁上仰頭看著星空。
西索擡手拿起一瓶浴液倒進翻著白泡的水裏。許許多多泡沫從水面升起來，像被泡泡機發射出去的探險氣球，有些碰在薔薇花的枝葉上破碎，有些飄飄搖搖的繼續向上飛，被摻著花香的細細夜風吹走，飄向星空，或是向人間燈火飄去。
「因為倒了就會這樣∼」西索把我拉過去，一個大大的泡泡在他和我之間升起來，反射著微弱的燭光，上面有一道弧形的彩虹隨著泡泡的上升搖搖晃晃的變換顏色。他吻我的時候我很自然的想起了我的初吻。那個還帶點香檳味道可是更像各種糖果一樣甜蜜的吻。
我摟著他的脖子回應他，像樹熊一樣緊緊抱著他，把腿纏在他腰上。西索呵呵輕笑，「我第一次吻你的時候……」
「嗯？」
「覺得你像顆酒心糖……」
我趴在他身上，被他晃晃悠悠的抱回室內。房間的燈沒有開，西索走了一陣，一邊繼續吻我，一邊伸出手臂摸索，我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嚇了一跳。
「啊？」我摸摸剛才碰到我臉上的冰涼東西，那是一粒扣子。
我哈哈大笑，「你怎麽走都這裏了？」——西索走錯了路，走進了更衣室，現在更是把我抱到了那間大得不像話的衣櫥裏。
他睜開眼睛，隨手扯了幾件襯衫扔在房間正中的絨面長凳上，含糊不清的低喃，「嗯，這裏也很好啊∼咪路，在這裏試一下？」
還來不及反對，我就被他放在長凳上。
接下來我還能說什麽？無非是在他太瘋狂的時候小聲要求他慢一點輕一點，或者抓著他的雙肩推拒抵抗他太過深入的侵略，再或者是在他折磨人一樣的慢得讓我的呼吸都要停止時嗚嗚叫他。
「西索西索西索……」
「嗯？怎麽了咪路？」他很溫柔的拂掉我額頭上的汗珠，「你喜歡麽？夠慢麽？我還可以更慢一點的∼」
「嗚∼快一點吧，求求你快一點吧！」
「唔∼是這樣麽？」
我「啊啊」尖叫著抓緊他，指尖陷進他的背肌，「停下來停下來我要被你弄壞了！啊啊啊停下來吧。」
「哎呀，停不下來呢∼」
「嗚嗚∼」
「你親親我啊，親親我說不定我就停下來了∼」
……
「嗯，真是天真的孩子。」他含著我雙唇模糊不清的自語。
「嗚∼」
當我的四肢輕輕顫抖，眼前一陣陣眩暈時，西索把我抱著站了起來。從來沒有嘗試過這樣子，我尖叫著夾緊他的腰想要抓住他，可是他捏著我的肩膀把我推開一點，俯首吻在我胸前。
失重被他態度惡劣的挑逗放大了很多倍，我不知道自己大喊了些什麽，總之覺得這一刻危險刺激，要用全身的力氣和他……該說是跟他抗衡，還是該說是和他一起投入？
也許西索此刻和我一樣是接近眩暈的，他一邊抱著我做出各種讓我不停大叫的動作，一邊蹭著那一整墻的衣服跌跌撞撞。各種不同質地的布料，不同形狀的紐扣蹭著我們的皮膚，那些熨燙過的衣物上特有的香味和我們身上的汗水熱氣，香檳酒香，薔薇的香氣……混合在一起，致人迷幻。
最終他和我一起倒下來，躺在散亂一地的昂貴襯衫上，其中夾雜著幾條我的絲裙。
我的心跳得很快，不住急促喘氣，手腳都在發抖。大概是腦部的血液現在都跑到了剛才和他緊緊膠合的地方，我終於能開口說話時，竟然不知所謂的說了句類似「一次幹洗五件衣服有八折」的話。
西索「啊？」了一聲才明白我說了什麽，他笑著把我遮在臉上的手拉開，親親我的鼻尖，「這裏好玩麽？」
「嗯……好玩。」
「還要再玩一次麽？」
「嗯……不要。」
「再來一次吧……」他張開嘴唇，碰碰我的下唇，不含著它，只是像一雙小手一樣輕輕握住它，又松開，再抓住，「再玩一次嘛∼」
他蹭著我，擠進來一點，我推他的時候禁不住「唉喲唉喲」的小聲呻吟，「不行，不行了啊……」
「我快一點來？」他說著吻我的耳朵，把舌尖探進去一點舔舔我，撒嬌似的抱怨，「不是說了今晚補償我的麽？咪路難道是個說話不算數的孩子麽∼」
「唔……」
上當了！
幾十分鐘以後，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還是沒來。雖然結合的地方還是濕潤滑膩得像蜜一樣，可是我漸漸覺得疼，他每動一下我都會忍不住嗚咽，抖得像朵急雨下的花。
「弄疼你了？唉唉，可憐的小咪路∼」西索抱著我翻身，讓我坐在他身上，手扶在我身後把我托起來，一點點和他分開的過程讓我咬緊下唇，可還是忍耐不住發出小聲的「嗯嗯」。
他又把我按在身上的時候我羞得想要掙紮，聽到那聲仿佛吸盤吸在他小腹上時發出的輕響，我想要捂著臉，可是雙手被他抓在背後，只好闔上眼睛。頸部的動脈每跳一次，我的身體就會跟著輕輕顫抖一下。
「睜開眼睛，咪路，睜開眼睛，看你的身體在月光下有多美……」西索的聲音在這種時候總是格外蠱惑，我順從的睜開眼，看到他的臉龐在月光下顯得意外的柔和，就像那時在友客鑫我和他重逢，他從宴會帶走我送我回到房間時一樣。
他的左手拂開落在我胸前的長發，「告訴我，你見過比這更美的什麽嗎？這麽漂亮的顏色，可愛得讓人想要用力握在手裏形狀，還有……」他俯身靠近我，指尖用很輕可是卻足以讓那個粉嫩的小尖兒站起來的力度滑過，「這裏，這裏讓我看到就想把她含著……」他的嘴唇貼上去，「可是真的這麽做的時候又總是擔心太熱太用力都會讓她融化，所以還是先親親她吧……」
「別說了……」我小聲哀求他，在他逗弄它的時候想要扭動身體躲避。
這樣的躲避引起他懲戒性的深吮，我反抗得激烈了點，他輕輕咬我一下，又趕緊松開，像是要安撫似的把她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揉動。這弄得我更加難耐，嗯嗯唔唔的不斷哀叫。
「雖然長得一樣可愛，可是你卻總是沒有她那麽敏感啊∼」他感嘆似的微微側頭，「是因為我總是先吻她所以在和我鬧別扭麽？那麽以後我就多多留心你吧∼」
「西索，別說，別說了。」我羞得聲音都發顫了，看到他俯首吻在左胸的時候，我的喉嚨裏有低泣一樣的細小聲音。
他當然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忙著親吻她們，無暇分心。
他的右手把我並在背後的雙手放在他那裏，帶著它們去撫弄安慰他，左手在我的脖頸、肩頭、胸口、小腹、膝蓋甚至是腳趾上遊移。
到了後來，我覺得自己幾乎是坐在一座湧動的泉上，有溫暖潤滑的泉水不斷流出來，浸濕他貼在我身下的肌膚。
他把我抱起來，走進臥室，在床上坐下，就像在貪婪島那間旅館裏一樣，把那座笨重的木雕花穿衣鏡用氣柱拉近。
我捂著臉，「你要做什麽啊？別這樣……」
「嗯∼你不想看看麽？」他撩起我的頭發輕吻我的脊背，「我一直想看看，看我是怎麽占有你的。」他說著托起我的身體，很快找到他要去的地方，稍微用力——
「啊——」我的身體禮節性的抵抗了一下，幾乎是主動的拉著他進去，同時發出讓我無地自容的羞人聲響，我並攏雙腿，側過身俯在他肩上，「西索——」
他低聲笑著吻在我鬢邊，「咪路，你為什麽不敢看？是因為太害羞麽？沒有燈也會害羞麽？轉過去，看一下……」
我知道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就此罷休的，只好半闔著眼睛羞怯的看了一眼。
朦朧月光下的大穿衣鏡像是蒙了層輕紗，可是一切還是那麽鮮明。
我想抱著自己的小腿把腦袋放在膝蓋上面。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西索的嘴唇變得滾燙，他的雙手抓住我的膝蓋後面的小窩，一寸一寸的強迫它們分開，托著它們動了動。
我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驚呆了……
我身體的一部分，和他連接在一起，我們看起來就像是一朵馬蹄蓮，他是倒鐘一樣的花瓣，托著不停輕顫的花蕊，那是我。
柔和的月光並沒有讓鏡子裏的景象模糊，一切細節都無以遁形，西索躲在我頸後露出的奸計得逞般的得意微笑；我微張著嘴又驚訝又羞澀的表情；隨著他的起伏蹭在我右邊臉頰的柔軟發絲；我的胸脯因為他的動作而輕輕晃動，有汗珠從我的胸口流下來，和我們連接的地方一樣，水淋淋的反射著月光。
我嗚嗚哀叫，不僅是因為眼前極盡靡麗的景象，或者是我身下和他膠著在一起的地方發出的令人羞恥的聲音，更因為這姿勢突然讓我想起當我還是個很小的寶寶時，小便的時候爸爸會這麽抱著我！
種種因素讓我能夠接受的羞恥達到了頂點，我想要捂著臉，可是雙手也被西索拉到膝蓋下面去。
我幾乎是帶著哭腔哀求他，「停下來吧？嗚嗚∼」
「為什麽呢？」
「我小時候……我……」我低聲哭起來了，閉了閉眼睛不知為什麽又睜開，小聲叫他的名字，「西索……」
第一次，他沒有在我的哀求下停止，反而用了各種手段強迫我看著他是怎麽做的。我本來以為這會是個令我羞恥難耐的過程，可是竟然慢慢在他的親吻下覺得安心下來，似乎就像他說的，我只有親眼看到他是怎麽占有我的，才會徹底被他占有。
他哄騙著我，引誘著我，讓我側首過去和他吻在一起，讓我在他動的時候忍耐著他，讓我覺得快要昏厥的時候靠在他的胸膛上和他繼續下去。
確定我不再會反抗掙紮，西索對著我的耳朵小聲說，「再試一下這樣吧？」在我疑惑的時候他把左手伸過來，用手指沾了滋潤的液體，輕輕按了我一下。
這樣的舉動讓我發瘋一樣大叫一聲，被按到鍵鈕一樣震顫抽搐，他的右臂稍微用力夾著我，腰腹和手指同時用力，霸道的擠壓揉擦。
我像是那次被他推下懸崖一樣連聲尖叫著，身體由內向外痙攣顫栗，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又或者是因為西索自己到了這種時候也無法控制力道，我和他一起向右傾倒，摔在床上。
他轉過身把我抓過去再次和我連在一起，撞擊激烈得仿佛突然間在夜空炸開的焰火。
這樣的瘋狂，最後的效果也像焰火表演。
一切平靜下來之後，我覺得我和他像兩條擱淺在世界盡頭的鯨魚，海浪就在身邊不斷拍打，可是卻懶得再動一下。
睡到半夜醒來，西索在我耳後問我要不要去洗澡，我小聲嘟囔，「鯨魚不用洗澡。」他低聲笑了兩下吻吻我的手臂和肩胛，摟著我繼續睡去。
小時候我問過爸爸，為什麽只有在重大的慶典時才會有盛大的焰火表演，這麽好玩的東西為什麽不天天玩？他告訴我，那是因為這是項昂貴的活動。總這麽玩的話，納稅人會不滿的，盡管他們看表演的時候也會興高采烈的歡呼。
我現在理解納稅人看盛大焰火表演時的心情了。
西索是個窮奢極欲的國王，我是可憐的納稅人。
另類的相愛相殺
142 一邊吃冰淇淋一邊看著一名帥哥投入的趴在自己兩腿之間——這乃是女孩們夢寐以求的終極享受！
第二天我起床之後覺得渾身酸痛，就連小便的時候也覺得隱隱作痛。
洗了個澡之後又被無恥的家夥抱到床上意欲不軌時我忍不住大發脾氣。
西索掀開我的裙子看了看，「咦？怎麽又會腫起來？」他說完有點心虛的看看我，變成無辜的包子臉撒嬌，企圖擺脫罪責，「嗚∼人家已經很小心很克制了∼」
你才不小心才不克制！
我推開他，「今天不玩了。」
「那親親呢？」
「親親也不行！」
他倒沒繼續說什麽，揉揉我的腦袋，「那你要出去玩麽？」
「這裏有什麽好玩的？」
西索告訴我，柏克是著名的度假勝地，同時也是優路比安最富盛名的珍珠產地。這裏海水清澈風景優美，而因為同一海域海水所含的礦物質不同，所產的珍珠色澤也不同，從金橙色，粉紅色，到孔雀綠都有。
珍珠我見過很多，不過真正的采珠過程倒沒見過。於是我跟大堂經理聊了幾句之後對西索宣布我想去參觀一個幾乎壟斷柏克珍珠產業的珠場。
西索叫了輛「我很貴」帶著我閑逛，沿途風光怡人，可是到了那家極有名的養珠廠之後我卻大失所望。
怎麽會是這種好像建在豪華度假村裏的珠寶精品店一樣的地方？
我還以為會有把匕首別在腰間潛水的蛙人站在小艇上什麽的呢。
西索懶洋洋的告訴我現實就是這樣。養殖珍珠的貝被裝在鐵籠裏放進不同的海域，每到一定時候就取出來放在流水線上被剝開。我所想象的采珠人潛水之後在大家都擔心他的安全時舉著一顆閃閃發光的珠子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的景象在幾十年前就消失了。
真是令人失望。
我拽拽西索的衣袖，「你早就知道了吧？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他低頭看看我，嘴角有淺淺的笑意，「讓你自己發現不好嗎？」
不論是歡喜，還是失望，都讓我自己發現嗎？
我的思緒很快被那些招待我們的姐姐打斷。她們殷勤的向我介紹各式各樣的珠寶，反而把西索扔在一邊了。
她們也不怪我只看不買，不停向我推薦這個別針那串項鏈，發現我不怎麽感興趣之後又說像我這麽大的女孩子最適合的首飾就是一對天然海水珠耳環。
我摸摸耳朵，看著玻璃櫃裏的珠子發呆，她們突然不說話了，之後沒人再提耳環的事，更多光燦燦圓溜溜的珠子被流水般端上來，她們都很漂亮，鑲著各色的寶石，晶光閃爍，我意興闌珊的看看，發現一串很長很長的珠鏈。
「為什麽這串這麽長啊？」那串淺粉色的珍珠，每顆大小一致，比我的食指指尖稍微小一點，光滑勻凈，大約有一兩百顆。
那位叫迪蘭的小姐把珠鏈從絲絨盒子裏取出來向我示範，「可以做項鏈，比較正式的場合繞三圈，平時的話，這麽掛在脖子上，就可以配合別的珠寶隨意戴，可以做腰帶，也可以做發飾，還也可以纏更多層套在手腕上。」
其實我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我想的是看蛙人下海撈出一只巨大無比的蚌，然後「Bling∼」一聲，蚌殼打開，光芒溢出，一顆大大的珍珠躺在裏面。
現在夢想破滅了，誰想去看一籠一籠擠在一起的貝殼啊。
不過，我還是保持著禮貌說，「真漂亮。」
「先生？」這時終於有人又跟西索說話了。
「謝謝，就要這串吧。」西索顯然也覺得無聊了，他把一張卡片交給身邊一位店員。
我皺一下眉，「你要買下來麽？」
「嗯，送給你吧∼那顏色很適合你。」
我剛想說其實我不喜歡那種東西，又覺得在人家的店裏這麽說好像很無理，於是住嘴。
西索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用他的狹長眼睛斜睨了我一眼，「哦，之前在天空競技場，我送給你那支藍鉆的別針你還給美達了？」
「啊……」他這麽一說我立刻想起了別的事，「哎呀，我好久沒跟她聯系了。糟糕！這附近有海撥3000米以上的高山溫泉麽？」
「嗯？溫泉？」
「你有美達小姐的電話麽？」不知道樹蛙油的訂單怎麽樣了，作為一個合作夥伴我真是不稱職。
西索跟美達小姐說了幾句話把電話交給我，她一向非常有職業風度，跟我寒暄了幾句之後才告訴我不用著急樹蛙油的事，訂單已經排到六年以後了，價格驚人，今年還是9月份發售。然後她委婉的提示我，如果能研發什麽新產品就更好了，屆時就可以在重新發售的時候順便推出，一舉兩得。我唯唯諾諾的答應了著掛了電話。
「我完全忘了這事了。」回去的路上我跟西索說，「之前做樹蛙油賣是很偶然的，從來就沒有想過會這麽受歡迎。而且當時是想掙錢雇人找我爸爸，現在似乎也不用了……我家的酒館也重新裝修了。」我看著車窗外不斷向後掠去的風景，心裏前所未有的迷茫。
接下來我究竟要做什麽呢？
以後我要做什麽呢？
總不可能一直跟著西索吧？
那麽，當他離開之後，我要做什麽？
在我對人生、未來進行嚴肅的思考時，西索也在嚴肅的思考著，思考著怎麽才能達到自己的邪惡目的。
無論是一起吃飯、外出，還是在他那座小島上進行念力的練習，他的□總是會像搭錯了軌道的火車那樣突然闖出來。弄得我措手不及。
堅決的拒絕之後往往會是半引誘半強迫……
那天下午，我和西索從小島練習回來，一走進房間就被他抱起來放在客廳的絲絨長椅上。
「怎麽又來了？」
「那——咪路在上面？」
「……算了，還是你來吧。」
我看著他跪在地板上掀起我的裙子，知道接下來無論如何都無法抵抗，只好半躺在椅背上任憑他喜歡。
過了一會兒我雙腿發顫，張開眼睛毫不意外的看到他已經脫得光光的，我身上只剩下一條細吊帶的薄棉紗襯裙，被脫下來的衣服或是掛在長椅扶手上或者淩亂的堆在他膝蓋下面，還有扔在不遠處的小茶幾上的。
那條襯裙是這麽薄，薄到隔著裙擺我還是能看清他在做什麽。我一陣陣「嗯嗯唔唔」著，把他耳朵後面的頭發抓在手裏玩，嘟著嘴小聲說，「真的有這麽好玩麽？」
這句無意間說出的話讓西索停下來，他幾乎是有點驚奇的擡起頭看著我，「嗯？」
呃——我好像說了什麽非常不該說的話。
他的眼睛瞇了一下，手肘撐著長椅邊緣挺起身湊過來親親我的臉頰，「唔∼比起這樣其實你更喜歡我‘親親’你，是麽？」他說著又輕又慢的動了動自己的腰，雙手伸到我背後把我擡高一點去配合他。
嗯……
妃麗姐姐好像說過男人們其實非常在意女孩子對他們「那個」的能力評價。我該說實話？還是該像她說的那樣，說「哦哦你好棒」呢？
啊，我想我不用再猶豫了，因為我的猶豫已經給了西索他不想要的答案。
我看著他鼓著一張非常委屈的包子臉退出來，松開我，跪坐在地上。
「那個……」我要怎麽安慰他呢？這個樣子是需要我安慰了吧？我伸出手撫摸他的頭發和臉龐，「其實……親親也好摸摸也好還是這樣……都很好啊，嗯——」我想了想又補充，「我只是更喜歡親親和摸摸。」
西索眨眨眼，對我微笑，在我的膝蓋上響亮的親了一下，鼓勵我接著說，「還有呢？」
「嗯嗯，還有啊，」他的反應似乎還不錯，看來西索不是那種有虛榮心的平常男人，那我就直說了吧，「我一直奇怪為什麽你一定要進來呢？在外面的時候不是更好玩麽？難道你跟我的感覺不一樣？嗯？你怎麽了？餵，你怎麽了？西索？」
呃∼就連你也會在意那種事情上的評價麽？難道真的每個男人都有那樣的虛榮心？
西索他簡直像是不敢相信我說了什麽似的呆呆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咪路，我在你裏面的時候難道你從來都沒有過？」
「嗯？有過什麽？」我拉拉嘴角，勉強笑著，「呵呵，有啊，我也覺得挺好的，我只是覺得沒有你用手指和‘親親’的時候那麽——嗯，怎麽說？」我努力想要找個形容詞去描述那種感受——快樂？好像這個詞不足以形容那種程度。
「你是說，」西索仰起臉看我，「我在你身體裏的時候，你從來沒有像我親你時那樣過？」
「有的！」
他臉上的哀怨一下煙消雲散，彎成月牙的眼睛裏流露快樂，「是哪一次？」
「你把手指放進去的時候！」
西索被我深深的打擊了。
他小聲的「唔」了一聲，抱著我的腰，側著臉把腦袋耷在我腿上，又長又翹的濃密睫毛時不時顫動一下，「從來……都沒有麽？」
「唔……沒有。」
我開始緊張了，我是特質系的不是治愈系的啊！餵，不要這個樣子啊。是你要我說實話的啊！
不過，西索很快從打擊中恢覆了，他閉著眼睛，鼻尖在我腿上蹭了蹭，擡起臉微笑，「那麽，咪路，我要從現在開始努力了喲∼」
呃，很不好的預感。
他把我的腿擡起來，愉快的小聲哼了兩下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後對我笑了笑俯下頭。
我呆了一兩秒鐘大聲叫起來，「啊啊啊啊——不要這樣！」
你怎麽能「親親」的時候把手指放進去呢！？太壞了！
這樣的刺激讓我承受不了。我的尖叫像只被風疾速托起的風箏，理智來不及放線，風箏掙斷束縛，旋轉升空，紙片嘩嘩亂響，又突然失去依托，以更快的速度墜落。
像壞了的水龍頭一樣，我的汗水和眼淚一起流出來，在我急速喘息的時候滴在身下的深藍色天鵝絨上。
西索把這樣叫「討好」。
那天他一連「討好」了我三次。
從那之後西索很明顯的改變了戰略。他不再癡迷一定堅持要進去，更多的時候是和從前一樣和我擁抱著相互撫慰。
不過每次進入的話，他的時間都會比之前更久，這時我才發覺原來他還是留有余力的，之前說的「已經小心已經克制」竟然是真的。可是這樣子我更不快樂了，我總是會在後來忍不住哭起來，於是他又試著盡量縮短時間，先哄著我撫摸他，然後再進來，可這似乎也沒有達到令人滿意的結果。
雖然他激烈的沖擊，帶有折磨意味的親昵磨蹭，還有爆發之前的顫抖痙攣都讓我有難以言述，和其他任何親昵都不同的快樂感受，但我始終覺得他與我的交合，比起在體外的撫摸和親吻，使我愉悅的更多是心理上的親密感，而非肉體上的歡愉。
這讓我不禁覺得，妃麗姐姐所說的「男女間最享受的事情」「會令你欲仙欲死」之類的評語，實在言過其實。
有時我會覺得有點歉疚。我覺得這像是一場漫長的戰役，西索使用了各種戰略和武器，卻始終不能取勝。而且，他好像覺得這場戰鬥對他非常重要，非贏不可，於是每次失敗之後都會更加熱情的投入。
孤軍奮戰。
有一天我半躺在浴缸裏，看著他在水下的鮮艷頭發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忽然覺得心底非常柔軟，有什麽東西從那裏跑出來，堵住我的鼻腔，讓我的眼眶發酸。
「你不會……覺得煩麽？」我伸手摸摸他的耳朵。
西索從水裏擡起頭，把頭發向後攏，水珠順著頭發沿著臉龐流下來，「你說什麽？」
「你不會覺得累麽？不喜歡麽？」我有點膽怯的問他。
「嘻嘻，」他的手臂繞到我頸後，俯過身吻在我唇上，過了好一會兒低聲反問我，「咪路你喜歡冰淇淋麽？」
「嗯？喜歡。」
「你吃冰淇淋的時候會覺得累麽？」
他把我從浴缸裏抱出來，嘻嘻哈哈的就這麽濕淋淋的把我掛在肩上走去冰箱拿了一筒175ml的草莓味冰淇淋，「吃吧∼」
到了這時候我也開始覺得好玩，於是打開盒蓋，又指揮他拿了支木質的小勺子，帶著冰淇淋躺到床上，一勺一勺挖著吃。
「你要吃麽？」我用膝蓋蹭蹭他的耳朵。
西索搖搖頭，專心致志的「討好」我。
冰淇淋凍得很硬，我吃了很久都沒吃完。
最後，它在我手上化成軟軟甜甜的粉紅色黏糊，有一些灑在床單上。
那把勺子早就被我不知扔到哪去了。
我自己也被一次又一次的極致歡愉弄得像這時紙盒裏的冰淇淋一樣，軟軟甜甜的，不成形狀。
西索爬起來，我張開手要他抱抱，手上抓的盒子傾斜下來，粉紅色的黏稠液體帶著草莓和奶香灑了他一身。
他哈哈笑著摟緊我，把那些甜膩的汁液也蹭在我身上。
我翻一□，趴在他身上舔他的胸口，「嗯嗯，大冰淇淋。吃掉你！」
輕輕咬他。
他推著我的肩膀，這些還微微有點涼的香滑液體讓我比平時還滑，皮膚擦著他的皮膚，順著他的胸膛一下就滑到他的腹部。
我親親他，用力吸一下他的肌膚，「啊，變得比草莓還要紅了。」
西索只是嘻嘻低笑，似乎覺得這樣很好玩。
我支起身體，把那些礙事的頭發在頭頂束個發髻，對著他的肚臍說，「你是什麽口味的？」
「當然是草莓味∼」
「唔。來檢查一下吧！」我咕咕笑著趴下來舔舔這裏，又親親那裏，把臉蹭在他線條分明的腹肌上，「草莓味巧克力！哈哈。」
西索低聲笑著，小腹的肌肉輕輕震動。
我側過臉，抓住他，「你也是草莓味的……蘑菇麽？」
像是突然間極度興奮，它居然在我手裏跳動了一下！
我想到了在愛愛城外樹林裏的時候。
那時他臉上帶著做夢似的驚訝，說「我以為你要含著我……」
西索好像從來沒有要求我為他做什麽。那麽……我試著「討好」他一次？
我想到這裏看看「蘑菇」，它這麽大我可以麽？
猶豫了一秒鐘我湊過去試探性的用嘴唇碰了它一下，西索猛的握住我的手，好像是想要把我拉回來。
我閉上眼睛，雙手握住它，背對西索，跨坐在他身上，低下頭……
——它是草莓味的棒棒糖！雖然太大了點。
這時我居然聽到西索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類似野獸壓抑低吼似的呻吟。
哈哈，我緊緊抓住在我手裏輕輕顫抖的它，它開始流淚了，我對它獰笑，嘿嘿，原來你也有這一天啊，現在讓我來「討好」你吧！
這過程比我想象的還好玩，因為西索竟然會不住輕輕發抖，可是也令我困惑，他喉嚨裏那些低沈的聲音，是因為高興呢，還是因為我不知輕重把他弄得難受了呢？
我停下來轉過頭問他，「你是不舒服麽？」
他瞇起眼睛小聲哼哼，「嗯∼很舒服，別停，再快一點∼再深一點∼」
「可是我很累啊。」
「那就用手幫一下忙吧∼」
「哦。」
「轉過來好嗎？咪路我想看著你∼」
「哦。」
「這樣好麽？」
「好∼」
「這樣呢？」
「嗯嗯∼更好了∼」
也許最開始是覺得好玩，可是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我想起他剛才對我做的，隱隱有種想要回報他的想法，於是努力回憶他用在我身上那些手段，盡力模仿。
有時效果不錯，可有時他明顯是覺得難受了，於是他支起身體，伸過一只手來引導我。
又過了一會兒他已經不是引導了，簡直是在按著我的脖子，突然一下進得很深，我「嗚」的低叫一聲，聲音還沒傳出來，他就炸開了。
這種從未有過的經歷讓我震驚又覺得新奇。雖然看見過他在外面是怎麽跳動噴湧的，可是此刻我還是有了聯想，他在我身體裏面的時候也是這樣麽？興奮得好像隨時會在狂歡中死掉一樣？這種包裹著他的感覺很奇怪，可是也很奇妙。
突然湧出的熱流讓我的呼吸一滯，繼而猛烈的咳嗽，慌亂中竟然咬了他一下。
慌忙把他放開，我「嗚嗚」的看著他，這，這，這該怎麽辦啊？
西索半閉著眼睛喘息了一會兒才「哎喲」一聲，我趕緊擡頭，「你怎麽了？我弄疼你了麽？」
說完我立即有種角色倒置的錯亂感，這話通常是他問我的。
「嗯。」他伸手把我拉過去，手指抹著我的嘴唇，「沒關系，小咪路是第一次嘛∼」
我靠在他肩上，「你喜歡這樣？」
「喜歡。不過——」他咬著我的耳廓，「還是更喜歡在你裏面……唔∼告訴我，是什麽味道？」
「嗯？」我楞了楞明白過來，把腦袋縮在他頸窩悶悶的說，「反正不是草莓味的。」
想了一會兒我有點不好意思的用食指抓抓他的胸膛，「那個……吃下去了……沒問題嗎？」
「嘿嘿，你覺得會有什麽問題？」
「……」
不管是什麽味道的冰淇淋粘在身上，幹了之後就很不舒服。
西索打電話叫客房服務來換床單，跟我坐在浴缸裏玩了會兒橡皮鴨子大戰。把兩只鴨子放在水上，氣粘在鴨子肚子上操控。
我的鴨子被他的鴨子撞翻了好多次！
也許我根本還是個發現新玩具就興奮的小孩子，也許西索自己也一樣，那天晚上我們沒有下去吃飯，隨便叫了些食物，留在房間裏忙於鉆研新的遊戲。
當我發現用舌尖抵著他可以讓他不要噴出來時，西索抖了一下，不是因為興奮。嘿嘿，你也有今天。
到了天快亮的時候，他一臉憂傷的看著我，「咪路，你可以從我身上下來了嗎？」
我擡起頭對他微笑，「再玩一會兒吧？你不覺得我越來越厲害了麽？我在‘討好’你啊，難道你不高興麽？」
「嗯，我很高興。可是你不累麽？」
「我不累！怎麽？你不行了麽？」
「……」
「如果不行了的話一定就要告訴我啊。」
「……」
「那再來一次吧！」
「……你知道這是第幾次麽？」
「呃——」我歪著腦袋想了幾秒鐘，好像第五次以後就忘了數了，哦，還有，那是多久之前？「這個……」
「我覺得我會被你弄死的……」
「怎麽可能呢！」我呵呵笑著揉搓他，「你又不是很老。」
看我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西索嘆了口氣望著天花板小聲自言自語，「你這種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的女孩子是每個男人的夢。一開始是美夢，放縱的話就會變成惡夢了……」
我擡起頭，「嗯？你說什麽？」
他的目光移到我臉上，微笑著瞇起眼睛，睫毛翹翹的，看起來天真可愛，「我在說……所以，這次就交給我吧！」
「嗷嗚∼」我叫了一聲就被他掀翻，然後被壓在身下猛烈的報覆，弄得我不住推他，「啊啊，輕一點輕一點……」
「是這樣麽？」
「嗯嗯，還要、慢、一、點啊！啊、啊！」
「是這樣麽？」
「……」
十幾分鐘以後。
「嗚嗚∼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嗚∼饒了我吧西索——」
要是一直呆在柏克的話，我覺得我和西索會同歸於盡的。
他大概也這麽想。
睡到傍晚的時候他叫醒我，沐浴吃飯之後帶著我到天台的另外一邊。
我看到一架小型飛艇的時候站在原地楞了幾秒鐘然後跑過去慢慢繞著它走了一圈。
「這也是你的？」小伊哥哥的飛艇比這個還要小一點呢。
西索走過來打開艙門，小巧的舷梯自動降下來，他做個「請進」的手勢，「嗯。要是你喜歡的話就是你的了∼」
「真的？」我跑上去，歡呼一聲沖進駕駛室，像探索新大陸一樣好奇的四處打量了一會兒，頹了，「呃，我不會開。」
「呵呵，你會開車麽？」西索走過來按了幾個按鈕，「不會比開車更難的。」
「這是引擎？操縱桿？這是什麽？」我摸摸那支鑲著晶亮銀色金屬的核桃木把手，又碰碰那些不知道幹什麽用的按鈕和儀表盤，「啊呀趕快起飛吧！」
「我們要去哪裏？」西索轉過臉問我。
夕陽把他的頭發變成金色，有點耀眼，我瞇了瞇眼睛，「去哪裏都好。總之快起飛吧！」
飛艇在他的笑聲中緩緩升空，有領空導航員通過無線電跟他說了些我聽不懂的code，我記下來一個個問他。
這比開遊艇開車好玩太多了！
西索終於同意讓我自己駕駛的時候我興奮得手心冒汗，覺得那些操縱桿滑得抓不住。
「你的小伊哥哥沒教你開飛艇麽？」西索坐在我身後笑嘻嘻的問。
「沒有！他家的飛艇是全自動駕駛的！完全的全自動呢！只要在電腦裏輸入目的地就可以了！」哪有這個好玩啊。而且小伊哥哥從來都不讓我碰控制電腦。
「哼。」
這真是太好玩了！小傑和奇犽肯定沒玩過這個！哦，奇犽他家應該不止一艘飛艇吧？但是他連車都不會開一定不會這個！太好玩了！
我興致勃勃的，過了好久才發覺西索半天沒說話了。就在這時，有一架小型飛艇朝著我們飛過來了，閃著我看不懂的信號燈，「咦？怎麽辦西索？我們是要上升還是下降，還是告訴它向哪一邊躲啊？它的信號是什麽意思？」
「哎呀，不知道呢∼」他雙手抱肩微笑著仰起下巴瞟了我一眼，一副不太想搭理我的樣子，「去問那個有全自動飛艇的人啊∼他一定比我清楚。」
我想了幾秒鐘才明白過來「那個有全自動飛艇的人」是誰，「這時候我怎麽去問他？小伊哥哥又沒有給我留他的電話！」我伸手拽西索，「快點呀，要撞上了！」
「撞上就撞上吧，反正只是艘半自動的飛艇。」
我徹底急了，對面那艘小飛艇也一樣，信號燈不停的忽閃著，我們的船也發出刺耳的警報，「西索別鬧了，我害怕——」
他哼了一聲走過來按了幾個按鈕，我們的船也發出了信號，然後他拉下一支把手，我們急速上升了幾米。
楞楞看了他一會兒，我捅捅他的胸口笑了，「餵，你是怎麽了？我挺喜歡這船的，你看不出來嗎？你很討厭小伊哥哥？他不是你的朋友麽？」
西索冷著臉操作了一會兒，也不理我，轉身離開駕駛室。
「餵餵——」他這是怎麽了？
我追在他身後拉拉他的手，「西索？」
他走進和廚房連接的開放式客廳，倒在沙發上，突然問了句不著前後的話，「庫洛洛知道你父親和揍敵客家的約定，對麽？」
「嗯？」我徹底迷糊了，庫洛洛和我老爸跟人家打的欠條有什麽關系？不是在生小伊哥哥的氣麽？怎麽突然拉到庫洛洛身上了？
還有，西索到底什麽時候開始不高興的？
躊躇了好半天，我蹲在他面前小聲說，「我爸爸給我留了字條，說在他回來之前，他和揍敵客家的所有約定都不算數。」
西索的臉色還是沒有好轉的意思，於是我想了想又補充，「其實，就算爸爸現在回來了，我也照樣當那個約定不算數。」
這時我看到他的眸子忽然轉了轉，然後嘴角慢慢的彎起來，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臉頰，把我拉進他懷裏，用下頜蹭蹭我的額頭，然後突然很用力的摟住我。
溫存了一會兒，西索用手指梳著我的頭發突然問，「你爸爸沒有飛艇麽？」
「沒有。」我有點羞赧的告訴他，「我們甚至很少乘坐飛艇。我覺得我爸爸有恐高癥。雖然他不承認。」
「哈哈哈∼」他大笑起來，「什麽？那麽厲害的念能力者會恐高？」
「嗯。是真的。」我跟西索說小時候跟爸爸一起去某個古跡的時候發生的事，還有在森林裏住的時候，他從來不敢像我那樣從高高的巖石上直接跳進水潭裏，還有……
要是爸爸回來了……我有種感覺，當他發現我沒有按他計劃的那樣在小鎮過普通女孩的生活，他很有可能會安排我和小伊哥哥相親，如果順利的話，和揍敵客家的約定也許就水到渠成的完成了。
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會接受任何人「安排」給我的生活了。即使那個人是爸爸。
對於小伊哥哥以及爸爸和揍敵客家那個名存實亡的約定，西索竟然有些類似吃醋的介意，這讓我萬萬沒有想到。但是隨即覺得有點小小的得意，還很開心。
我抱著他的脖子，把頭放在他肩上親親他的頸窩，又輕輕咬他頸部包裹著動脈的那塊皮膚，再用力吸一下，一會兒就把他哄高興了。
他帶著我在船上每個房間參觀，教我怎麽用浴室裏的各種裝置。他的飛艇上也有一個小小的瞭望台，從臥室的窗口伸展出去，夜色下有絲絮一樣的稀薄浮雲從我們腳下掠過，柏克已經被拋在身後。
當我們兩個分離
143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我該如何問候你？以沈默和淚水。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飛飛停停，沿著優路比安大陸南部的海岸線飛行了一段，又順著狹長的海灣向北飛。
駕駛飛艇真是件好玩的事情。這讓我對其他的好玩事情的熱情暫時降低了。但奇怪的是，西索和我之間的契合程度反而好像比之前高了很多。
也許這是因為他不再是一個人在打那場他非勝不可的戰鬥。
可不管再怎麽努力，我和他始終像兩支音高不同的樂器，他已經降到最低，我已經提到最高，一起鳴奏，卻在那首樂曲就要奏到高/潮的部分無法合拍。
這情形就像他站在一堵高墻上面，蹲下來伸著手拉我，而我也努力蹬著墻壁要爬上去，但是卻怎麽也上不去。
還好西索顯得不是怎麽介意。就像他說的，能夠得到快樂的方法有很多很多。
四月初的時候我已經完全學會了駕駛飛艇的技術，也熟悉了各種信號，雖然偶爾會出錯，不過單獨飛行已經毫無問題了。
那天傍晚西索給了我坐標，告訴我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一片森林，現在，對我著陸技術的最終考驗到了！
我專心致志的操作飛艇，在降低高度之後找了一塊足夠大又比較平整的草地，一點點下降，調整，終於，平穩得幾乎沒發出什麽大的響聲就著陸了。
呼了口氣，我轉頭看到西索換上了很久沒穿的小醜裝，他扶著駕駛室門框對我笑，「你不想出去活動一下麽？」
說起來我們是很久沒有進行中遠距離的對打了啊。我換好衣服跟他一起從船上下來，向森林深處走。
走了一會兒西索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喲∼小伊！」
我楞了。小伊哥哥？他受罰結束了？
「他們見面了麽？」
「好的。等下見面之後給你轉賬。」
西索冷哼了一聲掛了電話，轉頭看著我，「你要見他麽？」
誰？
瞬間的迷惑之後我的心臟瘋狂的跳起來，像是會從胸腔裏蹦出來。
離開貪婪島之後一直被我刻意忽視的東西脫韁而出，堵在我的心口讓我快要窒息。我的眼皮動了動，嘴唇抖動了幾次終於說出話，「你們，要在這裏決鬥？今天？現在？」
等待答案的那一秒鐘漫長得好像幾個世紀，足以讓一個文明被世人徹底遺忘，當初那座容納最多崇拜者的教堂被各種藤蔓植物覆蓋，分辨不出模樣。文明消失的過程中，西索臉上的星星和淚滴一點點移動，他的左眉輕輕上挑，上唇慢慢拉起極淺的弧度——他說，「不是今天。」
得到這答案之後我立即閉上眼睛喘了幾口氣，手指還忍不住不斷顫抖，全身無力得想要摔倒。
「除念師要去友客鑫處理一些他自己的事務，所以我約了這個地方會合，並且讓小伊保護他，還有，庫洛洛要趕到這裏來需要不少時間，」西索說完看著我，「很快他就不受鎖鏈殺手的制約了，嘿嘿∼到時……」
他的殺氣顯露一下就收斂起來，又斜著眼睛看我，聲音一瞬間變得十分柔和，「咪路，你要見他麽？」
我怔怔的想起庫洛洛最後留給我的樣子，他站在山坡上，像一座石像，看著我狼狽的摔倒。
嘴唇動了動，我的聲音微微發顫，「你為什麽……」為什麽帶我來？
西索像是在等待我的問題，他側著臉看我，似笑非笑。
過了很久，我悶悶的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這裏是友客鑫附近？」
「是啊∼難道你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道。這幾天我一直是用坐標在飛行，根本忽略了每個坐標所代表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
「從柏克離開的時候你就計劃好的？」想到一路上西索貌似不經意的報出一個接一個的坐標，看似毫無聯系可是終點一早就確定了，而我就像個呆子一樣按著他的指點飛過去。想到這裏我怒不可遏的大喊，「我是傻瓜麽？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他毫無罪惡感，「早告訴你的話會有什麽不同麽？嗯？咪路，告訴我，早告訴你的話你會比較快樂麽？」
我怔怔的看了他一眼，低頭沈默，鼻子裏漸漸酸酸的。
西索說的沒錯。早一點告訴我，和現在告訴我，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我會多煩惱、猶豫一陣子，到底要不要跟他去見他。
突然間那些錐心的一幕幕像一部壞了的膠片盤旋在我腦海裏，影像斑駁，無法停止。
庫洛洛皺起眉毛微笑，他像在自問，「啊，為什麽呢？因為，我是個盜賊啊。」
我嗚咽著，拉著他的手放在我的心口，一次次求他把手放在天平上……
而他，只是閉著眼睛不看我。
在我終於知道自己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的時候，他那本印著血手印的書，跟那座可以判斷事實的天平一起消失。
……
你讓我怎麽去見他？
我背過身不去看西索，張開嘴巴呼吸，再把眼淚擦掉。有什麽東西噎在我的喉嚨裏，我努力了幾次才把那團沒有形質可是讓我的心抽痛的東西咽下去。
「我在飛艇裏等你。」我說完就走。
在我走出三五米之後西索慢悠悠的說，「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見他的機會哦∼不去的話，呵呵，等一下後悔得哭起來我可是不會哄你的∼」
我定住了兩三秒鐘，深深吸氣，突然像躲避什麽可怕的怪獸一樣飛奔起來，跑出幾米之後我變成了一列失去動力的火車，戛然而止。
火車沒有動力了。我只能蹲在地上把腦袋埋在膝蓋上號啕痛哭。
「別哭，咪路∼」西索走過來，他的手搭在我肩上，又摸了摸我的耳朵。
他蹲下來，用額頭蹭蹭我的腦袋，「你為什麽哭？你害怕？告訴我你在怕什麽？」
我搖搖頭，換著手抹臉上的淚水，張開嘴呼吸，可根本說不出話。
西索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抱進懷裏，「不應該是我更害怕麽？」
「你怕什麽？」我抽噎一下，摟住他的脖子。
西索扳著我的肩膀逼我和他對視，他歪著頭看我，「怕你見到他就跟他走啊∼庫洛洛好像也有全自動飛艇……」
我破涕而笑。
他遞給我一塊手帕，我擦擦眼淚鼻涕，有點尷尬。
「如果你這次不見他，很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呵，這倒不是開玩笑的。」西索抿起薄唇微笑，「我會給他一些時間去恢覆到最佳狀態，把他那些雜七雜八的無聊事情處理完，然後就是決戰了。嗯∼你該想得到我們兩個交手是什麽樣的後果吧？」
這些話讓我難受極了，心裏就像有只扳手在擰著一顆絕對不能松掉的螺絲，已經止住的眼淚又嘩嘩流下來。
西索湊過來親吻我的眼皮，好像那是種把淚水封存封的方法，他輕輕把我的睫毛夾在雙唇之間，小聲喃喃，「別哭∼不然庫洛洛看到就更得意了∼」
我深深呼吸幾下，擦擦眼睛，「走吧。」
「嗯∼」他幫我整理一下衣領，「走吧。」
我跟在西索的身後，從樹林走向一個山坡。
當樹木逐漸稀疏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我忽然用了「絕」隱藏自己的氣息。
西索回頭看了我一眼，笑笑沒說話。
夕陽下的山坡上，有個人靠在一棵大樹下，黃昏的余暉把他的白襯衫染成淺橙色。
他的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右手翻著一本書。
當我們又走近了一點，他合上手裏的書，微微擡頭。
我這才發現，原來庫洛洛在看的，竟然是一本《周刊少年》漫畫。
他的目光和西索一對，才發現後面的我，表情頓時變得有點怪。
如果非要用語言來形容庫洛洛臉上此刻的表情的話，那大概就是「難過的快樂」。
很矛盾的詞，我知道，但那是唯一我能想到的詞。雖然這表情只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就消失。
這時林間像有微風拂動，青草被曬了一天散發出淡淡香味，野花即將合攏花苞，蜜蜂蝴蝶留戀徘徊。
仿佛夏日將近。
西索嘻嘻一笑，「人呢？」
庫洛洛垂下眼皮，聲音很平靜，一如既往的溫和，「在山坡另一邊。」
西索走上山坡，經過庫洛洛的時候側臉看了他一眼，「你偷了他的能力？」
庫洛洛不置可否，「伊路迷也在那裏。」
西索走下山坡時回頭對我笑了笑。
我動了動嘴唇笑不出來，實際上，我做不出任何表達感情的表情。
西索消失在山坡另一邊的時候，我垂下眼皮，看著庫洛洛身前大約一米之外的那片草地。
草是很普通的草，在整個優路比安大陸上處處可見，既不是特別好看又不是很難看，綠草間有一朵小小的野花，仔細看，是朵這大陸上最常見的雛菊，有著細小的白色花瓣。但是如果用這花做成花冠，捧在手心，就會發現它的花瓣其實像是白兔的耳朵，有極淺極淺的粉色。
好靜啊，聽不到鳥鳴，也沒有昆蟲，更沒有樹葉被風吹起來的簌簌聲，甚至連庫洛洛的呼吸也聽不到。
他也在看我嗎？
他也在猶豫著要怎麽跟我說第一句話麽？
他會是像熟人久別之後那樣跟我打招呼，「嘿，你好麽？」還是會用剛才和西索說話時那種平靜而溫和的語氣問我，「你好麽？」或者只是對我微笑？
又或者，他只是看我一眼，就把目光投到別處？
他有多久沒見過我了？
真的只有三四個月麽？
怎麽我卻覺得好像很漫長的時間過去了？發生了很多事。
這些時候庫洛洛都去了什麽地方？他都做了什麽？遇到些什麽人？
他……他想過我麽？像我想他那樣？
他看到我和西索一起出現好像很驚訝。明明是你把我丟棄的，為什麽你會有那樣的表情？
那種難過的快樂是什麽？你見到我是難過？還是快樂？又難過又快樂？是難過多一點還是快樂多一點？
我呢？我見到他，是快樂還是難過？好像都有一點，又好像都不是。
你……
你打算什麽都不說麽？要知道我可不會先跟你說話的。
唉，傻瓜咪路，他才不會理你呢。
他們都說了，你不適合他。
所以他才不要你了。
庫洛洛一旦下了決心，就不會改變。雖然我認識他的時間不是很久，可是這點我是清楚的。
但是，你……你真的是這麽想的麽？我不適合你？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西索說，這有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你，那你想過麽，這也有可能是你最後一次看到我啊……
你真的什麽都不說麽？
林間有太陽落山之後特有的沈郁濕氣，混雜青草樹木被陽光蒸發了一整天的香味，就像不久前我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蓋哭泣時聞到的。
我轉轉眼睛，忽然感到除了細不可覺的微風，這樹林間有別的東西在輕輕波動，像是淺淺水潭邊上的水波，或者被清風吹皺的一層輕紗。這東西悄悄的觸摸著我的頭發，我的衣角，它像是想要讓我擡起頭，可是又怕我擡起頭，猶豫不決，每次呼吸都是一次新的忍耐。
這究竟是什麽？
我一點點擡起眼睛，看到他的腿，他隨意用手抓著垂在身側的那本漫畫，是最新的一期，唉，我已經很久沒看了啊……他的左手不知什麽時候從褲袋裏拿了出來，握成拳頭貼在身邊，拇指掐著食指，像是我看錯了一樣輕輕顫抖了一下。
這雙手曾經用力的抓住我，很多次。最初讓我害怕，後來又讓我覺得只有被它們抓住我才算是安全了，再後來，又把我推開。
他的胸口有幾乎看不見的起伏，他的下巴，還有嘴唇，繃的緊緊的。
我記得他的嘴唇。他的人中很深，所以上唇有個嬰兒嘴唇才有的小尖兒，真心微笑時看起來有種任性的可愛。它第一次吻我的時候充滿侵略和脅迫，後來給過我很多奇妙的親吻，天真的，沖動的，親昵的，讓我充滿期待憧憬的，最後，它對我說出我所聽過的最殘忍的話。那些話，殘忍到即使是謊言也無法被原諒。它接下來會對我說什麽？唉，我無法想象。
突然間有強烈得根本無法掩飾無法忽略的氣流從他身上沖出來，他的下唇輕輕動了一下。
我等了一會兒，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那些氣一瞬間就從山坡頂上沖到我面前，在距離我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來，慢慢的，猶豫的靠近我，然後停止不動。
這種氣顯然不是殺氣。可是，如果不是為了震懾對手，放出這樣的氣息是為什麽呢？
這時有一陣鳥鳴在我們頭頂響起，天空中有一群白色的飛鳥撲著翅膀飛過。
原來——我的心猛的跳動一下，原來你的眼睛一直在對我說話。
你想說什麽呢？
你不是說過，從我的眼睛可以看到我的心嗎？那你呢？我要怎麽樣才能看到你的心？
你究竟，喜歡過我嗎？
你喜歡我麽，庫洛洛。
你喜歡我嗎？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有腳步聲傳來，西索回來了。
那些氣流一下子就被庫洛洛收回去，就像出現時一樣突兀。
我知道，他不會對我說什麽了。
庫洛洛下了決心之後就不會動搖。我早就知道。
可是「早就知道」不代表不再會難過。
西索從庫洛洛身邊經過的時候對他說，「時間和地點由你決定。」
他腳步不停，走到我身邊，低頭看看我，我仰起臉看他，緩慢但是堅決的轉過身體，這比我那時再次見到西索時的轉身還要慢，每轉一度，我就聽見有帳篷收起時拔起釘在地上的鐵釘時的輕響。
我要走了，庫洛洛。
終於背對庫洛洛的時候，我忽然有種心裏什麽讓我一直很痛的東西被突然拔除的感覺，空空的，又有點疼，還很迷惑，就這樣了嗎？
恍惚間我仿佛聽到他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咪路……」
我怔了一下，迷惘的轉過身，是你在叫我麽，庫洛洛？卻驚訝的發現，那座一直以來守衛著庫洛洛，也隔絕著他的透明墻壁，那道薄得可以讓我們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卻頑固的阻擋某些感應的屏風，一瞬間遁去，無影無蹤。
可它並沒有消失，而是變成了一條只有我看得到的細細絲帶，它像潮水一樣輕輕起伏，繞著我，想要拉著我，把我拉回去。
他的黑色眼睛，顏色比我見過的任何時候都深，因為此時裏面有湧動的水。
我曾經覺得庫洛洛的目光像一條厚實而柔軟的大圍巾，可以不顧我的掙紮不滿包裹著我，但是現在，他的目光再也沒有從前的肆無忌憚，和我保持距離，盡管每時每刻都像是要不顧一切撲過來，撕裂阻隔我和他的任何障礙，卻始終保持著一分令人心寒的冷靜，被他內心幾近殘酷的理智拉著。
多麽矛盾。就和他臉上的那種飽含哀傷的喜悅一樣。
這時我終於看懂了他說的話，他在叫我，叫我，不要走，不要走咪路，不要走，回來，回到我身邊，再也不要離開，和我在一起，回來，快回來……
這是錯覺麽？這一定是我的錯覺對不對？庫洛洛那麽驕傲的人怎麽會有這樣的眼神？
像是要證明給我看，這不是錯覺，庫洛洛的嘴唇打開，微微抖了一下，夢囈一樣又叫了我一聲，「咪路……」
不要走。
我想你。
回來。
快回來！
和我在一起。回來吧。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跟著它們一起流出來的，是一些我鎖在心裏，已經破碎了很久的東西。
我竭盡全力才能閉上眼睛。
心裏有個地方痛得讓我說不出話，大概就是庫洛洛從前用他的名字在我心上系的那個蝴蝶結。它解開了，被那些他無聲的氣息拉著，離開我，我的心因為重新得到的自由而疼痛顫抖。
那些帶著最後的眷戀和癡迷流出來的眼淚，拖著一條緩慢而殘忍的水跡，劃過我的臉頰，癢癢的，跌落。
我聽見自己小聲說謊，「我會忘了的。」
誰都能看出來我在說謊。
我怎麽可能忘得掉？那些冒險，那些去過的地方，說過的話，一起分享的時間，你對我笑的樣子……它們都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永遠都忘不了你了。庫洛洛。
再睜開眼睛時，我背後那道逆十字型的疤痕開始一跳一跳的疼，像是被燒灼著，這預示的是傷口的最終愈合？還是某種烙印在此刻被打上，終生不能隱蔽？
然後，我轉過身，忍著痛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再一步，越走越快。庫洛洛發出的隱形絲帶已經追不上我，散落在我的足跡之後。我就這麽一步，一步，在西索前面走出了樹林。
那片有庫洛洛的森林。
那片埋葬了什麽東西的森林。
我走了很遠，仍然覺得後背發熱，也許那是庫洛洛的目光，也許那是我背上那道記號一樣的疤痕。我不知道。無從分辨。
我曾經看見妃麗姐姐在機場買的那本詩集上面的一句話，「忘記是自由的一種形式」。我沒有忘記他，可是好像自由了。但這重新獲得的自由，讓我覺得心裏有什麽地方少了一塊，有東西不斷漏出來。或者不是漏出來，是沈澱下去，沈積在心房的血管裏，溶在心臟的瓣膜上，跟著心跳和呼吸陪伴我一生。
我回到飛艇之後還能夠繼續駕駛甚至比之前所有時候都準確。這真奇怪。
吃完晚餐，我照舊翻開花卉圖冊，像往常一樣練習「輕薄的假象」，試著用氣做出各種葉片花朵的質感，薄得像半透明的紗的，艷麗得像最美的綢緞的，還有……還有這種攀爬玫瑰，她們的花蕾摸上去像是絲絨……
眼淚毫無預兆就流出來，我輕輕轉身，背對著西索，不想讓他發覺。可是很快就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
這時，有一塊幹凈的手帕輕輕放在我的書上。
我用手帕蒙著臉，小聲哭了一會兒，一直揪著的心慢慢從麻木恢覆知覺，我終於明白了。
看到庫洛洛那個樣子的時候就明白了。
不是我不適合他，而是他不適合我。
他知道，也嘗試了，可是，他不想改變我，也不能改變自己，更沒有誰能提供任何幫助。只能這樣。
原來飛坦臉上那種包含震驚、憐惜、感嘆和向往的眼神我真的早就見過。
很久以前，有個人跟著陽光一起從那塊看起來好像一顆被遺棄在鹽田裏的心臟的巨石爬上來，他看著我，像是在看一樣他極想要可是註定得不到的東西。
那時庫洛洛就已經隱隱知道了麽？
還是後來才知道？那時的震驚只是個模糊但卻準確的預感？
從地宮出來之後，在海灘上，原來他真的哭了。他以為我死了，竟然會哭。他竟然會為我哭……
還有我的能力……
庫洛洛既然能看懂我的能力能夠完成念系之間的融合轉化，他沒理由不知道李斯特告訴我的：如果好感出現反覆，反噬會比之前的更痛苦，讓人痛不欲生。
他那些當時看來怪異的行為也一一得到解釋。
大概是無法取舍，難以斷決。
讓我反覆煎熬的那個問題，其實一早就有了答案。明明白白的放在那裏，藏都藏不住。可是那答案卻註定永遠不會從他口中說出來。
他性格決定了他會做什麽樣的選擇，他的選擇……就是命運。
那麽，又是什麽決定了他的性格？
現在想這些還有用嗎？
他是在乎我的。可他不能和我在一起，因為他知道我不會接受另一個他，幻影旅團的團長。
如果他親口問，咪路，你可以接受這樣的我麽？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我會怎麽回答？
如果不是用那樣激烈的方式把我跟他自己割斷，我大概一生都不會有答案。
黑沈沈的雲朵從飛艇的舷窗緩緩掠過，我轉過身，沈默的抱住西索。他像之前我每次從噩夢中驚醒時一樣，微微嘆氣，然後像安撫小孩子那樣撫摸我的頭發，親親我的額角。
可我不再是個天真的孩子了。
因為就在剛才我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東西，就算你再怎麽努力，就算你再怎麽強大、聰明、善於計算，也照樣終究無法得到。
一早註定，卻和命運無關。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51
合一
145 水上浮城，末日狂歡，比幻覺還要像幻覺的真實。
在這城市停留了幾天，我們繼續飛行，停停走走。
西索的見識廣博，就算從前已經有所感覺但現在仍然讓我覺得驚嘆佩服。他什麽都懂，每個城市的興衰，風俗物產，甚至是政權的更替，被他娓娓道來比從書上看來有趣的多。
我們在不同的城市逗留遊玩，喜歡的地方就多住幾天，不喜歡很快就走。像一對沒有遷徙任務的鳥。
在我終於不再抗拒那種令我覺得羞恥的姿勢之後，西索告訴我那時在柏克買的那串超長的珍珠項鏈有比裝飾更多的用途，比如……嘿嘿。
勾起我的好奇心之後，他示範給我看，先脫掉一層層的衣服，只留下珠鏈，在頸子上繞一圈，提起來，長的那一邊掛在背後，然後這樣，再這樣……
幾分鐘之後我跪在床上哭起來了，「不要……嗚嗚，放開我吧西索，我要用力了！」
「呵呵，先提醒你哦咪路，如果你用力掙斷它的話，我會給你示範更好玩的用途的∼」他笑嘻嘻的拉起我被珠鏈束縛在身後的手腕，吻我的脖子和耳朵，「咪路，看一看呀，看你多漂亮∼」
我嗯嗯嚶嚶的低泣，低頭看著那條珠鏈，粉色的圓潤珍珠上似乎能夠映出我的膚色，它們經過的地方……還有在西索動的時候，它們所引起的摩擦……
大腿上的肌膚被它壓出一條凹痕，珠光瑩瑩，跟著西索的動作輕顫。
的確很美。卻連接著前所未有的、類似屈辱的羞恥。可是同時我的心底竟然有種漸漸上升的奇妙而狂悖的快樂。
這讓我迷惑又暗藏期待。
如果這時有鏡子能讓我看到自己的臉，大概我就可以知道小伊哥哥那些糟糕衣服的包裝袋上所寫的「羞怯到要流淚可是卻帶著一絲期待的表情」究竟是什麽樣子。
也許那些紅色的繩子也是這種用途……小伊哥哥他想過要這樣綁著我麽？突然間一些很糟糕可是在此刻卻有奇異效果的聯想沖進我的腦海，我閉著眼睛小聲呻吟，想把它們驅除出去，臉頰燙得要好像要燒著了。
自從飛艇上那一夜之後，我總有種「和他做這事的時候兩人會心靈相通」的奇妙感觸，此時這種隱約的感覺得到了證實——那面站在臥室一角的笨重龐大的鏡子在我失神的時候已經悄悄被西索拉過來，他把我的臉托在手心，溫柔但是隱含強迫的轉過我的臉，讓我去看自己現在的樣子，還有，還有他在對我做什麽，還有，這一刻征服我，擁有我的人是誰。
我終於被他折騰得流著淚側身倒在床上，本來比珠鏈淺一點的膚色現在變成比珠光要深一點的淡淡薔薇色。
「好玩麽咪路？」西索俯首吻我掉我眼角的淚痕，輕輕松開我，把那條項鏈從我手腕上摘掉，放在我兩腿之間緩慢的滑動。
我用剛剛獲得自由的雙手摟住他的頸項，喘著氣說不出話，這種感覺真奇怪，可是真的……
「還可以這樣玩喲∼」他抓過我的左手，把珠鏈一層一層纏在我手心，然後帶著我的手掌去握住他，上下撫弄。
嗯，現在事情真的變得更好玩了……
他教我許多新的遊戲，花樣多的讓我覺得他有足夠的資格去編寫一本書專門去教導大家《第一次的愛》最後那幾章裏內容。
而我也發覺之前以為西索已經用了全力是個很愚蠢的想法。
極盡狂樂之後不久，他再次抱著我軟語求歡時我忍住羞怯小聲問他，「你……你以前也是這樣嗎？」
「很少會這樣。」他一邊喘息一邊開始順著我的頸項向下親吻，「現在這樣就像是吃了媚藥。」
「嗯？」
「一種叫咪路的媚藥……你讓我每一寸都快樂的恨不得想要死在你裏面……」
這以後，美食、華服、怡人的風光、奢華的享受、越來越瘋狂的肉體歡愉……全都成了用來努力幫我轉移註意力的手段，讓我暫時把疑問和不安按下心頭——西索和庫洛洛的決鬥在幾時？就快到了麽？他們定在什麽時候再見面？也許就是到下一個城市的時候？也許就是明天？
我變得喜歡膩著他。
他單獨出去的時候我就會覺得不安，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在他回來的那一刻我會飛撲過去，像樹熊一樣緊緊抱著他。
我很怕。
我怕我半夜醒來西索已經走了。
我怕在我從書店回來的時候才發現一張字條，告訴我他去和庫洛洛決鬥了。
我真怕。
可是我又不敢像個電視上的愚蠢女人那樣讓他保證不會丟下我自己跑掉。那樣大概只會讓他跑得更快。而且毫無猶豫。
所以我覺得很難受。
我沒有他強，他想離開我完全可以，隨時可以，而我卻無法強迫他留下。
於是我心裏有種天真到近乎傻瓜的想法，也許我變強，事情就會不一樣？
抱著這樣的愚蠢想法，我開始比從前都認真的去衡量我的念力究竟有多少，攻守時所能運用的念力又是多少，氣的流動速度是多快，怎麽轉換才是最有效率的。那些以往讓我覺得不耐煩的周密運算現在像是生在腦子裏的計算器一樣，每天進行著。
西索對我的行為覺得不解，但是卻樂於看到我願意上進。他不厭其煩的和我交手，應對我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幫我找答案。
在古愛特洛遺跡遍布城市間的「榮耀之都」泰拉特斯住了幾天之後，某天傍晚，西索帶我盛裝出遊，坐著小船順著運河直下，去著名的水上城市微奈尚。
這座城市坐落在出海口附近，幾個世紀之前不過是一片沼澤，所有建築都建在垂直打進淤泥的密集木樁上。
「微奈尚是什麽樣的地方？」
「你會喜歡的∼」
「這算是對我的獎勵？」
「嗯。」
「下次打傷你還有獎勵嗎？」
「……為什麽我會覺得自己是傻瓜呢？」
我們到達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這城市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藍紫色的夜幕之下，一只站在港口高高的燈柱上的銅獅子，有只海鷗停在它背後的雙翅上。幽幽的燈光投在水波上再反射出粼粼波光照在各種古老的建築物的墻壁上，大大的月亮投映在河面上不斷晃動，我們所乘的小舟蕩漾著靠近碼頭。
身著中世紀繁縟服裝的船夫摘下高頂帽子對我們彎腰行禮，「歡迎來到微奈尚。」
有纏綿的音樂在夜色下伴著水波聲傳來，亦真亦幻，夜色下，這座海上浮城仿若一個夢境。
碼頭正對著這城市的廣場，匯集代表繁華的標志：高級餐館，衣香鬢影，水晶燈散發的柔靡光線在刻花玻璃杯和金屬樂器上反射出的光輝。
還有在酒香中隨低婉音樂輕吟淺唱的歌手，鋼琴鍵和小提琴弦撥動情人們隱藏最深的渴慕，昏黃曖昧的燈光還隱隱約約的海浪聲勾起最遙遠的回憶。
這真是個令人迷醉的漂亮地方。
「怎麽我爸爸從來沒和我說起過微奈尚？」我望著窗外在碼頭邊隨著海波起伏的一排排小船，有點疑惑。我們明明有好幾次經過這附近。
西索笑了一會兒說，「大概是因為他來的不是時候？這裏每年11月會漲水，我們現在坐的地方，水會淹到膝蓋。」
我低頭看一眼，咧開嘴笑，「真的嗎？那食物是不是放在盤子裏漂過來？等到11月——」
話說到一半我閉上嘴。
太過遙遠的未來。
樂台上那位女歌手在唱：
「……這世界轉得太快，
我等著，
等著他來找我……」
在她撥人心弦的歌聲中，我們沈默了一會兒，西索站起來，「走吧。」
他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個很古老的建築改造成的酒店，在廣場的另一邊，月光下蕩起淺綠色波紋的河水就從酒店大門前流過。
我站在大廳看了一會兒，驚訝的說不出話。
「這裏過去是統治這城市的大公的宮殿。」西索的話解釋了這裏華麗得過分的風格。
我跟著他走進大廳盡頭，那裏有一扇小小的木門，西索刷了一下卡，門「叮」的一聲打開，是座僅能讓兩人站立的電梯。
驚嘆一個接著一個，我被這不合邏輯的設計弄糊塗了，不僅是因為電梯窄小的尺寸和那個大得好像禮堂一樣的大廳對比太強烈，還因為電梯只運行了幾秒鐘就停下，門打開，我面前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它像一座石橋坐落在一條運河支流上。長廊左側的墻壁上有圓形的彩繪玻璃窗，每扇窗子上都有一位手持弓箭，被緞帶蒙著眼睛的小天使。月光把他們投射在雕刻著繁覆花朵和雲紋的天花板上。另一側的窗子上鑲嵌的是手執各種樂器的天使，每一個都有玫瑰色的臉頰。
我帶點疑惑看著西索，他微微一笑，聲音低得像是怕誰會聽到，「還有更好玩的呢∼」
到了這時候即使推開門看到的是一個兔子洞我也不會太驚訝了，可是——
一重又一重的核桃木雕花雙扇木門之後，這只是個普通的臥房，除了異常奢華之外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非要說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的話，那就是房間的墻壁上貼的是絲綢不是墻紙，絲綢上有鮮艷的彩繪，月光下各種美麗近乎妖艷的植物和花朵給這房間帶來一種夢幻一樣的氣氛。可是，它終究也只不過是個普通房間啊？
我走進去，轉了個圈，難掩失望，「就是這樣麽？」
「呵呵，當然不止這樣，」西索狡黠的笑了，他拉上所有的窗簾，跪在床上轉過頭對我眨眨眼睛，「魔術開始了∼」
他的手指捅了一下墻壁，一個小孔出現了，有光線透進來——我目瞪口呆。
燈火幽幽的廣場，人群走動的石橋，被遊人摸得亮晶晶的銅像，石柱上長著青苔的古老建築，月光下濃郁綠色河水上有來來往往的小船和身著中世紀服裝的撐蒿船夫，飛起的海鷗……這些畫面從那個小孔投射進來，倒映在墻壁上，像是一部彩色而無聲的風光片，夢境一樣浮在墻壁上那些妖媚的花卉植物之間。
我呆呆看了很久，終於晃過神，撲到西索身上，「小孔成像？你怎麽想到的？你——還有別人知道麽？是你弄的吧？」
他嘻嘻笑著摟住我，「只給你看喲∼被告發的話大概會被控告。」
西索從口袋裏取出一片玻璃，放在那個小洞上，所有的景象一下調轉，不再是倒立的。海鷗從古老教堂的圓頂和十字架上起飛，穿過繪在絲綢上的藤蔓和花朵，落在運河邊上系小舟的木樁上。即使是夢境也鮮有如此奇麗的。
我仰著頭看西索，這種事大概只有他能想得出來。
「你喜歡嗎，咪路？」
「很喜歡。」
「有給我的獎勵麽？」
「……你想要什麽？」
「嗯∼全都要。」
從長久的歡愉中漸漸清醒之後，我靠在西索肩上和他一起慢慢平覆激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墻壁上，有一只海鷗從銅獅子的翅膀上飛起。我看不出它是要飛進墻壁上的花卉植物裏，還是要飛向藍紫色綴著星星的天空。
半明半暗之中，我忽然想起他在黑暗中抱著我走錯，走進更衣室裏的那一次，已經要恢覆正常的心跳一下子又快得可怕，我重重的呼吸了幾次，西索覺得有點奇怪的看著我，我盯著他的眼睛，嘴唇顫抖了幾下很快很小聲的說，「不要和他在黑暗中打。」
西索的眼裏轉過一絲疑惑，「什麽？」
我閉上眼睛，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在拳頭裏。
我在做什麽？
為什麽要說？
西索要的是和庫洛洛進行一場公平的決鬥，享受戰鬥的樂趣，我剛才是在做什麽？
等等！如果庫洛洛……如果他作戰時想要的戰術是利用自己快速熟悉地形的優勢，可是卻被西索一早識破，這會不會害死他？
高手間的戰鬥，勝負只在一線，更何況他們兩個的實力如此接近……
庫洛洛會被我剛才說的這句話害死的！
我又急又怕，竟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西索一轉念間就明白了我在說什麽，他沈默一下摸摸我顫抖的肩膀，「傻瓜咪路∼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唉唉，你在為我擔心麽？」
聽到他這麽問我哭得更兇了，把臉用雙手捂上不敢面對他。
西索抓住我的手腕，一點一點拉開我的手，他對我微笑，左臉因為躺在枕頭上被壓得鼓起來，看起來更像小孩子了，「咪路，現在我再問你一次那個問題，你有答案了麽？」
我怔怔的看他的眼睛，哽噎了幾次，始終無法回答。
「唉，」西索長嘆一聲把我抱緊，讓我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你不想讓我死，可你也不想讓庫洛洛死，對麽？」
我沒出聲，也沒點頭，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流出更多的眼淚。
很久之前就有人這麽說過，語序稍微不同而已。
離開貪婪島見到庫洛洛之前，「未來」對我而言最大的感觸是迷惘，可是現在這個詞除了「迷惘」還給我「恐懼」。
我們留在了微奈尚。
這座繁華、迷人、如同夢幻的城市據說隨時可能沈入海底。還有別的什麽地方比這裏更適合進行末日前的狂歡麽？
那夜之後，也許是為了心裏隱約的不知為何的負疚感，也許是因為我漸漸迷戀上那種合而為一的極樂，也許只是為了安撫下心底最深的恐懼，我對西索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和積極。
這樣直白的熱忱讓他更加快樂，瘋狂的投入，拉著我一起。
我們坐船去微奈尚附近一座小得只有一間餐館的小島上吃飯；在日落的時候一起跳進海裏遊泳，不管身上穿的是什麽衣服或者周圍有什麽人在看；我們去遊樂場裏贏所有已經被莊家作弊的遊戲，看他們驚呆的樣子，再把獎品還給氣哼哼的莊家——我最喜歡那個用塑膠小球打絨毛玩具的遊戲；每個周末到歌劇院看午夜場的歌劇——雖然我聽不懂演員們在唱什麽而且總是在第一幕和最後一幕昏昏欲睡；夜晚闖進博物館，在空無一人的展廳裏唱歌，在警衛來的前一秒快速逃走……
這種毫無顧忌的放肆，只能暫時麻木我的恐懼。
我常常會半夜醒來，怔怔看著西索的臉流淚，然後抱住他的脖子把他弄醒，開始新的一場瘋狂的求歡。
和漸漸興奮的等待那個日子來臨的他相比，我是驚懼卻毫無反抗能力的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而且我不知道是哪一天。這讓我覺得哪一天都像是最後一天。
那天下午，我去取嘉年華會要用的面具回來，發覺房間裏還有別的人。
我心中一跳，鼻尖一瞬間滲出汗，幾乎是粗魯的「嘭」一聲推開門，然後呆住。——呃，會客室裏這個坐在西索對面的中年發福男子是誰啊？
那男子楞了一下，滿面堆歡，看了西索一眼站起來向我熱情的伸出右手，「就是這位美麗的小姐麽？幸會幸會。」他說著又對西索低聲說，「你真是世上最幸運的男人，連我都很久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了。」
我莫名其妙的跟他握了手，用眼神詢問西索，他坐著沒動，「這位是萊維律師。」
律師？
發福、中年、且開始謝頂的律師先生把桌上一疊紙轉個方向，「美麗的小姐，接下來，您只要在這裏簽個字就可以了。」他說著把一支筆遞給我。
這是什麽啊？
我皺眉看西索，他瞇起眼睛笑，「簽了就可以駕駛飛艇了啊∼」
「唔？」我一下樂了，抓起筆在那張紙打了個小X的空白檔上胡亂簽上自己的名字，「可你上次不是說飛艇駕照的最低年齡限制是16歲麽？這是特許的？黛美太太不知道吧？不是說要監護人簽名才行麽？哈哈，太好了！」
「呃……那個，」律師先生掏出塊手帕擦了下腦門上的汗，把文件拿起來看看，「麥格尼小姐，這是西索先生向您轉讓以下財產的契書，包括一艘米卡洛爾T340式飛艇，以及飛艇的航行準證編號VT607……」
原來是真的把飛艇給我了啊！我用力抱了一下西索，松開他，笑吟吟的對律師說，「謝謝您萊維先生，不用再念了。」
「哎？」他翻翻手裏的紙，「還有很多呢，麥格尼小姐。除了飛艇之外，你還得到別墅一幢，位於柏克海濱大道XXX號的……」
這傻瓜還在不斷的念著房子的地址，「……十四座瑞茲酒店及度假集團頂層公寓的使用權以及……分別位於……」
我聽著，臉頰的肌肉漸漸僵硬了，耳朵裏聽到的聲音「嗡」的一聲轉化為心裏的火焰，我跳起來握著雙拳對著西索大喊，「為什麽？你這是在幹什麽？」
那煩人的律師終於停下來了，他嘴唇動動，滿臉驚訝的看看我又看看西索。
「咦？你不喜歡麽小咪路？」西索手上突然冒出一副撲克牌，他玩著牌對我微笑，「嗯∼想到庫洛洛在處理‘後事’，我就請萊維先生來了，他一直是我的律師。」
雖然這可能只是他一時心血來潮，但是……這是不是因為他有什麽不好的預感？
我低頭盯著西索的眼睛，手指發顫，我想開口說些什麽，可是嘴唇一張開就變成一聲尖利的嚎哭，我撲在他身上一下就哭得喘不上氣，「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啊西索！我，不要你死！」我哭喊著轉過身抓起茶幾上的另一份文件摔在那個此刻在我心裏代表「死亡」的中年男人臉上，對他大吼，「滾！滾出去！」
西索抱著我站起來轉動一□體，讓我背對著那位無辜的倒黴律師，聽起來有點無奈，「文件沒有問題吧？」
「沒有。」
我聽見紙張放進文件箱的聲音，「你真是個幸運的家夥，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拿到這樣的房產之後不是因為高興而哭起來的。」
那文件箱「哢噠」一聲合上的時候我無法克制的嚎啕大哭起來，眼淚和鼻涕一起流出來，蹭在西索的襯衫領口。這聲音讓我想起了幾年前爸爸帶我去見律師的情形。那之後發生了什麽？爸爸那時候已經有預感了嗎？有了不好的預感還要去麽？和西索現在一樣？
「你是怎麽了？」他有點好笑似的把我的下巴搬起來，用袖子擦擦我亂七八糟的臉，「你不喜歡麽？」
「不喜歡！」我大聲叫，又要扁起嘴哭，突然「啪嚓」一聲冒了個鼻涕泡泡。
「哈哈哈！」西索大笑。
我又窘又害臊，靜了兩秒鐘嚎哭著對他又踢又打。
「咪路你怎麽像個小孩兒呀？」西索抱著我走進臥室，把我往床上一扔，抓了張紙巾給我擦臉。
「我——」我想說「我本來就是個小孩兒！」轉念一想，又無限委屈的揪著床單哭起來，我再也不能把自己當孩子看了，可是——
我抽著鼻子，一會兒就上不來氣了，西索又遞給我一張紙，我毫不顧及形象的大聲擦擦鼻涕，繼續嗚嗚嗚哭。
「小咪路，我送給你那麽多好玩的東西，你不打算親親我說聲謝謝麽？」他趴在我身邊，像是幸災樂禍的湊過來。
「誰要親你！蹭你一臉鼻涕！」我氣沖沖的喘著，真的把鼻尖抵在西索臉上蹭了蹭。
「哈哈∼好了，別哭，咪路，別哭。」西索拂開我臉上被眼淚粘住的頭發，「好吧，你不喜歡那房子，可是浴室被你打得稀巴爛，送給別人也沒人要啊∼」
「胡說，明明修好了！」
「唔，好吧，再打爛的話修理費要自己出！」
「我才不打呢。」
「好的。」他用手指摸摸我的眉毛，「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我小聲抽噎，盯著西索的眼睛。他的眼睛真好看，最外面是灰色，靠近瞳仁的地方是淺淺的藍，裏面有礁石一樣的瞳孔，那麽多美麗的層次，可我卻忽然不敢直視他。
「我……」我垂下眼皮，扭過頭，「我什麽都不要。」
我有想要的東西，可是我要的你都給不了。
我想讓你帶我去你們決鬥的地方，我想看你看到最後——如果那是最後。可我說不出口。
因為我不知道那會是誰的最後。
因為我知道你不太可能同意。
如果註定被拒絕，那麽，還是幹脆就不要開口要，會不會比較好？
「過來親親我吧∼」西索向我伸開雙臂。
「才不親你呢！你剛才把我弄哭了！」我說著抽了口氣，哽咽一下。
西索倒了杯水給我，看著我喝下去，「那我親親你？嗯∼或者……」他把臉貼在我頸後聞我的頭發，唇邊的熱氣擦著我的耳朵，「我還知道很多別的把你弄哭的方法……」
「哼。」
我跟他在床上一直賴到太陽下山。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大哭了一場的緣故，我的身體格外敏感，好像從腳尖到發絲都能感覺到那種激越的快樂。西索被我這樣的反應弄得無法自制，貪歡無盡。
他讓我切切實實的理解了另一個用來形容男女交合的詞——交歡。
我覺得，西索每動一下，他給予我的快樂，和他從我這裏得到的快樂，是完全對等的。
他是我身體延伸出的一部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從我身體流進去，和我內在的、某種類似靈魂的東西融匯在一起。
他看我的時候，我的形象就會從他眼睛裏進到他身體裏，變成他的一部分。
他呼喚我的時候，我的眼睛會有溫熱的液體流出來，但不是眼淚。因為眼淚無論如何都包含一點難過的成分，這液體卻不含任何難過。我想他吻掉這些水珠的時候也知道。
西索說錯了，他沒有把我弄哭。
我摟著他的脖子，臉頰貼著他臉頰，微微闔著眼睛看窗簾上的投影。有一只潔白的海鷗從教堂圓頂上金色十字架上起飛，飛過運河，飛向包圍這座浮城的大海。它會飛多遠？會遇到風浪麽？能不能再飛回來？會活下來麽？我能再見到它麽？
鬼使神差一般，那個我一直壓在心底的問題竟然脫口而出，「西索，帶我去吧？」
倒計時開始
146 眼神有時比語言還能傷人。
西索顯然早就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因為在我的問題剛一問出的那一刻就得到了堅決的否定回答——「不行。」
「為什麽？」我的眼睛酸澀了一下流出淚水，我舔掉流進嘴角的眼淚，低聲哀求，「帶我去吧。我保證……」
「不行咪路。」他把雙臂枕在腦後，盯著床頂的帳幕，看都不看我一眼，「別的什麽都可以，這個不行。」
我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雖然一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被毫無余地的拒絕時我還是委屈的哭了。克制著自己，我做著最後的努力，「為什麽？我絕對不會幹預，哪怕只是讓我跟去……」
「不行。」
「為什麽？」
西索轉過臉，他看了我一會兒，眼睛裏那片淺藍的水凍結成冰，「咪路，你是傻瓜麽？你難道看不出來庫洛洛對你是怎麽樣的？」
我呆呆看著他，開始發抖，西索好像從來沒這樣子過，這麽的……理智得讓我覺得可怕。
西索又轉過頭盯著床頂，過了幾秒鐘，他的喉結輕輕動了一下說，「我是想和他痛痛快快的打一場而不是想謀殺他，你明白麽？」
仿佛是怕我聽不懂，也像是要斷絕我的最後一絲希望，他繼續說，「如果我帶著你去，他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會有什麽反應？」
「嗯∼讓我告訴你吧咪路，這有可能激怒他，讓他因為憤怒和嫉妒發揮出比平時更強的實力，那當然挺好玩，但是——」西索那雙此時艷麗得冰冷的眼睛危險的瞇了一下，「也有可能，他見到你之後難過得恨不得立刻就死因而大失水準，那會讓我十分掃興。」
說完他總結一句，「我有點後悔帶你去見他了。」
他這些話像是帶著回音，在我腦子裏嗡嗡作響，血管亂成一團糟，太陽穴一跳一跳，牙齒不受控制的輕輕叩著，「磕磕」輕響，手臂和後頸上的寒毛一根根站起來。
「原來，你帶我去見他只是為了看看他到底對我是怎麽樣的？」我的眼淚都被憤恨給燒幹了。
我睜大眼睛目不轉瞬的看著西索，「你為了了解你的對手還真是什麽都可以做。」
西索無動於衷，只是盯著床頂雪白的帳子。
整個房間只能聽到我為了壓抑憤怒的低沈呼吸和急促心跳。
又沈默了一會兒，西索的胸口輕輕起伏，他的嘴角慢慢彎起來，眼珠轉動，對上我的眸子，臉上似笑非笑，「咪路，你還是個沒經驗的年輕女孩，可你難道連聽說都沒沒聽說過麽？過分的要求，只有在滿足男人之前提出才有可能成功喲∼」
這種暗含惡意的話讓我的眉梢還是眼角不自覺的動了一下，我強迫自己閉上眼睛，過了幾秒才張開，我開口的時候下唇還是會哆嗦，「你……」
我說不出什麽不會讓我說出第二個字就開始流淚的話，只好咬咬嘴唇跳下床，連內衣都沒穿抓起掛在床尾的裙子往頭上胡亂一套就往外走。
精致的核桃木雕花木門一重重被我推開，在我身後發出悶悶的響聲。我的心亂得像一個剛剛被恐怖分子襲擊了的機場，哭喊、哀嚎和爆炸連成一片，機械轉動發出的各種滴答聲，打不通的電話，毫無感情的語音提示，失望的眼淚……
那條長廊上方的圓形窗口在我腳下的石橋上投射出一個個變形的光圈，一共有十二個，從電梯門口走到房間門口的時間剛好夠脫掉彼此身上所有的衣服。橋下有情侶的呢喃和充當向導的船夫向他們講述的迷信，「在這橋下接吻就永遠不會分離。」響亮的親吻聲和歡笑，多麽愚蠢。
我站在電梯門口深吸了一口氣，顧不上擦臉上的眼淚擦猛按電鈕。
快點上來！快點開門！
你這架老掉牙的古董電梯！想讓我把你砸碎麽？
為自己迷戀的情婦而建了這座「天堂之橋」和溫柔鄉的大公還有他的情婦都死了快兩百年了，你為什麽還會運作？
等電梯的這幾秒鐘，我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試著去思考走出這裏之後要做什麽，第一步，去找點衣服，最好是短褲，不，先要找點內衣，我不能光著屁股到處亂跑。第二步，去打劫什麽有錢又倒黴的家夥吧，我一分錢都沒有。第三步……哦不對，沒有錢怎麽買衣服？第一步應該是去搶錢。然後我要怎麽離開呢？
電梯怎麽每次都這麽慢？一股惡氣突然冒出來，我擡頭看看有繁覆雕花的石頭窗框，電梯再不來的話我就打破窗子跳進河裏，幹脆遊走算了。遊到哪裏是哪裏。好吧，閉上眼數到五。數到五還不來我就打碎窗戶跳進河裏遊走。
一……
二……
三……
好像有悶雷一樣的聲音依次由遠及近傳來，是我的幻覺嗎？
「嘭——」
我哆嗦一下睜開眼，不是幻覺？我還沒打呢？
轉頭朝聲響發出的方向一看，核桃木的木門飛向兩邊，西索渾身散發著惡念沖了出來。
「叮——」
電梯到了！
我轉過頭走進去，沒有轉身就去按電鈕，快點！快點下去！你這個笨東西！
電梯門就要合攏，卻被一雙我很熟悉的手從中間攔住拉向兩邊，我用力敲了一下電鈕，這笨拙又劣質的東西竟然凹陷進去然後「哢」的一下跟彈簧電路線一起跳出來。
鐵門被拉開了，我一腳踢在西索肚子上，他向後退了一下繼續拉著電梯門，用力一推，門變形了，卡在鐵槽上，這次絕對是動不了啦。
「你想幹什麽？滾開！滾！別讓我再見到你！我再也不跟你好了！」我沖著西索大叫，又飛起一腳往他胸口踢。
他這次有了防備，沒等我的腳踢到他面前就握住我的腳掌使勁一推，我一屁股摔倒在小電梯的拼花木地板上。
他彎下腰像是想要把我拉起來，我幹脆半躺在地上，右臂手肘支著地，兩腿輪流踢他，同時左拳朝他下巴上打過去。
西索及時躲了一下，雖然下巴被被我打中，可是傷得不算重，他拽著我的小腿把我給拖了出來。
我腰腹用力，身體在空中折起來右手並指成刀狠狠砍向他的脖子。為了自保他只好放開我。
落地的那一剎那，在這個窄小的空間我和西索悶不吭聲的用擒拿技打起來，很快過了幾十招。
在這樣的小空間裏打鬥絕對不是體型高大的西索所擅長的，他很快就不耐煩，左拳一揮打破了身後的墻壁，碎石塊撲通撲通的落在橋下的河水裏，激起水花和遊人們的尖叫。
這時我突然意識到有什麽非常不妥！
我對著他大叫，「你這個瘋子！變態！暴露狂！你為什麽光著跑出來！」
西索趁我分神，後退一步再猛的加速撲過來抓住了我。
我尖叫一聲發瘋一樣撲打他，「你沒有羞恥心麽？放開我！」
他勒緊我的手臂把我貼在他身上。
我惡狠狠的掙紮，忽然覺得西索從前那種「非勝不可」的態度似乎賦予我了一種可以用來傷害他的力量，於是盯著他的眼睛冷笑著，想著要說句什麽話去刺傷他，但可悲的是我始終說不出來。
其實就算什麽都不說，我臉上的表情大概也已經告訴了他我的內心在想些什麽，因為西索的瞳孔像被看不見的小針紮了一樣快速的收縮，他胸口起伏一下，一手擰緊我的手臂抱著我轉身向房間跑。
我尖叫怒罵，不停掙紮。走到橋中間時我終於掙脫出右臂，想都沒想一拳擊在他後背上，那股力量隔著他的身體傳到我身上，讓西索帶著沖力壓著我摔倒在地。
我的後背被他的手腕和手肘硌得生疼，我咬牙忍痛，掐著他的脖子想把他拉開，西索左手抓我的手腕，右手按住我的頸動脈兩側，只要他稍微用力，我就會因為腦補缺血缺氧而昏迷，權衡一下我只好松手，變招，再次和他扭打在一起。
他和我毫無章法的打著，沒有用念甚至連體術都沒用，生拖硬拽，像是個機器人。這架機器的唯一指令就是把我拉回房間。
他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的樣子讓我從起初的憤怒突然變得害怕，反抗得更加激烈。
我左手一揮擊向他喉嚨，被他的手掌擋住，把我的拳頭握在他手裏。我悶哼一聲右手握拳打向他的左肋，也被他擋住了。
和西索拼力氣我從來都沒有贏過，可這時我也不知是怎麽想的，竟然忍著痛舉起手臂硬要和他抗衡，然後毫無意外的一點一點被他壓制。我心裏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力量無法勝過他，可還是傻瓜一樣要跟他對抗，似乎那樣心裏的難過會隨著力氣的消散少一點。
我的淚珠一滴滴從臉上流下來，終於喉嚨裏也有細小的哭聲。有眼淚流進嘴裏，我抿著嘴唇，不敢眨一下眼睛。
就在我馬上就會不支的時候，西索的力氣猛的收回去了，我的力氣一下用空，向前撲了一步差點摔倒。
我站直，疑惑的看他，視線模糊。
他退後了一步，和我對視。
我抹了一把眼淚，剛想說什麽，西索側身猛沖過來，肩膀和手臂把我撞得高高飛起向後沖了一兩米遠。我在半空中很勉強的翻了一□去緩沖那股力量，然後踉踉蹌蹌的退後幾步，發現自己已經被他逼回房間裏了。
他就像個沒思想的機器一樣站在我面前，雙手在背後拉上那兩扇歪歪扭扭的門。
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撲到他身上亂打，「你到底要怎麽樣？讓我走！讓我走！」
這個漂亮又冷漠的高大男人把我抱起來，一個字都不跟我說，他的嘴角和下巴有淤青，手臂上皮破血流，猙獰可怕。
我踢騰著兩條腿，想從他懷抱裏跳出來，可他箍得我死死的，我的奮力掙紮只讓他和我一起撞在墻上，撞掉了兩幅畫。又走了幾步，一個瓷瓶形狀的台燈摔在地板上。
西索看了一眼摔得粉碎的台燈，手臂用力，一下就勒得我呼吸不暢，我只得停止。他松開手調整一下，抱著我的腰把我雙臂固定在背後，我不死心的踢著腿，卻只能腳尖碰到他的膝蓋，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攻擊，而且我的鞋子早就不知道哪去了，估計踢上去一點都不疼。
我氣得嗚嗚哭了兩聲，低下頭想咬他，可是他像是計算好了，我的胸口挨著他的臉，我勾著脖子只能咬到他幾根被我蹭得站起來的頭發。
無助的嗷嗷痛哭了兩聲，我大聲咒罵，「你這個變態！你和庫洛洛一樣！你們一樣！我討厭你！我……」
那些剛才說不出口的惡毒言語一下在我胸口翻湧起來，我壓低聲音在西索耳邊不停的把它們一字一句都說出來。
「你和庫洛洛一樣。你們都是混蛋。」
「不，他至少有一點比你厲害，我沒告訴過你吧？He's a much better kisser！」
「我想起來了，庫洛洛會做飯，你會嗎？你根本不會！」
「你不敢帶我去！因為你害怕！你怕我看到你戰敗之後就會跟庫洛洛走！」
「你怕他！你……」
我的後背突然被他用力碰在墻上說不出話，手臂重獲自由，還沒來得及發楞，西索的手握起我的大腿把它們打開，就這麽一挺身沖了進來。
「啊——」我的哭喊咒罵被疼痛和震驚引起的驚呼打斷。
我抽噎一聲半張著嘴看他，仍然不敢相信他剛才對我做了什麽。
掛在我兩腮的眼淚還沒落下來，西索又挺腰猛沖了一下。即使有不久前還沒完全褪去的濕潤，這突如其來的侵入還是讓我疼得嘶聲尖叫。
我抓住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推開，他忽然松開右手，抓住我的衣領，「嗤」的一聲，那條珊瑚紅色的絲裙就從中間裂開，從領口裂到裙擺，裂成兩片，露出裏面白白的肉。
貼著絲綢的墻壁，繪有鮮艷妖媚的花朵，我現在是其中的一只蝴蝶，被西索的手捏住翅膀。
我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狗一樣哭喊，「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西索什麽都聽不到，他也看不到我在哭，他好像是要把我做成一只蝴蝶標本，把我的大腿和膝蓋用手固定在墻壁上，讓我根本無法轉動腳踝，更不能用腳掌著力，我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他發狠沖撞的地方，而我只能抓著他的肩膀無助的痛哭，眼睜睜看著他把我的身體打開到最大，像匹受驚發狂了的野馬一樣在裏面馳騁。
就算是最瘋狂的時候，西索也不曾這麽粗野狂暴的對待我。
羞恥、憤怒、疼痛讓我仰著頭再次發出一連串刺耳的尖利叫聲，我很奇怪為什麽四周的玻璃沒有碎裂。
這樣的行為不夾雜往常每次都會有的珍惜、憐愛、逗弄、慰藉等等覆雜的感情，它只是純粹對肉體快感追求，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包含仇恨和妒意的報覆，可讓我感到羞恥的是，我的感官被他單純的力量喚醒，屈服，漸漸產生安慰劑一樣的快感，和疼痛一起在他每次進攻時像被強行註射進肌體的藥物那樣傳到身體最細小的地方。
他再次撞進來的時候，我突然沒法再哭叫了，仿佛他用力的時候撞碎了我的發聲器官，我的喉嚨只能發出蚊子似的哼嚶哭聲。我的脖子酸軟，它再也無法仰起的代表不服氣的頭顱，像朵在太陽下曬得蔫掉的花一樣垂下腦袋，擱在西索頭頂。
忽然間他停下來了，他的呼吸在發抖，緊接著胸口手臂也在發抖。
到了這時候我已經放棄了所有的抵抗，我的肉體也一樣，只能讓他為所欲為。可是他像是很厭倦似的從鼻腔裏長長出了口氣，然後把臉貼在我的心口，就這麽靜靜的趴了一會兒。
西索的左手伸到我背後，他輕輕扶著我的後背，把我從墻上摘下來，右手在我腦後托著我的脖子，人們只有在抱起剛出生不久頸項還是軟軟的嬰兒時才會采取這樣的動作。
他放我在床上的動作輕得就好像是將一根輕飄飄的羽毛放進一個絲絨盒子裏，而那根羽毛不能飛走，如果它飛走了，吹起它、追著它、仰望它的時候所帶來的那些秘密的快樂就會消失不見。
我用雙手捂住臉，眼淚順著指縫不斷流出來。
有溫軟的嘴唇輕輕碰在我指背上，一下，又一下，好像想要喚醒同伴的小鳥。
西索的動作和他此時的親吻一樣，溫柔的超乎我的想象，讓我覺得他像是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一些什麽。
他不斷吻著我被淚水浸濕的鬢發，吻著我的耳朵，吻我還在因為哭泣顫抖的雙唇和下巴，一遍又一遍，反反覆覆。這樣的親吻簡直像是帶著點不安的。
我閉著眼睛，流著淚，不明白自己是為什麽在哭。是為了他剛才那樣的粗暴覺得委屈？還是為了他現在非常想傳達給我，可是又無論如何無法用語言訴說的情緒？
還是因為我很早就有的那個想法現在終於以這種慘烈的形式呈現在我眼前？
——他想走，我根本無法留住他。而如果是我想離開他，他卻可以強留我。
這真不公平。
我想著想著漸漸哭出聲了。手臂酸軟得再也無法讓我把手掌放在臉上，它們緩慢無力的滑下去。
西索軟軟的頭發蹭在我臉上，舌尖舔著我的睫毛，汲取那些帶著深深的難過的淚珠。
他就這樣第一次用這種溫柔的有點難以置信的方式，抱著我在眼淚和難過中到達頂峰。
從我身體裏退出來之後，他不像從前那樣不留距離的擁抱，而是用手臂環著我，好像不敢逼近似的和我隔著一公分不到的距離。
他用手輕輕撫摩著我額角的頭發，一下一下吻掉我臉上的淚珠。
隔了很久，西索終於再次說話——他小聲叫我的名字，「咪路……」
「咪路，」過了許久他又叫我，「睜開眼睛咪路，睜開眼睛看看我……」
更多的淚水流出來，我閉緊眼睛。我不敢看西索。我怕。
我怕我看到他眼裏那片淺藍色仍然是冰冷而堅定的。
這個男人在幾個小時前像是要立遺囑一樣送給我一堆東西，在我失控哭鬧之後和我像是一個整體一樣抱在一起，然後又在肉體的歡愉還沒徹底平息的時候對我說出那麽無情的話，再然後他像發瘋了似的阻止我離開，他讓我那麽疼，可又突然溫柔得讓我難以想象，現在，他又會用什麽樣的樣子面對我，對待我？
我想不出來。可悲的是無論他決定怎麽對我，我都沒法讓他改變，只能接受。
我的喉嚨動了幾下，又小聲哭起來。
「我帶你去。如果到那時你還是沒有改變主意的話。」
要怔幾秒鐘我才能理解他剛才說的話。淚水無聲的流出來，帶我去？
「睜開眼睛，看看我。」西索的指尖抹著我的眼角，他的聲音也和他之前的親吻一樣，溫柔得幾乎讓我覺得陌生，「睜開眼睛咪路……」
我微微張開眼，可是側過頭不去看他。
「眼睛都哭紅了。唉唉，別哭了∼」他把我拉進懷裏，吻我的眼角，「帶你去，嗯？別哭了。」
我眨眨眼，淚水順著睫毛流下來。
「很疼麽？」西索把臉頰貼在我臉上，聲音很輕很輕。
我點點頭，粗聲粗氣的哽咽，「很疼。」
「我……」他說了一個字，停頓了幾秒鐘低聲嘆了口氣，「讓我看看。」
他說著就把手伸進我兩腿之間。
我嘶嘶吸著氣，膝蓋顫抖。
西索忽然驚訝的「啊」了一聲，我身上一涼，接著雙腿被他分開。
怎麽了？
我轉過頭，看到西索驚訝又擔心的看著自己的右手，指尖上是鮮紅的血。
「啊？」我嚇呆了，楞了楞才用手肘撐起身體，向下看。
那條撕碎的裙子上，還有我的腿上，還有西索自己身上，全是斑斑點點的血跡。
我抽了兩口氣才「哇」的大聲哭出來，響亮的扇了西索一個耳光，「你這個混蛋！你把我弄流血了！你不是說以後不會流血的嗎？」
西索也慌了，他一邊胡亂說些廢話安慰我，一邊輕輕擡起我的右腿湊近點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撫摸我，然後呼了口氣放松下來。他親親我的膝蓋，轉過臉對我微笑，「咪路，你是在流血，不過不是受傷了。」
「嗯？」我抹著淚，「什麽？」
是……是那個來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啊？
遇見彭穆大叔的時候……
我出了會兒神，又開始流淚。
西索抽了幾張紙巾幫我擦了一下，攏起我的小腿，把我抱起來放在膝上。
他把那條撕成兩半的裙子從我身上褪掉，抱著我走進浴室。
花灑的水淋在身上時我又疼得咬著嘴唇小聲「唔唔」。
給我清洗完之後，我幾乎是習慣性的想伸出手抱住西索的肩膀，可是打開雙臂之後呆了呆又垂下手，默默流淚。
我用手擦著淚不說話，不知該為他突然改變主意高興還是難過。
「別哭了∼再哭就變成兔子了∼」他把我摟在胸口，像安慰小貓一樣摩挲我的後背。
「你……」我喘著氣擡起頭正想對他說句什麽，西索看看自己的胸口，又看看我，故意皺著眉毛有點厭惡的說，「還是只會流鼻涕的兔子。」
「哇嗚——」
「啊呀∼又哭了。人家真是不擅長這個∼換個別的題目行麽？」他親親我的頭頂，手指梳著我的頭發，像耳語一樣低聲問我，「你剛才是認真的嗎？再也不跟我好了？」
我啜泣著不能回答。
西索和庫洛洛決鬥的日子是5月17日。地點是優路比安大陸最南端一個從航空坐標圖上看像是片荒原的地方。
你猜，這是結尾麽？
147 王的一生，不可能永遠跟隨在別人的背後。
我們離開了微奈尚。不是因為西索最終以「破壞文物」的罪名被控告了——那間房間是他買下來的——而是因為修覆石橋、房門、電梯需要動用文物修覆的專家，工人，監督員……連夜趕來的每個人都對我們怒目而視。
坐小船離開時，碼頭上站了很多市民氣憤而冷漠的看著我們。空氣裏充滿無聲的譴責。
西索安之若素，平靜自得，好像他是在被天空競技場狂熱的粉絲們註視。我可沒有他臉皮厚。我覺得很丟人。恨不得縮小了藏在他口袋裏。
圓頂教堂上的金色十字架和碼頭燈柱上的雙翼獅子都小得像火柴棍那麽大的時候，我拉拉西索的袖子，「你後來……為什麽追來了？」
「嗯∼因為我答應過不會逼你走啊∼」他笑嘻嘻的摸我的頭發。
我看著他，無從判斷這話的真假。
「你呢？咪路，你當時在想什麽？你身無分文，要怎麽離開？」
「我想過去打劫，或者順著河遊走。」
「……」西索的臉漂移了一下，笑了。
我也對著他笑，清晨的陽光把我們的身影投在綠得像翡翠的河水上。
這情形似曾相識。
我眨了一下眼睛，繼續對著他笑。
灰溜溜的離開微奈尚，我們回到了「榮耀之都」泰拉特斯，那座像個時光膠囊保存千年古跡的城市。我膝蓋和大腿上的淤青消失時，我們駕駛飛艇離開，去了產葡萄酒的萊昂特住了幾天。
大概是因為已經告訴我了決鬥的日期，西索開始比較正經的練習，和我對打時比平時認真。此外，他還安排了一場在天空競技場的格鬥，對手是個有類似「瞬間移動」能力的反擊型念能力者，從錄像帶看體型和速度和庫洛洛差不多。
「這算是模擬戰嗎？」
「嗯。」西索靠在沙發上懶洋洋的按著遙控器快進，「庫洛洛的力氣大概和現在的你差不多，我想試一試……嘿嘿，一定很有趣∼」他說著舔舔唇角，盯著屏幕上的獵物。
西索忽然回頭看我，「哦，你要跟我去嗎？我記得你說過你討厭那地方。」
「我跟你去。」
我們在天空競技場停留了一天。
我沒有去看西索的比賽。告訴他我想去看看美達小姐，他給了我一張卡片，讓我打電話給那位曾經載過我的司機。
「我很貴」載著我離開天空競技場之後，我想了想，沒有直接去「藍絲絨小馬」而是向司機大叔報了另一個地址。
「超人的時間」老板換成了一位一頭卷發的大嬸，哦不，是位胸部至少有D 罩杯的大叔。小朋友們依然排著隊跟狐熊、恐龍打架。「狐熊麥格尼」經過藝術加工的大海報照樣配著煽動性的文字擺在店門口最顯眼的位置。
我在店門口呆了一會兒，讓司機載我離開，去另外一個地方。
「蘿莉的時間」吞並了從前挨著我們的那間三明治店，店面擴大了，現在有前後兩個店門，一邊站著一個哥特打扮的蘿莉，她們恭謹含蓄的微笑，為客人拉開門。同樣哥特蘿莉打扮的店員姐姐們倒沒怎麽變樣，除了多了幾個我沒見過的新面孔。我看到了貝爾姐姐，她面色紅潤，笑容甜美，以前她剛和那個賭徒男友開始交往的時候也是這麽有精神。唔，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了新男友。她對著窗外的我笑了一下，轉過頭招呼客人。
她沒認出我。
娜塔姐姐的小旅館關門了，房子出租出去，一樓現在變成了一個花店。聽鄰居說她嫁了人，丈夫是個有錢的銀行家。
看來一年之內發生了很多事情的，不止是我。
司機先生陪著我沈默了很久，終於問我，「小姐，我們現在去哪裏？」
「……」我沈吟一下，「回去吧。」
快要到天空競技場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個我最應該去看看的地方。
按著模糊的記憶指使好脾氣的司機大叔，七拐八拐之後，他嘆氣，「小姐，這地方車開不進去了。」
「對不起，請您在這裏等我一會兒。」
下了車，在廢墟間走了幾分鐘，當我看到那個被遺棄的教堂時，立刻轉頭看了看四周。
很顯然，我沒有記錯，是這個地方。
可是——我看著完好如初的彩繪玻璃，那群吟唱、奏樂的天使還是穿著白衣，面目姣好，表情安詳中帶點憂郁 ，只是那時被打破的地方，那位大天使的臉部，竟然被修覆了。或者說，被修改了。
他……不，應該說是她。這個天使現在明顯有了性別，她是個年輕的女孩。她手裏還是捧著那本書，可她完全沒在看那本書。她的臉上，或者說她那雙黑色的眼睛裏，流露著類似喜悅的悲傷。
這廢墟靜得怕人。
我走近了一點，和那個重新獲得表情的天使仿佛照鏡子一樣對視著，淚珠突然從熱熱的眼眶裏滾了出來。
整個世界，只有一個人會做這種看起來毫無意義的事情。
他也來過這裏。
他竟然記得我那時問的傻問題。
他……
回到車上的時候司機大叔有點擔心，「小姐？」
我緩緩呼口氣，「我們回去吧。」
我沒有去找美達小姐，只是在車裏給她打了個電話，商量了一下接下來要推出什麽新產品。她說最近有很多化妝品公司推出了新的香氛，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加些什麽奇奇怪怪的香料在我們沒有什麽氣味的樹蛙油裏，作為香膏推出，或者加點別的東西變個顏色什麽的……我告訴她我會想辦法的請她放心。
回到天空競技場，坐電梯的時候看到了最新播報的戰況，西索毫無懸念的勝出了。
我先是開心微笑，然後又怔怔的出神。
很多事情都變了，人們似乎都有自己的方向。我的呢？
最初，爸爸安排我的一切。在他失蹤之後，「找到他」就成了我生活的重心，再接下來，我跟著庫洛洛，現在，是西索。
我突然發覺，我似乎還沒想過「我自己」想要做的是什麽？我想要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爸爸用自己的一生去忘記一個人。
庫洛洛決定繼續胡作非為。
西索會一直尋找對手，享受戰鬥。
那麽，我呢？
推開房門，西索正站在窗口用毛巾擦著頭發，他笑瞇瞇的轉過身，「你回來了？」
我走過去默默抱住他，把臉貼在他胸口。
「嗯？好像不開心了呢∼」他摸摸我的耳朵，「等會兒飛到弗西裏斯吃晚餐？」
「好。」
離開天空競技場之後，我們又去了其他一些好玩的地方，5月17日越來越近了。
說起來很奇怪，自從西索答應讓我跟著之後，我反而沒有再不安惶恐過。直到16日那天晚上。
我很緊張。睡不著。
睜著眼睛對著舷窗整整三個小時之後，我抱著枕頭溜下床，剛要用「絕」隱藏氣息就被西索撲倒。
「不要這樣——」我推著這個嘻嘻哈哈把我的腿纏在他腰上的家夥，剛想說些什麽，心底突然有狂風刮過，所有的理智不覆存在，我緊緊抓住他，心裏所有的酸澀、不安、驚慌、快樂、憂傷……所有的感情在一瞬間毫無保留的轉變成親吻、撫摸、擁抱、磨蹭、呢喃……
可是無論如何努力，我就像堆一直冒煙卻始終沒法冒出火焰的潮濕樹葉，心不在焉，惶惶不安。
「專心點啊∼」西索親親我的耳朵，「要我為你催眠麽？咪路……」
他這麽說的時候忽然用力得讓我不得不尖叫起來，星辰爆裂，宇宙沈寂，虛空一片。
我有類似飄浮的幻覺，輕輕摟著他汗津津的脖子和肩膀，小聲喘氣。
「現在，好好睡吧。」
「嗯。」
這樣的肉體快樂通向的永遠是綺麗的夢境。但是我永遠都會在醒來的那一刻忘記。盡管在夢中流連往返，不知疲倦。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西索躺在我身邊，像從前的很多次一樣，側躺著，一只手托著自己的腦袋，另一只手輕輕撫摸我的鬢發。
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我坐起來抱住他。
從西索背後的舷窗可以看到，飛艇正在經過一片廣闊無際的草原。
下午的陽光把地面上的草照成一片鑲了金邊的綠色絨毯，被風吹動時就像是頑童手中抖動的綢緞，有小小的湖泊和水塘點綴其間。
我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麽會睡那麽久。
摟緊他的脖子，我沈默了幾秒鐘問，「是在這附近嗎？還要再飛多久降落？」
「嗯。」
「西索……」
「什麽？」
「沒什麽，可以停下來麽？我想在這裏野餐。」
飛艇降落在一個小水塘旁邊。周圍是長及我腰部的青草。
我坐在小折疊椅上，慢吞吞的吞咽著食物。
西索沒說話，四周只能聽到風吹動長草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音。
「你和庫洛洛約的是什麽時間？」
「黃昏。」
又過了一會兒，西索站起來，伸展一下手腳，「走吧。」
重新回到飛艇上，我的腦子裏很空，心裏很亂。總是有種想吐的感覺。
終於又降落的時候，我站起來，突然像是腦缺血一樣發暈，又「咚」的一聲坐下。
西索靜靜等了兩秒鐘，「咪路？」
「我沒事。走吧。」我說著站起來，走在他前面拉開艙門放下舷梯。
西索在我身後長長吸了口氣，像是覺得這裏的空氣很清新，他緩緩呼氣，嘻嘻笑著向四周看了看，打開「圓」。「圓」只用了一下就被他重新收斂。西索微微擡頭，然後朝一個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身後，在被他分開的長草中行走。草葉和頂端毛茸茸的草穗子時不時擦在我的手臂上，弄得我心裏有種癢癢的想哭的感覺。
走了十幾分鐘，西索忽然停下來，他轉過身看看我，伸手抹我臉頰上的淚。
「咪路……」西索用右手的拇指搬起我的下巴，「你真的要去嗎？」
我無聲的嗚咽起來，淚珠撲簌簌的流下來，有一些掉進我為了呼吸而張開的嘴裏，又苦又澀。
他的手掌溫熱，手心是我所熟悉的紋路，這雙手托著我的臉，讓我和他對視，「告訴我，咪路，」西索眼睛裏那片淺藍色的水在輕微波動，「那個問題你現在有答案了嗎？」
我突然間失聲痛哭。握緊拳頭仰起頭想讓身體停止顫抖。
西索放下手，他微笑了一下轉過身，「你還想跟著嗎？我要走了喲∼」
我緊緊跟著他，繼續哭著，右手握拳擦著臉上的淚。
又走了十幾米遠，我忽然停下站住。
被西索踩斷的草莖發出的細小聲音在我聽來好像轟隆隆的雷聲那麽大。
他顯然察覺到我停下了。
西索的背部有塊肌肉在衣服下輕輕起伏一下，可他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向前走。
「西索——」我站在原地大喊。
他站住了，但是沒有回頭。
「我——我不想讓庫洛洛死！」我看著西索紋絲不動的身體，劇烈的呼吸，終於壓抑不住大哭，「可是我要你活著。我想讓你活下來。活下來……」
他輕輕揚頭，沒有說話。
我張著口用力呼吸，擦著臉上的淚強迫自己轉過身體背對著他。
我不能再看他。
我怕他不回頭。我更怕他會回頭。
如果他回頭，我怕自己積累了這麽久的勇氣就會瞬間消散。我會用上天賦予我的一切去試著留下他。哪怕只是多留幾分鐘。哪怕明明知道停下之後他還是會繼續走。
顫悠悠的呼吸了幾次，我斷斷續續的說，「我，我會去找千耳會。我還是沒想好我要做什麽，可是我，我想先去做一份真正的獵人會做的工作。我會變強，我會……」
我會，一直記著你。
可我說不下去。
我能感到西索的氣有小小的波動。這氣一瞬間變成興奮沖動的殺氣，又立即消失。
「我走了。」我說了這句話，順著我們剛才在草叢中開辟的小路原路返回，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精確。
快點，走快點，咪路。
不能回頭。如果回頭，我就會變成神話裏那個因為回頭而變成石柱的少女。
我抽著氣哭著，跑回飛艇降落的地方。
抓住控制舷梯的手柄，我放出了自己的「圓」——西索繼續朝正東方向走著，他很快就會走出我的「圓」所能覆蓋的範圍。
我的右手顫抖著，舷梯發出輕微的聲音慢慢降下來。
站在駕駛室門口發了會兒呆，我按照他教我的，拉下控制桿，啟動引擎，提升，穩定……飛艇像之前無數次那樣發出轟鳴聲起飛，吹動地面上的長草。
我突然蹲在地板上捂住心口，覺得這機器起飛的時候把我身體什麽器官給拉斷了。
我走到舷窗旁邊，不知是眼裏的水分，還是飛艇引擎散發的熱氣讓我眼前的景象有點恍惚。我看到波浪起伏的綠草間有兩個小點漸漸靠近。一個是西索，另一個，是庫洛洛。
這兩個男人，像是兩個充滿危險的動蕩可是又異常迷人的熱帶國家，起初我作為一名誤入的遊客，分別跟著這兩個國家的國王參觀了一處處瑰麗奇秀的景色、宏偉的建築以及令人驚嘆又感到可怕的民俗，到了後來一度不可自拔，想要永遠的留在這樣的國度。
可是我不能。
他們都曾經俘獲我，讓我臣服，他們都可以馴化我，可是最後又都決定放我自由。
我應該感謝他們，他們讓我看到了一個王國應該是怎麽樣的。
現在，我要去尋找、建立自己的王國，成為屬於自己國家的王。而他們，會永遠作為我的地標。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57
真•結局 Flying solo
我把飛艇降落在優路比安南海岸邊的城市薩克，換了衣服，買了一只新手機，一天之後找到了那附近的千耳會。
我不知道他們打起來要多久。也許幾個小時就決勝負，也許會持續幾天。也許打幾天之後兩人都打得興起，會決定休息一下再繼續打。
也許他們現在已經打完了。
也許……
我換了手機。因為我怕會在最沒有預料到的狀態下接到西索的電話，那也許同時意味著庫洛洛的死訊。
唉，我想我始終還是有鴕鳥心態。
總之，在我找到千耳會那間光線昏暗，看起來隨時可能倒塌的破房子時，還沒有聽說任何關於他們的消息。
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也許西索在聽到我說要去找「真正的獵人工作」時並不驚訝，畢竟把獵人執照借給我上網查資料的也是他。
也許他早就料到了我在最後一刻會突然變卦？
唉，現在想這些幹什麽。我現在要應付的，是怎麽變出個獵人執照給這個負責介紹工作的大媽看。
「你的獵人執照給我一下。」大媽翻著一個和這地方一樣破破爛爛的筆記本，啪嗒啪嗒按了幾下字母早就磨掉了的電腦鍵盤，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抓抓頭發開始翻包，「呃……我找找看啊。」笨蛋咪路！用腳趾頭都該想到找獵人協會下屬的千耳會求職需要給人看獵人執照的吧！看你現在怎麽辦！
「哈哈，不會是丟了吧？」大媽嗑著瓜子，吐吐瓜子皮，「半數以上的獵人會在拿到執照的第一年弄丟他們的執照，因為各種原因……」大媽說到這兒，挑起塗著濃重藍色眼影的眼皮對我曖昧一笑，壓低聲音，「不少男獵人中了美人計，睡醒之後發現自己的執照不見了呢……」
「啊？什麽？」我的臉開始發漲發燙，手在背包口袋裏摸來摸去，摸出一張卡，努力回憶獵人執照是什麽樣子，嗯，還好我記得自己那張執照的號碼。
「呼，還以為真的弄丟了呢，哈哈哈。」我幹笑著把卡片恭恭敬敬的雙手放在大媽手裏，「美女姐姐，能幫我介紹個好點的工作麽？」
這種恭維好像不太好用——大媽楞了楞花枝亂顫的笑了，「哦呵呵，我是哥哥喲∼」
啊？啥米？！有、有你這樣胸部可疑的高聳著而且還貼著假眼睫毛塗著鮮艷口紅的哥哥麽！
我的下巴終於恢覆知覺的時候，大媽，不，大叔說，「有找保鏢的工作，給富家小姐做貼身保鏢，嗯，這個不好，我覺得你不是會伺候人的人，你自己看起來就像個嬌小姐……嘖∼」他說著看看我，又看看我的背包，「最討厭穿名牌的小孩子了！」
「哦，還有個找商業間諜的……」大叔上下掃視我，「你的臉的確還OK啦，可是一看就不到16歲，恐怕會過不了篩選……」
「啊，這個好，給快要滅絕的青睛四翼獨角犀牛做近距離觀察記錄，給每一只上電子追蹤項圈……可是——」他又上下掃視我，「我說，你看起來怎麽都不像是能吃苦的人吧？你能在那種荒地獨自生活嗎？」
「我能吃苦啊漂亮哥哥！」我懷疑是不是剛才我沒弄清他的性別馬屁拍到馬腳上了，還是這身衣服惹得他不高興了，怎麽這大叔覺得每個工作都不適合我啊？！我很能幹的！
「你都有什麽工作經驗啊？」大叔繼續磕瓜子，他指指臟兮兮的電腦屏幕，「你，咪那微愛路•麥格尼，通過獵人考試之後就沒有做過任何相關的工作，而且才14歲，你都做過什麽？」
「我、我做過……我……」我額頭開始冒汗了，怎麽會這樣啊？我想不出自己都做過什麽能證明自己實力的事。「超人的時間」和「蘿莉的時間」的打工經驗好像說出來會惹得他嘲笑，可是——
真郁悶。我進來之前明明覺得自己還挺厲害啊！為什麽我滿滿的自信會幾下就被這個人妖變沒了啊？！
「或者，你告訴我，你有什麽特殊技能麽？」他吐了口瓜子皮看了看我的胸部。
「呃，特殊的……技能？」那是什麽？
我越來越頹喪，求職真難。
「阿南，不要難為那孩子了！」啊？幕後Boss出來了嗎？
這個低沈悅耳聲音的主人，是個身材高大的金發男人，他拉開人妖大叔背後那扇灰撲撲的布簾走了出來。
盡管幕後Boss的出場讓我更加緊張，可是看清這個男人的長相時我還是有一瞬間的呆滯。因為這是個英俊的讓我意外的男人。他的出現似乎讓這破破爛爛的房子都顯得不那麽寒酸了，反而是像一個什麽意識流攝影的現場。
「哎呀∼奈斯，你醒了？要吃什麽？我準備了雞肉咖喱！」人妖扭著水蛇腰站起來把我丟在一邊，對著那個金發男發嗲。
那個頭發亂糟糟可看起來好像是什麽發型師花了幾個小時才弄出的「慵懶look」的金發男走過來，拿起桌上的筆記本翻翻，「的確是沒有什麽適合你的工作，小妹妹，不然你過幾天再來？」
這明明是要我滾蛋別再來了吧？這個幕後Boss更狠！直接讓我走人啊！
我抿緊嘴唇吸了口氣，直視著他，「你怎麽知道我不能在野地自己生活？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做人家的保鏢？」
「嗤∼這些我是不知道，不過——你進來這麽久，連和你對話的人的性別都沒分辨清楚，可見你的觀察力有多差。還有，」金發男從人妖手裏拿過我的卡片，用他那雙毫不遮掩輕蔑的湛藍眼睛瞟我一眼，「你連自己的獵人執照都保不住……嘿，大概能力也不會太高。」
他說著摸了一下卡片，執照上的獵人標志一下變成紙飄下來。
「瑞茲酒店的房卡？這是怎麽回事！」人妖跑過來拿起卡片，張開塗成猩紅色的厚唇訓斥我，「小姐，獵人的工作是很危險的，而且責任也很重大，請不要拿這個開玩笑好麽？」
我接過房卡放回包裏，有點心虛的道歉，「對不起。我的獵人執照的確不在我身邊，可是，不是丟了……」
那個叫奈斯的金發男揮了揮手，「好了。回家去吧。連自己的執照都保不住的獵人也不是只有你一個。」
啊啊啊氣死我了！金發有什麽了不起！長得帥得像時裝雜志模特有什麽了不起！我見過的帥哥多著呢！很多根本不輸給你呢！
可惡！從我進來開始這兩個人就一直在打擊我！我很厲害的好不好！雖然我沒還沒想到怎麽證明可是我真的覺得自己還挺厲害啊。
他們現在擺明了不想理我，奈斯伸了個懶腰想要走進去，人妖阿南像個馬仔一樣跟在他身後說他的咖喱裏都煮了些什麽。
我氣哼哼的呼了兩口氣，大聲說，「我知道一個念力世界前十的獵人，他的執照早就給他兒子拿著玩了，可這並不妨礙他成為三星獵人，他還發掘很多遺跡，保護了很多瀕危物種，還制作了這世界上最危險有趣的遊戲……」
金發男突然轉過身，他看看我當做吊墜掛在胸前的GI戒指，「你去過貪婪島？」
「去過。」
他沈吟一下，「你是怎麽離開的？」
「兩次都是用‘脫離’。」
「呵，」他眼睛裏突然晶光一亮，「卡片都是你自己拿到的？‘通行證’呢？拿到過通行證麽」
「當然了。」
哎？他好像不再那麽輕視我了，這沒準是個轉機。我趕快補充，「我一共拿到過4次通行證，除了通行證，A級的‘火焰龍’和‘海底飛蝙蝠’我也拿到過。沒人幫我。」
金發男隔著櫃台看了我一會兒，笑了，「阿南，接下來的事你沒有看到。」
我心中一凜立刻全神戒備，用了「凝」盯著他。
這個男人身上現在完全沒有剛才那種懶洋洋的味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很重的戾氣。他像頭準備掠食的獵豹，動作優雅而危險的踱出櫃台，站在離我一米多遠的地方，「嗯，的確像是打過架的。不用緊張，我只想試一下你的實力。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請你參加一項任務。」
「怎麽試？」
「呵，你說呢？」他話音沒落，身形一晃不知怎麽一動已經來到我身前左手張開抓向我的右肩和頸部。
我也不躲閃，左手食指和中指一並向他手心戳過去，同時右手並指成掌斜向上插他的心口。
「很不錯的反應力。進攻的同時把自己的要害都保護起來，還能攻敵必守，真不錯。」他向後跳了一下，「現在來試試你的力氣。」
他說著加快了進攻的速度，幾下把我逼出了那間爛房子，戰場改為門口堆著各種廢舊建材的空地。
「小心了！」金發男大喝一聲隨手抓起一根混凝土柱子朝我砸過來。
我跳起來一腳踢在柱子中間。
灰撲撲的粉末落下去之後，金發男看看深深紮入他腳兩邊和地面一樣的平的柱子，再擡頭的時候眼裏不再有輕蔑。
他收斂殺氣對我微笑，「相當好。切面平滑，難得的是力度很精準，水泥和裏面的鋼筋切得一樣平整，兩根斷柱插在地面裏的時間、深度也完全相同。看來，你對計算氣的用量也有一定的心得了？」
「是的。」我仍然戒備著他。這男人不簡單。他挺強的。
他走過來，盯著我的眼睛，「你殺過人嗎？」
「……殺過。」
「都是些什麽人？」
「九個貪婪島遇到的遊戲玩家，他們圍攻我。還有，」我頓了頓，「三個賞金獵人。」
他又若有所思的看了我幾秒鐘，點點頭，「你是強化系嗎？」
「哎？……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才是強化系吧笨蛋？哪有第一次見面就問人家的能力的？誰會告訴你啊！
金發男擡頭看了看天，「因為我的獵殺隊缺一個強化系的人。啊，這麽說你是了？剛才那具現化的能力也不錯，可惜這次任務你是用不著了。哦，還有，獵人執照上協會標志的字體是5號，你做的是4號半，不然我不會用‘凝’去看。」他說著朝背對我們坐在墻角捂著耳朵數數的人妖喊，「阿南——給我們準備點吃的。我要走了。」
阿南歡快的答應一聲。
「我是奈斯，你好。」
「我是……叫我咪路吧。大家都這麽叫我。」
奈斯，一星獵人。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獵殺獵人。
他很少單獨行動，通常是組成一個4-6人的小組，就是他說的獵殺隊了。
「通常人們找我的時候都是想要獵物死掉。」他這麽解釋。
他邀我參加的任務不是獵人協會發布給千耳會的，而是直接發給他的，至於獵殺的對象，暫時保密。
阿南的咖喱做的不錯。
我稱讚他幾句，他咧開嘴笑了，「謝謝。一萬元整。」
我放下勺子，「要錢的？怎麽不早說？早說我寧願蹲在外面吃我自己做的三明治！你的咖喱鹹死了！」
「阿南，算我賬上吧。」奈斯倒還算大方。
我也不跟他客氣，對他點下頭又給自己加飯。
人妖怪聲怪氣的哼唧，「不是說鹹死了嗎？」
「當然！不然我為什麽要用這種還有碎石子沒揀凈的米飯來中和啊！」
濃妝人妖被我氣得直翻眼睛。
吃完飯，阿南像個小媳婦似的跑進跑出，給奈斯拿行李，準備路上吃的水果，拔下充好電的手機……竟然還有一個裝了咖喱料的調料包。
我斜著眼站在房子外面看著，給奇犽打了個電話，跟之前幾次一樣被告知「您所撥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於是我又給黛美太太發了條短信，說自己找到了新工作，老板還算大方，管飯，不過人好像脾氣挺大，晚點再打電話給她。過了一會兒她回覆說讓我小心。
黛美太太現在像是完全接受了我已經不是個小孩而是個能照顧自己的大人了，也許是我給她寫的那封長信起了什麽作用。
奈斯的車是輛改裝過的越野車。車後座給改成了一個小卡車一樣的車廂，裏面堆著些繩索，利刃，放得很整齊。
「我們現在去洛美加勒，離這裏大概60公裏，另外兩個隊員在那裏等著我們。到了那裏之後我會向你們發布任務的詳情。如果不願意繼續，可以退出。」奈斯發動車子，拍拍他旁邊的副駕駛座，「來吧，坐這裏。」
我跳上車，系上安全帶。
奈斯瞟我一眼，「你不缺錢。為什麽要找工作？」
「……」我皺皺眉，這真是個難回答的問題。
想了片刻我反問他，「不缺錢就不能找工作麽？」
「呵，事先告訴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你沒問我為什麽找新的隊員。」
「從前的隊員死了。對麽？」
「嗯。」
「我不會退出。」聽你那任務的名字就知道是挺危險的了，獵殺隊。不知道要獵殺的是什麽，但是要四個職業獵人組隊，不會是普通的獵物。
奈斯在路上告訴我，他沒想到這麽快能夠找到新隊員，我們晚上就出發。
他開車時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庫洛洛。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他們身上有什麽東西有點像。陽光照在他金發上的時候，我又想起了在拖車公園遇到過的「庫洛洛的老朋友」菲烈。
「嗯，奈斯，」我看看這個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男人，「你又是為什麽要做獵殺任務的呢？聽你說的，好像你一直都在做這種任務？」
他沒有轉頭看我，很平淡的說，「是啊。我從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開始做這樣的任務。習慣了，也沒有別的什麽特長。」
「小孩子的時候？」我怔了怔。庫洛洛跟我說過，他和飛坦，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參加了流星街的暗殺隊，做些「清掃」工作。
我想我知道奈斯身上那種讓我覺得他有點熟悉的氣質是從哪裏來的了……
「你是流星街人？」
「唉？」奈斯看著我，皺了下眉毛笑了，「你怎麽看出來的？認識流星街的人？」
不是吧？他笑起來竟然有兩個小酒窩！這麽一笑，讓他顯得意外的有點稚氣。
不知為什麽我突然有點緊張，低下頭，過了幾秒鐘才又擡頭看他，「唔，是，是見過。」想了想我又說，「你們……你們看起來有種東西是一樣的。很奇怪，就好像……唉，怎麽說呢？我說不清，但是接觸之後就知道。」
信長叔、瑪琪姐、窩金、飛坦、還有庫洛洛和那個只見過一面的菲烈，他們和奈斯一樣，神情態度有種跟其他人不一樣的東西，很獨特。
奈斯點點頭，「很多人都這麽說。其實我也覺得奇怪，我離開流星街很久了，可是你看，我過的是一樣的生活，靠獵殺為生。在我看來流星街和外面其實沒什麽不一樣。可很多人說一看就知道我是從流星街出來的。」
我怔怔出神，不再說話。奈斯也不是多話的人。但是和他沈默的坐在一起也不會令人覺得尷尬。我想這可能是「Boss所具備的素質」？
洛美加勒其實是一個山谷的名字。
奈斯把車停在一個不大的營地旁邊，叫我下車。
「嘿，都出來。」他拍拍車頂大聲喊。
有個年輕小夥子咕噥了幾聲揉著眼睛從帳篷裏鉆出來，「奈斯？你不是說最早也要明天傍晚才回來嗎？有吃的麽？瑞妮又在鬧脾氣了……哎？」
這男孩大概十八九歲的樣子，棕發棕眼，和奈斯差不多高，稍微瘦一點。
他……
如果不是他看起來有點呆的話，差不多可以算得上英俊。
奈斯指指他，「這是柯本，」又指指我，「這是咪路。」
那個叫柯本的男孩，傻呆呆的看著我，像是被誰突然毫無理由的劈面打了幾個耳光，又像是電源突然發生故障的機械人。
我猶豫著該不該主動向他伸出手打招呼。
奈斯咳嗽了一聲，「柯本！」
「啊？咪、咪路，你、你、你好。」柯本終於回過神，向我伸出手，「我、我我我叫柯本。」
「你好。」我跟他握了握手。
這個人是傻瓜！
我有點發愁的看了看奈斯，本來我以為他的隊員全是和他一樣爽快又直接的家夥呢，怎麽這個柯本這麽奇怪？他竟然還保持著伸手的動作，臉比現在天邊的晚霞還紅。他沒見過女孩子嗎？
奈斯皺皺眉，拍他一下，「餵，瑞妮呢？我們人夠了，收帳篷準備出發。」
「瑞妮在後面林子裏，說讓我不要管她。」他忽然又不結巴了。
「去叫她。」奈斯對他揮揮手，又對我說，「瑞妮是個女孩子，比你大兩三歲，你們應該能相處得不錯。她和你一樣是強化系。」
我點點頭，在柯本走了之後把手悄悄在身上蹭了蹭。那呆子的手心全是汗！
幫奈斯收拾帳篷的時候呆柯和那個叫瑞妮的女孩回來了。
我一見到瑞妮就對她很有好感。
她比我高一個頭還多，淺金色的發辮不知怎麽編的，像頂王冠一樣立在頭頂，她的皮膚白皙得好像陶瓷，眼睛是一種很淺的綠色，讓我想起我曾經養過的一只貓咪。
可是——
這女孩走到我面前，本來還面帶笑意，可是她看看奈斯，再看看我，忽然臉色就變了。她揚起下巴從鼻孔裏對我哼了一聲，然後很不情願的跟我握了握手，「你好，咪路。」
她討厭我！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直截了當的向我表明討厭我的人！而且還是第一次見面！
我不由轉過頭看看奈斯，用眼神向他詢問。她為什麽討厭我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58
奈斯根本就沒接收到我的詢問，他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指指地上放的帳篷，「咪路，去把這個收好綁在車頂上。瑞妮檢查水和幹糧，柯本，把電腦打開，我現在發布任務。」
片刻之後大家在空地上坐下，奈斯把電腦轉過來給我們看，「這些，就是我們這次要獵殺的東西。」
這些是什麽生物？
「變異的奇美拉螞蟻，一種以人為食物的危險生物。」奈斯按了下按鈕給我們看下一組照片，「就像你們看到的，這種螞蟻‘攝食遺傳’，就是說，吃下去獵物的遺傳特征會出現在後代上……」
我看著畫面上那個長著羽翅和人類頭部比普通螳螂大了幾百倍的怪物，打個冷顫，「我有問題。」
「等我說完再問。」奈斯沒搭理我，繼續放下一組照片，「像普通螞蟻一樣，蟻後會生下很多工蟻驅使它們捕食、建築巢穴，螞蟻們食量很大，最近獵人協會收到了幾宗求助，這附近有幾個村莊，整村的人口一天之間全部消失。」
「生物專家認為這些平民很有可能是被工蟻擄回巢穴作為食物儲備了。」他切換一下畫面，指指衛星地圖上一處叢林，「根據各種情報分析，這裏很有可能有一隊或是幾隊工蟻在活動。我們的任務，是去消滅它們。同時收集關於它們戰鬥力和戰鬥模式的情報。」
他說到這裏語氣嚴厲起來，「這次任務即使沒有完成每個成員也會有18億元的收入。這裏是和獵人協會的合同表格，請填好，指明賬號是……」
奈斯把一式三份表格發給我們，自己也拿了一份開始填，他一面填一面向我解釋，「這任務是發布給協專的，所以即使不完成也有一部分錢拿。跟我一起工作的話，這些錢會被統一放進一個賬號，如果我們中有人死掉或者受傷，這錢就用來幫助他們和他們的家人，或者，你有什麽受益人也可以。」
他指點我怎麽填表格的時候，我看到他自己在「受益人」那一項上填的是個孤兒院的名字。
我想了想，受益人填了黛美太太，聯系方式寫了「請盡量面談」，至於聯系地址，我寫了「協會知道」。
奈斯拿了我的表格看看，「嗤∼」的輕笑一聲，「好了，咪路，你現在還有什麽問題？」
「有兩個。」我把他的電腦屏幕切換回螞蟻的照片，「第一個，按照你剛才的說法，蟻後吃過別的動物之後工蟻就擁有了它們的特征和習性，那麽這些特征都包括什麽？吃了人之後會有人類的性格和人類特有的感情嗎？」
「這和我們的任務有什麽關系嗎？」奈斯對我的問題毫無興趣，「下一個問題。」
我本來是想問我們要去解救那些被擄走的村民麽，聽他這麽一說，我知道沒必要問了。於是搖搖頭，「那麽我沒有問題了。」
奈斯用一種很認真的眼神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他輕輕點頭，嘴角浮現微笑，「你的問題很有意思。現在，都聽好了，我得到的最新情報是——這些螞蟻的力量、速度甚至智慧都很驚人，不要把它們當無知的野獸，把它們當成和我們一樣強的對手。它們其中一些甚至被懷疑擁有念能力。協會想要我們確認的，也是這一點，和我們這些念能力者相比，它們的戰鬥力到底強到什麽程度。明白了嗎？」
我點點頭，和柯本、瑞妮一起回答，「明白」。
「最後，我提醒你們，」奈斯突然發出凜冽的殺氣，「從現在開始我們作為團體活動。不允許有個人意見。聽我指揮，個人行動會危及整個小組，而我，絕對不容忍這種情況——」他左手一揮，我身邊不遠處的一棵參天大樹發出一聲輕微的「茲茲」聲。樹幹被貫穿，出現了一個直徑將近80公分的圓洞，切面光滑平整，就像是我們小時候用鋼筆帽旋轉著在橡皮上切出一個圓洞一樣。
我的心猛的跳動一下。
奈斯是放出系的。他放出的能量大概是以光束形態存在的，速度驚人，所以一絲木屑都沒有留在樹洞裏，全部被他的力量帶走，而且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這說明他對力量的控制也接近完美。
他是做給我看的，柯本和瑞妮都是他的老隊員了。
我回過頭，直視著他小聲說，「我明白了，奈斯。」
「好的，現在出發。」奈斯開心的笑了，露出兩頰上的小酒窩，顯得天真動人。他隨手撥拉了一下頭上亂蓬蓬的金發，「咪路，你和柯本瑞妮一起坐在後車廂裏，互相了解。」
這情況真糟糕。
自從車子發動之後，坐在我對面的柯本就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我看，有時還會突然無聲的動著嘴唇，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麽。那個臉紅流汗雙眼直瞪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中邪了。
如果我不想看著他，轉過臉，就會對上瑞妮半瞇著的冰冷眼睛。這家夥好像是下定了決心要討厭我，而且不停用眼神說著，「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實際上我一共才和她說過一句「你好」而已，什麽都沒對她做啊！她為什麽這麽討厭我？
於是一路上後車廂裏只有奈斯那些網兜和兵刃在顛簸時發出的聲音。一句交談也沒有。
午夜時分我們停下休息。
奈斯讓瑞妮給大家分配了水和食物。
四個人坐在地上沈默著吃了一會兒，奈斯有點疑惑的看看我們，「你們怎麽都不說話？」
沒人理他。
又要開車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小聲問他，「奈斯，我能坐前面一會兒嗎？我又有問題。」
他似乎有點不耐煩，「什麽問題？」
「工蟻們也吃人嗎？它們現在獵食的除了人還有別的動物嗎？它們是直接把獵物送回巢穴再返回還是讓一部分人去送獵物其他人繼續捕獵？它們之間怎麽聯絡？是保留了昆蟲間特有的交流方式還是用的是人類的語言？用的是通用語還是這裏當地的語言？哦，還有……」
「行了，你坐上來吧。」
我趕快打開車門跳上去。
車開出幾公裏之後，奈斯問我，「你剛才想問什麽來著？」
「嗯？我忘了。」
「……」
之後我假裝靠在車門上睡著了。
瑞妮倒是和柯本一直在後面小聲說話，聲音很低，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好像大多是閑聊。
黎明之前我們到了目的地。稍事休息之後奈斯分配了任務，讓我和瑞妮一組殿後，他和柯本先遣。
瑞妮看我的臉色這時稍微好了一點，我看看她又看看柯本，恍然大悟，她喜歡柯本！
而柯本這呆子不知道。
快要拂曉的叢林裏有各種奇怪的響聲，我和瑞妮，跟柯本奈斯男生組保持著大約15米的距離，在林中搜索。
柯本發出的「圓」有點特別，不是常見的一片，而是像漁網一樣的。這大概是他某種特別的能力。
走了兩三公裏之後，我停下來，奈斯立刻回頭，做了個手勢問我怎麽回事。
我閉上眼睛，仔細呼吸，確定左手邊的林子裏有很淡的血腥味。
指指那個方向，我用氣寫，「有血腥味。是人類的。」
奈斯和柯本互望一眼，柯本的「圓」變成一條長條，向左側緩緩延展過去。一兩分鐘後他用氣寫，「十四個。」然後雙手合十，慢慢分開，一個具體而微的模型出現在他漸漸拉開的兩手間，就像把這樹林給變小了懸浮在他手間一樣。
和懸浮的樹林模型一起出現的，還有十三個各種各樣的奇怪生物。另外一個，獨自躺在一邊。
奇美拉螞蟻！
我的心臟撲通撲通的快速跳著，我吞咽一下，看向奈斯，等他的下一步指示。
奈斯指指瑞妮，又指指柯本手間的模型右翼，看來是讓她攻擊那邊的四只螞蟻。
接下來他又指著自己，點點左邊那六個螞蟻，然後是我，中間的三只，最後是柯本，奈斯指了指我們身邊最高的一顆大樹。
呃，看來柯本不是戰鬥人員。
奈斯點了下頭對我和瑞妮做手勢，大意是盡快解決自己的任務然後一起圍住那只獨自呆在一邊的螞蟻。
大家散開之後，奈斯看到柯本像個樹熊一樣穩穩當當的坐在樹間，揮了下手，猛沖進樹林。
奈斯的戰略很簡單，但是十分有效。尤其是在我看到瑞妮除了強化系的力量還已經開始修煉變化系能力之後。她變化系的氣具有彈簧刀的性質，雙手的氣流所到之處都是斷肢鮮血。
奈斯分配給自己的六只螞蟻連哼都沒哼一聲就給殺光了。
他給我的任務最輕，明顯是對我的能力還保留懷疑，所以我必須要盡力證明自己。我花了點心思，打鬥的時候把我的三個獵物全部卸掉關節，留了活口。
奈斯對我笑了一下，表示滿意。
這時大家跳過去圍住那只被認為可能是大Boss的螞蟻，它自己坐在一邊，和誰都不挨，從模型上看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可是——
我看著那只頭上長著類似蝴蝶觸角，滿身傷痕的螞蟻，心裏一下覆雜得難以形容，震驚、憐憫、惡意，甚至還有一點點惡心。
「你也是螞蟻？」奈斯問。
那生物點點頭，人類女孩子一樣的臉上流著淚，她把一件短T恤遮在光裸的上身，抓著衣角瑟瑟發抖。她的腿，不，應該說是後肢 ，上面有花貓一樣的斑紋，還有兩只貓爪，可□倒和人類女性一樣，不過傷痕累累，很顯然被輪番淩虐過。
「你也跟它們一起來捕食人類麽？」我忍不住問。
她搖頭，流出更多的淚，張開口。她的舌頭是像某種蜥蜴一樣的狹長管子。她不會說話。
我看看瑞妮，她皺著眉，顯然和我一樣心情覆雜，我們一起看著奈斯，他揮了下手，「殺掉它。」
「可是她也許也是……」我話還沒說完，那個嬌小的生物已經抽搐一下，喉嚨開了個小洞，鮮血不斷溢出。她抱著的T恤衫從身上掉下來，露出下面掩蓋著的三對小小的乳/房，和人類的很像，上面有青紫色的淤痕。
「你剛才想說什麽？」奈斯轉頭朝我留下活口的那三只螞蟻走去。
我呆呆看著地上的殘骸，嘴唇動了動，說出剛才沒來得及說的三個字，「受害者。」
瑞妮蹲下用手合上那個生物還含著淚水的眼睛。她拉拉我，跟上奈斯。
柯本也從樹上下來了。
奈斯沒花多少時間就問出了我們所要的情報，這隊螞蟻正要去距離這裏不遠的村莊抓人類。它們的女王為了產下王，每天要吃五十個人類。
其中一個螞蟻自稱是師團長，它有貓頭鷹一樣的腦袋，長著一對兔子耳朵，它桀桀怪笑，「你們就是有特別能力的人類麽？那樣的力量和速度真厲害啊。我似乎也有一些這樣的力量呢，可惜我學不會了。不然一定能比那些家夥更厲害啊。」
「那些家夥是誰？」奈斯用手裏的小刀翻著它的肉。
「是別的師團長。它們中已經有人學會運用這種東西了。」它說著，有一個光團在它和人類無異的手中漸漸成形。
奈斯一下就斬掉了它的手，「一共有多少個師團長？還有其他的隊伍在這附近活動嗎？」
「嘿嘿，嘿嘿嘿，你們要殺了我嗎？我不會說……」聲音戛然而止，奈斯看都沒看它爆裂的腦袋，把另一個螞蟻拎到一邊逼問。
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柯本，聯系獵人協會。瑞妮，咪路，把這裏收拾一下。」奈斯看來心情很不好。
我蹲在最後一只活著的螞蟻面前，小聲問，「那只像雌性的螞蟻也是和你們一起的嗎？」
那個長鹿角的螞蟻怪笑了兩聲，「它？當然不是。她是女王陛下認定的次品，是給我們玩的。」
「因為沒有戰鬥力嗎？」
「哈哈，是啊。廢物就是這樣的用途。它比人類的雌性好玩多了，哈哈哈哈……」我踩斷了它的喉骨。
報告了戰果之後奈斯的臉色不太好看。任務完成了，可是顯然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糟糕。螞蟻們已經學會用念，而且，似乎工蟻也食用人類。還有，它們中到底有多少螞蟻得到了「念」？
最糟糕的是，我們無法預測女王所孕育的王，會是什麽樣的？
按照那兩只螞蟻分別被逼問後給出的同樣答案，這附近還有至少一個捕食隊在活動。奈斯問我們，「你們還要參與嗎？」
我們三個一起點頭。
他接受了新任務。
「那好，柯本，把這些螞蟻的屍體傳送去協會，瑞妮去找水源打水，咪路，你留下。我們今天在這裏紮營。」奈斯說完對柯本揮揮手，拉著我退後了幾步。
柯本雙手合十，慢慢的張開手，口中念念有詞，就像是在禱告，他拉開手，有一團光從手間冒出來，漸漸成形變大，最後形成一個高一米半左右的白色立方體。他對我們說，「行了。」
奈斯指揮我把螞蟻的殘肢和屍體都搬進那個白色立方體裏。被放進去的東西在兩三秒以後就會消失，我想這可能是一種空間轉移的能力。
因為從沒見過這樣的能力，我好奇的問柯本，「你的能力可以搬運任何東西嗎？能搬多遠？要事先去過目的地才行嗎？搬運有時間限制嗎？」
柯本聽到我跟他說話，楞了幾秒，傻呆呆的看著我，似乎在問「你是在跟我說話麽？」
我抿著嘴唇，很後悔一時沖動問這些關於人家念能力的問題。
不過，出乎意料的，他很快一條條回答我，還很詳細，連精確度都告訴我了。他這次說話倒很有條理。
其間奈斯大聲咳嗽了幾次，柯本都沒停。
我轉過去對奈斯笑笑，又對柯本說，「謝謝你。我第一次看到有空間轉換能力的念能力者。」
他又開始結巴了。臉也開始紅了。
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只好悶著頭去撿屍體回來。
把那個嬌小的雌性螞蟻放進去的時候，奈斯在我身邊說，「它早點死比較好。」
「你……你怎麽……」我想了想，還是覺得告訴他我的想法比較好，「我不這麽覺得。就算她長得和我們不一樣，不會說話，也許也不太聰明，可是你看，她會流淚，會覺得疼，會害怕，還會怕羞，所以她和我們其實是一樣的。」
奈斯張大眼睛盯著我，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很可笑的話，他喉嚨裏吸了口氣壓著聲音笑起來，「按你的想法，人面鸚鵡也是人了？咪路，你到底多大了？16歲？15歲？」
我被他這種嘲笑的語氣激得又氣又羞，心裏著急可是又找不出來反駁他的話。
又自顧自的笑了一會兒，他勉強止住笑意，拍了拍我的肩頭，「傻小孩，聽我說，即使從生理結構上看長得和我們完全一樣，也說人類的語言，在人類社會生活，還可能穿著香噴噴的漂亮衣服和高級珠寶，談吐風趣舉止優雅，甚至會念能力——那樣的生物我見過很多，可在我看來就連他們也照樣算不上是人。」他說完不再理我，走開了。
我撅著嘴巴站在原地，沒有完全聽懂奈斯話中的意思，可是氣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我抹了一把臉，一回頭，看到打水回來的瑞妮也撅著嘴在看我。
她瞪了我一眼，惡聲惡氣的說，「餵，楞著幹什麽？快來幫我燒水。」
我走過去拿起水壺，又撿了幾根枯枝支起來，瑞妮把雙手的氣「喀喀」相撞，擊起的火花點燃幹燥的樹葉，引著了火。
水壺開始冒白汽的時候她小聲問我，「奈斯剛才跟你說什麽？」
我又難受起來，「他跟我說剛才那個螞蟻不是人，叫我不要同情她。」
瑞妮沈默了一會兒說，「別生奈斯的氣。他……他說的一定沒錯。」
我驚異的看著她，想了想從昨天見到他們之後發生的事，「啊？原來你喜歡的是奈斯？」
話音剛落我就被她一把推倒在地上。她站起來瞪著我很兇的低喝，「不許胡說！」說著她心虛的朝奈斯坐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轉過頭惡狠狠的看著我。
她臉紅了。
哈哈，原來她在吃醋啊！哈哈哈。
我咳嗽一聲重新坐好。往火裏投了幾根幹樹枝，偷偷看瑞妮一眼。這金發妞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了！
抿起嘴唇，我努力了幾下還是忍不住咧開嘴笑了，瑞妮氣急敗壞的又推了我一把，擰得我胳膊挺疼，我咬著下唇低聲笑，「嘻嘻，被我說中了！」我說完用鼻子歡樂的哼哼「瑞妮喜歡奈斯∼」「瑞妮喜歡奈斯∼」的調子。
當然，只有她能聽懂我在哼什麽，可是她擔心得看著奈斯的後背，鼻尖和額頭滲出汗了。
「你可真是個討厭的小鬼！」她上下打量我一眼，突然在我右胸上抓了一把，瞇起眼睛，「最多也就是個C，哼!」
「哎喲！」我痛叫一聲捂著胸部半張著嘴盯著她。怎麽有這樣的人？她太惡劣了！
揉了揉被她抓疼的胸，我斜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小聲咕噥，「哼，就算是E cup也沒用！單相思！他已經有相好了！我還見過呢！」
「你說什麽？」瑞妮急了，她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碧綠色的眸子裏映出我得意的小臉。她一把拖起我，沖著靠在樹邊休息的柯本喊，「柯本，你來看著水，咪路和我要去做點女孩子的事。」
柯本用完了那個空間轉移能力就很虛弱的樣子，可是他好像挺怕瑞妮，弱弱的揮了下手表示同意。
奈斯轉過頭看我們一眼，「別走太遠。」
瑞妮拖著我的手臂把我拽到林子深處，把我的後背摔在一棵大杉樹上，雙手按在我臉邊，鼻尖幾乎貼著我的鼻尖，「說——你都看見了什麽？」
我用手指蓋在唇上，「嘰咕」一聲笑出來，「你跟著奈斯多久了？你沒發現？」
「不要你管！」她暴躁的揮下手，打掉我的手，「快說！」
「我要是不說呢？」哈哈，她太好玩了。
「哼！」只要奈斯不在場瑞妮就能保持冷靜和兇悍。她抱著雙臂，半瞇著眼睛瞟了我幾眼，「我有的是機會收拾你。」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7:59
「嘿嘿，誰收拾誰還不一定呢。」我笑瞇瞇的，突然朝她背後看，然後做出被欺負了的小可憐的樣子。
瑞妮果然以為奈斯偷偷跑來了！她猛回頭的時候我雙手一伸抓住她的胸部，往中間一擠，拇指和食指還揉捏了她一下才松開，然後轉身就跑。
瑞妮在我身後像被突然從窗口邊嚇得摔下去的貓一樣尖叫了一聲。
回去之後，我一直歡快的哼哼著只有瑞妮才能聽懂的六個音節的小調，奈斯和柯本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什麽她會一直紅著臉皺起眉毛瞪我。
因為那只小螞蟻還有奈斯鄙視性的對話所引起的不快暫時被這種有點卑劣的取樂給掩蓋了。
奈斯看到我不再為那只螞蟻是不是人的問題悶悶不樂，微微一笑。
他的想法是大家留在這裏休息，說不定下一隊來捕食的螞蟻會過來看看它們的同伴怎麽了，那我們就能守株待兔。可是等到第二天黎明，什麽都沒有來。
和獵人協會聯系了一次，也沒有收到附近村莊有被襲擊的消息。
奈斯決定繞著村莊之間的林子巡邏。這次，他讓我和柯本走在前面。我心裏暗暗高興，這說明奈斯覺得我之前的叢林生活經驗對於偵測非常有效。我的確也比他們更熟悉、適應這種環境，細小的氣味變化他們可能不會察覺，但是我卻能發現。
瑞妮知道要和奈斯一起走在後面，很是開心，她對我皺了下鼻子示威，可是聽到奈斯要她和柯本學著我的步伐在林中潛行時又立刻拉下臉，我趕快趁機學著她的樣子對她皺了皺鼻子。
奈斯皺了下眉。
我轉過頭小心前進。
這麽在林中巡查了兩三天，毫無收獲。奈斯決定在林中找一塊營地，駐紮在那裏，然後每天不固定時間巡邏。
我得和瑞妮住一座帳篷。因為一共只有兩座帳篷。瑞妮原先自己住一個，現在要和我分享，當然不樂意。
她每天休息的時候都會和我打鬧。本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力氣大，後來發現我也不輸給她，氣得快哭出來了，只好偷偷使壞。比如在我睡得正香的時候突然推我一下，或者在我的樹蛙油裏吐吐沫。
我告訴她，她怎麽對我的樹蛙油的，我就是怎麽對她的水壺的，哦對了，我還把樹蛙油的小盒子不小心掉進她水壺裏一次呢。她臉色很難看。
起初奈斯只覺得這是女孩子間的玩鬧，笑著不理睬。後來有一天瑞妮這家夥急了，竟然突然用了念，帳篷倒了，我和她互相抓著頭發從倒塌的帳篷下面滾出來——這時奈斯才覺得這不是件能用看小貓打架一邊笑一邊說「好可愛好可愛」的態度能夠處理的事。更何況可憐的柯本可能被誤傷了，他不知傷到哪裏了一直流鼻血。
於是Boss把我和瑞妮叫到一邊，嚴肅的警告以後不許這樣。睡覺時不許打架，當然平時也不許打，最重要的是不許在衣衫不整的時候打。誰不聽話誰滾蛋。
瑞妮不服氣大喊，「是她先挑釁的。」
「是你故意把我的梳子齒都掰斷了。」
「那是因為你把我的梳子弄壞了！」
「切∼你的梳子是你自己不小心掉進火裏的，你忘了？」
「如果不是你……」
「夠了！都閉嘴。」奈斯抱著腦袋喃喃，「怎麽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家裏有三個姐姐的可怕日子……瑞妮，你比咪路大幾歲，讓著她一點。」
我得意的對著咬牙切齒的金發妞笑，還沒笑完，後腦勺被奈斯拍了一巴掌，「還有你，咪路，你——你給我……」他看著我，皺著眉毛，最後嘆了口氣，「媽的，這種離家出走的任性小女孩一個就夠我受了。這次任務結束你們倆都給我滾蛋。」
我嘟著嘴還想說什麽，瑞妮「哇嗚」嚎了一聲哭著跑開了。
「Boss，你真的這麽想的？讓我們滾蛋？」
奈斯沒好氣的看我一眼，「假的。」
我看著瑞妮披頭散發的背影，發了會兒呆，又看看身邊這個一臉不耐煩的漂亮男人，忽然覺得很難過，「你知道這麽說她會難受吧？知道的話為什麽還這麽說？混蛋。」
我轉身去追瑞妮，跑了幾步又回頭對奈斯喊，「餵，我才不是離家出走的。」
他翻翻眼皮沒理睬我。
我找到瑞妮的時候她正抱著膝蓋蹲在小溪邊哭。她的金色長發綢緞一樣披拂在地上，在她抽泣時跟著她的肩膀一起上下輕輕晃，發梢掛起幾片林間橙色黃色的枯葉。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
她又哭了一會兒，抹著眼淚瞪我，「你來幹什麽？這下你高興了吧？嗚嗚∼奈斯讓我走……嗚∼」
我扁扁嘴，要怎麽安慰她呢？我又沒有同年紀的女伴，見識過我的力氣之後還能正常跟我說話的女孩子我只認識小滴。
小滴……
突然間我的胸腔裏有什麽東西沖出來了，從我心裏順著喉管沖到眼眶裏。我鼻子酸酸的，吸了吸氣，沈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瑞妮發覺什麽不對，她哽咽著擡頭看我，一臉不解，「你哭什麽？」然後她的臉又紅起來，「你也喜歡奈斯！你這個小鬼！我早就看出來了！你……」
「我喜歡的人……現在可能已經死了。」我的下巴不受控制的輕輕顫抖，我抱著膝蓋，把額頭放在膝頭小聲哭起來。
到現在還沒有得到任何關於他們兩人的消息。
我鴕鳥一樣換了手機，其實是害怕會收到消息。如果是西索打來的，那說明庫洛洛……
可是如果西索一直不聯系我，那是因為他已經翻過名為「咪路」的那個章節了，還是因為他……因為那個叫做「西索」的故事結束了？
「你可真討厭！總是要搶我的風頭！」瑞妮擦著鼻子，「還總喜歡裝可憐！」
後來瑞妮告訴我，她兩年前離家出走之後就一直跟著奈斯。
她認識奈斯，是因為他曾暫時為保護她父親的保鏢代班過幾天。那時她還不到十六歲。
「他不知道我早就見過他，然後……所以才從家裏跑出來的。你也不許告訴他，聽到沒？」她說著拉一下我的頭發。
「知道啦！大小姐。快給我編辮子吧，我第一天看見你的時候就一直在想你這發型是怎麽弄的。」我照著瑞妮的小鏡子指使她。
奈斯看到瑞妮和我一樣頂著王冠似的的發辮之後，知道他不用再煩惱小貓打架了。但是柯本的傷有後遺癥，他看到我倆坐在一起的時候有幾次突然流鼻血。
幾天以後我們終於遇到了另一隊螞蟻。
它們被我們采取相同的策略伏擊。不過這次的戰場是在村莊外面。
第一次抓住的螞蟻果然沒有說謊，這個小隊的頭目和另外幾只螞蟻都有念能力，奈斯把其他螞蟻幹掉之後，讓我們活捉頭目，然後用柯本的能力送回獵人協會。
「協會可能會有大動作。」奈斯微微皺眉，有點擔憂，「這些螞蟻開始越變強了。總部讓我們去這個區域——」他指指電腦屏幕顯示的地圖，「這裏，還有這裏，很有可能有別的螞蟻活動，但是很奇怪，根據情報，似乎它們不是一隊行動而是幾個幾個一起，這說明這些螞蟻也許更強。我們要探明它們的活動規律和評價戰鬥值。」
「那我們現在管的地方呢？」我又忍不住插嘴。
奈斯沒好氣的看我一眼，「這地方什麽時候歸我們管了？協會讓我們離開的另一個目的是想試探螞蟻們的活動準則，看看它們的首要任務是什麽？是獵取食物？還是控制地盤？」
「那這裏的村民怎麽辦？他們是誘餌麽？」
「咪路，」奈斯的聲音突然充滿威壓，「這個不是我們的任務，我們只是一件武器，一件工具。你明白了嗎？而且看到那樣的生物還不趕緊離開，死了也是自找的。」
我握著拳頭，咬著牙呼吸幾下，「我明白了。」
奈斯像是看出我不服氣，嘆口氣又像安慰我似的說，「我們的任務重點不是救人，所以我們也不關心。如果協會派出的每個組都把自己任務的重點忽視，去註意別的東西，那麽會長就不能最快最有效的得到準確的信息。這種情況很危險，有可能在未來造成更多的傷亡。」
我悶著頭不說話。
「你這個傻小孩！」他拍一下我的腦袋又解釋，「下過棋嗎？如果你的棋子不按規矩走，你還怎麽下？」
「這不一樣！」我嘟囔一聲皺著眉毛。瑞妮輕輕拽我的手。
「總之，你現在就是件兵器，你的任務就是去殺螞蟻。聽到了？」奈斯拉了一下我的耳朵，「不聽話的傻小孩，真不可愛。你讓我想起一個流星街的家夥。那家夥跟你一樣，仗著自己長著張可愛的臉總喜歡跟人鬧別扭。」
我哼一聲扭過頭。
不服氣歸不服氣，行動之前奈斯照例問大家要不要繼續跟他一組的時候，我還是乖乖點頭，然後填表格，坐在他車上。
在路上走了五六個小時之後，奈斯停車休息，繼續上路時瑞妮用手肘撞我一下，給我使個眼色。
我立刻大聲說，「Boss,我有問題。」
「就你麻煩。上來吧。」
開出幾公裏之後，奈斯問我，「別跟我說你的問題又是螞蟻算不算人之類的。」
「嘿嘿，不是不是，」我擺擺手，「其實我是想問，要是以後我去阿南那裏找工作，你能推薦我嗎？」
「呵，傻瓜，你做過了這些工作，還會想要去做阿南那裏的工作嗎？」他瞟我一眼，不以為然。
「螞蟻總有殺完的那一天。」我一臉正經，把話題往阿南身上引，「說起來，你和阿南好像認識了很久的樣子，他還叫你奈斯哥呢。哦，你到底多大了？」
「三十三歲。阿南和我認識差不多十年了，他原先也是獵殺隊的，後來受了傷才不幹了。」奈斯說到這裏語氣裏似乎有點惆悵。
我膽子大了起來，歪著頭看看他，裝作不在意的問，「對了，阿南是你的‘那個’麽？」我對他比了比小滴那時對我做的手勢。
奈斯皺起眉毛，「你這孩子腦袋裏都在想什麽？阿南是我哥們兒！」
「哦。」我抓抓頭，又問，「那……那就是說，其實你也喜歡女人咯？」
「哈？」他似乎是楞了一下，「什麽？也喜歡？我什麽時候跟你說我喜歡男人了？」
「呃……」我繃緊嘴巴，然後小聲說，「我，我一直以為阿南是你的‘那個’。」
奈斯從鼻孔裏出了口氣，終於不耐煩了，「閉嘴。」
「哦。」我沈默了一會兒，本來不想問了，可是想到這麽回去一定會被瑞妮抽打，於是又大著膽子問了一句，「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奈斯徹底煩了，他轉過頭，看著我，嘴角扯起來，眼睛上下一掃，「反正我不和自己的隊員亂來。」他說完猛的剎車，「坐到後面去，咪路。」
「哦。」我頹喪的跳下車，爬上車廂，還沒站好車就全力開了，幸好瑞妮拉了我一把我才沒摔下去。
奈斯好像很不喜歡我問他的這些問題，到達目的地之後他總是離我遠遠的。晚上紮營之後，我跟瑞妮匯報了戰果。她很滿意，「看，我就說吧，奈斯怎麽可能喜歡人妖男呢！」她沒笑多久，微笑變得有點寂寥，「可是他說他不會和自己的隊員……」
我同情的摸摸她的肩膀，「瑞妮，你想沒想過，有一天離開他？有自己的生活，然後——」然後呢？我茫然失語。
瑞妮托著下巴，眼睛在汽燈昏黃的光下有瑩瑩淚光，「不知道。要是我離開之後再也見不到他呢？那我寧願像現在這樣，只要天天看著他就好。」
說到底，雖然瑞妮比我大了差不多四歲，可是一直被養在大得像城堡的家裏，在遇見奈斯之前從未獨自出過門，她似乎不比我更有經驗。
她從家裏跑出來沒費什麽事就找到了奈斯，和他組隊之後什麽事都有他來應付，柯本人很好又很容易欺負……所以有時候我覺得她比我還要幼稚。
我嘆口氣，「要是有什麽書教我們怎麽去喜歡一個人就好了。」
「噗嗤∼」金發妞一下笑出來，她用自己的腦袋敲在我頭上，「咪路你真的十五歲了麽？」
「真的！今天真的十五歲了！哦，今天是六月二號吧？」
「啊？你今天過生日啊？」瑞妮不敢相信，「你怎麽不早說呢？我去告訴奈斯和柯本。」
「別去。」我阻止她。沈吟一下我告訴她，「從我老爸失蹤那年開始，我就沒有慶祝生日了。因為……」因為爸爸臨走之前說過會在我生日之前回來。
瑞妮沈默一會兒，嗯嗯了幾聲，「那，那我送你點什麽？」
「不用了。」
「不，不，一定要送。十五歲的生日和別的生日不一樣。」她坐起來開始翻自己的背包，「嗯，我送你一本書吧，雖然不是全新的，可是是我不久前買的，很好看。」
她拉過我的手，把一本書塞在我手裏，書皮是淺藍色的，書名是《少女的戀愛之旅》封皮是一高一矮兩個背著背包的背影逆光站在生銹的鐵軌上，兩邊是金色的長草。
瑞妮像是怕我不喜歡這件倉促準備的禮物，向我極力推薦，「這本書是現在最暢銷的旅行手冊，這書裏記載的旅遊路線現在是最熱門的路線了，據說還有電視台正在申請去拍攝成風光片呢。」
「而且很特別！你看……」她說著把書翻開，書頁上除了印刷體，還印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手寫字體，「是由兩個人一起寫的！一個人明顯是個成熟的男性，另一個人，我猜是個不諳世事的純情少女……」
她指著其中的一段開始小聲念，「……這湖邊的靜謐清晨……」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字體，低聲接到，「整個世界好像一顆露珠那麽寧靜。」
「啊？咪路你也看過呀！」瑞妮晃晃我的肩膀，「很好看吧？看完我好羨慕啊，很想和……和他一起去書上記錄的那些地方去旅行呢。唉。可是奈斯他……」
她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註意到我捧著書的手在顫抖。
原來萊爾大叔說的「出版社有權做修訂改編」會……會是這樣。他們覺得這是一個商機，以前沒人這麽做過，所以單獨編成了一本冊子。
這書是兩個月前出版的，不知道庫洛洛看過了沒……
瑞妮摸摸封皮，有點惆悵，「前言上說這書的作者是兩個不知名的旅人。咪路，這書你看完了嗎？」
「……算是，看完了吧。」
「那你覺得他們是相愛了麽？這書沒有結局。」她又有點興奮，語氣裏充滿憧憬，「我覺得那個男人一定是愛上和他同行的少女了。他的文字最初很冷靜，很客觀，可是後來越來越感性，到了最後讀起來簡直有種要從文字裏沖出來的愛意，那樣的句子只有在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寫得出。那女孩也一樣，從她描寫景物風光的句子就能看出來，只有戀愛中的人才會覺得下雨天天氣也很好，整個世界的顏色變得更鮮艷了，像是……」
「放在金魚缸裏的彩色石頭。」
「啊你比我記得還清楚呢！這女孩的比喻句都很可愛。」瑞妮的聲音變得像個愛做夢的小女孩，「我真羨慕這對戀人，不知道他們今後還會一起去哪裏？唉。」
她靜靜發了一會兒呆才發現我從剛才一直沒出聲，「你怎麽了？在想你的情人嗎？」
我搖搖頭，抓緊手裏的書，「謝謝你瑞妮，我很喜歡這書。」
「呵呵，不用客氣，你喜歡就好。」她緊緊抱我一下，細軟得像絲一樣的金發擦著我的臉頰。
那天晚上，瑞妮在我旁邊睡得很香甜，我看著樹葉投在帳篷頂的影子，默默流淚。
早餐的時候Boss又訓斥我們，「以後11點以後不許說話，不許開燈，通通給我睡覺去。你看你咪路，你這樣子怎麽去戰鬥？」
瑞妮這才看到我的眼睛腫腫的，她悄悄問我怎麽了，我揉揉眼睛，小聲解釋，「想我老爸了。」
這之後可能是她跟奈斯說了什麽，他忽然對我沒昨天那麽嚴厲了。但是巡邏搜查的時候還是讓我和瑞妮一組。
這片樹林比之前的那片還要大。我們運氣不算太差，幾天之後遇到了一小隊螞蟻。
這次的戰鬥比之前那兩場要有挑戰性多了。前兩次那幾乎可以稱之為奇襲，或者暗殺，這次，是硬碰硬的戰鬥。
奈斯分配給我的是一個長得有點像龍蝦的螞蟻，它的殼很堅硬，兩只大鉗子鋒利無比，而且已經掌握了念，還是個強化系。
近戰沒有優勢，我邊打邊退，把它引到樹叢後面，突然發出加了「隱」的氣柱粘在它的兩只鉗子上，在它揮舞著鉗子砍向我的時候發動能力，它慘叫一聲，兩只鉗子卡在一起，殼破肉出，我跳起來一拳擊在它頭頂。本以為這下應該能了結它了，沒想到那螞蟻的殼硬得我的拳頭都疼了也沒一絲裂縫。
我從背後掏出匕首，加了氣硬化，刺進它甲殼間的連接處，手腕用力，身體一蹬身邊的樹幹，繞著它轉了個圈再猛踢一腳。
它斷成了兩截，可照樣還可以在地上掙紮爬動慘呼，打碎身邊的樹木繼續向我進攻。
這景象讓我有一瞬間的楞怔。奈斯跑過來「啪啪」兩下發過來光柱，在它身上穿了兩個大洞，它還能爬動抽搐。
我一抖手，再發出一條氣柱，尖端粘上那螞蟻的斷頭時具現化出電鉆，像攪蛋器一樣攪了幾次，氣味古怪顏色混沌的濃汁跟著慘叫聲亂噴了幾秒鐘，終於停止了。
我喘著粗氣，心跳快得像要把胸腔撞碎。這一戰絕對是我最兇險的一次戰鬥。
「嘿，沒想到你留了一手，」奈斯歪頭看我，「還有什麽你沒告訴我的？」
我又呼吸了幾下，漸漸平定心神，可聲音還有點啞，「我從來都沒說過我是強化系。而且你當時說要一個強化系的人，所以……」
奈斯揮手打斷我，他審視了我一會兒，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你是特質系的。雖然作為特質系你的力氣大得有點怪。」
我急忙搖頭，「我，我是偏強化的變化系。」
奈斯輕輕哼了一聲，拉拉嘴角，「好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現在，再把這能力對著樹來一次給我看看。」
我垂著腦袋，做出很疲倦的樣子，「不行。這能力我不熟，每次用出來之後都會很累。」
他半信半疑的看了我幾秒鐘，「好吧，這能力很管用。我要改一下我們的戰略。走吧。」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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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 17:59
這次戰鬥沒能留下活口。
收拾了殘肢讓柯本運走之後，奈斯發令，「你們都看到了，我們遇到的螞蟻越來越厲害，我們之前的戰略可能不再適合。」
「瑞妮，以後你和咪路搭檔，你們做特攻，我來掃場並且保護柯本。柯本，你的任務就是保護自己。如果遇到危險，我、瑞妮、咪路，我們三個會盡量拖延時間讓你用空間能力逃脫，向協會報告。」
他看看我們三人，「你們都明白了嗎？從現在開始，柯本是這個組裏最重要的人。保護他，是我們完成任務的前提。」
那天下午開始，我們在森林裏行動時由我和瑞妮走在前面。奈斯和柯本在後面。
柯本用來搜索敵人方位的「圓」這時不再是漁網狀的，變成了像蛛網一樣的，比之前稀疏了很多，可是範圍也擴大了很多。而且即使走在他前面，我和瑞妮還是能感到他的「圓」範圍裏的動靜。
黃昏的時候我們又遇到了四只螞蟻。
戰況幾乎是慘烈的。
我們成功留下了一個活口，那只螞蟻告訴我們，師團長以上，還有王的三個專屬護衛，其中一個的能力可以幫助其他螞蟻「覺醒」念能力，大多數師團長以上的螞蟻都已經擁有了念能力，三護衛的念力更是深不可測。
殺掉那幾只螞蟻之後，我和瑞妮都靠在樹幹上喘氣，就連奈斯也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
向協會報告了這些情報，奈斯認為我們可以暫時撤退了。我們需要補充戰鬥力，僅靠三個人作戰已經開始吃緊。而且很難保障作戰同時能夠讓柯本安全。
我問奈斯，為什麽不讓柯本直接把我們運走。
柯本解釋，他的能力如果用來搬運活人的話，一天只能用一次，而且一次只能運一個人。
「柯本的能力對於今後和螞蟻作戰非常有用，他的能力很罕見，可我們三個是可以取代的。」奈斯說到這裏看著我和瑞妮，「接下來，如果遇到更厲害、更多的螞蟻，你們兩個將會是‘棄子’。到時我會丟下你們全力保護柯本。」
我和瑞妮對視一下，都不由自主因為恐懼、興奮輕輕顫抖。
「所以，如果戰況不利，你們要做好犧牲自己的準備。能做到嗎？」
「能。」
「可以。」
「那麽出發，向森林外面走。協會的人會在森林另一邊接應我們。」
我們又在森林裏走了兩天，沒有遇到螞蟻。
這反而讓大家更緊張了。
密林裏，也許我們的身份由獵人變成了獵物。
第三天晚上，輪到我睡覺的時候大概是淩晨四點。我倒在地上蜷縮著身體剛剛睡著，就被推醒。
奈斯指指柯本，讓我看他手裏那座模型。
有十幾個螞蟻似的生物正慢慢靠近我們。
我的心猛烈的跳動幾下，用眼神詢問奈斯怎麽辦。
他收斂氣息。我怔一下也趕快用「絕」隱蔽自己的氣息。
我們從來沒遇到過數量這麽多的螞蟻。
那些螞蟻好像不是來找我們的，它們在林子中走走停停，倒像是在采林中的果實和菌類。
大概十幾分鐘之後它們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這十幾分鐘是我一生中最長的十幾分鐘。
吃早餐的時候我忍不住問奈斯，「要讓柯本自己先走嗎？」
奈斯還沒回答，柯本的臉紅了，他咬著下唇看了我幾秒鐘，站起來走到一邊。
奈斯和瑞妮都用「你這個傻瓜看你做了什麽」的眼神看著我。
我這才醒悟，自己剛才說的話對柯本來說實在算是種侮辱。
走在路上的時候我幾次偷偷回頭看柯本，想向他道歉，可是瑞妮又說，跟他道歉的話他會更難受的。
我又停下來看看奈斯，想著作為男性也許他能給我點建議，結果這家夥兇巴巴的在我腦袋上打了一下，「看好路！」
我只好悶悶的走在前面。
正午時我們到了一條小溪邊。
和瑞妮取水的時候，我看到溪水裏有一個好像泡沫的白色半透明圓球，比我的拳頭小一點。
我把它用氣粘過來，對著林間的陽光看了看，裏面有個好像豆芽似的的影子。
「這是什麽？」
瑞妮湊過來看了看，「我也不知道。」
「有點像蝴蝶的卵，可是如果卵這麽的大的話，那蝴蝶要有多大啊？而且在溪水裏漂著……啊，那邊還有一個。」另一個圓球順流漂下來，我趕快把它也粘過來，「帶走的話，能孵出來嗎？」
「唉呀！」瑞妮忽然驚叫一聲。
我一怔，握著卵的手也開始發抖。
我們對望一眼，「快去給奈斯看。」
奈斯看到我們找到的卵，臉色凝重，「我們現在對變異奇美拉螞蟻的了解還很少，說不定有可以繁育的工蟻，也許女王孕育王的時候還能同時產卵制造更多的工蟻，也許王已經出生了，也許變異的奇美拉螞蟻不止一窩，也許這個並不是螞蟻的卵而是這森林裏的什麽其他生物的卵，我們只是虛驚一場。總之先把卵傳送回協會。」
協會收到卵之後不久發來了一條指令，要我們不計代價弄清楚產卵的生物是什麽。那粒卵經探測含有念，按照胚胎的大小來推測，成蟲可能會達到兩米左右的長度。這恰恰和之前撿到的奇美拉螞蟻斷肢得到的結果相符。
「還說會派另外一支小組來協助我們。」奈斯關掉電腦，「你們怎麽說？」
「我們去。」平時不怎麽說話的柯本突然回答。
我看看瑞妮，她仰望著奈斯。
奈斯看著我。
我只好問他，「Boss，你覺得呢？」
「出發。」
每個人都有榮譽感。男人的榮譽感更是件要命的東西。
我們改變了原本的方向，沿著溪水逆流而上，小心翼翼在林間行走。
幾個小時之後，又發現了一對浮在水中的卵。
奈斯讓我把卵先裝起來，繼續前進。
這裏也許離這個卵的產地非常近了，不用奈斯提醒，我們三人都用了絕，同時全神戒備，柯本放出的「圓」不時變換著形狀，他手間的模型一直跟著樹叢、地形變化。
又走了十幾分鐘，我突然站住，吸了吸鼻子。
奈斯用氣寫字問我發現了什麽。
我閉上眼睛原地轉了個圈，用氣寫，「香味。奇怪的香味。」
他疑惑的眨眼，又看看柯本。
柯本把「圓」變形，讓它像條蟒蛇一樣在林間蜿蜒，伸出了大概50米遠，又縮回來，搖了搖頭。
我皺皺眉，又深吸一口氣，仔細分辨了一會兒用氣寫，「我以前好像聞到過這種香味，像是什麽幻獸繁殖時散發的氣味。但是想不起來是什麽了。」
奈斯呼了口氣，揮下手，讓大家朝那個方向走。
下午的森林裏有各種昆蟲、鳥類發出的聲音，雖然南半球此時已經是冬季，但是這片森林地理位置獨特，所以依然像是初春時的氣候，也許這裏就是奇美拉螞蟻築巢的地方？因為氣候適宜？這裏真的有另一個蟻巢？
我們又走了不久，那股香味漸漸變濃了，奈斯從口袋裏拿出幾顆小圓珠子讓我們含在嘴裏，大概是有防毒的作用。
柯本漸漸開始緊張，他的「圓」有時會有輕微的波動，這時他手間懸浮的模型就會像信號被幹擾了電腦圖像一樣突然扭動一下。奈斯輕輕按按他的肩膀鼓勵安慰他。
柯本點點頭，穩定心神，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大約一百米，林子突然間茂盛起來，我搖搖頭，用氣寫道，「可能就是這裏。」
可是，柯本的模型上沒有探測出任何大型的生物。
我看看柯本，又看看奈斯，非常肯定點頭。
柯本的「圓」變成一堵矮墻的形狀，以我們為中心逆時針旋轉，大約轉了十五度的時候，模型上突然閃現了一個生物！它就伏在瑞妮頭頂的樹上！
「全都用‘圓’！」奈斯大喝一聲已經發出光波攻擊那個生物，它發出一聲怪叫從樹枝上跳向另外一棵大樹，鮮血灑在樹葉和地上，轉眼又消失了。
「看清了麽？」奈斯問我們。
我、瑞妮，甚至是柯本，都搖了搖頭。
奈斯右眉眉梢一挑，身上忽然散發出非常可怕的戾氣，「有意思。來吧！現在改變戰略，我打前鋒，瑞妮和咪路來掃場，柯本註意保護自己觀察對手，如果有不測大家要盡量拖一分鐘時間給柯本逃走。」
「是！」齊齊答應一聲，每個人都展開「圓」搜索目標，我發出氣柱掀開藤蔓枝葉，走在前面開路。
「咪路，見到目標就打，絕對不能手軟，記住。」奈斯突然又叮囑。
我點一下頭。
忽然，一陣類似蜜蜂嗡嗡聲從樹林深處傳來。我們頭頂的樹葉簌簌作響，那股香氣瞬間變得濃烈。
「保護柯本！」奈斯一閃已經跳到我和瑞妮身前發動攻擊，轟鳴怪叫聲中，血霧迷蒙，我和瑞妮背對著柯本，和奈斯一起圍成一個三角把他包圍在中間。
這輪戰鬥很快結束，螞蟻們的戰鬥力似乎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強。
可當所有聲音平息之後，大家看著滿地的殘肢斷翅之間躺著的幾只生物，更加奇怪而不安。
比起我們之前遇到過的螞蟻，它們看起來更像身長大約半米的蜜蜂。
奈斯撿起一只翅膀斷掉在地上蠕動的生物，「你們是螞蟻嗎？」
那昆蟲只是嗡嗡了兩下，看來不會說話，也不像是有智慧的樣子。
「小心！看地上！」瑞妮舞動手中的氣，地上的樹葉間頓時噴出幾道腥臭的血，有幾只臉盆大小的蠍子跳出來慌亂逃走。
「怎麽回事？」我看看那些大得驚人的蜜蜂和蠍子，「難道這只螞蟻的能力是操作昆蟲？還讓它們變大？」
奈斯不置可否，「也許是。說不定這森林裏除了奇美拉螞蟻還有別的東西。繼續走就行了。」
他說完帶著我們繼續前進。那種醉人的香氣在這時看起來陰森森的林子裏顯得十分詭異。
又走了幾十米之後，柯本的「圓」徹底失靈了，手間懸浮的立體模型一會兒像是被什麽奇異的力量給拉得扭曲變形，一會兒變成無數條細密的像針一樣的豎線。
奈斯轉過頭，「咪路，你還有什麽沒用過的能力？」
我苦笑，「沒了。只有這個好像口香糖的變化系能力。」
Boss就是Boss，他很沈著的想了一下，「柯本過來站在我身邊，瑞妮把這兩邊的樹砍倒，咪路，你過來，能用你的氣粘在幾棵樹之間嗎？」
「啊？可以。但是我的氣一離開手，離我越遠力度越小。」我怔了一下，好像知道奈斯要做什麽了。
「沒關系。這個交給我。聽我口令。」奈斯看著瑞妮，「動手！」
我們兩旁的大樹紛紛倒下，粘著我的氣，被奈斯放出的光柱高高拋起，他對我喊，「發動！」
「伸縮自如的愛」發揮出橡膠的彈性，粗大的樹幹帶著七零八落的樹枝亂葉撞在一起，又彈開，反覆幾次，像幾條拴著鐵錘的彈簧在林間亂彈亂跳，最後終於轟隆隆的摔在地上，再被奈斯炸成碎屑。
——樹林裏所有的植被都被砸平，再沒有什麽可供遮蔽的掩體。
暴露在林子後面的，是一群十幾只形態各異的巨大昆蟲。有的看起來像狼，可是卻長了個蚱蜢的頭，有的長著蝙蝠的翅膀，身體卻更像是蜻蜓。
隨著樹林的毀滅，那股奇異的香味也消散了不少，柯本的模型又出現了。
那些螞蟻看起來有點嚇呆了，其中一只像螳螂的，舉起兩只前爪動了動，口器裏發出「吱吱」聲。
「殺了它們！」奈斯不再說話全力進攻。
他沒有給我們指派任務，所以我和瑞妮跟他一起行動。
幾個螞蟻倒下之後，剩余的那些向林子後面逃去。
奈斯叫我們繼續用剛才的方法破壞環境，砍倒了一片又一片樹林。
沒有了樹叢和香味，柯本的「圓」又恢覆正常了，我們根本不用怎麽費力追蹤，按照他模型上的顯示就打死了四散奔逃的螞蟻，就像打電子遊戲似的。
奈斯像頭壞脾氣的大象，帶著我們在森林裏碾出一條五六米寬的道路，林中的各種動物全都嚇跑了。
「Boss，這樣行嗎？我們這麽囂張的殺上門？」柯本這時候有點擔心了。
「只要那個可以用香味屏蔽你能力的螞蟻沒出來就一直這麽殺下去。」奈斯咬牙切齒的說。
真的不要緊麽？
我看看瑞妮，這家夥竟然一臉崇拜的看著破壞神附體的奈斯，雙頰粉紅，眼裏閃著星星。
到了攔在一塊高聳巖壁前的灌木叢時，奈斯冷靜下來了，他揮手讓我們停下，謹慎的打量四周，「柯本，把你的模型放大，有什麽東西很不對勁。」
看到柯本手裏放大了很多的立體模型，瑞妮抽了口氣，「那是剛才我殺掉的螞蟻！長得像豹子的那只金龜子。」
「沒錯。我們一直在殺同樣的螞蟻，有人能讓它們覆活。必須要讓協會的人知道這件事。」奈斯打開通訊器，不出所料沒有任何信號。
「柯本，把你的‘立方’放出來。咪路，從現在開始我和瑞妮打死的螞蟻就由你粘過來扔進去！」奈斯皺著眉笑了，「呵，來看看誰能堅持比較久吧。那只螞蟻就快出來了。」
同一個對手殺過幾次就變得毫無挑戰性。
奈斯和瑞妮殺的螞蟻一共有二十九只。
它們從柯本的立方裏消失之後，掩著巖壁的藤蔓後面有一陣奇怪的嗡嗡聲。
奈斯「轟」的一聲炸掉了那些樹藤，灌木叢也被他炸出了一條一米寬的通道。一個三四米高，兩三米寬的巖洞暴露在我們眼前。
這時太陽下山了，最後的一點余暉照在洞口，一秒，兩秒，移開——洞中突然傳來路燈接觸不良時那種「滋滋」的聲音，一團紫色的霧飛了出來。
「不要呼吸！」我在看清那團紫霧裏是什麽的時候大叫。
那是迷人蝶。只有奧特斯西堤離大島才有的一種蝴蝶，它們身上的鱗粉會讓人產生迷幻，心跳加速身體癱軟。
奈斯手心爆發出光線，擊向這群蝴蝶，可是沒什麽用處，蝴蝶分成兩群向我們圍攻，但是至少它們不能再遮住我們的視線了，有六只體型高大的螞蟻簇擁著什麽從洞裏出來了。
它們看起來想要逃走！
我靈機一動，跳到奈斯背上，他馬上明白我要做什麽，抓住我的腳踝把我向蝴蝶群一伸。我張開雙臂，把氣柱拉在手裏，奈斯抓著我的腳踝，像在用一只捕捉蝴蝶的網，把那些紫色的粉蝶都粘在我的氣柱上。我跳下來把這些蝴蝶連同氣一起扔進柯本的立方裏。
蝴蝶消失的那瞬間，六只螞蟻也撲了過來。同時，它們拼命保護的東西也顯現在我們面前——那是一只半透明的大蝴蝶！
不，不，應該說是長著蝴蝶翅膀的女人，看起來就像是卡通圖冊裏的花仙小精靈，不過是和正常人一樣大小的。
她有淺紫色的長發，身上布滿同色的花紋，但是皮膚、肌肉是半透明的，幾乎可以看得到裏面的血管和器官。
「抓住她！咪路抓住她！」奈斯猛的一拳打倒要向我進攻的那只螞蟻，「盡量活捉，如果她很厲害就殺了！快去！」
我答應一聲跳起來，在他肩頭借力一躍，發出氣柱撲向那只「蝴蝶」。
和瑞妮顫抖的那幾只螞蟻同時發出「嘰——」的刺耳尖叫，讓我覺得它們此時和我們一樣緊張，它們丟下瑞妮向我沖過來，我在其中一只螳螂似的三角腦袋上點了一下想繼續追擊，沒想到小腿被什麽像膠質似的東西纏住了。
與此同時，「蝴蝶」不知怎麽動了一下，居然擺脫了我的氣柱，急急的向天空飛去。
「嘭」的一聲巨響，奈斯已經殺掉了圍著他的那幾只螞蟻，跑過來一拳打在纏住我的那只螞蟻，在我腳底用力一托把我朝「蝴蝶」逃脫的方向扔出去。
我順著那股力道，在空中調整平衡，再次發出氣柱，這次不再把氣粘在她翅膀上，而是把左手的氣粘在她的後腰上，用力一拉，右手的氣從她翅膀下鉆過去，具現化出一把匕首。
「蝴蝶」沒有什麽戰鬥力！
她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威逼，在半空中旋轉了一下向下飛，如果不是此時的氣氛緊張得要裂掉，她那翩然飛行的樣子簡直要讓人叫好了。
我屏住呼吸，發動能力要把她拽過來，她雖然沒什麽攻擊性的能力，但是力氣還不小，勉強和我抗衡著，翅膀上下翻飛，抖落了很多鱗粉。
這些鱗粉灑在螞蟻的殘肢和碎塊上，它們顫抖了幾下，像是有磁力吸引一樣聚攏，又覆活了！
就是她！一定要抓住她！
我收回右手具現化出的匕首，把氣柱分成幾條要粘在她翅膀上不讓她繼續覆活那些螞蟻，可不知為什麽，氣柱粘在她翅膀上很快就被甩脫，可能是因為鱗粉的關系？
奈斯和瑞妮這時身上已經被螞蟻們的鮮血染紅了。他們努力把它們從「蝴蝶」的鱗粉能夠接觸到的範圍內漸漸引開，抓住它們被打碎的肢體往柯本的立方裏扔。
「蝴蝶」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鳴叫，在空中奮力掙紮，像是要撲過去奪回那些殘肢。
我死死拉著她，竟然被她拽倒在地上拖了一兩米遠。
「不許去！」我咬牙攥緊手裏的氣，看著奈斯他們把一只又一只螞蟻扔進去。
「蝴蝶」又掙紮翻騰了幾下，忽然不再掙紮，她頭上的觸角耷拉下來，收起翅膀，降落在我面前。
這時我看清了她的臉。她的五官秀麗，雙目含愁，除了臉上也有淺紫色的花紋，看起來完全像個人類的少女。她似乎做不出什麽覆雜的表情或者眼神，只是靜靜看著我的眼睛。
[我投降。請你們放了他們。]
「啊？」我怔了一下，「是你在說話嗎？」
[是的。我投降。請你叫你的同伴停止。]她跪在了我面前。
我驚得張著嘴呆了呆，大叫，「奈斯——她說她投降！停下來！」
「什麽？」他和瑞妮齊聲問。
我又喊，「她說她投降，讓我們別再打了。」
奈斯把手裏抓著的那個長得像放大了的紡織娘的螞蟻扔在地上，它發出「啾」的一聲哀鳴，疼得打著滾，翻過來擡頭看跪在地上的「蝴蝶」。
「蝴蝶」看著它，頭上的觸角動了動，那只受傷的螞蟻又發出一陣低低的鳴叫，朝她蠕動了兩下。
奈斯踢了它一腳，「再動就殺了你。」
「蝴蝶」的眼裏忽然湧出淚水。
[為什麽要傷害我們？我們只是想活下去。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為什麽要傷害我們？]
我忽然發覺有什麽很不對勁，奈斯他們好像聽不到她的話。
我收緊手上的氣，轉過頭，果然看到他們三個都一臉茫然，「你們聽不到她說話？」
奈斯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很可怕，「咪路，你說什麽？她在說話？」
「是啊。她在問我們為什麽要傷害他們……」我心中一凜，的確，我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從那只「蝴蝶」開始向我說話開始，我從沒註意到她的「聲音」是什麽樣的，是高亢還是低沈，動聽還是嘶啞，這……這更像是我能感應到她的想法，或者說，她能直接進入我的腦海和我對話！
「你對她做了什麽？是幻術？還是毒？」瑞妮著急了，她向前走了兩步要過來，被奈斯攔住。
我這才想起，這生著蝶翼的少女看起來就像是一只放大了很多倍的迷人蝶！
這些都是幻覺？她真的跪在我面前麽？
奈斯他們也中了鱗粉的毒嗎？
[不是幻術。他們聽不見。只有你能。]
「她說只有我能聽見。」這時我迷惑極了，真的像她說的這樣嗎？
「問她是什麽東西？」奈斯提醒我，「這裏是奇美拉螞蟻的巢穴嗎？」
[我們只是從蟻後那裏逃出來的‘廢物’。為什麽要傷害我們？]
「為什麽只有我能聽見你說話？」我大聲問，又回過頭告訴奈斯，「她說他們是從蟻後的巢穴裏逃出來的‘廢物’。」
[因為你……]
奈斯突然怒吼一聲。
一只長得像變色龍的怪獸不知從哪裏跳了出來，偷襲了柯本！它扭動一下又憑空消失了。
柯本左肩上血肉模糊，看不清傷得有多重，可是立方閃了兩下消失了。
跪在地上的「蝴蝶」和地上躺著那只受傷很重的「紡織娘」淒厲的「嘰嘰」起來——[還回來！還我的同伴！]
「咪路！看好她！瑞妮用‘圓’！」
我趕快用氣纏在她身上把她捆的結結實實的，同時凝神戒備。「蝴蝶」的聲音回蕩在我腦海裏，讓我很難受，因為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她此時的焦急、傷心、恐懼、憤怒等等情緒。
奈斯「哼」了一聲，突然身上的氣海嘯一樣暴漲，震得我們四周還沒倒的灌木枝葉簌簌發響，地上的落葉像被風吹到一樣翻動。
「去死吧！」他大喝一聲朝一片沒有動的灌木猛的發出一條光柱。
轟的一聲，那只變色龍似的螞蟻從樹叢中顯現，被打成了兩段，鮮血肉漿掛在了樹葉樹枝上。
同時，另有兩只看起來像狼的螞蟻像是突然從四周的環境中剝落出來了一樣暴露在我們面前。
「咪路！快殺了她！」奈斯大喊著和那兩只螞蟻打起來。
我看著那個流淚的「蝴蝶」，她仰頭看著我，[人類和螞蟻有不同嗎？我們逃出來，藏在這裏，只是想活下去，我們沒有傷害別人，可是因為不適合戰鬥就被當做玩具殺掉。你們，和他們，一樣。]
蝴蝶的話總是時而通順時而不通，可我能很清晰的接收到她在想什麽，還有她的感受。她的話讓我忽然間充滿迷茫，舉起手猶豫不決。
「殺了她！你這笨蛋！」奈斯和那兩只螞蟻纏鬥的時候還忍不住罵我。
我看看蝴蝶，又看看救治柯本的瑞妮，「你會覆活那些螞蟻嗎？」
[它們不是我的同伴。我的，已經全被你們收走了，在那個白色盒子裏。還給我。]
「她說她不會去覆活剛才那幾個螞蟻！」我對奈斯喊。
這時他已經打死了那兩只螞蟻，滿臉是血，在夕陽的照射下猙獰可怖。
他擦了一把臉，渾身冒火的朝我走過來，人還沒走近血腥味就像決堤的水一樣沖過來，「你——」
「先不要殺她，她說柯本把她的同伴……」我還沒說完，「啪」的一聲，左臉火辣辣的挨了一個耳光。
「你個白癡！你知道剛才這樣多危險嗎？」奈斯說著又朝我揮掌，我本能的反擊，左手食指和中指一並戳在他掌心，大概是他揮手的速度太快，也可能是因為我被打了之後自然反應用了氣，當然更是因為他根本沒想到我竟然會對他出手——「嗤」的一聲輕響，奈斯的手掌居然一下被我戳透了！
我楞楞的看著他，他的眉毛抖了一下，氣極之下發出湧動惡意的念壓，擡手收掌，掌心的血肉擦著我的手指，退出來的瞬間反手用手背扇了我一個清脆的耳光。
奈斯溫熱的血粘在我臉上，我給他這兩耳光打得耳朵裏嗡嗡轟鳴，好像有十台戰鬥機一起失控冒著黑煙從高空中墜落在地上，可是腦子卻清醒了。
我站在蝴蝶身前，微微展開雙臂，「我不同意。在沒有問清之前不能殺她。協會的命令是‘不計代價弄清楚產卵的生物是什麽’對吧？忘了命令是什麽的人是我還是你？你不能因為她有對我們很不利的‘覆活’能力就殺掉她。」
這男人此刻滿臉血的樣子讓我很害怕，可是我繼續用發顫的聲音說，「而且，她一直在說他們是從蟻後的巢穴裏逃出來的，那說明她也知道巢穴內的情況！還有，剛才你也該發現了吧，他們這群螞蟻根本和我們原先碰到的那些不一樣！淩晨時他們出來是在采集水果和菌類，他們……」
Boss的尊嚴被無視了，奈斯額頭上的血管都要爆了，他對我大吼，「你這個混蛋！你忘了我們出發之前說的話麽？保證柯本的人身安全是完成任務的先決條件！」
我還想再說什麽，奈斯冷哼一聲已經擡手發出光柱打向還跪在我身側的蝴蝶。我沒有躲開，反而撲在蝴蝶身上抱著她翻了個滾，用全部念力去抵抗可還是被一股強大的沖力推了幾米遠。
我的後背像被一鍋滾水澆到了那麽疼，手肘膝蓋也全都磨破了，細砂粒和碎樹枝紮在手臂上。
真疼！
我不得不閉了一下眼睛就對抗這種疼痛。汗水在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一下流進眼裏蟄得我淚都要流出來了。
我忍著痛用手肘支撐身體，看到蝴蝶沒事，只是翅膀破損了一角。她還是流著淚，怔怔的看著我，身體微微發抖。
「你對我說的話是真的嗎？你們不傷害人類？是從蟻後那裏逃出來的？」我跪在地上，喘著氣小聲問她。
我的後背顯然受了不輕的傷，堅持不了太久。
她沒有回答，而是向我張開口。我的眼皮一跳，看到她嘴裏的「舌頭」是像蝴蝶一樣的口器。
她沒法說話。
而她所說的那些同伴，都是這樣，不會說話。和剛才那些偷襲柯本的螞蟻不同。
他們就和之前那個被其它螞蟻當做玩具的雌性螞蟻一樣，不會像它們那樣使用語言，也沒有什麽戰鬥力，所以被當做廢物。
她說都是真的。
我用手掌撐地站起來，咬著牙轉身擡頭和奈斯對視。
他的神色很覆雜，大概是沒想到我竟然真的會用自己的身體掩護那只蝴蝶。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8:00
粗重的呼吸了幾下，他伸出手指著我，手指有點發顫，「你，你這個……你這白癡，要我告訴你第幾次，它們不是人？」
瑞妮抱著臉色蒼白的柯本，帶著哭腔喊我們，「別打了！咪路，奈斯，別打了！柯本，柯本你快叫他們停下來啊柯本！」
「別打了！奈斯，我沒事。」柯本咳嗽著說。
「我不管她是不是和其他螞蟻一夥的，是吃水果還是吃人。」奈斯指指倒在地上那幾只螞蟻的殘屍，「它們來這裏是什麽目的？你還沒想到麽？它們也在找她！也許就是要抓她回去。這裏可能還有別的螞蟻伺機而動。而這個螞蟻——」他指向我背後，「她的能力是什麽你看到了，絕對不能讓她被那些螞蟻帶走作為對付我們的武器！」
「如果她願意，可以和我們一起戰鬥！她也不想被其他螞蟻欺負所以才會逃出來吧？」我望向柯本，「柯本你可以把她送回協會麽？」
「閉嘴！柯本的能力一天只能用一次，如果送走她之後出現我們應付不了的危險呢？柯本怎麽辦？」奈斯低喝，「而且我們還殺了她的同伴。我該說你是天真還是愚蠢？」
[把我的同伴還給我。我願意跟著你們。還給我。]
「她說她願意跟我們合作。」
「你……」奈斯嘆了口氣，「這是你的幻覺還是真的只有你能夠和她交流？好了我不想再多說了。我數三聲，你退開。不然後果自負。我不能讓這麽危險的生物活著。」
我的呼吸也變得更急了，我根本打不過奈斯。
「奈斯……」我叫他，想多拖延一點時間，在心裏默默念，你能聽到我麽？自己逃走，能聽到麽？等一下我手裏出現樹葉形狀的時候就快逃走！
[樹葉？]
對，樹葉。
我放下雙手，抿抿嘴唇又叫他一聲，「奈斯……」
「快走開。我要開始數了。」
「等等！」我背在身後的手用氣做出了一片樹葉的形狀，同時放開纏在蝴蝶身上的氣。
「三！」奈斯根本不上當，他直接發出光柱了！
「不管是口香糖還是泡泡糖都會有泡泡吧！」我大喊著雙臂交叉成十字，把所有的氣聚集在手臂上想象一個巨大的氣泡。
成敗在此一舉！
「嘭——」那股光柱撞在我雙手間那個直徑一米左右的氣泡上！氣泡凹陷進去，搖搖晃晃岌岌可危，可是真的像我想象的那樣成功了！可以暫時阻擋他的進攻！
可是奈斯緊接著又催力過來，我被接踵而來一波更強過一波的氣波震的幾乎摔倒，一腿跪在地上，雙臂發麻，肩骨好像隨時會斷掉。我苦苦支撐著，心裏不停在想，快逃快逃，藏起來！藏在巖洞裏！
蝴蝶的翼飛動時扇起的細微氣流讓我稍微心安，她逃走了。
「別想跑！」奈斯大喝一聲轉變攻擊的方向，我的氣泡發出「咯咕」一聲巨響被打破了，看起來就像個亂伸觸/手的水母！我趕快把觸/手一樣的氣流盡量纏在他身上。
奈斯的光柱被再次裹起來，可是只一瞬間又穿透我的氣，光線像利劍一樣從觸手和氣泡的裂痕裏射出，氣泡癟了，像塊軟布一樣搭在我身上。
突然間我痛叫一聲，垂眼一看才發現自己左肩上被打了一個手指粗細的洞，鮮血噴灑在我下巴和頸項上。
嗶嗶——的！奈斯你也太狠了！
重傷之下我尖叫著像所有被刺傷的猛獸一樣全力反撲，怒氣帶著念力旋轉，粘在奈斯肩膀上的那條氣柱尖端具現出匕首，奈斯痛喝一聲，停止繼續向我進攻，用手裏的光柱快速割裂我粘在他身上的氣並且迅速後退！
我才不會讓你得逞的！
奈斯的光柱可以準確擊中二十米以外的目標而我的攻擊範圍只有不到十米，我不能讓他繼續向後退，必須要近身搏鬥。
想都沒想，我連續發出多條氣柱，每一條在快要碰到他身體的時候都具現化出利刃，逼得奈斯不得不前後躲閃，不能繼續和我拉開距離。
他冷哼一聲，不再後退，右手連揮，依次打斷我的氣柱，氣度沈著，我也跟他鉚上了，看看誰比較快吧！是你割斷我的氣的速度，還是我放出氣的速度！
「你們快住手！」瑞妮哭喊著，丟下柯本要跑過來。
我忍不住分神看她，剛想要出聲阻止，卻看到離柯本不遠的地面突然鼓起了幾個小包。
「柯本小心！」我顧不上再跟奈斯拼力氣，雙手猛的一甩把手上所有的氣兜頭兜腦的往他身上一粘，腳下一點撲向一個隆起的包。
「咪路——」瑞妮一臉驚恐，她叫了我一聲，還想說什麽，那幾個小包突然間同時躥出地面，是一只長了巨大鼴鼠腦袋和蜈蚣身軀的螞蟻！
它嘿嘿獰笑，「一起去死吧！」
「柯本！立方！」奈斯在這時候掙脫了我的氣，他放出幾道光束準確的打中蜈蚣身上的硬結，痛得那怪物在土裏翻騰，把土塊石子掃得到處都是，塵土飛揚什麽都看不清。
柯本雖然虛弱，但是還是勉強放出了立方，奈斯已經來到他身邊，我稍微放心了一點，呼了口氣，正要看看瑞妮怎麽樣了，腳下的土地突然像地震了一樣起伏不定，緊接著是一陣震得耳膜發痛的爆裂聲。
「瑞妮！」我在飛揚的塵土中想要找到她，把「圓」打開，剛感應到她的氣，右肋猛的劇痛！
被偷襲了！
不只一只螞蟻！
「奈斯！」瑞妮在煙塵另一邊大叫，「讓柯本走！我們被包圍了——哎喲！」
我聽到她的痛呼，還有奈斯的命令，「咪路瑞妮，堅持住！」
「是！」我大聲回答，希望瑞妮可以辨別出我的方向，柯本的能力把他本人傳送走需要一兩分鐘的時間，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必須撐三分鐘。
塵土終於退下去的時候我看到了我們現在的形勢。
非常不利。
在我和奈斯打起來的時候，這隊螞蟻包圍了我們，每個都有念力而且看起來都不弱，可我們四個人，除了奈斯，每個人都受了不輕的傷。
柯本的立方會時時輕輕晃動一下，他臉色蒼白，焦急的看著我們。奈斯護衛著他，和三只螞蟻力戰。
瑞妮左手按著左肋下方，有血不斷從她指縫裏滲出來。
我肩膀上被奈斯打穿那個洞還在冒血，每次我擡起手臂都像是要斷掉一樣疼。
好在剛才引起爆炸的那只蜈蚣怪已經被奈斯殺掉了，它斷成幾節，散落在地上。
圍攻我的兩只螞蟻突然間向我逼近，不管我具現化出的匕首怎麽紮透它們的身體就是不肯退讓。
瑞妮驚呼一聲，我轉過頭，瞬間明白了。
它們要先殺掉受傷最重的瑞妮！
我怒喝一聲用氣柱黏住圍困我的兩只螞蟻，把它們向上一拋，和高大的樹木粘在一起，飛快向瑞妮跑過去！
就在這時，圍著奈斯那幾只螞蟻像受驚了一樣轉身向後退去，我楞一下大喊，「柯本！現在就走！快！那蜈蚣要爆……」
轟然巨響中，尖利的斷樹枝和碎石土塊被爆炸引起的灼熱氣流炸開，砸在我身上。
我趴在地上滾了幾次，好像抓到了瑞妮的一只手，剛想開口叫她，又來了一波爆炸！
這次的爆炸更加可怕，我的耳朵裏面嗡嗡直響，即使用了氣覆蓋全身，可是仍然全身劇痛。
身體像被幾股巨力同時拽著，朝不同的方向撕拉。
「咪路！」瑞妮大喊著。
「抓緊我！」我分出一條氣胡亂射出去，希望能夠抓住她。
這次爆炸的余威尚未退去，蜈蚣的殘屍竟然爆發出了又一次可怕的爆炸。
我眼前一黑，心裏念著不能昏倒不能昏倒，緊緊抓著瑞妮的手，被滾燙的氣浪拋得高高的。
不知道柯本有沒有順利逃走。
「柯本是誰？」
「嗯？」我轉過頭，看到黛美太太托著一個圓盒走進我的房間，「黛美太太？」
「快起床了咪路！」她走過來擰了一下我的耳朵，「去郵局把這個寄出去！快點！不然就趕不上友客鑫的拍賣了。」
「這是什麽？」我打開圓盒，一陣甜香撲鼻而來，啊，是我最喜歡吃的蛋糕！
我抓起一塊咬了一口，「噗噗噗∼怎麽是這種味道？這不是爸爸的藥膏味麽？」
黛美太太一臉無奈的看我，「不是你說要給瑞妮敷藥的麽？」
啊，對了，瑞妮！她受了很重的傷！
我忽然焦急起來，手腳抽搐幾下從夢中醒來。從天色看來我並沒有睡著很久，很可能只是在爆炸之後昏迷了一下子，周圍靜悄悄的，瑞妮臉朝下躺在離我兩米遠的地方，金發散亂的披在肩上。
「瑞妮！」我喊她一聲爬起來，「啊」的一聲又一屁股摔在地上。真疼！我從來沒這麽疼過！後背、肩膀、手臂……幾乎全身每塊肌肉都在疼。
咬著下唇，我側過頭看看左肩上那個洞，血還在不停的流。奈斯可能同時打斷了我的鎖骨和肩胛骨。不過幸好我的內臟並沒有被傷到。
我喘了幾口氣，右手撐著地站起來，晃晃悠悠的走過去，「瑞妮！」
她的臉上耳朵上都是血跡。
扶她起來的時候我的手都在顫抖，我把她的身體翻過來，「啊——」的尖叫一聲，瑞妮左肋上有手掌大的一塊，皮膚肌肉都不見了，白色的斷骨以奇怪的角度從血肉模糊的胸腔伸出來。
鎮靜咪路鎮靜！
我一邊哆哆嗦嗦的命令自己，一邊哼哼哧哧的哭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麽重的傷，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奈斯和柯本呢？他們在哪裏？等等，還有別的螞蟻麽？
我抹著淚，放出「圓」去探查，又凝神閉目呼吸。
沒有人！
這周圍沒有人。
暫時沒有人會傷害我們，可是也沒人來幫我們。
惶急的又哼嚀的哭了幾聲，我拉開掛在腰側的小包，裏面有一瓶水，一只小手電，一塊巧克力，兩枚蝴蝶的卵，還有一盒樹蛙油。沒有藥品，也沒有繃帶。
怎麽辦？怎麽辦？
瑞妮的血越流越兇了。她暴露在外面的肺部看起來要塌陷了！
不行，我必須得趕快做點什麽。
用瓶子裏的水洗了洗手，我把穿在裏面的小背心脫掉，撕成幾條，用碎邊蘸了點水，猶豫了幾秒鐘給瑞妮擦洗傷口。
她低低呻吟一聲，還是閉著眼睛。
沾著樹葉碎片和泥土的汙血洗掉之後，她猙獰可怖的傷口比剛才看起來還可怕，要是不趕快做點什麽瑞妮很可能在幾分鐘內就會完蛋。我急得「嗚嗚」哭了兩聲。
怎麽辦？如果我手裏有塑料薄膜之類的東西就好了，可以暫時貼在她傷口上，可我什麽都沒有！
怎麽辦？怎麽辦啊？我又急又怕，抽噎了一會兒，把樹蛙油拿出來塗在她傷口上，再用布條從她肋後捆起來。血還是止不住。
樹蛙油有滋潤生肌的效用，也能稍微起一點消炎止血的作用，可是瑞妮的傷口這麽大，簡直就是一片肋骨連著皮肉被掀走了，該怎麽止血？怎麽她的肺看起來好像比剛才小了一點？
哭什麽啊咪路！別哭了！快想想辦法啊！
我也想竭力止住哭泣，可是，樹林裏的光線越來越弱，漸漸有不知名的小動物發出的各種奇怪叫聲，舉目四望，林子深處似乎殺機重重。
我們兩個似乎不只是被爆炸引起的氣流拋到這的。
這裏的樹木，植被，景物和我們剛才所在的地方差別很大，而且完全聽不到流水的聲音。
柯本和奈斯的氣也完全探查不到。
難道是柯本的立方因為爆炸產生了扭曲，把我們傳送到了這裏？
我抓過瑞妮的身側和我式樣相同的小包，在裏面找到一個羅盤，一把小梳子，一面鏡子，一瓶水。
這家夥的包裏能用的東西比我的還少。
那些布條已經漸漸開始向外滲血了，看來樹蛙油止血的功能真的不算太好，而且最重要的是，瑞妮她的胸腔現在缺了巴掌大的一塊，內臟都露在外面啊！啊——她的肺部很可能會塌陷！糟了！剛才我還在想為什麽她的肺部看起來好像比給她清理傷口之前小了點呢！
鎮靜咪路。你是個念能力者，是職業獵人，動不動就哭不覺得丟人麽？
要趕快想辦法。用一層薄膜……啊！
我把布條重新拆開，放了一層「輕薄的假象」在瑞妮傷處，隔著半透明的氣，我看看她的內臟，艱難的吞咽一下，希望這樣可以真的有用。
瑞妮的呼吸不再像漏了風的風箱了，她抽成一團的肺慢慢的舒展開，我稍微放心一點，找了一塊比較平坦的空地把她抱過去。
搬動她的時候我左肩上的傷口又開始向外噴血。
我挖了一塊樹蛙油填進那個小指粗細的血洞裏，用牙咬著一段樹皮，告訴自己千萬不可以昏倒，瑞妮還在大出血，她很需要我。
我把肩後的衣服撕掉一塊，彎曲手臂，把樹蛙油也塗在肩後的洞裏，至於我的後背，跟那個洞相比只算是擦傷，我用破布片蘸水咬緊牙關擦了幾下，隨便塗了點油就算處理完了。
沒想到折騰了這麽幾分鐘，我渾身的肌肉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因為疼痛和緊張促使身體分泌了太多的腎上腺素，一直抖個不停。我呼吸幾下，先是用「絕」恢覆一□力和精神，然後想找什麽東西把肩上的傷包起來。
背心拆成的布片都用在瑞妮身上了……
我拿著腰包帶子猶豫一下，忽然靈機一動。我真是笨。這樣也許可以救她！
用氣做成的「帶子」比布帶好得多，同時可以幫助身體覆元。
先在自己肩上做了實驗，沒什麽不舒服的感覺。我找了根樹枝，把小手電綁在上面，樹枝插在土裏。
瑞妮，你可千萬要挺過去啊。
打開那些布條，她的鮮血又一下沖出來，我趕緊用「伸縮自如的愛」粘在她的斷骨茬之間，一共粘了三條，這樣她斷掉肋骨的胸腔就有了一層支撐，肺部和其它內臟暫時沒有塌陷變形的危險了。我擦擦腦門上的汗，又放了一層「輕薄的假象」，完全覆蓋住她的傷口。
被念力粘合之後，她的傷口終於慢慢止血了。這真是個奇跡！
我高興的又哭又笑，發了會兒傻之後才想起瑞妮大量失血，應該給她餵點水。
打開瓶子，我先喝了兩口，然後托起她的頭，把瓶口湊在她唇邊小聲叫她，她的眼皮動了幾下，沒有醒來。
我試著倒了點水在她口唇之間，可是立刻發現不對，差點把她弄窒息了！驚慌了一陣之後我想起西索曾經餵我喝水，於是含了一口水，餵在她嘴裏。
她只喝了幾口水，就再也不動了。
你一定要挺過去啊！
盤膝坐下，我把瑞妮的身體放在腿上，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和頭發，希望她可以醒來。
可是直到天亮，她還是昏迷著。
這時我發現我們可能是被柯本的立方轉移到了之前我們去過的一片樹林，離我們四個失散的巖洞那裏大概有20公裏。
我想了想，決定抱著瑞妮朝巖洞走。奈斯和柯本不知道怎麽樣了，但是協會在那附近收到過柯本轉移過去的螞蟻，在我們失蹤之後說不定會派人去勘察。
正午的時候瑞妮醒來了，她看了看我，問了句「奈斯好麽？」又昏了過去。
我郁悶的餵了點水給她，又把巧克力在嘴裏化成糊餵給她。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她又醒了。
「瑞妮，聽我說，」我按住她是雙手不讓她去碰左肋那片看起來只是一塊血漬的地方，那地方她一碰就會看到一個大洞，「你盡量保持‘絕’的狀態，恢覆體力。我們要走回巖洞那裏。奈斯他們也許在那等著我們。爆炸的時候柯本的立方出了點問題，我們走散了，不知道奈斯他們飛到哪裏了。」走運的話他們離我們不太遠，不走運的話……唉。
「嗯？」她迷迷糊糊的，「咪路，我昏迷了多久？我記得我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左側的肺部那裏？」
我沒好氣，「餵，你會急救麽？」
「完全不會。」她搖搖頭，「從前受傷都是奈斯幫著包紮的。」
「那我比你懂。聽著，你肋骨斷了，但是我幫你接好了。現在先用‘絕’恢覆體力吧！」我把水瓶遞給她，「快喝！等會兒我帶著你去找水。」
她咕噥了幾句喝了水，瓶子裏還剩一口的時候突然停下，有點不好意思的問我，「咪路，你喝了麽？」
「喝了。」
盡管我這麽說，她還是不再喝水了。
抱著瑞妮在林間行走，同時要小心的不讓她發現我在她身上用了念力，真是有點吃不消，何況我左肩上的傷還沒好。走了大約五百米之後，我肩頭那個小洞又開始流血了。
我在林間隨便采了點無毒的草，嚼爛了敷在上面暫時堵住它。
到了傍晚，我們終於走到了一條小溪邊，把瑞妮放下來，我掬了點水給她洗洗臉。
她醒了，「啊，找到水了。接下來沿著溪水向上走就行了吧？」
「是啊。」我用瓶子接水，「你覺得怎麽樣？一直用‘絕’會感覺好一點麽？」
瑞妮搖頭，「很奇怪，氣運到肺部的時候就會不暢通，像是被什麽阻擋著，完全不像平時那樣。」
我楞了楞，暗叫糟糕。如果不用我的念力去粘接、支撐瑞妮的斷骨，也許她的肺部就會塌陷，幾分鐘之內就會完蛋，可是我的念又在阻隔她的「絕」，所以她沒法用「絕」恢覆體力。
裝作不在意，我轉頭繼續接水，「你得趕快看醫生，可能是內臟在爆炸的時候受了震蕩，哦，對了，你餓不餓？」
「不餓。」她像是說了幾句話就累了，「咪路，我說，你這會兒沒有抱著我走了，能把我的手放開了麽？」
為了不讓瑞妮發覺我在她身上動了手腳，我告訴她，抱著她走路很難，因為她比我高很多，把她的雙手捆起來像條圍巾似的套在我脖子上我會輕松點。
「嗯……我覺得你還是最好暫時別亂動，我接骨的技術不是那麽好。我怕你的斷骨會變形，你不想將來變成雞胸脯吧？」我沒去解開她的手，把話題轉開，「不知道奈斯和柯本怎麽樣？唉，我真不該和奈斯打起來。」
「別這麽說，我也不想讓那只蝴蝶死掉。」她看看我的肩膀，「奈斯也太狠了，他怎麽下那麽重的手啊？你的肩膀怎麽樣？」
我跟她說了會兒話，右手放出氣柱摘了幾個野果，在溪水裏洗了洗攥在手裏捏出果汁，「瑞妮，把這個喝了。」
她厭惡的看了看，還是張嘴喝了，「唔，甜甜的。」
希望這果實能夠補充一點她因為失血缺失的鹽分。
我捉了只青蛙，把皮撕掉拿大腿肉給她吃，瑞妮照樣還是一臉厭惡，不過乖乖吃了。
她吃完感嘆，「咪路，等這次任務結束，我們去優路比安最好的餐廳，我請你吃飯！」
「嗯。」我答應著，咬了口青蛙。這東西其實比我想象的還好吃一點。
晚上睡著睡著我會突然醒來，生怕自己在睡夢中把放出的氣斷了。瑞妮睡得昏昏沈沈，有點低燒。
我借著月光，撤掉偽裝成她衣服的「輕薄的假象」，她的傷口邊緣有些發炎，腫起來了，但是除此之外，內臟看起來還在正常運行。
情況並不樂觀，帶著重傷的瑞妮，我一天才走了大約7公裏的樣子。晝夜不停的用氣讓我非常疲憊，要經常停下休息。此外我自己受的傷也很重，肩頭的傷口也開始發炎，林間的地形也不好走。唉。如果我可以用「絕」，那麽我的傷勢就可以好的快點，但是只要我把氣收回來瑞妮就隨時有生命危險。
現在的我，可能就是個普通人的水準。
一個受了傷的普通人帶著個傷員在林中走，一天能走多遠？
瑞妮可不知道我這些憂愁。
她早上醒來之後精神還不錯，說雖然傷口還是很疼，可是覺得自己沒那麽虛弱了。
她讓我把她放在地上，說可以和我一起走。
我皺著眉想了一會兒，這樣是可以走快很多，但是瑞妮行走的時候，我要怎麽才能保證自己的念一直保持那個形狀保護著她的內臟呢？而且她一碰「輕薄的假象」就會發現自己受的傷遠比想象中的重的多，會不會因此失去鬥志？不行。我得想個什麽理由阻止她。
「瑞妮，」我慢吞吞的開口，做出有點受傷的樣子，「你是嫌我走得慢嗎？」
傻妞果然結巴了，「沒、沒有啦！」
「那我們就繼續走吧，像昨天那樣。」我說著就把她抱起來。
如果不順著小溪走而是直接切入林間，和巖洞那裏的距離大概會是20公裏，可是，如果一直沿著溪水走，就幾乎多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我想過冒險走近路，但是又覺得瑞妮現在需要補充水分養分，如果離溪水太遠我怕來不及取水，我片刻不能離開她啊！而且林子裏除了野果之外，別的動物經過那場大鬧都跑了，除了溪邊的青蛙還真的找不到別的吃的。
又走了一天之後，我比前一天更疲倦了。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呼。
我驚得坐起來，「瑞妮！」
她在月光下看起來像個慘白的幽魂，她的肩膀顫抖著，看著自己的左肋，喉嚨裏是又驚怕又不敢相信的嗚咽。
「瑞妮！別看！」我捂住她的眼睛，重新放上一層「輕薄的假象」偽裝成她的衣服，「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她又過了幾秒鐘才哭起來，「咪路，你別騙我，我是不是要死了？你告訴我！嗚嗚嗚∼」
「別哭。」我撫摸她的鬢發，「你不會死的。我見過科學怪人一樣的大叔，耳垂長得耷拉到肩膀上，還有渾身捆著繃帶的人，他們都活得好好的。你不會有事。」
她抓住我的肩膀哭了一會兒，終於平靜下來。
「你自己走吧，咪路。我不行了。」她輕聲說。
我又難過又生氣，擰了一下她的胸部，「混蛋啊！這點傷算什麽？你不覺得你很走運嗎？遇到的是我！如果是別人你早就死了！既然現在還活著就繼續努力活下去吧！奈斯他們說不定還在等著我們呢！」
瑞妮又哭了幾分鐘，終於冷靜了，「對不起咪路。我們一起走吧。」
其實到了這時候，我覺得自己可能也沒有太多力氣能讓我繼續抱著她在林子裏面走了。
天亮之後瑞妮和我互相攙扶，像一對八九十歲的老太太蹣跚而行。每隔半個小時就要停下來休息。我會檢查放在她身上的氣，然後喝點水，抓只青蛙粘個野果吃。
一刻不停的放出氣，讓我的體力透支到了極點，到了第四天，連我自己都驚奇，到底是什麽讓我一直堅持著。
瑞妮的肺部沒有塌陷，一直頑強的負擔著呼吸的功能，但是她傷口邊緣卻開始化膿了。
「我爸爸有種傷藥，很神奇的，如果還在我這裏就好了。」我看著她的傷口嘆息。
瑞妮笑，「跟這樹蛙油一樣是他發明的？」
「嗯。」
「你爸爸真厲害。」
「那當然。」
我們一邊閑聊，一邊在林間跋涉。
聊了一會兒話題往往開始變得奇怪。
「咪路，你說，接吻的感覺會是什麽樣的？」
「嗯，有時候很甜蜜，有時候讓你害羞得發抖，可是卻不想停下來，還有時候只是輕輕碰一碰就覺得非常非常開心……」
「餵，說的好像你很有經驗似的。」
「……」
「等等！啊——你不是？餵！你才多大啊？」
「……」
「我突然覺得我好失敗。」
「沒關系，以後你也會有的。」
果斷轉變話題！我們聊了各種奶酪的優劣，喜歡什麽樣的衣服，總之都是些女孩子才會有興致的話題。
「等我們出去之後，我一定要去買露萊特新一季的衣服！奈斯總是勸我把錢攢起來。」
「別理他！他自己還不是穿得很好。不過……露萊特家的衣服好像不適合我。」
「那當然嘛，哈哈哈，咪路的胸部還有很大發展的潛力，嘿嘿。」
「……說不定我將來比你還大喲∼」
「咪路，嗯……你說，那個，會不會比接吻還好很多？」
「怎麽說呢？第一次很疼的。還有開始的幾次都挺疼，後來才……」
「餵————————」
「什麽？」
「你不會連那個也……」
「……」
「啊啊啊啊——我好失敗好失敗！」
果斷換話題！換！換……餵，瑞妮，為什麽說這個話題你走得比剛才所有時候都有勁啊？那還是不換了吧。
兩個人一起走，盡管兩人的體力和精神力都已經消耗殆盡，但是還是比一個人苦苦掙紮要強很多，我們又用了一天終於走回和奈斯柯本失散的那片樹林附近。
鼓起精神，我放出「圓」探查了一下，安心之余更多的是失望。
林子另一邊很靜，沒有可能威脅我們生命的猛獸或者——螞蟻。但是很明顯，奈斯和柯本或者獵人協會的人也不在。
我靠在樹幹上喘氣，慢慢的蹲在地上，「沒有人。」
瑞妮這時反倒鎮靜下來，她安慰我，「那很好啊。說明我們暫時是安全的。」
這種時候真的需要我們互相鼓勵，於是我說，「奈斯沒那麽容易死的，只要他還活著，一定會回來找我們。」
「沒錯！」提到奈斯瑞妮就有精神。她微笑著，和我靠在一起。
在那片被我們幾乎夷為平地的戰場附近的林子裏藏了兩天，還是沒有任何人來。
沒有螞蟻，也沒有人。
瑞妮和我互相安慰，彼此鼓勵。
我不斷對自己說，一定要堅持到救援的人來，一定要堅持下去。
到了第三天清晨，我發現瑞妮發低燒了。
她又開始昏迷了。
那天下午下起了小雨，猶豫了一會兒，我們覺得沒有別的選擇，只有躲在蝴蝶那些螞蟻居住的巖洞裏。
小心探查了一下確定裏面沒有什麽野獸，我把瑞妮抱進去。
出乎我們的意料，這個洞非常幹燥，洞裏的巖壁上有鑿出的小坑，裏面放著晾幹的蘑菇、果實，還有蜂糖。在巖洞深處，一處比較潮濕的凹陷裏有順著巖壁流下的一線泉水。
我餵瑞妮吃了些蜂蜜，她跟我說了一會兒話，昏昏沈沈的睡著了。
也許是住進巖洞之後，瑞妮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來，從那天開始，漸漸的，她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到了後來，她昏迷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還長了。
再接下來，她似乎不知道餓也不會覺得渴了。
瑞妮的傷情惡化得很迅速。
現在，給她餵食餵水都很費力，順著嘴角流走的食水比她咽下去的還多。
我很害怕。可是我沒有什麽治療外傷的經驗。完全不知道她這種情況是因為感染？還是因為虛弱？還是傷口潰爛發炎引起了並發癥？
要是小伊哥哥在這裏就好了。
想到他，我又想起了爸爸，還有，他們。
咪路，要堅強，要堅強。
我抹抹臉，把一塊蜂糖含在口中，等它融化時接了一小口水，扶起瑞妮的頭，讓她靠在我膝蓋上，然後捏住她的兩腮讓她張開嘴，再湊上去，把口中的蜜水渡給她。
我怕嗆住她，餵得很慢。一口水大概餵了五分鐘的樣子。
餵完之後瑞妮眼皮下的眼珠輕輕動了動，我輕輕叫她，「瑞妮，瑞妮。」
她模糊的答應我一聲，沒有睜開眼睛。
聽誰說過，病人如果感到一直有人在叫他，求生欲就會比較強。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是那天晚上，我不敢睡著，不停輕輕叫瑞妮的名字，自言自語似的跟她說話。
我還說了不少奈斯的壞話，因為我知道，如果瑞妮能聽到的話，她一定會反駁我，還會氣得滿臉通紅。
所以，我幾乎是說了一整夜的話。
這一夜真漫長啊。
到了拂曉的時候，我實在太累了，靠在巖壁上想著，只是閉上眼睛一下，只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我打了個哆嗦驚醒，趕快去看手裏的氣。
看到氣還和瑞妮緊緊連著，我松了口氣，喝了點水繼續和她說話。
看看天色，我猜自己其實只睡著了幾分鐘。
天快亮的時候瑞妮說起了夢話，她叫媽媽，還說「爸爸騎老虎坐摩天輪馬桶裏有果凍」之類的胡話。
我揉揉眼睛，覺得這是大概她好轉起來的跡象。摸摸她的頭，熱度果然降低了一點。
中午的時候，瑞妮醒了。
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咪路，我餓了。」
啊，太好了，她終於又有食欲了。
我趕快給她蜜糖水喝，又拿了幾個泡好的蘑菇掰碎了餵她。
她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咪路，給我講個故事吧。」
「有什麽故事是我聽過你沒聽過的啊？」也許趁她清醒多給她補充營養會比較有益？這麽想著，我又拿了些蜂蜜水給她喝。
瑞妮微微搖了下頭，輕輕笑，「也對啊。可是我還是想聽。」
垂下頭，我想到了庫洛洛給我講過的那個「國王與小鳥」的故事，這故事肯定沒幾個人聽過吧？
「嗯，有人給我講過一個很奇怪的故事，」我有點猶豫的開口，「從前有一位國王，他擁有了這世間一切有價值的東西，智慧，力量，財富……可是，他不快樂……」
瑞妮和當初聽到這故事的我一樣，不斷問很多問題——
「這是什麽怪病？」
「那旅人是從哪裏來的？」
「心裏有一千朵薔薇盛開？那是什麽感覺？」
「為什麽要放走小鳥？」……
「咪路，你怎麽哭了？」瑞妮擡擡手指，像是要給我擦眼淚。
我轉過頭抹一下臉，又對著她微笑，「沒什麽。你要多喝點蜂蜜啊瑞妮，這樣才能好得快一點。」
瑞妮臉上有一層很淡很淡的笑意，「咪路……」
「嗯？」
「我很好奇，」她有點躊躇，像是怕自己說出什麽失禮的話，得到我鼓勵的眼神之後，她終於問，「他們兩個，你到底更喜歡誰呢？」
「啊？」我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這問題有意義嗎？
楞了一會兒，我慢吞吞的開口，像是舌尖放著一枚橄欖，「他……我說不清。他……」我指指胸口心臟的位置，「他放了一樣東西在我心裏。想起來的時候就會隱隱作痛，可是不是因為怨恨，而是因為……快樂？可即使重新來過，我還是願意遇見他，認識他，和他一起。然後，他……他，他教了我很多東西，他……」我終於覺得害羞，「我很高興。」
瑞妮陪我出了會兒神，聲音小小的，「你好像說過，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想到你爸爸？」
「嗯。」我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就像是我爸爸很少有可是確實有的嚴厲的那一面；他嘛……」我笑了，「我爸爸很寵我，有時候看著我胡鬧還驕傲得不得了。」
「哈，一個是嚴父一個是慈父。」瑞妮笑著總結，「咪路你戀父啊！」
我有點窘，「難道你不是麽？每個女孩子都喜歡、崇拜自己的爸爸不是麽？那長大之後喜歡上有點像自己父親的男人不是很正常麽？」
她輕嘆，「唉，不是啊咪路。奈斯和我爸爸是正好相反的人。你覺得我爸爸為什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身邊都有至少四個奈斯那種水準的保鏢跟著呢？」她說著擡頭看著巖洞頂部，似乎不這樣眼裏的淚水就會掉出來，「因為我爸爸是個無惡不作的壞蛋。所以媽媽才會寧願自殺都不要再和他在一起。」
我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安慰她，沈默了一陣之後把手放在她肩上。
又過了一會兒瑞妮慢慢轉過頭，對我笑，可能是剛才說了好一會兒話，她的臉頰有點紅，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咪路……」
「嗯？」
「我有一個請求。」
我的嘴唇抖了幾下，壓抑住心裏潮水般湧出的恐懼，「什麽？」
「收回你放在我身上的氣吧。」她的碧綠眼眸定定的看著我，裏面有淚花，「你也快撐不下去了。不要管我，用‘絕’的話，你的傷會很快好起來，你自己一個人可以走出森林。我有感覺，我真的已經不行……」
「不許胡說！」我尖叫著喝斷她，用幾乎是兇狠的語氣對她喊道，「你不會死！你會好起來的！奈斯他們很快就會來的！他們……」
「咪路，」瑞妮像是在用她的眼神撫摸我，「今天是6月15日。我很清醒。我們已經和他們還有總部失去聯系9天了。奈斯他說過……你記得麽，我們是棄子。」
「奈斯他們一定還活著！他不會不管我們的。」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瑞妮，你是我的同伴啊……」
「我知道。」瑞妮的聲音更小了，「所以我希望你活下去。再撐下去，你也會死的。連續九天晝夜不停的放出氣，即使是奈斯那樣的高手，也到強弩之末了。如果還沒有人來救援，我……我死了之後，你多半也會因為過度的虛弱走不出去。」
「別說了。」不知為什麽我突然不再流淚了。我抓住瑞妮的手，「我不會丟下你。如果你尊重我，就別再提了。」
瑞妮眼裏的淚珠在眼眶裏緩慢的轉了一下，順著她消瘦的臉龐跌落下來，「咪路，我有種感覺，這可能是我最後清醒的時候。我……」她的呼吸亂了一下，「我希望你活下去。」
「我會活下去的，你也一樣。我保證。」
瑞妮微笑一下，慢慢的閉上眼睛，「讓我睡一會兒吧，那真是個好故事……」
我忍著淚，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剛才我就發現了，瑞妮的身體開始發冷了。
到了下午，我還是時不時跟她說話，希望這樣可以挽住她迅速流失的生命力。
為了給她保持體溫，我讓瑞妮和我面對面，緊緊抱著她，不斷摩擦她的手臂和後背，這樣也許她會覺得暖和點。
她一直沒再醒來，也沒有再說夢話。
天色一點一點黑下來的時候，我突然驚慌起來，不停的叫著她的名字。
「瑞妮！」
「醒過來！」
「瑞妮——」
「你還要和奈斯去旅行呢不是麽？」
「你這家夥連初吻都沒送出呢怎麽能死在這裏！」
「瑞妮——」
我的眼淚終於流出來了，帶著哭腔一遍一遍喊她，可是她的身體還是一點一點漸漸變冷。
「別死，瑞妮，別死。」我摸著她的金色頭發，快醒醒瑞妮，我還沒學會怎麽編那個王冠一樣的發型呢，快醒醒。
[你們人類也願意為了救同伴而犧牲自己麽？]
是誰？
大驚之下我抖了一下，立刻轉頭，看到一只淺紫色的蝴蝶停在我上方。
是那只「蝴蝶」！她變小了！
她扇動殘破的翅膀，飛得不是很穩。
是你在和我說話？你沒走？
[我走了。可是又回來了。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同伴都死了。]
你怎麽變小了？
[沒有同伴，我就會變小。]
我稍微驚異，轉瞬又落下眼淚，瑞妮，別死。都怪我，如果我不和奈斯吵起來，也許大家全神戒備就不會遭到暗算。
那樣你就不會受傷。奈斯柯本不知道怎麽樣了？
奈斯說的對，集體行動時不應該有個人意見。是我害了大家。
[不是你的錯。那些螞蟻是因為我來的。它們早就得到命令，把所有見過我的人都殺掉。]
啊？你怎麽知道？
[我可以聽到你們的心。但是只有你能聽到我。]
為什麽只有我？
[因為你帶著我的卵。我的卵，在一定範圍內可以聽到我。你帶著它們，你對它們用過念，所以你也可以聽到。]
這真是遺憾。如果奈斯帶著她的卵，是不是一切會有不同？
[不會的。那個男人知道我的能力之後就決定要殺掉我了。]
唉，奈斯的思考方式和我不同。如果覺得是威脅，先殺掉。而且……也許在奈斯看來，我也不算「人」。庫洛洛……
[你的同伴快要死了麽？]
蝴蝶的問題打斷我的思緒，我把瑞妮的下巴扶起來，眼淚一滴滴摔在她的臉上。她平時好像水蜜桃一樣的臉頰，現在不覆紅潤飽滿，灰敗得好像那些墓園了的石像一樣。
瑞妮，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我可以救她。]
啊？你？
我擡頭看著蝴蝶，她現在看起來真的像童話書裏的小花仙了，身體只有我的手掌那麽大。
你可以救她？你願意救她麽？我們殺了你的同伴啊。
[救了她，我很快就會死了。不救她，再過幾天我也會死。]
什麽？我不明白。你快死了？所以你想救她？
[我不想救她。可是，你救過我。如果你不救我，讓那個男人殺我，也許你們就不會被偷襲，她也不會受傷。所以，我救她。]
我呆呆看著蝴蝶，她的思維讓我不太理解。她像是飛得累了，輕輕巧巧的停在瑞妮毛絨絨的腦袋上。蹲下來和我對視。
你有什麽事要讓我做麽？或者說，我能為你做什麽？我在心裏問她。
蝴蝶垂下頭，很久也沒說話。
可是我的腦海裏閃過一連串的畫面，她最初是一只迷人蝶，被一只絲萊格魔獸吞進口裏，可是很快魔獸還叼著她呢，又被一只螞蟻捕獲吃掉。啊，那大概就是蟻後了。
蟻後建立了巢穴，誕下很多卵，卵孵化之後，她還是一只蝴蝶，可是，她有了點人類的模樣，似乎還有一些人類的記憶，很模糊，但那是很溫暖的記憶。
她和其他不會說人話交流又沒有什麽戰鬥力的螞蟻被認定是次品和廢物。
她的體型很小，悄悄飛出了蟻巢也沒有人註意。她可以和其他昆蟲形態的螞蟻交流。他們一起逃了。
後來她發現了自己的能力，隨著同伴的增多，她可以吸收他們的念力，被他們的情緒影響，他們在一起很快樂，她的身體漸漸長大。她開始產卵。
這是絲萊格魔獸的生殖方式。它們把卵產在水裏，隨水流走，遇到其它魔獸的精，受孕，孵化。
再後來，她遇到了我們。
你想讓我把你的卵送回西堤離大島麽？
[我不知道。其實我不知道我到底算是什麽？是螞蟻？魔獸？迷人蝶？還是人類？而且，我的卵，也不一定會孵化吧？]
的確是。絲萊格是一種長得有點像蜥蜴的魔獸，生活在樹上，成年獸也只有一只家貓那麽大。
我打開包，把那兩枚卵取出來。
蝴蝶看了看它們，臉上的神色又憂傷又溫柔。
我有點擔心。
你真的要幫我麽？你說過你可能會死。我現在的念力……
[沒有用。我只能用同伴的念力。你的，其他人的，都沒用。他們死了，所以我越來越小，越來越虛弱。]
我和蝴蝶對視了一會兒，她仰起臉，對我露出一個微笑。
不知為什麽我突然哭了。
的確，我不清楚，甚至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她究竟算是什麽樣的存在，可是那樣的微笑，所表達出的東西，只有一個真正的「人」才會有。
我不禁為我剛才心底裏那絲擔心覺得羞愧。我擔心她會突然改變主意，不救瑞妮。
蝴蝶翩然飛起，我小心的把瑞妮放平，收回手裏的氣和「輕薄的假象」。
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蝴蝶沒用扇動翅膀灑鱗粉，她繞著瑞妮的傷口無聲無息的飛著，身體以看得見的速度越變越小，同時，瑞妮胸腔裏，先是感染的肺部一點點變回鮮活的顏色，再接著斷骨一點點像從空氣中出現一樣，仿若幾座在空中匯聚的浮橋，漸漸合攏，之後是肌肉、神經、血管、皮膚，一層一層奇跡一樣浮現。
當她的完好得像從未受過傷的腹腔再次因為呼吸上下起伏時，蝴蝶落在她身上。
「瑞妮，瑞妮，醒醒瑞妮。」我喜極而泣，不斷叫著她的名字。
[你們都有‘名字’的，是麽？]
是的。我的名字，是咪那微愛路•麥格尼。麥格尼，是我的姓氏，我的爸爸，也是這個姓。咪那微愛路，是「神賜予的孩子」的意思。大家都叫我咪路。
[真好。我們沒有名字。]蝴蝶看起來疲倦極了。她身上淡紫色的花紋也變淺了很多。
你們都沒有名字麽？
[沒有。我的人類記憶裏，似乎名字是‘父母’給子女的？]
我沈默了。
也許我可以給你一個名字？叫「莫誤」好麽？
[那是什麽意思？]
在某種很古老的語言裏，是「淺紫色」。
[淡紫色啊……]蝴蝶仰起臉笑了，[咪路，其實我看不到顏色，這個世界在我眼裏只是深深淺淺的灰色。]
啊，我忘了，你是一只蝴蝶。
[真正的蝴蝶，大概也只能活一個夏天吧？真有趣啊，在花間飛行的蝴蝶其實都是色盲。我看不見顏色，可是人類的記憶裏卻是彩色的。]她繼續笑著，身體從翅翼開始漸漸變得透明，我驚慌的看著，無能為力。我知道，她要死了。
Mauve，淺紫色。
她微笑著，臉上的花紋也漸漸消失，終於，整個身體都變得透明，我不敢呼吸，生怕最輕的氣流會讓她消散不見，可是，她的翅膀最後動了一下，像一個浮上海面的氣泡一樣不見了。
瑞妮在兩個小時之後醒了。
我告訴她，是那只蝴蝶救了她。
她楞了很久，嘴唇動了動，最後什麽都沒說。
是誰救了誰？誰因為誰受傷？
誰能說清楚？
瑞妮大傷之後雖然險險得救，但是身體仍然十分虛弱。
我更是糟糕。
確定她肺部的傷好了之後，我幾乎是立刻就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整整十天沒有連續睡超過兩個小時，又一直處於緊張焦慮之中，放松下來我整個人都癱了。
我們在山洞又住幾兩天之後，帶上洞裏原先的居民們收集的幹糧，向林子外面走。
如果瑞妮計算的日期正確，我們走出林子那一天是6月20日。四人隊已經失散兩周了。
快要走出林子的時候，我聽到似乎有人。
正要用「絕」隱藏起來的時候，一個卷毛大叔發現了我們。他沖過來，激動得腮幫子不住顫抖，「你們是瑞妮和咪路？」
是一群職業獵人。
除了卷毛大叔，還有另外兩個年輕人和一個一直戴著口罩的姐姐。
他們在一天前才到達。
「有巧克力麽？」我問那個不顧我的反對把我抱起來的大叔。
「有！」大叔搔搔頭發，「你們真走運啊！」
我翻了個白眼。走運？
「要不是奈斯不顧獵人協會的反對雇了人來這裏找你們，你們可慘……呃。」那個卷毛大叔看看我受傷的左肩，不吭聲了。
大叔咳嗽一聲訕訕的說，「你的傷不要緊麽？有些感染啊。」
我搖搖頭，轉過臉看因為激動又昏迷過去的瑞妮。
這家夥一聽說奈斯和柯本還活著，立刻像粒從樹上掉下來的堅果一樣倒在地上了。
大概是安心了吧？
給她檢查身體的姐姐說，她的外傷雖然好了，但是有挺嚴重的並發癥，而且營養不良。我也一樣。
我摸摸自己凸出的肋骨，咬一口巧克力，「大叔，你們在哪裏找到奈斯的？不，不，奈斯他們什麽時候找到你們的？」
大叔激動了，「你絕對想不到！奈斯和柯本三天之前還在艾珍大陸北極圈內一個偏僻的紐特人村子裏！」
就像我之前推測的那樣，爆炸使柯本的立方能力失常。可是我沒想到他和奈斯竟然被傳送到了萬裏之外的印紐雪原上！
我聽說過那地方。那裏只有冰熊和肥得像氣球的海豹才能活下去。
不用說也知道聯絡工具也壞了。
他們費了很大力氣總算活著走到了一個村莊。
在柯本恢覆能力之後，他把奈斯送回了獵人協會總部。
但是，沒想到會長當時不在，而協會的負責人以「情況未明」為由拒絕派林子附近的獵人進來搜索。還說「也許我們被傳送到了南大洋某個小島上了也說不定」。
奈斯只好不顧協會的「保密協議」自己招募了一批人來找我們。
「奈斯自己怎麽沒來？」我捏著巧克力的手抖了抖，不會吧，Boss你應該沒那麽容易死的吧？
「他受的傷也很重。而且……」大叔郁悶了，「協會的人為了不讓他來‘送死’派了個人暗算了他，讓他身體不能動也不能用念力。奈斯現在躺在協會專屬醫院裏，四肢無力，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啊？噗哈哈哈哈啊……」我大笑起來！一邊笑還大力捶著卡車車篷。
「唔？怎麽回事啊咪路？」瑞妮迷迷糊糊的揉揉眼問。
我皺起眉毛，邪惡陰險的嘿嘿笑了兩聲，「瑞妮，你的運氣來了！」說著我立刻轉過頭問大叔，「奈斯這情況還要持續多久？」
大叔用目光譴責我，「最少兩周。」
大卡車開了沒多久，我們遇見了那批遵守協會命令守在林子外面的獵人。
我沒有怪他們的意思。聽從命令也許是對的。只是我不是那種人而已。
卷毛大叔和醫生姐姐還有那個一直不說話的高個子先生開著車直接到了這裏最近的機場，另一位先生說自己還有別的事中途跳下車走了。奈斯這次出了血本，他租了一架飛艇。
飛艇停在獵人協會的樓頂，我們依次走下來，獵人協會的人走到我身邊，「麥格尼小姐？會長想見見你。」
「正好，我也想見他呢。」我對面帶憂慮的瑞妮點點頭，跟著那個西裝大漢走進另外一架電梯。
說起來，除了獵人考試最後的面試，這還是我第二次見這個老頭。
他還是和原來一樣，笑嘻嘻的精神不錯的樣子。
「請坐吧。」老頭點點頭，「聽托多的人說，你救了一只螞蟻，那只螞蟻後來又救了你的同伴？」
托多就是那個在林子外面，本來負責「接應」我們那隊獵人的頭目。
「沒錯。但這不是我來見您的目的。」
「哦？」老頭眉毛一挑，「那你是為什麽來見我的呢？要是想用蟻後的情報來交換什麽，哈，你晚了……」老頭說到這裏嘆息，「新的蟻王已經誕生了。」
「啊？」我有點驚訝，因為前期被俘的螞蟻們說，蟻王至少還要一個月才會出生。
「還有哦，蟻後已經死了。」老頭眨巴眨巴眼，「蟻王其實是打破了蟻後的肚子出生的，他一出生就吃了幾個師團長級的螞蟻，然後和三個直屬護衛飛走了。擁戴蟻後的螞蟻們現在已經投降了。而另外一些實力很強的師團長也已經紛紛離巢自立為王。情況比之前更覆雜了。」
這些信息一個接一個敲著我的腦袋。
我呼了口氣，「那麽您是為什麽想要見我呢？」
老頭盯著我的眼睛，「奈斯說，你認為一些螞蟻是人？你還為了救那只螞蟻打傷他？」
啊、啊？原來是問罪的麽？
我轉轉眼睛，「沒錯。他們中有一些有人的記憶，還有人的感情。所以我覺得不管他們的外形和我們的差別有多大，他們是人。」
「嗯……很有意思的想法。」老頭托著下巴，「說來聽聽吧。」
我把那只蝴蝶的事情詳細告訴他。
「你看，她為了救我們的同伴，可以犧牲自己。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重視自己的同伴，她和我們一樣是有感情的。」我這時忽然覺得自己的語言很貧乏。
「他們中的一些，因為沒有戰鬥力，也不能和其他螞蟻用人類語言交流而被當成廢物，有的逃走了，有的死掉了……」
說實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這些蒼白單薄的語言對於這個活了上百歲的老頭有沒有用。
協會的人阻止奈斯去營救我們，對於這事尼特羅會長並沒有反對，顯然是因為已經知道師團長們四散各地稱王，他不希望失去奈斯這樣的戰鬥力。
這樣擅長冷酷計算的人，會聽得進我的話麽？
「麥格尼，你的話很有用。」出乎我的意料，老頭竟然很嚴肅的這麽說，「我們接受了一部分螞蟻的投降，而且，」他的聲音忽然壓低，「蟻後還有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會長成什麽樣，該不該活下來，不，應該說，投降的螞蟻應否活下來，現在在協會高層爭論得很激烈。」
「那麽你的看法是什麽？會長？你打算讓他們活下來麽？如果有了人的感情，就應該不會隨便吃人，那麽……」我有點激動。
老頭擺了下手讓我停止，「你必須也考慮到它們是一群有念能力的個體，並且曾經與人類為敵。至於它們的人類記憶會對它們今後的行為有什麽影響，還在觀察中。謝謝你麥格尼，你提供的情報很有價值。協會將會把‘螞蟻擁有人類的記憶和感情’列入下次遠征時的考慮中。請去休息吧。」
我慢慢站起身，老頭已經低著頭不再看我，翻著他桌子上堆著的文件喃喃自語，「人類的感情？看來要去拜訪一個老朋友了……」
「會長——」
「嗯？什麽事？」
「如果我們因為對方和自己長得不同，語言不同，習慣不同，或者因為他們弱小，不符合我們的審美而不把他們當做同類，不給予他們同樣的同情、友好、公平，那麽我們和把人類當做食物的螞蟻有什麽不一樣麽？」
我問出這個問題之後，心突然平靜了。
我毫不畏懼的和這個當今世上有可能最強的人對視著。等待著他的答案。
尼特羅的眼睛裏閃過驚奇、笑意、恍悟，恢覆沈靜。
「很好的問題，麥格尼。很好的問題。」他看著我，對我微笑，但不打算給我答案。
我有點失望。
可是我還能說什麽？還有什麽是我可以做的？我反手擰開門，「會長，再見。」
走出協會大樓，我去了專屬醫院。
柯本被裹得像個木乃伊，他睡著了。看護他的護士輕輕給他擦汗，臉上是只有小女孩看到電視上的英雄時才有的崇拜和愛慕。
我笑了笑去看瑞妮。
她不在病房。
哦，我拍一下自己腦袋，這家夥一定是在奈斯那裏！
果然，這剛剛能動的女人穿著病號服，正在給奈斯削蘋果。Boss一臉不耐煩，皺著眉毛臉扭向窗外。
我推開門走進去，嬉皮笑臉的一屁股坐在奈斯病床上，看看他的病號服，又看看瑞妮開始發紅的臉，再看看奈斯越來越黑的臉，不怕死的問，「Boss今天已經排便了麽？」
「餵——」奈斯厲喝。
瑞妮也嬌嗔，「咪路呀！」
我嘿嘿笑了一會兒，收斂笑容，很認真的對他說，「對不起。集體行動不應該有個人意見。」
奈斯垂下眼眸沈默了一會兒，擡起頭，「不。錯的也許是我。我不是一個能和太有個性的手下相處好的Boss，從我小時候就是這樣。和隊員有不同意見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試著了解他們為什麽會那麽做。而且，這次……我自己也忘了當時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柯本。我一心想的是讓你滾開，殺掉那只螞蟻。」
房間裏靜了幾秒鐘。
「Boss，於是你小時候就被隊友甩過麽？」
「你這混蛋小孩！」奈斯先是皺眉大怒，接著笑了，像是忽然釋然了，「嗯。是啊，一隊只有五個人，竟然先後有兩個人退出。我真的不算是個好Boss。」
大家靜靜笑了一會兒，奈斯拍拍瑞妮的手，「我有些話要單獨和咪路談談，先到外面等著？」
我收到瑞妮的怨念時大罵奈斯混帳，蠢貨，不會隨便編個理由讓瑞妮幫你買個雨傘什麽的嘛？
瑞妮乖乖起身，走了出去。
「咪路，最後這次任務，因為我後來沒有遵守協會的保密協議，所以沒錢拿。一分都沒有。」奈斯嘆口氣，「你今後不會再和我一起做任務了吧？」
「嗯。」我想了想告訴他，「應該不會。不過奈斯，多虧和你們出這次任務，我想好今後自己要做什麽了。」
「做什麽？」奈斯像是有點好笑似的看我，「去抓蝴蝶？」
我搖頭，「當然不是。我想做一個旅行家，去人類沒去過的地方，去發現新的物種，保護瀕危、珍惜的動物……」
我還沒說完呢奈斯就開始嘲笑我了，「你還真是個不缺錢的小孩兒啊！」
「……」我皺著眉看著這個大小便都不能自理還拽得要命帥得煩人的男人，「錢，我會想辦法的。倒是你，奈斯，你打算怎麽辦？爆炸的時候是你用力把我和瑞妮推走了吧？所以我們還留著林子裏而你和柯本承受了大部分爆炸的威力被送到了艾珍大陸的北極圈。」
奈斯看著窗口，沈默了很久。他金色睫毛遮蓋著的藍色眼眸幽深似海。
「我曾經有過喜歡的人。她和我一起工作。後來在一次任務中為了救我死了。」奈斯純粹陳述的語氣不帶什麽感情，可是，可是我知道，要經歷多久才能這樣像講述別人的故事那樣說起自己的過去。
「從那以後，我發誓不再和自己的隊員有任何……」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住，又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會讓瑞妮回家的。」
我楞了楞，「啊？瑞妮告訴你了？她……」
「她沒有告訴我。我一直都知道。」奈斯的聲音讓我突然想到某個仿若夏日將盡的黃昏，其時有白鳥飛過。
「你不能這樣。你喜歡她，對吧？她也喜歡你，你又不是非要做這樣的工作才能活下去，為什麽就不能試試和她在一起？」
突然間我想哭，奈斯並沒有對我說什麽惡劣的話，可是我卻無理由的對他發怒，「你是個混蛋！你其實根本是懶得要換一種活法吧？你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點別的東西麽？那你離開不離開流星街，在這裏還是在那裏，長大什麽的，不都沒有意義了嗎？」
我說著，眼淚實在忍不住，竟然真的哭起來了。
「餵——小孩兒，別哭啊，你過來。」奈斯對我揮手，哭笑不得的樣子。
我自己也覺得挺丟人的，抹了抹臉，「幹什麽？」
他擡起頭很認真的看了我一會兒，「我會考慮的。」
我沒搭理他，沈默了幾秒鐘對他說，「好好照顧瑞妮。我走了。」
他沒好氣的揮揮手，「去吧！之前工作的錢已經匯到你的賬戶了，夠你用一陣子。」
瑞妮這家夥終於變得聰明點了，因為我一推開門，就看見她趴在走廊邊上偷聽。
她耷拉著腦袋走過來，臉紅紅的，哼唧了幾聲才說，「原來奈斯早就知道了。」
「廢話。他觀察力很好。餵，餵——你怕他幹什麽？他又不敢真把你送回家！」我戳她一下，「再說了，你就不會自己想想辦法麽？」
她郁悶的摳墻，披拂在肩膀上的金發一顫一顫的，「我能有什麽辦法？」
她說著轉過身，靠在墻上。
我跟她靠在一起，抿著唇思考一會兒，湊在她耳朵邊上。
「哎？不，不，不，不行吧？」這沒用的家夥臉紅得連我都能感覺到熱度了，她結結巴巴，「奈、奈斯，可、可、可不像柯本那麽好欺負啊……」
「笨蛋！不爭氣！白長了那麽大的胸！」我拽她的頭發，「卷毛大叔不是說了嗎？他至少還有兩周不能動呢！趁這時候搞定他！長這麽大連初吻還沒送出去！丟人！」
瑞妮垂著腦袋不吭氣。我正想說什麽呢，她突然擡頭挺胸，把天藍條紋病號服上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撥拉了一下披肩長發，走向奈斯的病房。打開房門之前，她轉過頭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嫵媚一笑，「咪路，我的初吻送給你了啊！」
我目瞪口呆，腦子裏一片空白，張大嘴巴，在看到房門關上，玻璃窗上的百葉窗簾「啪啦」一聲完全合上之後終於發出短促的驚嘆。
瑞妮是否「搞定」了奈斯我不知道。
會長決定下次遠征的要用什麽樣的戰略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回家了。
將近一年沒有回去了，黛美太太雖然不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的試探我何時回家，可是我知道她很想我，就像我想她一樣。
回到薩克，我駕駛飛艇飛回莫然諾。
到達的時候是晚上九點鐘左右，在空中觀察了一陣，我把飛艇停在森林邊緣的一塊空地上。一個月沒駕駛，我的技術有點生疏了，著陸時不是那麽順利。
從飛艇裏出來，我從地上撿起那只倒黴的兔子，呃，拿回去給黛美太太說這是野味？回家禮物？
我從森林中的小路走回家，只有最慢最慢的火車才會經過的小鎮在夜色裏就像一只打著哈欠的貓，而我焦急的步伐完全沒有打擾它。
酒館已經打烊了，客人們早就走了，小酒館裏燈光昏黃，只有一個胖老太太的身影。
在看到黛美太太的影子時，我突然鼻子一酸，因為焦急而忽略的各種感官一瞬間回到身體。我能聽到在夏夜裏悄悄跑出來的蛐蛐在墻角歌唱，鼻子裏聞到的是甜豆和攀爬玫瑰散發出的花香，還有酒館特有的，帶著種疲倦的煙酒味。
我推開大門，粗聲粗氣大喊，「我回來了！」
「啊？」黛美太太像被嚇了一跳，又像是被定住了，她疑惑而緩慢的一點點轉過身，似乎覺得自己剛才聽到的聲音是幻覺，於是我沖過去，像從前那樣從她背後把她矮胖的身體抱起來轉了個圈，哈哈。
我笑了兩聲停住，黛美太太回過頭，流淚了。
「咪路，你回來了？你餓不餓？」
「餓！我想吃你做的面條！」
黛美太太的廚藝也和原先一樣，不過我還是在她溫暖的目光下歡快的吃了兩碗面。
一直到和我一起坐在樓上的房間裏，她還是不大相信我真的已經回來了。
她打開我的背包，拿出裏面放得亂糟糟的衣服雜物，再把它們歸類，什麽要拿去洗，什麽要晾曬，啊咧，這是什麽？現在的女孩都流行穿這種內衣了麽？這是半透明的吧？
我坐在地板上把腦袋貼在她膝蓋上咕咕笑。
閑聊了一會兒，我突然發現我不再能夠像從前那樣，嘰嘰咕咕的把自己做過的事，遇到的人，看過的東西，毫無順序，想到什麽就說起什麽的一件件告訴她了。
黛美太太也一樣。她還是像從前那樣用粗糙的手撫摸我的頭發，可是她不會一再的追問我的經歷。
她看我的目光，驕傲中有點傷感，「你長大了好多啊，咪路。」
「嗯。」
送她回家的路上，黛美太太告訴我，我們現在有一名廚子，還有一個侍者。她只是幫幫忙，打烊之後會習慣性的在櫃台後面坐一會兒，發發呆。
「這次回來之後，不久還要走吧？」
「嗯。答應了朋友，要送點東西去西堤離大島那邊……還有，美達小姐你還記得吧？她要我做些新的潤膚霜呢。」
「那生意真的做起來了？」
「好到你想象不到呢。」
我沒有留在黛美太太那裏，自己走回了家。
站在酒館門口我發了會兒呆，坐在甜豆架子旁邊的長椅上。
月光像層白紗一樣覆蓋在地面上。
昏暗的路燈像是困極了的人的眼睛，每隔幾秒鐘就會發出「茲」的小小聲音，燈光變暗。
也許是燈泡要換了。
呆坐了幾分鐘，我輕輕嘆口氣，站起身，仰頭看著我房間的露台。
那些玫瑰花還是開得很熱鬧。它們像是永遠也不會老去。
我輕輕跳上露台，把那盞蒙著厚厚灰塵的玻璃燈取下來，拿進房間擦幹凈，放上一支新的蠟燭點燃，又重新掛回去。
洗了個澡，從樓下冰箱裏拿了瓶啤酒上來，我站在露台上一口一口把酒喝完。
半夜的時候我忽然醒了。
凝神傾聽了一會兒，我確定自己聽到的不是幻覺。除了外面不知名草叢裏唧唧啾啾的夏夜小蟲，我的房間裏有一種我覺得陌生的聲音。像是有只手表在不停滴滴答答。
我閉上眼睛聽了幾秒鐘，驚奇的發現那聲音是從我床下傳出來的。
怎麽回事？
我跳下來，爬到床下，把手掌貼在我撬開的那塊地板。真的是在這裏！
我的心猛的加速跳了兩下，右手的手指像是僵住了一樣。
幾乎是急切的把那塊地板掀開，我從地板的夾層裏捧出我用來藏寶的鐵盒，把它放在床上。
月光下，有玫瑰花的影子輕輕晃動，讓鐵盒早已斑駁的漆面看起來像是副褪色的水彩畫。
我盯著盒蓋很久，終於顫著手打開它，雖然心裏早有了一絲模糊的預感，可是見到躺在盒子的那樣東西時，淚水還是憑空決堤而出，一瞬間就超出我的眼睛所能盛載的重量，順著兩腮跌落。
那只因為一個年少無知的小女孩天真膽大的探險而被拆得支離破碎的小鬧鐘，終於因為某個人曾經無意間的許諾又完好如初。
庫洛洛……
我把鬧鐘抓在手裏，抽噎了幾下，再看鐵盒裏另外兩件多出來的東西。
一本書。還有一個小小的鉆冠。
那鉆冠上仿若真有淡淡花香和果香，只可惜，鉆石做出的雛菊，是不可能有兔子耳朵那樣的淺得有點害羞的粉色的。
我的手指擦過那些用各色不同寶石鑲嵌的花朵，把它放回鐵盒，拿出那本書。
這本書一翻開，我立刻大吃一驚——這是在阿裏斯蘭的地宮裏爸爸留下的那本書！
書上有他的念力在流動。
我極力克制著自己，把手心在床單上擦了一下，輕輕翻到正在被書寫的部分。
原來爸爸說的「我也看到他」是這麽回事！
我看著書上那些記錄他和他的新朋友們有趣對話的片段，輕輕呼了口氣笑了。
他過得很好。
放心之後我把書往前翻，看到了爸爸很久之前經歷的事情。
這本薄薄的書翻看的時候卻含量驚人，連他還是小孩子時的記錄都有。
等等，我好像在貪婪島上見過這樣的卡片？
啊，原來爸爸後來要的卡片是這個？
這樣好像在看他的隱私啊……還是不要再看下去了吧？
突然間我腦子裏有一聲滾雷！
我看了看攤開在床上的書，阿裏斯蘭的地宮只有三月、六月、九月和十二月的特定時候才能進入，三月時庫洛洛還沒有除念，上次進入地宮因為我們沒有陶管所以沒有打開那個蜂巢一樣的石壁，這……
這些東西是不久前才送過來的！
庫洛洛還活著！
我的腦子裏一時間像是座被暴風雪襲擊後的城市，我跌坐在床上，用手掩住嘴，仿佛要掩住那聲驚呼。
也許是旅團中別的人去的地宮……
不，不可能。
他不可能讓其他人去那座小島。
那麽，是不是說，西索他，死了？
我不自覺的在搖頭，捏緊手裏的小鬧鐘。
不，不……
我很難形容自己心裏是什麽感受。
我不希望庫洛洛死，現在證明他還好好的活著，可是……
可是為什麽我心裏會這麽難過？
我握著時鐘，聽著它滴滴答答，把頭靠在膝蓋上默默流淚。
哭了一會兒，我揉揉眼睛，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錯。鐘的表盤上，秒針正在逆時針旋轉。
庫洛洛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他，是想對我說些什麽。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如果一切可以從來，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我不知道。我想他也不知道。
（團蜜們看到這裏就可以走了……真的。）
我靠在床頭，捏著那只反方向的鐘蜷縮成一團，小聲嗚嗚哭。
天色漸漸發亮時，似夢似幻，我聽見露台上傳來一聲笑聲。
拂曉時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一朵在微風晨露中輕輕顫動的花蕾上，一個紅發的小醜逆光坐在露台的鐵欄桿上。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夢境。
「你不歡迎我麽∼」
我難以置信，走出房間的那一刻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時候還不敢，「你活下來了……」
「嗯∼為什麽我活下來了你反而哭得更兇了呢？」那個小醜的手指碰到我的時候，我還是不敢相信。我怕這是一個夢，在我擁抱他的時候醒來。
我看著他短了好多的頭發，還有露出的右手臂上一串燎泡一樣的疤痕，傻瓜一樣重覆，「你活下來了……」
小醜對我笑，半瞇著的眼睛，翹翹的長睫毛，還有比我熱一點的體溫，我很熟悉的隱約香味，的確是他！
沒等我繼續發呆，他已經把我拉進懷裏。
這到底是不是夢？我已經無法分辨。
隔了很久，我終於笑起來，「我……庫洛洛沒有死。」
「沒有。」他怏怏回答，隨即又笑了，「一切如你所願。」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8:01
團長番外&
一年兩夏。午夜的太陽。
His side of story
我站在那裏，看著她向山坡下沖去，狼狽的跌倒，然後，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從地上爬起來繼續跑。
她一邊跑一邊不斷擡起沒受傷的那只手，我猜她一定是在用手掌抹臉上的眼淚。
她哭的時候總是喜歡用手掌去抹淚，不是用手背。
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的時候覺得很奇怪，怎麽會有人哭起來可愛得讓人想笑呢。可是現在，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她的速度很快，只幾秒鐘就沖下了山坡，向著山下的小路跌跌撞撞，然後消失在我眼前。
我眨了眨有點幹澀的眼睛，轉過身朝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這麽年輕，受的那點傷應該很快就會好。伊路迷很快就會找到她，她會很安全。接下來我要做的，是引開席巴，讓揍敵客家跟她父親做約定的人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晚上休息的時候我打開她的大背包，取出露營的工具，隨便吃了些我們之前買的罐頭。
她喜歡桃子罐頭。而且一定選桃子切成兩半的而不是切成小塊的。她說這樣桃子的味道才能被更好的保存。可我一直沒發現有什麽分別。
所有的東西上都無一例外有她的氣味。
我根本睡不著。
我忽然想起她跌倒在地上的樣子。她先是趴在那裏，肩膀和後背微微抖動了幾秒鐘，然後才用手臂撐著身體轉過頭，臉上粘著塵土，嘴唇微微張開。
明明我從她轉身跑掉的那一刻直到她消失在眼前都沒有閉上眼睛，可是，我卻記不起她那時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或者說，我忘了她回頭看我時眼睛是什麽樣的。
看著被樹枝割裂的天空，還有南半球這時午夜的太陽，我想起第一次看見她的情形。
她冒冒失失的抱著一架笨重的古董電唱機走進酒館，大聲自言自語，我就要走出門的時候她才註意到我，有點羞澀的輕輕說了聲「嘿」算是打招呼。
這本來是個無關緊要的相遇，我應該很快就忘掉。可是離開小鎮之後，我總是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就像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遺忘了。
在路邊商店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時我突然想到了，不對勁的是她的眼睛——那個小女孩跟我打招呼之後眼睛看了我的右手一眼。
她可以看到我加了「隱」的書。
「恐怕我們要回去一趟……」我說這話的時候信長和飛坦都是不以為然的樣子。他們都覺得我這次大費周折所取得的能力既不好用又危險。
判斷事實的天平，使用時要讓被審問的人把手放在審問者的心臟上。
我們回到小鎮，已經是深夜了，那間小酒館也打烊了。
對面二樓的窗口的燈亮了，那個小女孩走進來，脫掉白色短袖衫和格子短裙，然後像是舉行什麽儀式一樣一絲不茍的做著超越她肉體負荷的運動。
她果然是訓練有素的。
那麽，她身後的人是誰？這次的行動計劃的相當嚴密，是誰得知了我們的行蹤？那個能力者只是個誘餌麽？……
在我的各種假設紛紛建立又一個接一個被我推翻的時候，她走進浴室，開始洗澡。
信長咳嗽了一聲，轉過身看著我和飛坦。
看到我們沒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他抓著下巴走開了。
這太怪了。不會有這樣的巧合，在我偷取念能力之後剛好出現的念能力者……可是，這種坐在浴缸裏一邊玩著橡皮鴨子一邊一臉憧憬的看著一張紙的樣子……她看起來又像個普通的小女孩。
稚氣未脫，充滿向往。
忽然間飛坦的氣有輕微的波動。
然後，我不得不承認，眼前是很美麗的景象。
老舊的浴缸在燈光下有種絲綢般的質感，從浴缸裏站起來的少女看起來就像一件正在上釉的瓷器。乳白色的白釉從她身上流動下來……
之後的情景讓人覺得焦躁。她坐在浴缸邊上，細心的在手腳上塗抹從一只小盒子裏挖出來的什麽膏體。
她臉上天真到近乎笨拙的表情和她光滑細膩到讓我覺得含在嘴裏會像奶糖一樣化掉的皮膚使我心煩意亂。
我轉過頭，對他們說，「我過去。」
飛坦壓制著自己的呼吸沒有回答。信長靠在墻角把臉轉向一邊。
我跳上露台，她根本沒有發覺。她換上了男式的圓領大汗衫和平腳褲，手裏拿了一小瓶啤酒走出來。
那些舊衣服一定很柔軟。有一瞬間我這麽想。
和她交談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想要笑。
她看起來最多十四、五歲，但是說的一些話，還有說話時的語氣神情，讓我覺得她比看起來更幼稚，完全是個不知世事，被寵壞的小孩子——很輕易就能被看出情緒，大眼睛睜得圓圓的，眼尾有幾根睫毛特別的長，長到幾乎不像是真的，不高興的時候嘴唇會不自覺的嘟起來，像是要撒嬌似的。
我們離開了。
走了很遠之後飛坦突然問我為什麽不幹脆殺掉她。我笑了一下，有必要麽？這真的只是個巧合。她是個念力的初學者，連「凝」是什麽都不知道。她大概是在給那架古老笨重的電唱機調整位置時偶然把念力運在眼睛上，剛好看到我還沒有收起來的書。
那小女孩……我想起她從浴缸裏站起來的樣子，還有那種天真得接近笨拙的表情，她……
我覺得她甚至都還不能算是一個「人」，她更像是某種年幼的小動物。
很快我就忘記了這件事。而偷來的能力在那之後一次也沒有用過。
我沒有想到，第一次真正使用這個能力，會是用在她身上。
就像我沒有想到，這個女孩後來對我意味著什麽。
俠客在天空競技場幫我物色有趣的念能力者。
之前的能力者竟然沒有像我推測的那樣逃走或是隱姓埋名的生活下去。他死了。死在天空競技場。
這次找到的人能力是「瞬間的空間移動」，很有意思的能力。
和瑪琪一起順利取得了能力，俠客決定繼續留下來，「最近好像有很多不錯的新人進入200層」，他說。
天空競技場。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前赴後繼而來，為這頭巨獸獻上金錢、鮮血、生命、希望，像是場無休止的祭祀。
而我們只把它當作一個可以觀察獵物的玻璃箱。
七月七日。這次的行動西索來了。
他對旅團的活動一直不太有興趣的樣子。
讓他入團可能是個錯誤的決定。盡管他的實力很強。
兩天之後行動結束，他回天空競技場了。我和瑪琪、飛坦去下一個計劃中的城市。
可是接下來的行動因為俠客的一通電話取消了。
麥格尼？
哦，是咪那薇愛路•麥格尼吧。
我還是失算了。
看起來像某種年幼動物的小女孩。
長大之後也許是猛獸。
獵豹和獅子的幼仔看起來比羊羔還要可愛。
我走進有著空蕩蕩氣味的教堂，看到她盤腿坐在地上，抱著雙臂。臉上還是那種帶點笨拙的天真表情，嘟著的嘴和鼓鼓的臉蛋顯得十分惹人憐愛。
她看起來真像只生氣的小狗。
傻乎乎的小狗完全不記得我了。
看我的眼神也完全不同了。
我想她大概是那種用氣質和印象而不是外貌來記憶區分人的那種類型，呵，這點真的和小狗很像。
小狗在和信長、芬克斯打鬥的時候終於露出了獠牙和利爪。
她的動作、力量、判斷力，還有幾乎是直覺的反應速度，以她的年齡來說非常難得，可是……她並不是強化系的。
我回憶著和她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她到底是什麽時候發動了能力的？
她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覆制了我的能力。她不像是在說謊。
當她終於明白自己已經被捕住了之後，她發了一條類似「遺言」的短信。拙劣的撒謊。
面對俠客刻意的取笑時，她出乎意料的激動，而且……所使用的能力竟然是和西索一樣的。
俠客說過，西索回來之後去她打工的地方帶走了她。他沒有繼續跟蹤。
難道說，她做的這一切是西索授意的？
不，不對。
西索和她應該是在去年獵人考試的時候才認識的……她不能再使用我的能力了？為什麽？到底是什麽讓西索的能力取代了我的？
不管是為什麽，這讓我對她的能力更加好奇了。
我要繼續觀察她。
這孩子發覺自己不可能逃走之後居然還會抓住機會向我們表示不滿，幾乎是在向我挑釁。
我猜她父親一定很愛她，而她幾乎從來都沒有被真正的拒絕過。
吃了晚餐，她坐在一角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她問芬克斯，「你看見那個天使的臉了嗎？」
天使的臉？
這時候她關心的竟然是這個？
我又忍不住想笑。她到底是被什麽樣的人養大的啊？
我告訴她，我不會殺她。
她眨了一下眼睛，垂下頭不再說話。
信長芬克斯接連睡去之後，她用毛毯把自己裹的緊緊的，好像一粒繭，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我和飛坦，但是很快，就因為體力不支睡著了。
我正要看下一本書，她突然踢了一下木椅的扶手。
大概是因為腳上穿著鞋子不舒服，也可能是因為害怕，她在睡夢中握緊拳頭，眉頭微微皺著。
我把她的鞋子脫掉，她怕癢似的蜷起腳趾，動了動，沒有醒來。
那雙腳很小，比我的手掌還要短很多，皮膚細嫩，腳掌是健康的緋紅色，非常光滑。可是在腳後跟和尾趾上卻有新鮮的水泡，還沒有完全愈合。
西索究竟帶她去了哪裏？走了很長的路？在一夜之間能夠磨出腳上的泡？她對他而言是什麽樣的存在？新鮮的玩具？還是……
我不知道西索有這樣的癖好。她還只是個孩子。盡管她的嘴唇對於一個孩子的臉來說無論是形狀還是色澤都顯得過於誘人，像是什麽水果，輕輕咬一下甜美的汁液就會溢出來。她的臉在燭光下面有種絲絨般的質感，讓我想起她家露台上那朵玫瑰。
我搖搖頭，繼續看書，遣散那天晚上的記憶，正在上釉的瓷器……
接下來的逼問比前一天的連番搏鬥更讓她受打擊，眼淚在她眼眶裏打著轉，每次在我認為會掉出來的時候又神奇的退回去，讓她的黑色眸子顏色越來越深。
她害怕，可是又在竭力維持自己的尊嚴。她憤怒，可是又握緊雙拳保持冷靜。
皮膚雪白，瞳仁漆黑，嘴唇櫻紅的漂亮女孩子我見過很多個，可是，這個很奇怪。
信長總是對強化系的人抱有好感，尤其是這種倔強的孩子，他在飛坦忍不住出手的時候護著她。
其實沒有必要，飛坦不會真的弄傷她。可是意外的，她在看到飛坦的雜志之後第一次露出脆弱的樣子，那層堅強的外殼出現裂口了。我突然醒悟，西索和她的關系也許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她有著處女對「性」本能的懼意。
使用天平問話的時候，她又一次對我提出的關於「接觸程度」的問題感到害羞。
她的小手貼在我的胸口，皺著眉擡眼看我。
事實上她是個很容易害羞的女孩，在我把她抱起來的時候竟然會臉紅。她身上有隱約的香味，和她的身體一樣柔軟輕盈。我分辨不出那是洗發水的氣味還是她衣服上的味道，也許是她身體發出來的。
我把她放在長椅上，用毛毯裹好，想了一下又把她的鞋子脫掉。
「你的腳上有剛剛愈合的血泡……在比賽之後的兩天裏你做了什麽？」
她閉上眼睛不理我。像是要用這種方式和我對抗。
她微翹的上唇揚起一抹很甜蜜的微笑，我忽然覺得，她的嘴唇長得很好看。
可是，即使閉上眼睛不和我對視她還是會臉紅。
這讓我忍不住想要發笑。
她的睫毛不安的顫動，嘴唇抿得緊緊的。
她大概不知道這種情況下，閉著眼睛，臉紅的樣子對於男人來說簡直算是種誘惑。
她真的還是個孩子。
推開教堂的大門，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睫毛輕輕顫抖，顯然非常害怕。
「俠客，你和信長留下來，等她回去之後再和我們會和。」
他們點頭答應。
大概他們也覺得就算繼續帶著她也不會有新的發現。
「團長，」芬克斯露出個古怪笑容，「只跟到她回去之後嗎？這麽寶貴的……嘿嘿，資源。」
「我會找更適合的人一直跟著她。」我聯系到揍敵客家族，「我有委托。是跟蹤並且保護一個女孩子。」
信長問我為什麽找上揍敵客，我笑了笑，她只覆制比她能力高的人的能力，不是麽？揍敵客家，和她，一定有什麽聯系，體術的風格如出一轍，雖然她沒有學更專業的暗殺術，但是這樣相似的風格不可能是巧合。
揍敵客家的效率從來不會讓人失望。詳細的跟蹤報告每天下午五點會傳送回來，驕傲的小狗繼續留在天空競技場，她每天會和西索外出，傍晚回來。我猜西索是在教她怎麽用他的能力。
伊路迷的報告一直持續著。她離開了天空競技場，她回家，她又離開家，她也要去枯戮戮山？
看來她的確和揍敵客家有某種未知的聯系。我猜，那種聯系多半出自於她的父親。
艾恩•麥格尼，所有資料都保密的獵人。籍籍無名可又顯然沒那麽簡單。
本想試探一下，可是揍敵客家竟然毫無異議的接受了我的委托。也許，下次關於她的委托，應該繞過伊路迷這一層要求揍敵客家更高的管理層參與？
艾恩•麥格尼。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和揍敵客家的家主談好了暗殺十老頭的生意離開，我想了想讓俠客和瑪琪把她帶過來。出其不意的隨便表示一下所有權也許會有潛移默化的效果。
她還是和上次一樣，倔強，不安，像只被激怒了拱起背低吠的小狗。她真的很討厭我。
嗯，對付這種姿態的小狗，我有很多馴服的辦法。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我用看一樣我一定會得到的東西的目光看著她，她像我想的那樣很快開始臉紅，又羞又惱。
達到目的之後我不再看她，讓俠客看看她都帶了些什麽。
信長永遠多嘴。
他的樂趣除了激怒飛坦窩金弗蘭克林芬克斯之外大概就是欺負任何有點天然呆的人。就像俠客一樣。
不過，當俠客翻出那本糟糕的書之後，他們突然不覺得逗她是一件好玩的事了。
這個會在我的註視下臉紅的孩子突然像轉換了節目的電視，用放肆的目光打量我們。
不僅是俠客和信長，還有我。
她用一種純粹的好奇和探究的目光看我，笑得有點奇怪，只有在你看到一個盛裝打扮的美女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狼狽的摔倒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時才會有這樣古怪的笑容。
「她看的是什麽書？」
俠客黑著臉把書扔給我。
我翻了翻書，嘿，真是可笑，現在還有這樣教女孩子如何……的書？紙上談兵。
我和她對視。
你究竟是覺得什麽好笑？
你見過……
等等，這樣的目光，她是在想象我……
這孩子！
接下來她更加肆無忌憚，不僅是我，連信長和俠客也給她用目光猥褻了。我猜她舉起書，翻的一定是那頁彩圖。
這種對兩性間的差異毫不避諱的好奇和簡直躍躍欲試的態度讓我有一絲微妙的尷尬。
我記得她說過，她沒有媽媽。
我真不該流露出那種帶點怒意的尷尬的。因為她現在完全不怕我了。
這真不好玩。
就算是讓瑪琪對她施以顏色也無濟於事。
我明明白白的知道，這小動物一樣天真的家夥今後也許會捧著那本書，翻開彩圖，想象我的臉。
「能告訴我你來這裏幹什麽嗎？」
「來旅遊。」她指指自己的背包，「順便買些土產回去送給朋友。」
「糖果麽？」我突然想起在教堂裏，她閉著眼睛，在我顛覆了她相信了一生的東西之後有點難過的說「在想糖果」。
被告知可以走了之後，她提起背包轉身就走，背脊挺得很直。
「還要繼續監視她麽？」俠客問。
「當然。伊路迷會繼續跟著她。」我站起來，看著她嬌小的背影，突然有點想吃糖。
信長撓撓頭，「嘖∼」
可惜計劃不得不終止了。
伊路迷在幾天後的傍晚發來報告，她把她家對面那所房子推倒了！
「信長，她沒有安窗簾。」
「啊？團長你在說什麽？」他一臉疑惑。
也許把她的能力偷走並不算是最高明的做法。她的性格裏顯然有很決絕的一面。
那麽，要怎麽把她的能力據為己有？
俠客在一旁低笑，「其實，我們很快又會和她見面的。職業獵人咪那微愛路•麥格尼剛才花了兩千萬戒尼查詢‘阿裏斯蘭之書’的拍賣地點……」
「就在友客鑫。」我低嘆，「所謂的‘阿裏斯蘭之書’其實是一只裝著羊皮卷的陶管。真巧。」
「團長，你最近看的那些書……」
我點點頭，「沒錯。她的能力似乎在關於阿裏斯蘭的傳說中出現過。所以離開天空競技場之後我去找了安麥歐部落的酋長。你還記得他們部落舉行祭典時唱的那首歌麽？傳說中阿裏斯蘭之王封存了一些神奇的石頭，似乎可以‘祛除惡念’，我猜也許是可以除念的石頭？」
「看來可憐的麥格尼小姐註定沒法拿到‘阿裏斯蘭之書’了……」俠客輕輕笑，按了按鈕，把印著那支陶管照片的一頁紙從打印機中取出來。
小滴走過來跟我換書，她看了一眼那張紙，「團長，這是我們到友客鑫要搶的東西麽？」
俠客對她眨眼，「除了這個，團長還想要一個人。」
「人？」
「沒錯，一個十四歲的漂亮女孩子。」他又開始要欺負天然呆了麽？
「團長已經墮落到找女人要用搶的了嗎？」
「……」
我咳嗽一下遞給她我正在看的書，「小滴，這本書不錯。」
在友客鑫的臨時基地，我還沒有看到她就聽到了她的尖叫。
然後，她跟著信長走進來，不安的打量著我們。
和芬克斯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忽然間不再害怕。
我猜她已經和西索見過面了。
西索對待她，究竟是什麽樣的態度？
這有點麻煩。
窩金被抓應該只是小插曲，也許等他回來時我已經完成了下一步了。
俠客從她身邊經過時還是忍不住要欺負她一下，把她頭上的滑雪帽和墨鏡拿走了。
她氣鼓鼓的嘟起嘴皺眉，然後轉過頭瞪了我一眼把臉垂下不再和我對視。
我隨意跟她說了幾句話，她一概不理，卻忽然問，「俠客可以任意轉接電話？」
這問題讓我有點驚異。
她的思路比我想象的要敏捷的多，註意力也很敏銳。也許之前我真的低估她了。
如果不把她的能力偷走，還有什麽方法可以把她的能力據為己有？
我向她解釋電話的事，她一邊聽一邊不自覺的點頭，眼睛裏有光芒閃動。
她似乎是在計劃什麽。呵，我明白了。她是想要用我剛才這方法去偷阿裏斯蘭之書。
這是個有盜賊天賦又沒有什麽嚴肅道德觀念的人。
也許，可以拉她入夥？
唉，也許行不通。她實在很討厭我。而且隨時在計劃逃走。
飛坦走出來說「可以了」的時候，她又快睡著了，腦袋一點一點的，抱著背包，盡管表現的平靜可是這種缺乏安全感的肢體語言還是出賣了她。
我對她說，「跟我過來。」
她像是突然被驚醒了，打了個冷顫，背包掉在地上。
她楞楞的看了我幾秒鐘，把頭一扭，抿緊嘴唇說，「不去！」
這家夥真是被寵壞了。
你以為你是在誰手裏？
「不要違逆我。雖然我不像飛坦那麽有耐心……可是，只要我願意，一樣可以把你弄得很疼又不會死掉。」
我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仰起漂亮的小面孔，漆黑的眸子裏映著我的臉，我一時間有了奇怪的錯覺，仿佛我們置身於一個怪異的舞會，而我在向她發出邀請。
她當然沒有接受我的邀請。
屏住呼吸幾秒鐘，她握緊雙拳，站了起來。
我突然發覺，從在教堂重逢之後，她在我面前再也沒有流露過第一次見面時那種嬌憨甜美。即使是害羞的時候，她也表現得……非常堅硬。
我只能找到這個詞來形容她面對我時的態度。
她知道沒法反抗我，可是又時時刻刻用她的這種態度反抗著我。
很明顯她知道我要做什麽。
在我問那個陰獸關於他念能力問題的時候，她的手臂和拳頭在輕輕顫抖，盡管這房間裏的燭影很亂，我還是可以從她的影子裏看出她的恐懼和不安。
當要完成最後一步，飛坦和我相視一眼走出去，她那雙大眼睛竟然像是在喊飛坦，要他留下。
她又開始怕我了？
這種畏懼會不會永遠刻在她身上？如果刻上之後，她就是我的了？
我對她微笑，輕聲叫她的名字，「咪路，你看到了麽？」同時把那個倒黴家夥的手掌合在我的書上。
她驚叫一聲，踉蹌著要往門外跑。
我丟開那大漢一把抓住她纖細的腰把她拖回來，大概是太害怕了，她忘記了用念或者是格鬥術來反抗，那種掙紮，就像是把一只小狗緊緊抱在懷裏時，小狗不滿的低吠和扭動一樣，讓我想笑。
「還沒有完呢……」我俯在她耳邊低聲說，把書打開給她看。
也許用力量去征服她，去鎮壓她，讓她徹底完全的臣服之後，她就不再會反抗我？
可是……肉體的力量也許不能完全做到這一點。
這只小狗緊緊閉著眼睛，不管我怎麽威脅都不願睜開，仿佛這樣她的世界就還是安靜美好的。
我用飛坦的名字嚇唬她，她喉嚨裏發出哀求似的細碎的聲音。
「那睜開眼睛，好麽？」
她點點頭，還是閉著眼睛。
我在心裏嘆氣。也許對待這種從來沒有受過真正的傷害又這麽「堅硬」的人，恐嚇只能讓她反抗得更激烈？
我嘗試溫柔的對待她，她終於睜開眼睛，像個小孩子似的，想要用雙手的指縫保護自己，可是卻連把手舉起來的力量都失去了。
也許是這種孩子氣的舉動，也許是之前她在我懷裏掙紮時那種讓人覺得可愛到好笑的動作，也許是別的什麽原因，當她把雙手放在我胸口做出試圖推開我的姿態時，我覺得我必須要對她做些什麽。
該做什麽呢？
她那張比我的手掌還要小的臉上有種倔強的表情，眼淚在眼眶裏轉來轉去，非常委屈，可是那兩片對於那張孩子氣的臉顯得有點過於誘人的嘴唇卻挑釁似的微微撅起，似乎在對我尖叫著「咬我呀，咬我呀，看我會不會怕你！」
沒有男人能夠忍受這樣的挑釁。
我吻上她的最初幾秒鐘，她不懂拒絕，也不會反抗，這種呆掉的反應近乎撒嬌。也像是在誘惑。甚至可以理解為在回應。
這該不會是她第一次被人親吻吧？這想法出現之後我突然想要吻得再深一點。
接下來她如夢初醒似的明白了我在做什麽，開始劇烈的反抗。她憤怒的低哼，她蹭在我臉上的柔軟頭發，她身上特有的好像澆了奶油的水果似的香甜氣息，讓我一心一意的鎮壓她。
她終於被我弄哭了。
像個被無故毒打了的孩子，她挨著墻壁滑下來，抱著膝蓋盡力蜷縮著，嚶嚶嗚嗚的小聲哭泣，用手掌心抹著眼淚。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泣。
我微微皺眉，有點驚訝的笑了。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怎麽會有這種哭泣時可愛得讓我想笑的人？
我蹲下來，輕輕撫摸她的臉龐，像我之前想象的一樣，摸起來就像那朵她家露台上盛開的玫瑰。
我用手指抹掉她的眼淚，看著她張開被我弄腫的柔嫩嘴唇，說討厭我。
用這麽可愛的嘴唇說這樣的話真是太浪費了。這樣可愛的嘴唇最適合發出的聲音是低柔的呢喃，或者是，模糊不清的呻吟……
唉，等等，她還是個孩子吧？我怎麽會有那樣的聯想？
我突然想到，這個樣子的她，如果真的被我拿走了能力之後該怎麽安置呢？讓她一直跟著我？放她回家？把她關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地方？不，不，她太驕傲，把她關在籠子裏她一定會用某種很激烈的方式去反抗。
嗯……還是拉她入夥？
唉，再說吧。我還是不明白限制使用哪種能力的到底是什麽。總之，不是接觸。
我剛才已經試過了。不是接觸。
「走吧。」我站起來。
她跟在我身後走回大廳，坐回自己的角落。
俠客他們已經回來了，窩金卻不在。
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大廳裏又靜下來，我有點疑惑的看看她，她剛才既沒有哭很久，也不是很大聲，可是現在卻每隔四五秒就會哽噎著打個嗝。
這種樣子，還有淩亂的衣服和頭發，看起來真的像是我對她做了什麽非常不應該做的事情。
她整理自己的頭發，衣服，喝了點水，然後——從背包裏拿出了一只橡皮鴨子！
一只橡皮鴨子！
她十四歲了吧？
啊。
我剛才欺負了一個小孩子。
我好像有一秒鐘還想對她做那種事。
正在我猜測這鴨子對她有什麽意義的時候，小滴說話了。
小滴一開口我就幾乎立刻想到了她要說什麽。
果然。
我看看芬克斯他們，這幾個人紛紛把目光轉開，或是饒有興致的盯著大聲抽泣的她。
餵，我真的沒做什麽特別出格的事。
唉，算了。他們已經不是第一天這樣了。
天亮之後，她和小滴開始說話。
這個人說的話總讓我想笑。
她看了那本書，竟然還不知道「愛」可以做動詞。
還沒實踐？
也對。你吻起來生澀得就像一枚青色的橄欖，還會哭。
我猜你一定……
哎？好了，停下。她還是個受打擊之後會抱著橡皮鴨子玩偶哭的小孩。跟這種小孩在一起有什麽好玩的？
她們說著說著，話題轉到了小滴正在看的書上。
哦，你果然也在找阿裏斯蘭啊。
那石頭和你有關系麽？
你和阿裏斯蘭又什麽淵源？
沒關系。我會弄明白的。從現在開始你要一直跟著我了。不管你願意不願意。
我是這麽計劃的。友客鑫的事結束之後帶上她，瑪琪，信長，窩金，也許俠客和小滴也一起，去找阿裏斯蘭。
現在的資料不算很多，但是大致方向我已經推測出來了。
可是有一種人永遠會樂於破壞你的計劃。
比如西索。
他出現的時候我並不感到驚訝。
讓我驚訝的是她趴在他肩上的姿態。
她被他抱在懷裏，有點開心，又有點憂慮。
不知道是因為西索比她高大很多，還是因為她本身就是嬌小的，她雙手環抱著他的脖子，把腦袋放在他的頸窩上，這種依賴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的自然。
我看著西索放在她腰上的手，這才發現她的腰那麽細。一定可以輕易的用兩只手完全環住。
而且，她早就不是什麽年幼的小動物了，她是個少女。一個漂亮的少女。
我吻她的時候就該發現的。
她對西索所做的那些親密動作一概不反抗，像是習以為常了，簡直可以說有點樂在其中。她看向他的眼神，毫不掩飾的透露著崇拜，甚至是……是信任。
西索對她那種類似寵溺的態度，是她有這種反應的原因麽？
決定能夠使用哪種覆制能力的，也許和感情有關？
想要的東西絕對會不顧一切的去爭取。這一點西索和我很像。
不放走她就殺死她？
前一秒鐘還坐在他懷裏撒嬌，後一秒她已經跳起來在大廳中魅影一樣飛速閃躲，偷襲派克只是佯攻，她要攻擊的是小滴。
這個年齡有這樣的反應力和機智，真是難得。
這個驕傲的女孩在激戰之後站在我面前，毫無懼色，她說話時，我能聽出來她的胸腔受了傷，可是當我問她「你寧願讓他殺死？」
她認真的想了幾秒鐘，回答，「我不知道。」
我看看西索，好吧，這次我會讓她走。可是我可沒說什麽時候把她抓回來。
別以為你真的有那麽大的優勢。
只要她還活著我就能偷走她的能力，可是她受了重大的肢體傷殘的話，你還會要她麽？
不，等等。
他有別的目的。
啊……我明白了。這樣之後即使我再遇到她，也不會輕易傷害她。不僅如此，我還會阻止別人傷害她。你是在告訴我，她的能力和感情有關麽？
這也算是種挑釁？
這模糊的疑問在飛坦偷襲她之後，變得更加清晰。
她見到西索的時飛撲到他懷裏，緊緊抱著他。她的肩膀微微顫抖，把頭靠在他胸前，反覆用額頭和鼻尖輕輕蹭著，像是在蹭一只大大的絨毛玩具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8:02
打傷她的人是他，可是她卻完全的信任他。
西索一邊低聲細語安慰她，一邊轉過頭微笑著看我。
這笑容讓我莫名的有種類似憤怒的不舒服。
決定能夠使用哪種覆制能力的，一定和感情有關。而西索比我早一步知道了掌握她能力的關鍵。
你要和我玩一場遊戲？別後悔。
能取得她信任的，不止你一個。
到了第二天，窩金還是沒有回來。
就像我已經有了的預感一樣。
有時候我覺得，似乎只要按照計劃一步步行事，就不會被感情上的波動所影響。
接下來我要做的，是為窩金做一場盛大的吊唁。
開車送走芬克斯和派克之後，她在後座上，猶豫著到底該不該系上安全帶。
有一瞬間，我感應到她一現即逝的殺機。
她竟然想殺我？我又想笑了。
盡管動手吧，然後我就會用實力告訴你，你屬於誰。
她沒有輕舉妄動。從後視鏡裏，我可以看到她臉上的疑問。
「你好像有很多疑問。」
她和我對視了一會兒，開始問關於旅團的問題。
嗯，這也許是個機會。
看看她對加入旅團是怎麽想的吧。
不出意料，她拒絕了我的邀請。
也對，我實在找不出來有什麽好處可以好到讓她盡釋前嫌加入我們。
她張大眼睛，「你是在開玩笑麽？」然後歪著小腦袋看我，「是認真的？」
「嗯。認真的。你的資質很好。」我笑了， 「西索的眼光不錯。」
她說她沒辦法把她討厭的人當作同伴。
我看到鏡子裏的她咬牙切齒又羞又怒。想了一下，我對她解釋最初和她相遇時為什麽會偷窺她。
她聽完之後急切的辯解，「餵，我家的酒館以前生意很好的。」似乎這才是關乎榮譽的事情，比起被一群男人看光，自己家的酒館被輕視更讓她受不了。
等我察覺，話題又被她引到了對我的計劃毫無助益的境地。
她指責我，說就算那次是意外但是我前一天晚上是故意的。
我的確是故意的。可是，我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當時要那樣做。只能暫時理解成一種沖動？
她像是回憶起來了什麽，小臉一瞬間變得通紅，「我沒有硌疼你的牙齒吧？」
「你……」你柔軟得恰到好處，讓我不想停下來。
如果這麽說，是否類似於無恥的調戲？於是我簡短的回答，「完全沒有呢。」
她走下車之後，繼續用極不友善的目光看我，讓她生氣真是非常簡單的事情，我對她微笑，「我有預感，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回答我的是她用氣做出的一個拳頭，中指豎起。
我哈哈大笑，把從她胸前口袋裏順手牽羊拿走的手機拋還給她，絕塵而去。
她站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切按計劃進行。
如果計算正確，那麽和揍敵客家兩大高手的對戰會讓我命懸一線，可是我會全身而退。
因為十老頭會被另一組揍敵客成員及時的處理掉。
計劃，就像一本藍圖，翻開之後順利一步步變為現實。
可是這次的計劃卻出現了我沒有計算到的東西。
偷來的占卜能力。
我看著派克和西索乘坐飛艇離去，心裏忽然有失落感。
她……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派克。
我不該希望所有的團員都按我的邏輯行動。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接下來要怎麽辦？
向東走是麽？
傳說中的阿裏斯蘭遺跡也在友客鑫城的東邊。
所以，我繼續按照原先的計劃走吧。
不過目標也許要修改一下。
我要獲得她的好感。和她一起去找阿裏斯蘭。如果能夠收服她，這比得到什麽能夠除念的石頭好得多。
在布塔，我順利的等到了她。
看著她脖子上還來不及褪去的吻痕，我心裏有點懊惱，我怎麽會覺得你是一只小狗？
你明明就已經……
好吧，比起西索，我是不會差到哪裏去的。
說明了我現在的情況，她精致的小面孔上露出天真又邪惡的笑容，她一點點靠近我，瞳孔的顏色黑得純粹，玫瑰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微上翹，因為激動而有點熱烈的呼吸一下一下撞在我的臉上，讓車裏這小小的空間開始發熱。
我猜她可能會咬我一口，或者做些什麽我預想不到可一旦做出又會覺得這絕對是她才會做出的事情，可是——我還是沒想到。
她克制住自己的興奮，退後，然後用冷靜沈著的語氣向我問話。毫無疑問，她在模仿的，是我。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我又笑了。因為實在忍不住。
她氣得小臉通紅。
「和我一起去找阿裏斯蘭吧？」我真誠的對她說。
這提醒了她，她用一種驕橫粗暴的姿態在我身上亂摸，一邊試圖威脅。不過，因為實在缺乏這方面的經驗，這威脅的效果與其說是想讓我害怕，倒不如說是在娛樂我。她不知輕重的撫摸甚至帶給我一絲有點新奇的期待。
她當然沒有搜到阿裏斯蘭之書。
接受事實之後她頹喪了一會兒，然後宣布我現在是她的俘虜了，身上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都是屬於她的。
這話絕對是她聽別的什麽人說過之後照本宣科的。
很可能是她的父親。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以為她會帶著我走，沒想到車開出去沒多久她又要讓我下車。唉，完全沒有邏輯的孩子，剛才不是說我現在是你的了嗎？
看來要利用一下第一批追來的賞金獵人。
我誇張到可笑的表演讓她怒火中燒。我好像做的太過了。
果然，拋下屍體走了沒多久，她把車停下了，再次要我下車。
我一邊揣摩她奇怪的思維方式，一邊勸說她，向她分析利害。
沒用。
她內心有一套執拗的法制，無關理智和現實。
我現在要做的，首先是要弄清那套法則，之後，就可以依照那法則獲取她的好感。再接下來，就可以驗證她能力關鍵的制約到底是什麽。那個弄清楚之後，我才能決定是要讓她活下去，還是把她殺掉。如果讓她活下去，我要怎麽才能說服她，或者說，用什麽方法，讓她心甘情願的跟我合作？
於是，在超市重新挑選車子的時候，我順著她，在所有車裏偷了那輛最顯眼最不適合逃亡的大貨車。
投宿的時候，她說自己要睡在地上，然後從背包裏取出一包驅蟲粉圍著睡袋灑了一圈。
接著她竭力做出嚴肅的樣子，給我一個鐵杯。
她說她對我有所防備的行為是「失禮」的，可是她現在還無法信任我。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什麽都不說，看她接下來會做什麽。
早上我們繼續上路，她的監護人打來了電話，嗯，她的手機在我這裏當然不是巧合，那位老太太會聽到我的聲音當然也不是巧合。
她似乎是個有著偏執榮譽感的人，如果給她重視的人知道我把自己「托付」給她，那麽，她一定不會再輕易甩掉我。
電話之後氣氛仍然有些尷尬，我只好沒話找話，好在氣氛很快得到緩和，她也問起一些流星街和旅團的事情。
很好。先取得她的認同。接下來，要稍微打擊一下她的自信，這樣她就會更重視我的意見。
我隨口把話題引到她的戰鬥方式上，告訴她這是種「敗犬」式的態度。
她很不開心。沈默的思索著，有兩三個小時沒怎麽跟我說話。
是不是藥下得太猛了？
那麽，現在試試自來熟的態度，讓她漸漸習慣我的陪伴吧。
我招呼她坐下休息，問她要食物，看她的地圖。
嗯……好像還看不出來效果，她還是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走在我身後。而且我敢肯定，她一定偷偷在我替她背的背包上做了什麽手腳，去考驗我的可靠程度。
那麽，再來一次。確認「同伴」的身份吧。
這次成功了。
當她招呼我一起抓地鼠的時候，我知道，她開始認同我「同伴」的身份了。
讓我有點驚訝，她把捉住的地鼠放走了。原因是她想要的只是它的毛。
我忽然覺得，她的……核心，只能用這個詞。她的核心裏有什麽東西好像跟我的很不同。
我提醒她穿上襪子，不出意料的被她拒絕。
這種帶點稚氣的別扭大概是她這個年紀的少女特有的？我可不記得瑪琪像她這麽大的時候這個樣子。
確認了「同伴」的身份之後，她和我並肩行走，交談中淡淡的戒備逐漸消失，有幾次竟然大笑起來。
她真心歡笑時的樣子很可愛。
我相信，任何具有智慧和感情的生物見到她這時的笑臉，都能被她內心的快樂感染。
很好。
離最終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投宿之後，她在背包裏給我騰了一個地方，說是用來放我的日用品的。啊，我果然被接受了。
單純的孩子。
交換情報，閑聊……哦她開始問我奇怪的問題了。
問題越來越怪了。
我想起她那本糟糕的書了。
把話題拽回來，我和她商量路線。
她沒發覺，掌控權已經悄悄移交了。
她又不怕我了。
這真個不錯的開始。我想著，接過她給我的藥膏。
清晨重新出發。
在路邊等車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太樂觀了。
對於一個已經十四歲了受了欺負之後還會抱著橡皮鴨子哭的家夥我怎麽能把她和流星街十四歲的人相比？
由於她父親過於周到的保護，她的童年顯然被延長了。
而我所接觸過的，包括我自己在內的十四歲的人，童年都很短暫。
她因為我的幾句話而發怒，轉身就走，我只好追上去反激，指責她這樣的表現像個沒有責任感的小孩。
她細長的眉毛微微皺著，嘴唇抿起，怒視著我。一臉不服氣。
唉，人長得漂亮就是有這樣的好處，再怎麽任性別扭，你還是不會覺得她討厭。
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人。當然也沒把握要怎麽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不過……偶爾逗她一下真的很好玩。
有時我會想知道西索是怎麽和她相處的。
我想象不出來。
他和她的相處模式對我而言難以理解，充滿矛盾。
她不接他的電話。可是她想他。
我這才發現，原來她在遷怒。
她在生他的氣。
在我問清原因之後，她垂下頭，小嘴委屈的撅起，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小聲說，「我……我只是他比較認真的消遣。」
如果不是她的長睫毛攔著，說不定她眼裏的淚珠已經掉出來了。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她穿著她父親的舊衣服，站在月光和玫瑰花下，嬌憨天真，仿佛人間一切苦痛都和她無關。
可是，現在的她似乎開始經歷更覆雜的感情了。讓她這樣的，是西索。
她這種泫然欲泣的樣子讓我沒來由的覺得不舒服，於是我跟她說了幾句玩笑話，把話題轉開，又哄著她去開車，她把西索的事暫時丟下了。
到了法特，我帶著她去圖書館偷資料。她興致勃勃的看我撬鎖，嗯，這是個培養「同伴」感情和認同感的好機會。
剛一教會她，她立即又露出孩子氣的那一面，躍躍欲試，得到我的讚許之後志得意滿。她對資料室裏堆滿灰塵的書籍、記錄毫無興趣，而且好像還對灰塵過敏，一直想要打噴嚏，我只好讓她自己跑出去玩了。
拿到要找的資料我和她離開圖書館去書店。和之前的許多次一樣，她又做我不能理解的事了。
她買了一本漫畫雜志，全部註意力都投入在上面，我叫了她幾次她才聽到，回旅館的時候還走錯了路，就連吃飯的時候也在目不轉睛的看。
回到房間之後，她一邊看一邊發出驚人的大笑，我終於忍不住問她那些故事哪裏可笑。
她跪坐在床上，給我念了一大段漫畫中不同人物的台詞。
一點也不好笑。
她有點失望的看看我，似乎是在說，你怎麽會覺得不好笑啊？你這人不會是有什麽問題吧？
我只好低頭看我的書。
臨睡之前我問她在圖書館的時候去做什麽了。
果然。
她告訴我，她把二樓以上所有資料室辦公室的門鎖都給撬了……
看著她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樣把我給她那根鐵條據為己有，珍而重之，像藏寶一樣壓在枕頭下面，我又忍不住想笑。
你真的是十四歲？
我想她內心有些東西是我很難理解的。就像她所說的洗幹凈的衣服上有讓人覺得像「小寶寶那麽舒服」的氣味，我聞到的，和她聞到的，完全一樣，但是我怎麽也想象不出什麽叫「像小寶寶那麽舒服」。
只能這麽說，她，是一個我前所未見，不知底蘊的神奇生物。
離開法特，我們遇到一批賞金獵人。
她像面臨人生第一次考試一樣，依次擊敗對手，然後有點期待的看著我，像是在等我的評價。
在友客鑫時我對她的印象再次得到印證，她沒有太強烈的善惡是非的概念，對於自己覺得佩服的事情一律充滿好奇心，自然而然的想要探求、學習。
這樣很好。
她就像是一棵小樹，如果我一直教她，她就會按照我的計劃長成我期望的樣子。
她一定會成為我的。或者說，旅團的。
晚上臨睡之前，她坐在床上，還在反覆思索我告訴她的那些戰略，一臉認真。
我告訴她第二天也許還有新的挑戰，她笑得很開心，唇角有個小小淺淺的梨渦，長睫毛投在臉上的影子，像兩片羽毛。
我伸出手之後才發現自己好像是想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
楞了一下我收回手，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怪。就算她不知哪裏總是讓人想起活潑的小狗，我也不能真的把她當成一只狗那樣撫弄。
那樣的話，她大概會生氣的拍掉我的手，說些像之前那樣諸如「既然你不尊重我那麽就不要做同伴了」之類的話。
可是……可是西索……
他抱著她的時候，就像是在抱一只年幼的貓仔，她對他的那些撫摸偎蹭顯然都不反感，甚至在受了委屈之後還會主動去蹭著他尋求安慰。
我實在不能理解他和她的相處模式。有點像情人，又不是。
亦師亦友？
我笑了，那種抱著她向飛坦炫耀似的挑釁的態度，才是種不尊重吧？
唉，唉，算了。
我關心這個幹什麽。我要做的，只是漸漸重新取得她的好感，然後讓她加入旅團。
派克……派克也是特質系的。
第二天我們果然遇到更多的賞金獵人。不過，他們不是麻煩，麻煩的是這些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的巨鳥。
在此起彼伏的飄渺鳥鳴聲中，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輕輕發抖。她總是有種出於本能的對危險的敏感直覺，我握一握她的手，收攝心神和她一同戒備。
巨鳥的可怕難纏之處一如它們美妙的歌聲和身姿一樣令人驚奇。
我和她背靠背戰鬥，漸漸落於下風。
她沒有讓我失望，我們乘著巨鳥僥幸逃生之後，彼此相對大笑。
這仿佛一個奇異的夢境，怪誕而美麗。
月夜清風中，我握著她的手，教她怎麽控制巨鳥飛行。
她像那天在圖書館的後門那裏一樣，靠在我胸前，她身上特有的輕軟香味無孔不入侵襲過來，她轉過頭對我微笑，星光映在她的眸子裏，她的發絲被風吹拂在我臉上，讓我有點癢，一時間我覺得好像回到了第一次遇見她的那個夜晚。
忽然她轉過身沈默下來，後背的線條逐漸僵硬，我不明白她是怎麽了。也許是太過近的距離讓她想起了在友客鑫時那些對她而言絕對稱不上愉快的回憶。
拉開一點距離，她又沈默了一陣回頭對我說，「我覺得……你好像總是長得不一樣。」
「嗯？」我楞了一下，哈哈大笑。
她氣惱的操縱巨鳥直沖，旋轉直落，倒懸，俯沖，發著脾氣。
唉，又是這樣。
這種情形之下，我只有用那目前唯一被證明有效的一招。
她低聲怒道，「我才不是小孩子呢。」然後乖乖聽話的好好飛行。
根本就是小孩。
我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她。也許偶爾順著她的心意滿足一下她很沒有理性的願望會提高好感的程度？
於是我同意她暫時留下那只鳥。
這次一同遇險的經歷很神奇的拉近了我和她的距離。她已經把我當同伴了，而且不知不覺間會詢問我的意見。
我們坐火車繼續向卡塔尼亞走。
在火車上，我又一次發現自己太樂觀了。
她為了些在我看來很不足道的原因又和我鬧脾氣。
這次是冷戰。
意想不到。
這之前，傍晚她畫畫時的嬌嗔薄怒，清晨擔心我會獨自離開時的微微無助，還有她被我輕斥之後抱著書蜷縮著流淚的樣子，全都不見了。她又變回了原先那種「堅硬」的狀態。而起因僅僅是我問她要用什麽和我交換情報。
這突然的轉變讓我覺得驚奇。尤其是不久前她被我拒絕之後也只是默默爬回自己床上躺著不說話，而且很快就又開心起來。
但是這次不同，她像是突然間下了什麽決心似的，垂著眼皮小聲說，「我不會再問你了。」
進入隧道之前，她還和我語笑嫣然，可是幾十秒鐘之後，一切竟然又回到了原點。一同死裏逃生的經歷一下子變得毫無價值。
咪路，你真的是個小孩。
你以為這世界上有「不勞而獲」麽？
想知道什麽，想得到什麽，都要付出。
從前沒人告訴你麽？
好吧，我有足夠的耐心讓你明白。
從這之後，她性格上一些不令人欣賞的缺點逐一暴露出來了。
她明知道不能放走那些追蹤而來的賞金獵人，可是又不願意動手殺人。
這讓我十分不悅。
如果你一直這樣子，怎麽能做我的同伴？
任性、嬌縱、易怒，而且不能接受任何輕視和否定。
一面要求我用對等的態度尊重她，一面又時時表現得像個小孩。
真是夠了。
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會討厭她。
因為盡管她一直在生我的氣，可還是盡責的去完成她認為是分配給她的任務。每次車輪陷進泥坑裏，她都會一聲不吭的下車，把車推出去，再坐回來，繼續生悶氣。
也許我開口問她為什麽這麽生氣會比較好。不，還是不能理她。不然她以後可能每次都會這樣。
她和她爸爸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麽？
那就比比耐心吧。
終於，在車輪再次陷住的時候，她示威似的坐在車裏不動，挑釁一樣擰著收音機的旋鈕，嘴角隱含惡意的微笑，仿佛一個按了門鈴跑開躲在一邊要看屋主氣急敗壞開門的小孩。
真幼稚！
我剛想說什麽，忽然聽到隱隱的轟隆聲從我們頭頂的山崖緩緩傳來。
不是雷聲。
糟糕！
是山崩。
我打開車門，抓住她的衣領把她向外拉，她摔在我身上，和我一起倒在地上。
拉著她又向後連跳幾次，終於脫險。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從天而降的災禍，轉過頭，對著我想說什麽，可是肩膀輕輕顫抖，說不出話。
大雨打濕她的衣服，白色襯衫很快變得近乎透明，我拉上她，搶救出一只背包，趕快離開。
那輛車在我們身後被泥石流卷著推下懸崖，消失在雲霧裏。
面對這樣可怕的天災，她握緊我的手，驚懼從她的手心傳過來，我對她微笑，她臉上露出略帶歉意的笑容，上唇動了動，有點靦腆的微微嘟起。
對這個驕傲的家夥來說，這可能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我們找到一個暫時看起來安全的地方，紮下帳篷，她脫掉雨衣坐下，看著我，幸災樂禍的笑著。
這傻瓜，你難道沒發現你現在看起來比我狼狽多了！
那件白色的短袖襯衫，領口被我扯得變形，扣子掉了幾粒，露出圓潤白皙的肩膀。還有……
我突然覺得不能再直視她。我轉過頭提醒她，「咪路……找件外套穿上。」
她這才遲鈍的發現自己胸前幾乎是透明的，立刻羞得像是要哭出來。
我抓起雨衣走出去讓她換衣服。站在帳篷外面，大雨瓢潑，閃電時我閉上眼睛，可是眼前有揮之不去的景象——薔薇花邊下面，有兩片嬌小的粉紅色。
第一次見到她時，在那家空曠的舊房子裏看到的畫面也隨即浮現。
她坐在浴缸邊上，有白膩的泡沫從她肩頭順著正在向完美成長的稚嫩胸脯滑下。
就在剛才，她和我不再是隔著一條街，她就站在我身邊，雨水讓她的襯衫和胸衣變成透明的，貼在身上。她小小的乳暈很可愛，那兩片淺淺的粉紅色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驚恐，悄悄站起來，把粉色聚集，像兩顆小小的珊瑚珠子……
不能再想了。
我叫自己停止，可是就像在聽到「不要想象一頭大象」之後腦海中想到的必然是一頭大象一樣，她那個濕漉漉的樣子總是停在我眼前。
這樣可不行啊。如果以後她真的取代派克成為新的團員，我怎麽能總是回憶她這個樣子，甚至幻想把這麽漂亮的一對東西握在手裏把玩是什麽感覺呢？那麽做的話她一定會羞得想把臉藏起來吧？餵，你在想什麽？快停下！
回到帳篷之後，我勉強克制住有點脫軌的想象力，和她聊些「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雨」之類的無聊話題，隨便吃了點東西，關燈休息。
她穿著我的衣服睡著了，就在離我一臂之遙的地方。呼吸均勻，側著身，抱著毯子。
大概是因為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窺視到了她的肉體，而那個畫面太過誘人，所以才總是會對她有這樣的想法？
天晴了，我高興的發現自己昨天難以控制的欲念消失了。
我們走回出事的地點，她難掩失望的看著雲霧彌漫的深谷，像是丟失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原來是那只鴨子。
真是個小孩，那樣的鴨子想要多少不能買到呢？
可她告訴我，有些東西像同伴和朋友一樣是沒法代替的。
我走在她身後，忽然醒悟，那鴨子一定是西索送給她的。
即使從她背後觀察，也能看出她此時種略帶寂寥的迷惘，我相信，她的臉上一定又是那種讓我看了覺得不快的表情，泫然欲泣，像是個被拋棄的孩子。
原來，在友客鑫，她被我欺負了之後抱出鴨子，並不全是孩子氣的舉動。她是在等西索，等他把她從我身邊挽救走。
這次你等不到他了，咪路。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
她淡淡的難過在意外的再次遇到賞金獵人時消失無蹤。
她和我並肩作戰。
我一邊迎敵一邊暗暗讚嘆，她成長的真快。這麽快已經可以獨擋一面了。
戰鬥結束之後，她沒受傷，可是臉色不太好。
又來了。她明明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可是卻不願親手殺人。
我抓著她的手，只是跟她開玩笑似的問，什麽時候你這雙漂亮的手才會被染紅啊，她竟然驚叫著閉上眼睛拼命後退，像是覺得我會咬她。
怎麽會這樣？
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幹。
她的手掌還被我握在手裏，手背柔軟滑膩，指尖在陽光下看起來像什麽植物的嫩尖兒，是淺淺的薔薇色，真是雙很可愛的手。
我突然真的想輕輕咬一下這雙小手，或者……輕輕親一下。
她食指的指尖在我唇下微微抖了抖，我趕快松開她的手後退。
不知為什麽剛才我有想把她的手指含在嘴裏的沖動。
她睜開眼睛，楞楞的看了我一會兒，目光停留在我嘴唇上，臉突然紅了，然後蜷起雙腿向後退縮。
我猶疑一下，想起剛才和她對打的那個大漢說的那些話，昨晚她濕漉漉的樣子又閃現在眼前。餵！你在想什麽？！我慢慢呼吸，翻翻地圖，對她保證，「我不會對你做那些事情的。」
我是傻瓜。因為她還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兒！她根本不是因為剛才那大漢猥褻的語言而對我產生了戒備。
對我說的話一臉迷茫，她擡起下巴，「嗯？什麽？」
「沒什麽。」我沒好氣的回答。
決定改變目的地，幾十公裏之後棄車，我們走進山谷。
吃飯的時候她喝著我做的湯，一臉崇敬的偷偷看看我。
我覺得驚訝又有點好笑，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西索，不會是因為他做了什麽好吃的給她吧？
飯後走在路上，她和我說的話題漸漸偏離，從大倫托原始森林到其拉夫獸是否是哺乳動物。
她的思維方式很有趣，想到的論點往往是我沒有準備好如何反駁的，我只好偷換概念，話題終於轉到關於「紅舞鞋」的童話和殺人的問題，我問她，你第一次看到你父親殺人是多大？
她回憶一下，臉上露出很柔和的神色，一個殺人的過程被她用這樣的神情和語氣敘述，仿若一部溫馨得泛黃的老電影。
艾恩•麥格尼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我又問了很多關於他的問題，她一一回答，起初抱有戒心，很快問題被她給的答案弄得發散開，繞來繞去又繞回了其拉夫獸是否是哺乳動物上。
她第一次和我說這麽多話，嘰嘰咕咕的像只小鴿子，有時會開心的大笑，後來又拿出了幾粒糖給我。
糖無疑是她自己做的，有種草藥的清香。若月素草似乎對內傷不利，所以我只吃了一顆，就把剩下的糖收起來。
我們搭上順風車，在清晨到了小小的山城特勒。
住進旅館之後我倒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心口受傷的地方很痛，也許肺部也受傷了。
她卻推著我讓我去洗澡，又向我借衣服。
我爬起來，走進浴室，脫下衣服之後才想起沒有拿更換的衣服。
推開浴室門，我看到她驚得渾身一抖，好像被暫停的電視畫面，保持雙臂拉衣領的姿勢，兩條白白的腿露在我的圓領衫外面。
這笨蛋看來是想趁我去洗澡的時候換衣服，可是領扣沒解開就把衣服往頭上套結果卡住了。
她為什麽不把手從袖子裏伸出來呢？這樣不就解開扣子了麽？
我忍住笑走過去解開領口的扣子，她從裏面鉆出來，呼了口氣，她真像我養的狗。
為什麽我會有這種想法？我從來沒養過狗，或是其他的寵物。
我本以為從此之後她和我之間會像我想象、計劃的那樣順理成章的發展，她會漸漸拋棄前嫌，然後信任上我，再然後同意加入旅團，從此成為我的助手，可是——我沒想到，一夜之間她又變了。
早上我洗漱之後跟她打了個招呼，語氣溫和熟稔，可是她竟然如臨大敵，像只受了驚把背上的毛都豎起來的貓。
早些時候那種天真活潑蕩然無存，她又憤怒又傷心的看著我。
忽然間我覺得她想起了西索。她想起他的時候表情很特別，迷惘而惆悵，眉宇間帶點憂傷，嘴唇抿緊微微嘟著，顯得委屈又生氣。除此之外還有種我說不清的東西，總之，很覆雜。
她擡起頭，又看了我一眼，像是透過我看到西索，眸光一閃，整張臉變得倔強。如果不是擔心坐實了「動不動就說散夥的人是小孩子」的罪名，她一定會立刻說出「現在就分開吧，別跟著我」之類的話。
唉，即使幾次一同經歷生死，她和我之間的關系還是如此脆弱。
我回憶了一遍昨晚發生的事情，實在想不出是什麽讓她轉變得如此迅速而徹底。也許，她不是因為我的什麽言行而生氣，而是像之前一樣，什麽事情讓她忽然想起了西索，而她在遷怒。
為什麽我總是這麽盲目的樂觀？覺得她會隨時忘記從前我對她做過的那些絕對稱不上善意的事情？
這次的冷戰比上一次在火車上開始的那場還要漫長。傷好了之後我們繼續出發，我問她接下來想怎麽走，她略一思忖，盯著我的眼睛，小面孔上有種天真的惡意，說要向西走。
哈，你察覺出我想向東走麽？
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我輕輕說，「你故意的。」
她抿起嘴唇，不承認也不否認，臉上有種讓人不太愉快可又無論如何討厭不起來的小小得意。
我在心裏嘆氣，覺得要取得她的好感，或者說，取代西索重新成為在她心裏好感度僅次於她父親的人，是件艱巨的挑戰。
我低估了西索對她的影響力。她幾乎每晚臨睡之前都會怔怔的用氣在指尖做出一個心形，就像那時她在旅團所有人的註目下對他做的。我猜測不出這對於她而言代表了什麽，但是毫無疑問這個心形是她和西索之間某種甜蜜而隱晦的約定，或是象征。
可是——她當初先覆制的明明是我的能力。
只在兩天之內，西索取代了我。
我至今還是想象不出短短的兩天之內，他帶她去了哪裏，做了什麽，讓她心生好感，從最初的厭惡驟然改觀變成喜愛。一夜之間她能走多遠？使腳上磨出水泡？他到底帶她去了什麽地方？
我心裏這時終於明白，大概只有在下次遇險時她才會停止這場冷戰。
途中停車休息時她快步走出那間油膩骯臟的小餐館，扶著車門幹嘔。
生病了麽？
她對我搖搖手，臉頰蒼白，秀氣的小鼻尖上有汗珠，「我沒事。」
我一邊開車，一邊悄悄觀察她，她臉色很快就恢覆紅潤，兩頰是淺淺的粉色，像是沒化開的水彩，很健康。一點都不像生病了。
那麽——
我的心裏突然有什麽地方抖了一下，想起在布塔遇到她時，她頸上有還未完全褪去的吻痕。
一個幾乎有點可怕的想法浮現出來。
不會吧？
現在是九月下旬，即使她真的……不，不可能，她那種天真羞澀的態度絕對不像是已經經歷了男女情事的女孩還會保留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8:02
等等，為什麽不可能？西索把她抱在懷裏的樣子，那種向其他男性表明占有權的炫耀，他也抱過她嬌軟的身體，他也吻過她豐潤的嘴唇，他這麽做的時候她可不一定像對抗我那時一樣激烈的反抗，而西索……我簡直想不出他有什麽原因會停下來。
可是現在離那時才三周而已啊，不可能。一定是我想錯了。
啊——等等，那時的話當然不可能現在就出現惡心嘔吐的反應，可是如果是在友客鑫之前呢？他們……
不，不對。她和小滴討論《第一次的愛》時那種懵懂的樣子絕對不是裝的。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反覆思索著她是不是真的像我想的那樣，如果是真的，我該怎麽做？我要繼續讓她和我一起麽？那是不是說，我的所有計劃都必須終結？
懷著這樣覆雜的揣測，又走了幾十公裏，我們的車壞了。停在一片濃厚陰沈的雨雲之下。公路周圍空蕩蕩的，唯一的地標是不遠處的一座房子。
那房子的主人是位年輕的女郎，她有點戒備的打開門，咪路和她解釋說我們的車壞了想要借些工具。
走進這房子之後，我沒覺出有什麽不對勁，可是在那女郎轉身燒水的時候，咪路擡頭看我，眼睛裏有不安。
我立刻決定相信她的直覺。這小女孩對危險總是有種野獸般的直覺。
如果這是個陷阱，那麽更厲害的人物一定就是那位在後院做木工的男友，不妨先去試探一下，咪路自己對抗這個女郎應該沒問題。
提出去借工具，那女郎也沒有反對，隨手指指，讓我沿著走廊向後院走。
推開玻璃門，真的有一個男人站在那裏，他看見我，笑了。
壞了。他的女朋友不會叫那美吧？光明正大的打起來咪路不會輸給她，可是這小傻瓜江湖經驗不足很可能會中暗算！
我微笑一下拋出一把匕首直刺向他的咽喉，一轉身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發動了能力，院子裏一團漆黑，我只能聽風辨聲，可是他無疑可以看到。
真糟糕，我的小腹被打了一個什麽東西進去。接著後背也中了。
但願沒太大的毒性。
「進入我的攻擊範圍之後，你的視覺和念能力都會失去，所以直接投降會比較好！」黑霧殺手尼爾的話證實了我的推測，可是他算錯了一點，我現在不能用念力，早就做好了不用念力戰鬥的心理準備。
這時候我已經熟悉了他攻擊的手段，掏出另一把匕首反攻，「咪路——快走！」
「忘了告訴你，我的黑霧還能隔絕聲音，她聽不到的！」他的身手也不錯。
我喊了這一聲之後立即發現那黑霧好像有令人神經遲緩的毒素。
屏住呼吸繼續激戰了不知多久，我暗暗著急，不知道咪路怎麽樣了。
就在我打算再次露出胸口的空隙誘敵時，有人跳了過來，是她！她沒事！太好了！
尼爾的黑霧瞬間消散，他又驚又急，大聲質問他的女友怎麽樣了。
原來他的黑霧發動條件必須是只有兩人在場，一旦有第三者出現，黑霧就會散去。
咪路被尼爾近乎發狂的進攻嚇到了，而我倒在地上除了急促的呼吸之外因為缺氧和神經暫時的麻痹在十幾秒之內做不出太大的動作！
電光石火之間，我投出手中的匕首，她不負所望的用氣粘住了那把匕首，拉動氣柱，就像可以看得到他的後背一樣，那把刀「撲」的一聲從他後背心臟的位置紮進去，一直沒入刀柄。
和揍敵客家的其他人一樣，她對人體的解剖熟悉到驚人的程度。
刀被氣柱帶著從那個剛剛死去的男人身體裏拔/出，她雙手握著刀柄，呆呆看著我，閃電雷聲驟然響起，把她的臉映得雪白。
尼爾心口噴出的熱血，就像一片桃花一樣貼在她雪白的臉上。
雷聲再次響起時那美沖了進來，她喊了一句什麽，被雷聲淹沒，沒有人聽得見。
我焦急的撐起身體叫咪路的名字，她還是呆呆的，像是不能分辨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在現實中，可是，她手上的動作卻仍然精準，如同本能。
那美倒在地上，和她的男友躺在一起，雨水激起泥點打在他們臉上。
我看著他們手腕上合而為一的刺青，心裏什麽地方忽然猛地收緊。
「咪路？」我連叫幾聲，她還是楞在那裏，肩胛骨輕顫，像是受驚小鳥的翅膀。
深吸幾口氣，我終於能夠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扳過她的肩膀，「你受傷了麽？」
她還是不會說話，雙手緊緊握著那把匕首，因為太過用力，刀刃陷進肉裏，手正流著血。
我掰開她的手，匕首「啪啦」一聲掉在地上，上面的血跡在雨水中暈開。
又問了她幾句，她始終處於夢遊的狀態，微微發著抖。
「咪路，沒事了。我們……」我扶著她的肩正在想要怎麽安慰她，她張張小嘴，「我，我中了麻藥了。」
說完就像只電源被關閉了的玩具娃娃一樣倒下來。
我抱起她，把她臉上的血滴拂掉走進房子。
掀開衣襟看了一眼，我覺得射入我後背和小腹的應該是追蹤器。這就是說，那美和尼爾還有別的同夥。
把咪路放在沙發上，我解開她的衣服後松了口氣，她的傷不重，只是胸口、腹部還有手臂有些小小的紅點。
走回後院，我撿起尼爾扔在地上的一把銀色小手槍，打開彈倉，裏面還有大概十發子彈，做得很精巧，像只大螞蟻，有六只會動的鋼絲爪子。不知道這玩意要怎麽取出來。
我又查看了一下那美的屍體，她的手上戴著一個戒指，鋼針還沒有收起來。把戒指取下來放在鼻尖下聞了聞，我初步判斷這是種不算太厲害的麻醉藥，把傷口裏的毒吸出來之後使用念力很快就會恢覆。
在她口袋裏翻了翻，果然，沒有什麽解藥，就是說，這東西毒性不大。
經過臥室的時候我走進去取了一張小毯子，咪路也許用得著。
幫她吸了傷口之後，我拍拍她的臉輕輕叫她，「咪路？」
她臉頰紅紅的，一聲不出，軟軟的靠在我手臂上。
嗯？怎麽回事？
就算是被紮了這麽多針，可是不會立刻發燒吧？
把額頭貼在她額頭上，我非常確定，她發燒了。難道她早些時候想吐是因為感冒了？
不可能。
我翻開她的眼皮，又檢查一下她的四肢，坐在沙發上嘆氣。
咪路，咪路，你怎麽會對這種不算罕見的麻藥過敏啊？除了發燒，我不知道她還會有什麽其他過敏反應。還好，她呼吸還算順暢。
把她用毯子包起來，我打開車庫的門，如我所料，裏面停著真正屋主的車。車後窗上貼著一塊心形的彩色膠布，baby on board。
唉，我總笑她是小孩子，現在真的變成baby了。她這時軟弱得像個嬰兒。
把車開出去，沿路隨手發射了幾枚追蹤器，棄車，步行。
起初我一手抱著她一手撐傘，可是很快她的小腿和鞋子都濕了，我把臉頰貼在她額頭上，判斷不出她的體溫是不是更高了，這樣可能不太好。
在一棵大樹下停下，我把她的手捆在一起，像披上一條圍巾一樣讓她的胳膊圈住我的脖子，再讓她的頭歪在我肩膀上，應該不會再淋濕了吧？
走了幾步，我想了想，把左肩上的背包帶解下來，這樣她靠在我肩上也許會舒服一點。
雨滴打在傘上發出細碎的聲音，她的呼吸輕輕拂在我頸項間，我忽然有種「她是在擁抱著我」的感覺。
她什麽時候會真的這樣擁抱著我？就像在友客鑫的時候擁抱著西索一樣。這麽一想我又有種「她其實是我從西索那裏搶過來的」可笑想法，咳，她又不是橡皮鴨子。
她微微皺著眉毛，睫毛又長又翹，但是並不濃密，所以看起來更像是假的，花朵一樣的小嘴嘟著，臉蛋鼓鼓的，顯得天真而任性，看起來完全不像十四歲。
在樹林裏穿行時她突然「唔唔」了兩聲，我趕快叫她，「咪路？」
她小聲說，「爸爸……」
爸爸。
我轉過頭看看她，她的長睫毛被淚珠抿在一起，本來就很嬌美的小臉顯得更加楚楚可憐，她的嘴唇動了動，又叫，「爸爸……」
餵，我到底有哪裏像你爸爸啊？
我又呼喚她幾次，她不出聲了，可是一直在流淚。
也許她小時候，她的爸爸也是這樣抱著她，在林間穿行？也在一個雨天？當時她也是這樣軟弱無力的依靠在她爸爸肩頭？
又過了一陣，她突然掙紮了一下，喉嚨裏發出驚喘，我趕快拍拍她的後背安撫她，沒事了。
她哼嚶了一聲又昏迷過去。
我有點發愁。已經快三個小時了，咪路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反而體溫越來越高。
必須要找一個地方讓她休息。
從這走出樹林之後應該有個村莊，那裏距離大路挺遠，只好去碰碰運氣了。
我站在那間旅館的門口，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麽旅館會建在這種地方？它周圍最近的房子也在近五百米之外。不過，這裏作為一個暫時的藏身之所非常適宜。
我走近一點，咪路突然又醒了，她在我肩頭小聲嗯嗯著，眉毛皺得更緊一點，不知道是因為高燒開始覺得痛苦，還是因為出現了其他的敏感反應，我只好再拍拍她的後背，「就快到了。」
走進那家旅館，我放下傘，店主從櫃台後面走出來，他先是看了看我，「請問能為您效勞麽？」
「我的……未婚妻病了，」我扶起咪路，讓她橫躺在我手臂上，「能為我們準備一間房間麽？」
這時，一個中年女人從櫃台後面的房間走出來，她張開嘴驚嘆似的的盯著咪路的臉，然後和店主對望了一眼。
這店果然不太對勁。
「她是發燒了麽？」店主搓了一下手，招呼那個中年女人，「快去為這位小姐準備藥品和熱水！」
我看到他們的表情，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咪路會生氣。
也許從前我看著她的時候，也是這種像在看什麽垂涎不已的東西的眼神，想要不擇手段去得到，即使掩蓋得再深，偶爾流露出來那一瞬間已經夠讓人討厭了。
我轉過頭，看到門口穿衣鏡中的自己，還好，我的樣子很正常。我立刻又覺得疑惑。我此時的表情……就像真的是在為自己的伴侶擔憂。
這時咪路在我懷裏輕輕呻吟一下，我拂開她額頭上汗濕的頭發小聲安慰她，「沒事了。你會沒事的。」
她當然聽不到。
店主夫婦送來了我要的藥棉和酒精，我道謝之後關上門，把咪路的鞋襪脫掉，她的腳趾怕癢似的動了動，可還是沒醒。
「咪路，你要快點醒啊。」我一邊跟她說話一邊掀開包在她身上的毯子，還好，她身上幾乎沒濕，只是膝蓋以下的褲子被雨水緊緊粘在腿上。
猶豫一下，我覺得還是把濕衣服脫掉會比較好。
我把她從床上抱起來，讓她斜斜坐在我腿上，解開她的衣扣，先把她的短袖襯衫脫掉。唉，她背上中槍的位置和我的完全相同。得趕快想辦法把這些追蹤器給解決掉。
給女孩子脫褲子這種事我還真沒有做過。通常都用不著我來動手。
我想了想又把她放回床上，讓她趴著。
拉著她的褲腳，拉了幾下我笑了，她的身體很輕，竟然被我拽到了床邊，兩條纖細的小腿從床上垂下來。
總算把那條粘在身上的褲子脫掉，她輕輕「唔」了一聲，對我的冒犯不置可否。因為腰很細，所以腰部連起翹翹的小屁股看起來就像一個倒置的心形，嗯，其實更像一顆桃子，燈光下，她的皮膚有種類似絲絨的質感，微不可見的寒毛就像桃子上的絨毛。
我笑了兩聲墊了一個枕頭在她胸腹下面讓她趴得舒服一點，再給她蓋上被子。
現在要對付我身上的傷了。
我試了各種方法想把小腹上那顆追蹤器挖出來，全都失敗了。
聯想一下那個螞蟻一樣的形狀，還有射入的位置，不難推測這東西大概只有吸出來才行。
掀開咪路身上的被子，她背上的傷口沒有再出血。這是好事。可是她要多久之後才能醒過來啊？
已經過了六七個小時了，雖然已經布下重重疑陣，可是那美他們的同夥大概也該追過來了。
店主夫婦偷偷摸摸的上來過幾次，大概是覺得我們已經睡熟了，此時也許正在商量用什麽方法把我們迷倒。
我想了想，決定在咪路醒來之後重新讓她選擇，是要和我一起去找阿裏斯蘭，還是從此分道揚鑣。
看過那對人販子看她的眼神我明白了，如果我一直用看待一樣志在必得的物品的心態對她，我的計劃永遠也不可能成功。
她雖然沒什麽經驗，可是有種天生的敏感和直覺。她最初對我所抱有好感，是因為我那時只是對她好奇，和她的交談也沒什麽其他的目的，正像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在我的書出現在她手裏之後，那些陷阱，逼問，她才開始討厭我。越來越討厭我。
當然同時也可能是因為我一改初衷，對她抱有敵意。看到自己的書出現在她手裏，我怎麽能不對她隱含敵意呢？
唉，如果重新來過，也許我應該直接去問她，「嗨，咪路，你還記得我麽？你怎麽會有我的書呢？」她一定會給我同樣的答案，「我不知道，我也很苦惱啊。還有，你怎麽總是長得不一樣？」
想到這裏我又笑了，為她翻個身，我試了試她身體的溫度，真不妙，她還在發燒。
對著她的臉發了會兒呆，我忽然覺得不能讓她就這麽躺著。她醒來之後看到自己只穿著內衣一定會很不高興。
我翻出幾件衣服想給她穿上，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也不是個好主意。讓她在我面前脫掉衣服，即使是為了幫她治傷，她大概也會害羞得要哭出來。
想來想去，我拿出一件自己的襯衫，把領子撕掉，給她反穿上。扣子在背後，等一下她醒來給她治傷會容易點。
淩晨三點時咪路終於醒了。短暫的迷惑之後她喝了點水，看著自己光溜溜的腿，又看看我。
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直而無辜，解釋了幾句之後帶她到浴室取追蹤器。
動手之前我問她，「你現在知道了，繼續跟我走下去就是這樣。你要繼續麽？」
她和我對視了一會兒，輕輕點了一下頭。
嗯？這是說同意了？願意繼續和我一起走？「你……決定了？」
她忽然要哭了似的大叫，「你怎麽這麽啰嗦？快點吧！我很疼啊！」喊完她垂著腦袋難過了幾秒鐘。然後背對著我，一只手抱著衣服遮住身體，一只手按我說的那樣舉起鏡子。
我解開襯衫，手指剛一碰到她的後背，她就輕輕瑟縮了一下。
飛坦說的不對，她細嫩的皮膚不是奶油一樣的白色，而是一種淺到不能更淺的粉紅色，像一種叫「天使之吻」的玫瑰。
怎麽剛才我為她換衣服治傷的時候沒有註意到呢？
我割開她的傷口時，她疼得皺起眉毛，拿鏡子的手微微發抖，很快鼻尖和額頭都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潮紅，眼睛半睜半闔，好像隨時會流出淚。
當我抓住她的雙肩吸/吮她的傷口，她的喉嚨裏發出類似哀求的輕微響聲，背上的每條肌肉都繃得緊緊的。
這個樣子如果是在別的情形下出現，一定更加動人。
她這種類似幼小動物害怕時才有的顫抖讓我有奇怪的感覺，像是我在進行著什麽破壞，但隱隱的又給我一種帶點罪惡感的快樂。
咪路的耳朵和脖子都紅起來，不住的打著冷顫，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痛叫。從鏡子裏我能看到她還是害羞得要哭出來了，淚珠在眼眶裏轉來轉去，咬著下唇極力忍痛，那樣子可憐得讓人忍不住想把她擁在懷裏安慰。
可是我不能這麽做。
我身上的追蹤器必須盡快取出來，時間已經不多了。實際上能夠等到現在還沒被那美的同夥追上是十分幸運的。
她的小腦袋靠在我手裏，喘著氣，我為她擦掉額頭上的汗，輕聲安慰她。她很快冷靜下來，問我把其余的追蹤器發射在哪裏了，她笑的時候還是很勉強，我想她也許從來沒有經受過這樣的疼痛。
「你覺得有把握麽？」我小聲問她。
她低頭看看水池裏的追蹤器，傻乎乎的回答，「我不知道怎麽吸，你剛才沒告訴我。」
你要我怎麽告訴你啊？我笑著伸出手，想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手已經擡起來了又趕快放下。這種對待小孩子的親昵舉動也許又會讓她不快。
和我一樣，咪路也是左右手都可以用。可她還是手忙腳亂，但總算順利取出了那枚追蹤器。
我帶她走出浴室，讓她在床邊坐下，告訴她，我身上還有一枚追蹤器。
她擡頭看著我，神情越來越緊張，有一秒鐘我覺得她像是要捂住眼睛了！
呃……這個地方的確有些尷尬。
她看著我腹部的傷口，用驚訝又隱含佩服的語氣問我，「你不疼麽？」
我跟她解釋這追蹤器的設計巧妙越是要挖它出來它就會紮得更深，她又楞了一會兒，一點一點把脖子湊過來，忽然又停下，擡頭仰望著我發呆。
怎麽了？
她的小嘴微微張著，臉頰泛紅，眼睛睜得圓圓的，就像個第一次親眼見到一樣她從前只在電視或是雜志上見過的東西，好奇中帶點興奮。
「準備好了麽？」我輕聲問她，她眨眨眼低下頭，把手按在我身上。
我急忙後退。
這孩子！
她又楞了兩秒鐘才醒悟剛才自己冒冒失失的把手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
「我不是故意的！」她急急辯解。
這本來沒什麽，剛剛醒過來情緒又激動……餵，等一下，咪路，你這是什麽表情？
還沒等我說沒關系，這孩子像是突然間發現自己摸到了什麽以她和我目前的關系而言她絕對不該摸的東西。她舉起小小的手掌，皺皺眉毛，竟然像是有點遺憾或是懊悔的看著自己的手，然後，定住了。
那一瞬間我吸了口氣，什麽都說不出來，什麽也不想說。我把那口氣呼出來，握住她的兩只小手，把它們一只按在腿上，一只抓在手裏，盡量平靜的說，「開始吧。」
她的臉更紅了，羞怯怯的靠近我，長長的睫毛不住發抖，她貼近我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她的嘴唇就要碰上的那塊肌膚除了疼痛還開始發癢，小腹不由自主的收縮，不知為什麽想要躲開她。
握緊她的手，我看著她又湊近一點，閉上眼睛，像是在親吻我一樣把柔嫩的嘴唇貼在我身上，然後柔軟濕潤的唇在我的皮膚上滑動，唇舌同時用力，吸吮，這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在她在為我……
我的心猛的跳得很快。
閉上眼極力收攝心神，我對自己說不能看她這個樣子，也不能想她這個樣子。
可是她的鼻尖壓在我的小腹上，睫毛刷得我有一點癢。
我又忽然很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頭發，然後……
不。不能讓她更討厭我了。
如果這時候我遵從自己身體的意志，她一定會不停的說討厭我。
就用她那張現在貼在我小腹上的可愛小嘴。
這個過程像一個香艷的幻境，也是讓我哭笑不得的折磨，她終於取出追蹤器的時候我如釋重負，松開她的手，深深呼氣。
咪路這時像是累極了。她倒在床上，四肢又開始發抖。
我意識到這可能是過敏反應的第二次侵襲，取出衣物讓她穿上，走進浴室把自己腹部的傷口包紮好。
時間不多了。他們隨時會追到這裏，我必須盡快安排好一切。
看來讓她過敏的是藍斑章魚之類的麻醉劑中常見的成分，這東西大多數人只要接觸過一次就不會再有事，可她的癥狀明顯是過敏反應中比較強烈的，先是高燒，伴隨手腳麻痹癱軟，嚴重的還會昏厥，我不能冒險。
走到樓下廚房裏的密室，店主夫婦已經醒了，正在商量怎麽炮制我們，或者他們根本興奮得一夜沒睡，畢竟這樣美貌的少女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我一邊聽著，一邊悄悄觀察她。上天賦予她的罕有美貌已經初具雛形，雖然現在還帶點孩子氣，只是讓大多數人見到她的同時就心生好感，可是顯而易見，不久之後她總會遇到那種看到她時就像被劈面抽了幾個耳光然後呆掉的男人。
不過，她對於這項預支給她的巨大財富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可以當做一樣武器使用。
果然，她聽了一會兒，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就是他們口中那個比瓷人還漂亮的「上等貨」，我輕聲揶揄，她才明白過來反唇相譏。
制造了搶劫的現場，我和她去而覆返，藏在剛才我特意放好的大箱子下面。
好了，現在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等那些賞金獵人追上門來。
咪路躺在我身邊，很快身體又開始癱軟，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只好握住她的手輕輕晃晃。試試她額頭上的溫度，她果然又發燒了。
真險。大約十分鐘後，那批人已經闖了進來，她還是害怕的，身體輕顫，軟軟的呼吸吹拂在我頸窩上，弄得我有點癢。我把她抱得緊一點，希望這樣能讓她覺得安心。
這批人走了之後又殺回來，再次逼問店主，終於又走了。
這裏還是不安全。他們在林子裏找不到我們之後，也許會返回來看看。
可是咪路現在完全無法行動。
她費了很大氣力想要坐起來，可還是不能成功，我扶著她把她送回房間。
她倒在床上，立刻昏迷過去。
清晨她做了噩夢，尖叫著掙紮，我推醒她，在拂曉的陽光下，她看起來脆弱得像朵帶著露珠的花。
她哭了一會兒，努力克制住自己，可是這個強忍淚水的樣子看起來更加可憐。我給她擦擦眼淚，又餵她喝了點水，幫她敷藥。
她的藥膏很有效，可我分辨不出裏面還有什麽成分，問清楚之前不敢亂給她用。
她抱著枕頭趴在床上，還是羞得連耳朵都紅了，小嘴咬著枕頭套，睫毛時不時抖動一下。這種嬌弱的樣子有種奇特的魔力，讓我身體裏什麽東西輕輕萌動，像有根溫熱的羽毛在有意無意的掃著心臟。
她暫時壓住羞怯，為我換藥。包紮傷口時她忽然問我，「我什麽時候才會忘記？」
我知道她問的是什麽。
有一秒鐘，我也想過要給她她所期待的慰藉，可是我不能。於是，我凝視著她的臉龐告訴她，「你不會忘記的。你只會習慣。」
她垂下頭，「是這樣麽？」
在晨光中，她臉上有種悲憫和哀傷，看來就像宗教畫上第一次知道人間愁苦的小天使。
不知她是為自己剛剛背起的十字架而難過，還是為了別的。
沈默了一會兒，她擡起頭，瞇著眼睛想了兩秒鐘，迂回的問，「你……你第一次殺人是多久之前？」
不知為什麽我突然覺得開心，我笑著回答她，用同樣迂回的方式，「比你還要小一點。」
她也笑了。
吃過早餐之後我告訴她接下來的計劃，她對自己當誘餌這件事稍微有點不快，被我反問了一句之後嘟起嘴不再反駁。
我發現，只要是合理的選擇，她很容易被說服。
大約十點鐘，來接我們的車到了。
她用那張小毯子把自己裹起來，對我說準備好了。
我把她抱起來，走下樓梯，她在我懷裏蜷縮著，像個巨大的嬰兒。
這種可愛的樣子讓我忍不住要逗她。
坐進車裏，我發現買主是不久前在報紙上見過的人物，嗯，也許可以利用這一點。
原以為他們交易時會把女孩弄暈，沒想到他對咪路不能動彈的樣子很不滿，我只好抓住她的辮梢，像用狗尾草逗小貓那樣輕輕蹭她的臉，「您看，她完全能夠感到最輕的碰觸和撫摸……」
事先被我警告了不可以動，她的小臉憋得通紅，閉上眼睛，從鼻腔裏發出小聲的嗯嗯聲抗議。
怎麽能可愛成這個樣子？
到了大路上，她立刻一腳踢暈了他，然後抓著我的衣領把辮梢在我臉上脖子上亂蹭，生氣的問，「癢不癢？癢不癢？」
在她停止之後我睜開眼睛，心中忽然一陣奇癢。她眼尾有幾根睫毛出奇的長，使她的臉不管是什麽表情，總帶點撒嬌的意思。還有她的嘴唇，上唇有仿佛丘比特的弓一樣的弧線，總是微微上翹，即使生氣的時候也很可愛……這樣的嘴唇根本就是為接吻而生的。
我猶豫不決的一點點靠近她，該不該吻下去？吻下去之後會怎麽樣？不要想這麽多了，先吻了她再說吧……昨晚我究竟有多少次可以偷偷吻她卻沒那麽做呢？何況她現在看起來也不像會拒絕的樣子，她甚至像是有點渴望我似的動了動下唇。
可是，車子突然停住了。
我的理智一瞬間回來。
她像是受了驚嚇一樣從我懷抱裏脫離出來，坐在一邊，和我保持距離。
再接著，她一定是想起了西索。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想他。因為只有在想起他的時候她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垂著睫毛，眼睛裏水分驟然增多，嘴唇委屈的抿起一點兒，像是在抱怨他就這麽把她遺棄了。
如果知道了西索一直派人跟蹤保護她並且親自四處找她，她會不會原諒他？
她一定會的。
她還會高興的飛撲到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蹭著他的胸口撒嬌，然後擡起那張可愛的小臉，嘟起花朵似的小嘴埋怨「你怎麽才來！」……
本來愉快的心情一下子變得不快，繼而轉化成惡意。
我抽出匕首在弗恩手上割了一刀。
這蠢貨到底是怎麽爬上財政部長的位子的？
他驚慌得就像只掉進水坑裏的雞。
事情比我想象的還要順利。
我和咪路下車，去苔提勒公園休息。我想她可能快要撐不住了。
讓她喝了點水，她歪著腦袋，問題一個跟著一個，我一一解釋，她仰望著我，眼睛裏是毫無置疑的欽佩。
她也這樣看過西索吧？所以他才會對她窮追不舍。被這樣的眼神看過之後也許會上癮。
和她並肩走著，話題從弗恩背後的聰明謀士轉到那美和尼爾這對通緝犯，說著說著，她的情緒從起初的興奮變成哀傷，「他們一定很愛對方。」
我想不出什麽話去安慰她，這種對伴侶的愛，是否值得其中一人在另一人死後欣然赴死？繼續活下來不會是更正確的選擇麽？愛到那種失去對方無法活下去的程度，是不是瘋狂而愚蠢的？
我沒有答案。
你覺得呢，咪路？
公園一如我猜測的，空無一人。幹涸的湖底有很多巨蛋似的鵝卵石。這地方看起來像幅沒來得及上滿顏色的畫。
看到公園中心的旋轉木馬，她小聲歡呼一下飛奔過去，隨即又在看到「待修」的黃色膠帶之後垂下嘴角一臉失望。
找到一輛還算幹凈的拖車稍微收拾，她吃了塊餅幹補充體力，又開始頭暈目眩，我讓她躺在床上休息。
她輕輕點頭，蜷起身體昏昏睡去。
她睡熟之後我坐在床邊仔細的觀察她，到底是為什麽？
她身上似乎有種很奇怪的東西，平時蟄伏著，在她無意間露出倔強、脆弱、堅忍、無助等等表情時就會跑出來。那東西會和我身體深處什麽東西發生共鳴，或者說，類似呼應的感覺。那感覺很奇妙，就好像我的心生出了雙腿，順著台階向下走，忽然走空了一個台階。又有點像從很高的地方滑翔時那種失重感。
我伸出手指，指尖順著她的眉頭滑向眉峰，停一停，再滑到眉梢。她的眉毛很細，很長。像一根一根沿著最悅目的弧線畫上去的。平時覺得柔和，可是鬧別扭的時候總令人想要親親她的眉心，讓她不要再皺著眉。
我看了她很久，依然沒有頭緒。只能說，上天在造她的時候多花了很多心思，把她造得格外美好。
黃昏時她醒了。吃了我做的面包之後看起來精神更好了一點。可是沒過多久，她開始出現除了眩暈之外的過敏反應。惡心，嘔吐，還有胃疼。
又過了一會兒，她又吐了。
從洗手間出來，她虛弱的問我到底在食物裏放了什麽。
當然只是普通的東西。我把作料拿給她看。
她接過乳酪，帶點哭腔倚著門框滑到地上，「這不是藍乳酪啊……這是塊發黴的乳酪。你是從哪裏找到這種東西的？」
呃……
不能吃麽？
我故作鎮靜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真的不能吃麽？可是我沒覺得有什麽不舒服啊。
啊……等等。不會吧？
我突然也覺得胃不太舒服。
如果……如果說她還沒看那本書的中間部分，會不會即使做了也覺得那是個好玩的遊戲，甚至是個她已經忘了的遊戲？
要是她願意讓我把她抱在懷裏親吻撫弄，我會不會停下來？
我想我不會。那麽西索也不會——「你是不是懷孕了？」
她怔了一下對我大吼，「你才懷孕了呢！」
我怎麽可能懷孕？
看來她真的對那件事還不明白，只有個模糊的概念。
我又問她之前怎麽也想要吐，那時你可沒吃我做的東西。
她還是重覆，「你才懷孕了呢！」
好吧，讓我換個說法，《第一次的愛》中間那部分你還沒看完吧？
她似乎是想要再次怒吼，可是身體無力，只好扶著墻走回床邊靠著。停頓一秒鐘她猛然回頭怒視著我，正想繼續大吼，手機響了。
是她的監護人。那個矮胖老太太。
這時候聽到自己熟悉的人的聲音和關懷，讓她放下堅強的偽裝，徹底露出脆弱的那一面，她小聲抽噎著，抱著自己的小毯子，想要尋求溫暖的安撫。
半個小時之後，我必須得承認，她是食物中毒了。
那麽，就是說，我的胃疼不是因為擔憂和生氣，而是因為，我也一樣中毒了。
啊，繼續忍耐一會兒吧。忍過去就好了。我可不想在她面前嘔吐啊。
可是十幾分鐘之後，我發現嘔吐也許不是最糟糕的。
這樣好像還不如和她一起吐呢。
天黑之後我們完全筋疲力盡。
我捏了捏她的手背，還好，沒有脫水。
掙紮著爬起來弄了些加了白糖和鹽的水和她一起喝下去，我覺得我和她就像兩條離開水的魚。
咪路又昏迷過去了。
這次我把她摟近一點，蓋上小毯子。
她又在半夢半醒的時候叫「爸爸」了。
她醒時我正在盯著車頂發呆，計算還要多久這倒黴的乳酪才會被身體代謝出去。
她小聲喃喃，「我餓了。」
這是好事啊，餓的話就說明腸胃已經恢覆正常了，可是這麽說的話會讓她不高興吧？我也覺得餓了，唉，早知道從旅館裏拿些食物出來就好了。最後一塊餅幹也早就吃掉了。
我實在不想跟她說，這拖車公園裏其他的拖車看起來更像一年都沒人住過的，不太可能有食物。
想了想我隨口說，「你想太多了。」閉上眼睛睡覺吧咪路，睡著就不覺得餓了，明天早上醒來我們……
哦，真糟。我的肚子叫了。
她「噗」的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可愛得好像一只得意的小狗。
我也笑了。
找遍了整個公園，能吃的東西只有一小袋米和一包辣味薯片。
咪路提議把薯片用水泡一泡，濾掉辣味水，就是澱粉糊了。
我想了一下，覺得胃又開始疼了。
這孩子對食物沒有什麽要求，盡管能看出來她對高級食物有習慣性的偏好，但是對於只是起到填飽肚子作用的食物她也不太拒絕。咪路你爸爸不是個美食獵人麽？
我看了看那一小把米，即使做成粥也會稀得像水，不過，還是吃這個吧。
她和我一起喝了我做的粥，笑著小聲說，「這粥稀得像水又甜得要命。」
「最適合補充能量和水分。」我喃喃著辯白。
她又笑了一會兒，忽然兩眼迷離，又昏迷過去。
我把她抱起來，在小沙發和床之間站了一會兒才把她放在床上。
咪路睡著的時候整個公園裏靜得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我呆呆看了她一會兒，拿了手電筒走出去。
希望那木馬不會壞得太離譜。
就像我想的那樣，她醒來看到在各色彩燈中伴著音樂旋轉的木馬很高興。
跳上木台，她開心的對我微笑，伸手摸摸每匹經過的木馬，有點靦腆的跨上一匹馬，在音樂聲中被木馬帶著躍過高山，飛過彩雲。
我看著她臉上單純的快樂，想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在畫冊上見到的旋轉木馬時的想法。
唉，很多小時候一心想要得到的東西，在我有能力得到它們之後都顯得索然無味。即使拿到手也不覺得有多開心，更多時候是淡淡的郁悶和疑惑——那個時候我為什麽會想要這東西？
「餵！」咪路大聲招呼我。
「什麽？」
「上來！挑一匹馬！」她有點害羞，似乎是覺得自己這麽做有點不好意思。
我笑了笑沒動。
木馬載著她又轉了一圈回來，她臉上已經是惱羞成怒的神色了，她又叫我上去和她一起做只有小朋友才會喜歡的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8:03
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威脅的話，木馬又把她載走了。
這次轉過來，她真的生氣了，我猜她大概也和我一樣，第一次見到真的旋轉木馬時已經很大了，覺得坐上去是件丟人又荒謬的事但有心癢難耐總想嘗試一次，可是，我真的坐在木馬上之後，卻不這麽覺得。
我只覺得有點傷感。
她轉過頭嘲笑我，「餵！你用那貴族小姐們才用的騎馬姿勢幹什麽？！」
我擡起頭看著旋轉台頂部那些彩色的燈泡，「我已經是大人了。」
她像是聽到了什麽很好笑的話一樣連連搖頭，「不，不，不，你是這世界上最兇殘的小朋友。」
這世界上最兇殘的小朋友啊……
這時我突然覺得自己擁有另一個靈魂，沒有受過傷害，也不怕受傷害，無畏而天真，無論做什麽都可以不受懲罰。
她回頭對我大笑，「我的馬比較快。哈哈。」
我輕輕跳到她身後，可憐的木馬被突然增加的重量壓得亂晃，她扭過臉哇哇大叫，我笑了。上一次我這樣開心是什麽時候？不是因為拿到什麽奇珍、秘寶、神兵利器、罕見的古籍也這麽開心？這不過是個旋轉木馬。
我回過神，看到咪路把頭抵在木柱上，嬌弱無力。
她可能又要休息了。
唉，如果沒有吃壞掉的乳酪的話現在她本來應該恢覆得差不多了。
她睡著時我坐在床邊靜靜陪著她。聽到有人走進公園，我有點吃驚。什麽人會來這裏？這個時候？
我走出去，看到很久沒看到的菲烈站在月光下。
他對我揮了下手，算是打個招呼，也同時表明自己沒有惡意。
唉，該不會他就是弗恩的謀士吧？
菲烈微笑著走近，「真的是你。和你一起的那個漂亮女孩是誰？你的……哦，原來還不是。」
這種能聽到別人心聲的家夥真討厭。就算她現在不是，將來也會是的。
「這麽肯定？你怎麽會來卡米特的？」他輕輕嘆息。
「派克的事我很難過……」菲烈正說著，忽然向我身後看。
「咪路？」我順著他的目光回頭。
她聽到我的呼喚，從陰影裏慢慢走過來，站在我的右臂後面，謹慎的打量菲烈。
這混蛋大概又開始盤算著詭計了。
我把咪路拉近一點，她拽著我的衣袖，有點不安。
和菲烈「交談」了一會兒，他露出對待小孩子時才用的和藹表情，無恥得就像個用棒棒糖引誘小女孩的流氓，要咪路和他握手。
我擋在她身前，菲烈，你過分了。
他適時的退開，放棄了卑劣的計劃，可還是要在口舌上占點便宜。
咪路能夠完全感受到我對菲烈的不悅，她躲在我身後探出小腦袋看看他，大概是在推測如果動起手有幾成勝算。
菲烈，別逼我動手。
他終於看出打起來對自己毫無益處，後退幾步告辭。
臨走時他對我說，「我希望你改變主意。」
這話讓我無來由的不舒服。
改變主意？憑什麽？
我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樣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呃，等等，我好像對自己說過以後不能把她當成一樣物品來看待。可我還是想要她。就像小時候想要一樣東西那樣，雖然自己也不清楚要來之後要怎麽辦，可還是想要。
咪路睡著之後，我坐在沙發上，有點迷惑。
到底要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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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的能力真的像我猜測那樣，限制條件是「好感度」，那麽證實的方法很簡單，只要她對我的好感超過西索，她就能夠重新用我的書。可是——
證實之後呢？她可以用我的書，但是卻不願意加入旅團怎麽辦？那時怎麽辦？殺掉她？噗，開玩笑，我怎麽能殺她。而且，如果她對我的好感僅次於她的父親，有什麽理由會讓她不願意加入旅團，一直和我在一起呢？
哎？一直和我在一起？那是什麽意思？我怎麽會這樣想？不能把她特殊對待。如果她真的不願意加入旅團呢？有什麽辦法能讓她不再用我的書？主動降低她對我的好感可以麽？
我反覆思索，隔著幾米遠的距離躺在沙發上，有什麽東西在阻止我像剛才那樣躺在她身旁。
早上我醒來時她坐在床邊，正在目不轉睛的看我。
我忽然有點莫名其妙的不高興，「你幹什麽？」
她沒有說話，目光卻依然投在我身上。
她看我的眼神充滿探究和疑惑。身體恢覆的同時她的戒心也回來了。
我有點懷念她靠在我肩上的樣子。軟軟的，無助的，完全依賴我，仿佛沒有我就無法生存。可明明是她冒險救了我。
從公園出來，我一邊跟她閑談，一邊考慮接下來要怎麽辦。要避開西索和伊路迷，還有那群煩人的賞金獵人……也許他們現在已經猜到我們本來要去的地方是卡塔尼亞。這樣的話，不如一路南下，沿著人跡罕至的樂基山脈去帕勒莫。
咪路對於這種單純的旅行計劃明顯很喜歡，可是立刻又想到她失蹤的父親，難過得垂下毛絨絨的小腦袋。
她這樣子的時候我總是想摸摸她的頭發，可是我不能。那麽說句什麽話安慰她一下？以後在旅團不活動的時候或許我可以經常帶她一起出來，這麽一想我又突然想起菲烈在臨走時對我說的「希望你放棄」。我為什麽要放棄？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
好吧，現在還不是「得到」。可是就算她現在還不是我的，總歸，她會是我的。
我要讓西索找不到你，我要讓你在難過、無助、仿徨的時候只能看著我，我要讓你……成為我的。
唉唉，怎麽又來了？她不是我從西索那搶來的橡皮鴨子，不是任何物品，是個活生生的，會嬌嗔薄怒，會抿著嘴角笑，會瞇起眼睛稱讚我做的食物好吃的女孩子。
我帶著她一路南下，躲進深山峽谷，在空白的地圖上標註出一條鮮有人去的路線，徹底和最初尋找阿裏斯蘭的計劃失去任何聯系。
在山路上行駛時，她坐在我身後，開心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拉住我的衣角捏在指尖玩，和我在觀後鏡裏相視而笑。
想起她之前在火車上的請求，我把我們經過的地方畫出地圖，每到一處就和她分別寫上註解，遊記，或是那時的心情和感想。
她的字跡圓嘟嘟的，語句總是流露稚氣，可是讀起來讓我心裏有種安然寧靜的舒適。我覺得自己是在通過她的心靈在看這個世界。這和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很不同。
這樣前所未有的旅行讓我感到新奇，我們經過很多壯美、秀麗、奇險的風景，經過城市時略作補給就再次上路。
我也沒想過會有人僅僅因為吃到加了肉幹和幹酪的野菜湯就會仰視著我，心悅誠服，甚至帶點崇拜。
芬克斯他們總是說，「團長，你真挑剔。」
就連瑪琪和派克也只會點點頭，說，「味道不錯。」
我和她的交談往往從食物開始，延伸到各自的所見所聞，甚至有時會涉及一些連自己都覺得有點荒謬因而從沒跟人分享過的古怪想法，比如，會不會有人一直在觀察著我們？我們的存在也許只是某個劇目中的一幕，而寫下劇情的人一早忘記了我們？宇宙的盡頭是什麽樣的？它真的是由一聲巨響開始的麽？一定有其他智慧生物存在，也許就潛伏在我們身邊，比如這時臥在樹梢上偷看我們的那只蒙特鳥。
她的想法有些令人發笑，但她卻總能自圓其說。
這點實在令我覺得有趣。
更多時候，我會說起旅團去過的地方，當她聽得悠然神往時故意停下。最初幾次她不解而焦急的問我，「後來呢？」
看到我的笑容之後她先是生氣的皺起眉毛，然後故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冷笑著說「別做夢了，我才不會加入你們」或者是「切，這有什麽了不起的！我還去過比這更好玩的地方呢」之類的話。
如果我追問她去過什麽地方，她會學著我的樣子狡黠一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
這種時候我常常會覺得管不住自己，很想伸手把她抱進懷裏，或者……或者別的什麽。
那根不知什麽時候落進我心裏的羽毛又開始起起落落，弄得我胸口像是被什麽極柔軟的東西噎著。可是卻不難受。不僅不難受，當那團柔軟而溫暖的東西消失之後，我總會有短暫的失落。
晚上，她睡在和我一臂之遙的地方，有時在夢中還會把手腳伸過來壓住我。被我輕輕推開也不會醒，只是蹭蹭枕頭，或者把她的小毯子抱的更緊一點。
她睡著的樣子很可愛，柔軟的發絲花瓣一樣圍著她小小的臉綻開，她的一側臉頰在枕頭上被壓得鼓鼓的，嘴唇放松，因為雙唇飽滿豐潤，所以看起來像是在吻著空氣中一朵看不見的花。
有時候我很想用手指去撥一撥她纖長的睫毛，這麽長，看起來不像是真的。可是如果她這時突然醒來，一定會覺得我的行為古怪到不可思議。
她似乎從來沒想到和一個年輕男人睡在一頂小小的帳篷裏是不大合適的行為。也許她從心裏已經認同了我作為「同伴」的身份？
咪路，你這傻瓜，你知道你的同伴每天晚上躺在你身邊的時候在想什麽嗎？
有那些對「同伴」不該有的想法時，我總會叫自己閉上眼睛，轉過去不再對著她。
可是，這辦法不太有用。她身上有極淺的香味，在那間廢棄的教堂，我第一次抱起她時就聞到過。這香味不是她的衣服或是洗發水的香味，是種她身上特有的，有點像淋上奶油的水果的氣味。我閉上眼睛鼻子就會更靈敏，她身上的甜軟氣味弄得我很餓。
她的懵懂無知有時候讓我覺得無奈，可是，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有點傻的單純，我哪會有機會躺在她身邊呢？
所以我不知道該煩惱還是該慶幸。
嗯，其實我挺卑鄙的。她不知道不該這樣，可是我知道啊。但是我什麽都不說，還暗自竊喜。
有時我會突然想，要是她父親知道了，大概會什麽都不說先揍我一頓。不知道他的另一種能力是什麽樣的。在她面前從未顯露第二種能力，那即是說，第二種能力比強化系的能力還要厲害。
這樣的人物，為什麽籍籍無名？他去了什麽樣的地方，竟然會一直困在那裏？甚至是遭到不測？
咪路對我這些想法一無所知。她興致勃勃的去每一個地方，滿心歡喜的期待著下一個目的地。
「帕蒂娜」是一個人為形成的高山湖泊，自從形成的那一天起就沒人來過。因為周圍遍布雷區。
不用說，咪路對這樣的地方充滿好奇，急不可待的催促我。到了山上，我教她怎麽做獨木舟，她很有悟性，稍一點撥就掌握了用氣的訣竅，很快木舟就做好了。
那天晚上她有點興奮，還未拂曉就醒了。
終於到了湖邊，放下小舟，她換了條短褲催我一起去劃船。
船劃到湖心，她突然做了奇怪的舉動。她跳進湖水裏，在那些好像巨大珊瑚林的樹木之間遊弋，有彩色的魚群從她身邊經過，她遊過來，在水裏向上看，頭發隨著水暈蕩漾開，纖細的腰肢婀娜柔軟，看上去就像一只進行神秘儀式之前舞蹈的人魚。
這時我才驚覺，她早就不是個孩子了，這是個誘人的美女。有著漂亮的腿，嬌俏的臀部，還有可愛的讓人想要掬在手心裏不斷親吻的小巧胸部。而之前我睡在她身邊想的竟然是要去碰碰她的長睫毛，或是親親她的小耳朵！
她的眉纖長嫵媚，眼睛裏是單純的快樂，我扶著船舷，看到我的臉映射在湖面上，覆蓋在她的臉上。
她突然擡起頭，吐出一串氣泡，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在水中的吻。
她怎麽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逗我？
是有意的？還是無意識的？還來不及迷惑，我的身體已經有了劇烈的反應。
那些回憶——正在上釉的瓷器，坐在浴缸邊上給手腳塗抹潤膚霜，被我強迫張開的柔軟嘴唇，還有她背對著我，害羞得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她閉著眼睛像在親吻我的腹部……一個個畫面無序的跳出來。
水壩被炸開了，巨/浪滔天而來。一如當年這些參天大樹，我根本不能躲閃，只好坐在隨著她的遊動而輕輕蕩漾小舟上，無法反抗，任憑淹沒。
她爬上來，水滴滴答答的從她的頭發上和身上滴在船板上，敲著我身體深處的某根神經。她還竟敢天真的問我為什麽不下去遊泳！為什麽？因為我下去了就可能控制不住自己。
那天晚上我在一陣久違的跳動、痙攣中醒來。
我側過身，看到她背對著我，睡得正香。
她就在我一臂之遙的地方。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只要我的指尖伸直就可以碰得到她。
在湖邊沐浴的時候我想，自己是太久沒有放縱了？還是對著她太久了？我怎麽會這樣？我上一次這樣是多久之前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十年前？或者更久之前？
我走回去看看她，她還在睡著，把她的小毯子揉成一團抱在懷裏，左腿曲起，壓在上面。這個睡姿毫無保留的展現她身體漂亮的曲線，天真而誘人。我以前怎麽沒發現？雖然她才到我的肩膀那麽高，可是……她的腿長與身高的比例比起任何一個成熟的美女都不遜色。
想到這裏，白天看到的景象，還有之前許許多多關於她的畫面一幀一幀在我腦海裏跳躍出來。
像小桃子一樣嬌俏的臀部，還有那次淋了雨之後隔著一層半透明的白襯衫的胸部，還有，還有那時在她家的浴室，我看到了……
我想我暫時沒辦法再和她共處一室而相安無事了。
這麽想的時候，我突然想，如果這時候我去吻她，她會是什麽反應？驚訝，還是害怕？也許會迷迷糊糊的順從？
理性思考的同時會有非理性的想法突然跳出來。這真是……太奇怪了。
我把我對她肉體的渴望歸結為這是由於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看到她坐在浴缸邊上那個誘惑得好像妖嬈夢境的樣子，所以總是潛意識裏把她看做某種和「性」相關的符號。
而且我很久沒有女人了。
而且這一兩個月來我總是對著她。
而且我最近一次吻的人是她。
而且她……
而且我想要她。
現在我知道自己得到她之後想要做什麽了。哦。和最初設想的差很遠。
那麽，不把她當「同伴」了嗎？不不，我已經把她當同伴了麽？
如果不是同伴的話，那我就可以……
不行。這樣的實力和這種罕見的能力對於旅團來說非常可貴。派克也會高興的。
可是，如果她加入旅團之後，我還是總是這樣怎麽辦？和自己的同伴有超過同伴應有的親密絕對不是個好主意。
我披了件外套躺在湖邊，極力勸說自己摒棄對她的欲望。
在黎明時她有點著急的找過來，走近之後又突然停下。
然後有點委屈的沈重的呼吸了幾下走了。
在離開帕蒂娜之後到達的第一個城市我買了一個睡袋，從此不再和她睡在一起。她什麽都沒有說。
分開睡並沒有解決我的問題。
某種程度上，似乎更嚴重了。
我還是會時不時對她有不純潔的聯想，尤其是清晨。當她頭上包著毛巾，身上有剛沐浴過的清新香味，坐在我身邊，我的反應會很劇烈。一起吃早餐時，她睡眼惺忪的咬一口面包片，舔舔粘在唇角的果醬，或是用小手揉揉眼睛，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她打呵欠的樣子——雙眼朦朧，睫毛輕顫，小嘴張開，露出粉紅色的舌頭時她會用手掩在唇上，然後喉嚨裏「唔」一聲。
過了早上就會好很多。
但有些時候實在無法忍受。
起初我還能和她住在一間雙人間。可是某天早上她先洗了澡，穿著我那時給她的圓領衫和她爸爸的舊短褲走出浴室，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柔軟的棉布貼著她的胸口隨著她擦揉頭發的動作摩擦著，顯現出兩個小小的尖兒。
站在淋浴裏，我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瓷磚上，看著白膩的泡沫順著水流從我的胸口流向腹肌，流過她曾經「親吻」、吮吸過的地方，再和仿佛被放出籠的兇猛野獸一樣的滾燙液體一起沿著大腿流走。
擡起頭看著燈光下搖晃上升的水汽，它們一粒粒的，在金色的光線照耀下有了形狀。
身體平靜的時候我的內心有種奇怪的失落。
從浴室出來之後我看到她，覺得別扭。有點負疚感的別扭。
她把我當做完全可以信賴的同伴，而我剛才，在浴室裏……
這種罪惡感持續了很久，我用心教她怎麽用氣，仿佛這樣可以減輕負罪感。
從那以後每次住旅館我都要兩間房。
沿著山脈繼續南下，書中夾的註解漸漸增多，我們看過皚皚雪山，湛藍湖泊，蒼翠松林，和她一起旅行，沒有目的，沒有計劃，沒有規則，很快樂。
十月下旬，我們離帕勒莫很近了。
不知不覺我和她一起走了這麽久。
最初的目標被淡忘了，我和她是一對迷路的旅人，原本一心想要前往傳說中的幻境，卻在迷失的途中找到了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我漸漸可以控制住自己對她的渴望。我想，大概任何事情都有一個期限，而我對她肉體的渴求已經過了期限。
同樣，她對我客客氣氣說話，有點保持距離的期限也過了。
她開始會對我抱怨、爭吵，表達不滿的方式不再限於賭氣或是冷戰。
遇到彭穆之前她跟我吵了架。為的是要多買一瓶護發素之類的事情。準備出發的時候她走出來，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和一條格子短裙。
這明顯不適合野外活動的穿著讓我皺眉，我問她是不是沒有別的衣服可以換了，她瞪著我，小臉氣得通紅。正當我覺得她要撲過來咬我一口還是哭著打我幾下的時候，她的怒氣一下消失，小腦袋被沈沈的憂傷壓得垂下。
她坐上車，把我的衣角輕輕捏在手裏。
從觀後鏡裏我看到她仰頭盯著我的脖子，臉上有種渴望。就像站在糖果店櫥窗外口袋裏卻沒有一分錢的孩子。
有幾次我覺得她就要把臉靠我身上了，後背的肌肉因此而緊張起來，繼而脖子後面、耳朵有種小小的麻癢感覺，傳到兩頰又消失，可是她的小嘴微微向下拉著，眼神寂寞，始終還是沒有靠上來。
傻瓜，靠上來吧。靠上來啊。
傻瓜像是在跟自己賭氣，撅著小嘴倔強的和我保持著十七公分的距離。自從和她分開睡之後，平時她總是盡量和我保持著這個距離。似乎那裏有屏障，讓她不敢靠近，也讓我不敢輕易逾越。
唉，我總是不能及時的弄明白她為什麽會生氣，頹喪，難過。如果換了是西索，他一定馬上就知道她是怎麽了。
有時候我覺得，不同的成長環境和經歷，讓我天生缺乏了某種可能是很重要的東西。就像天生色盲的人，無論如何解釋，還是想象不到自己永遠看不到的那種顏色究竟是什麽樣子。甚至……如果沒有人提醒，他一生都意識不到自己看不到那種顏色。
但是，買點讓她開心的東西，她會感到好一點吧？
在加油站的便利店裏，我翻翻她喜歡的那本少年漫畫雜志，真不巧，這期並沒有她給我念過台詞的那個故事。
把書給她之後，果然，她先是欣喜的翻看雜志，又有點失望的把它合起來。
到底為什麽今天她一直悶悶不樂？
吃飯時我看著她的短裙忽然醒悟，她開學了。她在想家。難怪會亂發脾氣。
那大概是秋季的制服？和春季的一樣可愛啊。不，還是春季的制服更可愛。白色的圓領小短袖襯衫，打了很多褶的格子及膝裙，還有白色長襪……
突然間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走進房間一件件脫掉衣服的情景在我腦海裏回轉——這時，我和她之間不再是隔著一條馬路和兩扇玻璃窗，我們近得可以看到彼此的每根睫毛，她就在我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坐著。
她身上的特有的氣息跟食物的香氣混在一起像熱浪一樣傳過來，撞翻另一個裝著關於她的記憶的盒子——帶著泡沫從浴缸裏站起來的光滑身體，半透明的薔薇蕾絲花邊下的尚在發育中可是一看就知道很快會長到完美的胸部，在水中的雙腿用力遊動的樣子——被那樣漂亮的腿緊緊夾著腰是什麽感覺？
我「哢嚓」一聲鎖上記憶，舉杯喝水，澆熄喉嚨裏的幹渴。又來了！
保質期比我想象的還要長。
結賬之前我翻翻地圖，向她建議去傳說中「會哭泣的巖洞」，她咬著下唇笑了。
啊，終於又開心了。
按照計劃好的路線，我們在下一個加油站加滿油。她翻著那本漫畫對我笑了笑，坐在路邊的石台階上。
我付過錢走出來，看到她正在和一個男人說話，那人擡起頭，我吃了一驚。怎麽會在這裏碰上他？
彭穆的驚訝不亞於我。他很快發招，這次大概是下定決心要報一箭之仇，出手毫無猶豫。
咪路幾乎本能似的發出氣柱阻擋他的攻勢，發現不敵之後立即向後跳了幾步。
我只猶豫了一下就決定了。
讓她走。
現在的我根本無法打贏彭穆。咪路也一樣。
不能讓她留下。如果認定她是我的同伴，彭穆一定會先殺掉她再和我作戰。
「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我希望彭穆把她當成我無意間尋歡作樂的對象放走她。
咪路聽到這句話時滿臉難以置信，她像是被背叛了，又像是突然發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夢境，輕輕叫著我的名字朝我跑過來。
走！咪路。快走開！
她被我前所未有的嚴厲嚇得呆了。
站在離我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嘴唇隨著急促的呼吸發著抖。
快走咪路，你現在很危險，你不明白嗎？
以往她身上那種倔強、堅硬的特質這時讓我很擔心。我必須立刻讓她離開，然後至少在彭穆和我混戰的時候不會想到要跑回來。
我吸一口氣，揮手直攻，她根本沒想到我會突然攻擊她，連氣都沒用，只是本能擡手擋在臉前。
那把鋒利的匕首連聲音都沒發出就刺穿她的手心。
希望像我計算的那樣避開了她手掌上所有大的血管和筋絡。
收刀之後她又驚又氣的看著我，大眼睛裏的淚水轉來轉去，又委屈又難過，這雙眼睛在質問我，「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知道疼還不快走？」我反轉刀柄，不知為什麽沒用像平時那樣甩掉匕首上的血珠，她手心的血，還是溫熱的，順著刀刃流到我手指上。
快走吧咪路！
她還在猶豫，我猛推她一把，借著這股沖力，她飛快向路邊的樹林沖去，身影很快隱沒在樹叢之後。
對不起。
你的傷應該很快就會好。
別再回來。
咪路走了之後彭穆冷笑一聲，「你也有在乎的時候啊？來吧，到這邊，不要傷到不相幹的人。」
他還沒發現我不能用念了。
很好。
拖延一段時間，想辦法逃走。即使被打敗被抓住也不要緊，我會想辦法讓彭穆留下我的性命的。只要還活著我就能想出辦法從他身邊逃走。
彭穆的新能力對我沒用，他短暫的詫異微妙的轉換了局勢，他開始改變戰略，想要活捉我。
被他砍倒的樹木碎屑像利刃一樣四下飛濺，我勉強躲閃，突然間憂慮潮水一樣湧上來。那笨蛋不會跑回來吧？
應該不會。
我曾經詬病她父親教導她的戰鬥模式是敗犬型的戰鬥，但是現在我希望她真的能夠遵照習慣和本能，面對比自己強大太多的對手，遠遠躲起來。
可是她竟然回來了。
看到人影一閃，我就知道，是她！
這個傻瓜！你跑回來幹什麽？
她一擊即中，刺傷彭穆的同時也被他打得倒飛出去，我接住她，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沖得倒在地上向後滑了三四米。
我一邊在心裏大罵這個傻瓜，一邊又驚訝的發現自己其實從剛才就一直在等她回來！不，不是等待，而是知道。我知道她一定會回來！她為什麽會回來？我又為什麽會期望著她回來？原來我在我心裏希望她不要跑回來和期待她跑回來的分量是完全同等的。
這一刻我的心混亂無比，震驚、喜悅、擔心、興奮混雜在一起，讓我不知該怎麽面對她。她喘著氣轉過頭看看我，掙紮著用手肘撐地爬起來，對彭穆說謊。
唉……我在心裏以手遮臉。這種漏洞百出的謊言大約也只能勉強騙騙彭穆這樣的人。你什麽都沒有，打不過人家也騙不了人家就敢跑回來？到底是什麽讓你竟然敢跑回來？
撒謊的時候她居然沒有臉紅，聲音也很平靜，只是耳廓微微發紅。
彭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相信她。
這麽拙劣的謊言竟然得售，無疑要歸功於咪路特有的天真氣質。如果彭穆發現這樣的人都會臉不變色的對他撒謊，他一定會對人類絕望的。
可惜，把裝藥膏的瓶子拋給他的那一瞬間，我知道，這謊言被揭穿了。
走吧，咪路，走吧。
她每次害怕的時候都會無意識的想要抓住我的手。我把她的小手握在手心，她手心的傷口還在流血，她一定很疼，可是卻一直忍著，盡力在生平未遇的強敵面前維持自己的尊嚴，就像那時在教堂裏忽然明白已經被我抓獲時一樣。
我看著她的臉，心裏那根羽毛在胸腔裏飄飄蕩蕩，喉管有點癢。我松開她的手，「你走吧。」
她怒視著我，右眉上挑，嘴唇抿緊。
還沒等她說出什麽，彭穆叫起來了。
他簡直就像個女兒被人搞大肚子了的失敗父親！
怎麽回事？
咪路顯然也有同感，她和我對視一眼，試圖挽回敗局，立刻就被喝止。彭穆拋回藥膏，說要跟她較量。
我趁她分心時把她藏在手心傷口裏的戒指拔/出來，她疼得渾身一顫。
明明知道一定很疼，我還是問她，「疼麽？」
她「嗯」了一聲，垂下頭不看我。
「對不起。」她總是說我的道歉毫無誠意，可是這次我是真心覺得對不起她。至於到底是為了什麽道歉，我說不清楚。
彭穆叫她時我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擔憂，我握緊她的手腕，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可能阻止她和彭穆一戰。
她肩膀輕輕顫抖，眼睛裏的興奮漸漸多過恐懼。
我熟悉這種表情。所有血管裏天生流著不安分血液的強者在遇到比自己更為強大的對手時都會有這樣的表情。
她的父親最初只是想讓她作為一個普通女孩，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小鎮，經營一間普通的小酒館。
可是——她遇到我，天性裏驕傲好勝的那一面被我放了出來。我一步步引導她走到現在——現在，她無畏的站在比自己強大很多的對手面前，以命相搏。我該高興還是後悔？
「她只在自衛的時候殺過一次人。就在不久之前。」
我希望彭穆會因為這樣手下留情。他從來不隨便殺人。
咪路向前走的時候我幾乎要伸手拉住她讓她直接放棄。可是我不能。這是屬於她的戰爭，我只能旁觀。
彭穆盯著她，眼神很鋒利。他說的話讓我頓時明白了他怎麽會突然識破了咪路的謊言。他一定認識她的父親並且熟知他的能力。
我的手心開始出汗，他和艾恩•麥格尼是敵是友？
咪路和他鬥起來。面對前所未見的最高挑戰，她孤註一擲，擊中彭穆的腹部。
這之後，她趴在地上，掙紮了幾下站都站不起來，只好向左傾斜坐著，我走過去扶起她。
她左手的傷口崩裂了，鮮血從紗布裏滲出來。
彭穆走過來，勉強壓制住自己的怒氣，勸咪路離開。
她轉過頭看著我，眼睛裏沒有一絲猶豫，斷然拒絕，「不行。」
到了這時候，我不知該為她的執拗感動還是生氣，她剛才那一擊已經用盡了全力，我比誰都清楚。
心口那根隱形的羽毛又在飄來飄去了。我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拇指挨著她食指的指尖。這是我現在能夠做到的最親密的動作了……
「走吧。你能做的都做了。」
她對我搖頭，很慢很慢，但是很堅決。
傻瓜咪路，就像你剛才說的，你不知道我都做過什麽。你為什麽不走呢？
彭穆氣急敗壞的追問為什麽她不離開。我也想知道。
咪路的理由很簡單，她說，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我沒有丟下她，所以，只要我們還是同伴，她就不能把我丟下。
傻瓜。
說到「同伴」，這可戳中彭穆的傷口了。
他輕蔑的看著我，說要打醒咪路。
她顯然很怕，可是竟然還能一邊發抖一邊為我辯解。
她說完，轉過頭看我，眼神裏有點歉意。
她傷口裏滲出的血，和我傷口裏的血混在一起。隱約中我得到一種奇妙的暗示。我還沒來得及抓住暗示中的深遠寓意，靈光即逝。
我看看氣得脖子都粗了的彭穆，想想他之前的表現，不妨賭一次。
如果他是艾恩•麥格尼的朋友，就不會逼咪路和他繼續打。
於是我說，「不能再打了，她可能懷孕了！」
賭贏了。
咪路氣得像只尾巴毛被揪掉了一撮的小貓，她猛的摔開我的手，嘴唇哆嗦著。還沒等她喊出那句她每次都會說的話，彭穆已經沖過來抓住我的衣領。
他看起來真像個寶貝女兒在暑假裏被人搞大了肚子的失敗父親。他不斷質問著，「是你麽？」
我不看他，簡單的回答，「我會照顧她的。」
咪路這次真的氣瘋了。
她的尖叫被彭穆帶著哭腔的怒吼打斷。彭穆坐在樹墩上，傷心的說起往事。
他果然是艾恩•麥格尼的好友！
哦……上次在妮娜歐遺址時他說起的「靠不住可是又很厲害」的家夥難道就是咪路的父親？
彭穆對「孩子父親是誰」的問題證實了我對咪路能力的猜測。制約條件是好感度。
他繼續難過了一會兒，對咪路開出條件。他願意和她一起去找她父親。
比起我，他的確是更合適的人選。
可是，她還是搖頭。
咪路利用了彭穆對她的同情，這讓她有點難受，但在彭穆終於答應放我們離開之後，我發現這孩子其實某些地方和我相似得驚人。
她用石頭壓著兩本漫畫放在路邊，像是要留給他一些安慰，轉頭又毫無猶豫和負罪感的戳破了彭穆的車胎，最後的陷害簡直是陰險的。如果彭穆真的改變主意，瘋跑過來跳上車追我們，他一定要去看肛腸科的醫生並且吃最少兩周流質食物。
一路沈默，咪路終於發現我們偏離了原定的路線。
我知道她受的傷很重。先找個地方休養吧。
停下車吃東西時，她吃的很慢，似乎每次咀嚼都讓她疼得發抖。
「疼麽？」我指指自己的右肋。
她一定是突然想起了西索！
「不疼。」她小聲回答，眼睛裏已經蓄滿了淚水。
但是我知道，她會轉動眼睛，讓它們回流進黑色的眸子裏，然後沈默著，回憶著，怨恨著，西索。
可是——她轉轉眼睛，擡頭看我，第一次向我直接的要求，「我想喝一杯熱熱的牛奶。」
一直以來，她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在受傷之後她從來都不會向我尋求安慰，她只會默默的，偷偷的流淚，懷念著那些給過她安慰的人。
就像上次中了麻藥之後，如果可以自己走，她絕對不會要我攙扶她。
她……
我呆呆看著她。
那根細小的羽毛又開始飛了，不過，這次，它變得燙燙的，它經過的地方都是燙燙的。
她開始……信任我，依賴我了？
而我，我這麽期待她的信任和依賴？
她不解的看我，像是在說，你這個怪人，你在想什麽？
我自己也不明白。
兩個人都不能用念，她還受了傷，我們的情況比之前都危險，可我還是決定找一間看起來幹凈舒適的旅館住下。
這是自從離開高山湖泊之後很久，我們第一次住在同一間房間。
晚上，我睡在自己的床上，聽著她時重時淺的呼吸。她這次沒有叫「爸爸」。
清晨醒來之後，我對著她的床幔發了會兒呆。洗漱，更衣，坐在床上看了會兒書，她還是沒醒。
要不要叫醒她？
昨晚她好像睡得不好，夢裏也在小聲呻吟。
又過了一會兒，我決定叫醒她。
我拿了杯水，剛要掀開布簾，那些飛鳥花卉突然分開，露出一張最秀麗的臉。
這張臉的主人對著我「呵呵」笑了兩聲，似乎要說些什麽嘲弄的話，忽然想起了自己不能用念力了，嘴角一點點耷拉下來，臉上有種害羞又害怕的緊張，向墻邊縮了縮。
這樣子真讓人忍不住要逗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8:04
我湊近她，和她並肩坐在床上，漫不經心的說起最初在布塔遇到她的情形，她更緊張了，後背貼著墻壁，故作鎮定，「哈哈哈」幹笑著。
輕輕點在她被彭穆打中的肋骨，我的原意只是想逗逗她，卻沒想到那會引起她那麽劇烈的反應——她緊閉雙眼，臉頰越來越紅，害羞得快要哭了。
多奇妙。她面對比自己強大很多的對手時可以鎮定縝密的去計算，去毫無畏懼的搏鬥，可是她對著我，會這樣。
我的手指像是被磁力吸著向她的臉龐移過去，一點點靠近她，和她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從她的發際，額頭，眉心，沿著一條約定俗成的路線移動到鼻尖，停在那張我渴望了很久的唇前面。
心裏那根羽毛讓我輕輕呼喚她，她的名字從我口中說出來的過程弄得我的喉嚨癢癢的，我叫她，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咪路。
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是誰想要吻你。
她的鼻尖抽翕一下，像是就要哭出來了。這樣子又讓我忽然間心臟軟得像是動脈裏流動的不再是血液而是什麽甜膩的東西，我握起她被我刺傷的那只手，拇指蹭著她的拇指，真想親親這雙小手。唉，對不起咪路。
我問她，「還疼麽？」
她繼續搖頭。
「那你睜開眼睛？」我的另一只手的手指終於突破那層一毫米的隔膜，貼在她的唇上。
她不敢繼續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拒絕，嗓子裏發出委屈的小狗才會有的嗚聲。
哈哈，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要稍微欺負一下。
我貼在她耳邊說，「都說了我不會像你那樣的……」
她猛的向旁邊躲開，額頭和鼻尖冒出小小的汗珠，眉間微蹙。
一定是因為動到了肋骨的傷處。不該那樣逗她的。
不知道她的傷要多久才會好。上次在友客鑫，西索擊中的也是那個位置，她的防守……不對，以她的能力，不可能讓人再次擊中同樣的地方，那麽——她是故意的？像我那時以心臟為誘餌一樣……
啊，等一下，我明白了，我上了西索的當。他那時根本就不是真的要殺她，他知道打中那個地方她會沒事，雖然看上去受傷很重。
她的反應證實我的推想完全正確。
她又想起了他，抱著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
為什麽？為什麽提到他你會難過？
你到底……
「你喜歡西索麽？」
她對我的問題覺得意外，其實我也有點意外自己怎麽會問出來。
沈默了很久，她始終想不出答案，只好有點寂寥的重覆她曾經跟我說過的話，說自己只是西索比較認真的消遣。
唉，要是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就不會這麽想了吧？
如果你知道，那麽，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對我麽？
突然間我有點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凱門島上有一種長尾猴，雄猴會搶走幼小的雌猴，養育教導她，作為他的配偶。
她聽了之後用腳踢我，眉毛皺著。我早就知道，即使是嗔怒時，她的臉還是會可愛得讓人想抱在懷裏親吻。
我沒告訴她，雄猴對雌性小猴的搶奪，並不只是把她從她的母親那裏偷走，更多時候是從別的雄猴那裏明搶。這種爭奪會一直持續到小猴成熟為止。
靈長類動物是不是對配偶都有這樣的爭奪欲？
其實，所有的動物，無論是草原上的雄獅還是生活在水泥叢林裏的男人，都是一樣，一切的爭奪、戰爭、決鬥，不過都是在搶奪成為某個異性的配偶的權力。
可我為什麽要告訴她西索其實比她想的要更在乎她呢？是在安慰她？還是出於驕傲？——即使你知道他在乎你，你還是會留在我身邊？
我出神的時候她不再理會我，走去浴室洗漱。
咪路早餐吃的很少。平時喜歡的腌肉和煎蛋動都沒動。
她手心的傷口有點發炎了。
給她重新包紮時我問她，到底為什麽跑回來。
她告訴我，因為如果就那樣跑了的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尊重她了！
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可是她微微泛紅的臉頰讓我想知道，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於是我繼續追問，「還有呢？」一定還有別的原因的對不對？
她的長睫毛抖了幾下，很認真的給了我無法接受的答案。
她說，因為我曾經給過她一粒冰淇淋球。
我幾乎忘了。
是的，我給過她。她貪心的要了四粒球，結果一出店門最上面那顆芒果味的就掉下來，摔成淺黃色的一團，那一刻她臉上的失望和難過非常真切，只有很小的小孩子才會這樣。我笑了她一會兒，把自己冰淇淋上的一顆朗姆酒球扣在她的蛋筒上。她楞了楞，瞇起眼睛對我笑，然後伸出舌尖舔舔冰淇淋。
竟然是為了這個？
我和她對視著，她的漆黑眸子在日光下變得淺了，裏面沒有秘密，清澈的就像琥珀。
她睡著之後，我坐在窗口下面，心不在焉的看了會兒書，然後決定做點她喜歡吃的肉粥給她。
咪路到了下午兩點還沒醒，她又開始發燒了。我有點擔心她是不是內臟受了傷。
彭穆動手時可不像西索那時計算好了力度。
又讓她睡了一會兒，我叫醒她。她無精打采的靠在床頭，毛絨絨的腦袋頂上有幾根頭發呆呆翹著，看起來像某個我在哪裏見過的卡通人物，我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把勺子送到她嘴邊，「啊——」
她自然而然的張開嘴，把粥吃了，還津津有味的小聲「嗯」了一下。
哈哈，真像個小孩。
啊，等等，是誰在友客鑫說過我是個人家說「啊——」就張開嘴等著食物送進嘴裏啊。
我繼續餵她，她咕咕噥噥的說著章魚，麻藥之類的東西，直到第三口才反應過來。
她氣惱的滑進被子裏把頭遮上，大聲宣布，「我生氣了。」
我掀開被子，盡量用正經的語氣，把這事說成是對傷員的特別待遇。她睜開眼睛看我一眼，毫無前兆的，嗚嗚大哭起來。
……
她怎麽了？
是剛才躺下的時候牽動傷口了？還是別的什麽事情？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哭成這樣。
被我強吻的那次她也很難過，可是也沒哭得這麽兇。到底怎麽了？
我把她抓起來，連問了幾次，她只是搖著頭哭，眼淚小溪一樣順著臉頰流下來，流進她彎起的嘴角，在她哽咽的時候從下巴流到脖子上。
咪路，你怎麽了？
我想查看一下她肋下的傷處，她受驚似的趕快抓住我的手制止，輕輕搖頭，淚珠紛紛滑落，哭得傷心又無助。
她想要擦眼淚，可是雙手都不自由，只能稍微用力的闔上眼皮，抿抿嘴唇，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落下更多的淚。
我晃晃左手，她松開我。
你到底是為什麽在哭呢？又想起了西索？為什麽這次受傷之後你一直在想他？還是想起了爸爸和未知的前途？還是只是因為傷口很疼？或者是別的什麽我沒想到的原因？還是說，女孩子們這個時候都是非常情緒化的？
我托起她的臉，拂掉淚水，「很快就會好的。」
該怎麽去安慰你？我好像從來沒有試過去安慰誰。
我的同伴們從來都沒有像你這樣的矛盾的人。有時堅強有時又脆弱得像個小孩。
還有，我有點擔憂。你的很多情緒，我根本不能及時了解。就像我現在想象不出你究竟為什麽哭得這麽難過。
她縮著肩膀，繼續垂著腦袋無聲的哭泣，淚珠不斷掉下來打濕被子，我終於決定不能再等著她向我靠近。
我主動向她靠過去，她果然像我預料和期待的那樣把小腦袋放在我肩膀上。
溫暖芳香的氣息從她領口飄出來，她的頭發蹭在我臉上，真柔軟。
這種柔軟的觸感從我的臉頰一下穿過肩頸、胸腔，傳到心臟。
如果是西索的話，他大概還會伸開雙臂擁抱她，然後安慰似的撫摸她的後背？
「我想我爸爸了……」她小聲喃喃。
「嗯。」
接下來呢？擁抱她？撫摸她的頭發，告訴她不用怕？可是我還來不及做什麽，她哽咽了一下，又跟我拉開距離。還是那個要命的十七公分的距離。
就像那些突如其來的洶湧淚水，她的情緒奇異的平覆下來了。
我只好端起碗，舉起勺子，「吃吧。」
看到她張開小嘴巴把勺子噙在嘴裏，我突然想起她這樣子是在哪裏見過了。飛坦玩過一個遊戲，眼睛大大的漂亮小女孩，餵她吃飯，生病時候的照顧，最終達到一個目的。
餵，這會不會有點奇怪？可是她這麽可愛……可愛得讓我覺得無論為她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我竟然莫名其妙的有點嫉妒她父親。
想到她的父親，我又想起彭穆。就像他說的，她並不真的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做過些什麽，當她都知道之後，她會怎麽對我？
如果她一早就知道的話，還會回來麽？
用自己的生命做一場豪賭，去營救我？或者和我一起面對最可怕的厄運？
她吃了粥，又睡著了。
我坐在窗口，手裏拿著書對著床幔上那些永遠在花間飛翔的鳥兒發呆。我有預感，咪路很快就會決定要不要再繼續和我一起走下去。
面對強敵的時候她不會丟下我。可是，在這之後呢？
坐了很久，我忽然發現天色已經很黑，書上的字跡模糊不清。
我本以為這次和她同住，又會讓我浮想聯翩。可奇怪的是，以往我對她肉體上的渴望有了微妙的改變。我和從前一樣時時會想要抱住她，但和以往不同，這種渴求不再是和肉欲聯系在一起的。我好像只是單純的想要抱抱她。
幾天之後她不再發燒了，肋下的傷應該是好了很多，可是手心那道疤痕估計這一生都難以褪去。
給她換紗布時她垂下腦袋，小聲說，「沒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
你每天在手腳上塗那種膏體是為什麽？
沈默幾秒鐘她換個話題，問起我那把刀。
我從腰後取下刀遞給她。
刀刃亮得像面鏡子，映著她纖細的眉毛。
她抓著刀把玩了一會兒，問我那些刻在吞口上的字是什麽意思。
沒有愛的生命像一只時鐘，滴答。
這答案幾乎沖口而出，但我卻突然覺得無法回答她。
「沒什麽意思。」我看著她仔細觀察那把匕首的樣子，「給你了。」
她不滿的擡眸看我一眼，嘴角微翹，似乎要說她那句宣布我身上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都是屬於她的宣言了，隨即又像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情，臉上有種頑皮的笑意，可是突然一怔，雙眼出神，嘴唇動了一下垂下頭不做聲了。
我知道，她又想起了他。
西索對於她而言到底是什麽意義的存在？
我呢？我對她而言又是什麽？
她回過神，語氣裏有淡淡的惆悵，把匕首還給我，「我不要你的東西。」
「那你想要什麽？」只要我有。
她說，「我想要你教我用刀。」
「好。」既然把刀送給你，又怎麽會不教你？「刀也給你了。」
她沒再拒絕，高高興興的拿著那把刀玩了一會兒，掀起枕頭把它放在枕下，好像這樣就沒人能偷走。就像當初拿到我給她的鐵條一樣。
你是松鼠麽？我笑了。
「你笑什麽？」她有點羞怯的問我，柔軟的秀發垂在胸口。
我沒法回答，極力忍住想伸手撫摸她臉龐的沖動，用手指碰碰布簾上的花草飛鳥，轉過話題，商量接下來要怎麽走。
她呼了口氣坐正，直視著我的眼睛，終於開始發問。
我為什麽一定要和她去找阿裏斯蘭。
我和彭穆是怎麽認識的。
這些問題我都給不出簡單直接的答案，而我給出的答案，將會讓她如何決定？
她目不轉瞬的看著我，眼神裏的失望一點一點增加。
我必須要坦白了。
我告訴她我和彭穆是如何認識的，我承認我從沒把他當做同伴，因為從一開始我就在算計他。
全都說完了，我等著她發落。
我面前這個少女，此刻成了決定我命運的法官。
她垂著頭沈默了很久。
我憂心忡忡。
看不到她的表情。
終於，她擡起頭，對我說，「我們，暫時當同伴吧。」
她對我也坦白了她一直就知道但是卻始終沒告訴我的秘密——阿裏斯蘭在哪裏，她的父親早就寫下了坐標。
我忽然明白了，有些時候，有些東西是不能用交換或是搶奪的方式來獲得的。
當她還在為那些古老文明留下的難解之謎感喟時，我望著窗外，告訴她那時她在火車上沒有得到的答案——「揍敵客家。」
她楞一下，笑了。
這一刻起，我知道，她真正把我當做同伴了。可以信任。可以依賴。可以一起面對危險艱難時把後背交給對方。
繞了一個大圈，我們又回到布塔。
那個城市和兩個月前相比有很大不同，當時天氣沈郁，街道彌漫潮濕的不快氣息，現在陽光明媚，圖書館裏有清風送來的花香，從窗口可以看到咪路坐在樓下花園的長凳上，膝蓋上放著書，擡頭看天空上的流雲。
真想在這裏多待幾天，如果不是在書店外面看到了揍敵客家的人的話。
我帶著咪路連夜離開，晝夜不分一路南下。
到了塞倫應該可以想辦法甩掉他們。
到戴特城時我並沒有多余的計劃，可是那位不負盛名的歌手不合時機的出現了。她的歌聲撩撥起我心裏好不容易才沈澱的渴望。我看著曖昧燈光下的咪路，心裏充滿疑惑。
究竟，我想要的是從她那裏獲得任何女人都可以給我的快感？還是別的？
在我猶疑的時候那女人走過來，像一把在暗夜裏發射著光的劍，輕易劃破我看似平靜的表象，內裏早已奔湧澎湃得像海潮驚濤一樣的欲望沖出來。
我想要。
我要的究竟是什麽？
咪路純真懵懂的臉上是疑惑和不安。
和我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間，她丟下餐巾落荒而逃。
我回首迎上那個女人的目光。
男女相遇，大抵如此。她用目光向我挑戰。
我要的究竟是什麽？有個方法能讓我明白。
我微微一笑，用目光迎戰。
她說在她房間的露台上能夠看到整個半島最美的日出。
靠在露台的石欄上，我看看伏跪在我身前的女人，心裏的迷惑更多了，她的確能讓我的身體快樂，可是——仰頭看到無數星光，我想到的是一個天真的少女，她說，自從她父親走後，她每天都要點一支蠟燭放在玻璃燈裏。
我輕輕抓住那個女人的頭發，扶起她的臉，從她唇舌間退出來，對她微笑時在她後頸打了一下。
她連一聲呻吟都沒發出就昏倒了。
把她放在床上，我整整衣服走出去。
在電梯裏我再次觀察了一下自己的儀容，襯衫的下擺剛好可以蓋住那些口紅印。
站在咪路的房門口，我又猶豫了。我該怎麽向她解釋？她也許根本沒想過我想做什麽？還是她根本不在乎？
總之，先見到她再說。
第三次敲門之後我忽然著急了。
擰開門鎖，我呼了口氣走到梳妝台前，拿起便箋本，上面寫了幾個字——我在塞倫等你。
窗口開著，白色紗簾在夜風中飛舞。
開著車一路追趕，各種念頭一個又一個冒出來：她會不會討厭我了？她為什麽就這麽走了？她不會遇到伊路迷吧？這時候如果她遇到西索會不會又撲到他懷裏哭？我得趕快找到她。
車開到卡梅耶我才猛然醒悟，以她的個性，一定是在步行，如果沒有走錯路早就該被我追上了。她走錯路了。唉。因為她沒有地圖。她的地圖在我這裏。
倒車回去，在路上找了家旅館把車停下，我沿著大道向回走。
快要日出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了她。
我真是愚蠢。
根本不需要去試我就應該能想到，我怎麽可能只是為了解決自己的肉欲而一次一次的去冒險去拼命？
她孤零零的坐在一片鹽田中央的一塊巨石上，呆呆看著天空，完全沒發現我。
我爬上巖石，先是看到她盤著的雙腿，然後是她小小的身體，再接著是她驚愕的小臉。
她目不轉睛的仰望著我，就像當初我走進那個被遺棄的教堂時一樣，可是她的表情和那時完全不同。
她清澈的眼睛裏有喜悅，意外，還有很多很多的難過和迷惑。
在我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忽然流淚了。
我拂去她長睫毛上的淚珠，她閉上眼睛，小臉微微仰起，像朵在晨光中漸漸開放的花。
對這樣脆弱的花朵，就連蝴蝶都會小心翼翼。
我吻在她眼睛上之後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然後知道，我無法再繼續制止自己。
她的嘴唇和我記憶裏一樣柔軟。
她在輕輕顫抖，呼吸輕得好像不存在一樣。
這樣的反應，還有這時我們身處的環境，讓我有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好像稍微用力就會破碎的夢境。
想到這裏我松開她，她仍然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發抖，就像蝴蝶不肯停歇的翅翼。
原來，你就是那個女孩。
那個代表所有一切關於外面世界的美好憧憬的女孩。
那些天真的夢想是如此久遠，久到我早已忘記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經夢想過有朝一日要遇見你了。
原來，是你。
咪那微愛路•麥格尼。
她睜開眼睛，像只剛剛出殼的雛鳥那樣看著我，迷惘羞怯得讓我心顫。
我的胸腔裏充斥著震驚、快樂，還有我難以解釋的憂傷。
我找了這麽久，在自己都快要遺忘的時候找到了她，可是……又要過多久，她才會……？
我終於想起要告訴她為什麽這麽久我才找到她。
她聽了之後，嘴角翹起一點，像是想要笑，可是眉間微蹙，眼睛裏有哀傷，她說，她不是因為耍小孩子脾氣才走的。她知道我想和那個女人做什麽。
她說，對不起，害你沒有看到這半島上最美的日出。
唉，傻瓜。最美的日出，我不是正在和你一起看麽？
等等，你剛才說什麽？
因為知道我要和她做什麽才走的？
這麽說，你是在乎我的？你會為我嫉妒？你……
這一刻我心裏的快樂就像在午後三點整突然爆發的火山溫泉。
她仰起臉看我，眼睛裏本來是憤怒，一眨眼變成沈甸甸的難過，讓她不得不垂下頭。
良久，她遲疑的說，「我聽說，這種事和喜歡的人一起做會更快樂。」
這顯然是轉述的。因為她也不確定。我也不知道，但也許那是真的。
「那你——你……喜歡過誰麽？」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問出這句話，全力強迫自己忘記羞怯才能這麽和我對視著。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能答覆她，因為我忽然發現，我好像根本沒有「喜歡」這個概念。所以我對她說，「我不知道。」
那麽，我這時，喜歡你麽？
我在喜歡你麽？
為你在意，擔憂，生氣，嫉妒，就算是喜歡了麽？我也會為你嫉妒。那種類似憤怒的酸楚原來是嫉妒啊……
那麽，這算是喜歡麽？
這時的天空是一種寧靜的近乎純白的淺藍色。
清風中有遠處海鳥的鳴叫，海邊特有的鹽花味混著她身上我已經習慣可是一直無法忽略的氣息縈繞在我身邊。
我回過頭，她也正在側首看我。
我想對她說些什麽，可是還沒來得及組織語言，身體已經行動。我俯首，吻在她雙唇上。
上一次在友客鑫吻她的時候我完全是恣意而無顧忌的，可是我這次竟然要用十分的自制力去克制自己，只是輕輕碰一碰她，退開一點，再碰一碰她。但這樣淺薄的接觸居然帶給我我極大的滿足感和喜悅，這令我十分震驚。
而她，她和第一次一樣，不知道如何拒絕，也不知道怎麽反抗。
但這次她始終沒有反抗，可是，後來她又哭了。
她的身體在輕輕顫抖，像是內心受到的震動正在從心臟，順著血管流動到每根神經每個細胞，而這種震蕩的力量必須要用眼淚傳出來，不然心臟就無法負荷。
也許她也和我一樣，覺得這時刻是人生中從未經歷過的奇妙，所以她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是第一次睜開看到這個世界。不解而混亂。
我輕輕抹掉她溫熱的淚，向她坦白。
在友客鑫的時候，我並不是想要把你弄哭，我只是……我也不太明白。
她怔怔看了我一會兒，眨眨眼睛，嬌怯怯的垂下頭。
我忍不住再俯首過去，她忽然間害羞得厲害，頭快要垂到胸前了，如果我再逼近也許就會用把羞紅的面孔藏在雙手後面。
她這個樣子我只好放棄，笑了笑和她坐得更近一點。
那麽，現在她的心裏，是和我一樣，還是說，她還會時不時想起他？
我要怎麽告訴她我最初的圖謀？她聽了之後大概不會生氣很久吧？
這時候如果伊路迷找到我們，你會和他走麽？啊，糟糕。他這時也許快追上我們了。
在去路路比之前必須把他甩掉。要怎麽才能甩掉他？嗯……按照洋流圖來看這附近有很多適合沖浪的島嶼，不妨給他點誤導。還有……多買些熱氣球吧。以什麽名義送出去讓氣球同一時間飛起來呢？捐獻給當地的探險家協會？說是要創造同時多人駕駛熱氣球的記錄？成功在那時升空航行就能得到獎金？
我盤算了許久，終於回過神。
咪路還是有點害羞。她不敢擡頭看我，小聲說，「我怕。」
我向她保證，「以後不會了。」我已經明白了。再也不需要做任何愚蠢的實驗了。
她就是那一個。不會有錯，也不會再有了。
搭了順風車來到旅館，早餐快要結束了。她正往面包片上塗果醬，突然看看我的袖口，歪著小腦袋半瞇著眼睛說，「你這個骯臟的混蛋大人。」
幸好你沒看到別的地方的口紅印。
讓她睡了一會兒，我安排好熱氣球有獎競賽的騙局叫醒她，繼續趕路。
咪路走錯路也有好處，伊路迷這會兒大概也糊塗了，弄不清我們下一個目的地到底是哪裏。
接下來，只要快點趕到塞倫就可以按照計劃進行。
和她輪流開車，黎明時我睡醒了。
被這樣的目光註視著睡得再怎麽熟也會醒的。
咪路臉上有種類似貪婪的純真表情，就像小孩子趴在糖果店櫥窗外面的那種樣子，然後，她膽怯似的退後一點，聲音含糊的問我，想不想吃糖。
帶點薄荷氣味的甜味從她口唇之間溢出，你是在……邀請我？
想。我也想吃糖。很想。最好你親自送過來給我。
可是——她表情嚴肅的倒了兩粒糖在我手心。
真是讓人失望，我想吃的，是你嘴裏那顆。
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臉頰漸漸泛紅，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她和西索在一起的時候一定從來都沒有這樣子過——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有這樣的篤定而自信的想法。
而我，必須要把她從目前這困境中解救出來，不然的話，也許她會因為羞窘暈倒？不過，好像那樣也挺好玩的。
唉，還是不要。
我故意把她給我的糖咬碎，糖塊碎裂的聲音讓她放松下來，她對著我笑了，瞇起眼睛，把自己嘴裏的糖塊也咬碎，像是在回應我一樣發出「咯蹦」的聲音。
真想……真想對這樣的她做些什麽。
該做什麽呢？用手固定在她腦後讓她不能後退？這樣就可以用力的吻她，把那兩片嬌嫩的嘴唇含在嘴裏，像我很久之前就想做的那樣。或是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一直不松手？那就可以毫不費力的聞到她身上特有的氣味，像是淋了鮮奶油的水果的氣味，嗯，還要再加上一點點肉桂末。
還是……
不能再想了。
終於擺脫伊路迷之後我們到了路路比島。這裏是觀察阿裏斯蘭地宮所在的最近位置。
寄住家庭的女主人是位精明的老太太。
她一出現就體察到我的野心。也許，是我表現得太過明顯？
這老太太對我露出老母雞護崽一樣的態度，隔離開我和咪路。我猜我再幫她修好十個房頂她也不會改變的。
在這樣嚴密的監護下，只有每晚九點以後咪路才會從她房間的窗口跳出來，到海邊和我坐一會兒。
簡直就像是在幽會。
她總是會在一些出人意料的時候害羞。這種時候，我不太確定，如果把她摟得更緊一點，她會不會突然哭出來？我會不會因為她的嬌聲呵斥和掙紮反抗而失去所有理智？她會不會覺得我是在趁人之危？就像她從前怒斥我的——下流。
唉，等等吧。等她的念力恢覆，等她不會覺得自己處在和我不對等的狀態。
每天下午她會到果園找我。這是瑪格看在我修好了倉庫房頂的份上給我的「恩賜」。我坐在房頂，看到咪路從遠處的樹林裏一點點走近，耳邊是蜜蜂嗡嗡的鳴叫，溫暖的微風裏是水果的甜香氣味，鼻尖似乎癢癢的。
我會和她拆解招數，教她用刀的訣竅，告訴她攻守變換的經驗，和她談起流星街，我作為「人才」時去做清道夫的事情，話題轉到旅團上時她忽然微笑了，然後上唇翹起，眼睛裏有羞澀和憧憬，像是想要問我什麽。
別問！
千萬別問！
我立刻明白了她要問什麽，趕快制止她。
我怕那種籠統的限制會在你問出問題的那一刻因為我心裏一早有的明確答案而把你也限制進去。
所以千萬別問，咪路。
她停下來，屏住呼吸，然後眼睛裏開始積聚淚水，盯著我一動也不敢動，臉上血色褪盡，嘴唇輕輕顫抖，又驚又怕，仿佛最可怕的噩夢馬上就要在她眼前實現。
啊？嚇到你了？
你怎麽怕成這樣？
我起初還覺得有點好笑，安慰了幾句之後發現她是真的害怕，而且不敢說話。
又跟她說了幾句話，她還是一動不動，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我把嚇呆了的她攬進懷裏，她竟然在微微顫抖。她這反應讓我心底變得軟得好像一塊浸濕了的綢子，我找到她柔軟的，還因為害怕而發抖的嘴唇，貼在上面，反覆親吻，她終於「啊」的一聲哭出來，捏著我的衣袖，像是怕我會消失。
我怎麽會消失？你這個傻孩子。
有只小手在一次次碰觸我的心臟的尖端，弄得它有點癢又有點疼。我抱緊這個傻瓜，還想再親親她，她臉上濕漉漉的一片全是眼淚，哭得抽著氣。
我輕輕呼口氣，只好為她擦擦眼淚。
咳，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哭起來的樣子可愛的……可愛得讓人想要微笑。就像人們被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時那樣。
她可不覺得我這麽說是種恭維，氣呼呼的走了。
我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心情好得就像這時的陽光一樣。
瑪格請我們吃剛采摘下來的路路比。那些櫻紅色的果實表皮光滑，唇舌稍微一用力芬芳甜美的果汁就流出來。
下午茶時間的閑適休憩讓所有人的心情都很好，除了咪路。
她見我在果梗上打了一個結之後，好勝心起，半瞇著眼睛，小臉憋得通紅，柔軟的嘴唇時時變形，讓我確定有一場神秘而盛大的工程正在她的小嘴裏進行。
果然，她吐出一根果梗，用手指捏著幾乎要舉到我的臉前，「快看！我打了兩個結！」
她臉上得意的神色還沒褪去，就被瑪格的話窘得噎住，連連咳嗽。
一粒果核「卜」的一聲輕響掉進我面前的茶杯裏，激起一個王冠樣的水花。
楞了一秒鐘不到，她「嗷」的大喊一聲奪路而逃，躲進自己房間裏。
瑪格和我對望著笑了一會兒，把自己手裏的茶杯放下，渾濁的灰藍色眼睛裏有點類似悲憫的情緒，她嘆了口氣，「不要傷害她。」
我怎麽可能去傷害咪路？
我沒有一秒鐘不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和她對視的時候我總有種微醺的錯覺。
「我不會的。」我拈起那根打了兩個結的果梗小聲自語。
到了晚飯時間咪路還躲在房間裏。
我對她這樣的行為已經習慣可還是覺得不解。
任性的人，行為總是讓人難以預料。
咪路要求我把她當做大人對待，從某一方面說她的確已經是個大人了；但是有很多時候，她表現得比實際年齡還要小：為了一點小事會感到羞窘得仿佛遇到天塌地陷一樣的災難那麽可怕，自尊心強得近乎敏感，爭強好勝……
我擰開房門，坐在她床邊叫了幾聲，她趴在枕頭上把臉藏在手臂之間不吭聲。
哪有一個大人會像你這樣子的？
那麽，有好玩的東西你要聽麽？
啊，看吧，像個小孩一樣，她轉過來問我島上的慶典都有什麽好玩的。
和我目光一對，她又惱怒起來，想要轉過身趴下，我手臂穿在她腋下一托，把她的身體抱進懷裏，她那副輕嗔薄怒的神情看起來可愛得讓我想要恣意憐愛，我摟住她散發幽香的脖子，低頭湊近，近乎無賴的跟她說，「再做一次給我看吧……」讓我知道你是怎麽用舌頭給櫻桃梗打兩個結的……
鼻尖碰到她的小鼻子時我突然笑了，你是怎麽回事啊？
她不能再忍耐，張口在我鼻梁上咬了一下，然後退開一點，又得意又頑皮的笑著，接著又開始害羞，臉頰慢慢泛紅，她靠在我手臂上，長睫毛垂下一點，小聲告訴我，她以為打兩個結可以許兩個願望。
晚上觀察潮汐時我問她，你的願望是什麽？
她想了很久，說還沒想好。
看著她的眼睛，我知道，她的願望至少有一個是和我有關的。
我也沒想好要許什麽願。
我好像從未許過願。
也許很多年前，在流星街某個黃昏，我和飛坦坐在他的煙囪裏，我所說的就是我許下的願望。
那麽這個願望現在已經實現了。
人實在不應該太貪心，許下的願望有一個實現就夠了。所以我今後不再許願。
瑪格告訴我，每個參加慶典的女孩都要戴上一頂花冠。
我想象了一下咪路頭戴花冠的樣子，覺得有點遺憾。
幾年前我拿到過一個名叫「花之少女」的鉆冠，可後來隨手賣掉了。沒人比咪路更適合那個鉆冠。
沒關系，我擡頭看看掛著青澀果實的枝條，以後我會把那個鉆冠送給你，現在，只好先用花做一個給你。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8:07
花冠這東西比我想象得要難做，我坐在噴泉邊，幾個經過的女孩指點了我幾句。她們圍著我的時候咪路遠遠的站著，看了我一眼走開。
我帶著做好的花冠去找她，看到她和一個金發男孩站在一起說話，那男孩指指天空，咪路像是明白了什麽微笑著輕輕點頭。
漂亮的少男少女站在飛滿彩色風箏的藍天之下，這真是美好的畫面。可我不高興。
我走過去，摟住她的肩膀，把花冠往她頭上一套。她皺著眉毛把腦袋上的東西拿下來，眼睛一下亮了，小心翼翼捧著那花冠仔細看，好像覺得它珍貴無比，不敢往頭上戴。我笑笑，從她手裏拿過花冠，為她加冕。
她仰起頭對我笑，伸手摸摸枝條上的小果實，說出花冠的原型。
那個少年還不知趣的站在一邊，還問我是不是咪路的哥哥。
你見過這樣對待妹妹的哥哥麽？
你還想約她？
真是好笑。
那少年走後，咪路忽然怏怏不樂，她掙開我的手，把花冠小心摘下來，低著頭默默走開。
我猜我剛才又無意間說了什麽讓她不高興的話。
她低落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晚餐後。直到瑪格把她從房間裏推出來。
我在幽幽的燈光下看著她，覺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見到她。
握著她的手，我想起在友客鑫時，我也是這樣向她伸出手，有一瞬間覺得我是在邀請她，這次，她答應了。
小島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空氣中彌漫著燃燒松枝的香味，暗紫色的夜幕下人們舉著火把，火光把咪路的臉頰映得紅紅的，她穿著白色的棉紗裙子，頭戴我為她做的那頂小小花冠，長發垂在胸前，在暗香浮動的煙霧中像個只出現在童話中的精靈。
擁擠的人群中，她幾次松開我的手，皺眉小聲說，「我又不是小孩子。」
哦。我總算明白她早一點是為什麽不高興了。
可是，就算你是個大人，那也不妨礙我把你當做小孩子一樣照顧啊。
我們來得實在有點晚，看來那個叫維特的男孩註定要失望了。
帶著咪路溜到橋下，鏡面一樣的海水映出滿天花火。
我曾經見過許許多多比這更盛大的煙花，可是沒有任何一場比現在這場美麗。
花雨墜落入海的瞬間，我對她說，「我是在問那些女孩怎麽做花冠。」
她怔怔的看著我，反問我，「你……你會覺得我是個小孩子麽？」
這根本不重要，咪路。
重要的是我們兩個現在在一起。以後還會在一起很久。我會陪著你長大。
要怎麽才能讓你明白？人的一生看起來很長，可是……
接連不斷的焰火騰空爆裂，打斷我的思路和語言，或者，有些話根本用語言解釋不清。
我低頭靠近她。
一顆金色的煙花在這一刻盛放，她在我碰到她的嘴唇之前闔上眼睛，微微仰頭，踮起腳尖。有命運一早安排過這個相遇的過程，但是我的唇碰到她的唇時，我還是難以相信自己的幸運，心跳、血流、思想……一切在這一刻停止，緊接著又重新開啟。
和之前的幾次不同，她身上那根緊張的弦緩了下來，她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柔軟。
她是情願的，順從的，雖然還是害羞，可是她在試著迎合我，回應我。
她像是一團小小的火苗，絨絨的，很溫暖，口鼻中濕潤的呼吸輕輕撲在我臉上，讓我覺得幹渴。我含著她的雙唇，想起那顆在口中甜美綻放的果實，用最小最小的力氣舔吮輕咬，怕弄疼她，又很想弄疼她。
這個夢境一樣的吻忽然中斷。漲潮了。
回家之後她站在樓梯邊上，捧著那頂小花冠，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她說，她很喜歡。
那一夜我似乎做了很多夢。她在夢中一次一次含羞帶怯的對著我，垂首小聲說，「我很喜歡。」夢中她溫軟的呼吸，芬芳的氣息，還有嬌軟的身體都很真實。她抓著我的頭發在我身下嗚咽呻吟，淚珠從眼角流下，長得不像真的的睫毛不住顫動，而我只想進得更深一點，再深一點。
天亮之後我對著自己發了會兒呆。也許我忍不到她能力恢覆的那一天。
瑪格說有事要離開一天的時候我差點被噎到。這算是……命運？
吃晚飯時咪路一直在偷偷看我。就像她剛才在我做飯時那樣。
我覺得這孩子又要說什麽奇怪的話了。
她喝了一口水，「我幫你剪頭發？」
只是這樣麽？那為什麽你會有這種期待了很久的東西終於要到手的竊喜？還是說，你……你也想要我？
我在海邊沒能像平時那樣計算星辰的高度。早晨那個綺麗的夢一次次讓我想起，掙紮著也無法拋之於腦後。
回到家，咪路還坐在沙發上看書，她穿著我給她那件圓領衫，頭發還有點濕，看來剛洗過澡。她的小腿從短褲下面露出來，皮膚在燈下看起來有絲緞一樣的光澤。
洗澡的時候我拿不定主意，等一下她上來，我到底要不要……
她走上來，好奇的打量這個房間，擡頭看看天窗，好像很羨慕。然後，她真的要為我剪頭發。
我在椅子上坐好，從鏡子裏看著她。
「你不用披個舊衣服什麽的嗎？」
「不用。」反正等一下就會脫掉。連你的一起。
餵！你在想什麽！
咪路對我心裏的想法完全不知道，她嘴角彎著，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手指有點僵硬，然後紅著臉把右手的食指放在我頸後的頭發上碰了碰。
天那——不會吧？你要給我剪頭發其實就是為了碰碰那裏？！
咪路你真的給你爸爸剪過頭發麽？
就算是真的，他失蹤兩年多了……也就是說你這麽久根本沒動過剪子？
我隨口問了些關於她爸爸的問題，她慢慢放松下來，手指靈活了很多，把梳好的頭發夾在指間依次剪掉。
我心裏，不，是身體裏什麽地方給她這樣類似撫摸的動作弄得很癢。唉呀，不要再這麽摸我的耳朵了……
她的手給我按住不能動，有點訝異的從鏡子裏和我對望，發出疑問的「唔？」時嘴唇嘟著，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松開她，嗯，要怎麽解釋？有點癢？
這真是個糟糕的謊話，因為她聽到之後俯在我肩頭對著我的耳朵吹氣。有火花被她口中溫熱的氣從耳朵吹進神經，然後順著脊椎一路閃著電光躥下去。
剪頭發的折磨總算結束之後，她拿了面鏡子讓我檢查，我指揮她移動一點，看到她捧著鏡子，胸部在薄薄的棉布下面變換姣好的形狀，她一定是發現我要看的不是她有沒有在我腦袋後面剪出一個坑，而是在看她，所以臉慢慢紅了，好像鏡子的重量讓她無法負荷，手臂也軟軟的垂下來。
「咪路？」
「嗯？」
我實在無法忍耐，轉過身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掌按在剛才她弄得很癢的地方。
她又是害羞，又是欣喜，燈光下的小臉嬌美得如同那時我在她房間的露台上摸過的那朵玫瑰。
我把這只溫軟滑膩的小手向下帶，她手掌上的紋路和傷痕依次沿著我的耳廓向下滑，滑到我耳垂上，再向下滑……
她緊張得語無倫次，開始絮絮說著什麽刷子，老鼠之類的事，而這只小手已經被我按到我頸部的動脈上面。
忽然間我聽懂了。就在她羞得閉上眼睛的時候。
那時她所說的話變得很清晰。清晰得讓我有點心慌。
她……她內核的什麽東西，和我很不同。
魔咒一樣的情潮瞬間褪下。
暫時，暫時再想一想。
第二天早上，很晚了咪路還沒有醒來，我推開房門，她在床上撲騰了一下，床幔分開，露出她通紅的臉。
我碰到她的額頭，只是想試一下她的溫度，可是她一下羞得像是要昏過去。這真怪。她連看都不敢看我，緊緊抓著被角，好像在隱藏什麽。
這一整天她都是這麽怪怪的。
和我相處時緊張得好像會上緊了的琴弦，直到瑪格回來才好了一點。
傍晚，我測量潮汐之後告訴她，這幾天就可以出發了。這之後咪路的緊張和古怪變成了擔憂。她睡得很不好，連續兩天頂著黑眼圈。我悄悄請瑪格多安撫她。
下午我坐在水井旁邊，默默回憶阿裏斯蘭之書陶管上那些迷宮一樣的圖案，它究竟是不是像我推測的那樣是地圖？
咪路在微甜的輕風裏穿過果林，走到我面前，她說瑪格讓她送雨衣給我。
她仰望著我修好的房頂，質疑我。
我告訴她從前我修過很多房頂。
流星街的房子很多都是那樣，用各種隨手撿到的材料搭建而成，也算是別具一格。
她聽說我建過一個用洗衣機門當天窗的房子時一臉向往，努力想象了一會兒小聲說，她想去流星街看看。
我以後會帶你去的。不管是流星街，還是什麽印紐人在雪原上用冰塊建的房子，我都會帶你去。
從前我說過，她的臉讓她即使是生氣也看起來很可愛，可是咪路笑的樣子比生氣時還要可愛百倍。
我跟她說起自己小時候修收音機的事，她說她小時候拆開過一個鬧鐘，結果怎麽也沒法重新拼好，現在還一塊塊藏在她床下面。
在她看我的時候我想要伸手摸摸她頭發的沖動已經變成習慣了。左手總是擡起又放下。
真奇怪，我現在可以親吻她，但是始終不敢去撫摸她的小腦袋。像是那是種禁忌。
話題轉到在天空競技場她和我不快樂的重逢，她似嗔似怒的看著我，紅紅的嘴唇簡直是在吵著要我去親它們。
心念一起我就靠近她，這個笨孩子受驚似的向後躲，差點跌進井裏。
我把她抱在雙臂間，輕輕吻她，「笨孩子。」
她果然微怒的辯駁，只說了一個字又被我吻上。
笨孩子，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嗯……其實我實在說不清究竟咪路是生氣時更漂亮還是笑的時候更可愛。她從井欄上跳下來，拍拍衣服，「我走了。」
走出五六米之後我追上她，「咪路，你的雨傘忘記拿了。」
她接過傘，哼了一聲繼續走，我拉住她的衣角故技重施，她竟然又上當了。
這次之後她真的生氣了，在我再次俯首時轉著脖子躲避我，可是卻笨笨的把滑膩的臉頰在我臉上蹭來蹭去，像只要把自己的氣味擦在主人腿上的小貓。
我摟著她的脖子，小聲對她說「等著我」，她沒有睜開眼睛，迷惘的「嗯」了一聲站在原地。
在我去而覆返的時候她有點驚訝，眉毛皺了一下不解的仰起頭，話說到一半被我打斷。
那件雨衣被我隨手扔在地上，發出的輕響像是種隱約的鼓勵，我也已經無法自制，托起她的下巴只想吻得更深一點。她被我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無措，又羞又怕，想要推開我，我抓住她的右手按在自己心臟上，就像那時在那座被遺棄的教堂裏那樣。
大概是得到了什麽微妙的暗示，她不再反抗我，跟隨我一起迷失，徜徉。
在她開始發抖的時候我勉強停下，讓她靠在我胸前。
從前我聽過一個詞——柔若無骨，總是無法體會，可是現在我理解了。因為咪路軟得就像要溶化在我懷裏的冰淇淋，香甜，滑膩，讓人想要不斷舔舐吸吮，含在口中，一點點吞進去。
她的眼睛緊緊閉著，即使被我緊緊抱著還是會不住輕輕顫抖，就像那些花瓣單薄得近乎透明的花朵，她們在清晨時分總是無力承受露珠的重量，惹人憐愛的輕輕搖曳。
如果這朵花睜開眼睛，會有多美麗？
我斷斷續續的叫著她的名字，要她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可是，她所有的力氣都沒有了，連站都站不住了。我握住她的腰，輕輕把她抱起來放在身後那堵殘破的矮墻上。
雙腳騰空的那一瞬，她自然的摟住我的肩頸，忽然間像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紅暈像暈染開的水彩一樣蔓延到耳朵，脖子，連自己的呼吸都快抓不住了。
這吻終於不得不結束，是因為如果繼續下去的話我就不能只滿足於親吻。
她靠在我肩頭，還是闔著眼睛，睫毛和她的身體一起微微發抖，一如那些在晨風中不堪晨露重量的可憐花朵。
過了很久她漸漸平靜，可還不肯睜開眼，簡直有點像在耍賴似的靠在我肩上。
我親親她的鼻尖，想起第一次吻她的時候，在友客鑫那間充滿血腥味的房間她也是這樣，怎麽都不願意睜開雙眼看我手裏的書。那時我還只把她當做一件我一定要得到的珍寶，可是現在……現在，我找不出用什麽詞匯來形容。
把她抱在懷裏的感覺，就像是抱著代表溫暖、舒適、快樂……甚至幸福的一團光。
我在她耳邊小聲威脅，再不睜開眼睛我要叫飛坦來了。
立即奏效。
她在我肩上側過臉嗔怪。
我笑著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裏。要是可以一直這樣多好。
咪路微笑著和我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問起飛坦為什麽一直討厭她。
他不是討厭你，他只是看到你就會想起……等等，她們兩個，長得並不相像，除了頭發眼睛的顏色相同。
氣質也不同。
我第一次看到咪路的時候覺得她像只小狗，可是現在看來，她一點也不像小狗。
她聽我這麽說立刻又不高興了，坐在矮墻上鬧別扭。
我摸出她口袋裏的刷子，逗逗她，她搶回刷子，努力想要繃著臉，嘗試了十幾秒鐘放棄了，羞怯的微笑著小聲說「送給你」。
這刷子是用沙鼠的毛做的。咪路說柔軟得可以用來清潔眼睛。
她抓到沙鼠之後問我，為什麽要殺它？只是想要它的毛毛而已。
她當時的表情，說話的神態，語氣中暗含的驚奇，越來越清晰。
如果她知道了我之前做過的那些事……如果她問起我和鎖鏈殺手之間的仇怨是怎麽結下的，我該怎麽跟她講？
我只是想要他們的眼睛，所以就把所有的人都殺了。
因為沒有眼睛的人好像很難活下去？不，我只是覺得把他們都殺掉是最簡潔有效率的方法。就像偷獵者獵殺全部的藍角犀牛只是為了割掉它們的角，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個物種是否滅絕。滅絕的話好像更好，犀角的價格會更高。
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會這麽下令吧？
咪路的目光裏有疑問，我把話題岔開，說今晚就可以出發。
我告訴她，我很想見見你父親。
她有點靦腆的笑了，說她也想讓我見他。
嗯？這是……什麽意思？你想讓我見你父親？
這大概是一個少女能給我的最高評價。
她跳下矮墻，慢慢走出果園。我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可以想象那張臉上一定掛著微笑，怎麽都隱藏不住的開心。
黎明之前我和她坐著氣球升空，晨光中各色鮮艷的氣球像我昨天安排好的那樣如約飛起。
伊路迷現在一定很頭疼。
這個站在我身邊的少女這時會選擇誰？我？還是給了她最初的眷戀和情愫的西索？
降落在小島上之後，咪路更加緊張了。
正午時我們站在海灘上，等待傳說中的阿裏斯蘭地宮出現。
她緊張得微微發抖，站在冰冷的海水中，我心裏突然升起很多很多的憐惜，不如，我自己去？
這建議立即被她否定。
我看著咪路的眼睛，知道她的決定無法動搖。即使怕得要命，她還是會進地宮。
當那座只能用「驚人」來形容的建築在急速退去的海潮中逐漸顯露時，我有點擔憂。陶管上的路線圖是多層疊加的，原本就不擅於在城市中辨明方向的咪路根本沒法記住路線。
囑咐她一定要緊緊跟著我，我跟她走向地宮。進入之前我又叮囑她，如果和我失散了，千萬要留在原地。
她鄭重的點點頭。
這地宮比我想象的還要神奇。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很難相信千年之前的人是如何建造它的。
進入圓形的石室之後，我看著墻壁上記述地宮由來的石刻，漸漸覺得有種大禍臨頭的預感。
一代代阿裏斯蘭的先王們征服了無數的國家，在戰士的鮮血骨肉上建立了龐大的帝國，可是——
國王愛上了由那個小小的戰敗部落獻上的美女之後，阿裏斯蘭之石出現了。
原來是這樣……
側首看看咪路，她的能力和那些石壁上的國王完全一樣，也就是說，她和他們一樣脆弱。
那股不幸的預感像只無形的手攫著我的胸口某一處。我匆忙把石刻看完，仔細想了想，剖開胸膛換心的國王和美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背叛了他……是的，一定是這樣。他愛上了她，而她一直只是在利用他，等待機會覆仇。按照能力的制約條件來看，國王一定也覆制了美女的能力。這說明什麽？
也許進入下一層石室會得到答案。不，會得到確實的證據證實我的猜想。
滴入咪路的血液，地板旋轉下降，我們來到了存放阿裏斯蘭之石的地方。
咪路的爸爸的確來過這裏，他留下了一張字條，還有一本用念力書寫的書。
字條上的字跡很潦草，顯然是在倉促中寫下的，而那本書放的位置也很怪，我猜插/進作為鑰匙的陶管之後會有新的入口出現讓人進入取石頭。
石壁上的文字，大概只能看懂五六成，說的是石頭的功能。無懼無憂到底是什麽意思？咪路的能力似乎有很可怕的缺陷，我心裏這種大禍臨頭的擔憂和驚惶是為了什麽？
我一邊拓印，一邊胡思亂想，突然聽到一聲驚呼，回頭時咪路已經不見了。
跑到她消失之前蹲著的地方，我敲了一遍周圍的地板，紋絲不動。
天那——我完全忘了。
那支陶管裏的羊皮卷是祭文！祭文！
裏面提到過獻上祭品。
一定有別的出路，或者下去的方法。
這地宮的構造很顯然是利用了天然的能量。
咪路現在還不能使用念力。她會不會有事？
啊，冷靜。冷靜下來。
我深吸了幾口氣，可是胸腔還是被急速跳動的心臟震得隱隱作痛，脊椎周圍的肌肉全部有酸麻的異樣感覺，有汗水順著鼻梁流下。
冷靜。
轉身看看，原先的石壁旁出現另一塊刻滿字的石壁，看來獻上祭品之後才會顯示。我看了一眼，決定還是要把它拓印下來。上面說不定有什麽線索。
果然，在這塊石壁最後的幾句話提到了要在三個日跡之後才可以再次取石頭，只有六月和九月才能第二次取石頭。大概是因為那時的漲潮時間比較晚。而現在是十二月。
天那，那即是說，沒有別的方法打開地板，只能等三個小時。
咪路能堅持那麽久麽？這石室之下一定是個溶洞，漲潮時海水會填滿，現在離漲潮還有大約四個小時。
必須要找到其他的出路，不然等我能再次打開地板，也沒有時間走回地宮的入口。那片漩渦憑人力無法通過。
這時石室的地板開始旋轉上升，我又回到上一層，石門打開，我飛快跑出去，走出地宮花了大約一小時時間。
爬到地宮頂上觀察了一陣子，我決定潛下水去看看。
咪路的力量顯然不能夠一層層打破石壁。海面上的部分固若金湯，那麽那個巖洞呢？這附近的溶洞應該都是海底火山爆發時困在巖漿內部的空氣形成的。那麽，洞壁上一定有小一點的氣泡，如果這氣泡離海面不是很遠，我們可以打破它從裏面遊出來。
想到這裏我跳下海，沿著地宮的石壁向下潛，然後貼著巖洞壁觀察摸索。
海底的激流雖然沒有退潮以前那麽可怕，但也非常危險。
繞著巖洞石壁遊了兩圈，我看看時間，竟然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咪路——咪路你要想辦法撐住。我會來的。還記得進來之前我跟你的約定麽？如果失散了就留在原地等我。
就在我背部的肌肉因為水流的沖擊或是內心的緊張而漸漸僵硬時，我終於摸到一個鼓起的包。
太好了！
這裏應該就在地宮最底部、巖洞的斜上方。距離海面大約八米，漩渦完全形成之前應該可以遊回岸上。
太好了。
浮出海面，我跑進地宮，走了很遠才發現我忘了戴氧氣面罩。咪路，等著我。你要堅持住。你不會這麽輕易死的對不對？
天呀，竟然已經過了這麽久？
我為什麽那時會想要把第二塊石壁上的文字拓印下來？難道在我心裏她還沒有關於阿裏斯蘭的秘密重要？
啊，我走錯路了。
看著面前的死墻我全部的力氣突然不見了，癱坐在地上我大喊，「咪路——咪路——」
喊了幾聲之後我大罵自己愚蠢。冷靜。一定要冷靜下來。快想想是從哪裏走錯了，快倒回去，快點。石室就快可以再次打開了。
呼吸幾下我站起來繼續在迷宮裏奔跑，終於再次來到石門前。
進入石室之後我徑直走到石槽前面，要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裝著咪路鮮血的瓶子，可是手抖個不停，鐵盒的蓋子怎麽也打不開。
慢慢呼出一口氣，我對自己說冷靜，冷靜下來，她一定還活著，在下面等著你，冷靜。
「哢——」
盒子打開了。
血滴流進石槽的時間是那麽漫長，我幾乎又要喊起來時，地板旋轉向下移動，啊，終於回來了。
走到咪路消失的那塊石壁前面，我努力回憶著她在掉下去之前都做了什麽。一次次嘗試，可是地板沒有一絲震動。
那篇祭文我為什麽不看完！
為什麽覺得反正是自己的東西來日方長就看了幾眼把它放回陶管裏！
咪路那時到底做了什麽會被當成祭品？
時間已經不夠了……已經快四個小時了。
這時，我再也無法支撐下去，像個小孩一樣趴在冰冷的石板上大喊著她的名字——「咪路！」
咪路。
對不起。對不起。我救不了你。我……
「咪路——」也許所有陷入死亡陷阱的野獸臨死前都像我這樣嚎叫過，汗水和淚水一起順著我的臉頰流下來——石板突然打開了。
下落時我擰開肩上的手電筒大叫，「咪路——」
「我在這裏！」
這微弱的聲音好像黑暗中的點燃的一支火柴，她還活著！
我向她遊過去，抓住她的手臂，她還活著！
只要你還活著。
別哭咪路，別哭。
她仰起臉看我，突然哭得更兇了，「對不起。」
傻瓜。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
能出去的。
別怕。
她繼續哭了一會兒，緊緊抱著我，小腦袋在我胸前反覆蹭著，伸手撫摸我的臉頰，不住說著「對不起」。
給她喝了點水，我解釋給她聽我想出的逃離方法。巖洞斜上方真的像外面一樣有個鼓起的包。把它打碎就可以出去。
咪路吃完餅幹，看著我把她身上的繩子重新系好，淚珠又撲簌簌的掉下來。
這黑黝黝的洞裏，唯一的光源是我肩頭的手電筒，水波在我們身邊輕輕晃動，讓她看起來出奇的脆弱。
我撥一下她被眼淚粘在一起的睫毛，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
真是奇怪。我們即將面臨滅頂之災，我也不能完全確定咪路的念能力能夠在氧氣耗盡之前恢覆，可是我高興得像是……像是……我找不到什麽來形容或者比喻。
我抱住她，和她緊緊貼在一起，告訴她她掉下去之後發生的事，忽然間開始發抖。不是因為寒冷，也不是因為疲勞，可是身體無法控制的輕輕顫抖。像是被我感染，她又哭了。
我必須要平靜下來，這樣咪路才能鎮定。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想法，也許是別的我沒想到的原因，我和她在黑暗中等待著被冰冷的海水徹底淹沒，可是心裏卻感到很寧靜。
八點三十五分。
咪路的念能力還沒有恢覆。
也許我的計算誤差太大了。幾分鐘的誤差，在水裏變成了不可接受的。
咪路像是要問我什麽，眼珠轉動，嘴唇張開，吐出一個水泡。
別說話。
你不用問我。
我現在已經完全徹底的確定了。
我把手指壓在她唇上，遞給她那支水瓶。裏面的空氣還可以讓她支持久一點。
她搖搖頭，鬢邊毛絨絨的頭發輕輕晃動，抱緊我，猶豫一下靠過來，做出前所未有的大膽動作——她摟著我的脖子，側臉含住我的耳垂。
這像末日之前的示愛讓我心酸。我捧起她的小臉，熱烈的親吻。
剛才真不應該把最後那點氧氣浪費在呼吸上。吻到窒息，和失去空氣而窒息，大大不同。
如果我們能出去，如果我們能活下來，我一定……
嗯？
咪路睜開眼睛，向我揮動左手。
啊，我就知道我不可能算錯的。
過來，別走啊，讓我再抱一下。好吧，你要生氣了。
把水瓶遞給她，這笨孩子拿著瓶子皺皺眉。我把那最後一點空氣度給她，向下沈去，用唇形告訴她剛才她想問我那問題的答案。
她微笑一下，把手掌放在巖壁上發力。蛛網一樣的裂痕擴散了幾秒鐘停止。
咪路閉上眼睛，我知道，她會把全部念力集中在下一拳。
來不及阻止她了！
石壁破裂帶來的震動推著她，我趕緊把她拽回來，她回首對我笑了一下昏迷過去。
帶著咪路奮力向上遊，終於浮出水面時我覺得自己的肺部因為缺氧接近爆裂。
「咪路？」她的四肢軟得有些異常，也許是沖上來的時候溺水了？不對，我明明捂住了她的口鼻。那麽是缺氧？
上岸之後我給她做了人工呼吸，可是她沒有反應。
「咪路！快醒醒！」你不能這樣啊！快睜開眼睛！
又試了幾次之後她還是像個玩具娃娃一樣躺著，眉毛和睫毛在雪白的小臉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快醒醒！
不，不，不可能。她不可能死的。
我想我大概是瘋了，我用力打了她胸口幾次，再把耳朵貼在她心口。
這一定是幻覺。為什麽她會沒有心跳？
咪路——
又試了一次，她還是毫無反應。
我聽見自己在不停叫著她的名字，聲音漸漸像個無助的孩子。快醒過來！
不，你不能就這麽死掉。我一定會讓你醒過來。
我拔出她掛在腰上的匕首，拉開她潛水服的拉鏈。
月光照在她胸前白膩的肌膚上。從這裏切開，捏斷胸骨，就可以直接按摩心臟。
不！
不能這麽做！她會死的！
我的手開始發軟，再猶豫下去會不會錯失她唯一生還的機會？可是——在這荒島上，即使她蘇醒過來，胸腔被打開也很難活下去！
「咪路——」
我再次叫她的時候，像一個奇跡，她的眼珠在眼皮下動了動。
是幻覺麽？
不，不是！她活過來了！
她終於張開眼睛，我緊緊抱著她，心裏先是狂喜，然後被一種深沈的悲傷淹沒。我的手臂在發抖，心口也在發抖。
我的喉嚨被混合難過的快樂噎住，試了幾次總是發出古怪的聲音，沒法說話。
我把她放平，抖了一下終於找回語言的能力，「幸好你醒了。」
月光下她的眼睛看起來純真無邪的一如嬰兒。我看著她，忽然心裏酸澀，有種類似委屈的情緒：我愛上了一個小女孩。
回到營地之後我給她處理傷口。她累得幾乎不會覺得疼痛了，其實我也一樣。
這一覺大概是我告別嬰兒時代之後睡得最好的一覺。
早上的陽光透過帳篷照在我臉上，讓我眼前一片橙紅，可是我不想醒來。忽然陽光又不那麽強烈了，就像有片樹蔭為我遮陽。
是誰在悄悄哭泣？是誰在偷偷的難過？
我睜開眼睛，看到那片為我遮蔽陽光的樹蔭其實是咪路小小的手。她的手跟隨陽光移動的軌跡，一直遮在我臉前。
「你怎麽哭了？」我拉過她的手，輕輕吻她的手心。
她突然哭得更傷心了，淚珠一滴滴從白瓷似的臉龐滑落，滴在我臉上。
「別哭，咪路。」親親你的話，你會不要再哭麽？你哭了很久麽？在我醒來之前？唉，我總是不明白你是為什麽而哭。
這次是為什麽，是為了你爸爸麽？地宮在三個月之後可以再次進入……怎麽，不是為了這個麽？那是為什麽？
她咬了咬嘴唇，眼淚流進嘴裏，「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然後抓緊我肩膀上的衣服一邊哭得聲噎氣斷一邊說「對不起」，又是害怕又是難過。
這樣的她讓我心臟上一片從未被觸動的肌肉緊縮一下，然後變得柔軟。
別哭，咪路。我擁抱她時覺得此時的自己也是非常脆弱的。可是我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她面前——正像她這時同樣的行為，我卻一點也不羞愧或是恐懼，只覺得這樣是「應該」的。
這種脆弱的時刻，甚至是美好而快樂的。
我吻她的耳朵，把她的小臉托在手裏，吻掉她的淚珠。那些鹹鹹的液體讓我想起不久前在水中那個帶著絕望和不舍的吻。
她身上沒有什麽多余的衣服，只有一件反穿著的襯衫，輕輕一撥就順著她光滑的皮膚滑下去，露出精致的鎖骨，圓潤的肩膀，還有跟著呼吸起伏的幼嫩胸脯。
我吻著她左胸的肌膚，那片青紫交錯的瘀傷下面是她激烈跳動的心臟。
對於這樣的暗藏欲念的親吻咪路始終還是怕的。她的淚水跌落在胸前，可是卻不反抗或是阻止我，只是不能克制的顫抖得像一朵在急雨中的花。
我又怎麽能在你心懷愧疚而不是向往的時候把你變成我的？
把她擁在懷裏，我輕輕笑，「你哭得這麽厲害，我都沒法繼續了。」
這種玩笑話總能解除她的恐懼，她害羞的縮在我懷裏閉上眼睛，嘴角微微彎著。她的頭發因為泡了太久的水，散開之後彎曲著，像個小花環一樣圍著秀美的小臉。
我知道，她又打算這麽賴著不動了。
果然，無論我問什麽她都只是小聲「嗯」一下。
我親親她的睫毛，「嗯——你想讓我……繼續？」
她張開眼睛瞪我，嘴角還是彎著。
我抱著這個讓我甘願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似乎已經變成我的一部分的女孩，有句話從胸腔或者更深的地方沖口而出，「那人獨居不好。」
她聽了之後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羞不可抑，而是有點迷惑。
我暗暗松口氣，原來你沒看過聖經。
午後我和她攤開拓片，想要找出更多的線索。咪路陪著我坐著，懶洋洋的半瞇著眼睛。她還需要休息。
後來我想，幸好她先回去了。
如果看明白那些字句的時候她在場，我一定無法向她隱瞞。
那些石壁上的文字，讓我從骨髓裏覺得寒冷。
原來她看似強大的能力真的有天生的可怕缺陷。就像我看到第一位換心的國王時不確定的猜測，她的能力，如果好感反覆，會導致念力的反噬。好感越強，覆制的時間越久，反噬就越強烈。
原來，所謂的「心碎」並非只是修辭，而是真有其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 18:08
我看看帳篷，心中那股驚惶再次升起來噎在喉嚨裏。
如果……如果有一天咪路忽然討厭我，那麽——
不，她怎麽可能再討厭我？我最讓她討厭的時候她已經經歷過了，不是麽？
連續兩次弄出大失水準的食物之後我警告自己，絕對不可以讓她看出來。
也許石壁上的文字並非我所理解的那樣。
也許咪路的能力和那些阿裏斯蘭的國王們並不完全一樣。
到了後來，我清楚的知道這些都不過是無力的安慰。
她的能力和她的父親完全一樣。
和那些不得不換了石頭心的國王一樣。
她也會像他們一樣，在感到失望、背叛時心碎。
原來這才是她父親和她藏在小鎮上的真正原因。為了讓她在一群沒有念力的普通人中長大，生活，愛上誰，然後過一輩子。他不好好教她學念也是同樣的原因，一旦開始認真學習念，怎麽可能不想遇到更多念能力者？至於和揍敵客家的約定……
席巴曾經問她和他的兒子相比誰的念力較強，還說讓他發誓不會背叛朋友。
這很明顯是和她父親的一種約定。也許「未婚夫」真的是有的。
那麽伊路迷為什麽會接監視她的任務？
哦，我明白了。西索和我都直接委托了他，而他不知道咪路父親和他家的約定。
這麽一想咪路的父親真是什麽都考慮好了。作為特質系，咪路的念力覺醒很早，如果真的無法融入普通人的生活的話，那麽在女兒長大之後，和自己的好友家聯姻也是不錯的穩妥選擇。
也許艾恩•麥格尼的另一種能力就是覆制席巴的。因為咪路說，席巴和她一樣「知道」她父親沒有死。
我試探咪路，如果你發現自己並不了解你父親的全部的話，你還會像從前那麽喜歡他麽？
她說，爸爸只有一個。
是啊。爸爸只有一個。所以無論他不為你所知的那一面是什麽樣的，你還是會原諒他，愛戴他，崇拜他，喜歡他。
在我反覆思索的時候，那層隔著我和她的隱形屏障又出現了。那一瞬間咪路睜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繼而傷心又困惑。
其實我和你一樣啊，咪路。
但我沒有辦法。
為了轉移她的註意力我給她更多的訓練，可是這無濟於事。她和我相處時總是突然間流露出委屈的神情。像是被用嚴厲的眼神無聲呵斥過的小孩子。而她根本什麽都沒做錯。
我希望是石壁上的文字被我破譯錯了，可是沒有錯。
我也希望我對我們未來的種種推測是錯的，可是，沒有錯。
你知道我作為幻影旅團的團長這一面是什麽樣的之後……
所以，我希望我們能多在這好像世外桃源的小島上住幾天。如果整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那麽我就不必害怕。
一天晚上，她和我坐在篝火旁邊，問起第二塊石壁上刻的文字到底是什麽。
我隨口敷衍，結果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覆述著很多很多年以前娜娜講給我的一個故事。
娜娜的故事總是像就要唱到高/潮卻戛然而止的歌，結尾大多讓人無端的惆悵。
第一次聽這故事的時候我完全不明白國王為什麽非要放走小鳥不可，現在我明白了。
故事講到一半我必須捂上咪路的眼睛，因為她看到我流淚的臉一定會猜到什麽。
當聽到國王放走了小鳥在有生之年每夜心碎，她大概是從我的聲音中感受到了這種無法隱藏的悲哀，極力把我的手從她臉上挪開，大聲質問我和娜娜的關系。
我只好把手掩在臉上笑。笑了好一會兒。
告訴她，講這個故事給我聽的朋友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咪路伸出小手摸摸我的手臂，就像小孩子安慰小夥伴時那樣。
我看著她被篝火映紅的臉頰，伸開雙臂抱住她，用我能想到的最親昵的方式表達我無法說出的情緒。也許是後悔。也許是不甘。
為什麽？這像一個殘酷的玩笑，上天讓我遇到她，可是又讓我知道我不能和她在一起。
我不能和她在一起？
是的。我不能。
那天晚上我一直沒有睡。一定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們繼續在一起，而不會讓咪路受到傷害。一定有的，對不對？
我開始教她修習具現化系能力的基礎，讓她靜坐冥想。
希望這樣能夠分散她的註意，可是她已經感覺到我的異常。她總是很焦急的看著我，用眼神哀求我告訴她，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她問我很多問題，關於我的過去，旅團的過去，我出生、成長的地方，我看過的書……這些試圖了解我的問題讓我更加難受。
咪路你怎麽會接受我的另一面？
早在我和你的旅途開始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你內心裏有什麽是我非常非常向往的，可正是這東西又讓你無論如何不可能接受全部的我。
我只能和你分開。
你知道麽，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一想到以後我會和她分離，只是想一下，我就覺得不可忍受。
那天下午和她練刀的時候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對她的一點點失誤大聲斥責，你以為每個人都會像我這樣對你麽？你這個樣子在你離開我之後怎麽辦？
我說完轉身就走。
她呆呆站在我身後，沒有追來。
走進樹林之後我終於回頭。她還站在那裏，倔強的，委屈的，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似乎在等我走回去，抱住她，呵護她，告訴她不要哭，我會一直和她在一起。
可是，我不能。
天黑了。
我坐在樹頂，遠遠看著沒有燈火的營地。
我知道咪路一定在哭。
她哭的時候還會抱住自己的膝蓋，蜷縮著，然後淚水順著臉蛋流下來，流進嘴角。
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方法能夠讓她不會傷心。
傷心。這個詞對於她而言不是修辭方法。
有句話說，不要輕易許願，因為也許你的願望會實現。
很多年以前，在飛坦的煙囪裏，我對著流星街特有的緋紅色夕陽許過一個願望。
這願望實現了。我的確遇到了代表所有美好憧憬的女孩。可是，從一開始，我想要的，註定就是我得不到的。
快要天亮的時候我走回帳篷。我一進來咪路就醒了。可是她的睫毛動了動，沒有睜開眼睛，像是擔心一旦開眼，魔法就會消失。我坐在她身旁，伸出手掌，用手指的影子在撫摸親吻她。
倒在她身邊，我抱住她，讓她的臉貼著我的胸口。
她的淚水一下子就浸濕了我胸前的衣服。
我們無聲的躺了很久，像沈入海底的一只藏寶盒。裏面所有的秘密都被鎖住，有氣泡幽幽從鎖孔裏冒出，升向海面。
再留在這島上幾天吧。再留幾天。
從那以後，我每天和咪路過著有規律的生活，我陪著她練刀，冥想，然後獨自走到海邊發呆，釣魚，之後回去給她做晚餐，飯後和她一起在島上亂走。
創世紀中最初的兩個人，過的也許也是這樣的生活。
只是他們不是註定要分離。
跟咪路在夜空下漫步時，我告訴她各種星座的名字，她在我仰望星空的時候擡頭看著我。
突然，她打斷我，用一往無前的勇氣對我說，「我夢見過你。」
咪路。
不要說下去。不要這樣看我。我會做出會讓我們都後悔的事情。
一秒鐘後我收斂情緒，淡淡問，「是嗎？」
即使望著星空，我還是知道，她在用全部的勇氣看著我，「我夢見你……夢見你……」她的聲音開始發顫，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我終於不忍，低下頭看她。
她的眼睛裏映著經過億萬年才來到我們眼前的星光，清澈見底，這雙眼睛連著她的心，她說，她願意為我冒險，她會努力做所有一切自己不擅長的事情，她會努力不再那麽害羞……
我怎麽能讓你討好我？你……
她的淚終於奪眶而出，別哭，咪路。
這次的吻和之前的都不一樣。
這個女孩，在我心裏放了什麽東西，永遠也取不出來，只有在我死的那一天才會和我的靈魂一起消失。
她微微發抖，仰起頭，問我，「如果這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你會害怕麽？」
我的心猛的抽痛，像有什麽要跳出來了。
當我發覺自己看了一眼她覆蓋在我心口的手掌時，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所謂的命中註定。在劫難逃。
她那個奇怪的問題戳破了我心裏什麽地方，我一直以來信奉的一些東西正在從那個破洞裏一點點漏出去。
我必須做個決定。
不能再繼續逃避。
因為我不能讓咪路再跟著我。
至於為什麽不能，我想到這問題的時候突然沒理由的想到清晨時分掛在草尖的露珠，還有肥皂泡上晃晃悠悠的彩虹，都是用手一碰就會消失的漂亮東西。
如果我繼續讓她跟著我，她總會有一天發現我曾經做過什麽，她不會讚同的，到了那個時候，她那雙明明白白寫著崇拜和喜愛的眼睛，看我的時候會對我說什麽？
不屑？厭惡？震驚？痛苦？
聽到我說要離開這裏，咪路沒有疑問，只是簡單的說「好」。
她看我的眼神還是那樣柔和。
這樣的眼神也許再也看不到了。
我不只一次的想，她父親一定把她照顧得很好。好到讓她習慣於接受強者的照顧。盡管她早就有了足夠的能力，可是一旦信任了某個比她強大的人之後，她就會不知不覺的安於被照料、被引導。
而我，現在要去破壞她對我的信任。
快要到達港口的時候我們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淋得濕透了。
找了間閑置的房子住下，洗完澡，我看著她吹頭發，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摸過她的頭發。盡管有幾次我很想摸摸她的小腦袋。
於是我跟她說，我來幫你吹頭發吧。
她有點吃驚的看著我，然後臉慢慢的紅了。
她的頭發和我想象的一樣，柔軟，光滑，不管用了什麽洗發水都還能聞出她身上特有的香味。
吹完頭發，她仰起頭看我，嘴唇抿起又松開，大概是想要對我微笑，她那雙眼睛清澈見底，從眼睛的虹膜一眼就能看到心底。這時，我忍不住把食指按在她唇上。
她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
她猛的閉上眼睛，嗓子裏有深吸氣時才有的驚喘聲，好像我對她做了什麽遠遠比把手指放在她嘴唇上更為親密的事情。
事情在這一刻失控。
我捧起她的臉抓住她親吻，把她從椅子上抱起來放在床上，一秒鐘都不停頓，一件件扯開她的衣服脫掉。在一粒扣子飛出去的時候她發出個驚訝的聲音，可這聲音立即被淹沒了。
我俯下頭吻她的脖子，她的鎖骨，在肌膚下跳動的心臟。
她一直在發抖，看著我做這一切可是卻只是抓緊我的手臂不懂如何反應。比我手掌還小的小臉紅紅的，眼睛半闔著，瞳仁亮晶晶的，像是隨時會流出眼淚，漂亮的嘴唇微微張開，也在發抖，但是除了細碎的可憐聲音，她說不出任何話。
我吻了又吻，輾轉撫弄她的嬌嫩羞澀，把她含著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她的肌膚滑膩柔嫩得快要溶化在我口中了，她的手指在我這麽做的時候收緊抓得我的手臂發疼，她仰起脖子，喉嚨裏的含糊聲音像是在哀求我停下來，又像是被我的頭發蹭得發癢。
到了這個時候我怎麽能停下來？
吻她修長的脖子時我小聲問了一個我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她的眼睛睜開了一點，要楞一會兒才聽懂我在問什麽，然後羞不可抑，臉紅得像要燒著一樣，緊緊閉上眼睛算是承認。
這種反應讓我瘋狂。
我要讓她變成我的。
我要讓她變成我的。
我要讓她變成我的。
不管以後會怎麽樣……
她滑膩的肌膚在我的手掌下變得滾燙，我自己也一樣。
這一切如此順利，讓我有種「她生來就是為我而準備的」玄妙感覺。
可是，她年輕生澀的身體卻奇怪的抗拒著我的進入，我試了幾次，她就像受驚的蚌，把柔軟的軀體縮回蚌殼之後，無論如何都不肯開啟。
她的眉毛皺起來，很快鼻尖和額頭都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潮紅，長長的睫毛不住顫動，然後輕輕咬著嘴唇。
「我弄疼你了？」
她隔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眼裏像有淚光。
我突然覺得心臟裏那個破洞被撕開了。我必需要在這個時候做個選擇。
是要繼續，還是要停下？弄臟她，破壞她，占有她……帶著她和我一起去我們從來沒有去過的奇妙境地，還是……
這選擇的艱難，不是因為我身下這具嬌媚濕潤的身體此刻這種近乎淫.靡的美麗，也不是因為那種面對純真事物既想拼命保護又想親手狠狠的摧毀的矛盾感，而是因為——
因為，如果我這個時候不停下來，我一直以來所相信的，所執行的，所遵守的一些東西，盡管可能是不對的，錯誤的，甚至荒謬的，就將會崩塌。而失去了這些，我將不再是我。是新的我更好還是舊的我更適合我？
當她發現她所了解的我和真正的我並不一致，她會是什麽反應？
開始的時候，只是想要得到。
現在，當真的面對我想要得到的，我反而不能肆無忌憚的去掠奪了。
我放開她柔軟的腰，在心裏苦笑，真的像我當初想的一樣，用兩只手就可以輕易環住。好細的腰。
她又閉上眼睛，睫毛像蝶翼一樣顫動，她忍耐了好久的眼淚這時候終於奪眶而出。我俯下.身吻她的眼睛，這麽漂亮的眼睛，流出的淚水卻一樣是鹹鹹苦苦的。
我抱著她，把臉緊緊貼在她的臉頰上，聽著打在窗戶上的雨劈劈啪啪，在黯黃的燈光下，我把我們兩個包裹起來，沒有任何經歷的她，在精神從極度的緊張之後放松下來，很快昏昏睡去。
她的頭發有種冰涼潮濕的香味。
第二天她面對我時總會垂著頭悄悄掀起眼簾看我，和我說話的聲音似乎都因為羞怯變小了很多。
雨還沒有停，我們躺在床上看書，她和我保持一點距離，對著手裏的書發呆，一直在看第83頁。發呆的時候她的臉會慢慢變紅。
當我計劃好的一切發生的時候她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我怎麽能對她做那樣的事？
想到這裏我心口突然像被勒緊了一樣隱隱作痛，我把手裏的書丟在一邊伸手把她拉進懷裏。
她被我突然的動作嚇到了，身體顫抖一下，臉頰立刻變得緋紅，聲細如蚊，她說，我還有點疼。
咪路，咪路，我……
我不想失去你。
我固執的拉開她掩在胸前的手，把臉貼在她心口，聽到那顆心在撲通撲通的跳動。為我跳動。
她楞了一會兒，把臉靠在我肩上，太陽穴和我的太陽穴相貼，小小翼翼的把手臂圈起來，搭在我頸項上，像是用她的手臂給我戴了條圍巾。
這會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擁抱？
雨終於還是停了。
我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和她並肩走向小鎮。
吃早餐時，我告訴她要去買報紙。走進街角的公用電話亭，我一個一個號碼按下去，按照語音指示投進硬幣，四個硬幣，依次落進去，「哢噠」——像是某種命運被鎖上時的聲音。
掛上電話，我盯著電話亭玻璃窗上的一片水漬發了幾秒鐘的呆，一步步走回去。
咪路還在咖啡店等我。
我站在街角，看到她迅速的端起我的咖啡杯抿了一小口又放回去，然後小臉上露出一個做夢一樣的微笑，像是有什麽讓她非常非常開心的事情，可是她卻要把這件事當成全世界只有她知道的秘密藏在心裏。
我的心上被重重的敲了一下——我怎麽能傷害這個樣子的她？
這種天真而純粹的喜歡 ……
她喜歡我。
咪路喜歡庫洛洛！而庫洛洛要去傷害咪路？！
如果我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
可是——
當她知道關於我的真相之後，她會怎麽辦？
繼續跟著我？像一張白紙那樣一點點染上我的顏色？
不，我不會也不願意看到她這樣。她也不會這樣。
那麽，她只會不斷問自己，為什麽。她會痛苦的哀求我改變麽？還是失望到極點？她會不會掙紮在所謂的「良知」和對我的愛慕之間？她的能力會不會因為這樣反覆改變，帶給她無法忍受的痛苦？把一只薄瓷杯放在火上燒得發紅再扔進冰雪裏會是什麽後果？
不，不。
趁現在，趁她還沒有那麽喜歡我之前讓她離開。現在還來得及。
我推門走進去，她擡頭對我露出微笑。我笑得很費力。
又走了一會兒，她似乎是故意的，稍稍落後一點，走在我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
我回頭問她這是在幹什麽。
她嗯嗯了一會兒，有點害羞的說，看到信長他們都是這麽走在我身後的。
她仰起頭看我一眼，又立即低下頭，嘴角翹起來，像是有什麽很高興的事又要努力隱藏一樣。
我的心又忽然一陣劇痛。
和跟西索在一起的時候明顯不同，她在我面前總是努力的想要表現得成熟穩重，只有在不經意間才會露出孩子氣的一面，自己查覺之後就會立即變得沈默而嚴肅。
她總是不敢主動去接觸我……
我突然明白了剛才她喝我的咖啡是在做什麽，她是在小心翼翼的偷一個吻。
誰都不可以去傷害這樣的她！誰都不行！
如果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盡量保持聲音的正常，我問她，要不要換條路走？
我在心裏對自己說，如果她點頭，我就立即帶她離開這裏。此後，不管怎麽遇到什麽事情，我都要讓她留在我身邊。
可是——她垂著頭，輕輕搖搖頭說不要。
這是命運？還是別的什麽？
我點點頭，走吧。
走到那個小山坡時，我看到那對吵架的年輕人，一直飄著的心忽然沈靜下來。不能躲避。不能改變。
可是她受傷的時候——我的靈魂在那一刻分裂成兩個，一個說，帶她走！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你這一生再也無法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了，你會失去她，你會用一生去試著忘記她，反覆問自己會不會後悔；另一個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你不想看著她被你傷害，如果你不想改變她，如果你不想讓她更痛苦。如果你猶豫，反悔，今後她得知真相的時候會比今天痛苦百倍，她能不能撐過去？她撐過去之後會不會離開你？你根本不適合她。你也留不住她……
她手臂上都是鮮血，可是卻焦急的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輕輕吸氣，對她說，我沒事。
接下來，一切都像我在腦海中演練過的那樣發生了。在危急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按照我說的打開手裏的書，像是早就知道裏面都有些什麽一樣，使用我所說的能力。
看著對手倒下，她怔了一會兒，一點一點的轉過頭，眼睛裏是疑問和恐懼。
我知道她在怕什麽。
我們一起離開，沈默著走了很久。
到達那座小山坡的時候是黃昏。她終於問我，為什麽要泄露我們的行蹤。她真的一點也不笨。
我看著她。然後，我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對她說出了這世上最殘忍的謊言。
她眼裏有兩簇小火苗，仿佛對我叫嚷著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
不要說我一直以來是在騙她。
不要說我泄露行蹤是為了驗證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確。
不要說我從友客鑫見到她和西索在一起的情形就決定騙取她的好感。
不要說我想要她重新使用我的能力取出阿裏斯蘭之書。
「為什麽？」她開始發抖了，呼吸急促，握著拳頭。
「啊，為什麽呢，」我試著露出笑容，「因為，我是個盜賊啊。」
她的雙眼含著淚，用力搖頭，說她不信。她說著抓住我的手用力按在她的心臟上面，然後她顫抖著打開書，具現化出一座天平。
事實審判的天平。
多奇妙的命運。
我因為它遇見她。
我和飛坦、信長，追逐著那個念能力者，跟著他走進一個很多地圖上根本不顯示的小鎮，走進這小鎮上最冷清的一間酒館。她的酒館。
這世界上有那麽多小鎮，有那麽多酒館，我偏偏走進了她的那一間。
後來，我第一次使用這能力的對象，是她。
現在，我的書在她的手裏，就像是她註定擁有的。她要用這能力來問我什麽？
她的聲音顫抖著，讓我把手放上天平。
我沒有動。
她尖叫著重覆要求。
我看著她蓄滿淚水的眼睛，原來一個人的眼睛裏可以盛下這樣多的淚水。
我閉上眼睛，不再看她。
她的聲音破碎淩亂，終於問出那個註定得不到真實答案的問題，「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有種感覺，就算我以後再怎麽想，卻再也不能……
沒有辦法選一個合適的動詞。
靠近她，觸摸她，擁抱她，親吻她，……喜歡她。
原來根本不是因為她習慣了被強者照顧。
而是因為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覺得她又小又笨，需要照顧。
她發出一個我無法形容的聲音。只有那種連一朵花都會小心呵護，蹲下來和小動物細聲細氣說話的孩子在看到藏在手心裏的珍寶一瞬間灰飛煙滅時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我睜開眼睛，她眼裏的小火苗不見了。
她怔怔的看著我，終於，有兩滴大大的淚珠在她年輕嬌嫩的臉上劃下兩條觸目驚心的淚痕，跌落下來。
天平消失了。我的書也正在消失。
她猛的轉過身飛快向山下跑去，然後狼狽的狠狠摔倒。她趴在地上，肩膀和後背顫抖了幾下，慢慢的，用手臂把身體支撐起來，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還是不由自主的閉了一下眼睛。
她那種眼神，我想我這一生可能都無法忘記了。那是種能讓我屏住呼吸咬緊牙齒卻依然覺得疼痛的眼神。疼到要本能的閉上眼睛。
清醒的時候打開胸腔，連著血肉從身體裏取出一根肋骨，用自己雙手碾成碎片，是不是也這樣疼？
她從地上爬起來之後繼續奔跑。
她一邊跑一邊不斷擡起沒受傷的那只手，我猜她一定是在用手掌抹臉上的眼淚。
她哭的時候總是喜歡用手掌心去抹淚，不是用手背。像個小孩子。
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的時候覺得很奇怪，怎麽會有人哭起來可愛得讓人想笑呢，可是現在，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她消失在我視線裏，我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像是在等待奇跡出現。可是，我已經把這世界上唯一的奇跡毀滅了，就在剛才。
我走下山坡，不出意外的，伊路迷站在那裏。
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我說，「你現在可以去找她了。」
他側臉，打量我一下，「你這次頭發剪得真糟糕。」
我的心被繃斷的弦打了一下，她有點靦腆的撫摸我頭發的樣子……
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
可是……
這個人，就要接走我的小女孩，代替我照顧她。在她哭泣的時候安慰她，抱著她，也許還會吻掉她臉上的淚珠。他還會——
就算理智上承認咪路父親對她所做的安排是最佳的，此時我卻不能控制的有了一些讓我惡意橫生的聯想。
我轉過頭，強迫自己忘記剛才想到的那些畫面，繼續向前走去。
我早該知道，做這樣的決定意味著什麽。
決定了就要去承受後果。不管會不會疼痛難忍。
在她走後的第四天早上我做了一個夢。記不清夢的細節。隱約是我和她在赤著身子抱在一起。
很明顯，這是個綺夢。
做這樣的夢並不奇怪。
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關於她的夢。
奇怪的是這次我在醒來之後不知為什麽努力想要回憶起夢裏的細節。
也許是因為我努力想要記起這個夢的細節，也許是別的原因。我開始回憶那天和她在一起的情景。回憶起每個細節之後，我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開始了幻想。
幻想總是從假設我的進入開始。接下來是各種進入之後會發生的情節。這種幻想逐漸越來越詳細。
像是在腦中構建一座水上的宮殿或是空中的浮橋一樣，這幻想一開始就無法停止。在我腦海裏，每個細節都越來越清晰。
她臉上的表情。耳垂上細到幾乎看不見的透明絨毛，纖長但是並不濃密的睫毛，微微嘟起的嘴唇上最細小的紋，皮膚柔軟溫暖的觸感，呼吸時的聲音，心跳時胸口震動起伏的樣子，被我親吻時無法抑制的輕輕顫抖，全都越來越清晰。
這種幻想逐漸變成我獨處時的一個習慣，像是之前我每天在固定的時候會查看我的書一樣，在臨睡的時候我會習慣性的開始這種幻想。
這幻想像是一顆迅速生長的植物，發芽，分支，葉子逐漸茂盛起來。
最初的幻想只是在我進入之後她會有什麽樣的反應，驚訝，疼痛，還是羞怯到幾乎不敢看我。
接下來是在我的動作之下她的身體會怎樣回應，是生澀的發抖，還是出乎意料的想要努力跟上我。
再後來這種幻想已經不受我的控制了，它像一株有生命的植物，自己吸取養分，開出各色花朵。
有些是很誇張的。比如說，她在最初的痛苦之後會主動向我索求，於是我把她放在自己的身體上面，雙手握住她柔軟的腰，讓她上下搖擺，直到她流著淚顫聲求我停止。而我總是停不下來。
還有些是我閉上眼睛極力想要忘掉的。
在這個版本裏，我們又回到小島，在漫天星光下，我們赤著身體在海邊遊蕩，我俯在她身上，進入之後她流淚了，然後嘴唇微微顫動，問我，「如果這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你會怕麽？」
每次幻想到這裏就會被我果斷關閉。
這些幻想像自己有生命一樣。
我終於知道自己有些問題了。
我竭力要停止，它卻在我最無防備的時候突然出現在腦海。
思索了一段時間之後，我覺得似乎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讓它們停止，退出我的腦。
只有一個辦法。我要在下次見到她的時候把那天沒有完成的事情做完。
有了事實之後，就不會再衍生出不切實的幻想。
可做了這事之後呢？只好到時候再想了。也許在完成的那一刻我心裏那個洞會完全打開，把我整個吸進去呢？宇宙星河瞬間毀滅成為塵埃，那樣之後我還管以後幹什麽？
有了這想法之後，我開始另一種幻想。
幻想下一次見過她是什麽情形。幻想我如何捕獲她。幻想我如何去完成。幻想她激烈的反抗。她會激烈的反抗我還是會痛哭著緊緊擁抱我？她會不會流著淚說「再也不要離開我」？
但這些幻想總是無法具體起來。
我似乎無法在沙灘上構建龐大的宮殿。
於是我的腦裏更亂了。慢慢的我克制住自己不再幻想。只是一遍遍給自己灌輸一個念頭，下次見到她的時候，無論如何，要把那天沒有完成的事情做完。這樣我才能擺脫她和所有那些關於她的幻想。
這種想法在真正又見到她的那一刻摧枯拉朽的好像一陣龍卷風一樣消失。
我見到她的時候是在黃昏。就像她和我告別的那一天。
她剪短了頭發，稍微瘦了一點。
臉色還是那種沒有暈開的最淺最淺的粉色水彩才有的顏色。
她的眼睛裏有一些從前沒有的東西。像是把什麽破碎了的東西裝在盒子裏的感覺。我清楚的知道那裏面裝的東西和我有關。
在我一遍遍灌輸給自己的想法消失的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我看到她很高興。
是一種單純的快樂。
就像在水潭邊我跟她講過的，很多很多年以前的那個夏天傍晚，我和其他一些現在已經記不起面目或是名字的孩子們從高高的房頂跳向草垛，驚起蜻蜓的瞬間，所產生的單純的快樂。
我終於明白，我之前的那些回憶和幻想，其實是思念。
我在思念她。而我無法表達思念。
事實上，見到她的這一刻我比之前任何時候更想念她。
我的邏輯很奇怪吧？
如果我告訴她，咪路，知道麽，你走之後我想念你。
她會說什麽？
終於，我在她要離去的時候叫了她的名字——「咪路……」
我想你。
不要走。不要跟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的任何男人走。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這是個不好的信號。我的身體在做出違背邏輯的事情。發出不應該發出的語言。
然後她轉過頭看著我，突然哭了。
她鎖在眼睛裏的那些東西和眼淚一起流出來。
再然後她閉上眼睛。
輕輕說，「我會忘了的」。
她轉過去，擡起腳，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她開始越走越快，漸漸就要走出這片森林。走出我的生命。
我應該去追上她的。我應該追上她，拉住她，把她流著淚的臉按在我胸前，然後讓她永遠都不要再和我分開。
可是，我做不到。
因為，我的全部力氣，都用在阻止我追上去。
我以為最痛苦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這時才發現，其實才剛剛開始。
也許「心痛」對我而言也不只是修辭方式。
終於，她的背影消失在林間。
我想起她剛才對我說的話。
——我會忘了的。
有一天。
我想我也一樣。
有一天。
-完-
作者有話要說：看文時可以播放音樂。團長的心路合集。
謝謝大家。希望大家喜歡這個番外。每個用第一人稱寫團長的同人作者都傷不起。
傳說中，在富奸的某次訪談中，他說團長這個人物是他最喜歡的。如果這傳聞是真的，我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這個人物確實在富奸眾多鮮活的人物中很突出。他天真，殘忍，冷酷。他讓人又愛又恨。
《蘿莉》此文是為他而寫的。所以我堅持說，團長是男主。蘿莉、西索是用來描寫團長的「工具」。
寫這故事的同時我希望故事的主角能夠獨立於原著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物，她的故事因為團長的參與變得不同。至於西索，他是作為「反襯」出現的，比如他對待蘿莉的態度，他和團長隱晦的爭鬥。總之，希望大家能喜歡這個故事。你們對我的支持，是我完成這個故事的動力。謝謝。謝謝你們。
作者:
光影的秘密
時間:
2015-1-21 23:48
很久之前就看過這篇文
再看一次還是覺得好看
作者:
Nakamura
時間:
2015-1-23 21:56
看到一半的時候很害怕，因為我所認定的男主角消失了好久，一直沒出現
當咪路脆弱的的時候，陪伴她的都是庫洛洛
後來庫洛洛撒謊，心裡雖然覺得牽強，還是鬆一口氣
這代表女主角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到男主角的懷抱中
後來我甚至不想看庫洛洛的番外，不過到了隔天我還是看了
所以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團長了
原本很有愛的西索阿~~上哪兒去了??!!
作者:
覓兒
時間:
2015-1-24 07:09
中途 以為男主換成庫洛洛了
太單純的女主 一次次被虐
再這篇文很喜歡西索
很心疼庫洛洛
好看
作者:
p39x84
時間:
2016-9-26 23:47
毀了
明明前面很好看的
有生命力又堅強的女主我很喜歡
西索超級讚我很喜歡
為甚麼途中要加庫落落？？？
毀了
女主越來越矯情
文章越來越文藝
看得我好想吐
所以最後爸爸呢？不找了？
螞蟻呢？？？死光了？？？
硬要加翻外毀了可愛的西索
女主變得每章都要哭是不是
開心我哭
被啪我哭
見到老情人我哭
鬧鐘修好了更要大哭特哭
本來參加千耳會不是要找人生方向的嗎
講的怎麼好聽你最後不就是差點害死了你的夥伴
說好的人生目標呢？？？
後面越寫越爛
生氣一篇好文被糟蹋
作者:
cherryyu
時間:
2016-10-12 13:19
看完還是不認同團長，只能拍拍蘿莉，或許因為我還是少女心？但我無法接受那樣的傷害，無法
作者:
漢克庫
時間:
2016-11-29 19:00
只能說女主好坎坷,看完以後都不敢用"愛"這個字來形容,
不管是西索還是庫洛洛我都不敢說女主愛的是他們2個,
找爸爸結果爸爸還沒找到就結局了...可惜了,本以為奇牙
跟女主也會有一段,沒想到已經結束了(很想看的說
好吧最後是都沒有在一起是吧!!
作者:
漢克庫
時間:
2018-2-8 21:04
14歲一個可以當幼稚的小孩又可以當不成熟的大人的年紀,
女主被描寫的很脆弱好像需要"愛"不停的灌溉但又不會成長,
感覺咪路更像是他們心裡脆弱的一塊,要放棄或捨棄還是留在身邊
都不知道怎麼樣做才是最好
作者:
非魚
時間:
2018-4-25 15:26
我覺得團長才是咪路的初戀，第一次體會到愛情
其實這篇文到跟團長分手之後我覺得可以不用看
最美的地方就在那段
到後面女主變成個哭包有點看不下去
雖然說才十四歲而已，但不管怎樣都哭看的眼睛很乾(X
螞蟻和GI劇情看起來很生硬
我覺得作者描寫的庫洛洛很活
一個孩子氣的、任性的孩子學會了怎麼愛
然後像國王最後放走了小鳥，庫洛洛也把咪路放走了
雖然很可惜很遺憾，但我總覺得這樣帶有遺憾的初戀才最有味道
如果說團長才是咪路的初戀的話，對西索比較像銘印
給西索點個蠟？養的小孩被拐，回來之後還得自己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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