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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綜)穿越之配角記事》作者:週四四【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2:49     標題: 《(綜)穿越之配角記事》作者:週四四【完結】

而立之年的秦明歌穿越成為雁姬
——老公要外遇?
——無所謂,便宜兒子女兒各有歸宿是目標
——小三要上位,婆婆掃席以待?
——“我想當一個有底線的人,你們偏偏把我逼成鬼”

少女倪安安穿越成為蘭馨
——媽媽救命!皇宮隨意打死人
——從前我想考試第一,現在我想好好活下去
——我不想撫蒙,我想壽寢正終
——嫁給草包就能留在京城
——皓祥比皓禎順眼,皓禎就去死一死吧
——皓祥原來是只腹黑!

大齡剩女李初一穿越成綠萍
——父母弟妹都是債
——腦子有病的通通退散
——沒了腿換來比以前還美的臉加大筆財產
——踢掉腦殘老公找下一任

<總共三個故事>

[ 本帖最後由 end90101 於 2015-3-26 20:43 編輯 ]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2:50

第1章
“夫人,您看書有一個時辰了,還是歇一歇吧。”甘珠端了藥碗進門來,輕聲勸道。

    已經穿越成雁姬的秦明歌喜斜靠在枕上,手里拿著一本書,偏頭看向窗外在風中搖曳的花樹。甘珠無端覺得,夫人的目光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涼和悲。她下意識就安慰道:“夫人,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打勝仗凱旋歸來的。”

    秦明歌一開始沒明白她的意思,后來意識到她說的是將軍府的男主人努達海,便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卻不接過她手里的藥。

    甘珠又勸:“您前兒跪佛時暈倒,太醫說您是多思體虛,如今您也沒有大好,太醫叮囑您按時用藥……”

    秦明歌還沒有被甘珠的苦口婆心勸動,門簾外有婢女俏生生地喊話:“朱嬤嬤來了。”

    朱嬤嬤是他他拉老夫人身邊的得力嬤嬤,甘珠眼見雁姬無動於衷,只好又低聲勸道:“老夫人已經著人來問過几回,夫人還是見一見吧?奴婢伺候您換衣裳?”

    秦明歌沉吟兩秒,手腳也有些虛軟,也點了點頭。

    待主仆二人坐定,被喚作朱嬤嬤的中老年婦人便進來問安,并轉告她主子的意思:做兒媳婦的給出徵在外的兒子拜佛求平安的時候暈倒,徵兆不詳,做婆婆的很不舒服,但考慮到兒媳婦的身體不好她就不多責備了,只是那么多天過去了她也該養好了,該重新晨昏定省了。

    當然朱嬤嬤的措辭還是畢竟謹慎地:“老夫人掛心夫人得緊,每日晨昏,都念叨著夫人。”

    甘珠趕忙代回話:“夫人也極掛心老夫人,正說起,待明兒身體大好了,就到老夫人跟前伺候……”

    朱嬤嬤木著一張臉,“容老奴托大說一句不當說的話,從前老夫人侍候老太太,晨昏定省無一日缺漏,縱是病燒得眼睛都紅了,也要掙扎著下床給老太太布菜添茶,老奴看著都心疼,老夫人卻說這是為人兒媳的本分。從老夫人為將軍聘了夫人進府至今,也有了二十年的緣分,夫人知道老夫人是最慈和不過的,只是夫人也當立意向老夫人看齊才是。”

    天底下的婆婆對兒媳婦都難免雞蛋里挑骨頭,朱嬤嬤這種角色,也就是從旁挑唆的某親戚或某姐妹。如果以前一世她的素養,笑著也就忍著。只是經曆過那一段陰暗的往事,她對這兩種生物的容忍度變得極低。

    朱嬤嬤被她充滿冷意的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識瑟縮一下,又不服地直起脊梁:“夫人若覺得老奴說岔了,只管責罰就是。”

    奴大欺主。秦明歌意興闌珊,門簾卻嚯地被掀開來,少女清脆的嗓音里帶了不忿:“嬤嬤怎能這樣對額娘講話?”

    明朗的男聲也跟著加入:“刁奴!額娘是堂堂的將軍夫人,豈是你能臧否的?”

    朱嬤嬤立馬跪下,“老奴不敢!兩位小主子明鑒,老奴是卑下人,有的一腔對主子的忠心而已,老奴是心疼老夫人,老夫人日夜為將軍懸心求佛,平日就想夫人和小主子們在跟前說說話,偏偏夫人病了……老夫人有話在先,讓夫人安心養病,不必多顧慮她,是老奴急得腦筋糊塗了,把話傳岔了,請夫人責罰。”話盡了,涕淚齊下。

    果然,驥遠和珞琳臉上神色陡轉。

    秦明歌不喜歡別人跪她,也不喜歡別人脅迫她。甘珠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已經上前把朱嬤嬤扶起,“嬤嬤言重了,您的忠心夫人如何不曉得……”

    朱嬤嬤順勢站起,躬身立在一邊,是非得讓雁姬去請安的架勢。

    珞琳已經湊到雁姬跟前,“額娘,您有沒有好一點?我好擔心你呀。”

    秦明歌把少女臉頰上的絨毛看得分明,几天前她醒轉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張臉,因為擔憂母親,又著急又惶恐。秦明歌心中情緒奇異,想:我是她母親?沒有做過別人的媽,還是不習慣啊。

    “我也很擔心您。”驥遠說道。

    這是雁姬的另一個孩子,曾在病床前偷偷滴下過眼淚。她忍不住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驥遠見狀開心起來,“額娘大好了?”又問:“您是否隨我們去給瑪嬤請安?”看來是把朱嬤嬤那一番“奶奶渴望親人探望”的話聽在耳里了,竟希望母親病中成全。

    不知道真正的雁姬會不會難過。秦明歌心中難免自嘲。

    一旁朱嬤嬤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秦明歌的眼角余光瞥得分明,心中也有計較,點頭道:“好,去吧。”

    甘珠上前要扶,珞琳先攙住她手臂,“額娘,我扶著您。”

    驥遠扶住她的另一只手,道:“額娘,您走慢些。”

    秦明歌手腳虛軟,不多時就冒出虛汗。一行人走過庭院,穿過回廊,她趁機打量四下情形:處處古香古色,景致、擺設雅致講究。如果說几天來她躺在床上休養,是一場綿長的夢境,延續到這里,人物已經次第登場,場景、對話搆架丰滿,真實性由不得她不信。

    秦明歌一顆心不由往下墜。我的世界呢?我的家呢?

    秦明歌心搖神動,強撐著循著原主的記憶給他他拉老夫人問安,得了對方一句:“你還病著,不必急著伺候我,一起落座用早飯吧。”

    所謂伺候,就是婆婆坐著吃,她站著幫忙添飯添菜。

    秦明歌苦笑,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不,比解放前還前。

    將軍府也算是勛貴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桌上三代人安靜用食,秦明歌卻毫無胃口,只覺得一陣陣頭暈。

    朱嬤嬤正站在他他拉老夫人身后,執袖為她添菜。許是兩人相伴經年,一為主,一為仆,一人雍容,一人冷肅,但臉上線條及不經意的神情竟有意外相似。

    秦明歌暗中扯了扯唇角。

    飯后秦明歌領著一兒一女告辭,還不待走出院門,她就直截了當地“暈倒”了。

    虛弱感和黑甜的困意席卷了她的神智,秦明歌便當真閉上了眼睛。

    秦明歌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中有她的青春年華,有她最初和最后的愛人。還有許多背叛和傷害。后來她的父母也受流言拖累,父親氣怒發病,母親哭嚎昏厥,她守在醫院手朮室門外,感覺渾身的血液直往大腦沖,“刷刷刷”的聲音蒙蔽了她的所有聽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心臟似乎跳得比平常快兩倍。

    哪怕后來父親病愈出院,老父老母溫和地勸她一切重來,這一種血液激蕩的憤怒也沒有停下來。秦明歌一步一步設計,把相戀相伴十數年的前夫和他的情人送上死路,逼得前公公婆婆白發人送黑發人晚景悽涼。但是這一份憤怒也仍然沒有停止。她不能解脫,不能忘卻。

    老父老母后來知道真相,哭著哀求她:你不要做鬼,你要做堂堂正正的人啊。

    秦明歌留著眼淚搖頭,答道:太晚了。

    然后場景變換,秦明歌在夢中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她推開門進去,習慣性地喊:“爸,媽。”然后秦爸秦媽笑瞇瞇地應她。媽媽還給他們爺倆做了晚飯,飯后兩個老人相偕去小區對面的公園散步,她在二樓陽台上沖他們喊:“過馬路注意安全啊。”老人家在漫天的晚霞下面回答她:“我們曉得,你也自己找樂子哈。”

    夢境似乎就到這里了,又似乎他們還說:“閨女,就算是一個人,你也要快快活活地活著呀,把爸媽的份一起活著。”

    然后秦明歌就醒轉了,她閉著眼睛,怕自己還是“雁姬”,也怕自己還是秦明歌。

    秦明歌想到,爸爸媽媽后來是壽寢正終,一前一后,在夢中沒有疼痛地就去了。也許也不是壽終,畢竟兩位老人為她這個不孝女日夜憂慮,說不得他們就是提前去了。

    秦明歌從前就為父母買好了墓地,便把他們安葬在一起。“生相依,死相伴,爸爸媽媽,走好。”

    秦明歌與父母鄭重告別,當她離開墓園穿過馬路,被一輛汽車攔腰撞翻。等她再醒來,發現自己成了“雁姬”。

    雁姬的記憶完完整整地被秦明歌讀取,秦明歌卻像在看一幕幕啞劇,難有代入感。

    “額娘,額娘,你醒了?!是不是很痛?”珞琳見床上的人眼皮抖動,淚水從眼角沁出,慌忙給她拭淚。

    驥遠也沖著門外大喊,“太醫!叫太醫!”

    秦明歌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這兩張擔憂、驚慌的臉孔,不由啞聲道:“我沒事,不疼。”

    秦明歌為什么成為雁姬她不知道,但是她出了車禍,靈魂來到另一個人身上,多半她就是回不去的了。那個世界也沒有特別令她牽掛的。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從今以后,沒有秦明歌,只有雁姬了。她的到來也意味著真正的雁姬的死亡,她無以為報,只能竭盡所能,做好“雁姬”該做的事,承擔“雁姬”該承擔的責任。


第2章
“雁姬,你總算又有了從前的精神頭,前兒你總不好。我擔心你是被魘著了,在菩薩跟前拜了許多回,如今你大好了,我也放心了。”他他拉老夫人慈祥道。

    雁姬低頭請罪:“勞額娘擔心,是雁姬不孝。前兒我是掛心努達海,一顆心總是不肯落下。”

    他他拉將軍府的男主人,大將軍努達海此時正奉命前往荊州平亂數月有余,先前有戰況不利的流言傳來,他他拉將軍府上下惶恐擔憂,這也是真正的雁姬長跪佛前,乃至驚憂殞命的原因。

    這几日有佳音傳來,秦明歌版的雁姬便“順勢”好轉了。既然病愈,自然要全了兒媳的本份,對老夫人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

    有從前的記憶作祟,婆婆這種生物,其實讓人完全喜歡不起來。就是從前雁姬的記憶,他他拉老夫人也是嚴苛有余,親近不足。哪怕是雁姬嫁入將軍府二十年,生下一兒一女,只因努達海后院只有她這一個嫡妻,便常常受老夫人“善妒不德”的指責。

    呵。雁姬心中失笑,努達海從祖上襲爵,卻沒有任何嫡庶兄弟,難道是因為老夫人跟努達海的阿瑪情深意重神仙眷侶的緣故?雁姬自詡以她兩世的見識,也沒有見過保險期這樣長的愛情。何況這是男人坐擁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的封建社會。說到底,應該是因為他他拉老夫人并不是盞省油的燈的緣故吧。

    其實雁姬也深深懷疑前身“與努達海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二十年”的真實性有几分。

    “我曉得你們感情好。”雁姬回神,聽老夫人欣慰道,“我何嘗不掛心怒達海呢?我想去廟里給我兒祈福。正好你病好了,我也要向菩薩還願。”

    雁姬自從穿來后還沒有機會出門,也不願意跟著老太太束手束腳,自然忙不迭地表示“不能勞累額娘顛簸,兒媳願意代勞。”

    珞琳也吵著要一起去。秦明歌對這個十五六歲少女很有几分耐心,一本是出於身體遺留的情感,一半是因為她喜歡這個女孩子的明麗開朗,不過她也常常奇怪:這個時代對女子的要求不是貞靜嫻雅嗎?珞琳性格這樣明朗活潑,明顯是被母親嬌愛著長大。

    還有驥遠。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在這個時代都可以娶妻生子了,但他完全像一個平常的少年人一樣熱情、沖動,崇拜自己的阿瑪,動輒把“威武大將軍馬鷂子”(有點耳熟)掛在嘴邊。而且作為將軍府的繼承人,他每日除了三兩個時辰的騎射練習,余者不過讀上三兩頁數。“額娘,我騎馬護送你和妹妹一起去。”

    話說得好聽,卻一副“終於可以放風”的表情。雁姬笑,卻不想難得出門還得分身掛心兒女,便拒絕道:“我不過去廟里上香,哪里需要這樣慎重?多帶几個家仆就是。你在家里跟師傅好好練騎射,免得你阿瑪回來考校不過。”完全是掐著他的癢點說話,見他表情不服,又下一劑猛藥:“額娘知道你素日也勤奮,只是你阿瑪正上陣殺敵,難道你不該更刻苦?或者你不希望有一日子承父業,上沙場拼殺?”

    “自然是希望的!”驥遠點頭道,“額娘說得對,是兒子疏忽了。”又奇怪道:“往日額娘卻不鼓勵我早早從軍。”

    珞琳在一邊也嬉笑:“從前額娘最怕哥哥受傷。”

    雁姬從來欣賞的都是年輕人刻苦上進,前一世的人勤奮當在讀書工作,驥遠是武將之子,自然勤奮當在武藝謀略。“今時不衕往日,你也大了。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要在武將一途上考慮前程。”

    得到額娘支持最好。驥遠喜道:“兒子省得了。”

    珞琳笑嘻嘻偎進雁姬懷里,對驥遠說道:“哥哥放心,我跟額娘祈福回來的路上,一定記得繞道給你買荷記的點心。你且在家跟著師傅好好習武。”

    雁姬在她偎過來的瞬間不易察覺地僵了一下。她還不是很喜歡這種親近。

    從前沒有人對她做過這般承歡膝下的姿態。如今體驗了,似乎……也不賴。罷了,畢竟當了便宜娘。

    雁姬這一趟出門重在觀察世情,卻因他他拉老夫人交代在先,不好在途中過多耽擱,母女倆上山入廟拜祭。雁姬跪在蒲團上,虔誠地俯身低頭:“從前我不信神佛,我用自己的手行了我的道,但我也為此付出代價。我的父母也已經離我遠去,菩薩慈悲,我請求菩薩庇佑他們一路走好。”

    珞琳也在一旁跪拜續緣,出了廟,嘰嘰喳喳衕雁姬說她的願望:“我希望阿瑪得勝歸來,額娘和瑪嬤身體大安!”

    這是與我的身體血脈相連的親人。雁姬笑看著她,“願望只需向菩薩說,告訴額娘就不靈了。”

    “那我再去拜一輪。”珞琳跺跺腳,返身回廟堂。

    雁姬失笑,抬頭看湛藍的天空,耳邊是空茫的梵唱,鼻端香燭味縈繞不去,她的內心竟奇異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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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又往前滑過,怒達海在荊州城大勝的消息隨著大軍返程將近也隨之傳遍全城,他他拉家近日是一片喜氣洋洋。

    雁姬多少有點不安。枕邊人要回來了,他會發現雁姬已經換了個人嗎?

    不過兩世為人,雁姬自覺也沒什么可在乎可失去的,她盡力而為,縱使不得善終,也沒什么大不了。

    跟著努達海一起回來的,還有端親王府碩果僅存的血脈:小世子克善和他的姐姐新月格格,他們倆將暫住將軍府。

    府中眾人都覺得榮耀。雁姬想的卻比這個多:端親王府雖然式微,爵位卻遠在將軍府之上,皇上首肯未來的端親王交由掌握實權的武將看顧,意味著什么?信重?平衡?還是牽制?

    后來雁姬才明白,這種種不合理,不是她智商不足參透不了,是因為她穿到了某奶奶的小說里,這個世界的所有人物智商、邏輯都是崩壞的。

    言歸正傳,將軍府上下跪接聖旨,然后是歡欣鼓舞的團聚。

    “額娘,不孝子歸家,”努達海面對老夫人跪下,重重磕頭,“勞您牽掛,是兒子不孝。”

    雁姬看著他,悄悄尋摸自己的心跳和激動——沒有,完全沒有。看來自己與努達海即使有夫妻之名,她的靈魂卻是實打實的秦明歌,無法再對一個男人動心動情了。

    接下來自然又有一份夫妻父子間的挈闊。

    令雁姬意外的是,身份尊貴的新月格格竟拉著身份更尊貴的弟弟——端王府世子給他們一家下跪:“新月與克善性命得大將軍相救,如今我們姐弟又得將軍府看顧,新月與克善感激不盡,請受我們一拜。”

    雁姬瞠目,自己是一個信仰平等的人,但穿越以來,最明白這個時代等級深嚴,這位妹子顯然是先驅啊。只是雁姬看著懵懵懂懂的小包子克善磕頭,難免心疼又不適。

    他他拉老夫人等人自然不敢當她的大禮,連忙親自上前扶起。

    接下來又是一陣的推讓和兵荒馬亂。親切的皇室格格執著珞琳的手說“以后我們做朋友吧。”單純的珞琳便傻笑。

    傻笑的還有一個。雁姬掃了一眼面對弱不勝衣的格格而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的驥遠,暗自無奈搖頭。

    然后她的視線與努達海對上,對方回她微微一笑。

    努達海就跟雁姬記憶中一樣,高大英俊,并兼有英武與儒雅的風度。

    這是一個有陌生人。雁姬也回以他溫柔的微笑,心中卻很無奈:難道今晚要跟一個陌生男人上\床?

    晚上。雁姬依著一個妻子的本份,為了努達海一路的安穩,聽他撿著不驚險的事情說了几樣,眼看衕床避無可避,她正極力在腦中編造借口,就聽努達海溫柔說道:“你久病方好,今日又勞累到了,且安歇吧。咱們來日方長呢。”然后又為她掖好被角。

    雁姬一瞬間很震驚。她几乎是下意識地轉頭看這個男人,見他在溫暖的燭光里面容越發溫柔儒雅,一顆心慢慢往下墜:哪怕是重活一世,也還是得面對這些么?

    雁姬臉上沒有流露一樣,像一個溫柔的妻子,輕且繾綣地“嗯”一聲,然后閉上眼睛,放任呼吸漸漸清淺。

    屋內聲息漸消。女婢輕手輕腳進房來熄滅蠟燭又退出去。

    雁姬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無聲地微笑起來。

    之前她有多害怕自己扮演不好一個被深愛的妻子的角色,現在就覺得有多好笑。

    真正的雁姬也是可憐人啊。她記憶中的相敬如賓,有多少是期盼,有多少是欺騙?

    從前的秦明歌,現在的雁姬再熟悉這種情形不過了。人說小別勝新婚,歸家的丈夫不拉著老婆上床大戰三百回合,只有兩個解釋,一是他萎了,二是他出軌了。

    努達海是哪一種?

    雁姬淡漠的閉上眼睛。


第3章
 雁姬并不想以身試驗努達海的雄風。正巧第二天,她的月事便來了。

    怒達海體貼,怕打擾她,也因公務繁忙,睡到書房去了。

    雁姬自然溫柔請罪,賢惠地交代廚房記得送上補湯點心。

    從前的記憶太陰暗,雁姬懶得去追究努達海到底是萎了,還是為了哪個女人顛了神魂。在這個男人輕易擁有三妻四妾的時代,怒達海不大可能是求不得,或許真是被戰場上被傷到命根子了?

    雁姬自娛自樂半晌,明白陌生的夫君的愛情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對自己在生活中的定位。爸媽交代她好好活下去,答應了的事情她自然要做到。雁姬所饋贈給她的,所遺留給她的,她也要去承擔。

    於是雁姬生活的重心,便放在驥遠和珞琳身上。等驥遠承襲將軍府,珞琳出嫁,或者她去別莊獨自生活?脫離將軍府是不可能的,無依無靠的單身女人不為這個時代所容。

    所以哪怕雁姬手里有大把錢,也不耐煩應酬毫無感情的老公和婆婆,可作為一個有理智、善籌謀的人,雁姬更願意走一條更平坦的一條路:泯然與眾人,做一個依附於人的女性:現在依靠夫君、未來依靠兒子。

    簡而言之,做一個富貴閑人好了。前一世……畢竟過去了。

    雁姬便真正開始了她有條不紊的封建貴族夫人的生活。雖然頗單調,但不至於無聊。一個思想獨立的人,在任何情境下(尤其物質生活優渥無憂),都不影響她去思想與自得其樂。

    但漸漸地,她也發現了一點端倪。

    “新月格格待人親切,珞琳和驥遠都喜歡往望月小筑跑。”雁姬親自給老夫人斟了杯熱茶,輕聲說道。

    老夫人皺眉,“克善世子與新月格格身份高貴,咱們一家都應遵守身份之別維持禮儀才是。格格固然待下親切,咱們卻不可逾越。驥遠和珞琳年紀小不懂分寸,你做額娘的怎么不好好與他們分說清楚?”尤其驥遠和新月格格男女有別。

    真是欲加之罪。“兒媳有說過的。只是他們兄妹倆都振振有詞,說是他們阿瑪教他們與格格和世子多親近。”

    老夫人若有所思。待努達海前來問安,便留了他說話:“你對驥遠與新月格格……是不是有什么章程?”

    努達海聽懂她的言下之意,似乎噎了一下,“……沒有的事。天家貴女,哪里是我等臣子能安排的。何況格格尚在孝期,話傳了出去,恐傷格格閨譽。額娘,以后莫胡亂揣測才好。”

    “可我聽雁姬說,你讓驥遠兄妹倆與格格多親近?”

    “格格與世子遭逢大難,將軍府有幸奉養他們,自然要令他們感受家庭的溫暖,驥遠兄妹倆與格格年紀相近,正好作伴說話。”

    且不提努達海回到雁影閣又對雁姬重復了這番話。老夫人仍然略有不安,等兒子走了,叫來身邊的朱嬤嬤交代:“你讓那邊侍候的人多注意點,驥遠他們去的時候,提點一下他們的分寸,莫要傳出什么不堪的話才好。”

    朱嬤嬤答是退下。

    這邊廂努達海對雁姬溫聲解釋了,又笑問道:“莫不是驥遠兄妹有了衕齡朋友,遠了你這個額娘,你吃醋了吧?”

    雁姬也笑,“我哪里會這樣小心眼。只是怕他們兄妹逾越分寸,得罪了貴人。”

    “新月格格不是那般人,她待人親切。”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雁姬但笑不語。

    “雁姬,我感覺……你總像在刻意與新月格格姐弟倆保持著距離?”

    新月格格貴為和碩格格,卻動不動就說與人做好朋友,雁姬自認沒這個閑心奉陪,何況他們年齡、閱曆差距過大,毫無共衕語言。“世子和格格身份貴重,我謹遵禮儀罷了。”

    努達海也不再多說。

    此刻夫妻倆的氣氛恬淡溫馨,努達海自然要在她的屋里歇下,雁姬向他告罪:“恰好身上不方便。”一個月的時間總是很快過去對不對?

    “那我到前院書房去。你夜里好好歇著吧。”

    雁姬沒有錯過他臉上几不欲被察覺的放松表情。

    接下來的日子略有波瀾。雁姬雖然不意外驥遠對新月格格的愛慕——畢竟青春慕少艾,但沒有預料到它能發展得這樣快,他為了她摔斷了腿也不忍責備她,甚至違背自己瑪嬤和額娘的意願,更加與她親近不說,還贈送她生日禮物。

    適齡男子贈送愛慕的女子禮物意味著什么?

    其實以雁姬的判斷來說,驥遠愛慕新月格格并非不可以。皇室如果不是有意將新月格格指婚給驥遠,為什么會安排她住到將軍府?

    如果只是一場少年的愛慕,她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少年維特之煩惱,有什么可干涉的?

    可是雁姬想到了努達海眉眼之間的官司,又有一點不安。她不想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人,可也不想自欺欺人。

    這個不安很快得到進一步證實。努達海為新月策划生日宴,后來又與她一起照顧她感染傷寒的弟弟克善。他的理由很正當,他曾經患過傷寒,不怕再感染,且這樣費心盡力,也為了避過朝廷責備之禍。

    但是他的心腹阿山說漏了嘴:他從來沒有感染過傷寒。

    如果是真正的雁姬,現在會怎么做?震驚?請求努達海遠離感染源?

    雁姬飛奔至望月小筑……的外面,含著熱淚把這些過程演完。理所當然努達海拒絕了她。

    沒有錯的。雁姬回到雁影閣坐在桌前深思。互有情意的男女之間的表情、眼神都在傳達曖昧。她活了快四十年,見多了飲食男女之間的事,又怎么會看錯?

    如果努達海看上的是別的女人也就罷了,她大大方方地把人迎進來塞到他懷里。可是新月貴為和碩格格,努達海雖然是威武大將軍,是內大臣,可是在他有妻有子的情況下,朝廷怎么可能把她這位忠臣之后配給他做平妻甚至做妾?除非是做嫡妻……

    雁姬打了個冷戰。

    努達海怎么想的?二十年的夫妻恩愛,一府一族的榮譽,足夠阻止他沉淪嗎?

    雁姬“嚯”地站起身,招呼甘珠進來幫她去釵取環,朴素地去了老夫人的院子,當著奴仆的面下跪請罪:“兒媳未能侍奉好夫婿,請額娘責罰!”然后把努達海謊稱感染過傷寒幫忙照顧克善的事說了。

    無疑這是努達海希望對自己老媽隱瞞的。什么怕克善世子病重對不住朝廷托付都是假的,他完全可以請十個八個大夫及派几十個細心的好仆從去照顧世子,哪怕傷寒令人談之色變,重賞之下也必有勇夫不是?他親自上陣,不過是因為新月也堅持陪侍在生病的弟弟身邊罷了。被情意沖昏頭腦的人,估計很容易被這種“悲壯”感動彼此吧。

    雁姬對老夫人說出實情,必然會被努達海事后責備。可是她想看看他執拗到什么程度,不肯聽老婆話很正常,那聽不聽老媽的話呢?

    答案是,也不聽。

    雁姬聽心腹下人回復老夫人衕努達海你來我往的一番雞飛狗跳,得知老夫人正在往回走,趕緊催促甘珠加緊布置,趕在老夫人來問罪之前跪在菩薩像前(跪不跪什么的就當一種禮節吧)。

    據雁姬對他他拉老夫人這些日子的了解,努達海在她心目中最重要,對她兒子以身涉險這件事,她一定會遷怒到兒媳婦的身上,出於“我兒子有個萬一你也別想跑”的陰暗心理,十有□□還會讓她一起去侍疾。

    雁姬明了,自己的身體沒有打過疫苗,如果接觸傳染病,在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下,保不齊真會死去。雁姬不惜命,但有父母遺命在前,她也不想明知可能患病不治死去,仍然迎頭上趕。

    老夫人沒有等到兒媳婦主動來深刻認罪毛遂自荐,氣得親自來雁影閣罵她,結果就見雁姬副虔誠模樣跪在菩薩像前撿佛米。

    “兒媳沒有辦法勸阻努達海,只能虔心請求菩薩保佑,并向菩薩許願,克善世子病愈、努達海離開望月小筑之前,兒媳長跪菩薩跟前,只求如願。”

    去侍疾的話就沒時間跪了,不跪就不能如願。老夫人噎了噎,“罷了,你好好跪吧。”然后甩手回了自己院子,也對著菩薩祈禱起來。

    雁姬當然沒有好好跪,把持雁影閣不被人探聽,以她的能力自然做得到。事實上經過雁姬二十年來的管家及這一段時間來她的加持,這個家中的仆從多數聽她的話。之所以是多數,是因為其中仍有小部分是老夫人的人,另一部分人卻是努達海控制的。

    結果卻是雁姬自信過度。她在雁影閣的起居被人窺探,消息傳至老夫人處。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2:55

第4章
雁姬說是為努達海求佛,也沒有酒肉不忌,只是求拜的時間并不長,她只是起居如常,看書、寫字照常而已。

    只是在他他拉老夫人眼中,這是偷奸耍滑,是置夫君安危於不顧。她大怒之下摔碎茶盞,讓朱嬤嬤去雁影閣傳話:“讓雁姬速來請罪。”

    於是雁姬又看到朱嬤嬤那張棺材臉,“夫人,老夫人有請。”

    幸虧我也沒有奢望一次就能說服老太太放過我。雁姬整理衣冠,交代甘珠:“把東西帶上。”

    至老夫人處,雁姬悶頭聽著老太太發泄半天——也得體諒老人家擔憂兒子感染傳染病不是?等老太太累了歇中場,她才為自己辯解:“兒媳花許多時間寫字不假,卻是為了抄佛經……”

    正好雁姬為了穿越的玄妙,最近對佛學也很興趣。抄佛經,一為練字,一為靜心。

    他他拉老夫人看到甘珠恭敬奉上的佛經,臉色才好轉,“看來是我誤會你了。”

    “兒媳曉得額娘是掛心努達海,關心則亂,兒媳不敢有怨言。”

    老太太的怒火止歇,事情卻沒完。雁姬回到雁影閣,面沉似水,“甘珠,去查,看是誰把我的起居漏出去的。”

    甘珠自去循跡排查。“是給您磨墨裁紙的墨書。她祖母從前也在老夫人院里當差,跟朱嬤嬤有交情。墨書交代,是朱嬤嬤讓她留意雁影閣,得閑就把消息傳給她。”

    朱嬤嬤敢窺探將軍夫人嗎?如果她背后是更上位的老夫人,她就敢。

    所以我一點都不喜歡這位老太太。雁姬無奈,我動不了她,但是她身邊的狗,我還是動得了的。

    朱嬤嬤是老夫人的貼心人,是主子底下一等的奴才,她的兒子孫德柱前程也不錯,是將軍府的總釆買。坐在這么個有油水的位置上,孫德柱會不會中飽私囊?

    雁姬認為,十有□□。所以她讓自己的人去查,很快順藤摸瓜查到端倪——這完全可以想見,雁姬只是溫和,并非真白蓮花,她入府二十年,當家十几年,手下自有心腹,依附於她生存的人,自然與老夫人的人馬有利益沖突,少不得孫德柱一派的把柄早就被她這邊的人暗暗掌握,如今不過是主子發話,立馬就把證據遞上了。

    雁姬并不介意這點,她不怕底下人有自己的私心,只是有的是異心。比如朱嬤嬤這等人,從頭到尾挑釁她,而且是讓她最厭惡的“婆婆型”的挑釁,前一世她沒有再忍,這一世她是正經的主子,更加沒有忍的必要了。

    “去把朱嬤嬤請來,”雁姬交代甘珠,“先不要打擾到老夫人。”

    甘珠曉得雁姬的打算,略有不安,“夫人,如果老夫人責怪……”

    是啦,所謂大狗也要看主人。雁姬笑,如果打狗為的是震懾主人呢?“去吧。”

    “是。”

    朱嬤嬤被甘珠請來,雁姬待她很客氣——她無論如何沒有折辱人的習慣的。雁姬請了她落座喝茶,朱嬤嬤也不謙讓。

    “甘珠,把賬本子給嬤嬤看。”

    朱嬤嬤臉上線條仍然冷肅,她伸手格住甘珠遞來的本子,“不知夫人讓老奴看甚么?老奴卻是不識字的。”

    雁姬笑,也不想管她是真不識字還是假不識字,“甘珠,念給嬤嬤聽。”

    “是。”

    孫德柱於某年某月某日,貪墨某款某數,甘珠一一念來,几十條累計下來,并不是小數目。

    朱嬤嬤從凳子滑落,雙膝跪在地上,頭也跟著下垂,“夫人,求求您……”

    “嬤嬤不必磕頭,我不喜歡人跪。”雁姬示意甘珠把人扶起。朱嬤嬤一身老肉沉沉,甘珠大力,竟把人強摁在凳中。

    “嬤嬤還要再聽嗎?甘珠還沒有念完。”雁姬看著朱嬤嬤額頭的汗珠滲出,次經眼角、臉頰的皺紋,再從下巴滑落頸項、衣襟,心里卻沒有衕情。

    可憐之人比又可恨之處,前一世她看得很多了。這一世雁姬醒轉來,明明是朱嬤嬤的主子,朱嬤嬤卻不顧主子病痾,以言語相逼,又有后面許多次挑釁,不管她是有老夫人授意,還是她自己居功自詡,雁姬都不想再留她。“甘珠,仆從偷盜主人財,當處什么刑罰?”

    “流徙三千里。”

    朱嬤嬤再次撲通下跪,后牙槽咬得都要碎掉,卻不得不哀求,“請夫人高抬貴手。”

    “我為什么要這樣做?”雁姬奇怪問道,“我的仆人偷盜我的財產,我為什么要原諒他?”

    “老奴讓逆子把貪墨的錢財盡數交來……”

    “我不缺錢。我只是不需要有二心的下人。”

    “夫人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朱嬤嬤慘笑,“夫人立意讓我難過,找了我那逆子下手,您就不怕老夫人……”

    “看來嬤嬤是識字的,典故也知道得不少,但顯然你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雁姬自覺并非打斷別人說話的人,只是很奇怪,朱嬤嬤已經明白她所指向的不是自個兒子,反而是她自己,就應該知道她平日狐假虎威的做派最為討厭,怎的現在求饒還是這副樣子?是太自以為是,還是太蠢?“你兒子也一樣太把自己當回事,貪占主人家的錢財肥自己的腰包,這樣的人,將軍府是留不得的。”

    朱嬤嬤愣住,“夫人的意思是,不把柱子送官?”

    “嬤嬤是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了,何況孫管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兩位的體面我還是要留的。”

    雁姬笑,我是你們一家的主子,但我有自己的價值觀,我不打你,我不賣你,屬於你正當所得的錢也由你留著,我這樣優容,你拿什么來換呢?

    最終,朱嬤嬤長磕三個頭,主動去向他他拉老夫人請辭,協衕她兒子及其他在將軍府當差的家人,一起被放了身契,離開將軍府自去謀生活了。

    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離開將軍府這顆大樹的庇蔭,日子必然沒落,就是最大的懲罰了。

    他他拉老夫人身邊的其他老人,及府中其他體面管事,都未想到雁姬會這樣雷厲風行。孫德柱貪墨是近年才有的事嗎?不是。他之所以有恃無恐,其他人之所以緘默不言,不過是以為雁姬會對朱嬤嬤身后的老夫人退避三舍。

    如今雁姬出手把朱嬤嬤一家掃地出門,一府下人忌憚的多,也難免有人有兔死狐悲之感。老夫人身邊的桂嬤嬤,便尋機悄悄地把始末告訴了老夫人。

    他他拉老夫人自然驚怒,找來雁姬質問,雁姬點頭承認:“下人有二心,將軍府留不得這樣的人。”

    “將軍府還缺那點銀子?讓朱嬤嬤告誡她兒子,改過就是了。”老夫人皺眉,“朱嬤嬤是我身邊的老人,攆了她就是打我的臉,難道你不明白?”

    “額娘的臉面自然比一家刁奴貴重許多。只是那樣的刁奴,自愧對額娘的信重,”雁姬淡道,“所以朱嬤嬤要自贖,我便准了。我曉得額娘慈悲,也沒有要他們的贖銀。”

    如此就輕避重,老夫人自然生氣,“打狗也需看主人……”

    “是,”雁姬贊成,“主子打自己的狗,卻是誰也不需要看。”她難道不是將軍夫人,不是朱嬤嬤等人的主子?

    “……”老夫人手指著雁姬,“你是故意的?!”

    “不是。”雁姬干脆利落地否認。

    老夫人頓時啞口無言。

    雁姬知道她不能拿自己怎么辦。休離太嚴重,責備和懲罰她不會鳥。說到底,一個婆婆能轄制兒媳,不過是兒媳為了她兒子的好觀感才百般忍讓討好。她對努達海沒有情意,現在也已經站穩腳跟,根本不想對著婆婆委曲求全。如果婆婆行事在她的忍受尺度以內便罷,如果超尺度,她也不想忍。驅離朱嬤嬤一家,放出的也是這么一個信號。

    老夫人顯然也明白過來,二十年里婆媳在后院里也有平衡博弈,她只是奇怪雁姬這回這樣直接干脆,也許是她越來越老了?一時頹喪,老夫人揮手道:“行了,你走吧。回去不要忘記為努達海多拜一拜菩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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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月小筑如今許進不許出,雁姬并沒有很明確地知道努達海與新月兩人已經互表情意,常常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一處。

    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細細思量,自然有許多端倪。加上仆人言語隱晦的回報,努達海與新月的相處,漸漸為雁姬所猜測。

    此時雁姬沉思,屈指輕敲桌面。努達海罔顧理智及妻子、母親的勸告,陷入與和碩格格的柔情蜜意里,她作為他的原配嫡妻,應該做些什么?

    沒有感情的老公想找小三沒關系,別找這么個身份棘手的女人啊。雁姬嘆氣。

    努達海是否會回歸理智?把一切掐斷在萌芽階段?

    雁姬對此不報希望,她深刻見識過中年男人聊發少年狂的狂熱。

    如果是真正的雁姬,此刻已經悲痛欲絕了吧?雁姬有些茫然地想著,也許上天讓她穿來,就是因為看在她經曆過這種事,比前身會處理的份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夜雁姬又夢見了當初那些紛亂、痛苦的片段。夢境的后來卻變了場景:新月指婚,努達海遠赴沙場,新月私奔……

    醒來后,雁姬懊惱得直揉太陽穴。怪不得她始終覺得這里的人事物有熟悉感和違和感,原來從前她真的聽過努達海等人的名字!因為她穿到了一個電視劇!雖然是她只瞄過几眼的電視劇,但確認雁姬是個悲劇配角無疑!


第5章
 努達海與新月會產生私情,是整個故事不可逆轉的發展方向。雁姬思索許久,只能接受下來。

    我對努達海沒有感情,他愛上誰都跟我無關。但是驥遠怎么辦?心上人是親爹的小三,這對一個心智還不夠成熟、堅定的18、9歲小伙子,可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還有珞琳,父親私情敗露勢必會被人隱射她的品德,她的婚配會受到影響,門閥講究一些的人家會通通把她拒之門外。

    真麻煩啊。雁姬心想。看來得防患於未然,給兄妹倆找點正事做轉移注意力。

    “珞琳,你能幫額娘一個忙嗎 ?”雁姬得到女兒肯定的回答,繼續道:“克善世子感染傷寒,你阿瑪在照顧他,你瑪嬤和我都要在菩薩跟前長拜求保佑,這管家的事情額娘就顧不上了,你幫額娘看顧家里一段日子罷?”

    這姑娘被額娘寵愛著長大,不通世務。眼見著克善病了,“朋友”新月和自家阿瑪都在伺疾,一顆心也火熱火熱地要沖上去幫忙,被雁姬又罵又哄,好不容易才消停了。這會要她管家,雖然心底也想為自家額娘分擔,實際上卻是不樂意居多,“額娘,我不會……”

    “所以你才要學。你也大了,難道等著去婆家掌事的時候兩眼一抹黑?”

    珞琳羞得跺腳,又有點不以為然,“管就管唄,統共不就那點事么,不學我也會。”

    “海口你是夸下了。額娘就把擔子交給你了。”雁姬也不耽擱功夫,叫來甘珠把話交代下去,等將軍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們聚齊了,就領著珞琳去亮相,又把讓她管家的話說了一遍。

    現代社會的女性需要自食其力,在此之前她們需要積累專業知識和培訓工作能力。古代封建社會的女性雖然不需要拋頭露面工作,卻也自有戰場,琴棋書畫、女紅烹飪,都是必修技能,珞琳在這些方面雖然不特別出挑,但也是按照貴族小姐的標准被培訓出來的,她所欠缺的,不過是對世情的了解和處理罷了。從前她母親來不及,現在雁姬少不得要接手。

    沒有什么比承擔責任更能促進一個人的成長。讓珞琳管家,既是讓她肩負責任盡快成長起來,也是為了拖住她免得一天到晚跑去找新月廝混。雁姬覺得,管家的事千頭萬緒,動不動就有管事來回話求拿主意,珞琳多半沒有閑心再去衕新月風花雪月。這姑娘單純嬌慣一些,責任心還是有的。

    至於驥遠……雁姬沉思半晌,提筆寫了一封信,后令人盡快送到她娘家去交給她的嗣兄。

    雁姬并無其他兄弟姐妹,她阿瑪為免絕嗣,在她出嫁前選了族中一個忠厚的后生做了嗣子。雁姬出嫁后沒几年,父母便相繼過世,嗣兄繼承了她家的財產并世襲的武將之職。雖然這個職位跟努達海的大將軍之銜不能比,但也有一點分量。加上嗣兄十几年來兢兢業業地經營,也算是掙下了一點人脈。雁姬跟這位嗣兄素來并不如何親近,畢竟不是親兄妹,但一有事情也是互相通氣的。

    送信的小廝帶回了回信,恭敬地立在檐下等差遣。雁姬拆開信件,不出意料嗣兄對她的所求一口答應下來,并問是否需要他從中活動。

    雁姬早就想通這件事情,回了否。

    回信交給小廝再跑一趟,又令人把驥遠叫來。

    “我聽說你這几日精神恍惚,騎射也荒廢了?”

    雁姬是個溫和的母親,少有用這樣責備語氣問話的時候,驥遠有一絲慌亂和尷尬,“兒子知錯。”

    心上人守在得病的幼弟身邊,不定怎么傷心憔悴呢。驥遠光是想象,就覺得心痛,哪里還定得下心照常起居。几次徘徊在望月小筑外,如果不是下人死攔,只怕也要沖進去表忠心了。

    雁姬也不揭破他,“驥遠,你從小就立志像你阿瑪一樣做大將軍,如今你都放棄了嗎?”

    “從未忘記,也從未放棄!”驥遠不自覺地挺直背脊,鏗聲答道。

    “可是我從未聽說,一個人每日習練兩個時辰的騎射就能當上將軍。”事實上自從他與新月廝混在一處,連一天兩個時辰的練習都保證不了。

    驥遠被暗諷刺得有點難堪,嘀咕道:“不是瑪嬤和您總攔著我怕我累著傷著么……”聲音漸小,在雁姬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就說不下去了。

    從前是他小,瑪嬤和額娘怕他傷筋動骨傷了根本,就跟騎射師傅說好了不要練得太過,不過等他漸漸大了,也勸過他更努力一些。特別是新月來了之后,他他拉老夫人和雁姬不想他跟她太親近,更是几次三番勸他為前程專心,是他自己罔顧勸告罷了。

    驥遠張口想辯解,又覺說不出口,愈加羞愧了。

    雁姬看著他青春洋溢的面孔,突然就有些恍惚:如果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也跟驥遠差不多大呢。

    心思柔軟下來,雁姬便換了語氣,“驥遠,你是他他拉家的未來,也是額娘全部的希望,我希望你做天上翱翔的雄鷹,不要做停留在牆頭的家雀。”

    “……是!”

    “額娘知道你一貫都勤奮,這段日子是心思被迷住了,”雁姬道,“可是驥遠,但凡是女子,都喜歡英武的大丈夫,圍在身旁小意奉承的小男人再熱絡也是沒用的。”只好把他的蠢蠢情動當成弔在驢跟前的紅蘿卜了,希望他受刺激上進后見識過更開闊的事物,對以后必然的失望能釋懷一點。

    驥遠知道額娘這是猜出他的心意了,頓時眼睛都閃亮起來,“額娘,我想……”

    雁姬才不想聽他的少年維特之煩惱,遂打斷道:“你光想沒用,你要付出努力才行。”

    “我願意。我馬上就去找師傅操練。不過,我光練下去也不頂事,額娘,你跟阿瑪說說,讓我隨他到軍中掛職曆練吧。”

    “也行,在你阿瑪的麾下,他也好照應你,只是我擔心……”

    “額娘擔心什么?”

    “擔心你被衕僚取笑你是受你阿瑪庇蔭,沒有真本事。”

    驥遠被這個設想刺激到了,雙手握成拳。

    “額娘想了一下,今年的秋狩不是快開始了么?你去參加,若取得名次,也就能順當地受封官職從軍了。”

    說是秋狩,其實是針對貴族子弟舉行的一次武力大考核。因為貴族子弟他們天生教育資源就比平民丰富,因此約定俗成他們不能參加主要針對平民的武舉,免得搶了別人的進階之途,但又不是每個貴族子弟都能襲父蔭獲官,所以朝廷就每年組織這么一次貴族子弟間的武舉,擇優封賞,是默認的貴族子弟獲官從軍的途徑之一。每年參加者眾,就算考不了太靠前的名次,露個臉博個奮勇的名聲也好啊。

    從前驥遠也心動參加,卻是努達海阻止了他,說他自會安排他的前程。可是他等了三四年,也不過日日在家里衕下了戰場的傷兵操練而已,。如今雁姬一提議,驥遠又蠢蠢欲動起來。

    可是……“報名的時限已經過了。”驥遠沮喪。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托了你舅舅添上你的名字。”她的嗣兄不巧每年都負責秋狩的行政工作,包括接收報名表。

    原來額娘不知不覺為他做了那么多。驥遠一臉感動,“額娘,我到時掙個頭名回來,讓您跟著榮耀!”

    雁姬笑,“額娘曉得你厲害,所以你舅舅說出名次的時候幫你活動,我就拒絕了。”驥遠厲害與否比了才見真章,真的厲害當然好,如果不,讓他受挫認清現實,也能激勵他去努力。但人都喜歡被肯定,那就多鼓勵一下唄。

    驥遠卻吃驚,舅舅跟額娘不是親兄妹他是曉得的,他跟這個舅舅也因此一向不親近,尤其他一向覺得自己阿瑪光芒耀眼,舅舅相形之下失色許多,少年人又眼比天高,是以越發覺得這個舅舅不過一個庸碌角色,結果舅舅居然厲害至斯,能插手秋狩的名次嗎?

    驥遠也沒有純真到不懂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畢竟成長在將軍府,縱橫、權謀,聽多了也習以為常,心中并不反感。當下他反而對這位素來不親近的舅舅生出了一絲佩服和孺慕來。

    母子倆商定了章程,就讓驥遠去加重訓練程度去了。

    有這么一個比賽在前,年輕人的熱血被沸騰起來,總不至於再心心念念他的愛情了吧?

    至於他參賽的事,還是要跟努達海和老夫人說一聲的。不過她猜現在這兩人都沒心思多管這件事。


第6章
兩天后,雁姬的嗣兄又來信,驥遠參賽的事情確定下來。雁姬就打發了人去報知努達海和老夫人。

    果不其然,已經跟新月互訴情意的努達海無暇多管他事,剛說了一句:“驥遠何必著急,他的前程我自會安排。”聽到新月在那頭嬌嬌怯怯地喚著“克善,克善”,便拋開了去,心道:“罷了,他去試一試,知道深淺也好。”然后便飛奔至新月身邊,安慰他的小情人:“新月,你莫要再難過了,大夫不是說克善已經好轉了么?你要保重自己,不然克善好了,你卻要倒下,我會很心痛的……”

    新月眼含熱淚,伸手捂住他的嘴,“我怎么舍得你心痛?為了你,我也會好好保重自己……”

    伺立在房中的云娃揮退房中的其他下人,自己也跟著退出房外,眼神往守在檐下暗影處的莽古泰飄了一下,心中無奈嘆息。

    另一頭老夫人也收到消息,雖然也覺得驥遠放著自家的資源不用,還去參加勞什子的秋狩是多此一舉,可是此時她心系努達海,也就絮叨兩句就撩開不管了。

    驥遠卻難掩興奮,一時忽略了瑪嬤和阿瑪對自己的漫不經心,因心中熱血激蕩,這一日他在操練場上便格外拼命,十次里倒有八次擊敗了陪練的兵。與驥遠陪練的退伍兵都是因為在戰場上受了傷,肢體或多或少留下殘疾,不能再上戰場,被將軍府收留做了看家護院的家將,但即便他們有傷在身遠離沙場,從刀口里舔血練出來的武藝稍打了折扣,卻也遠非普通的武人可比。能夠擊敗這樣的人,說明他的武藝高強。思及此,驥遠心中豪情更生,操練的時辰都到了點,師傅喊停了他都不肯,“再來!”

    他的師傅愣了愣,隨即招手換上另一個陪練的退伍兵。這個兵面有殘疾,左腳也微瘸,神情卻還很堅毅,他站出來與驥遠拱手叫陣之前,眼神似不經意與驥遠的師傅對上,然后几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眼神便放松下來,“少爺,請賜教!”

    驥遠兩手緊握長槍,眼神專注狂熱,汗珠自額角大顆大顆墜落也顧不上,他微微壓低身體,然后向前沖,“啊!哈!”

    戈矛相向,甲兵鳴聲長響。驥遠覺得自他五歲習武,只有這一天最酣暢淋漓。血脈中激蕩的豪情讓他行動果決,連連擊敗几個陪練。

    “張師傅,我的武藝可有長進?”驥遠收兵在手,笑問道。

    “自然,少爺的武藝一日千里。”張師傅笑答。

    “我若參加秋狩,能否斬獲前三?”

    “……你的阿瑪是威武大將軍,我相信虎父無犬子。”

    驥遠頓時信心大漲。

    等他走遠了,先前與他對打的面有傷疤的兵上前搭上他的肩膀,“老張,你這樣唬人不好吧?就少爺那兩下花架子,哪怕他的對手都是些少爺兵,想進前三也不容易嗎?嘿嘿,要不是你讓我演戲,我李二牛單個手就能把他挑趴下。到時他到秋狩比試上丟人現眼了,你就不怕他回頭找你麻煩?”

    “就是。”一旁的几個家將起哄,“回頭他曉得了咱們天天演戲唬他,會不會找大將軍哭鼻子啊?”

    “瞎說!虎父無犬子,咱們少爺咋會找將軍哭呢?他該找將軍夫人哭才對!”

    “哈哈哈哈!”眾人一陣哄笑。

    “我今天演得像不像?捂住胸口,慢慢地往后倒地……”

    “屁!那會你的下槃跟扎根在地里一樣,我演得最像……”

    “我怕個屁,”張師傅的回答淹沒在眾人七嘴八舌的嬉鬧聲中,“大不了不做這個師傅唄!誰稀罕一天到晚哄個奶娃娃。”他開頭看一眼白花花的日頭,揩去眼角被強光刺出的眼淚,漫不經心地想著,“哈,我是牛刀用來殺雞啊……”懶得再多想,大吼一聲:“兄弟們,走,喝酒去!”

    眾人齊聲交好,簇擁而去。

    驥遠迫不及待想跟人分享他的戰績和心情。回屋洗掉了一身臭汗,換了一身衣裳,才發現自己無人可說——想去給瑪嬤問安,被朱嬤嬤攔在院子里:“老夫人在念佛呢。少爺自去歇著吧。”還有往日嘰嘰喳喳圍著自己的珞琳,剛與他說了兩句話,就被前來回話的管事打斷:“給安親王府的洗三禮還等著小姐拿主意呢。”珞琳只好對他嘆氣,“沒法子,府里的事千頭萬緒。”

    “見鬼了,珞琳簡直活生生從前額娘的樣子。”驥遠心想,然后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望月小筑的院外。

    “阿瑪會不會夸我……新月呢?”想到心上人閃閃的大眼睛流露出崇拜,驥遠心神激蕩,便要跨進望月小筑。結果眼前一閃,一個人擋在跟前,“驥遠少爺,請止步。”

    “莽古泰,讓開。”

    “我不能,克善世子的病會傳染。”

    “我不怕。我阿瑪和新月不是也在里面嗎?”

    “您跟他們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驥遠想問,卻下意識忍住了。眼睛盯盯住莽古泰,模仿阿瑪對兵士下令的神情,“讓開!”

    莽古泰垂下眼瞼,身形動也未動,只伸手格住闖上前的身體,“請驥遠少爺不要讓在下為難。”

    驥遠氣急,“要不是看在新月的面上,我早動手把你打趴下!讓開!”

    莽古泰神情更恭敬,“待世子痊愈,莽古泰任驥遠少爺懲罰。只是讓卻不能讓,望月小筑現今不許進,不許出,這也是將軍及將軍夫人的命令。”

    驥遠想起額娘的三令五申和自己的承諾,徘徊再三,只好忍耐。“好!我不進去。你見到新月,告訴她,我很擔心她和克善。還有……我要去參加秋狩,我一定會拿到好名次的!”

    “……驥遠少爺自當如願。”

    驥遠無奈,只好離開。待他的身影消失,云娃從莽古泰身后的院子走出來,“驥遠少爺對格格倒是一片真心。”

    莽古泰輕輕哼一聲。

    云娃憂心忡忡:“格格與將軍自被我撞見……如今他們干脆不避讓我了……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

    “不行,我得勸一勸格格,驥遠少爺少年英武,又與她年紀相當……”

    “不過一毫無所成的二世祖!”莽古泰冷聲打斷她,“威武大將軍才是掌握實權的武將!”

    “……!”云娃震驚地望著他。

    莽古泰兩眼狂熱,“端親王府的榮光一定要重建!世子年幼,格格憐弱,我們需要強有力的支持……”

    ~~~~~~~~~~~~

    驥遠心中沮喪,不忘去向額娘問安。

    因雁姬早有交代,留意驥遠兄妹的行蹤,是以他在望月小筑前與莽古泰的對峙,早有人報來。只是雁姬也不說破,微笑著招手示意便宜兒子向前,“驥遠,額娘問你,對這一次比試,你心中可擬定了策略?”

    驥遠是沒有深思過所謂策略的,也認為沒有必要。“我自五歲習武以來,沒有一日怠於習練。我今日的武藝,張師傅說了,此次比試我大有可能獲勝。”也許是再三夸耀自己到底有點難為情,驥遠漲紅著臉說了今日校場上所得到的肯定答復,“額娘難道懷疑張師傅不成?師傅的武藝,阿瑪也常常夸的。”

    自己對一件事情不能有確鑿的把握和自信,只能搬出更權威的人來說服他人與自我說服。

    雁姬試著婉轉勸說,“額娘相信你武藝高強,但從來強中自有強中手,”驥遠一臉的不服氣,“秋狩上百千個好男兒競武,你又怎知自己樣樣比旁人了得?哪怕你騎射最好,或者就有人摔跤勝你一籌呢?是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去多多打聽別個人的底細,又與你有什么害處?”

    驥遠一想:也對。又問:怎么辦?

    現代社會的18歲少年,早已經就自己的未來、前程,有許多設想和計划,并已經著手踐行。驥遠作為將軍府的繼承人,卻對自己的前程有清醒的認識。別說他阿瑪目前沒有把他丟到軍隊去曆練,他就是去了,他有能力獲得衕僚及手下人的信服嗎?

    我并不是因為你不是我親生的孩子才推著你往這條路走。雁姬默默心想,如果我們身處和平年代,哪怕你的理想是以后在街邊賣熱狗,我也支持你,只要你快樂并且滿足,但是在這里——你的責任,你的價值,要求你必須從軍謀前程。要么榮耀,要么死。

    “參加秋狩的人員名單,你去求一求你舅父透露一二。然后我們再著人打聽他們的根底,你與你師傅一起研究透徹來。”又問他是否記得田忌賽馬的故事?“額娘不懂兵法謀略,但也知道‘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是獲勝之道。你阿瑪如今守在望月小筑不得閑,你可以向你舅舅多請教。”

    驥遠想起努達海至今沒有一句一言的教導,心中生出一絲苦澀。 “事情宜早不宜遲,我這就去找舅父。”

    “回來!帖子你也不送,哪里有這樣闖到別人家府上去的?何況你就這樣空手上門?哪怕那是額娘的娘家,也不能這樣失禮數。”

    驥遠無奈回頭,“額娘沒幫我先跟舅父說好?”

    “……難道以后你從軍,也讓額娘事事幫你考慮在先?”

    “……兒子知錯,”驥遠羞赧認錯,“我馬上去把帖子寫好著人送給舅父。”

    “去吧,我會派人跟珞琳捎話,讓她擬好禮單,給你准備好上門禮。”

    “妹妹如今真是管起將軍府來了,連今日我給几位武師傅上兩桌席面,她也著人來過問,”驥遠感慨道,又忍不住嘀咕,“從前好好一個吟詩唱月的女孩兒,現在滿腦子針頭線腦的瑣事了。”

    “你是男子,你的正道是學武謀前程。而珞琳與你不衕,她自有女子的戰場,琴棋書畫,女紅針線,烹煮理家,樣樣要會,其他平平倒罷了,尤以理家要嫻熟。我們這樣出身人家的女孩兒,日后是要嫁到門當戶對的高門給嫡子當嫡妻的,珞琳要想以后過得暢快,現今不但要學管家,還要學好。就是你,以后娶妻,也得娶這樣一個十八般武藝俱全的好女子,不然娶一個啥都不會的,你以后還要額娘幫你管家不成?你傻笑什么?”

    “嘿嘿。我是額娘的兒子,以后當由我奉養額娘,額娘樂意為兒子操心,兒子當然感激。”

    ~~~~~~~~~~~~~~~~~~~~~

    驥遠離開后,雁姬靜思少時,又叫甘珠來交代:“你去著伺候几個武師傅的小廝小奴來問一問,今日他們夸少爺是怎么一回事。”武師傅們在將軍府里算不得下人,但身份也是遠比主人低一等的。但再低,也比府里的粗仆們高,而人都慣常抬眼看人,師傅們哪里會看得見布景板一樣的下仆呢?所以雁姬作為這府里執掌人事、財政的領導(怒達海是大老板,老夫人是監事),如果想知道發生在府里的任何一件事情,只需要確認當時有旁觀者、旁聽者,她就一定會知道所有來龍去脈。

    這樣耗心力,費籌謀,雁姬也煩。哪個人樂意在自己家用心眼呢?可惜,這不是她的家。雁姬只當在公司上班謀生活,雖然大老板與她這名義上的老板娘已經離心,但這工作她駕馭起來游刃有余且待遇優渥,暫時也不想另謀出路,於是只好拿出前世敷衍老板的本事來——一個員工如果不想失業,就得確保自己的地位連老板也輕易撼動不得。

    不多久,甘珠來回報武師傅們在驥遠背后議論的言語。“真是豈有此理!少爺是主子,他們也敢胡叱,少爺還好心給他們整治席面,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有臉吃得下!”

    雁姬笑。這很正常,做領導的人蠢,當屬下的當面不會說,背后取笑一下也算福利不是?

    “你去給珞琳傳個話,說我的意思,武師傅們教導驥遠辛苦了,尤其秋狩在即,勞煩他們更用心,把慣例銀子、衣裳鞋襪、酒飲飯菜,都加厚三層發下去。”

    甘珠很吃驚,“他們這樣言語放肆不用心,不但不罰,還要獎?”

    “欲先取之,必先給之。”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2:58

第7章
 其實驥遠在秋狩能否拿到名次及拿到什么樣的名次,雁姬并不擔心。能名列前茅最好,不能的話就托關系把他塞入軍隊當個小頭目。如果怒達海不過問,就走雁姬嗣兄的路,如果怒達海過問,堅持讓兒子跟隨自己的軍隊,也無所謂,畢竟她的主要目的是給驥遠找個正式工作。而且既然前面十几年怒達海都沒有好好培養自己的繼承人,現在又陷入中年狂熱期,后者發生的可能性估計很小。

    驥遠如約上門拜訪舅父剛安。剛安在書房里招待他,聽完他的來意沉吟一會就答應了,又問他如何著手打探對手底細。

    驥遠這回不好意思說不知道了。動腦筋想了想,答:分派小廝去各府打聽?

    剛安搖頭說行不通。先不說小廝被人逮到的話,將軍府就會被扣一頂私竊各府私密的大帽子。就算人沒被逮到消息也打聽出來了,又怎么保證消息就是確實的呢?畢竟小廝也只能找小廝,至多找管事打聽,可是各府的小廝、管事,哪個不把自個家主子捧上天的?

    驥遠聽到前一句,先是驚了一下,再聽后一句,若有所思。法子不行,一時他也想不出了,便硬著頭皮請教舅父有什么好點子。

    剛安想解決這種小事簡單的很,他知道驥遠也明白這點,卻不點撥,只是笑:“我聽你額娘的意思,是讓你自個跟師傅商量,拿個章程出來。”這是籌建一個短期幕僚團的意思了。至於幕僚有沒有起到該起的作用,就看驥遠怎么選人、怎么用人了。

    驥遠只好作罷。

    剛安又道:“旁人那里你需費神打聽,有兩個你卻不必周折,便能與他們過招的。”

    驥遠正要問,有主事來報:“少爺他們到了。”

    驥遠知道這是他的表兄弟來了:大表兄烏勒登,二表兄烏拉齊,還有三表弟烏魯。他跟三位表兄弟只是見面熟的交情:大表兄已經成親生子并在軍中任職,與他年紀、閱曆都有差距,陌生些情有可原,但二表兄比他大一歲、三表弟比他小一歲,三人正該談得來的年紀卻很疏遠,由此可知從前驥遠并未把便宜舅家放在心上。這時便有些尷尬。

    一字排開的三兄弟:大表兄烏勒登剛毅,二表兄烏拉齊溫和,三表弟烏魯明敏,倒是都露出了親近的笑容,驥遠的尷尬局促倒是消除不少,與三人見了禮,屋內眾人又重拾之前的話題。

    原來烏拉齊和烏魯都要參加今年的秋狩,剛安說的不用費周折便明清楚底細的兩人正是他們。

    剛安的意思是讓驥遠與他們倆過招,他摸著髯須笑,“我聽你額娘說,你武藝高強。正好讓你的表兄弟見識見識。你也不用客氣,你表兄弟素日里眼眶小,如今是時候讓他們知道山外自有一山高了。”

    聞言,烏拉齊仍然笑得溫和,烏魯一臉躍躍欲試。

    驥遠於武藝上還是有自信的,遂笑道:“謹遵舅父之命。”興奮的目光卻移至一旁的烏勒登,“大表哥不與我打上一場嗎?”

    几人都笑了起來,烏勒登道:“我不打,我在一旁保護你們,免得你們受傷。”

    烏魯也道:“大哥與我們不一樣。”

    驥遠卻被激起好勝心,非要與烏勒登比試一場不可。他倒不是自大到以為自己秒勝三兄弟(隱隱自以為啦),卻或者是剛安父子的態度,讓他自覺可以像自家人一樣放縱恣意。

    烏勒登答應了他的請戰。并任他選擇兵器,他自己徒手。

    這個舉措,既可以看做對手的謙讓,也可以看做是侮辱。驥遠一時有些猶豫。剛安在一旁淡然開口:“在戰場之上,兵器在己手,總好過在敵手。”

    驥遠目光一閃,長刀在握,“大表哥,承讓!”

    兩人真正對峙,烏勒登的氣勢便陡然迫人起來,驥遠這時才真正明白烏魯口中的“不一樣”是指什么。烏勒登確實與他們不一樣!他徵戰過沙場,他是開過刃飲過血的長刀!

    驥遠知道自己必輸。果然招手不過十五招,驥遠手中長刀便被奪去并反橫在自己肩脖上。“我輸了。”

    烏勒登收回刀,拍拍他的肩,“我比你年長,多習了几年武,是我勝之不武。”

    驥遠目光復雜: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到了大表兄的年紀,武藝能達到他的修為。一時,他對自己能否打敗烏拉齊和烏魯不確定了。

    也許是看穿他的想法,烏拉齊建議:“表弟跟大哥比試已經耗費許多體力,此時再與我和烏魯比,就是我們占便宜了,或者改日再比?”

    剛安和烏勒登但笑不語,明顯是不贊成。只有烏魯笑嘻嘻無所謂地點頭。

    驥遠哪里看不出這是個生硬的台階。哪怕他確實萌生退意,自尊也不允許他逃避,“繼續!”

    “二表哥,請!”

    此時先挑戰烏拉齊,并非因為藐視烏魯。二是他擔心一開始就輸給比他小的烏魯,讓他情何以堪?

    驥遠與烏拉齊各執兵器在手,纏斗在一處。這一次驥遠支撐得久一點,兩人過招兩三百個回合他才敗下陣來。

    不過他的臉色已經變白了。不知道是累的,還是被打擊的。

    烏魯看著他,小聲嘀咕:“跟我還打不打啊?”

    烏勒登眼角余光瞥見阿瑪表情平淡,便明白他的意思:“休息一個時辰再繼續打。”

    驥遠緊抿著唇,并不逞強,挺直腰背,隨下仆去短暫休憩去了。

    剛安父子三人留在原地,烏魯笑嘻嘻問:“阿瑪,真的還要打,我看他臉色不對啊,一會被我打敗了,不會要哭吧?”

    剛安瞪他一眼,“保不齊是你被打敗。”

    “不能!他在我手底下最多能走五百個來回……好吧好吧,我給他留個面子,讓他多走几個來回。”

    剛安想責備小兒子驕傲自大,看他明敏跳脫的樣子卻又不忍,“你看著辦,不要讓他太難堪就好。”又嘆氣,“希望驥遠能明白他額娘的一片苦心。”

    烏勒登和烏拉齊對視一眼,不語。阿瑪之所以陡然爆發出這么濃厚的甥舅情,雁姬姑奶奶的主動親近是一方面,但歸根結底,還是姑奶奶的實話打動了他吧:“驥遠作為將軍府的繼承人,卻無匹配的才能,恐其日后不堪大任,不能予舅家助力。”

    且不提這一個時辰里驥遠的煎熬和天人交戰,待他與烏魯交手,又是另一番戰況。兩人纏斗近一個時辰,終於以驥遠落敗告終。

    之前剛安說的山外山的話就像諷刺。

    驥遠即使早有預感,也不免深深難堪。

    烏魯笑嘻嘻地說:“你跟大哥二哥先打過了,再跟我打,是我占了體力的便宜了,改明兒再打,不定就是我輸了。”

    驥遠抿唇,“好!我們改日再打!”

    烏魯愣了愣,眼角瞥見阿瑪微微點頭的動作,便笑道:“好!”

    兩人約定三日后再戰,然后驥遠告辭。

    剛安與三個兒子評價外甥,“敗不餒,勇往前,有可取之處。”

    驥遠在舅家的遭遇,雁姬在他回府之后不久就知道了。

    “夫人,您不去開導開導少爺嗎?”甘珠看著雁姬不動如山地喝茶、看書,急道。

    “適當的挫折有利於成長。”雁姬翻過一頁書,淡道,“他會自己想通的。”這么點事都想不通,以后怎么上戰場?此時表兄弟間的打斗決的不過是勝負心,上了戰場賭注可是萬千性命。

    甘珠縱還有異議,也不敢再說。

    “把這事兒告訴驥遠的師傅們。”雁姬交代道,又笑,“張師傅不說他是牛刀嗎?讓我看看他有多鋒利吧。”

    ~~~~~~~~~~~~~~~~~~

    獲知消息的張一魁正沉著一張臉。

    “張大哥,我看夫人傳話的意思,是曉得了我們敷衍少爺呢,”李二牛道,“雖然咱們是為了奉承少爺開心,到底也有兩分戲耍的意思,是咱們不地道在先……”

    一席話說得周圍几個人一齊沉默。

    “我家里有老有小好几口人呢,可不敢丟了將軍府的活兒。”其中一個人嘀咕,“要不明兒起咱認真起來?少爺要想找武師傅,大把的人緊著他挑,咱們可不稀罕。”

    這個道理從前他們也懂,一開始也謹慎小心,后來一次兩次開始敷衍了,活兒輕省誰不樂意?見主人家也不說話,就越來越肆無忌憚。

    到了現在,將軍雖然沒發話,可是將軍夫人要插手,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這事我來辦,”張一魁說道,“明兒我跟著少爺去舅爺家先探個究竟。”


第8章
  第二天張一魁直截了當問起驥遠昨日與表兄弟們的比試。

    驥遠羞赧,到底誠實答是,“我輸給了兩位表兄,表弟也贏了我。”

    張師傅目光微閃,“少爺可否把跟表少爺的對打演一遍?”

    這是要指點他如何拆解應對的意思了。驥遠自然照做。那是他生平未遭受過的打擊。於是一邊講,一邊就跟他師傅把昨日三輪的過招演了一遍。

    “大表少爺的招式看似簡單,實則快、狠、准且殺氣十足,想來是用過千遍萬遍的了。”

    驥遠點頭,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

    張師傅繼續道:“二表少爺的招式、攻勢與大表少爺一脈相承,只是殺氣不足,巧勁稍遜。至於三表少爺,只怕是少爺你先跟兩位表兄纏斗,體力不夠了,你跟他若是換一日再戰,未必不勝!”又強調:“三位表少爺的武藝實在是萬中選一,少爺也不遑多讓。”馬屁往大了拍,就是不肯承認是自己和一干兄弟敷衍地教。

    驥遠眼睛一亮,“我正好約了三表弟三天后再戰。我當真能勝?”再不贏就沒臉去舅家了。

    張師傅答當然,雖然大表哥你一時無從超越,打敗二表哥需要點時間(或許),三天打敗表弟嘛,還是有可能的(并非一定)。

    驥遠并未留意他用語中的微妙。兩人一出招、一拆解,驥遠只覺師傅所用的制勝之招遠勝平日教授的迅捷、狠厲。往日收斂的殺氣,也一覽無遺。

    驥遠也不是傻子,雖然沒往“自己被敷衍”的方向想,卻也若有所覺,“張師傅往日藏拙?”

    “不敢。我當少爺叫一聲師傅,自當傾囊相授。”張師傅淡聲道,“我與昨日、前日都無不衕,只是少爺與表少爺過招前后,境界已不衕。正所謂高手對決,一日千里。”

    我一直很厲害,你昨天及以前沒發現是你境界不夠。今天你察覺了,恭喜你,你只用一天就進階了。

    “……”驥遠被噎得血氣翻涌,總算還記得自己叫眼前的人師傅,“我從前也沒發現師傅口才如此便給。”

    “不瞞少爺,我也進過兩年私塾,后來別有際遇才從軍。”

    驥遠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張師傅果然文武雙全。”

    揭過此篇。驥遠三天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勤奮練武。到了約定比試的這一天,他跟烏魯纏斗更久,最后以他敗在烏魯手下告終。

    “我又輸了。”驥遠難掩沮喪,卻不至於難堪。

    旁觀的烏拉齊卻道:“表弟三天內有大進步。”

    “二表哥不必安慰我……”

    “是真的,”烏魯也道,“三天前我只出八分力就把你打敗了,今天我可是全力以赴呢。”

    “……”驥遠臉漲得通紅。

    烏拉齊責備地看一眼烏魯。烏魯作揖假裝告饒,攬上驥遠的肩,笑道:“我阿瑪常說,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今日是我贏了你,你進步這么快,再過几日就輪到你贏我也不一定。”

    驥遠也并非扭捏的人,很快坦然,“我也這么想。要不咱倆再比比騎射,摔跤?”他可不敢再說跟兩位表兄比試了,沒得丟死人。先把表弟贏了再說吧。

    “行啊。”烏魯應戰,“只要你不怕被打擊得太狠。”

    “……”

    連番比試結果不出意料,驥遠又輸了。他沮喪至極,“從前武師傅們都說我武藝、騎射樣樣上佳,他們也不敵我,我如今卻懷疑自己參加秋狩是錯誤,我自己丟人不說,還連累阿瑪威名。”

    烏魯很誠實,“你師傅唬你的吧。”哪里有做師傅的那么容易被徒弟打敗。“從前哥哥和我的師傅也這樣糊弄我們,阿瑪說‘既然你們已經教無可教,少不得要把位置讓給更厲害的’,然后就把他們都給換掉了,悔不死他們。”

    驥遠也有點懷疑,不過承認自己被人輕易糊弄比被打敗更丟臉,何況阿瑪沒有給自己換教練——豈不是阿瑪比不得舅舅?故含糊道,“我的師傅不如你們的厲害罷了。”

    “不管什么原因,把他們換掉就行了。”烏魯不以為然,“難不成你要在他們手里耽擱日子?”

    烏魯為他不平,剛安也被驚動,思索后道:“我府上的教頭倒確實有兩下子,你的表兄弟們也被教得有些樣子,驥遠如果有意,可以常常上門來。”也不說幫他找人去將軍府教他的話,這是知道他的師傅都由他阿瑪安排,輕易不好插手的意思了。

    驥遠不免漲紅臉。回了將軍府后,問得阿瑪仍然在望月小筑閉門不出,心下復雜。

    雁姬見他情緒低落,便問原因。

    驥遠把烏魯的猜測說了,又道:“我著人細細去打探過了,張師傅他們從前在軍中很有威名,哪怕現在肢體受殘武藝也未減退,他們哪里就比表兄們的師傅差,不過是對我不認真罷了。”又悶悶不樂,“額娘,難道我平日表現,是一副喜歡受人追捧的樣子?”

    雁姬倒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了,“你舅舅說得對,他們不樂意認真教,多的是更厲害的人樂意。你的意思呢?”

    “到底意難平。”猜測是自己的原因才導致師傅們的敷衍,就算把人換掉,一樣難堪。何況別人越敷衍,他越想做得讓人刮目相看!

    “哥哥為何意難平?”珞琳說話間走進來,又問好:“額娘安。”

    雁姬把緣由說了,笑道:“珞琳,你幫幫你哥哥,如何?”

    雁姬在對驥遠進行多方引導的衕時,并未對珞琳放任自流。她最大限度地給予她管家的權利,讓她思考、判斷,去做決定。一個承擔了責任的人,會成長得很快的。

    珞琳現在打理闔府上下,不說驥遠師傅的事情她略有所覺,就是她阿瑪進駐望月小筑與新月姐弟朝夕相伴,她也肯定感覺到了違和:就算新月和克善貴為皇室貴渭,又何嘗用得著身為大將軍的阿瑪親身去照顧病人呢?阿瑪對新月姐弟未免……過於親切了。

    就像驥遠在心里酸澀阿瑪忽略他的前程一樣,珞琳也開始嫉妒起新月這位“朋友”來了。

    如果可以,雁姬并不希望驥遠和珞琳早早發現他們阿瑪和新月的奸情——這畢竟是太過分的難堪和傷害。但這一天既然無可避免,那她只有早早促成他們成為更成熟更堅定的人,減低將來的丑聞所帶來的沖擊——也使他們更能體貼母親:哪怕后日的指責還沒發生,一設想兄妹倆維護的是婚姻中作為背叛者的父親,她就為“雁姬”不值,自己也完全無法忍受。

    雁姬想著心事,又聽珞琳問:“額娘,你覺得我的主意怎么樣?”

    驥遠自己先搖頭了,“克扣師傅們的供奉,不像樣子。如果他們只為了五斗米才對我用心,我也不舒服。何況我還要派人去查參加秋狩的其他人的武功路數,用人向來是用生不如用熟。我的原意,不過是希望師傅們更用心些。畢竟,我們情誼尚在,他們的才能也不缺。”

    珞琳嘟嘴。隨即醒覺,立馬恢復正常表情,坐直身來。她管家這些日子,最大感受是:主事們雖然是仆,但她露出這種小女兒幼稚輕浮的情態,拿不出像樣主意,可得不了他們的尊重。

    雁姬不理他們的分歧,只問:“驥遠,你是否謹記: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記得。額娘的意思是……”

    “你想博得師傅們的鄭重相待,就需要知道他們看重什么樣的品質,他們企盼什么,他們畏懼什么。”

    驥遠和珞琳若有所思。

    “秋狩上的對手目前無從查起。你的師傅們與你朝夕相對,你可知他們的根底?”

    ~~~~~~~~~~~~~~~~~~~~~~~~

    望月小筑。

    “新月,太醫說克善已經轉危為安,痊愈之日可待,你可以稍稍放寬心了。你看你這些日子,都瘦了。”怒達海滿臉心疼,輕輕握住佳人縴細的手,又放開。

    “真的嗎?太好了,我太高興了。”新月反握住怒達海的手不放,“幸虧有你陪著我,不然我一定會被擊垮的。”

    阿山本來要進門,望見兩人情狀,又退出去,等在門口。云娃從他身邊經過,不安地咬住下唇:格格和將軍如此,如果被人告訴將軍婦人,將如何善了?一時憂心忡忡。

    阿山好不容易等到將軍獨處,向他報告府中最近的動向:驥遠少爺出動了一些人暗中去查了他几位武師傅的家中情形,后來又傳出流言,驥遠少爺要換武師傅,珞琳小姐不知為何減少了師傅們的供奉。

    “張一魁他們做了什么?”努達海問。總是先有因才有果。

    阿山不敢隱瞞,說了武師傅素日敷衍驥遠的事情。

    “我沒發話,驥遠也不敢真的辭掉他們。張一魁是個刺頭,讓他受一受折騰也好。”

    阿山與張一魁是舊識,只好硬著頭皮相幫,“也未必,夫人好似有贊衕少爺的意思。”

    “雁姬?”努達海微愣,“我倒好几天未想起她。她可好?”

    “……據聞夫人日日在菩薩前為將軍祈願。每日傍晚,她都要問一問招人來問將軍一切可好。”

    “阿山,你是在指責我忽視夫人?”

    “屬下不敢。”阿山連忙俯身,“只是夫人與您……”

    “努達海,”新月年輕的臉龐探出來,向院中的他招手,“克善的燒退了。你快來!”

    努達海馬上轉身走過去。

    阿山未竟的話也不再說出口。他驀然想到一句:美人關,英雄冢。


第9章
“兄弟,過來喝杯酒?”張一魁對著五步以外的阿山揚揚手中的小酒壺。

    “不了,最近我總往望月小筑跑,怕身上不干淨,過了病給你,”阿山搖頭拒絕,“老哥,你怎么回事?頂頂厲害的張一魁,怎么就讓別人來自己地槃占山頭了?”

    此時剛安應驥遠所托,已經暫時派了人來教授驥遠武藝。張一魁等舊人,已經閑置了好几天了。

    “主子要我們一邊呆著去乘涼,做奴才的有什么辦法。”張一魁自嘲地笑,后來他也試圖補救,可惜驥遠少爺自從看他拆招后,干脆就把他們几個撩開了。

    “你甘心?”

    “我甘心什么?”張一魁狠狠灌下一口酒,拍拍自己的傷腿,“從以前我就不甘心,結果到如今我也就這德性。”

    阿山沉默一會,“老哥你就吃虧在太犟,從前老將軍的時代,你多威風,后來將軍有心收你,你偏偏……”做奴才的怎么能看不上主子?張一魁的腿,連他都說不准里面有几分不清不楚。

    “哼。”張一魁嗤笑,“你倒是對將軍服帖得很。如今將軍守在望月小筑,你跟老哥說說,里邊風景好不好?”

    “老哥,謹言慎行?!”

    從前將軍就這德性,把旁人都當傻子,掩耳盜鈴呢。張一魁也不再說,門一口酒,“虎落平陽啊……”

    “我看驥遠少爺倒有兩分老將軍的樣子。”

    “……”張一魁不置可否。

    ~~~~~~~~~~~~~~~~~~~~~~~~~~~~~~~~~

    “哥,你那些師傅跟你服軟沒?”珞琳興致勃勃。這姑娘從前也是陽春白雪天真爛漫,管了小半月的家,聽雁姬把許多陽謀掰碎了講給她聽,如今心眼倒是見長了。

    “有一點這個意思。”驥遠跟師傅們還是有點感情的,加上一番調查后發現几個師傅雖然不再上沙場,但從前威名遠揚,現在軍中衕僚和府中家都還有好聲望,用得好了,他們會是他的大助力。因此也有點躍躍欲試起來。

    “巧計一時可行,長遠要人信服還得自己有實習。”雁姬諄諄教誨道。

    “額娘說的是。”驥遠受教。因為他最近苦練武藝苦讀兵書,又向經驗丰富的舅父和表兄請教沙槃演兵,他現在雖然還是紙上談兵,但據剛安說“已經有一點武將的樣子”了。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雖然已經撩開張師傅等人,但沒有避著他們,他能感覺到師傅們把他的進步看在了眼里,因為眼神不一樣了。驥遠為此振奮,“我讓你們知道我值得被追隨,但你們值不值得我要,也得看你們能給我什么東西才成。”——減少供奉的手段固然落於下乘,但珞琳說得對,“如果他們沒有用,自然只值得沒用的價碼。”

    珞琳這些日子明白了驥遠參加秋狩的前因后果,一開始覺得她哥和額娘是自找麻煩多此一舉,“哥哥想要前程,跟阿瑪說讓他安排就是。”

    簡直是妥妥的富二代管二代大學畢業等家里包工作的節奏。雁姬并不欣賞這種心態,毫不留情地批評道:“你哥在自家里都收服不了几個師傅,就是謀了官職,底下人不服氣他,他也就是個空樣子。只有自己有足夠實習,別人才信服。你別不以為然,就拿你管家來說,如果你不是透徹清楚,管事們糊弄人的本事大著你,把你的家都搬空了你都不曉得。”

    “額娘這是危言聳聽呢。”珞琳咕噥,“我不管得挺好的嗎?”

    “那是因為我在一邊敲打呢。”雁姬也很干脆,接下來一段時間完全放手,把珞琳操練得是灰頭土腦,才終於慎重起來。

    不過這是后話了。此時驥遠聽了妹妹的話略不耐煩,“阿瑪還守在望月小筑呢!”

    珞琳頓時閉口不言,唇角緊抿成一條線。

    雁姬打量這兄妹倆,有點意外了。

    ~~~~~~~~~~~~~~~~~~~~~~~~~~~~~~~~~~~~~

    驥遠打探參加秋狩的其他人底細的事情,已經在進行。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他固然年輕,謀略手段很青澀,可是跟表兄弟一合計,還是想出了一些法子。

    張一魁冷眼旁觀了一陣,開始覺得阿山那一句“驥遠少爺相類老將軍”似乎有點道理。他自覺還算是有點本事,可陰差陽錯蹉跎了半輩子,只怕再耽擱下去,他就又老又廢了。何況……他也有一大家子要養,如果主子徹底不用他,一家就得喝西北風去了。

    心里有了計較,張一魁就開始動作。他先把自己的兒子張安盛帶到驥遠跟前,“少爺,師傅腆著臉皮來個舉賢不避親,我這個小子,手上功夫不錯。”為了補足資本,連帶著交代了自己的人脈,方便驥遠去打探消息。

    驥遠內心的歡欣鼓舞無法言表。男人天生迷戀權謀,從前他安逸等待阿瑪的安排,現在額娘推著他試著自己走路,他鼓足勇氣走了几步,就發現前路格外開闊。

    真是意外之喜。

    ~~~~~~~~~~~~~~~~~~~~~

    努達海與新月的私情,甘珠隨侍在雁姬身邊,雁姬能看得明白的事情,甘珠自然也發現端倪。秦明歌是無所謂,甘珠卻不這樣看,天天用一種隱晦的“天要塌了,夫人怎么辦”的表情憂慮地看著她。從前秦明歌與她還有一二話可說,現在很不以為然她這憂心忡忡的樣子,干脆一言不發,整天里看書打發時間。

    說起來,從三歲上幼兒園,六歲起讀小學,一路念到碩士研究生畢業,然后在職場奮力拼殺,從前的秦明歌也算得上是一個有文化、有內涵的人,但她所熟練掌握的,也不過是專業知識為多,這是為生存所需,也是趨從於社會環境對高精尖專業人才的要求。但世間事物萬萬千千,單說微小的一朵花,花兒叫什么名字,屬什么科目的,有什么作用,如果描繪下來,需要用几筆,又需要上哪些色,與花兒相親的其他植物又是怎么樣的,是否可以用藥,與之相忌諱的又是什么……總有許多不可思議之事等著人去了解。

    從前的經曆早練就了雁姬的心性,這一世她不需要再把自己打造成精英去謀生,於是終於有時間,閱讀詩詞、游記,學習字畫、琴棋。雁姬在努力地讓自己更丰富,重拾起前世已經中斷的願望:做一個懂得許多、并不靠任何外物而溫和自信的人。

    不可諱言,雁姬承認是因為頭上有將軍府和努達海的庇護,才能這樣雅致地生活,也正是出於這一點,哪怕現在雁姬對努達海完全沒有感情,也很不齒他對待婚姻和妻子的作態,也并不想過多的否決他。

    當克善病愈,怒達海終於離開望月小筑,雁姬再一次與他相處的時候,几乎是感覺遺憾了:他身為儒將,博學多才,經曆丰富,許多趣事信手拈來,哪怕是她,也頗覺得與他相處很是如沐清風。如果她對世事的理解再簡單一點,未嘗不會愛上他。可惜,文才武略,從來無助於人品……

    “你覺得如何?”

    眼前人溫聲的詢問打斷雁姬漫游的思緒,她微微一笑:“都聽將軍的。”

    努達海也笑,“那便說定了,克善病愈,新月照料他也累了近一個月,如今他們重與府中眾人相見,是該好好慶賀一番。只是你身體不好,諸多事宜就交給珞琳料理吧——我聽說她這一個月來把府中打理得甚好。”

    雁姬笑,她又被“病了”。這原先只是她怕與他衕床推托的借口,如今卻被他常常掛在嘴上了。這個人真是極度自我主義,不親近她的理由給自己找好不說,連讓小女兒給自己的情人籌備筵席,都一派清風坦蕩。

    雁姬溫婉微笑恰如院中茶花,端莊妍麗。但努達海與雁姬成親二十載,現在又有了小心上人,他已經看不出枕邊人的動人了,但他還是微笑著抬手為她別好鬢邊散落的發絲,柔聲道:“我知道你在菩薩前跪求了許多日,累著你了,日后再不許如此了,你歇著罷,我今夜去前院書房。”

    雁姬克制住拍掉他的手的沖動,因反感生出的雞皮疙瘩爭先恐后的冒出來,“好。你也不要太累了。我讓廚房給你准備夜宵,你記得吃了。”

    努達海答應了。他邁步離開,走到在院中時站住腳,轉頭看屋中人窈窕的剪影映在窗紙上,一瞬間心中掠過一絲異樣情緒,卻又很快消散了,他也不再去捕捉,終於還是抬腿走了。

    入夜之后,雁姬交代的夜宵送至書房,仆人前腳剛走,新月與端著羹湯的云娃后腳便到。阿山守在書房門前,攔也不好,不攔也不是,最后只能默默地把她引入書房。

    努達海吃驚,“新月,你怎么來了?”

    新月嬌小,如一個天真懵懂的小情人,“我給你燉了補湯,端來給你喝。”

    阿山和云娃都低垂眉目,眼觀鼻鼻觀心。努達海暗嘆一聲,揮手讓他們出去,道:“湯一會我喝,你先回望月小筑吧。”

    “……你不歡迎我?”新月震驚,倉惶如出逃的白兔,“我只是想見你,像之前一樣,天天都與你在一起,睜開眼睛就是你!原來那一個月竟是我夢中才求來的么……”

    如果雁姬在這里,一定吐槽:敢情你弟弟得了傳染病還是你夢中所求的啊。

    “不,我如何不想見你!”努達海給眼前人擦眼淚,新月愈加哭泣,投入他的懷里,“我好怕你推開我,說不想見我!”

    “這樣不合適,”努達海一邊說一邊收緊手臂,“我也想見你,但若你直接來書房找我,會損害你的名聲,新月,你忍一忍,好不好?我自會尋找時機與你相見。”

    “我真是要瘋了,求而不得,正是最大的折磨啊!”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3:03

第10章
 雁姬沒有親見書房膩歪的這一幕,也沒有興趣知道。但在甘珠帶著一個管事媳婦來見她的時候,她還是放下手中的書,沉默地聽管事媳婦把話給說了。

    新月住在將軍府,哪怕有自己的私庫,人參等大補藥材不需要將軍府幫忙釆買,補湯也是在望月小筑的小廚房燉的,但干活的人手卻是將軍府的仆人。她弟弟大病初愈,小廚房里日日倒是補湯不斷,但這一盅明顯不是給小孩子喝的,廚房的人一邊燉煮一邊心里就嘀咕開了,后來新月與云娃雖然自以為隱晦地走向努達海的書房,焉知這府里大門小門處處都守著人?既然看見了,又如何不會心生猜測竊竊私語?自此眾人就愈加留意。

    這將軍府雖然姓他他拉,主子卻不只有努達海和老夫人,多年來雁姬與他們三足鼎立,她的心腹下人也占據著府中部分重要位置,如果她的地位岌岌可危,甚至將軍府換一個女主人,那她的心腹們豈不是也跟著敗落?

    因此就算雁姬不想看不想聽不想管,被驚動了變得警覺的下人也自覺有義務幫她關注事態,時不時就想來向她匯報。之前她都讓甘珠代聽了,這一回甘珠把人帶上來,顯然是事態失控了。

    果然,管事媳婦在花園里見到努達海與新月擁抱在一起。

    一個有家有室大將軍和一個服重孝的和碩格格,如此情難自禁,簡直驚世駭俗。

    雁姬扶額:這兩個人惡心當情趣吧?雖然這時代男人可以坐擁齊人之福,但也不想想自己的特殊身份,要偷情也找個隱蔽地方啊。

    雁姬不介意努達海與新月雙宿雙棲,但很煩他們的私情有可能給將軍府帶來的動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不想自己和無辜的驥遠、珞琳兄妹陪葬在皇室的惱羞成怒之下。

    不過在原著中,新月被指婚、私奔,努達海戰敗,最后他們仍然有情人終成眷屬,顯然與之相比,在將軍府的花園擁抱不過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兒,想來后果也不會嚴重到哪里去。

    至於將軍夫人的感情和臉面?雁姬不在乎,她行於世所依侍的,不是努達海所施予的。

    不過她不在乎,驥遠和珞琳卻難免在乎。驥遠也就罷了,他現在准備秋狩,全神貫注之下未必能留意到新月和努達海兩人的異常,但珞琳則不衕,現在她主管內宅,親近人起居的異常她很容易觀察出來,何況這兩人這樣肆無忌憚,哪怕就是她沒有親見,總會有管事報到她那里去。

    雁姬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一個高一女生發現自己爹和“好朋友”搞在一起,不要太毀三觀了。遂交代:“瞞住珞琳,不准到她面前碎嘴。”

    但雁姬選擇避讓,不代表另兩人就識情知趣。他們似乎總是在“情不自禁”,發現端倪來跟她明說或暗示的管事越來越多。就是老夫人也似乎發現了一點端倪,問她:“你跟努達海鬧別扭了?怎么他從荊州回來后就一直宿在書房?我曉得你是好性子的人,這事兒未必是你的錯。但努達海肩負一府興衰,重負之下難免有做得不到之處,你也當寬慰寬慰他!為人、妻子的,不正應當以夫為天嘛。”

    雁姬也懶得試探她了解努達海及新月兩人的事情到了哪一步,老夫人固然在老一輩體面的嬤嬤、管事中有不可撼動的影響力,但那些老人未必看得見發生在隱蔽角落的暗事,就是發現了,斟酌之后也未必馬上告知她——你兒子跟和碩格格搞在一起了!起碼被老夫人噴一臉血。任誰也不願意輕易出頭做這個不討好的事。

    雁姬也不多言,只應“好”。

    然后也每天大張旗鼓地給努達海裁衣、煮食——當然都是交代下人做的。每天努達海上朝她都去送出門,到他回家的時間又去內門守著他——表演深情嘛,工作而已,不至於做不好。

    但她越作為,努達海越避著她,新月則相反,更多地湊到她跟前刷存在感,總是眼淚汪汪地說:“夫人,我真羨慕您!真的!您有一個多么圓滿幸福的家庭!大將軍英武不凡……(省略溢美之詞三百字),是一個多么好的夫君!還有您的兒女,驥遠多么勇健!珞琳多么可愛!還有老夫人,她多么慈祥!”

    “……”雁姬淡定,答道:“是啊,這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可不是嘛,兩世都遇到這種負心負人品的薄情漢,肯定是她前前世不修,作孽太多。

    雁姬極度不耐煩,除了避無可避的時候,其余時間新月要找她,一律讓甘珠擋駕。

    新月又去刷珞琳。珞琳管家日久,又有嚴格的嬤嬤教養,從前輕忽的身份、禮儀有別,現在已經意識到了,新月總是握著她的手“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又眼淚汪汪“我好羨慕你你有一個多么幸福的家庭啊我多想成為其中一份子啊”,讓她從一開始的受寵若驚、親近,再到不適、尷尬,經曆了許多微妙的心情轉變。

    本來嘛,我阿瑪有多好多是個英雄我知道不用你一再地告訴我。你弟弟生病我阿瑪陪著你姐弟倆一個月還不夠,還想搶關注搶多久啊?而且我管家好忙的,一直陪你聊天撲蝶,將軍府的運轉誰管啊(托大了少女)!

    一次兩次,珞琳還肯敷衍,久了就難免來雁姬跟前抱怨:“新月天天拉著我說個沒完,她說想跟我做一家人,有這么個意思,跟哥哥說去啊,他不得開心壞了啊,偏偏我一打趣,她又著急說‘不是這個意思’,那她什么意思嘛。”

    她的意思是想做你的后媽來著。雁姬被新月膩歪到不行。委婉勸告珞琳跟她保持距離:“她是和碩格格,你與她前程不衕,雖然她說要與你做朋友,你也不要忘記身份有別才是。且專心管好家,練好儀禮吧。”

    妹妹跟和碩格格前程不衕,哥哥自然也一樣。珞琳若有所思,去跟驥遠說:“你有沒有發覺額娘特意遠著新月?”

    驥遠最近干正事干得熱火朝天,日夜習武不說,另外還要習讀兵書、沙槃演兵,另安排生面孔找機會與秋狩的競爭者們比試,忙得一再縮減睡眠時間,几乎沒有空多想一想心上人,聽罷只愣了一秒,道:“額娘是希望我先博出一份前程,現在不好跟新月太親近呢,免得落人口舌。”

    “不像,讓你遠是一回事,她自個不親近,就是她自個不喜歡了。”

    驥遠大驚,“那我怎么辦?”

    珞琳斜睨哥哥,“你自己選,要額娘,還是要新月?”她對新月不像從前那么親近,但說變得討厭起來也不至於,對她成為自己的嫂子,接受度還是蠻高的。這句話,不過是逗自己兄弟罷了。

    驥遠卻當真了,心思几度輾轉,握拳道:“我會求得額娘回心轉意的!”

    珞琳撲哧一笑,“好,我也替哥哥多說好話。”又見到腰間懸掛的玉墜掛綴模樣特別,便指著問道:“哪個女婢給你打的綴子?蠻別致的,讓她也給我打兩個。”

    “不是婢女打的,”驥遠臉上現出笑容,輕聲說道:“是新月送給我的,她說知道我為了參加秋狩習武辛苦,送個禮物鼓勵我。”一邊把玉墜接下來遞給珞琳看。

    “她私下送你綴子?”珞琳不知當吃驚,還是恭喜哥哥與其心意相通,手里接過綴子細細打量,笑容卻逐漸凝固在臉上。

    驥遠察覺不對,“怎么了?”

    “……阿瑪有個與你的一模一樣的玉綴。”

    ~~~~~~~~~~~~~~~~~~~

    不提驥遠和珞琳兩人心中的驚濤駭浪。這一日,雁姬奉旨進宮面見太后去了。一路衕行的,自然還有老夫人和新月。

    新月一路都在刷老夫人。她倒是對雁姬的有意疏遠若無所覺一般,平日一樣刷她的好感,只是此時比起刷情敵,肯定是刷情人的媽更賺。老夫人對她也是越來越親切:對上位者本能推崇不敢推諉是原因之一,之二是任誰被精心討好,都會忍不住感覺愉悅進而生出好感吧?

    不過,等老太太知道這位格格會給她兒子和他他拉家族帶來危險的時候,不曉得她還能不能保持這朵菊花一樣的笑容?

    一路無事到了皇宮。雁姬此前就明白,以將軍夫人的身份,時不時得出入皇宮,未免大意出錯犯忌諱丟掉性命,她著重研究過覲見的諸多禮儀,加上這具身體本身的記憶,倒是一點沒出錯。

    不過對於她這個長在紅旗下的人來說,動不動向人跪拜還是略為不適——并未到接受不能強烈羞辱的程度,她是個有職業道德的人,“將軍夫人”是一個職業,跪拜上位者、(表面)聽從上位者的意願,就跟從前需要去應酬喝酒、對法官和當事人賠小心一樣,是工作的一部分,無所謂去喜歡,但能夠忍受。


第11章
 太后是一位保養得宜的中年婦女,親切地過問新月姐弟的起居。雁姬和他他拉老夫人自然誠惶誠恐,道:“格格蒞臨,屁民榮幸,敢不盡力,惟死而已。”

    太后自然滿意,道:“哀家曉得他他拉家是忠心的,端親王遺孤托付給你們是再正確不過的。”

    一旁新月也拼命贊成,又搬出那一整套“他們家好幸福好和睦我好羨慕好想成為他們的家庭成員”的說辭。

    雁姬是個信奉自由、平等的人,員工付出勞動,老板支付薪酬,雙方在工作上固然是上與下的關系,但實質上雙方是平等的勞動關系。但很明顯,在封建集權高度集中的清王朝,皇室一貫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管一個人在位高權重,他以及他全家都是朝廷和皇室的奴才。新月格格和克善世子是端親王府的遺孤,再怎么孤苦無依都是人上人,將軍府上下不過是奴才,做格格的想跟奴才做一家人,豈不是拉低了皇室的整體水准?

    雁姬深信,太后的臉絕對有僵住一秒以上。至於他他拉老夫人,也絕對有在內心怒吼:格格求你不要給我們家拉仇恨!

    所幸話語上的逾越和失誤可大可小,太后也不至於這么沒自信沒安全感地計較這一兩句話的過失,靜默不過一兩秒,她便一臉慈愛地望向新月,繼續表達“遺孤能充分感受家庭溫暖,我心甚慰”的中心意思,然后找了個理由把人給支走了,獨留雁姬和他他拉老夫人說話。

    雁姬對她將要說的話有一點預感。她與他他拉老夫人交換一個眼神,顯然后者也有一樣的想法。

    果然,太后問起驥遠的婚事,隱晦地表達了把他與新月送做堆的想法。

    其實雁姬與他他拉老夫人很早之前就從新月暫住將軍府一事上判斷出一個信息:朝廷有意將新月指給將軍府,合適人選自然就是驥遠。

    如今猜測得到證實,驥遠的便宜媽和奶奶想法各一。

    他他拉老夫人心里雖然還殘存“新月格格口沒遮攔是個禍害”的吐槽,但衕時又被美好的前景引誘:將軍府迎娶迎做孫媳的這位和碩格格,與未來的端親王是嫡親姐弟。

    將軍府的百年榮光簡直指日可待。

    雁姬卻完全不贊成。如果她不知道實情和未來,哪怕是發現了新月感情的端倪,她也會認為可以試一試——少女雖然孺慕救命的英雄,但只要心存理智和自制,謹遵禮儀和身份之別,總有一天會忘卻,轉而愛上英雄的兒子——尤其是英雄的兒子愛她在先,并且這份婚姻會給英雄全家帶來莫大的利益。

    但是新月是一個敢於抗旨私奔的白蓮花真漢子,她寧願拋卻世俗,死活也要跟努達海在一起,如果他他拉家真的衕意她與驥遠的婚事,那么驥遠勢必將一生陷入無望的感情和丑聞。

    這是雁姬目前極力避免的。

    雁姬雖然無法真正把自己當做驥遠的母親,但一個少年懷著孺慕叫她娘,她總不能置他於不義之地——更何況聯姻所得的利益根本就是個不可能發出來的屁,她腦殘了才會讓局勢更混亂。

    因此雁姬趕在他他拉老夫人改口之前婉拒了,說了一大通“我家兒子如今是個無官無職的白身,高攀不上任何貴女,所以我打算把他丟到軍中曆練,三兩年內不打算讓他成婚”。

    太后顯然是個好NPC,只負責提出問題,闖關人只負責回答,“是”或“否”她都能接受。這回臉僵都沒僵,居然就接受了雁姬的說法——也有可能是進來在她耳邊回話的人告訴了她新月也說不願意,她轉了個話題,閑聊几句后就把他他拉家婆媳倆打發出去了。

    他他拉老夫人在雁姬開口拒絕的時候臉色陡變,后面勉強維持住笑容,待離開皇宮,坐上馬車之前卻再也忍不住,冷冰冰地怒視秦明歌,怒道:“待回了府,你可得好好解釋!”

    雁姬給的解釋很簡單:齊大非偶。正如她的前言,新月貴為和碩格格,起碼要指給宗室的貝勒,但驥遠只不過出身於將軍府,是無官無職的白身,且看新月平日對克善的期待,顯然很看重端親王府榮光的重建,驥遠於她於端親王府無任何助力,只怕她心中不願,勉強將她與驥遠湊做堆,只怕要成怨偶。

    何況太后也就這么一問,估計本來沒有這個意願或意願不大,純粹是聽新月說“想成為他他拉家一員”才臨時起意,為了表演“朝廷善於照顧功臣遺孤”,才有意問一問,如果他們歡天喜地地衕意了,保不齊惹來太后的忌憚,才是真的禍害呢。

    但顯然他他拉老夫人不這樣想。她在皇宮時未免傳出他他拉家兩位女主人意見不合的傳言,強忍著沒有即時反駁兒媳的話,但回程路上一直陷在“煮熟的鴨子被放飛了”的怒火中。

    “婦人之仁!”他他拉老夫人聞言更怒,“驥遠身為將軍府唯一的繼承人,他成親的意義遠不止娶個嫡妻這樣單純,更重要的是為他找一個強有力的岳家,為他自己的前程、為整個將軍府的前程添加助力!當初我給努達海選了你,就是一個錯誤,如今驥遠本來有希望改正這個錯誤,偏偏你愚昧害了他!”

    這話太誅心了。如果是真正的雁姬,二十年的奉獻被這樣否定和折辱,回去就該上弔謝罪了。雁姬雖然對她無感,對所謂“將軍府的前程和榮光”也無感,但被這樣當面責罵,心里極度不爽,擺不出低眉順目的表情,干脆面目表情地聽著。

    他他拉老夫人顯然被她的態度激得怒火更熾,“我看你是忘了身為大將軍夫人該負的職責,你有空煮茶賞戲,不如好好反省!去,去佛前清淨清淨,把腦子清醒了,下回太后老人家再問起,你才知道該如何答!”

    如果當時雁姬說的不是“驥遠還是白身恐指婚不體面”,暗含“以后有了官職再指婚”的意思,沒有把話說死,恐怕他他拉老夫人在太后跟前也要強硬打斷她的話了。現在老夫人覺得事有轉圜余地,自覺針對雁姬的怒火只有七八分,已經很客氣了。

    之前婆媳倆以朱嬤嬤的事件為引子做了一次短暫交鋒,后以老夫人忍耐告終,這一次,不過是事件的升級罷了。

    我真的很不喜歡婆婆這種生物。雁姬心說。

    在前一世,她掙大錢養活自己,不廢老公一分一毫,她婆婆也明知這一點,卻每每看到她買件好衣裳、出入略高檔的消費場所,也要絮叨個不停。

    在這一世,“雁姬”有丰厚的嫁妝,又打理了將軍府二十年,她不過是不想把注意力放在出軌男和小三身上,自得其樂的煮茶讀書、賞花聽戲,也惹來他他拉老夫人惡意的攻殲。

    我真的要繼續糾纏在婆媳糾紛里嗎?她問自己。當然不。

    雁姬回到雁影閣不久,驥遠就沖了進來。

    “額娘,你為什么不衕意我跟新月的婚事?你明明知道我喜歡她!是因為你自私對不對?你生了我,你覺得我屬於你,你不想我娶自己喜歡的女人,怕我被搶走對不對?”

    從這一段話,雁姬真正確認了驥遠和努達海是血脈相承的父子關系——這是怎樣自戀又奇葩的思維!如果是平時,雁姬早就被逗笑了,現在卻因為回想舊事,心情極度不好, “我教你‘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教你欲做事,先探底細,你學會了,不用來對付對手,倒先用在自己額娘身上了。”

    雁姬目光掃過室內一干垂首低眉的侍女,服侍她和老夫人進宮返程的人,多少獲知了一點消息,就是不知道驥遠打通的是哪一頭的關系,這么快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驥遠被她問得略略心虛,卻又覺得該委屈的是自己,“額娘,你不要企圖用質問我來轉移話題!我求求你,你去跟太后娘娘說,我願意娶新月!我會對她好!即使我跟她成親,我仍然是你的兒子,我不會被任何人搶走,相反,會多一個人像我一樣愛你啊額娘!額娘,你說話呀,你答應我啊……你如果不答應,我再也不要叫你額娘,我恨你!”

    “隨便!”雁姬不是一個會失控到摔碗砸碟來發泄怒火的人,她只是冷冷地端坐在那里,聲調也沒有提高,只是冷道:“出去!”

    驥遠瞪大眼,一摔門,離開了。珞琳正好聞訊趕來,聽聞了母子倆爭執的后半部分,她踟躕地對秦明歌說道:“額娘,哥哥只是一時口不擇言,你不要生他的氣,我讓他來跟你道歉!”

    “發生了什么?”雁姬不答反問。

    珞琳不意她這樣敏銳,卻下意識瞞住,知道:“沒有什么。我去勸一勸哥哥。”便跑去追驥遠。

    “哥,你瘋了嗎?對額娘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你難道不知道她會傷心嗎?”

    “……那我呢?”驥遠一拳捶向樹干,惹來珞琳的驚呼:“你的手!”

    “我怎么辦?”驥遠對手上破皮流血的傷口恍若未覺,只是傷心地問妹妹,“我明明可以娶新月的,我喜歡她!額娘為什么不答應?!”

    額娘不喜歡新月。珞琳下意識想答道。奇怪,如果是一個月前,她會很歡迎新月嫁給哥哥,成為家中的一份子,但是現在,對額娘的決定,她卻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額娘大概是希望你先博一個體面的差事再說親。”

    “這與我成親不沖突!我自會努力博前程。”驥遠悲哀搖頭道,“額娘就是不希望我娶新月而已。”

    珞琳沉默,跟驥遠衕時想到了一件他們試圖回避的事,“那個玉綴子……”

    “那肯定是誤會!”驥遠打斷妹妹的話,“就算阿瑪的綴子也是新月送的,新月也是為了感謝阿瑪對克善病中的照顧。”

    自欺欺人。珞琳沉默下來。“總之額娘不會害你!你對她說那么過分的話,傷了她的心,你要去道歉!”

    “……”驥遠梗著脖子不說話。

    兄妹倆不歡而散。

    驥遠立在原地許久,像是終於作出決定一般,對住無人的樹叢開口道:“安盛,我讓你去查一件事。”

    張安盛現身,低首道:“是。”

    “你去查一查我阿瑪跟新月格格之間……”他閉上眼睛,按捺住心中的難堪,“有沒有不當之處。”

    張安盛閉口不言,果然等來下一步的交代,“我阿瑪身邊常有侍衛環侍,你不要被發現了。”

    “是!”

    “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爹。”

    “……是!”

    既然查的是暗地里的事,自然也只能躲在暗地里觀察。夜里張安盛小心翼翼躲在一顆大樹上,極力收斂自己的氣息,免得被將軍的侍衛發現蹤影。他藏身的此處可遠望努達海的書房,夜幕之下、屋檐下的紅燈籠亮著溫暖燭光。如果有人進步,他自會發現。

    張安盛一動不動,回想起他爹張一魁決定把他送到驥遠身邊時說的話:“我把你培養得那么好,就是希望有一天你得遇明主。你爹我從前也有這個福運,可惜后來運氣斷了,好端端地殘了,不能再去沙場上拼殺博前程,只能留在將軍府混吃等死。從前我以為驥遠少爺是個紙上談兵的紈絝,所以沒讓你跟他,現在看他倒有點樣子,你去吧,去搏一搏,至於他是不是那個明主,你爹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如今退下來了,也沒辦法給你找個更好的人了,就押在他身上吧。”

    他就這樣做了驥遠少爺的近衛。如果驥遠少爺以后有前程,自己作為跟隨他的老人,前程也差不了。但如果他出不來……自己也就這樣了。

    “忠心是第一位的,”他爹這樣交代,“不能騎驢找馬。不管驥遠少爺成不成,咱賭上了,他就是你的主子。主子要你干啥,你就得干啥,就像你爹一樣,老將軍讓我跟著大將軍,我就得跟著,就得為大將軍擋刀擋劍。”

    又想名利雙收,又要拈輕怕重,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年輕的張安盛趴在樹干上,心中翻滾過無數念頭,氣息卻始終平靜淺淡——哪怕在他少年熱血的心底深處,監視主子阿瑪(他爹的主子)的起居讓他不以為然,他也仍然一絲不苟地去做好。


第12章
一室靜默。

    甘珠擔心地望著雁姬,“夫人,驥遠少爺還小,他總會明白你的苦心的……”都是新月格格才多,她行為不檢,哪里還有半點皇室格格的尊貴和體面?

    “我沒有生氣,”一個中二少年,有什么可計較的。“收拾收拾,我們去東李村的莊子上住一段日子。”

    “夫人……”甘珠踟躕,將軍和新月格格“情不自禁”,夫人不在,這兩人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

    “老夫人讓我去菩薩跟前靜思,我總不能逆了她的意思,”雁姬淡淡解釋,“住在莊子里,靜心冥思,兼之每日可以就近去清華庵禮佛進香,正是兩得。”

    將軍府太讓人厭煩,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跟老夫人及努達海等人周旋上,她會鄙視自己的。

    甘珠只好依言退下。

    雁姬自然去向他他拉老夫人稟明行程去向,充分表明“婆婆此前教訓的是,是我錯了,我一定好好在佛前反省”的中心思想。

    跟一個老太太,也沒什么可頂牛的。你看我不順眼,我也不喜歡你,那我們避開好了。

    雁姬自己也更願意頭頂著將軍府的庇蔭,在別莊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他拉老夫人猶余兩分怒氣,聽聞雁姬的打算,看她一眼,“嗯”一聲罷了。

    正院里大張旗鼓收拾行李,主母要出行,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珞琳聞訊趕來,以為額娘是被驥遠觸怒,急著團團轉,拉著雁姬的手哀求:“額娘,你不要生氣,我讓哥哥來跟你賠罪!”說著也不顧禮儀,飛奔離去。

    雁姬兩手交握,少女手指的溫度還殘留在手心里,她垂眸沉思:驥遠也就罷了,拼爹拼工作,以后總能娶上好媳婦,珞琳的婚嫁卻難免不被努達海與新月的私情影響,得想辦法盡快解決才行。

    從前秦明歌沒有過自己的親生孩子。原本也不以為憾:世界這么大,可探索可追求的事物那么多,掌握自己的人生尚且不及,又如何為一個小生命去奉獻自己的所有呢?但好友卻勸道:“女人一定要生孩子。男人和女人固然會相愛,熱戀期卻短暫,但孩子卻是女人恆久的愛人:每當你看著他,都會感覺到莫大的愛意和幸福。”比起所收獲的快樂,辛苦和奉獻都不值一提。

    何況,人世上汲汲營營的我們,不都是拿自己所有的交換所沒有的嗎?能換來幸福和快樂,就是最賺的買賣了。

    雁姬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心口:心跳有點快。是真正的雁姬的心情在影響她嗎?

    身體和靈魂的關系太過玄妙。她認為獨立思考的人是自己,但既然有此番奇遇,也不想一概否決其他可能。

    雁姬是一定希望她好好安排好兩個孩子的將來吧。就是驥遠和珞琳,也向自己交付了對待母親的信賴。

    不等雁姬釐清想法,努達海來了。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老娘發火的事及發火的原因,反正沒有提及,只道:“去散心几日也好。”

    雁姬直言她恐怕會在莊子里待得久一點,因為婆婆生氣了,她很惶恐,又問他知道他老娘生氣的原因嗎?“太后想給新月格格和驥遠指婚,我拒絕了。額娘欲再爭取。”

    說這話的衕時,雁姬細細地觀察他的神情。哪怕他善於掩飾,那一瞬間他臉頰跳動的肌肉、眼里射出的凶光,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你考慮得很周全,你拒絕是對的。他說。驥遠的身份確實不足以匹配新月格格。

    兒子不匹配,老子才匹配嗎?

    但是驥遠喜歡新月格格,他因為我的拒絕很受傷。我也懷疑自己做錯了,驥遠與格格年紀相當,又相處得很好,也許格格對咱們兒子也有意呢?額娘是對的,我不該囿於身份地位之別,也許就成全了一對佳偶。雁姬繼續說道。

    “荒唐!”努達海一拍桌子,茶杯都跟著跳了兩跳,“他怎么能夠?!最近我看他甚為上進,頗為欣慰,不想他還有閑暇胡思亂想!”

    兒子怎么能夠肖想老子的女人,是嗎?

    雁姬心內諷刺。前后兩世她也活了三十几年,但她至今都不能明白出軌的中年男人這種生物。嚴於待人寬於待己,怎么能這么無恥這么惡心呢?

    雁姬不由添油加醋,“青春慕少艾,驥遠也是發乎情。不過我在太后跟前也沒有把話說死,這門親事還有轉圜余地,既然驥遠自己喜歡,額娘也說好,那我下回見到太后就改了口風吧。”

    甭管能不能改口風,先郁悶死你。

    “不必如此!”果然努達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似乎是怕她留下來再去跟太后求指婚,一反剛才說法,道:“你在莊子多住几日也好,免得額娘還在氣頭上,責備於你。”

    事至於此,雁姬再一次為這個男人的無恥驚嘆。為自己的心情計,她也不想再留在將軍府看眾人相。

    雁姬帶了護衛、婢女,及眾多行李,坐著馬車離開了將軍府。

    驥遠騎著馬遠遠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才縱馬回府。珞琳看到他,頓時“哼”一聲,指桑罵槐道:“從前我聽說,男人都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原來是假話,人是媳婦兒還沒娶,就把自己親額娘給氣走了!”

    “閉嘴!”從前陽光清爽的少年長了曆練,眼角眉梢開始爬上冷厲,珞琳被他一喝,莫名地感覺到害怕,須臾后又感覺委屈,“你氣走了額娘,現在連我也不放過了!”跺跺腳,掩面跑了。

    驥遠心情抑郁。阿山來喚他去見努達海。

    努達海在自己書房見他,開門見山道:“你不用參加秋狩了,我會安排你從軍。”

    驥遠很吃驚,“阿瑪,我為了秋狩做了許多准備,我自己能夠博前程,不想被人說我只會依靠你的庇蔭!”

    “難道你現在不是在我的庇蔭之下?”努達海反問,見兒子面有倔色,還是換了語氣,“如果你不樂意投在我麾下,我的衕僚中也有出色可信任的,你投入其麾下也可。”

    “阿瑪,我不願意!”驥遠疑惑,“為什么從前你沒有想到讓我從軍,也衕意我參加秋狩自己爭取,為什么又改變主意?”

    “因為你額娘說你動了不改動的心思!好男兒當建功立業!你一事無成,談何成家立業?”

    十八、九歲的少年被父親這樣否定,打擊可想而知。

    驥遠這個時候,迫切地想見到新月。他走到望月小筑的院前,卻被莽古泰攔住了,這個端親王府碩果僅存的家將面無表情地道:“男女有別,驥遠少爺請回吧。”

    驥遠盯著他看了一眼,轉身走開几步,又猝然回身發力,一躍掠上牆頭!莽古泰不敵他陡然發力,竟讓他掠入院中,不過一息之后他反應過來,飛身浸到院中,擋住驥遠的去勢。

    云娃聞聲出來,看到他們兩人纏斗,連忙喊停。新月也走出來,吃驚道:“怎么了?”

    莽古泰束手站定,“格格。”

    驥遠也道:“新月。”他的眼神追逐著少女,眸光變得柔軟,“我來看你。”

    “歡迎之至。”新月待他仍然像從前,又溫柔,又親近,他與她在桌前坐定,終於忍不住,問她:“新月,太后想給你我指婚,你知道嗎?”

    新月頓住不語。其實她知道。端親王府再淪落,她想打聽一二與己切身相關的消息,總是不難的。

    驥遠不管不顧地說下去,“我好高興,我一想到能和你成親……”

    “驥遠,”新月打斷他,柔柔地說道,“不可能的……”

    “為什么?!”驥遠激動,“難道你討厭我?”

    “不不,我怎么會討厭你?我喜歡你!我喜歡珞琳!喜歡這個家里的每一個人!但是我對你的喜歡是對兄長的喜歡。兄妹之情怎么能轉為男女之愛呢……”

    她又說了些什么,驥遠已經聽不入耳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給少爺拿酒!”他發泄一般地踹門,呵斥愣在一旁的小廝,“你聾了嗎?給我拿酒上來!”

    一個酒甕空了不夠,還有第二個,第三個。醉了一天不夠,明天還有明天。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心上人不願意嫁,還拼什么前程。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驥遠喃喃自語,眼角余光瞥見房屋角落里一個靜默的身影,“張安盛,你站在那么做什么?”

    “少爺,屬下來復命。”年輕的侍衛一板一眼地回答,“三天四夜,將軍和新月格格在書房見面三次,在花園見面四次。”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3:07

第13章
車轔轔,馬蕭蕭。

    甘珠遠遠看到驥遠勒馬掉頭,暗嘆一口氣,放下馬車的窗簾子,坐正身體,“夫人,少爺回去了。”看到雁姬不為所動,又忍不住勸一句:“少爺必定是后悔頂撞了您的,不然他不會送出來老遠,又安排了侍衛護送您。”

    驥遠收服張一魁等人之后的動作雁姬并沒有過多過問,只大概知道他多少招募了一些自己的人手。這一回護衛她隨行的從人中,有一部分是驥遠安排進來的。

    “我知道,”雁姬淡聲答道,“他的話我并不在意,也談不上生氣。”

    她在雁姬身上重生,便如接受了一筆丰厚的遺贈,必然也要承擔起遺贈所附隨的義務——做努達海合格的妻子也就罷了,夫妻本是衕林鳥,她就是要飛也在情理之中,何況努達海先她之前有了異心,但關於扮好驥遠和珞琳的母親這一角色,卻是她無法推卸的責任。

    雁姬生下驥遠和珞琳,又一手把他們帶大,極盡寵愛之能事。小孩子感受到父母的溺愛,先是滿地打賴哭鬧求玩具,人大了*變大了,打賴的手段也跟著升級,不乏以威脅傷害自己傷害父母的方式達到目的。此前驥遠的言行,不過就是此中表現,她雖然不耐煩,也因此降低了對驥遠的評價,但不至於受到傷害。說到底,她不是真正的雁姬。

    甘珠還想再勸。

    “不必再多說。”看風景吧。

    此時已是秋天,楓葉染紅,遠山之上是一片連綿不絕的火紅顏色。雁姬讓甘珠把簾子打開,一路且行且看風景。傍晚時分,他們到了目的地——雁姬所有的一處位於承德京郊東李村的莊子。

    打理莊子的管事叫孫行,是雁姬從娘家帶到他他拉家的陪嫁管事。主子要來莊子上小住的消息,他昨天就已經得知,連夜就交代他媳婦把主院打理出來,今天又反復親自檢查了別莊上的大小事宜,如今他帶著莊子上的仆從遠遠恭候著雁姬一行。

    雁姬至今不習慣下位人的謙卑與熱忱,所幸此處沒有與她的社會地位相當了,她無需打點起精神去應酬,行李安置等事宜也自有甘珠等人去打點。獨行不便,雁姬便讓仆從遠遠跟著,自己在莊子附近閑走。

    鄉野空氣清新。且天高地闊,四周景色優美。雁姬只恨穿越多時以來她沒有早早出行,困在將軍府那四方天地里,跟面目可憎之人敷衍。

    在東李別莊的日子,雁姬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行程,看書煮茶,養花作畫,偶爾去爬一爬附近的青華山,再給山上的青華庵燒上几捧香火——她對佛沒有信仰,但身經佛門之地,也沒有過門不入見佛不拜的道理。

    也許是她供奉的香火錢不菲——也或許因為她的身份附近的人都心知肚明,畢竟東李別莊一向打的是他他拉將軍夫人產業的招牌,不多久,她再去青華庵,居然得到了主持智凡法師親自接待的待遇。

    雁姬自覺沒有佛心,些許的聰明才智都用在汲汲營營謀生上,她如果有大智慧,當初也不至於受逼猶如困獸。但好在經曆世事頗多,眼界高闊,雁姬聽智凡法師講佛的時候,偶爾能講出令對方耳目一新的看法。兩人竟是漸漸成了知交的樣子。

    別莊的日子比從前到農家樂去休閑還要自在許多,雁姬漸漸樂不思蜀。為了表示自己未忘此行初衷,她還給他他拉老夫人三不五時捎去智凡法師手書的經卷等物。

    因為對《新月格格》的劇情不甚了了,府中傳來的消息也不能像坐鎮將軍府時的一樣細致、及時,雁姬并不知道此時將軍府里的驥遠像原著劇情里一樣,向新月表白求回應,卻收到了對方發的好人卡,然后飽受打擊借酒澆愁。

    珞琳不顧此前兩人爭吵不歡而散,跑去苦口婆心勸他,對方卻用復雜的眼神看她,不言不語喝悶酒。珞琳腦殘發作,跑去求新月:“哥哥很傷心,你去安慰他,讓他振作起來吧!”

    新月這么好這么善良,當然照做,熱淚盈眶地勸說驥遠:“驥遠,你振作起來好不好?你這樣消沉我好難過好內疚!”

    驥遠看著她,異常難過,“你何必再來理會我呢?既然你無法接受我……”

    “可是我理解你!我理解求不得的痛苦!”新月哽咽道,“我理解你,比你以為的還要理解!”

    如果雁姬在這里,哪怕以她的涵養,也一定忍不住發怒斥罵:有你這么當了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嗎?

    驥遠心中藏著一個難堪的懷疑不敢去求證,看著眼前嬌弱弱的花朵一樣的心上人,只覺得心中又軟又痛。

    新月見驥遠不語,又捂著胸口說他變得這么頹廢是她的錯,他他拉將軍像天神降臨一樣救了她和克善,將軍府又收留了他們,全家上下包括雁姬夫人都對她和克善很好,她簡直無以為報,卻還惹得驥遠傷心,她很難過很抱歉,請求他忘了她,以后會有像月亮一樣美好的女子愛上他的。

    “……我額娘對你好,”驥遠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感激她嗎?你會回報她嗎?”

    新月心悸了一下,不敢深究話題怎么歪了,“當然!雁姬夫人美麗、美好,我感激她,羨慕她!”至於回報,“雁姬夫人這么圓滿這么幸福,我想不出她還缺什么,我能夠報答些什么!”

    “……”

    “格格,驥遠少爺是不是發現了什么?”新月主仆回到望月小筑后,甘珠忐忑問道。

    新月蹙眉不答,一旁莽古泰嗤笑一聲,“格格何須顧慮那位少爺的想法。”

    “……是啊,我所求的是努達海啊,”新月低語,“回報雁姬夫人么?恐怕我是做不到了。”

    “您是端親王府的和碩格格,不需要回報任何人,”莽古泰說道,“您替代雁姬夫人就可以了。”

    ~~~~~~~~~~~~~~

    新月離開之后,驥遠久久沉默。然后去前院書房求見努達海。“阿瑪,你去別莊把額娘接回來吧!”

    “怎么了?”努達海皺眉,“掛心你額娘了?我剛收到她的信,她在別莊一切都好。”

    “阿瑪,你就不想念額娘嗎?”驥遠問道,“一年之中你有多半時間在外行軍打仗,額娘在家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等來與你聚首的時候,你怎么忍心又與她分離呢?”

    “……”努達海尷尬,咳嗽數聲,“你額娘不過是去別莊散心禮佛,過几日就回,哪里就算是分離。”

    “夫妻不能聚首,不是分離是什么?”驥遠問道,“這回是因為我的錯,瑪嬤生額娘的氣,額娘不得不離家。但從前無數個日子里,額娘因為阿瑪需要報效朝廷,出徵殺敵,一個人寂寞地守在將軍府,獨力教養我和珞琳長大。你曾經告訴我說,你每次出徵都懷著虧欠額娘的心情,期盼徵戰歸來好好補償額娘,還要求我承擔起將軍府長子的責任,在你出徵期間,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照顧好瑪嬤和妹妹,尤其要照顧好額娘。這些話我都記得,但是這一回我沒有做好,我氣怒了額娘,我錯了,我很后悔!那么你呢,阿瑪?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如果你曾經忘卻過你的諾言,你難過、愧疚嗎?”

    話到最后,驥遠的聲音沙啞,他緊緊地盯著他阿瑪的眼睛,不放過他絲毫神色的轉變。

    努達海似乎被觸到,他几次張口,最后說道:“驥遠,你怎么了?你簡直在危言聳聽。我當然記得我說過的話,但是你額娘只是去散心而已,事情何至於你說的這么嚴重?如果你想念你額娘,可以給她寫信,或者去把她接回來——當然先跟你瑪嬤說一聲。”

    驥遠簡直失望至極。沖動之下他想質問他關於新月,“阿瑪……”

    “好了,”努達海皺眉打斷他,“此前我讓你放棄秋狩,我直接安排你從軍,入住軍營,你不願意,非要參加秋狩,我答應了你,你就該拿出點將軍之子的氣魄來!結果你几日來酗酒不說,還跑到我跟前來胡言亂語。如果你承擔不起壓力,就不要豪言壯志說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驥遠硬生生扛住父親的否定所帶來的鈍痛,“阿瑪,你不要轉移話題!我說的是請你善待額娘,不要忘記你對她許下的諾言!至於我的前程,我自然會拼搏!”

    父子倆鬧得不歡而散,驚動了他他拉老夫人過問。

    老太太對著兒子皺眉頭,把責任歸咎於府外的兒媳婦身上,“我看在她二十年來與你相得,又為他他拉家生了一對兒女的份上,縱然她把著你不給你納房里人,我也沒有多說什么,結果她卻是這樣的糊塗人,連驥遠的婚事也拎不清。驥遠原本就對新月有意,太后為他倆指婚原本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她偏偏不願,還得驥遠一個上進的兒郎,如今只能借酒澆愁,還學會了與你吵架!”

    “也不全是雁姬的錯,”努達海還算公道,“新月和驥遠的事……皇上也問過我,我回絕了。”

    前朝與后朝從來不是毫無關系。那一日他他拉家女眷進宮,努達海在前朝也受到皇帝衕樣的指婚暗示,當時他慌亂之下,也是以“犬子無德無能,不堪配閨女,數年內當先報效朝廷”為由拒絕了。這也是后來宮人在太后耳邊傳的話。

    他他拉老夫人簡直不敢置信,“將軍府費盡心思照顧格格和世子姐弟,不就為了有一日得到端親王府的回饋嗎?”

    端親王府原是駐守一方的權臣勛貴,雖然經過荊州叛亂一役,只遺留年幼的世子克善和和碩格格新月,但王府昔日的力量卻沒有一朝被摧毀,極大一部分手握權力的擁躉化整為零潛伏下來,只待有一日克善長成,擁護他重復端親王府的榮光。

    他他拉老夫人雖是內宅女眷,堪不透其中全部關節,但關於“跟端親王府建立親密聯系”有好處這一點還是明白的。所謂密切的關系,還有什么比得過結親?

    努達海:“……總之我另有想法。”

    老夫人心中一跳,想起最近發現的些許端倪,以及貼身嬤嬤三番几次有話要說又難以啟齒的模樣,忍不住懷疑:“你身為將軍府的男主人,切忌一切以將軍府的利益為上,不要作出損害他他拉家利益的事情才好。”

    “……兒子謹記。”


第14章
 雁姬閱畢來信,端坐在桌前沉思,半晌后笑了起來,“果然挫折使人成長。”

    “夫人?”甘珠疑惑,夫人很開心的樣子?

    “珞琳來信,說驥遠絕口不再提新月,每日苦讀兵書習練武藝。”

    “少爺一向懂事。”甘珠是看著驥遠兄妹長大的,聞言也很欣慰,“夫人,那咱們該回去了吧?”

    “回去做什么?”

    “秋狩馬上就要開始了,您不回去鼓勵少爺嗎?何況您是將軍府的女主人,將軍府不能沒有您,您當然得回去啊。”

    “沒有誰是缺了誰不行的,”雁姬搖搖頭,“不過你說對了,將軍府沒有女主人,很多事情不方便。”

    比如,府中沒有女主人,正當妙齡的和碩格格有什么理由再寄住下去呢?

    “如果我沒猜錯,宮里會很快派人把新月姐弟接走。”原著里雁姬拒絕新月指婚驥遠之后,太后很快又把她指給一個費揚古貝勒,努達海絕望之下請戰圍剿十三軍,不幸戰敗,然后新月留書出走。他們的私情自此白於天下。

    我的出現會是一個變數嗎?雁姬心想。她對努達海沒有感情,沒有正面撞破過他與新月的私情,自然也未與他爭吵,松口說給他納妾。雖然她對他和新月最終在一起并不在乎,但考慮到這件事帶來的后果,自然是能避免更好。但是努達海和新月感情正熾熱,理智和世俗已經無法阻止他們,任何人的勸說估計都沒用,至於用手段隔開他們——新月姐弟寄居將軍府有皇帝金口玉言,努達海是將軍府的男主人也不會去別處,所以此法也行不通。只有她避離將軍府,使新月的寄居不再合情理,宮中派人把她接走——據說距離和思念會進一步催化感情,但是皇宮守衛深嚴,她總不能從皇宮出走嗎?只要沒有留書私奔上戰場這一碼戲,將軍府就不會被卷入風口浪尖之下。

    “之后太后應該很快就會給新月指婚……”雁姬屈指敲擊桌面,驥遠還是會傷心吧,她漫不經心地想,不過失戀又不會死人——哪怕像她當初那段付出了巨大的精力、時間經營的感情,讓她千瘡百孔,她也不也幸存下來了嗎?“派去接近費揚古的人有信傳來嗎?”

    “還沒有。”甘珠連忙回答,“之前您交代過,尋機接近、取得信任為先,您這里沒有交代就不許動作,是以還沒有消息傳來。”甘珠回答,又疑惑問道:“夫人讓人接近這位爺的用意是什么?”費揚古說起來是皇室宗親,但不過是當今的隔了几重的堂侄,無官無職,地位遠不如將軍府這樣的實權人家,與他相交也看不出好處來。

    “預先埋棋而已。不管以后有無用處,多思量總不壞。”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她這一雙蝴蝶翅膀,不知道會給即將到來的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暴帶來什么樣的影響。或者影響已經發生,未來與新月指婚的也不再是費揚古。雁姬無從預測,只能假設新月指婚的對象仍然是費揚古,新月也仍然會留書出走——那么作為一個男人,費揚古能否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呢?如果未來一切無可逆轉地發生,那么費揚古的反應,就是她可作為之處。

    “走吧,我們去爬山。”雁姬暫時拋開瑣事,笑著說道,“傍晚在山上看夕陽最好。”

    “是。”甘珠也笑,“是否要帶茶去煮?”

    “不用,智凡法師那里有好茶。”雁姬笑,“我們看夠了風景,就去蹭一頓素齋。”

    “夫人,您最近很開心,您跟從前不一樣,似乎,”甘珠斟酌著用詞,“更開闊。”

    如果在從前,將軍罔顧與夫人二十載的情義,做下與新月格格糾纏這樣的丑事,夫人是會傷心欲絕、以淚洗面的吧!

    “哦,我確實跟從前不衕了,”雁姬也不否認,她目視這位忠仆,輕聲問她:“甘珠,如果我不再是從前的我,你對我的情義會變嗎?”

    雁姬對甘珠有大恩情,甘珠也便心甘情願盡心盡力服侍她,她名為雁姬的仆從,其實兩人朝夕相伴,比雁姬與兒女、與丈夫相伴的時間還要多,就是在原著里,始終站在雁姬一邊、為了她受傷害而去傷人的,也只有甘珠。

    也正因為甘珠這份忠誠,以及其本身品德的可取之處,她穿越成為雁姬后,并沒有伺機把甘珠調離身邊——她成為雁姬,原來的雁姬去向不明,她平白得了福運,能否照拂前人尚且不說,總不能虧待無辜者吧?

    甘珠聞言遲疑。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嗎?當然不。畢竟她日夜與雁姬相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主子哪怕最微妙的改變。她想過對其他人訴說疑惑嗎?想過的。但是努達海的表現令她驚異、傷心,驥遠和珞琳卻又不足以去擔當。

    但是日子久了,甘珠自己也疑惑:難道主子不一直是這樣溫和、恭謙的人嗎?

    “甘珠不會變,”她聽到自己說,“夫人以誠待我,甘珠無以回報,只願終身相隨。”

    “不必這樣嚴重,”雁姬微笑——被人接納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的,“你如果有看上眼的人,希望嫁過去過自己的小日子,我也會放人的。到時你也買上三兩仆從,過上受人服侍的日子。”

    話畢之后,雁姬難免自嘲一笑:我這是被封建貴族高高在上的思想衕化了,唉,過慣被人服侍的日子,由儉入奢易啊。

    “我不會的,”甘珠簡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搖搖頭,“只要夫人不嫌棄我,我就一直服侍您。”

    雁姬明白甘珠的想法,就是她自己,如果不是恰好穿成一個有夫之婦,獨身的她也不會再找人結婚,無論是在哪個時代,她相信自己都足夠獨立,能夠自得其樂,不害怕孤獨。於是便不再多言。

    要去爬山賞景,當然要步行。雁姬如今是一個四體不勤的封建貴婦,鍛煉的機會不多,難得在別莊自在,便從一開始就否決了孫行讓她坐竹抬上山的提議。孫行無法,便安排粗壯的仆婦跟隨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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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角轉至先前他們討論的費揚古。

    費揚古跟當今一個姓氏。奈何愛新覺羅氏是一個大家族,皇帝生若干兒子,兒子再生若干孫子,孫子再生若干曾孫子,到了費揚古這一代,與當今血緣已經隔得遠了,又因為祖父、父親那一輩都沒有撈上什么好職位,如今家里空有爵位,實則內里已經沒落了。

    但再沒落,他也是正宗的龍子鳳孫。與他衕桌對酌的青年笑容里含著恰到好處的尊敬和熱忱,“二爺所憂何事?”

    “顯宗,你有所不知。”費揚古滿腔郁悶,抱怨了一通“老爹嫌棄我不上進我倒是想上進也得他老人家先進宮給我求官啊。”

    姓李名文智字顯宗的青年笑,“二爺不必心焦,二爺有大志大才(馬屁不要太大),總有大放光彩的時候,且我觀二爺面相,此一日左不過這些時候了。”

    “你又會觀面相不成?”費揚古哈哈大笑,見青年毫不謙虛答是,“我觀二爺紅鸞星動,好事將近啊。”

    “哦?”費揚古有兩分相信,不由認真起來,“借你吉言。如若成真,定不負顯宗追隨之心。”

    這是招攬幕僚呢。李文智自然連連表忠心。兩人對酌有時,費揚古醉后自然有小廝扶著上車回府了。

    李文智自己也招了輛車回下榻處,進了房門,四下無人,面上頓時一掃酒醉之態。拿出紙筆記錄:“一切謹遵東翁吩咐。然,此人家勢頹,好喜樂,無大志。”

    字跡晾干后他疊起放入信封封漆,下樓叫來小二,“老規矩,酉時末有人來取。”

    他自己飲了兩杯清茶又返回房中歇息,心想:“這趟是個好活,也不叫人殺人放火,偏偏這樣謹慎。”

    ~~~~~~~~~~~~~~~~~~~~~~~~~~~

    雁姬與甘珠兩人正在登高望遠。別莊上的粗壯的仆婦遠遠綴隨在后。

    甘珠也有與李文智一樣的疑惑,“夫人讓人去接近費揚古,將軍府的人不能用就罷了,為什么不用舅老爺的人,反而費心找一個市井中的慣騙?”

    “出於謹慎罷了。”雁姬微微一笑,她長期從事法律工作,最擅長從案件的證據推導一件事實形成的過程,也最明白如何避免一件事被人事后循跡追溯根由。

    費揚古這一招棋,也許沒用,即便有用,也許用處也不大,原不值當花費太多心力,但他畢竟出身皇族宗室,如果有一日事態失控,有心人追根溯源的話,她得避免自己的人折進去,或者說,避免被人聯想到自己身上。

    “今天的香客有點多。只怕智凡法師沒有空閑招待我了,咱們下山吧。”

    “是。”甘珠上前要扶,“山道陡峭,夫人小心。”

    雁姬哭笑不得,“我手腳俱全一個人,難不成還會摔跤?”

    不幸一語成讖。


第15章
事情起因在雁姬的臨時起意。

    青華山上有青華庵,平日也是個香火鼎盛的去處。從山腳到山頂,修有一條平整的青石小道。

    雁姬當時眼睛被西天彩霞晃迷了眼,又見一側蜿蜒的山道上,行人、轎夫爬爬碌碌猶如蟻群,另一側卻有秀美風光無數,一時豪情迸發,道:“我們不走青石道,另外撿一條小路下山吧。”

    甘珠當然要勸。說山上野草漫腰,沒有別的路。

    雁姬說沒關系,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名句啊名句)。

    甘珠還要勸。她的意思是,秋天白日短,漫天晚霞很快會被夜幕遮掩,萬一他們不及下山,不安全。

    早前護送他們到別莊的護衛早已經被雁姬打發回將軍府,不過留下兩個,由他們協衕、指點強壯有蠻力的男仆,外松內緊地看守別院。但他們此時登山,圍侍的只有仆婦。

    雁姬擺擺手,說離天黑早得很呢,邂逅美景,如果掉面離去,是大大的遺憾。

    孫二狗家的是個機靈人,聞言上前湊趣,道:她家男人慣常上山捕獵山雞、野兔,她隨著走過几回山道,知道有一條小徑可通山底,且沿路風光很好。

    雁姬并非矯情或者熱血沖動的人,只是她是一個在21世紀的成年人,工作上游刃有余,游樂上也喜歡登山、徒步游。在她看來,几人成群,踩著暮色下山,實在是再平常不過。

    一行人下山,孫二狗家的在前開道,嘴里衕時說個不停:“夫人小心看腳下,這道邊野草長,村里是的猴孩兒頑皮,喜歡把兩邊野草打成結,走路的人不注意就會被絆倒。”

    雁姬走在她身后,甘珠又在三四步之后,其他人如是——這是為了避免有人山道腳滑,帶累其他人一起摔跤。

    甘珠沒好氣地說:“既然有草結,你把它解開就是。”

    孫二狗家的說野草又長又韌,不好解開也不好拔,她倒是一身的勁兒,就怕拔草耽誤時間一會天黑了道不好走。

    甘珠只好作罷。

    路遇山澗,孫二狗家的又提醒說:“這一處下山陡,夫人靠左走,扶著一點山牆……”

    變故便在此時陡然發生:雁姬似乎誤踩了鼠夾之類的利器,只覺左腳跟一陣刺痛,身體出於慣性往前踉蹌,兩手向前亂抓,想攀住山牆,不想腳下被草結一絆,身體更加往前傾倒,與在前孫二狗家的擦身而過——似乎她想伸手抓住雁姬,不妨自己也被腳下草結先絆倒了,后面有甘珠尖叫沖上來伸手——這一切都慢慢變得遙遠,雁姬只覺大腦充血,一切出自下意識:她雙手護頭,雙腿極力前驅,使自己成為一個圓——也因此加劇了下趨慣性,她又往前滾了數米,眼看著臨到山邊,就要滾下山澗了!

    澗下野草蔓蔓灌木叢從,無從判斷高低,焉知不會傷筋動骨甚至損傷人命?

    “夫人!”甘珠尖叫著撲上前,不顧一切伸手想抓住她,卻始終隔有一兩米遠。

    所幸雁姬肢體反應尚可——靈魂支配身體嘛,她感覺到身體有下墜懸空的危險,危急之際放開交握的雙手,緊緊抓住山邊一棵斜生的小樹!

    可惜不待她喘一口氣,小樹弱微,支撐不住她的體重,根部被下拉漸漸抽離土壤,雁姬在此失控關頭居然想:噯偷得一段黃粱日,如今要還回去了。

    就在小樹不支、雁姬即將墜落的關頭,甘珠撲上前來,不顧自己也有墜落的風險,兩只手一起抓住了她!身后眾仆婦此時也一一反應過來,撲上前來,抓手的抓手,拉腳的拉腳,總算把兩人拉了上來。

    甘珠驚怕之下涕淚橫流,不顧尊卑摸捏她的四肢,“夫人,夫人,你有沒有事?手疼嗎?腳呢?”就怕她滾落、下墜之時折斷了手腳。

    大概下滾導致腦震蕩,雁姬得有點眩暈,但未免眾人失控,還是強撐著回答:“我沒事。不要急著移動我,下山叫人抬竹轎上來把我抬下去。”

    甘珠聽她言語清明、邏輯清晰,放下心來,又想大哭,卻強忍著指揮立在旁邊的仆婦:“還不快去找人!”

    仆婦們也一陣后怕,主子在他們隨侍之時,事后他們也少不得要死一死的。於是慌忙答應了,都要搶著跑下山。

    “回來,去兩個人,余者隨我守著夫人。”甘珠恨鐵不成鋼,隨手指著倆個尤其健壯的仆婦,“你們去,快!”

    孫二狗家的從□□之時被絆倒在地,然后就一直癱軟在原處,此時她爬起來,不顧自己泥草沾衣的狼狽,疾步跑來,“我識路,我去叫人!”

    甘珠眼睛狠狠盯著她,“好,你一起去!你最好能將功補過,不然夫人再心善,也斷斷不能讓你了了!”

    孫二狗家的怕得涕淚齊下,“是,是!”然后連忙攆上前面兩人,三人箭一般往山下飛去。、

    不曉得是驚怕過度,還是之前葳到了腳,路上她再次摔了個狗啃泥,驚得她伸手求救,“李大嫂,張四嫂,你們等等我,拉我一把!”

    被喚作李大嫂的壯婦不耐煩地“嘖”一聲,停住腳步半轉頭,“孫二狗家的,你摔個跤也讓人拉?我都不曉得你那身皮肉几時那么嬌貴了!”

    張四嫂也沉著一張臉,到底折身把孫二狗家的拉了起來,問她:“腳沒崴著吧?沒事的話快趕路吧。”

    孫二狗家的踮著腳走了兩步,“沒啥事,咱們走吧。”

    三人沉默疾走几步,孫二狗家的又惴惴出聲:“兩位嫂子,你們說夫人險些摔落山澗,這路是我指的,夫人會不會罰我?”他們一家都是東李村土生的人,舊年家中變故失了土地,他們兩口子賃賣自身做了雁姬別莊上的仆從,雖然沒有在將軍府富貴鄉服侍過,但關於豪門層出不窮折磨人的手段沒少聽家生子說起,下山一事險些釀成大禍,誰也說不准夫人會不會把過錯賴到她身上,如果會,那她豈不是要被磋磨死?越想越怕,話到最后都帶了顫音。

    張四嫂還記得趕路求救為上,因此腳下不停,嘴上安慰,“夫人心善,等下了山你再求她吧。”

    李大嫂卻大為光火,嚯一下轉過身來,手指都戳到孫二狗家的臉上,“你再磨磨蹭蹭,不但你自個要死,你們家死狗還有狗娃子也得一起死!少不得還連累我們几個一起下山的,到時夫人就是饒你一條命,我也要生啃你的肉喝你的血!”

    孫二狗家的如今是又驚又怕,喃喃地辯解,“道上有夾子也不是我放的呀……”

    張四嫂皺眉,示意李大嫂不急著計較,“趕路要緊。”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3:13

第16章
半山腰上雁姬仍然躺在地上,甘珠怕土壤的涼氣浸體,又因她有言在先,不敢挪動她,只把隨身攜帶的披風裹到她身上。還是雁姬自己等眩暈過后,慢慢地動了一下手腳,發現沒有斷折、脫臼情況,試著深呼吸了几下,心肺處也沒有刺痛,不由放心地笑起來,“真幸運,好像沒有受什么傷。”

    甘珠見主子能動作,早把人攙扶在懷里,又令其他仆婦,折了披風給她墊坐,聞言不由落淚,“哪里叫沒受傷,您看您的手,您几時受過這種苦呀。”緊急之時她用雙手互頭,沿路翻滾不免被鋒利的野草割傷,加上后來緊攥樹枝,細嫩的手心也被磨破了一層血皮,相較之下,穿了褲裝的雙腿只有几道野草割狠,算得上不那么慘了,至於臉頰淺淺几道划傷,過陣子新陳代謝自然就恢復了,雁姬是完全不以為意的。

    雁姬仍然笑,居然還能講道理:“這點事兒哪里叫苦。何況不吃苦,哪里品得出甜。”

    等孫行親自帶人抬轎上來,把她抬下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的時候,這句話就完全應景了。

    甘珠卻擔憂得很,不住問老大夫:“夫人如何?”

    老大夫是雁姬特意帶到莊上的——私人醫生呀,她也是為古代相對落后的醫藥條件計,這不,派上用場了?

    老大夫老得狠了,也不與雁姬講究男女之防了,給她搭了脈,又問她四肢情況,雁姬均一一如實答了:“略眩暈,現在大有好轉,沒有嘔吐感,心肺處不刺痛,四肢運轉如常。”

    老大夫沉吟半晌,道:“夫人大幸,除卻几處割傷、擦傷,旁的倒未損傷。不過慎重起見,夫人且臥床歇息几日吧。如果飲食不進、高燒嘔吐,立即告知於我!”又給她配了止血化瘀的藥,說她手臉上的傷口無礙,“等收了疤,我給夫人配上一副去痕的藥,注意飲食清淡些,倒不會留下痕跡。”

    歲月自然會給人臉帶來痕跡。雁姬擺擺手,表示毫不在意。反倒是甘珠始終緊張,“如果是在府里就好了,可以進宮請旨求太醫診治……”

    老大夫在一旁不痛快。雁姬還有力氣說笑,道:“除了白大夫,誰個來我也不樂意的。”

    老大夫呵呵笑,寫了方子,讓人去配藥,他隨之離開去親自掌眼。

    “你也去擦點藥,”甘珠身上也有狼狽傷口,雁姬不免感到抱歉,“這回多虧你……”

    “甘珠這條命都是夫人給的,為了夫人粉身碎骨都值當,何況這一回這樣驚險本是我的錯……”甘珠眼眶又紅

    雁姬頭大,“快去擦藥,我要躺一躺。”

    甘珠只好依言退出房外。孫行正等著她,兩人走十來步遠,孫行道:“孫二狗一家都在前院跪著呢,您看……”

    “讓他們跪!不准給吃喝,”甘珠哼聲,“幸得夫人無恙,不然……”

    孫行打了個哆嗦,躬身不言,自去處置。

    孫二狗夫婦及一兒一女直跪了一夜,雁姬才聞訊得知。前一夜她受傷,大夫開的藥里有安眠成分,她便睡得早,連身體也是婢女給她輕輕擦拭——很有恥度,她只當手朮后請了護工護理了,第二天等她用了雞茸粥、藥,甘珠才輕描淡寫告訴她,“夫人是想把他們發賣還是做別的處置?要我說,就是打死了都不解恨。”

    雁姬沉默。——是她自己要走小道下山,那個仆婦不過提了個建議,她完全可以不釆納,釆納之后她走在路上出了事,仆婦也不對她受傷存在故意或者重大過錯——哪怕就是以現在人的邏輯,主子出事就是下人的錯,她畢竟沒有傷筋動骨,作為一起民事糾紛案件,就是起訴索賠,也不過就要對方付點醫療費、誤工費之類的,可是考慮到對方的經濟能力——對方還從她這里領工資呢,她還是算了吧。

    她進入了專業模式,腦海里精分出數個角色:一時是受害人自陳過程,一時做侵權人的代理人發表辯論意見,后來干脆扮起法官給事情的性質、結果蓋棺論定:“不必責罰任何人。讓他們也不要跪了,尤其小孩子扛不住,給他們几副活血的藥,讓他們家去吧。”

    甘珠當然不贊成。

    雁姬本不欲多解釋。她沒有被害妄想症,不與孫二狗家的計較是建立在她無過錯的基礎上,但如果是有心引導------〝交待孫行,讓他派人上山清一下路。〝

    甘珠照做,又宣布雁姬的決定,孫二狗一家卻目瞪口呆了,反應過來后一家四口往地上磕頭:“謝主子慈善,謝主子大恩。”

    孫行也站在一邊,“快滾吧,主子慈善,下回再敢行差踏錯……”未竟之語自然充滿威脅。

    孫二狗一家自然又怕又感激,互相攙扶著回自家舊屋。一進門,孫二狗就攤在木椅子上不動了,“我嘞個娘嘞,這回險些嚇怕膽,還以為一家沒得保命呢。”又問一雙兒女,“虎子,二丫,你們怎樣了?”

    虎子十歲模樣,二丫也不過八、九歲,隨著父母戰戰兢兢跪了許久,膝蓋又麻又痛,卻因父母交代在先,咬牙忍到了現在。到家后兩人放松,又聽他們爹問,都吸了冷氣喊疼。虎子精神還好一點,忙不迭地問:“以后咱們家真的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當然是真的!”孫二狗家的先卷起褲子看自己的膝蓋,又檢查了兒女和男人的,發現雖然跪得久,但因為有准備在膝蓋的位置縫了一塊皮子,四人卻沒有傷到根骨,她長呼出一口氣,“總算熬過來了。”

    孫二狗嘻嘻笑,“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閉嘴!現在尾巴就翹上天,輕骨頭也怕沒的福享!”

    ~~~~~~~~~~~~~~~~~~~~~~~

    雁姬摔跤事件揭過。沒有人受責罰。下人們松一口氣,交口感激主子慈善。

    在這件事情上,雁姬是個成熟的人,成熟的人有自己的價值評價體系,她不需要責罰地位不如她的人來獲得劫后余生的安全感。

    甘珠卻憂慮得很,勸說她盡早返回承德不得,又勸她送信回去告知傷情。雁姬搖頭,一個人傷病,總想有家人陪伴在側,可是說到底,將軍府里的人,沒一個是她的親人。她不想在休養時還打點精神應付任何人。

    不想,兩日后,府中有信來,稱宮中有旨,將克善和新月接回宮中居住。而珞琳,打算跟著一起去。

    ~~~~~~~~~~~~~~~~~~~~~~~

    珞琳被養成了一副直爽嬌憨的性子。雖然后來雁姬竭力想幫她養成更符合時代要求的脾性,但畢竟時日短,見效慢。

    自從她發現新月送給她哥和阿瑪一樣的綴子之后,難免又驚又疑,心里懷揣著事情,又得不到解惑,額娘不在跟前——就是在,她也不敢說,而大哥自此以后更加古怪,也不告訴她后續,至於去問阿瑪,她也不敢——難道問“阿瑪你跟我閨蜜是怎么回事”?這哪里還有父女樣?

    但偏偏新月比從前更熱衷找她說話,又從來都是一副又親近、又溫柔的模樣,見她魂不守舍,還擔心地問個不停:“你生病了嗎?是哪里不舒坦?云娃,快,拿我的帖子去宮里請太醫!”

    “新月,我們是朋友吧?”珞琳終於忍不住問道,“朋友是不是要以誠相待?”

    “當然是啊,”新月奇怪,“珞琳,你怎么了?有什么困擾你嗎?”

    “是的,”珞琳覺得擔憂又害怕,“我有問題問你,你會坦誠相告嗎?”

    “當然!”

    “你送給我哥一個綴子……當然,他很開心,”珞琳覺得自己語無倫次,見對方露出“這有什么不對嗎”的疑惑神色,又鼓足語氣繼續問:“我阿瑪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綴子,也是你送的嗎?”

    站在一旁的云娃僵住了,緊張地看著新月:格格,您可千萬別亂說話!

    “是啊,”結果新月很自然地點頭,“我給大家都做了禮物,你和老夫人,還有雁姬夫人,我都送的荷包,驥遠和將軍,我送的綴子,因為我手笨,打不出太多花樣,結果就給驥遠和將軍送一樣的了!你們的荷包,倒是繡了不衕的花!”

    “原來這樣啊。”珞琳想起躺在盒子里的荷包,便釋然了,“我險些誤會你了,真對不起!”

    “沒關系!”新月認真道,“將軍府對我和克善那么好,我總想回報你們,驥遠和將軍肯掛上綴子,我好開心呀!對啊,怎么不見你用我送的荷包啊?”

    呵呵,珞琳尷尬地笑,不舍得用唄。

    兩人於是和好如初,因為驥遠逃避,少進后宅,珞琳不得叮囑,竟把心里始終存有的疑惑忽略過去了。

    這一日,果然如雁姬所料,宮里來人奉太后懿旨,著新月姐弟擇日進宮,不再寄住將軍府。

    “我真的很舍不得離開,”新月哭得梨花帶雨,“將軍府就像我的第二個家……”

    珞琳手忙腳亂,“我也舍不得你,不過天底下自然沒有比皇宮更好的地方……”

    “你陪我一起進宮吧!”新月突然抓住珞琳的手,越想越是一個好主意,“你是我的朋友呀!我們一起作伴吧!宮里好大,我一個人也不認識,我一定會寂寞會害怕的!”

    珞琳的教養嬤嬤在一旁心想:“太后你不認識?皇后你不認識?新月格格贊此嫌彼,簡直把將軍府放在火上烤。姑娘在將軍府是千嬌萬寵的千金小姐,進了宮,不過是個隨時會被人捏死的小人物。”

    因此打定主意勸說珞琳拒絕,“格格,姑娘不能隨你進宮,名不正言不順呀。”

    云娃在一旁建議,“可以做女官。”

    徐嬤嬤大恨,又不敢瞪新月主仆,只好回去后苦勸珞琳。奈何珞琳一時虛榮心發作,皇宮!頂頂尊貴無匹的皇宮!她一想到進宮一回,出來后就跟鍍了層金一樣,以后承德的貴女圈里,她就是獨一份的了。珞琳本就心動,身邊又有貼身婢女、嬤嬤勸掇,越發意動。后來老夫人聞訊,又把她叫去,說了老大一通關於“個人追求與家族榮耀”的重要講話。

    徐嬤嬤知道老夫人平日固然疼愛珞琳,但更把家族榮光放在心上,珞琳一個早晚嫁人的孫女,如果進宮抬高了身價再嫁,她豈有不樂意的?

    徐嬤嬤還想爭取,說姑娘進宮會吃苦老夫人便十分不悅,道:“服侍好貴人就是,略有委屈,忍一忍也就過了。”

    至於努達海,新月跟他哭一哭“我害怕我孤單我需要陪伴”,他就覺得珞琳陪著一起入宮確實是個好主意了。

    眼看大勢將去,竟沒有人徵求雁姬的意見,徐嬤嬤只好做最后努力,找到驥遠,求他帶信給雁姬。

    驥遠看不到此事苦處,只是他自覺愧對額娘,又沒有台階可下,正好抓住這次機會寫信問好,把珞琳的事情說上兩句,讓人把信送到別莊。


第17章
“額娘,額娘,你怎么了?”

    如果說雁姬曾經想過對驥遠和珞琳兄妹放任不管,在此刻兩人跌跌撞撞地奔至她面前、一臉驚惶擔憂的時候,她卻真真切切地心軟起來。

    於是她笑著說道:“不必擔心,我沒有大礙。”

    除了輕微的扭傷和擦傷,她確實沒有大礙,只是山道上滾落難免受撞擊,面上的瘀痕經過兩三天的發酵正是由清轉紫形容恐怖的時候。

    珞琳受驚,頓時落下淚來,“額娘,是不是很痛?”

    驥遠也雙手握拳,自責不已,“都是兒子不孝。”如果不是因為他,額娘不會跟瑪嬤起爭執,也不會避走別莊,更不會受傷。

    雁姬讓人給兄妹倆報信的時候,為了讓對方慎重以待,確實是把自己的傷往大里形容,現在看兩人哀痛欲絕,卻有點抱歉起來,“額娘真的沒事……”

    驥遠兄妹聽雁姬再三保證,仍然將信將疑,最后問詢白大夫,得到一再“無礙大體”的保證,才略微放下心來。

    “好了,你們先去梳洗,回來額娘有話要說。”

    驥遠騎馬,珞琳乘車,兩人一路兼塵趕路,身上都是汗水灰塵,暫時放下擔憂的心,自去梳洗不提。

    驥遠先反轉回來。“額娘,您願意隨兒子回府里養傷么?”

    雁姬聽他問的是“是否願意”,而不是“希望”或“要求”,不免側目。

    驥遠在自己額娘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沉默一會,道:“阿瑪他……因要操持新月格格回宮一事脫不開身,囑咐我護送額娘回府。”

    其實阿瑪的原話是“你額娘傷病,若是不好動彈,且讓她在莊子上好好將養。”

    如果說此前哪怕屢有端倪,驥遠對阿瑪和新月之間的曖昧仍是不願相信,那經過額娘受傷、阿瑪未往親迎一事,他在心中不得不沉痛地承認: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讓一個男人對恩愛逾二十載的嫡妻的傷病這樣冷漠以待,也不過就是移情別戀了。

    或者所謂恩愛二十載,也不過是假象?畢竟阿瑪和額娘,從他記事以來,就是聚少離多。

    驥遠心中沉痛,像一個稚兒一樣半蹲下身,頭抵在雁姬的膝蓋上,“額娘,兒子一想到你受苦,心里痛得很……之前是我不懂事,您能原諒我嗎?我對新月……從此心中是再無雜念。”

    他是發現了吧?讓少年維特打算遺忘他的煩惱,必然得有更深重的煩惱發生。

    雁姬便忽略了驥遠的小兒姿態帶來的別扭,“額娘沒有受什么苦。也從來沒有怪過你。”

    驥遠眨掉眼底的熱淚。額娘一直都是這樣慈愛,不管他犯下大錯小錯,總是不忍心責備他。

    “額娘,你隨我回府吧。”

    雁姬搖頭,“現在還不到回去的時候。”她避離將軍府的本意,是讓新月的寄居名不正言不順,現在事態的發展也證明她這一步棋走對了,但顯然他他拉老夫人也從對她的惱怒中回神過來發覺了她的意圖——老夫人衕意珞琳進宮,未嘗不是對她如此行事不滿的回應。

    雁姬只是沒有想到,封建勛貴世家的祖孫之情,薄弱至此。

    “是因為珞琳的關系嗎?”男孩開竅晚,但只要開竅,身邊又有智囊提醒,處事手段是一日千里,驥遠亦如是。“來的路上我跟她說了,我也不衕意她進宮。”新月與阿瑪有私,自此兩人被深宮阻隔,他們一家更應該就此避嫌、不再糾葛才是。“只是珞琳她……”

    珞琳簡直像被鬼迷了心竅。如今她對新月的好感早不復當初,也正因為此,她思考的角度是利用,“將軍府對新月和克善有收留的恩情,為了這個,我進宮之后新月也會看顧我,我不會受什么苦,但我進宮再出來,身份就不一樣了,對哥哥你和對額娘都會有大幫助。”只差沒有明說鍍金之后她更嫁入更高的豪門,與娘家兄弟互為倚助。

    驥遠簡直震驚:珞琳什么時候考慮問題這樣現實?好像不久前她還只是嘰嘰喳喳不曉世事的少女。只是,“你以為旁人統共是傻的,好處盡讓你一個人占了?”新月讓她進宮陪伺,絕對沒安好心。驥遠恨不得把阿瑪跟新月的私情掰碎了講給妹妹聽,又實在難以啟齒。

    雁姬卻直接得多,等珞琳來了,直接道:“你不能進宮。”

    珞琳遲疑,“額娘……”

    “額娘不會害你,”雁姬打斷她,“你留在別莊為額娘伺疾,哪怕就是太后下了懿旨,在孝義面前也不能勉強。”

    雁姬兩輩子都沒有憑借身份理所當然對人提要求。少年時她也曾憤怒,父母憑什么僅僅以“我是你爸(媽)”,就“我要你怎樣,所以你得怎樣”。現在她異地而處,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也能這樣心安理得,理所當然地對子女提要求。

    “額娘,我想去……”

    “你哥把你的想法告訴我了,只是你還小,額娘也還在,還不到你出面為自己搏前程的時候。皇宮深險,你是額娘嬌寵長大的千金,額娘舍不得你去做人下人,去吃苦。”

    “額娘……”珞琳哽咽,眼淚滾出眼眶,“額娘,阿瑪和新月是不是……”

    珞琳雖然天真一點,卻不是傻的,加上雁姬和嬤嬤的調教,和一段時間以來管家接觸世事,她已經學會對許多事去思考、懷疑、辨偽,新月關於玉綴子的解釋,與其說是新月回答得很圓,不如說是珞琳選擇去相信,但是人做下的事情,總會留下痕跡,珞琳管著將軍府的俗務,關於努達海和新月兩人私情的證據,她再選擇忽視,也屢次發現端倪。

    面對額娘和哥哥共衕的沉默,珞琳的懷疑得到證實,“嗚……”

    驥遠雙手握拳,手上青筋暴起。男人不該頂天立地,忠君為國為家的么?阿瑪攜恩與忠臣遺孤有私,罔顧妻兒感受,是為……不忠不義。

    驥遠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驚得渾身戰栗。卻無法自控。

    “你們阿瑪總是對得起你們的……”從前她作為離婚案女方的代理人,總是勸女方“為了孩子的心智健康,不要在他們面前說爸爸的壞話,哪怕你再恨”,現在她對努達海一點感情也沒有,卻也不想值此情勢敗露之勁為他說好話。果然作為旁觀者,遠遠比當事人容易高大上。“至於額娘,只要你們兄妹前程無礙,額娘一切看得開。”

    這是實話。雁姬熟知前情發展,知道新月與努達海私情最終暴露,新月與努達海為妾。屆時將軍府雖然會置於風口浪尖之上,但只要她自己嫡妻的地位不動搖,驥遠和珞琳的前程所受的影響也有限。這也是雁姬不願與努達海正面對抗的最大原因。劇情大神無法違逆,只能明哲保身爭取最大權益。所幸真正的雁姬已經離去,憤怒和絕望也可避免。

    驥遠和珞琳再為自己額娘委屈,但將一切揭露并無濟於事,只好隱忍下來。

    珞琳雖然掛念進宮所能獲得的利益,到底心疼額娘,也不願再她傷病時遠離,只好聽從雁姬,打消主意。

    母子三人說定,雁姬召見阿山。

    努達海不願親身前來,卻派了自己的心腹來向妻子傳達問候,也不知算有情還是無情。

    雁姬簡單白粉敷面,淤青的傷痕更難免觸目驚心。她沒有搞隔著屏風相見那一套,阿山面見她悽慘的尊容,把話傳達之后,不得不短暫地沉默下來。

    從前將軍恨不得把夫人捧在手心里,如今又恨不得把新月格格揣在懷里,竟把一個恩愛有情的舊人,冷落到如此境地了。

    雁姬也不與他多說,不過讓他給努達海傳話“一切無礙,但請放心罷了”。

    珞琳留在別莊為雁姬侍疾,驥遠和阿山一衕返程,走之前,驥遠看到別莊管事孫行提溜著一中年漢子走過,為關心額娘計,便住了馬問道:“孫管事,此人犯了何事?”

    中年漢子不待孫行回話,先癱倒在地磕頭求饒,“少爺,我就是在山上做了几個陷阱,啥壞事也沒干啊。”一邊磕頭一邊哭嚎,面上涕淚交加。

    孫行恨得不行,踢了他一腳,“少爺面前做這丑態作甚?閉嘴!”漢子抽抽噎噎收住哭嚎,孫行又肅面回答驥遠的話,“回少爺的話,夫人讓小的派人去清山道上捕獸的陷阱,守到這懶子鬼鬼祟祟地上山,問清楚山道上的陷阱正是他做的,便把人捉來問話。”

    做下人的,自要體察上意。夫人在別莊上出事,雖然沒有責罰他,孫行卻戰戰兢兢,是以主子只交代他上山清道,他卻難免多想,自覺派人蹲守,果然等到心虛的人。

    驥遠皺眉,中年漢子怕得不行,把頭磕得嘣嘣響,“少爺,貴人,小人世代住在附近的東李村,家中以捕獵為生,我在山上放陷阱,是為了捕獵,不是故意禍害貴人啊……”

    孫行又踢他一腳,“你是個什么東西,在少爺面前敢稱‘我’……”

    阿山勒馬,居高臨下的觀察眼前事態,驥遠著急回府,聽得孫行又提孫二狗一家,便招手叫來自己隊伍中的一個護衛,“你留下拷問,看是否有隱情……”未盡之語自然飽含意味。他生於此,長於廝,自然不比他的便宜娘有人道主義,“沒有便罷了,該罰的罰,該逐的逐。”

    護衛拱手抱拳,“是!”

    驥遠一行這才勒馬遠去。

    雁姬聽孫行來報告始終,便道:“驥遠既然接手,就由他的人自行主張便是。”

    另一頭阿山向努達海回報,努達海聽得他說“夫人面有重痕”,沉默良久,只道:“夫人沒有傷筋動骨,我便也放心了。”

    阿山心下一涼。

    等他當值已過,返回自己家中的時候,對住臥病在床憔悴的妻子,心中生出比往日還多的憐惜來:“阿青,驥遠少爺賞了我一支百年老參,我已經囑咐大夫入藥,你很快就要好了。”

    阿青與他二十余載夫妻,也很有一點謀思,聞言不喜反驚:“是少爺賞的,不是將軍?少爺是想……”單純向阿瑪的心腹示好,還是要撬牆角?

    阿山沉默,拍拍妻子的手背,“你病中不要多思,我心中有數。”

    夜里阿山提了一壺酒,找老朋友張一魁喝酒,“老哥,當年你在老將軍跟前几多風光,小弟微末,是又敬又羨啊。”

    張一魁灌下一杯酒,“你都說了是當年。如今我可比不得你。”

    “走鳥盡,良弓藏,老哥是否曾有怨懟?”

    “……呵呵。”

    ~~~~~~~~~~~~~~~~~~~~~~~~~~~~~

    雁姬與珞琳留在別莊,因驥遠留意傳達,消息比從前靈通。比如新月已經進宮,他他拉老夫人惱怒珞琳反復,努達海連日醉酒。

    另,秋狩如期舉行,驥遠和兩位表兄弟都如願獲得不錯的名次,并得面見聖顏授予軍職。

    最石破天驚的,是武藝名不見經傳的費揚古名列前茅,并得聖上青眼,賜封貝勒。

    “未將對手底細盡數探明,是兒子輕敵失策。”驥遠在信中如此隱晦表達會費揚古或封爵位一事的疑惑。

    雁姬卻明白,顯然皇室這是為新月賜婚費揚古造勢了。

    費揚古出身勛貴,卻家勢沒落,皇帝給他爵位,讓他足以匹配端親王府的嫡女,哪怕以后不給他實職,也足以掩住悠悠眾口了。

    雁姬不由慶幸,哪怕沒有新月與努達海的私情在前,她拒絕太后對驥遠的指婚也是對的:驥遠或許會獲封有名無實的高職,卻絕對沒有機會繼承將軍府曆代在軍隊的積累,只待努達海老邁釋兵權,將軍府的沒落指日可見。這對心有遠大抱負的驥遠來說,必將是痛苦的吧。


第18章
新月格格指婚費揚古貝勒,一時之間,成京中首談。

    哪怕驥遠決心拋卻前情,也難免抑郁難消。努達海更是鎮日借酒澆愁,頹喪至極。驥遠見此,心中竟有隱秘的快\\感:你拋卻人倫禮儀,也不過求不得。

    這份痛快,到了雁姬面前,卻很快為擔憂替代,“額娘,阿瑪他已經向朝廷請旨,領命攻打十三軍。”額娘縱然為阿瑪移情傷心,更為他再上戰場擔憂吧?

    然后他會被十三軍打得屁滾尿流,兵敗消息傳來,新月留信逃婚私奔至戰場,與努達海訂下生死相許的誓言。雁姬心想道。

    “額娘,”驥遠吞吞吐吐,一狠心把未盡的話說出口,“此次阿瑪領軍出徵,我也已請旨跟隨。”

    雁姬皺眉。縱然她理智上知道驥遠想謀前程,只能上戰場,但時至今日,她已經對驥遠產生感情,雖然比不得親生的母子情深厚,也是設身處地為他憂心了。想到戰場上刀劍無眼,就難免心慌。

    驥遠當然明白額娘的擔憂,“額娘,舅舅也說此次時機正好,兒子已經長大,得為前程奔走了。額娘且等著,兒子總有一日為您掙得一品誥命。”

    “要是此次徵戰失敗呢?”

    驥遠不以為然,“朝廷兵士精悍,且數倍於匪軍,必然能殲敵凱旋。”

    雁姬苦於無法說明,努達海此次徵戰,是被劇情大神安排落敗了的。

    烏拉齊和烏魯兄弟正奉命來探病,兩人從旁聽了半晌,烏拉齊接話道:“姑母不必擔憂,此戰我們兄弟也奉命參加,屆時我們與驥遠互為倚助,哪怕萬一戰敗,責不在下,我們這等小將領也當能全身而退。我阿瑪的意思是,領軍最怕紙上談兵,我們三人既然出身軍將之家,也只能於戰場上謀前程,因此參與實戰累積經驗最重要,軍功倒在其次了。”

    雁姬無奈,驥遠前程如此,她就是阻止得了他這一回,也阻止不了他下一回。愛之適之以害之,蒼鷹她不能當成家雀來養。因此只能反復交代三人屆時守望相助,留得性命安全為上。

    珞琳也在一旁。滿人沒有漢人那樣看重男女大妨,何況雁姬的殼內有一顆現代人的靈魂。

    “額娘,阿瑪要出徵,我要不要回府?”親爹雖然跟閨蜜精神出軌了,姑娘還是挺掛心他的。

    “要回去,”老公和兒子都要出徵,雁姬自己也不能再久避別莊,“只是不急在這一兩日,免得你阿瑪再把你送進宮。”陪新月。

    努達海好像真的能做出這種事。

    驥遠和珞琳一起沉默下來。

    烏拉齊見氣氛陡然沉重,并不深究話中深意,便轉了話題,沒几句三個老表就約著天高地闊去跑馬。珞琳也躍躍欲試。

    烏魯年輕直接,斜睨她道:“你行么?”

    珞琳潑辣勁上來,不服氣道:“比了才知道。”

    烏拉齊笑著打圓場,“大家一處散心,就不要說比賽了。”

    雁姬含笑看著他們,心下一動:珞琳和兩位表兄血緣關系已經遠了,有沒有可能?

    雁姬一直擔心珞琳的婚嫁會受到努達海與新月的丑聞的影響,就算嫁出去了,也可能會遭受婆家的鄙薄,但嗣兄一家與雁姬利益攸關,又知根知底,并沒有這種顧慮。

    只是時人信從“娶媳低娶,嫁女高嫁”,以珞琳現在的內大臣、大將軍之嫡女的身份,將她嫁入舅家,他他拉老夫人未必願意。

    但如果等丑聞爆發才表示聯姻的意願,又有一點求人救火的意思,哪怕嗣兄答應,雁姬的嫂子心里也未必舒坦。雁姬并不希望珞琳的婚姻還沒開始,婆婆就對她心存芥蒂。

    雁姬冷眼旁觀,看不出珞琳是喜歡穩重的烏拉齊多一些,還是與爽朗的烏魯更加志趣相投。這二人與驥遠原定只停留一個下午,即時趕回承德。雁姬問明此時軍隊還沒有立時積集,就留著他們多住了一個晚上。

    等第二天雁姬和珞琳與三個小伙子送別,雁姬就直接問了自己的便宜閨女:“你覺得你兩個表兄怎么樣?”

    珞琳聽懂了,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秒鐘,臉上現出一抹羞澀。

    有戲。

    雁姬直說了自己的顧慮,“當然,我們也不能因為顧慮還沒發生的事就退而求其次,還得看你的意思。”

    雁姬所顧慮的珞琳想到過嗎?她并非對世事一無所知。在確認阿瑪與新月有私情之后,珞琳為自己額娘不值、傷心,也為自己將遭遇的難堪憤怒:以后她出現在社交圈,旁人就會竊竊私語:她阿瑪對和碩格格挾恩生情,她的品德修養也一定有虧……

    “……我聽額娘的。”

    “不,這事我只提供建議,願不願意得你自己拿主意。”雁姬說道,“我可以直接要求你別進宮,因為繼續跟新月糾葛并不明智,更因為我心疼你,所謂鍍一層金嫁得更好更是無謂的,哪怕就是將來,以你的出身,嫁入宗室也沒有問題——如果這是你更喜歡的,高門,顯赫的身份和排場,那低嫁的好處在你看來就不算好處。我不會勉強你。”

    “……額娘建議我考慮表兄的理由是什么?”

    很好。雁姬贊許地笑了笑,“我娘家底蘊比將軍府略差一些,卻也是勛貴。你的舅父后來承嗣,與你舅母先貧窮后富貴,兩人卻始終謙遜溫厚,這很難得,尤其難得的是,你舅父至今房里也沒有小妾、通房,”雁姬看珞琳欲言又止,明白她的意思,“不是所有人都跟你阿瑪一樣不能從一而終的——不過說起來,哪怕能保持二十年,也比從來沒有過更好不是嗎?你的表兄們有父母的表率在先,自己也養出很出眾的人品,這樣的兒郎在當今很少見。據我所知,你大表兄待你大表嫂就是一心一意,你舅母在我面前也沒有說過她一句不是——衣食無憂,夫妻恩愛,長輩愛護,這就是我認為的好姻緣,你願意要嗎?”

    “……我聽額娘的。”

    雁姬笑起來。

    珞琳臉紅,索性跟額娘坦白,“我覺得二表兄人很好。”

    在三個便宜侄子里,雁姬其實也最喜歡烏拉齊。世人向來看重長子,愛重幼子,次子則被忽略,烏拉齊在家中居二,卻不見一絲陰郁,是一個很溫厚很努力的青年。

    “我會尋機跟你舅父舅母透信兒,只是這是一件雙向選擇的事情,也得看他們的意思,”雁姬道,“尤其將來你阿瑪的事情要是敗露……雖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但如果他們因此打了退堂鼓,這等人品,我也不樂意你嫁過去的。所以,你二表兄,也要多觀察,免得你傷心。”

    珞琳點點頭。

    雁姬有點不忍心,“你怪不怪額娘把話說得這樣白?”把少女的天真和憧憬都打碎了再重建。

    “額娘是為了我好。”珞琳搖頭,“我明白額娘的意思,二表兄是個好人選,但也得等確定無疑了,再更投入。”

    ~~~~~~~~~~~~~~~~~~~~~~~~~

    雁姬和珞琳離開別莊前,孫行已經按照驥遠的意思,把雁姬在山上摔跤那日隨行的仆婦及家人都打發了出去。孫二狗一家也在其中。那個在山上布陷阱的村民,不知是否是因為畏懼,在被放回去的次日,就連衕家人一起離鄉投奔親戚去了。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規則。雁姬也不多說,由著驥遠做主。

    母女二人回到將軍府,為出徵的努達海和驥遠送行。

    甘珠扶著雁姬回房,“夫人,費揚古貝勒那里?”

    “傳信,讓費揚古貝勒知道端親王府的新月格格有多么高貴、美麗,讓他接近她,喜愛上她。”

    一個人有所求,有所盼,付出精力,如果不能如願,失望和憤怒一定加倍吧?

    當然,她希望他一切如願。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3:25

第19章
此前雁姬避走別莊不久,他他拉老夫人還是發現了努達海與新月有私。也猜到了雁姬滯留別莊的用意,因此她順水推舟,也不提醒努達海盡快將雁姬接回,使得新月寄居將軍府名不正言不順,最終果然等來太后令新月回宮的懿旨,他他拉老夫人這才暗松一口氣。

    孫子娶端親王府的和碩格格是一門好親,年近不惑的兒子勾搭孝期貴女可就是丑聞了。他他拉老夫人雖然看到努達海借酒澆愁,但也松一口氣,并不揭破兒子的心思。后來又傳來消息,太后給新月及費揚古貝勒指婚,老夫人心疼旁落的爵位,可是也暗自松了一口氣。不想努達海卻難以承受打擊,請命出剿十三軍。

    “額娘,我沒有辦法,我的月牙兒要成為別人的了,我如果還留在這里,我一定會心痛死掉的。”努達海面對老夫人的質問,一怔之下承認了,“我知道這是不應該的,我也曾經想放棄,可是真正的愛情總讓人情不自禁……”

    老夫人簡直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幸虧雁姬拒絕了太后為驥遠和新月指婚,”她喃喃說道,“你都忘記了吧,事情已成定局。額娘也不再怪你為了這么個理由出徵,額娘只希望你擅自保重,凱旋歸來。到時額娘給你做主,為你納上几房美妾。雁姬把著你多年,是時候教她守婦道了!”

    “額娘,兒子不要納什么妾。兒子對新月……并非為的是貪色,兒子是愛上她了呀!除了她,旁個我都不想要了。”努達海渾身難掩落拓,見老夫人氣怒,跪下磕了三個頭,“累額娘擔憂,是兒子不孝。額娘且等著兒子得勝歸來!”

    努達海和驥遠出徵后,他他拉老夫人再看雁姬,想到她已經遭受來自於自己兒子的背叛,心中生出一絲可憐,可是轉念一想,她當是早早就看出努達海與新月之間的端倪卻瞞著自己,又覺得氣恨,且有二十年來努達海不納妾的惱怒,於是便對雁姬道:“我看努達海房中少人服侍,你作為賢妻,應當為他著想才是。待他此戰得歸,你少不得為他安排几個房中人。”

    雁姬吃驚,又好笑:這天下做婆婆的都覺得兒子理所當然要坐擁齊人之福呢。不過她也無所謂,道:“額娘說的是,媳婦會照做。”

    “……你能想開就好。”

    ~~~~~~~~~~~~~~~~

    皇宮中。

    “格格,您不要再哭了。”云娃勸著新月,“大將軍英名在外,這一次出徵定也能大勝凱旋。”

    “你不懂,努達海是因為我才離開的,”新月哭著搖頭,“我聽努達海說過,攻打十三軍要再准備一兩年方得良機,他這么倉促,一定是我讓他痛苦了……我好難過,云娃,我心痛得要死掉了。”

    “格格,格格,咱們都忘了吧,”云娃給新月擦眼淚,小聲地勸她,“您的額附是費揚古貝勒,萬歲親自下的聖旨……您想想克善世子,想想您自己,哪怕就是為了大將軍好,請您都忘了吧!”

    “我忘不了!忘不了!他跟天神降臨一樣救我於亂軍之中,只第一眼,我就愛上他了!”

    云娃沒有辦法,只能設法給陪侍克善的莽古態傳遞消息。“格格對將軍念念不忘,怎么辦?太后已經指婚,已經毫無辦法,格格和將軍是不可能的呀。”

    莽古態陰沉著臉,“是啊,已經指婚。如果早點動手就好了,格格也能如願,只恨一時心軟,錯失許多良機……”

    云娃驚慌地搖頭,“不要再說了!之前你說對雁姬夫人……我本來就不衕意你這樣勸格格!如今一切塵埃落定,當務之急是讓格格愛上費揚古貝勒啊。”

    可是新月自覺無論如何不能愛上眼前的男子。脂粉氣太重,比不得努達海的英武。笑容太諂媚,比不得努達海的溫和矜持。

    費揚古卻越看新月越是心喜。空中新月一樣的女子,眉眼盈盈,總似有脈脈不可語的溫柔與哀愁。

    人美且嬌不說,身后還有一座端親王府。費揚古也不傻,不說家里阿瑪的嘮叨,□□也給他分析了,聖上好端端賞自己一個貝勒,為的就是匹配新月格格。新月格格是忠誠遺孤,胞弟是未來的端親王,跟新月結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思及此,費揚古更覺得費心打點求見佳人一面值得,笑得也越發溫柔風流,“你日后若有想要的、想吃的,宮里不方便張口的話,你只管打發人給我傳話。”

    新月不語,也不點頭。費揚古只看到人比花嬌。

    宮里的人慣常看人下菜碟,縱使新月姐弟是朝廷的活招牌,內務府卻不是人人買賬,費揚古暢想未來,很是費了心思為新月姐弟在宮中打點。

    御花園里這一面是太后有心成全,過后還打趣了一句,新月有苦說不得,夜里卻哭。

    云娃心疼得很,莽古態也看不上費揚古:“不過是想借端親王府之勢的紈絝而已!”

    ~~~~~~~~~~~~~~~~~~~~~~~~~~

    雁姬挑出了几個美貌侍女領去給老夫人看。給人做妾、做通房,哪怕是婢女,也有許多不願意的,但也有很願意的,她們都想著,哪怕將軍前面是只要一個的,但萬一呢?萬一以后自己就受寵了呢?就是不受寵,養在將軍府錦衣玉食,也比配個小廝管事之類的強。

    雁姬早就過了教化別人的年紀。有人上趕著願意,她又能交差,何必攔著別人的道。他他拉老夫人看見她把人領過去,就勢從中挑了兩個特別出色的,直接提做姨娘。原以為雁姬會反對,不想雁姬卻順從地答應下來了,又令下人打掃屋舍分配份例不提。

    這也算給努達海和新月的“愛情”添點堵,哈哈。雁姬想著。

    珞琳卻為自己額娘尤其不平。“額娘,你不怨,不怒嗎?”

    生氣嗎?怨恨嗎?問前世的秦明歌,問真正的雁姬。當然。“可是世情如此,只好接受下來,不然如何繼續生活?你阿瑪已經厭倦二十年的一成不變,就算沒有新月,也會有別個滿月。”

    “簡直對成親絕望。”

    雁姬笑,遞了帖子,帶珞琳回娘家找未來婆婆溝通感情。

    關於烏拉其和珞琳的姻緣,雁姬和娘家兄嫂已經有默契,雁姬也直言相告:“我自己看好烏拉其,但是老夫人和將軍還不知道。如果哥哥和嫂嫂有意,他們那里,我自會去說。”言下之意,是有把握這兩人衕意的。

    雁姬的嫂子難免為高娶惴惴。雁姬索性得閑就把珞琳帶來,讓她二人相處培養感情。

    雁姬與嗣兄剛安說的是另一回事,“我通過張一魁,瓦解了府中部分守衛。如今府中家將、護衛,不再盡是努達海的人。”

    剛安感嘆,“從前父親為你費心選擇努達海,不想有一日你們竟到此地步了。”做老婆的費心滲透老公的手下,給兒子找的軍師也從娘家里找。

    “也未如何,不過是我不想做被圍養的家兔而已,”她從來都是自己守衛家園的狼,“將軍和新月格格的事,我也未瞞兄長。概因此事不僅影響我和驥遠兄妹,兄長這里也必然會受牽連,”外甥做將軍府的繼承人,和做繼承人的兄弟,可是兩碼事,“我與努達海前事如何,我也不知。只是我已難再信任他,臥榻自側,自然要有自己的人守護,我才能安枕入眠。”

    一個律師對一段出軌的婚姻,第一反應是什么?看牢自己的財產和人身安全。

    剛安還待再勸,“其實努達海也不錯了,二十年來他也只守著你,這又有几個男人做得到……”

    雁姬笑,“哥哥守著嫂子一個,可不止守了二十年。”

    “我與你嫂嫂不衕,從前未富貴時,她跟著我吃了不少的苦……”

    男人的堅持和不堅持總是有許多理由。雁姬笑著搖頭。

    剛安畢竟不是親哥,縱然關心,也不好再多談此事,兩人就將軍府的守衛人員及安排又談了一會,雁姬和珞琳還要趕回將軍府陪老夫人用飯,因此告辭。

    雁姬被扶著上馬車之前,從宅子后門趕著送菜車要離開的老頭并一個少年避在巷子一側,雁姬掃了少年一眼,略有點眼熟,上了馬車回程途中才恍然想到:這是別莊里的一個仆從的孩子,他娘正是孫二狗家的,他們一家曾因她在山道摔跤一事,給她磕過頭,她前后見過人几面,略有印象。

    此事原無甚大不了,恰好回府之后,孫行親自押送莊上的出產來府,雁姬便招了他問:“我記得驥遠讓你把好几家人都攆出去了,如今他們如何?”

    “夫人慈善,現在還記掛著他們,”孫行笑道,“那几家人,除了孫二狗一家到城里投奔親戚,旁的也沒甚出路,還待在村子里呢。他們想佃几畝地來種,求我求得狠,我正想請夫人示下呢。”

    雁姬點頭,“你看著辦吧。”不過,“孫二狗家的親戚做什么的?”

    “這個奴才也不清楚,左右不過做點小營生吧。”

    雁姬點點頭。這件事情便拋開了。

    ~~~~~~~~~~~~~~~~~~~~~~~~~~~~~~

    雁姬記得,努達海此次攻打十三軍,是以戰敗告終。但以她的私心來說,她希望事情有轉機。畢竟驥遠也出徵在外,雁姬不是不擔心。

    “夫人,海棠來回話。”甘珠掀了簾子進來道。

    被喚作海棠的少女進來行禮,雁姬微笑著看她,“海棠,你阿青嬸身體大好了嗎?”

    “是的,夫人,”海棠恭敬地回答,“有夫人送的好藥材調理,阿青嬸已經大好了,平時也能下地走几步路了。嬸子讓我回了夫人,過兩日她就來給夫人請安。”

    “不用。你回去告訴她,讓她安心養病就是。”雁姬道,“海棠,你們相處得可好?”

    海棠紅著臉,“嬸子待我像親女。”

    阿山的妻子阿青因病臥床,苦於藥方子配的藥材過於貴重,替代的一般藥材起效不大,雁姬知道后,從自己陪嫁的積年藥材里撿了合適的送給她。

    至於海棠,是張一魁的女兒,因雁姬見阿山的獨子與她適齡,便為他們牽了線。努達海知道了,還贊她想得周到。

    如今阿山陪侍努達海出徵,其獨子是驥遠護衛團的一員也跟著出徵,阿青獨個在家中,海棠便去給未來婆婆侍疾。

    海棠回了几句話,雁姬又賞了她藥材,讓她下去了。

    時間流逝。前方有消息傳來,努達海戰敗十三軍。將軍府上下震動。

    隨后,又有消息傳來,新月格格在與費揚古貝勒成婚前夕,留書出走,言明為了努達海,遠赴戰場而去。

    太后震怒,召他他拉老夫人和雁姬進宮。

    雁姬在整衣上車之前,突然昏厥。他他拉老夫人不得不只身進宮,待她回府,甘珠也打聽到了消息,“老夫人受太后質問,除冠謝罪。”

    雁姬此時身體虛弱,強撐著聽完,又陷入昏睡。此后也是一病不起。

    某個夜晚,雁姬在灼熱的火光和濃煙中驚醒,醒悟到:不對,我這不是生病!不是!


第20章
在所有的丈夫出軌的婚姻里,妻子總是最后一個知道。

    彼時秦明歌三十四歲,正宗的高齡,卻努力想懷上孩子。

    秦明歌18歲入讀大學,與丈夫張嘉永,也即自己的初戀男友做了衕學,一年后兩人確認戀愛關系。畢業后第二年,兩人結婚。從當初談戀愛到現在攜手相伴,兩人做足了15年的愛人。

    其實,秦明歌和張嘉永是有過一個孩子的。當時他們方大學畢業,都是一腔滿志躊躇,想著一展身手,不再倚賴父母供養,各自找到工作后便雙雙從家中搬出。兩個年輕人既為了節省開支,也因為水到渠成,未婚住到了一塊,天長日久,難免就越了雷池。

    然后,秦明歌懷孕了。

    女人天性熱愛幼兒,何況秦明歌孕育的是與男友的愛情結晶。她提出兩人盡快結婚,把孩子生下來。張嘉永衕意前者,卻認為此時并非要小孩的好時機。

    張嘉永在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競爭激烈,忙時日日加班到午夜,一周七天,統共擠得出半天安撫女朋友。何況他還要考注冊會計師,要賺很多錢。如果小生命來臨,他必將分/身乏朮。

    秦明歌也有顧慮。她自己剛剛拿到律師資格證,進入律師事務所做助理律師,最幸運的是,她跟到了一位資深、富於經驗且樂於傳授的大狀。此大狀姓徐,多次在人前夸贊秦明歌:“律師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可是如果新星此時懷孕,并、生子育兒,至少得花費兩三年,屆時新星哪怕不隕落,也少不得要星光黯淡了。

    秦明歌經過几日几夜痛苦的抉擇,對張嘉永說:“好。”

    於是他陪著她到醫院做了例行檢查,約了手朮的時間。最后秦明歌躺在狹窄的手朮台上,打開自己身體的時候,她便忍不住哭泣:“好疼啊。”

    護士安慰她:“麻醉起效后,就沒知覺了。”

    此疼豈是彼疼。

    夜里,秦明歌躺在床上,在黑暗里安靜無聲地流眼淚。張嘉永溫暖的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別哭。以后我們還會有孩子。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秦明歌和張嘉永稟明了父母,各自拿了戶口本去民政局登記結婚。

    秦明歌的父母衕是初中老師,張嘉永的父母也只是一般工薪階層。兩人從出身、學曆、性情等倒是匹配。何況他們相愛。雙方父母對他們的婚事,都樂見其成。

    但也僅此而已。經濟上的幫助,張嘉永的父母并未提供。張嘉永說,不忍心再讓父母操心。

    秦明歌的父母倒是心疼獨女,想偷偷貼補她。張嘉永說,別拿老人的錢。

    他們真的是相愛,又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在出租房里生活,也依法甜蜜又幸福。

    秦明歌和張嘉永都是聰明肯吃苦的人,不愁出不了頭。十個年頭過去,秦明歌行走江湖,旁人開始喊她“秦大狀”。至於張嘉永,先在會計師事務所熬了几年資曆,后來轉做公司會計、主管、經理,到今日,終於做上了上市公司的財務總監。

    十年里雙方父母都催問過孩子的事情。秦明歌和張嘉永先推說打拼事業不是時候,如今兩人也算功成名就,秦明歌想到小小軟軟的嬰兒,心腸軟得一塌糊塗,於是跟張嘉永說:“我們要個孩子吧。”

    “怎么突然想到孩子?”張嘉永詫異。“這些年就我們兩個,不是也過得挺好的嘛。”

    “再不生,就高齡產婦了。何況人人都說一段婚姻如果沒有孩子做潤滑劑,夫妻多半是要離婚的。”秦明歌玩笑道。

    “……呵呵,好吧。”

    其實這個時候,秦明歌就應該發現端倪了的。

    只是她一心投入造人大業。調養身體、計算周期、測體溫,等等,折騰大半年,一點動靜也無。

    他們律師做前台助理的22歲姑娘,卻很苦惱地告訴她:“跟男朋友一次沒戴套就懷上了,我得去做手朮,您給批假期吧。”

    秦明歌回家跟張嘉永感慨,后者溫和道:“我們順其自然,最要緊是你的身體。”

    他們在家里招待張嘉永的衕事。對方一家三口到來,五歲的女孩兒嬌美似小公主,秦明歌羨慕,與孩子的母親玩笑:“我要是現在懷上兒子,咱們結娃娃親吧?讓你家公主給我做兒媳婦。”對方雖是丈夫的衕事,可也相熟經年,玩笑之余又衕人抱怨,“果然懷孕要趁早,如今年紀大了想懷不如意,天天得吃一大把藥調理。”

    這位女士在公司任職人事總監,也是一位長袖善舞的女強人,只是聽了她的話,,莫名臉色奇怪。

    秦明歌心里“咯噔”一下,問對方:“李玉,咱們也認識几年了,是不是我家張嘉永出什么事了?”

    “我很欣賞你,常常跟我老公玩笑說,如果我是男人,一定追你,”對方一開始所答非是,又嘆氣,“明歌,你要明白,男人慣常逢場作戲。”

    秦明歌一顆心墜入谷底。

    很快,與那個女人有關的材料擺上了秦明歌的案頭。

    張妍,23歲,張嘉永手下的經理助理。

    秦明歌也是一個有氣質有容貌的女人。但是她34歲,跟張妍擺在一處,年輕完勝一切。何況,喜新厭舊是男人的本性。

    秦明歌在少年時候,曾經覺得男人出軌是最不可饒恕之罪狀。時至今日,她的職業、年齡、閱曆給她的思想帶來變化:男女之事,說白了也就那半個小時的進進出出,她跟張嘉永在一起15年,對方於她就似她的左右手,如果放棄,痛不可測。

    是的,她原想選擇原諒。可惜張嘉永不領情,他用一貫溫和的聲音說道:“明歌,對不起,我本來就在猶豫該怎么向你開口,如今你知道了,錯都在我,你盡管怪我沒關系,但是我必須為張妍負責,她懷孕了,我得對她負責。”

    那我呢,我也懷過你的孩子。我們在一起的15年。我為你付出了我的半輩子。

    張嘉永不知道這些嗎?他知道,可是男人通常只心疼他愛的女人。

    還有公公婆婆,兒子出軌他們不以為恥,反而沾沾自喜“我可總算盼來我的小孫孫了”,尤其婆婆說,“明歌,你耽誤了我們嘉永許多年,我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如今你就好聚好散,放過我們嘉永吧。”

    秦爸秦媽聽了,氣得渾身發抖。婚變之事秦明歌本來不願父母操心,可是中國人的婚姻,向來不只是兩個人的事,秦爸秦媽的意思,也是給張嘉永改過自新的機會,免得女兒年紀老大了還失婚。不曾想,當面遭受親家這樣的侮辱。

    青春靚麗的張妍素著一張清純楚楚的臉,一手虛扶著并不明顯的肚子,眼里含著眼淚對她說:“姐姐,都是我的錯,我并不想破壞你的家庭,我一直攔著嘉永不讓他告訴你……”

    當然不能先說破,買車置房,華衣首飾,用的都是秦明歌和張嘉永的共衕財產。對此類涉及第三者的糾紛,法院現在已經以不屬於民事訴訟的范疇為由不予受理,如果張嘉永為張妍買了房,秦明歌才是真的人財兩空。

    何況為這種事情上法庭,她在業界還怎么混。

    秦明歌已經失望透頂,對著張嘉永冷笑,“你真讓我惡心。”對方自覺企圖無所遁形,狼狽躲開她的視線,“我是律師,離婚財產怎么分配,你自己看著辦吧。”

    如果事情以秦明歌和張嘉永離婚告終,也不過就是一段傷心人的故事,最終一切怨懟和傷害都會被時間撫平。

    但總有人的下限超底限。

    張嘉永的父母所住的房子,是張嘉永和秦明歌發達后為他們購買,因由秦明歌一手操辦,寫的是她的名字。兩人要離婚,秦明歌自然要分割這所房子。房子是一幢獨立小別墅,當年秦明歌內部價購進,如今市值不菲。

    張媽如何氣得過,便來尋秦爸秦媽的晦氣。秦家爸媽教了一輩子書后退休,一直住在單位的集資房里不肯搬走,兩人平日謙遜溫和,跟四周鄰居、衕事很相得。張媽几次來大鬧,又在四周圍散布謠言,說秦明歌生不出孩子,不守婦道,被他們老張家踢出門,還想四不要臉耙張家的財產。

    秦明歌是秦爸珍愛的女兒,離婚一事,本就覺得女兒受盡委屈,如今女兒被倒打一耙詆毀名譽,連他們兩個老人,也要遭受鄰居、衕事背后的指指點點。秦爸激憤之下,暈倒在地,被送至醫院急救。

    老人家本來就有多種老人病,如今因激憤急病發作,危在旦夕。秦明歌與老母親守在手朮室外,心中一片冰涼。

    雪上加霜的是,秦爸由手朮室轉入重症病房還未蘇醒,守了一夜的秦媽也跟著暈倒。秦明歌心力憔悴,托關系求人找了雙人病房,守在父母窗前,每一秒鐘都像煎熬。

    張嘉永匆匆趕至醫院,“媽她不是故意的……”張媽張惶回家,悻悻地道:“誰知道秦老頭這樣受不得激。”又擔心,“他萬一有個好歹,不會讓我一命抵一命吧?”

    張妍安慰她,“媽,現在是法治社會,殺人才犯法呢,他自己身體有病,不關你的事。不信你問嘉永,他懂法。”

    “兒子?”

    張嘉永嘆一口氣,“我去醫院看看。”等他到了醫院,看著前期消瘦憔悴,張口就是這一句話。

    “如果我爸媽有個好歹,我不會放過你們的。”秦明歌平平靜靜地說道。

    “你……”張嘉永煩躁,“明歌,你為什么總是這個樣子?”

    “我?什么樣子?”秦明歌反問。

    然后她聽到在他的眼里,她是一個強勢、不講情面的人,哪怕對公公婆婆,也不假以辭色。

    秦明歌做這份職業,接觸過許多推卸責任的人。那些人總是以責備、指責來回應詢問、責備。

    沒有想到,相伴15年的人,也不過是這樣。

    “那我爸媽呢?你也叫了十來年爸媽,他們對你如何?”

    張嘉永皺眉。與岳父岳母再想得,也越不過自己的父母。何況老婆都不要了,岳父岳母的情分算什么。

    秦明歌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他在想什么。

    她的唇角甚至上翹,因為臉上還殘留疲憊和悲哀,這個笑容先變得詭異,“你是了解我的,”出於性情和職業需要,秦明歌說話總是聲音不高不低,條理分明,“我認為你有錯,你的家庭也有錯。理由你也心知肚明。你們賠罪吧。不然,我會讓你后悔的。”

    張嘉永找了許多人來說和,有一些是他們共衕的朋友,有一些是以秦明歌今時今日的身份也要尊敬的,“何必咄咄逼人,大家好聚好散。”

    前公公,也吞吞吐吐提著果籃來探病,道:“這事是老婆子不對,醫藥費我們出。只是明歌,你年紀也不小了,早點看開,重新嫁個好人吧。”

    秦明歌一律含笑以對。無人知道,她腦海里血液奔涌,太陽穴日夜“突突”跳動,“15年,”她心想,“不只是我的15年,也是我爸媽的15年。他們此刻躺在病床上。”

    秦明歌最后一次與張嘉永心平氣和地交談,問他:“你還記不記得,我說我這里有一根線,”我指指自己的腦袋,“我不讓自己越線,因為越過去了,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第21章
一個人走在路上,踩到了狗屎,是去洗干淨了繼續上路,還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跟拉屎的狗糾纏不休?

    毫無疑問,前者明智。

    所以秦明歌在極度的痛苦和失望中也曾勸過自己,張嘉永只是不再愛我,但是我們也曾有過好時光,現在的他、他的父母、他的小三都讓我惡心,那我就趕緊脫身吧。

    可惜這只狗,不但拉屎,還追著咬人,她沒有辦法,只好想辦法把狗打死了。

    張媽等人不願意分割現住的小別墅,秦明歌就讓他們一毫也拿不到。

    當初買這個房子,恰逢張嘉永升職財務經理,月薪將將過萬,很是躊躇滿志要給老婆換大房子,秦明歌自己也首次做了一次風險代理,有一筆五位數即將到賬,於是便衕意了,托朋友關照,拿到了這處房子的內部價——如果一次性付清全款,還可以打九折,秦明歌自然心動,只是麻煩的是她與張嘉永的存款拿去投資還有小一月才回款,於是她便衕自己父母商量,秦爸給了她一張銀行卡——里面几十萬是他與秦媽兩人一輩子的積蓄,給自己的獨女,有什么不舍得,何況說的是借。還有那一筆到賬的代理費,張嘉永讓人直接匯入秦爸的賬戶,然后拿著卡,去交了房款。

    “這是我父母對我個人的贈與,雖然是在我們的婚姻存續期間贈與的,也算是我的個人財產,如果有疑問你可以去看看婚姻法解釋三。或者,我給你推荐一位好律師?”秦明歌笑著對張嘉永說道,“不過我建議你不要上法院,一審法院審理民事糾紛適用簡易程序審限三個月,適用普通程序六個月,這房子現在值多少?起碼值六百萬吧。這么大數額,毫無疑問法院會適用普通程序,然后還有二審的三個月,這么長時間,孩子該生下來了吧?”秦明歌的眼神往張妍的肚子上打轉,后者受驚一般護住自己的肚子——呵呵,秦明歌似笑非笑再看住又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如果孩子確實是你的,這就是你出軌的鐵證,准確地說,是重婚吧?你們對外不是以夫妻名義衕居的嗎?他們,”秦明歌指指張爸張媽不只一次對外稱這是他們的兒媳婦吧,我都有人證和錄音的喲,重婚會判多少年,要不我給你找本刑法你自己翻翻?”

    “你把我當做法庭上的對方當事人來對待?”張嘉永不可思議地氣問。

    “不,我把你當出軌的丈夫。”秦明歌加重了“丈夫”二字,“只能說,你找到了真愛,炫耀得太迫不及待了。”他們都還沒分配好財產正式離婚呢。

    這個過程中,張爸張媽也一直旁聽,張媽几次忍不住咒罵,此時更恨得沖上來廝打秦明歌,“你個爛心肝的賤/人,生不出蛋的鐵母雞,見錢眼開的婊/子……”

    張爸似真似假地上來阻攔,張妍在一邊慌慌地勸,“媽,媽,你不要激動……”

    張嘉永好似愣住了。

    秦明歌由著張媽打,只左手護著臉,免得事后不好面對自己父母,并不放抗,右手緊抓著自己的手機,摁下撥號鍵“1”,“110嗎,我遭遇家暴,在某區某路某號某棟。”

    110的值班女警把電話這邊的雞飛狗跳聽得一清二楚,“請注意保護好你自己!某區一大隊值班刑警馬上前往事發地址!”

    秦明歌翹起唇對張嘉永笑,“出軌,家暴,張嘉永,你覺得財產你還能分到多少?”

    她把張媽推開,挽起自己的袖子,“張嘉永有沒有告訴過你們,我在大學時練過跆拳道?雖然段數不高,但在這種場合,也足夠了。”然后她低低著說,“我想這樣做很久了。”

    張嘉永還沒有回過神來,就遭秦明歌一個飛踢重重踢在褲襠上,當下便痛苦地啞叫著蹲下身。張爸下意識一瑟縮,半蹲下身護住自己下/神,張妍尖叫地撲向張嘉永,張媽恨極,掄起身邊的凳子砸向秦明歌。

    秦明歌不躲不藏,硬生生受了兩三下,覺得差不多了,便伸手格住她的攻勢,把凳子搶下丟開,正好砸中多寶閣一個裝飾品,裝飾品受力滾落。秦明歌順勢鉗住老太太的手腕,“我從來都不尊敬你,”她盯著老太太的眼睛,輕聲說,“一個人不能因為她的年齡就理所當然獲得尊敬。尊敬應該靠品德獲得,善良,溫和,富於憐憫的心,你通通都沒有,甚至於你連滿足自己的貪婪的聰明都沒有——我早該想到了,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張嘉永也不過跟你一樣的貨色……”

    張爸在一邊厲喝,“明歌,你鬧夠了沒有?”

    “真奇怪,剛才她打我的時候你怎么不出聲阻止?”秦明歌對著他笑問,“其實你就是個偽君子,假惺惺的,你覺得呢?”話音方落,她迅速放開掐住張媽右手手腕的右手,左右手一齊用力,卸下了張媽的左手手腕關節。

    “啊!殺人啦!”張媽厲聲尖叫。

    張爸嚇得上前,秦明歌迎上前去,不待他反應過來,也抓住他的一只手,卸下了他的手關節。他頓時也悽厲地叫出聲來。

    “秦明歌!”張嘉永忍住劇痛,“你還是不是人?!這樣對待兩個老人!”

    “我還有更過份的呢。”秦明歌道,上前使力掰住他的右手,把他的手腕也卸了下來。

    現在是尖叫一短三長四重奏了。

    “你,”秦明歌指著張妍,“躲什么?我又不打你。你拿三條毛巾,塞住他們的嘴巴——雖然這房子隔音好,可萬一吵到鄰居多不好意思。”

    這不是得罪未來公婆嗎?“我,我,我做不出來。”張妍瑟縮著要躲進張嘉永懷里,后者兩處劇痛,冒著冷汗啞聲嘶叫。

    “你真善良,”秦明歌對她笑,“那好,把你的手伸出來吧?”

    “我懷著孕,求求你……”

    秦明歌聞言呵呵笑,張妍驚恐,爬起來跑進洗手間拿了三條小毛巾出來。

    張媽痛得涕淚齊下,罵人的話都罵不清,張爸徒勞無功地托著自己的左手,沖著張妍嘶吼,“報警,報警啊!把這個無法無天的女人捉起來!”

    “兩分鐘前我報過警了,記得嗎?”秦明歌提醒他,“別擔心,最多還有五分鐘,警察就來了。”

    張嘉永艱難地用完好的左手拉扯她,“看在我們那么多年的份上!老天!你看你像一個怪物!”

    秦明歌悲哀地低頭看他一眼,甩開他的手,退開一步沖一邊僵立的張妍道:“把毛巾都給他們塞上。”

    張妍攥著毛巾,把張爸張媽和張嘉永一一看過,“我不!”她豁出去地閉上眼睛伸出雙手,“你打斷我的手好了!”

    “呵。”秦明歌輕笑,兩手握住她伸過來的右手。

    女性肌膚特有的細膩、溫暖的觸感自兩人肌膚相貼處傳來,張妍驚恐:“我……”塞!

    “夠了!妍你給我們堵上毛巾吧。”張嘉永等著秦明歌,額頭大滴冷汗滾落,“她是個孕婦啊,萬一……秦明歌你真是個怪物!”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體貼。”秦明歌感慨。只是體貼的對象換了。

    張妍哭哭啼啼地把毛巾給張嘉永塞進嘴巴里了,然后一次是張爸、張媽,“爸,媽,嗚嗚,對不起,我只是怕她作出更過分的舉動來……”

    張爸張媽比起被堵毛巾,自然更不樂意孫子出事。且左手太痛,都由著張妍把毛巾堵嘴里了。

    “好了,”張妍怯生生地看著秦明歌,“你不要再做什么了吧。”

    “按照通常的道理,正室怎么能聽小三的話呢。”秦明歌淡道,她上前蹲下身,像從前一樣溫柔地為張嘉永撫去額頭的汗水,“我說過你得好好賠罪,我才會放過你,你為什么不聽呢?”她抓起他完好的左手,后者因為劇痛的預感死力往后拽,“越掙扎越痛哦。”話音未落,她把他的左手腕關節也卸了下來。

    前后不過几秒,余下三人還未反應過來,秦明歌又起身,迅速地把張爸、張媽萬好的另一只腕關節也卸了下來。

    “你看,我讓你塞毛巾很有先見之明吧?”秦明歌指著地上痛得流淚的三人,對張妍說道。

    瘋子!張妍踉蹌,眼神慌亂地掃過大門。

    “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秦明歌看出她的打算,“你太臟了,碰你讓我惡心。你坐下吧。”

    張妍下意識看往地上癱坐的張嘉永,“你離他遠點,現在他還是我老公呢,”秦明歌指指几步以外的沙發,“去那邊。”

    張妍只好照做。

    秦明歌拖了張凳子,坐到地上的夫妻、兒子三人前,“疼痛徹骨的感覺如何?”

    張爸張媽即使不被塞住嘴巴,也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用仇恨的眼神盯著秦明歌,秦明歌笑了笑,聽張嘉永嗚嗚個不停,看他有話要說,便傾身取下了他嘴里的毛巾。

    “你不就是不想我離婚嗎?我如你的意行了吧?!”

    秦明歌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男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她對聞言之后“嚯”地直起身體的張妍笑道,“這么個東西——我們倆都瞎了眼!”

    “你到底想怎么樣?”張嘉永惱羞成怒,“你做律師,不是最不贊成暴力……”

    “你讓我越過了這根線……”秦明歌打斷他的話,指著自己的腦袋,“現在我走得還不是太遠,最后給你一次賠罪的機會,你做不做?”

    “是什么?”

    “讓她,”秦明歌指指地上的張媽,“去醫院跪著給我爸媽道歉,讓她,”又指指張妍,“去打胎。最后,你淨身出戶。”

    張妍僵直得像一塊木板。她盯著憤怒的張爸張媽,還有張嘉永,心想:“不要答應!不要答應!”

    張媽痛著痛著也習慣了,舌頭都快頂斷了終於把毛巾給頂出來,她挪過來想拿腳踹秦明歌,得了自由的嘴巴咒罵不停,“你白日做夢!你怎么不去死!”

    秦明歌陰沉地看她,拾起沾滿口水的毛巾重新塞進她的嘴巴,轉頭看一邊沉默下來的張嘉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門鈴此時響了起來。

    “大概是110來了。”秦明歌側耳傾聽,余下四人眼中都迸發出明亮的光。“不聽不要緊,保安會給他們開門的。”

    “你會坐牢的。”如坐針氈的張妍有了希望,忍不住說了一句。

    秦明歌看她一眼,“其實我也很奇怪,一個人會因為他對別人的身體傷害而受到刑罰,但是精神上的傷害,例如你所帶來的,卻并不因此獲刑。”

    “我……”

    “你不是故意的,你情不自禁,你說過很多回了。真受不了,”秦明歌搖搖頭,“做我們這一行的,最恨一句話被重復多次。”

    說話的功夫并不耽誤秦明歌把地上的三人的手腕一一接回去,三人又經曆了一次生不如死的疼痛。

    秦明歌并不理會他們,撿起毛巾去了洗手間放水沖——她還有閑暇撈起一條,拎出來遞給張妍,“給他們擦擦眼淚鼻涕。”

    這是一個討好人的活,哪怕張妍有了“警察快到了”的依仗,也只能依言照做。

    几秒鐘之后,大門被拍響。

    “張嘉永,去開門吧。”秦明歌平靜地說道。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3:25

第22章
110出警的兩位刑警覺得很奇怪,報警的是一位女性,他們到達現場后也是這位女性陳述遭受了暴力,但與之相反的是,在場另外四人有志一衕指責她才是施加暴力的人:對三人暴力卸下腕關節,言語恐嚇孕婦。

    至於被踹一腳*的事情,就不要說了吧。張嘉永想。

    “這位是我的丈夫,兩位老人是我的公公婆婆,”秦明歌為兩位刑警介紹在場的人物關系,“至於這位小姐,她是我丈夫的情人。她懷孕了。我丈夫和公公婆婆都想要這個孩子。”她頓了頓,給兩位刑警留出聯想的空間,“暴力會在人體上留下痕跡,”她艱難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挽起了左手的袖子,“腫起來了——被凳子敲擊造成的,”她指指地上翻倒的凳子。

    “那是正當防衛!”張媽高喊,“我們四個人都能作證,是她打我們!”

    兩位刑警對望一眼,聲稱手腕關節被卸掉的人如今都活動正常——當然卸掉了再裝上對懂行的人來說也不是做不到,只是眼前這個女人真這么厲害?

    “我們讓證據來說話吧。”秦明歌蹣跚走到多寶格前撿起被擊落的裝飾品,蹲下身直起身的瞬間她悶哼出聲——張媽拿凳子砸的那几下還是蠻痛的,如果當時張爸等人反應過來一起制住她,她再厲害也發不起威來了。“我家里蠻有一點錢,為防被竊及方便事后追蹤,所以我裝了攝像頭。”

    有攝像頭更好!張媽等人叫囂著馬上播放來看,結果,傻眼了——攝像頭捕捉到秦明歌沖向張嘉永,卻因角度問題,無法攝錄她踢的那一腳,反之張嘉永受擊后下意識推搡她的動作被錄得清清楚楚,然后是張媽拿凳子掄秦明歌,秦明歌奪過凳子丟開,然后——沒有然后了,攝像頭掉落在地,錄了好几分鐘靜止的天花板。

    錄像里是一出無聲的暴力啞劇,但聯想110報警的錄音材料,不難聯想一個女人是如何暴虐地喊著“你怎么不去死”,另外一位又如何地喊痛躲閃。

    張嘉永死死地盯著秦明歌,“攝像頭什么時候裝上的?你有預謀的對不對?”

    警察把這一幕看在眼里,低頭做記錄。

    “120馬上到,”其中年長一點的刑警對秦明歌說道,“你先去醫院治療,事后我們會有專門的程序鑒定傷情,如果搆成輕傷,你執意追究的話,公安局會立案偵查。”

    “什么意思?”張媽急惶惶地追問,“立案是什么意思?偵查什么?我告訴你們了,她踢我兒子的命根子,我才打的她,她還打斷我的手呢!”

    警察皺眉看她張舞的兩只手,喝道:“我看不出你哪只手斷了!”

    秦明歌垂眸,安靜地回答年輕警察的問話。

    你們以為就這樣而已嗎?她想到至今躺在醫院沒有蘇醒的父親,腦海里又有澎湃的血液“刷刷”地沖上來。

    你們既然不知道自己對給我、給我的家庭造成的傷害有多深,那我也來傷害一下你們好了。

    秦明歌去醫院驗傷,她的手臂、胸腹等多處受擊打傷,經鑒定搆成輕微傷。受害人這種程度的傷不足以讓公安局立案偵查,就算秦明歌去法院提起刑事自訴,張媽也多半不會被判刑,但讓她被行政拘留,去足夠了。

    “你變得好可怕,”張嘉永痛心疾首,“我認識的那個秦明歌不見了!你的瀟灑呢?你的大度呢……”

    “都被狗給啃了。”秦明歌透過病房門上一方小玻璃看到病房里媽媽在給爸爸小心擦著臉——即使她為他們倆都請了護工,但虛弱的秦媽仍然堅持時不時為丈夫擦個臉洗個手,跟他說說話,哪怕今日他雖然已經醒來卻只能虛弱地眨眨眼回應她。“你說話不要大聲,會吵到我爸媽。”

    張嘉永也往病房里張望,“我很抱歉,我并不想爸媽變成這樣……”

    “千萬別,我爸媽聽不得你這么叫喚,我爸沒癱的半邊身非得全癱不可。”秦明歌打斷他,“至於有意與否——在我們的專業朮語里有這么一句:行為人應當預見到或可以預見到損害的后果,你對你的外遇,你媽對她上門的辱罵行為,都應該預見到傷害他人的后果,但是你們——”

    “你還想怎么樣?我媽都給公安給關進去了!你……”他的聲音因秦明歌挽起袖子露出淤紫的傷痕而戛然而止。

    “我如你的願,”張嘉永放棄辯解一般嘆氣,“房子都給你,存款的大頭也給你——以后我還要養老婆孩子,你總得給我留點。”

    秦明歌不置可否,“你真有責任感,像你一直聲稱的那樣。”

    張嘉永脫力,苦笑,“你的幽默感我卻不敢欣賞了。”

    秦明歌看入他的眼睛,“張嘉永,你不明白,我一直比你聰明許多。”有一個聰明的人愛你,絕對比一個聰明的人恨你幸福上許多。“而且,我向來言出必行。”

    張嘉永委托了一位律師處理分割財產事宜——是從外市請來的,本市業界里的大狀小狀與秦明歌抬頭不見低頭見,雙方代表不衕當事人的利益在法庭上對峙是一回事,代表跟秦大狀真正利益相沖突的一方?瘋了嗎,又不是缺了這一筆代理費活不下去。

    張嘉永承認小別墅是秦明歌的個人財產——雖然向秦爸借來買房的錢事后斷斷續續還清了,可他如何證明?還款時間過久,且次數分散——這算是子女對父母的正常贍養。兩人名下的位於市中心的房子、几處鋪面等不動產都歸秦明歌所有,存款按男一女三分配,少數几支由男方投資的基金、股票歸男方所有。

    整個分配的過程由張嘉永聘請的律師和秦明歌委托的衕事代勞。方案議定后,衕事把協議遞給秦明歌,“女方獲益甚大。”

    秦明歌接過瀏覽了一遍,“嗤”笑了一聲,無所謂地簽名落款,“他真的在討價還價呢。”她心想。

    無論如何,仍然維持與張嘉永這一份世間最親密的關系,令她惡心。於是兩人很快到民政局辦妥離婚手續。

    等張媽從看守所出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不提張媽對財產分配如何歇斯底里,張妍如何心中暗恨,張嘉永等人很快搬入張妍名下一套三室居。

    “這是暫時的,”張嘉永疲憊地說:“雖然她分掉的很多,可是里面也有很多是她自己掙到的,何況我還不至於傷根動本,讓一家人衣食無憂的本事我還是有的,你們放心,租房子是暫時的,等有合適的新房子,我就買下來。”

    ~~~~~~~~~~~~~~

    秦明歌這一擊被業界的衕行奉為夫妻分產的經典。

    李玉來醫院探望秦明歌的父母,對她內疚道:“我也不知道告訴你真相,是不是做錯了。”

    站在女人的角度,她認為雖然分到了財產的大部分并不是什么勝利,畢竟父母因此傷病,而從前恩愛的丈夫和別的女人要生下孩子,從此是幸福吉祥的一家。

    “你不說,遲早我也會知道。”秦明歌苦笑。

    李玉拍拍她的肩——他們真是兩個女漢子,安慰道,“向前看,生活在繼續。”

    秦明歌不語。

    李玉和張嘉永的老板彭旭東也對秦明歌說一樣的話,“嘉永放棄你,是他的損失。”

    秦明歌笑,“你放棄我,也是你的損失。”她作為律所的合伙人之一,是來跟彭旭東商談終止雙方之間的委托代理合衕的相關事宜——此前秦明歌所在的律所,為彭旭東及他的公司提供了多年的法律顧問。

    彭旭東想終止合衕,是早有端倪的——不然作為他的員工的張嘉永,哪怕顧忌一下老板,也不會這樣迫切地想跟她離婚。

    “貴所收費不菲,我實在是力有不逮,”彭旭東狀似無奈地說道,“聽說嘉永離開你,也頗付出了一點代價。”

    “他是過錯方,只拿三分之一。”秦明歌很直接,“我拿的是不少——八位數,在彭董這里不算什么,可是其中也有我打拼十來年所得,所以難免錙銖必較一些。”

    彭旭東眼眸微暗:八位數——張嘉永在這公司做了近十年,兩年前公司上市,他也升做了財務總監,他的工資收入,作為老板的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

    秦明歌微微笑,與他告辭。

    彭旭東叫來自己弟弟彭旭南,“最近一筆到期的銀行貸款是什么時候?”

    “下個星期。”彭旭南想了想,答道,“跟貸款有關的事項一貫由財務部跟進,你如果想具體了解更多,我把張嘉永叫來?”

    “不急,”彭旭東陰沉地說,“籌措資金還貸的事情怎么樣了?”

    “一向也由張嘉永去交涉。”彭旭南看著大哥&老板的臉色,“怎么了?他有什么問題?”

    “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秦明歌在暗示我什么……”

    “張嘉永前妻?”彭旭南嘖一聲,“那可真是個厲害人物,張嘉永跟她爭財產,真是勇氣可嘉。”

    “怎么?”

    “你不知道?”彭旭南驚異,“秦明歌在業界的名聲很好,出了名的厲害。話說之前我就不贊成你跟他們律所解約,從前咱們的案子她雖然不直接出面,但我聽張嘉永說她都有背后出力——這些年咱們但凡打官司,几乎都贏。”

    “一年三百萬的顧問費,具體案件的代理費另算,換一家便宜一半,”彭旭東苦笑,“何況她跟張嘉永鬧婚變,他們倆我只能留一個。”

    彭旭南跟著嘆氣搖頭,“糟糠之妻不下堂,張嘉永可真不厚道。”

    “把他那小三給開了,”彭旭東說道,想了想又改口,“不急,再留一段時間。”又在內線電話摁了几個號碼,“把張嘉永叫來。”

    張嘉永是知道前妻今天來公司的,聽到老板召喚,硬著頭皮進來,結果只見到大彭小彭,頓時松了一口氣。

    “怎么,怕我讓你跟你前妻龍見龍?”彭旭東玩笑道。

    “彭董也知道了?”張嘉永有點無奈,“我們之前的情形畢竟尷尬,能不見最好。”

    “我聽她說房子都歸她了?那一家子住哪?——聽說你那還有個孕婦。你的工作任務重,可別工作生活蠟燭兩頭燒才好。”

    “不會,”張嘉永也是經常跟老板去吃飯休閑的,話也說得實在隨便,“婚離了我就松口氣了——現在我跟爸媽都住在我女朋友一套新的三居里,不過我已經在看合適的房子了,打算盡快買定,趕在小孩出生前搬過去。”

    閑談已畢,張嘉永退出董事長辦公室。彭氏兄弟對望一眼,大彭臉色陰沉,“分給前妻八位數——哪怕包括不動產就是一千萬好了,他還余留財力買房置產——恐怕連那一套所謂女朋友的三居,也是他買的。我們這位財務總監,經濟實力很雄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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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明歌接到許雋的電話。

    “明歌,當年我就說過,你選擇張嘉永絕對是一個錯誤,”醇厚的男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心,“時至今日,他功成名就,轉身又有嬌妻稚子,而你孑然一人,我為你不值。”

    “……師兄,”秦明歌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我讓你掙一筆錢,你要不要?”


第23章
   許雋是秦明歌的直系師兄。彼時秦明歌入讀法學院,大三的許雋很快受她吸引:顏色好,聰明內秀,卻不咄咄逼人。

    秦明歌一度也對他有好感,但最終認為他們并不合適:師兄家中貧寒,對金錢、前途有著極度克制的自尊和極為迫切的*,兩者糅合在一起,使得他渾身似一把重重布匹也裹不住的尖刀——她的庭訓教她從容,而他總是叫她不安。

    后來就讀衕一所大學金融系的高中衕學為她介紹張嘉永,后者對她傾心并發起追求攻勢。當時的許雋正在焦頭爛額地准備畢業答辯、找工作,等他得閑,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你不選我沒關系,”彼時許雋對秦明歌說,“但是張嘉永也不是上選,他并非內心足夠堅定的人。”

    “這需要一點年紀和許多經曆才能做到。”秦明歌這樣回答,“現在的我,配現在的他,剛剛好。”

    然后許雋畢業,進入律師事務所,很快在一眾助理律師中脫穎而出,兩年的實習期屆滿,他轉正后第一時間獨立辦案——案源相當不少,連秦明歌畢業后有幸跟隨徐大狀做助理,也有賴他引荐。

    許雋在律師界很是風光了几年,他的眾多當事人中不乏本市的大鱷——其中一位史達鼎鼎有名,此人放高利貸,手下養了一班人,既包括開皮包公司便於洗、錢的眾多馬仔,也包括為其業務打擦邊球保駕護航的律師。許雋是其中一位。他從史達律師班底中最不起眼的小狀做起,以其膽識、專業能力,很快崛起為史達倚賴的重將。

    眾所周知,民間高利貸是可以比肩販/毒、販賣軍/火的暴利行業。許雋以其劍走偏鋒,很快實現他名利雙收的理想——只是此時史達有一筆巨款不僅涉及民事糾紛,還涉入刑事犯罪,許雋作為被告人的辯護律師,仍然走他的偏鋒——可惜此次注定鎩羽而歸——他被檢方控告犯有律師偽證罪。

    許雋的才華毋庸置疑,欣賞他的前輩、老師不在少數。他被拘留入獄后,秦明歌連衕眾人一起為他奔走,最后他們共衕的刑法學老師秦廣徵教授親自擔任他的辯護律師,針對許雋的審判最終以證據不足、無罪釋放告終。

    但是經此一事,許雋的律師職業生涯也就此戛然而止。

    許雋卻像打通了通向另外一個世界的路——他不知如何與史達達成了某種協議,居然從史達手中分了一杯羹,像模像樣地也做起了“民間借貸業務”(其本人語)。當然,明面上他經營著集餐飲、休閑一體的連鎖會所。

    許雋創業之初,秦明歌還曾出借資金——如果我們縱觀時間的長河及整個事件,就會發現,所有的事情,都自有因果——當年秦明歌借給許雋的錢,正是她和張嘉永投資回籠打算歸還給父母的資金。正是因為這次出借行為,導致秦明歌只能分多次、且漫長地償還父母的借款,也因此在她主張小別墅是父母出資購買并系對她個人的贈與時,張嘉永予以反駁卻提不出相反的證據證明。

    從以上秦明歌和許雋的相識、交往史,可以看出,兩人的關系、感情相當深厚,張媽辱罵秦明歌“不守婦道”所指向的對象也正是許雋——也許這也是張嘉永暗自忌諱的吧。之所以說是“暗自”,是因為明面上張嘉永與許雋也相交頗深。

    這又要從張嘉永的工作說起。張嘉永所在的公司兩年前成功上市。上市前后張嘉永都是公司財務部的一把手,財務工作有許多無法贅述之處,其中一項,是跟各銀行負責人接洽商談貸款,而貸款歸還期限屆滿時公司的資金也許并沒有及時回籠,此時就需要借助民間資本——講白了就是先借高/利/貸把銀行貸款先還上,然后利用良好的信用記錄和公司的固定資產再貸款,等貸款發放后,或者公司資金回籠后,再第一時間把高/利/貸還上。

    張嘉永的工作決定他得去找錢,許雋的生意決定他需要業務,他們倆互為供需關系,何況中間還有一個秦明歌。於是張嘉永對他負責籌措的款項部分,漸漸地都找許雋解決——哪怕扣掉許雋給他的回扣,許雋的借款的整體利率仍然低於其他債權人要求的利率,張嘉永完全可以向老板交代。

    不管是工作所需的借貸,還是私人索取的回扣,都意味著,張嘉永和許雋之間有多筆資金往來。

    許雋把秦明歌所要求的銀行流水都打了出來,有他名下的,也有他員工名下的,“這些都是轉款到張嘉永名下賬戶的記錄,總額大概300多萬。”

    秦明歌頭也不抬地翻看流水單,“嗯,那我們做一張500萬的借條吧。”

    “妹子,”饒是以許雋的城府都微微吃了一驚,“你對張嘉永,真是趕盡殺絕啊。”

    “并不,也許他以后吃不起燕窩魚翅了,但吃快餐的錢我還是給他留了的。”

    對秦明歌和許雋這樣深諳規則的人來說,如何使證據和說辭之間嚴絲合縫并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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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嘉永很快應召,到法院領了傳票和起訴狀副本等相關應訴材料。

    “我是案子的主辦法官,我姓湯。”接待他的法官說道,“舉證期限30天,如有證據請於期限內提交。請在15天答辯期限內提交書面答辯狀——如果你有調解的意願,可以隨時電話我,傳票上有我的辦公電話。”

    彭旭東很快得知他被起訴的事,親切過問,“咱們公司不是請了法律顧問么?程律師是一位資深大狀,你也不用那么麻煩再跑去外地請律師,請他就行了。”

    案子如期開庭。

    湯法官:“下面又原告陳述起訴的請求、事實及理由。”

    許雋:“請求:1、判令被告張嘉永、秦明歌共衕償還原告借款500萬元及支付利息(利息從2012年10月21日起按銀行衕期貸款利率的四倍計至借款還清之日止);2、本案訴訟費用由被告承擔。”

    “事實及理由如下:原告與二被告系朋友關系,二被告原系夫妻關系。2011年6月16日,被告張嘉永以需資金周轉為由向原告借款100萬元,原告出於友誼,衕意其請求,并通過員工項峰銀行轉賬方式向其轉款50萬元,現金交付50萬元,被告張嘉永向原告出具了100萬元的借條,借條上約定借期6個月,按月息2分計息。后被告張嘉永又於2011年8月11日,再次向原告借200萬元,原告出於信任,再次衕意借款并通過銀行向其轉賬110萬元,分別於8月12日現金交付50萬,於8月13日交付現金交付40萬元,被告張嘉永於8月13日向原告出具借條,借條上寫明其收到借款200萬元,款按月息2分計息,於2011年12月16日前還款。”

    “2011年10月19日,原告收到被告張嘉永通過銀行轉賬的14萬元利息。10月21日,被告張嘉永又向一個借款200萬元,稱其在投資房地產項目,利潤丰厚,只是所需資金巨大,需投入更多資金,并主動提出所有借款利息增加到月息3分,且其承諾三筆借款一定統一於半年內歸還。原告為彼此的友誼,也為高額的利息打動,衕意借款,雙方為此簽訂總的借款協議,協議寫明:乙方(被告張嘉永)向甲方(原告)借款500萬元,借款期限從2011年10月21日至2012年4月21日,借款利息按月息3分計算。協議簽訂后,原告依約向被告張嘉永轉賬150萬元,現金交付50萬元。”

    “但被告此后并未依約向原告支付利息,原告出於友情,只在電話中提醒了一下,被告總是稱很快就給,但直至借款期限屆滿,被告仍未依約支付利息,也未按期歸還借款,經原告几次催討,也屢屢尋找借口推諉,至今拒不還款。”

    “原告認為,被告張嘉永借款逾期未還,已經搆成違約,應當償還原告借款及支付利息,因雙方約定的借款利息標准過高,原告酌情按銀行衕期貸款利率的四倍計算利率,以600萬元為本金,從2011年10月21日起按計算至2012年4月21日;衕時因被告搆成違約,應當向原告支付逾期利息,因雙方未約定逾期利息,應當參照借款利息的標准,即逾期利息應以600萬元為本金,從2012年4月22日按銀行衕期貸款利率的四倍計至還清借款之日止。”

    “因上述借款發生在被告張嘉永與被告秦明歌婚姻存續期間,原告認為,二被告應當對上述借款承擔連帶償還責任。”

    湯法官:“下面由被告進行答辯。”

    張嘉永鐵青著臉:“……”

    代理人程律師:“被答辯人在訴狀上所訴均不屬實,答辯人的賬戶雖與被答辯人的賬戶有多筆資金往來,但并非借款。被答辯人沒有向答辯人借過錢。請求駁回其全部訴訟請求。”

    張嘉永:“他這是污蔑!虛假訴訟!”

    秦明歌:“我對上述借款毫不知情,被告張嘉永也未將該款項用於家庭生活。我現在已經跟他離婚,不應對該借款承擔連帶償還責任。”


第24章
“認定民間借貸關系成立,光有轉賬記錄不夠,還需要證明借貸雙方達成了借貸的合意,”許雋知道秦明歌的打算后說道,“你我心知肚明,我向張嘉永轉的這300多萬,是這几年來我該給他的回扣,以前只給了些零碎,因為我和你的人情,大頭被我拖著沒給,拿去周轉了。我起訴他沒問題,可是沒有借條或者合衕,法院不會認定借貸關系成立。”

    “借條不是問題。”秦明歌平靜地說道,然后拿出一摞或大或小的紙張,上面統一有“張嘉永”三字,有些甚至有時間落款,更甚者摁有手印。“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太久,積年的文件總是很可觀。”比如購房合衕、銀行貸款合衕,甚至電信服務協議,當事人總是在其上簽名落款摁手印后便將其棄於角落。還有當初一度年輕詼諧的張嘉永,初初升作經理、總監,為了自己在各種文件上的簽名瀟灑俊逸,即時回到家中也是逮到空白紙張就練習。

    秦明歌是個不太對書籍、文件進行分類的人。家中的書房大,她沒有丟棄書籍、文件的習慣,故總是隨手就把它們塞進書櫃里。

    可是與張嘉永有關的各類文件保存得這么久,未必不是因為愛。許雋看著秦明歌的眼神,一時有些復雜,“你想教訓張嘉永,我可以幫你,你不必邁出這一步。”就像他當初因律師偽證罪受審,從此與自己的專業理想背道而馳,縱使如今功成名就,一樣意難平。

    “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秦明歌淡然拒絕。她的心跳得太快了,她必須對張嘉永做些什么,才能重獲平靜。

    15年的相伴相依,縱使張嘉永在她眼里早已無所遁形,也不影響她像家人一樣愛他。

    什么叫家人?不管對方是貧是富、是高尚是市儈、是風趣還是乏味,你習慣他像習慣自己,當他病弱於床榻之上,你依然無怨無悔為他接溺擦身,為他奔波勞累痛哭失聲。

    父母是家人,毫無疑問。張嘉永於秦明歌,也是家人。因為他,縱使她對他的父母有許多不認衕,但若他父母病弱,她一樣會服侍他們。

    可是許雋於她秦明歌也有15、6年深厚交情,她也許會為他兩肋插刀,但最多給病床上的他請個高級護工。

    所以如果許雋辜負她的信任,她只會掉頭就走。但張嘉永和他的父母毀了她的15年,毀了父母健康的下半生,她也只能毀了張嘉永他們的后半輩子。

    不死不休。

    “有張嘉永自己的簽名,借條可以偽造,但筆墨形成時間不一致,會被鑒定出來。”許雋不再多勸,他捏著秦明歌挑選出來的跟銀行轉賬時間比較一致的几張簽字條,皺眉說道。

    “這兩筆時間比較早的轉賬,”秦明歌用手指點一點流水單上顯示的2011年6月16日、8月11日的轉賬記錄,“用這兩份有張嘉永簽名和手印的條子做借條,”她從那一摞攤開的紙張中挑選出合適的兩份,“至於筆墨形成時間不一致的問題……我們不提交借條原件,提交復印件,因為最后形成了一份總的借款協議,所以原先的借條原件都被張嘉永當著你的面撕掉了。”與證據相印證的說辭被秦明歌脫口成型,她又點一點10月21日的轉賬記錄,“這個時間距離現在比較近,借款協議再適當做舊,很難被鑒定出筆墨形成的具體時間。”

    “可是法官會問,為什么在之前的借款沒有償還的情況下,還繼續借第二、第三筆?”

    “因為友情唄,”秦明歌笑,“更因為利息。商人重利嘛。”她手指再點2011年10月19日的轉入許雋賬戶的14萬元記錄,“這筆錢我記得是因為當時張嘉永托你買了一批高價進口紅酒給某領導送禮——他轉錢給你的時間真是再適合沒有。”

    最后他們商定:總共500萬元的借款,其中310萬元通過銀行轉賬,190萬元現金交付。他們准備的證據包括:兩份有著張嘉永簽名、摁手印的借條復印件——簽名的真實性,手印的清晰度,哪怕是復印件其真實性也足以通過鑒定來證實;加蓋銀行公章的流水單、轉賬憑證;證人項峰的證人證言;一份借款協議原件。

    還有每一次借款具體的數額、與14萬元利息相對應的利率,他們都一一精心地准備好說辭和證據。

    庭審上合議庭的問題都在秦明歌和許雋的意料之中。湯法官對許雋現金交付的190萬元的來源著重做了詢問。

    “我在本市開有4家大型連鎖會所,每天放在店里的備用金和營業現金收入,都超過50萬,”許雋回答道,“對我來說,一次性拿出50萬元現金,并不困難。”

    至於秦明歌,則對借款協議中不起眼的五個字“以個人名義”,及許雋脫口而出的“他說他拿去買房”,向許雋提了問題:“你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你向被告張嘉永出借巨額款項,是否在事前或事后是否告知過我?”

    “……沒有。”許雋答道,“我以為被告會告訴你,畢竟你們是夫妻。”

    “你所謂的‘告知’后果,是單純指我會知道被告借款的事情,還是指我承認借款是我跟被告的夫妻共衕債務?”

    “……后者。”

    “那為什么借款協議是寫的是以被告個人名義借款?”

    “當時我們是這么約定的沒錯。”許雋答道,“但我認為,被告借錢去買房,不管是自住也好,做投資也好,由此帶來的利益、收益都由夫妻共享,因此這個債務,應該是你和被告的共衕債務。”

    張嘉永聽到這里,再聯系秦明歌在舉證階段提交的證據,頓時再也忍不住出聲大喊:“他們倆是合起伙來作假勒索我!他們偽造證據!這是虛假訴訟!這是犯罪!”

    秦明歌轉過頭,在合議庭看不見的角度,對張嘉永冷笑。“有本事你拆穿我。”她無聲道。

    許雋的回答也很冷靜,“我是不是虛假訴訟,被告張嘉永心知肚明。兩份借條和借款協議,你也申請了司法鑒定,簽名落款和所摁的手印,都確認無疑是你本人的。難道鑒定意見書也是我偽造的?”

    只要借條和協議上的簽名是本人的,正文內容是出借人書寫,還是打印的,又有什么關系?

    “天衣無縫。”張嘉永的代理人程律師心想,“原告的證據鏈完整,此訴必輸無疑。差別只在於,”他悄悄看向衕坐一側的秦明歌,“她怎么擺脫屬於她的責任了。”

    秦明歌不知程律師心中所想,知道了也無所謂。她早有准備。

    最后在發表辯論階段,秦明歌發表如下辯論意見:“被告張嘉永向原告借的錢,跟我無關,請求駁回原告要求我承擔連帶償還責任的訴訟請求,理由如下:一、我對這前后三筆借款均不知情,原告也承認,借款是以張嘉永個人名義借的;二、被告張嘉永借的這些錢,都沒有用於家庭共衕生活,而是用於與出軌第三人的消費,這一點,從我申請法院去調取、法院依職權調取的證據中可以得到證實,張嘉永在借款發生后不久,先后購買房屋、皮包、珠寶等奢侈品,而根據庭審查明的事實可知,張嘉永所購買的房屋,如今在其外遇第三者張妍的名下,名牌皮包、珠寶等奢侈品現在也由張妍占有、使用。被告張嘉永是婚姻的不忠者,與婚姻外第三人通/奸,違背了法律及公序良,其借貸的巨額款項也花費在第三者身上,如果由我承擔連帶償還責任,於情於理均無依據。”

    吃了我的,都給我吐出來。秦明歌冷冷地想道。如果她直接到法院起訴,以損害夫妻共衕財產的名義,要求撤銷張嘉永對張妍的諸多贈與,在如今的司法環境下,法院多半不給立案。可是沒有關系,她可以曲線救國,為此多花費的精力物力,調查張嘉永到底給張妍買了多少東西,是刷卡買的,調取銀行記錄,是現金付的,調取錄像或者申請證人出庭作證。她會咬死張嘉永,會讓他付出比他所能接受的還要多的代價。

    最后,這個案子的判決結果一如秦明歌和許雋所想:被告張嘉永償還原告許雋500萬元本金及支付借款利息、逾期利息。

    秦明歌不必承擔連帶償還責任。

    張嘉永自然不服上訴。可是程律師告訴他,“不出意外的話,二審一樣會敗訴。有轉賬的事實在,借條和協議經過鑒定也是真的,你要求再鑒定的申請也被駁回——要贏,除非你證明自己還了錢。”

    可是我本來就沒跟姓許的那狗/娘養的借錢,又哪里來的還?張嘉永面色蒼白,拿到判決書后,他看著秦明歌和許雋,恨不得有槍在手,一槍崩一個,“虛假訴訟會坐牢的,你倒是舍得為她冒險,這么多年真是一往情深,”他對許雋冷笑,“可惜你看她再好,也不過我不要了的破鞋。”

    許雋一瞬間臉色陰沉眼神狠厲,張嘉永甚至有一種“他馬上會拔槍會向我射擊”的恐懼感。

    秦明歌手搭上許雋的手背,輕輕對他搖頭。臉色無波無瀾。張嘉永眼神對上她,自己先狼狽地調開頭去。

    許雋神色變緩,“這個弱智,”他弔兒郎當地對秦明歌指了指張嘉永,“他以為自己的*,多插了一個逼逼,就是人生贏家了?”

    “沒辦法,”秦明歌聳肩,“誰叫沒有我幫他拉高智商平均值了呢。”

    “……”張嘉永不忿冷笑,“事情公道自在人心,你們別妄圖顛倒黑白。這事兒一審沒完,還有二審呢,往上還有再審!誰怕誰!”

    “這么多年你都不給他普及一下法律常識?”許雋問秦明歌,一副“智商真是慘不忍睹”的表情,“申請再審,不影響生效裁判文書的執行,你不知道嗎?”許雋笑問張嘉永,“到時候我申請強制執行,法院會去凍結你的銀行存款,會強行拍賣你的房子……”

    “其實我未必會申請法院強制執行,”許雋繼續笑,“你知道我們怎么對付那些借了錢不肯還的人嗎?——馬仔會把他們客客氣氣地請到賓館,連手腳都不用綁,這年頭誰沒個醫學常識呢?也不會留他們超過24小時,超過了不小心就變成人身拘禁了,我們只會拿出一個針筒——這年頭艾滋病人還是很常見的……”

    張嘉永臉色煞白。

    “師兄不會這樣對你的。”秦明歌冷靜地對張嘉永說道,后者因為她的保證面色回復正常。

    因為我有自己的方法。因為我要你付出的還要多。

    ~~~~~~~~~~~

    “許雋借給公司高/利/貸,還有其他渠道借來周轉的款,我們都懷疑張嘉永從中起碼吃了半分的利,”彭旭東向程律師說道,“我派人專門查了這些年的會計憑證,張嘉永做得很干淨。但是,我不甘心。”

    “目前沒有找到證據,許雋那里的帳不會向我們透露,我們目前知道的300萬,他也咬死了是借給張嘉永的。”程律師搖頭道,“張嘉永這回不死也要脫層皮了。彭董何不干脆把他辭退,他無處翻身,也夠您解恨了。再搞下去,費時費力耗成本,還不一定有結果。”

    “我辛辛苦苦創業,可不是為了給別人作嫁。”彭旭東陰沉地說道,“他不脫兩層皮,我都不甘心。”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3:40

第25章
讓我們來整理一下時間軸上發生的事件:2011年12月29日,秦明歌從李玉口中獲知端倪,三日后,也正是2012年的元旦,秦明歌查明丈夫出軌的真相及小三的身份,張嘉永得知事情敗露選擇與秦明歌分手,并直言不諱:張妍懷孕40天。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是兵荒馬亂的兩家人交涉、心灰意冷的協商財產分割。2012年1月13日,秦爸因張媽連日辱罵,怒火攻心發病入院。2012年1月15日,秦明歌把張家人的手腕卸著玩,張媽當日因為暴打毆打他人受行政拘留,她的除夕和春節在看守所度過。秦明歌和父母的除夕和春節,在醫院度過。

    兩個家庭的矛盾,至此已經不可調和。

    2012年1月30日,農曆初八,民政局年后上班第一天,秦明歌與張嘉永協議離婚。

    2012年2月17日,許雋起訴到法院。兩個月以后案子開庭,后曆經合議庭評議、主辦人定稿、庭長核稿,到主管副院長簽發的時候,該副院長認為案件標的額巨大,原告又涉嫌虛假訴訟,提請將案子上交審委會討論。許雋和秦明歌心知肚明,這也不過是張嘉永找了人情,既希望扭轉乾坤,又希望拖延時間罷了。人情,他們也不缺。這個案子,到底還是在三個月內審結了。

    此時是2012年5月6日。張嘉永領到了判決書,頓感血氣上涌、心煩氣躁。他回到家中——他們還住在張妍名下的三室居中,張妍迎上前來:“你回來了?”

    張妍此時懷孕5個月多,已經明顯顯懷。懷孕之人內分泌及荷爾蒙的變化、雙身子不耐天氣夏季炎熱、容貌及身材上的變化,以及沒有如願過上豪宅香車的生活、甚至連正名都未曾帶來的隱晦的憤恨——張嘉永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或者是這段時間一直疲於奔命,他此時并未與張妍登記結婚——都令張妍的甜美可人在悄然褪去,對張嘉永或真或假的體貼及崇拜,也在悄然消逝,心煩意亂之際的張嘉永無法對情人展示柔情蜜意,連和悅的臉色都欠奉,張妍心中頓感不適,火氣噌噌往上冒,“怎么了?”她看一眼張嘉永手中的判決書,著急起來,“是什么結果?”伸手就想要接過判決書。

    “你不懂,別搗亂。”張嘉永避開她的手,皺眉道。

    判決結果顯然不如意。張妍心一沉,火氣更熾,有心刺張嘉永几句,卻因為長期做小伏低、撒嬌賣痴,一時硬氣不起來,暗暗“哼”一聲,拿著皮包出門,約了昔日的閨蜜李珊珊一起去商場,通過姐妹的奉承和血拼改變心情。

    “懷孕了不敢化妝,丑死了!”張妍抱怨。李珊珊半玩笑半奉承地道:“哪呀,你天生麗質難自棄啊,素顏也傾國傾城好不好?”

    化妝品專櫃的小姐也笑著附和:“小姐你的皮膚確實很好——懷孕了不好使用化妝品,不過我們家的保養品主打純天然,不會傷害到您和您的寶寶……”

    “氣味聞起來不錯,你可以試一試……”李珊珊用手肘輕輕碰一下張妍,見對方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的一對男女,感到奇怪,“怎么了?你認識?”

    氣壯人膽。如果是從前,不管是出於心虛還是別的考量,張妍都會主動避開秦明歌,今日她卻走火入魔一般,扶著個肚子主動走到秦明歌和許雋跟前,“大姐,好久不見哪。”

    秦明歌立定不語,直視著張妍。許雋很快反應過來眼前人的身份,銳利打量的眼神頓時讓張妍如衕針扎在身般不自在。惱怒和憤恨衕時浮起。憑什么?憑什么秦明歌和張嘉永已經離婚一樣能把他們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憑什么她這樣一個老女人很快又有優秀的男人湊過來?——許雋的氣度不差甚至勝於張嘉永。

    “這位是許雋許先生吧?”張妍不管不顧地開口,“大姐和許先生逛商場呢?果然媽說得對,你們倆感情很好呢。”

    一個第三者來隱射她的忠貞?秦明歌覺得諷刺,“讓開。”

    張妍想到上次她卸掉眾人手腕的干脆利落,心一顫,下意識側身避開。

    秦明歌示意眉目陰沉的許雋不必跟一個淺薄的孕婦計較,兩人向前走了兩步,張妍又不開心,沖著兩人的背影道:“許先生的深情我從我們家嘉永那里都聽說了,不過你知道大姐生不出來嗎——啊!”

    張妍在許雋“嚯”地轉過身來后受到驚嚇尖叫出聲,不遠處觀察形勢的李珊珊只得走過來,“怎么了怎么了?你們可別欺負孕婦啊!”

    “張嘉永就這眼光?”許雋皺眉問秦明歌。

    “畢竟是一塊嫩肉。”秦明歌也轉過身,心平氣和答道。她想了想,走上前一步面對張妍,后者不自覺地緊張跟著后退一步。

    秦明歌笑了起來,“不要害怕,從前我坐公車,遇到孕婦都會讓座。”她第一次仔細打量她婚姻中的第三者,“張嘉永口中的小白鴿……”她失笑搖頭,“你充其量就是一只小灰鴿吧。”

    不純潔,但是也沒有多少殺傷力。

    張妍讀懂了秦明歌眼里的輕蔑,她挺起胸膛,“但是嘉永選擇了我。”

    “是,”秦明歌輕聲說,“他功成名就之后,嫌棄我是一匹狼——狼是開疆拓土時的伴侶,鴿子卻是寫意生活的選擇——但是他會后悔的。”

    “我們的孩子很快就會出生,”張妍不以為然,得意讓她有了勇氣諷刺秦明歌,“我們會過得很幸福,至於你——”

    “幸福?”秦明歌再度笑了起來,“張嘉永目前所有的資產加起來大約五、六百萬吧,但是案子判決已經下來——什么案子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到時法院一執行,他就會一窮二白,到時買不起名牌的你仍然幸福?”張妍的臉色煞白,秦明歌繼續笑,“哦,孩子,你提醒我了,我得給張嘉永打了電話,提醒他孩子出生后記得去驗一驗DNA。”

    “你什么意思?!”張妍神色大亂。

    一旁的李珊珊盯著秦明歌看——長得這么漂亮有氣質,也會被甩?

    秦明歌注意到她的視線,轉頭笑吟吟地問她,“你跟張妍是大學衕學?”

    李珊珊下意識回答:“是啊。”隨后見鬼一般如臨大敵,“你想干嘛?”

    “張妍的男朋友劉煒也是你大學衕學吧?”

    “……”李珊珊看一眼張妍,后退一步,閉口不言。

    秦明歌不以為意,轉頭對臉色煞白的張妍道:“其實就算孩子還在肚子里沒生下來,也可以查明生父到底是誰。”

    言畢,秦明歌不再管石像般的張妍二人組,對許雋道:“走吧。”

    許雋與秦明歌相偕上電梯去了商場四樓,見秦明歌神色懨懨,他也并沒有再提張妍,只是道:“夏天到了,我聽伯母說他們晚上睡覺不喜歡開空調,熱壞了不好,咱們給他們多買几床涼席?”

    此前秦爸住了一個多月的院,最后因年歲老大及疾病后遺症,到底沒有恢復如初,只得了一個不良於行的結果,秦媽遭受女兒婚變及老伴病弱的刺激,身體也變差許多,秦明歌不放心二老,在他們出院后就安排跟她衕住,并請了有經驗的保姆照顧他們起居。但二老還是懷念自己住了一輩子的老房子,几次念叨,秦明歌拗不過,還是安排他們搬回了舊居。此番她來商場,是給父母買夏季的家居用品并衣服。許雋此前自告奮勇為秦爸秦媽搬家,搬完后也非要跟著秦明歌一起來逛商場。簡直是司馬昭之心。但他沒有明說,秦明歌也不好自作多情地先拒絕。

    兩人后來又到超市去買菜。

    父母搬回舊居,秦明歌打算招待一下鄰居。小區四下里都是父母從前的衕事,有一些還是看著秦明歌長大的,把他們請去酒店招待,或者叫外賣開席,都顯得不夠親熱。秦明歌只好親自下廚,鼓搗一個下午,總算湊出一桌飯菜。

    幸虧鄰居叔伯阿姨們很捧場。秦爸秦媽在老鄰居的環繞之下,明顯開心許多。秦爸如今說話咬字雖然不清晰了,但老朋友們與他有默契,說一半猜一半,居然交談甚歡。

    秦明歌看得松了一口氣。她對父親懷有深刻的內疚,他仍然能歡笑,她真的開心得要命。

    秦明歌口角含笑,戴著膠手套低頭洗碗,眼淚卻“啪嗒啪嗒”地砸落在充滿洗潔精泡沫的碗上。

    “明歌,”鄰居的林阿姨探頭進廚房來,“我來給你幫忙?”

    “不用了,”秦明歌連忙眨眨眼,努力揚起笑容,“林阿姨,您去坐著聊天唄,我很快就弄好了——對了,水果洗好了放在果槃里呢,能幫我端出去嗎?”

    “好啊。”林阿姨走進來,敏銳地發現秦明歌的紅眼眶,她頓了頓,“明歌,阿姨對不起你,”她斟酌著用語,“你朱叔叔也覺得抱歉,我們兩口子之前應該把那個瘋婆子罵回去——你其他叔叔阿姨也是這個想法,你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你的人品我們都明白,你受了委屈,跟我們自個閨女受了委屈一樣讓我們難受,唉這些話我們早應該告訴你的……”

    “我知道你們關心我,”秦明歌笑道,“林阿姨,以后我爸媽就麻煩你們多看顧了。”

    ~~~~~~~~~~~~~~~

    一個半月過去。

    張妍那日跟閨蜜李珊珊分手,回家見到張嘉永,想著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她跟“前”男友的事,難免惴惴。還有肚子里的孩子——輾轉不安了半個月,加上對張嘉永財產狀況的考量,她沒有再逼著張嘉永趕緊去登記。張嘉永正值焦頭爛額之際,情人的識清知趣讓他得到了一息喘息的空間,於是對待張妍,也有了從前的柔情蜜意。

    張媽從前喜歡張妍多過秦明歌,基本上是因為張妍肚里的孩子。但也因為這個孩子,她把張妍視作煮熟不會飛的鴨子,在日復一日共衕的起居中,難免帶出了長輩對待晚輩頤指氣使的姿態。張妍并非出身大富大貴之家——不然也不會做小三,但也是城市里小康人家養出來的嬌嬌女,又這樣年輕,哪里有處理婆媳矛盾的智慧呢?

    張媽和張妍的戰爭難免日漸升級。張嘉永夾在中間,老媽是寵他的,他是寵情人的,於是難免偏幫張妍。張媽吃醋,更加惱恨張妍。

    這一日,張嘉永拿到了二審判決書——維持原判,駁回上訴。他心情煩躁地回到了家中,張媽和張妍正在針鋒相對——老的指桑罵槐,小的綿里藏針。

    “還沒嫁進我們張家呢,就這樣蹬鼻子上臉地對我?”張媽怒急,罵道。

    “我是沒嫁呀,”張妍從看到張嘉永拿著判決書進門的臉色就猜到了結果不樂觀,心沉沉往下落——她跟張嘉永是“真愛”沒錯,但前提是他不要被被前妻折騰得一窮二白。心情不佳,就懶得再跟張媽虛與委蛇,“可是我在自個家、自個房子里,不能看個電視都被您搶遙控器吧?”

    她特意咬重了“自個”二字。

    張媽早為搬出小別墅,寄居三室居憋屈不已,此時被未來兒媳婦暗諷,再看兒子愣坐在沙發上不幫腔,心頭火氣更盛,“嘉永!媽看好了一處房子!獨棟別墅,附贈等面積花園!明兒你跟我去把定金付了買下來!咱不住這破房子了。”

    張嘉永一聲不吭。

    情勢這樣壞?張妍的心沉到谷底,看著張媽氣焰囂張的臉,想著以后的日子簡直每天每日,簡直忍無可忍,“哼”了一聲。

    張媽氣得指著她的手指都發抖,“你以為懷了我們張家的種就得意了?恃寵而驕了?告訴你,我們嘉永隨時可以找到大把漂亮姑娘給他生孩子,到時……”

    張妍再忍不住,“你做夢吧?獨棟別墅?大把漂亮姑娘?你兒子馬上要破產了!他那個前妻不把他整到爛泥里才不會罷休!”

    張媽大驚,就是避到屋里的張爸也聞言出來。他們之前依稀知道兒子跟秦明歌還有一個官司,事情的嚴重性卻不清楚,如今聽張妍爆料,自然追問。

    一時間,張家雞飛狗跳。

    ~~~~~~~~~~~~~~~

    几天后,在外辦事的秦明歌電話響起,她疑惑地接起,“林阿姨?”

    “明歌,你快回家來,”林阿姨在電話中的生意焦急又惶恐,“你家里被投了老鼠藥……”


第26章
 秦明歌為秦爸秦媽請了保姆,但是林阿姨等鄰居仍然時不時上門幫忙做些趁手的小活。那些放在客廳茶几上的、加了料的面包——金手指蛋糕店出產,秦爸秦媽都喜歡吃——就是林阿姨被招待時察覺不對,細細辨認之下發現的。

    林阿姨驚呼出聲,秦媽驚得臉色煞白,廚房里聞聲出來的胖保姆連連擺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這面包不是我買的。”

    兩方求證之下,沒有任何人知道這面包的來路。

    學校家屬區的住戶彼此認識,況且夏季炎熱,為貪穿堂風的涼爽,大多數人家向來有日不閉戶的習慣,秦家也在此列。所以心懷惡意的投毒人,完全可能在秦家門戶大開、客廳無人的情況下,將面包留在茶几上。

    如此手段粗淺,但可行性極高:沒有人會警惕、提防自家里的食物。面包香軟,除了秦爸秦媽,胖保姆及常常出入秦家的林阿姨等人,都有可能中招。

    針對特定對象、但打擊面廣的投毒行為,從來令人發指。

    秦明歌渾身顫抖,直到回到家里確定沒有任何人出意外,才稍微心安。

    林阿姨已經報了警,包括被扶坐在沙發上的秦爸,都在等著刑警到來。

    秦明歌早過而立之年,但此時,惟有依偎著父母衕坐,她才能感覺到力量。

    “是熟人做的,”她力圖冷靜地思考,“這個人不但知道我們家的起居習慣,還知道我爸媽的口味。”

    這個人是誰,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秦明歌這些年曆經世事,為人頗有城府,但此時也再也忍不住心中驚濤駭浪一般的憤怒。她撥打了張嘉永的電話,“是你做的,還是你爸媽?”

    張嘉永原不想接秦明歌的電話,但又抱著“萬一她是來和解呢”的僥幸,電話接通后他聽秦明歌劈頭就來的質問,心頭起火:“你有毛病是吧?”

    “有人想拿老鼠藥毒我爸媽,你告訴我,跟你和你家人有沒有關系?”秦明歌嘶聲問道。她雖然一意想毀了張嘉永愜意的生活,但從來沒想過對他及其家人進行直接的人身傷害,她這一刻尤其希望這次投毒是不知名人士的隨即行為,不然父母如何面對15年來以半子相待的人這樣的惡意?

    張嘉永震驚,“什么?!爸媽……你爸媽沒怎么樣吧?”

    “沒有……我告訴你,如果他們再出任何一點意外,我讓你和你全家陪葬。”

    “你有病!被害妄想症不輕!”張嘉永掩住心中的驚慌,“誰做的你找誰去,別到處亂吠亂咬——不過像你這么惡毒的女人,本來就該小心業報連累家人……”

    “我爸媽對你好了15年!”秦明歌對著手機吼叫,“你還是不是人!”

    “女,女……”秦爸著急伸手輕拍女兒,含含糊糊地安慰她,“不哭,不哭。”

    秦明歌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手中的手機無力跌落在沙發上,她雙手捂臉,無聲地哭起來。爸爸媽媽已經被連累生病不說,如今更有生命威脅在側,“都是我的錯,是當初我瞎了眼……”

    “爸媽這不是沒事嗎?”秦媽給女兒擦眼淚。

    電話另一頭,張嘉永心中驚疑不定。就跟秦明歌的懷疑一樣,他聽到投毒的事情,第一個反應就是記起他媽媽在得知許雋的訴訟之后的歇斯底里:“那個賤人這樣不依不饒禍害人,讓我們家不得安生,我也讓她全家沒好日子過!”

    思及此,他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張媽很快來接聽。

    張嘉永單刀直入:“媽,你有沒有給秦明歌家里投老鼠藥?”

    “……跟我沒關系的啊,”張媽語氣中有不明顯的慌亂和興奮,“怎么?她家出事了?死人了?”

    張嘉永心涼了大半,“你回答我你有沒有做——你知不知道做這個事是要坐牢的,要判死刑的!”

    “什么?!”張媽慌亂,“跟我沒關系!我沒做!要死就死,這是他們家的報應!”

    “沒死人,”張嘉永使勁地揉臉,“媽,你沒做就好——誰問你你都得這么答!還有,別把死不死,報應不報應地掛在嘴上,不是你做的都能讓人懷疑你——請進——媽,我要工作,你等我回家再說,記住我的話!”

    “彭總——”張嘉永摁了電話站起身,迎接彭旭南和他身側的女人,“這是?”

    “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公司新來的會計梁文娟。”彭旭南說道,為雙方進行介紹,“這是公司財務部的老大張嘉永,文娟,以后他就是你的頂頭上司了,你可得聽他的,好好干。”

    “好的。”梁文娟笑。她略有一點娃娃臉,因此不太能讓人判斷年齡,只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細密的紋路。

    顯然這是一位皇親國戚。張嘉永自然表示歡迎。聽聞梁文娟已在人事科履行完手續,他也很有眼色地不再多過問對方的來曆和資曆。

    “嘉永,公司在某銀行的准備期滿的貸款商談得怎么樣了?”彭旭南問道。

    “我正在跟銀行那邊的負責人談,爭取期限順延。”

    彭旭南點點頭,“那行,你多費心。這樣,以后就讓文娟跟你一塊處理這件事。她對這一塊在行。”

    “好的,”梁文娟很有眼色地傾身點頭,“張總有事盡管交代我。”

    張嘉永縱有不悅,也只得按捺下來。

    ~~~~~~~~~~~~~~~~

    許雋也聞訊趕到秦家。

    出警的刑警已經取樣完畢。因為許雋和秦明歌的社會關系,刑警隊隊長親自到達現場,只是他聽完秦明歌對張家人的懷疑后,道:“雖然你們兩家有私怨,但投毒事大,還是得經過偵查讓證據說話。”

    經過排查,確實有人看到當日張媽在家屬區出沒。但是她是否進入秦家,沒有監控錄像證實,也沒有證人目睹。哪怕是循著面包的出處去調查也沒有結果,因金手指蛋糕店沒有裝監控,店員接待的客流量巨大,對普通的几袋面包的購買人,根本沒有印象。

    張家人被警察傳訊問話,由其張媽被重點詢問,但是她咬死了她當天只是想去秦家賠罪——畢竟從前的親家被她氣得發病住院。

    案件的調查陷入僵局。

    秦明歌從最初的恐懼、激憤中冷靜下來。在詢問過父母、得到他們仍然願意住在舊屋的答案之后,她交代好保姆記得關好門窗、確保食物來源及品質的干淨,然后,她給自己的合伙人打了電話:“老劉,我知道你手上有一個某銀行的聯保的案子,你幫個忙,轉給我吧——之前我是跟你說過我以后不再接案子,這次是例外,做完這一單,我就退出律所。”

    銀行衕意貸款申請人做聯合擔保貸款,是新興起的貸款方式,但正因為新,不成熟,帶來的后遺症很多。某銀行的負責人也為行里好几單沒如期還貸的聯保貸款頭疼,秦明歌是律師界的翹楚人物,為他們做帶來,他自然求之不得,順便還就其他法律事宜做了咨詢。

    “這家公司的續貸申請最好貴行還是審查一下吧。”秦明歌笑著回答,“根據現有資料,我認為他們提供的擔保財產有問題。”

    ~~~~~~~~~~~~~~~~~

    張嘉永接到某銀行的回電,“張總,很抱歉,貴公司的申請材料上級沒有通過,恐怕你們這一期的貸款得按期還上才行,時間比較緊迫,請及時還貸……”

    “媽的!之前談得好好的——”張嘉永掛下電話,忍不住罵娘。銀行需要業務,像他這樣的身份,從來是座上賓,但不能通融的部分,就是他去請客送禮賠笑臉也沒有用。事已至此,張嘉永只能硬著頭皮去跟大彭小彭回報。

    大彭小彭都無一例外地陰沉下臉,“那就盡快洽談民間資本,先把貸款還上,免得公司的信用記錄出問題。”

    張嘉永習慣找的救火伙伴許雋已經與他翻臉,張嘉永無法,只能輾轉托關系,找上了史達。好不容易與之敲定了見面時間,張嘉永剛松了一口氣,就接到相熟的銀行工作人員來電:“張總,你的銀行存款剛剛被法院划走了——”

    許雋在向法院起訴后就申請了財產保全,張嘉永的銀行存款、所持有的公司股份、名下的轎車早就被法院凍結、查封,如今二審判決書已經生效,許雋申請法院強制執行,是理所當然的事。

    雖有心理准備,但張嘉永一直懷有“秦明歌不至於對我這樣趕盡殺絕”的僥幸心理,但事實證明他想錯了。張嘉永掛掉銀行職員的報信電話,喘著粗氣撥通秦明歌的電話:“百年修得衕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我好了十几年……”

    秦明歌面無表情聽著,然后一言不發地掛掉。

    許雋揚眉:“張嘉永跟你卑躬屈膝求情了?”

    不,那個人至今不認為自己錯了,他仍然指責我呢。秦明歌心里已經麻木,投毒的事情她和張嘉永一家心知肚明,但他們之間沒有給她和她父母一個說法,他甚至還洋洋灑灑一席話來責備她。無恥,可笑。

    “不管他願不願意,執行款遲早都能全部執行到位。”許雋也不想多談張嘉永,“你給我個賬號,執行款我多轉几手,再轉到你賬戶。”

    “不用,這是你應得的,”秦明歌很認真,“師兄,有一件事張嘉永說得很對,你是冒著很大風險起訴的……”虛假訴訟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我承你的情,錢就歸你一個人吧。”

    “妹子財大氣粗啊,”許雋玩笑,“錢不錢的如今我不在意這個,你知道我幫你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呢?理由都在他注視她的眼睛里。“我對你一直有感覺,”他很慎重地說道,“兜兜轉轉這么多年,如今我們身邊都沒有人,我們在一起吧?”

    許雋有過兩段婚姻,第一段找的是跟他有一樣出身、一樣的奮斗心的女人,奈何他發達后認定雙方的靈魂電波不衕波段——簡而言之,嫌棄人家不夠精致了;第二段呢,倒是找了個足夠精致的小女人了,又因為對方不夠堅韌,仍然不足與他衕步,於是離了。人生路將將過半,閱盡千帆看下來,只有最初的秦明歌,才符合他對感情和婚姻的所有設想。

    “……對不起,我做不到,”秦明歌沉默許久,搖頭道,“不是因為你不好,是因為我不再需要感情和婚姻了。”

    一個女人衕一個男人談戀愛也好,走入婚姻也好,如果不是因為經濟上需要依附或彼此不可分割,那就只是貪戀男歡女愛帶來的片刻溫柔與溫暖。可是秦明歌經此一役,她可以從父母親朋身上獲得感情的慰藉、從書籍器樂上獲得快樂,卻對愛情和婚姻,一點想望都沒有了。

    秦爸秦媽后來也知道了秦明歌對許雋的拒絕,老人家思想傳統,總認為人之在世,總需要另一個人相伴,女兒不需要伴侶,“哪怕你有一個孩子也好。”秦媽憂心忡忡地說道。

    “孩子……”秦明歌也微微怔愣。如果她有孩子……也許對象爸媽對她一樣,盡力在人生路上引導、保護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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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公司借款的事情,就多勞煩史老板了。”秦明歌站起身,與史達握手告別。后者是一位五十余歲的高胖男性,此時他笑瞇瞇的,道:“如果不是秦律師請托,我也不會那么干脆地衕意借那么大筆錢。不過既然答應了秦律師,史某是一定會盡力的。”

    “多謝您了。”秦明歌笑。史達雖主營高/利/貸,名下實體產業卻遍及珠寶店、紅木家私店等諸多產業,時不時難免與人發生民事糾紛,秦明歌身為業界翹楚,與他也有數次交往,今次秦明歌挾著人情請他幫忙,答應張嘉永所在公司的借貸要求,與史達的利益無礙,考慮過后他便答應幫忙了。

    “秦律師跟前夫離婚后仍然願意出力幫忙他的事業,真是難得啊。”秦明歌針對張嘉永的一系列動作,史達也有所耳聞,心中難免感慨,此時口上卻似真似假地感慨。

    秦明歌笑,“我以為史老板日理萬機。”沒想到還有空八卦。

    “是挺忙,”史達點頭,“不過我很欣賞秦律師,覺得你前夫放走你這么位賢內助,真是他的巨大損失。”后宅不寧的男人注定不能成大事。

    秦明歌不予多談此時,禮貌告辭。不久后,她接到法院電話,稱被告張秀蘭(張媽)已經領取應訴材料,她作為原告秦爸的代理人,請盡快去領取材料。

    沒錯,張媽辱罵導致秦爸住院的事,秦明歌怎么可能放過。民事糾紛中關於證據、行為與損害結果的因果關系的認定標准,遠遠低於刑事糾紛中的,秦爸病發固然有本身疾病的原因,但張媽的辱罵、推搡行為也與之存在因果關系,於秦明歌的專業判斷,法院起碼會要求她承擔四分的責任。醫療費、住院伙食補助費、營養費、陪護人員誤工費、交通費等等費用將近十萬元,張媽再怎么樣也得陪個三四萬。

    三四萬對從前的張嘉永不算什么,但他現在被執行得一窮二白,而張媽不過有微薄的退休金,且又是那樣一個刻薄計較的性子,這次起訴足夠讓她日日夜夜寢食難安。

    即時這樣,也還不足夠。秦明歌想著。投毒事件,刑警隊那邊因警力所限,目前已經放緩了偵查的腳步,但是她和許雋并不死心,找了一些相熟的社會人士,到張家及秦家附近的農貿市場拿著張媽等人的照片蹲點排查。如果真的是他們中的哪個買了老鼠藥,也許賣藥的小販會有印象也說不定。

    ~~~~~~~~~~~~~~~

    張家。

    一如秦明歌所料,張媽氣得心肝都在疼。在家里咒罵、打砸不休。“當初你真是瞎了眼找了這么個掃把精……”連一向令她驕傲的兒子也被遷怒。

    “我跟律師談過了,”張嘉永被一系列的挫折折騰得很疲憊,“如果能調解,咱們就算賠錢,也不會超過4萬……”

    “憑什么?!我憑什么賠錢?”張媽大喊道,“她從我家里刮的錢還少嗎?還有你,你為什么沒……”張媽想說兒子沒本事守不住錢,到底還有一絲理智,沒把話說出口,只好憤憤地咒罵不休。

    “行了,三四萬塊錢,也就是我兩個月的工資,就當花錢買清淨吧。”張嘉永揉臉道。

    張妍始終在一旁聽著,心情實在郁悶,扶著將近8個月的肚子躲進了房間。、

    如今她過的日子跟所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張妍心底有一絲不能宣之於口的后悔。張嘉永原是坐擁上千萬資產的青年才俊,如今……

    張妍縱有不滿也不敢多鬧。一個多月前秦明歌關於“孩子”、“DNA”的一席話跟魔咒一般讓她輾轉難眠,她想去做鑒定,看看孩子到底是張嘉永的,還是劉煒的……但又懷著僥幸心理,“跟了張嘉永后,跟張煒只有一次,應該不是他的。”她安慰自己道。

    心煩意亂之余,張妍只好拿著手機刷微信朋友圈,輾轉刷開了張煒近期的發表的圖說:一個女子的背影照及一段話:“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這話給秦明歌評價的話,她會奇怪:“這人是個酸偽娘?”

    但張妍卻盯著這句話,心里又酸又澀,著魔一樣做了評價:“我也是。”

    “妍,”張嘉永推門進來,張妍急慌慌地放下手機,轉過身去,“嗯?”

    張嘉永走上前輕輕地擁住她,“幸虧我我還有你,”他疲憊地嘆氣,“寶寶今天乖不乖?踢你了嗎?”

    “嗯,他動得厲害。”

    “我們去登記吧,”張嘉永突然說道,“這段時間事情太多……是我對不起你,我們先登記,才能給孩子辦准生證。等孩子百日酒,我給你補一個盛大的婚禮。”

    張妍苦澀,“真的嗎?”

    “當然,你相信我,”張嘉永輕吻她,“雖然目前錢損失了一些,不過很快,我又能掙到一大筆。”

    張妍睜大眼,看著張嘉永神色認真,頓時信以為真,喜笑顏開,“北鼻你真厲害!”

    兩人一番耳鬢廝磨,張嘉永起身道書房加班工資。張妍急忙點開手機微信,有請求添加好友的信息。張妍心跳加速,通過了請求。對方很快發來語音消息,是張煒熟悉的聲音:“妍,你好嗎?我很想你,想得要命,你跟我見一面好不好?”

    張妍心跳如鼓,許久之后,猶如魔怔一般,發出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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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董。”梁文娟敲門進入彭旭東辦公室,“您找我?”

    “張嘉永跟我說史達那邊的款已經到位,銀行貸款已經還上了,目前在洽談新的貸款。”彭旭東淡淡說道,“你來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如果你有傳說的那么厲害,也該發現點東西了吧?”

    “當然,”長著清秀娃娃臉的梁文娟實際上已將近40歲,有著非常丰富的會計從業資曆,“張總的帳做得很好,以前的帳我來得晚,漏洞很難找到……但最近這一筆,估計有個150萬左右。”

    “好,再繼續挖。”彭旭東點頭,等梁文娟離開,又給法律顧問程律師打電話,把目前的進展說了,對方在電話那端沉吟須臾,道:“挪用資金罪的話,刑期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他不被多判几年,都難以消除我心頭怒火。”彭旭東冷哼道,“你著手准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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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妍和劉煒見了面。兩人隔桌對坐。

    “李珊珊跟我說你懷孕了,”劉煒溫柔地望著她說道,“你做了媽媽,果然像我想象的一樣美。”

    “我跟你提分手,你不怪我嗎?”

    “我知道你是被誘惑了,”劉煒搖搖頭,“我只要你幸福快樂就夠了。”

    張妍險些流下淚來,“我……”

    “噓,”劉煒手伸過桌面握住她靜放的雙手,像從前一樣哄她,“別哭,別哭,哭了就不夠美了。”

    張妍心中酸甜交纏。

    萬語千言,簡直不能一一宣之於口。

    最后兩人依依告別,張妍堅持讓劉煒先走,待他的人影消失,她讓服務員過來,買下了劉煒用過的、留下了他的唾液的杯子。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劉煒突然閃身出來,撥通了一個電話,“姍姍,看來你說對了,她懷疑孩子是我的。”

    “恭喜你啊。”李珊珊酸酸地挖苦道,“如果孩子是你的,你就有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不太可能是我的,那次正好是她的安全期,所以我才不戴套。”劉煒道,突然笑起來,“我也希望是我的——真想看看她那個奸夫得知真相的表情!”

    “沒良心,你要這么做,你的真愛可沒有什么好下場啊。”李珊珊笑罵道。

    “狗屁真愛,”劉煒冷哼,一回想衕學間因為張妍的背叛和小三行為對自己的諸多嘲笑,心中就升起一股怨氣,“我這輩子,最恨的人莫過於張妍。”

    “那孩子呢?真是你自己的親生孩子,你不心疼?”

    “嘿,什么孩子,不是你生的我不認啊,”劉煒曖昧地笑道,“要不你趕緊給我生一個?”

    “滾,沒房沒錢生什么孩子啊,拿什么養。”

    女人都這樣,嫌貧愛富,愛慕虛榮。劉煒掛斷電話冷笑。心中思忖:如果真的是……如果那個奸夫知道……

    劉煒查了一下張妍這種情況做DNA鑒定所需要的時間,又透過李珊珊隱秘地打聽,然后給張妍打了電話虛虛實實地探問。

    張妍卻連他的電話也沒有接起。她正心亂如麻,不能如常思考。

    孩子是劉煒的。怎么辦……不能要——不行,已經8個多月,孩子已經成型,就算做引產不會給她的身體造成隱患,也算是扼殺了自己孩子的生命,何況怎么解釋理由……

    張妍簡直要嚎啕大哭。今日本來是她和張嘉永去登記的日子——這個日子是張媽找人算出來的,為了這一天的清淨,張媽還不情不願地跟秦爸的案子做了調解賠了錢。

    ~~~~~~~~~~~~~~~~

    “我兒子真帥!”張媽給張嘉永整了整領帶,端詳一番,滿意地贊道。秦明歌那個賤/人沒有福分,跟兒子過不到一塊去,還刮走了一大筆錢,但是兒子有能耐啊,前几天給她看了存折,有百多萬呢!

    “你媳婦呢?”張媽多日陰霾的心情好轉,但因張妍不見人影,仍然蹙起了眉。

    “哦,她說有事出去一會,一會就回。”

    “大著肚子不跟家里呆著,又是登記結婚的大日子,瞎跑跑啥?”張媽抱怨道。

    張嘉永見狀轉移話題,“媽,很快你就有大孫子抱了,開心不?”

    “開心!開心得不得了了。”

    張爸在一旁也笑瞇瞇,“嘉永,時間差不多了,給張妍打個電話催催。”

    可是這個電話還來不及打,張媽和張嘉永就分別被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刑警請走了。

    張媽是因為涉嫌故意殺人罪。張嘉永涉嫌挪用資金罪。

    ~~~~~~~~~~~~~~

    “師兄,謝謝你。”秦明歌對許雋輕聲道。

    許雋派出的人經過鍥而不舍的蹲點、詢問,終於找到當日賣了老鼠藥給張媽的小販,對方指認了照片中的張媽。因為這個重大突破,刑警隊決定繼續追查投毒案,最終發現了金手指蛋糕店附近的銀行ATM自助取款機監控錄像中錄下了張媽手提面包袋子的片段。現有的證據,加上刑警的突擊審問,張媽不得不承認投毒的事實,“我就隨便這么一放,我沒有逼他們去吃啊!何況他們不是沒吃,沒死人嘛!”其法盲程度及不知悔改,簡直令人痛恨。

    “法院認定張秀蘭故意殺人罪未遂的罪名成立,那么大年紀的人去坐牢,也夠懲罰她的了,”許雋感慨道,“至於張嘉永,你說他是后悔多,還是恨你多?”

    “我不關心。”秦明歌搖頭道。她太了解張嘉永了,她和許雋連手搾干了他的錢,他一定會利用手中職權從公司謀利,於是她從中推波助瀾,激起彭旭東的怒火,又暗暗為他指引追查方向,可以說,他最終被偵查起訴,完全在她預料之中。她冷酷至此,哪里還會去關心他是后悔還是痛恨。

    “張妍呢,你就這樣放過她?”

    張嘉永和張妍沒有結成婚,在張嘉永被逮捕后,張妍并沒有生下腹中的孩子,最終去醫院做了引產。

    至於她有沒有找上劉煒,有沒有遭受對方的嘲笑和侮辱,秦明歌就無從得知了。

    “放不放過……我從來沒把她當一回事。張嘉永有心出軌,不是張妍,也會是李妍劉妍,”秦明歌道,“何況她懷一個孩子隨時都能生下來了,還要弄掉,估計不管是心還是身體都要受傷……按中國人的社情,以后她再找正經男人,但凡人家知道一點她的過去,就不可能娶她。這就夠了——何況,你覺得張嘉永會咽得下這口氣?他雖然被逮捕了,可是他這樣一個老油條想弄張妍這樣一個社會新鮮人,多的是手段。”

    張嘉永咽得下這口氣嗎?不能。他以為他失去了一切,但至少愛人始終相伴。但張妍無視他的哀求,不相信他還能東山再起,拒絕生下孩子等他,卻決定引產孩子,給了她最后一擊。打垮了他所有的依仗。

    到頭來,他仍然沒有孩子。夫妻離散、破產、母親入獄,一切的最初,都是因為張妍的引誘。但是她沒有陪他到最后。當初他為她與秦明歌離婚有多義無反顧,如今就有多恨她。

    所以,她必須付出代價。

    張嘉永知道自己的能力,大彭小彭能捉到的漏洞不會太多,唯有最近的一筆,因為他的急切,才會被老板循跡追查。因此他咬死了不松口,只有一筆,他願意主動退賠,并支付一倍贓款的損失。

    他目前當然沒有那么多錢。傳話跟秦明歌看在往日情分上資助一二,秦明歌不予理會。但是他沒有絕望,他還有退路——曾經贈送給張妍的三室居,如今市價,也有近兩百萬。

    張嘉永身在囫圇,但不影響他聘請律師為他打撤銷贈與的民事官司。

    撤銷贈與的法定事由之一,是被贈與人對贈與人或其近親屬造成人身損害——理由很現成,張爸在前去跟張妍對峙的過程中,被其從樓梯從推下,造成嚴重骨折。

    至於朮后不久還很虛弱的張妍是不是真的出手傷害了張爸,只有兩位當事人和張嘉永才知道了。

    張妍曾經用“至少還有一套房子,珠寶及名牌服飾若干,不至於竹籃打水一場空”來安慰自己,如今也不起作用了。

    張嘉永的撤銷之訴,最后勝訴了。張妍,一無所得。

    張嘉永很快把房子賣了,積極退賠,但是他最終還是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他出獄后,張媽還在服刑,張嘉永前去探望她,老母親已經白發蒼蒼,臉上皺紋遍布。因為獄中生活艱苦,她心中有恨,因此戾氣深重。

    張嘉永的痛苦無法言表。就在這時,他收到一份來自一個叫劉煒的人的快遞件,里面附有當初張妍做DNA檢測結果的報告,“可惜,你還是沒能喜當爹,哈哈。”對方幸災樂禍地寫道。

    多年的后悔和憤怒此刻發酵到頂點。張嘉永找到已經淪落成為外圍的張妍,質問她為什么毀掉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你,我跟明歌還恩恩愛愛……”

    “放屁!”張妍看著痴心妄想的張嘉永,恨得恨不能吃他的肉,“如果不是因為你騙了我,我會過很好的生活……”

    兩人互相打罵、廝打,最后,張嘉永失手打死了張妍。

    ~~~~~~~~~~~~~~~~

    秦明歌做了最后一次推手,確認張嘉永知道了張妍懷孕的真相后,心中就徹底空了下來。張嘉永被捕入獄,她猶如看一則與己無關的社會新聞一般,很快拋諸腦后。

    因為此時,秦爸秦媽先后離世了。老人家臨終前握著她的手叮囑,“乖女,你這樣爸媽心疼啊,做個好人,做個好人……”

    來不及了。秦明歌流淚。一切有因,一切有果。

    秦明歌從墓園中走出,過馬路的時候,被飛馳而來的汽車撞倒在地,她癱倒在地上吐血,然后慢慢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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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雋放下手中報紙,社會版上一則“老漢駕車撞人被判刑”的新聞很顯著。他伸手揉揉眉心,深深嘆息。


第27章 
 暮色沉沉。

    雁影閣的主人重病臥床,上下仆從難免戰戰兢兢謹言慎行,連庭中的玉樹鮮花,在越發濃重的暮色中,都似黯淡單薄的剪紙。

    小廚房里專司熬藥的婢女碧葉看了一會天色,側耳聽得藥熬煎的火候到了,便撤了柴火,把藥小心翼翼倒進碗里。這時甘珠也掐著時間過來了,從她手里接過藥碗,轉身走之前看了這個小丫鬟一眼,憂心忡忡的臉上扯出一絲笑模樣,“你的藥煎得很盡心,等夫人醒轉了,我會跟夫人討個好,讓她賞你。”

    “謝謝姐姐!”碧葉顯得受寵若驚,“夫人福德深厚,吃了藥,一定很快就好了。”

    甘珠無意跟小丫鬟多談,“嗯”了一聲,道:“你今日輪值?回家看一眼你老子娘罷。”

    碧葉看她端著碗走了,收了臉上的笑,衕廚房管事告了假,回到跟人合住的屋里,衕住的人不在,她便從枕頭里小心摸出一張票子,小心貼著胸口藏好了,拎起自己的小包裹,一路與人招呼著,走出了將軍大門。

    她所不知道的是,從她離府,她身后就有一個面目普通的男人,遠遠綴著她跟了一路。

    甘珠端藥進了正房,此時她口中仍未醒轉的雁姬,此時卻半坐半倚靠在床頭上,由年紀老邁的白大夫號脈,她的臉色雖然有病態的蠟黃,神情卻看得出是清醒的。

    雁姬原是閉著眼睛,聽到甘珠進門來的聲響,她睜開眼,無聲地詢問:“如何?”

    甘珠搖搖頭,“我給了她機會,此人卻膽大皮厚,毫無悔改之意。”

    明知道主子吃了“藥”,只有越來越差的,卻能真摯帶笑著說“吃了藥,很快就好了”,如此毫無惻隱之心,膽大心狠,簡直喪心病狂。

    雁姬閉眼沉默數秒,后平靜無波地道:“動手吧。”

    “是。”甘珠領命離去。碧葉的嫌疑,早兩日他們就確定了,之所以沒有立時動她,一是夫人有惻隱之心,想她十几歲年紀,一時受他人情、錢引誘逼迫,不知道事情淺重,想給她一個自辯懺悔的機會,二是碧葉畢竟只是一只小雀,留著她,才能安撫后面的獵手。

    甘珠清淺的腳步聲消失,屋內也跟著悄無聲息。白大夫從頭至尾頭也未抬做著手里的事,只在聽雁姬說動手的時候,兩只上眼皮不可控制地抖動了几下。

    雁姬居高,所以看得清楚。

    “白大夫,你見多了瀕死的人,你覺得人為了求生,是不是無論付出什么,哪怕死后墜入畜生道也樂意?”

    白大夫淡漠地一撩眼皮,“老朽只管治病救人,不管人心。”

    雁姬疲憊地笑,自問自答道:“不錯付出良知也願意……自己不想死,只好讓別人死了。”

    白大夫的嘴皮動了動,最終無言。待他診治已畢,收拾藥箱時才道:“夫人身上的余毒已清,只要按時吃藥,總會將養回來的。”

    “謝謝,”雁姬此時已感覺疲憊,“委屈白大夫,在偏房再避著兩日,等時機合適,我著人把你送出將軍府。我答應你的,也會做到。”

    白大夫行了禮,啟開房門,自有寡言的婢女引著他去偏僻靜謐的偏屋。

    卷入高門傾軋,并非他所願。但是醫者父母心,他被雁姬的人找來時,一心只想救助垂危病人,等他明白其中曲折,卻已經抽身不能了。再者雁姬也承諾過他:“我并非喪心病狂之人,冤有頭債有主,治好了病,我許你去山清水秀的地方養老。”如今他也只能相信這位夫人說到做到了。

    屋里的雁姬一度陷入了沉睡,然后很快在噩夢中驚醒過來——前世的憤怒、羞恥、悔恨,哪怕她已經再世為人,也如影隨形。

    唯一可安慰的是,父母去世之時都已年過七十,也算得高壽寢正終了吧?

    門“吱呀”被推響,甘珠走進來,“夫人,碧葉今日輪值回家探望父母,不想路遇歹人,被取了性命……”

    雁姬點點頭,不語。這是她兩世首次殺人,雖然不是她直接動手,但買凶殺人,犯的就是故意殺人罪。

    路已經走到這里,她已經無法回頭。“桂嬤嬤那里,也動手吧。不要驚動老夫人。”

    “是。”甘珠應道。

    一用腦,雁姬就感覺虛弱感一陣陣涌上來,身上冷,后背卻不停出虛汗,這是典型的重病未愈的症狀。“打盆熱水,給我擦擦身。”

    甘珠連日憂慮,卻還是依言照做。她打來熱水,仔細地為雁姬擦了一遍身體,為她重新換了質地綿軟的衣裳。“珞琳小姐又去佛堂里跪著了,她的身子怕也要熬不住,奴婢想……”

    “不要告訴她我已經醒來,”雁姬打斷她的話,“你讓徐嬤嬤注意她的飲食起居就是。”

    珞琳對待母親的一片心,雁姬也不是不感動。可在求生與復仇面前,她必須謹慎,必須步步為營。

    甘珠只得應是。雁姬勉力清醒,又問李文智那里的進展。

    “他在信里說,費揚古貝勒已經派人出京,沿路追蹤新月格格。”

    ~~~~~~~~~~~~~~~~

    費揚古剛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他阿瑪博惇踢過來的窩心腳和怒吼聲:“逆子!你做了什么好事?!”

    看來被發現了。費揚古橫一眼自己的貼身太監小順子,后者頓時低眉順首做鵪鶉狀。

    “你這是要禍害家中上下几百口人啊!”博惇見費揚古面上毫無自悔之意,氣急之余長嘆,“早些日子我見你長進了,才把宮中人脈盡交你手——不然你又如何得知新月格格出走的真相!我真是悔不該……你要把新月格格劫殺在路上的事兒但凡被人知曉個一星半點,這家就要毀了,戕害忠臣之后,皇帝不會放過我們!”

    “這等水性楊花的淫/蕩賤/人,朝廷有什么臉面認她是忠臣之后?”費揚古一提起新月,就恨得面目扭曲,“這事兒遲早瞞不住,屆時宗室上下、朝廷內外,都要拿我當笑柄!”

    “以弱示人,未必不得好處,”博惇力圖發揮自己并不太多的政治敏感,“我們都知道你這個貝勒是怎么來的,如果沒有新月格格——等你阿瑪我百年后,充其量你不過得封一貝子!”

    “所以我活該帽子染綠?”費揚古反問,“人人都知道我的貝勒如何來的,所以新月那個賤\\\\人只能是我的人,死了也只能是我的鬼……”

    “什么意思?”博惇警覺地問,“你有何打算?”

    “以弱勢人,未必不得好處,”費揚古引述博惇的話,“阿瑪,如果我對新月格格一片深情,她死了都要娶她的牌位,皇上是不是更要嘉獎我?”費揚古陰測測地道,“一想到這個賤/人我就犯惡心,就是窯姐兒,跟恩客歡好為的也是銀貨兩訖,再沒有她這樣上趕著倒貼犯賤的,我要真娶她個活生生的人,洞房頭一天,我都能忍不住弄死她——但她要一開始就死了,最好了,朝廷和皇上為了撫慰我,好處是不能少的,咱們家和我的好名聲也有了。”

    費揚古這一席話,精明謀略也有,愚蠢陰毒也有,博惇一時也判斷不出,他這個兒子是真的變聰明了,還是為了鑽牛角尖急變的應對。但無論如何,費揚古的話,博惇想了想,也是贊成的,只是,“新月格格私奔,此等丑聞掩飾尚且不及,你又如何得知她的出走及目的?小心皇上治你一個私窺內幃的罪過。”

    “誰說新月格格是私奔?”費揚古假模假樣地道,“新月格格乃是與克善世子在別宮消暑的時候,被潛伏良久的昔日端王府護衛莽古泰以下犯上,莽古泰其人喪心病狂,私戀主子不能,為格格婚期將至痛苦不已,無計可施之下挾持格格奔逃,格格的貼身侍女云娃九死來找我這個未婚夫求救。”

    博惇真正目瞪口呆,“好吧,按你說的去安排吧。”

    費揚古自去安排事項了,小順子被博惇尋機扣下問話:“說說,你主子最近都接觸了什么人?”他的兒子他最清楚,吃喝玩樂是強項,什么時候這樣有謀有略?

    小順子苦著臉,道:“有一個叫李文智的……”把李文智跟費揚古交往的前后經過細說了,“新月格格的事……也是他給出的主意。”少爺本來沒有那么憤怒,被這人一激,想想以后一輩子被人叫“綠帽貝勒”,就非要新月格格死不可了。

    “爺,需要把這個李文智……”博惇的貼身太監上前一步貼近他身側,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如此大事,殺人封口是必須的,只是,“暫時不必動他,此人很有兩分急智,等費揚古的事情成了,看看再說吧。”

    ~~~~~~~~~~~~~~

    視線又回到將軍府。

    “夫人,云娃已經安排人送交費揚古貝勒手中。”甘珠低聲對雁姬說道。

    “嗯。”雁姬閉眼,費力地在虛弱感中思考,“通知我們的人,將軍府的護衛是時候清洗了。”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3:40

第28章
 夜色沉沉,將軍府護衛換值的時間。

    大紅燈籠高高地掛在挑高的屋檐下。蔣棟才走向自己換值時休憩的小屋,手下的人一路跟他招呼,平日他會點頭回應,今日卻一反常態,面無表情毫無應對。

    夏日風涼,他卻閉了門靜坐在桌前,右手拇指和食指反復地捏自己的眉心。

    “叩叩。”

    敲門聲傳來,蔣棟才皺眉,不待他答應,門就已經被推開,張一魁一手拿一壺酒、一手拿一碟花生米,笑瞇瞇地走進來。“蔣老弟,咱哥倆好久沒一塊喝酒了,擇日不如撞日,今晚你陪老哥喝几杯?”

    張一魁大步跨入房中,一兩步就走到了桌前坐下,自顧自拿起桌上倒扣的茶碗,給蔣棟才和自己各斟了一碗酒。

    蔣棟才見來人是張一魁,臉上有所緩和,卻拒絕與他對飲,“一會還要上值,不好醉酒。”

    張一魁不以為然,“你的酒量我還不知道?別說這一壺咱倆分,就是再加兩壺給你一人喝,也不夠放倒你的——怎么,不給你老哥我面子?”

    蔣棟才再三推舉不能,加上心中苦悶,還是端起碗把酒飲盡,張一魁不動聲色,又為他滿上。“老弟,我見你甚是煩心,為的何事?如今你可是將軍府第一人,我看連阿山都要退一射之地哈哈。”

    “老哥甭笑話我了,不過是將軍看重我,我以忠心回報而已。”蔣棟才酒過三碗,忍不住問道:“老哥,那一日夫人院中火起——那個遭割頸的歹人真是你動的手?”

    “是啊,”張一魁不動聲色,“怎的了?”

    “以老哥手上的功夫和力道,割人頸項,何至於傷口淺淺?怕不把那歹人的頭顱都要割斷了……”

    “哦,其中有個內情。”

    “哦?”蔣棟才振奮,“是什么?”

    “我的內情回答不難,”張一魁道,“只是我也有個疑問。”

    “老哥請講。”

    “夫人的雁影閣深藏在將軍府后院,以老弟你對將軍府鐵桶般護衛,院中起火本就怪異,還有歹人趁火打劫——歹人又如何潛進去的?”

    “這……當日我等一眾人忙著救火,一時難免疏忽。”

    “是嗎?”張一魁慢慢飲盡碗中殘酒,“只怕當時你們是忙著放火,以及誅殺雁影閣外逃的眾人吧?”

    “你……!”蔣棟才“嚯”地站起來,手中茶碗砸碎在地,一手把腰間長刀拔出!“來人!來人!”

    張一魁不動如山,看著腹痛如攪的蔣棟才慢慢蜷縮成一團,連問責的“你,你……”都不能說盡,“哦,忘了告訴你,在我來找你喝酒的功夫,你的人已經盡數伏誅。”

    蔣棟才目眥欲裂,蜷在地上已經不能做聲,張一魁卻仍然慢條斯理,“至於你的疑問嘛,我告訴你事情——那人確實不是我殺的,殺他的,是夫人啊。”他站起身,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尸體,“夫人果然說得對,殺人嘛,也不用費盡周折找什么劇毒,隨隨便便找個集市上的小販子買兩包老鼠藥,就足夠讓人死得透透的了。”

    ~~~~~~~~~~~~~~~~~~~

    雁影閣。

    珞琳再次被甘珠攔在雁姬的屋外。

    “讓開!我知道額娘醒了。”珞琳又擔憂又生氣,“府里的管事、仆婦的當值被打斷了一輪,是額娘吩咐的——她如何了?我要見額娘!”

    “小姐明兒再來吧,夫人就醒了一會,如今又不耐藥力睡去了。”甘珠溫聲解釋,這確也是實情。

    “額娘醒了,你為何不派人叫我?”甘珠又喜又氣,“還讓她為雜事煩憂。”

    “前兒雁影閣遇火,恐是哪個黑心下人的手筆也未可知,”甘珠低聲解釋,“夫人也是為了臥榻安睡,才第一件事就安排忠心下人替代那些個沒眼力見的……”

    珞琳并不關心下人的事,額娘的安危才為她心之所系,“我進去看額娘一眼,我不吵醒她。”

    甘珠無奈,避開身讓她進去。

    珞琳見到了床榻錦被中的雁姬,又蒼白又虛弱,她的眼淚頓時流了下來,“額娘,求求你,一定要趕緊好起來。”

    ~~~~~~~~~~~~~~~~~

    “桂嬤嬤,外面何事吵嚷?”他他拉老夫人已經更衣正要睡下,聽得院中似有不尋常動靜,因正值多事之季,且前事在心,不免忐忑。

    桂嬤嬤側耳聽了一會,道:“影影綽綽的,老奴也聽得不甚明白,一會我出去看看罷——老夫人且把安神湯喝了吧。”

    老夫人依言把一碗安神湯飲盡,“真是老了,覺輕,沒有這物,夜里竟不得好眠。”

    “老夫人且把心放寬,沒有憂慮自然一夜安眠——按老奴說,老夫人一世享福,到如今,也該當事事如意心想事成的。”

    “承你吉言才好。”老夫人嘆氣,“我也以為到這歲數再沒有事情值得我擔心的,誰知努達海他——唉,只是對不起雁姬,這二十余年,她雖然妒忌小性些,卻也無甚大錯——何況,還有驥遠和珞琳他們兄妹——你要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不要讓他們知道一星半點才好!不然以后就是家無寧日了——那個新月格格,真是不曉得她於他他拉家是個福星還是禍害!只盼一切如努達海所言才好。”

    他人性命前程在短短交談間被決定,桂嬤嬤卻神色不動,“老夫人放心,一切都安排好,雁姬夫人如今病重,太醫不是已經交代安排身后事了么,何況還有后手——蔣棟才對將軍忠心,也肯聽老夫人調遣,雖然那日防火的事出了意外……總也還有下一回。”

    老夫人沉默半晌,“那一個潛入雁影閣的歹人,我原以為是努達海安排的手筆——只怕不是,他的夫人名譽有損,他他拉家日后也難見人,只怕是那一位迫不及待呢……”

    桂嬤嬤聽懂她的未盡之語,“老夫人指的是……新月格格?”新月格格為了將軍私奔,本就是破釜沉舟,再派人潛入雁影閣,一為殺害雁姬夫人,一為污蔑她的清白,使之無論如何不能再當將軍夫人之位,她再取而代之,也是很可能的。

    只是時機為何這般巧?——天使來宣太后懿旨那日,老夫人險險得知新月格格奔逃真相,知道將軍府災禍難逃,必須有人出頭頂嘴,老夫人便當機立斷對雁姬夫人下毒,出宮后又快馬給將軍送信,等將軍的信回來,老夫人便決定把纏綿病榻的夫人送上死路,著蔣棟才安排人放火殺人——但新月格格如何得知那一日雁影閣要亂,趁機派了歹人?是恰巧,還是窺探將軍府,窺探雁影閣久已?或者,干脆是將軍和新月格格互通有無?

    桂嬤嬤難免怵然一驚。

    老夫人“哼”一聲,“左右求的是一樣結果——雁姬那里,不宜再失手,你交代下去,加大藥量。”

    “是。明兒我就去找那個叫碧葉的小丫鬟……”

    “明兒?”老夫人皺眉。

    桂嬤嬤連忙解釋,“她今日輪休,家去看老子娘了明兒才回來。”

    “什么?!這等人怎么能放她出府?”老夫人急怒,“如此重大的秘密,萬一被她泄露怎么辦?”

    “她不敢,她一家性命於將軍府而言猶如螻蟻,”桂嬤嬤低首答道,“老奴也知不當放她離府,只是輪值是早安排的,命她擅改了惹人懷疑……”

    “罷了,明日抓緊罷。”

    “是。”

    桂嬤嬤安置好老夫人, 方退出屋外,就被人捂住嘴拖走了。

    這一夜,慣常喝了安神湯便一覺到天明的老夫人出於莫名的心慌和預感,突然醒來。

    屋中靜謐得異常。老夫人坐起身,張口喊貼身丫鬟。

    突然屋中傳來一聲輕笑聲,熟悉的聲音傳來:“額娘,您醒了?”


第29章
他他拉老夫人心中驚駭,饒是多年城府,也要驚叫出聲招引人來,只是她張了口,卻只能發出“唔,啊”等單音,頓時又驚又嚇,簡直要暈過去。

    “額娘想要什么?叫桂嬤嬤?”雁姬善解人意地問道,“我很想幫您,可是桂嬤嬤那個好賭的不孝子今日被人催逼賭債打折了腿,她心急如焚,連夜家去照料了,不想她護子心切,冒犯了賭場的亡命徒,竟被活生生地打死了。”

    他他拉老夫人大駭,“唔唔唔……”怎么發生的?怎么可能?!

    本應中毒病在床榻上等死的人如今鬼魅般守在自己身邊,知曉一切內情的心腹陡然身死——毫無疑問如今是事情敗露遭受反噬了!老夫人一顆心沉入谷底,桂嬤嬤身死,守夜的奴仆守院的護衛此時也毫無動靜,只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困在床角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自己是否還能脫身?

    “唔唔唔……”我是你婆婆,你不能害我!

    “額娘不必激動,您中風了——口角歪斜,半身不遂,如果不加克制情緒,恐有性命之憂呀。”

    “唔唔唔……!”你對我做了什么?!

    “老年人嘛,尤其養尊處優四體不勤的老太太,通常多少都有三高——只要喂一點適當的藥物,哦,還有適當的針灸,就能讓您病上一場,并且永遠無法恢復無初。”

    雁姬的聲音平靜淡然,聽在他他拉老夫人耳中卻似晴天驚雷一般,她無助而驚恐地瞪大眼,卻只能看到黑暗中對方模糊的輪廓。

    “我見多識廣,又肯學習,所以我懂得許多東西。”雁姬平淡至極地說著這些對自己的溢美之詞,“就跟習武之人不能隨意欺凌普通人一樣,一個人也不應該利用自己的知識和優勢去傷害別人。所以我的人生行事有兩條底線:一、不能利用所學的知識犯罪;二、不能故意傷害他人生命。但是偏偏,從前的我為了報復違背了自己的職業道德,突破了第一條底線——這太讓人難受了,所以我變得整夜整夜地睡不著,雖然成功地報復了傷害自己的人,但我并不感覺快樂和幸福——快樂和幸福是很飄渺的事,沒有人也能活著,但也只是活著而已了。到這一世,我想保留一絲快樂和幸福,於是決心平平淡淡地過,不辜負別人,也不給別人辜負自己的機會,守住自己做人的底線。”

    他他拉老夫人并不能完全聽懂雁姬的話,正是因為不懂,所以她察覺了眼前人的陌生,她睜大眼,驀然驚覺了一件從未設想過可能性的事:“唔唔唔……!”你不是雁姬!雁姬賢良和善,不會這樣惡毒,你是妖孽上身,妖孽!

    雁姬側耳分辨了許久,大略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遂點頭道:“我確實不是雁姬,或者說,我前面近四十年的人生時間里不是雁姬,但我現在又確實是雁姬沒錯,是驥遠和珞琳的額娘,努達海的妻子,您的兒媳,”她輕笑出聲,“人這種動物,總是需要扮演許多社會角色才能自我定位——我也不例外,我很是茫然了一段時間,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是誰,后來還是求生的意識占了本能——不做雁姬,就只有死,那我就好好扮演雁姬吧,何況還有驥遠和珞琳,雖然他們十几歲的年紀,既不純潔討喜,也不中二可愛,可也許是骨血里的母子天性,我看著他們,總是由衷生出喜悅和疼愛,我想,這就是母親的心情吧。”

    “努達海的冷落,以及他和新月的私情,您以為我沒有發覺嗎?我只是不在乎。在這個時空,我除了在意自己,也就是還在意驥遠和珞琳一二了。”

    “唔唔唔……!”那你為了驥遠和珞琳就不該這么對我!我是他們的瑪嬤,你若害我,他們必會恨你!

    “您真是一個狡猾的老太太,”雁姬失笑地搖頭,“前面還罵我妖孽上身,轉身就能對我打感情牌——可是我怎么可能還心軟或內疚呢?您可是想要了我的命呢。”

    “我無法理解您這樣的人,這么輕易,就能決定去殺害一個朝夕相處的親人,哦不,在您看來,兒媳婦其實不算一家人吧?可是殺人——這是做人最不可攻陷的底線,您怎么做到的,不覺得惡心、寢食難安嗎?從這一點上說,新月跟您實在合拍——哦,大概您也猜到了,您讓蔣棟才放火那天,趁機闖入雁影閣的歹人是新月派來的,不過在那之前,我還在別莊的時候,她就安排了人伺機讓我死在青華山上呢。”

    “其實讓我讓位很簡單,甚至最差的結果我也能接受,比如他他拉家休了我,大家討價還價就是了,為什么一言不發上來就要取人性命呢,唉你們這樣的人——不過我現在也沒有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譴責你們了,畢竟我做了一樣的事,”雁姬想到了碧葉和桂嬤嬤,還有別莊上孫二狗一家、放置捕獵陷阱的獵人一家,這兩家人雖然她沒有要他們的命,但他們比塵埃還低的生命,艱難的生涯,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際遇改變了。

    雁姬茫然了須臾,然后失笑搖頭,“惡心、愧疚都於事無補,我踐踏了自己的兩條底線,我回不了頭了,只能一路走到底。”

    他他拉老夫人心中有強烈的不祥預感,半邊僵硬的肢體和不能發音的喉嚨更讓她絕望,頓時劇烈地掙扎起來。

    “噓,噓,夜深人靜,您要是鬧出太大動靜被人注意到了,我只好立時動手了,我說過,我懂得很多東西,殺人的技巧是其中一種。你看,我中毒躺在床上都能把一個大汗割喉,何況您這么一位老人家呢。”

    無所依靠的感覺能把人逼瘋,他他拉老夫人涕淚齊下,“唔唔唔……”遲早會有人發現的,你放了我,我也放過你!

    雁姬好笑地搖頭,“您病了,府里最有話語權的人就是我——上位者想隱瞞一件事情,卻讓下位者人盡皆知,您如今還是覺得我是那么愚蠢無能的人嗎?”

    “唔唔唔……!”你若害我,等努達海回來,他必不會放過你!

    雁姬愉悅地輕笑出聲,“額娘,你們母子連心,您都這么悽慘了,努達海只怕也是自身難保呢。”

    ~~~~~~~~~~~~~~~~~~~~~~~~

    攻打十三軍的前線。

    努達海在軍帳中來回踱步。阿山掀開帳簾走了進來,“將軍,您的急信。”

    努達海連忙伸手接過,迫不及待地展開,一目十行之后,長舒了一口氣。

    阿山肅目低首,眼角余光卻在察言觀色,見連日冷面的將軍破天荒展顏,作為心腹的他,一顆心卻往下落。

    果然,努達海思量半晌,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起竈熄火,往后再退十里。”

    “將軍不可!”阿山猛一抬頭,不顧尊卑和軍令紀律,急忙阻止努達海的決定,“連月來與十三軍的几次對戰,我軍皆敗,士氣大受打擊,但我軍無論兵士、兵器均遠勝於十三軍,我軍仍有再戰之力,只待將軍登高一呼,必能全殲十三軍!將軍,此時撤退,不利士氣啊!”

    “我知你求勝心切,我又如何願意敗?只是勝敗乃兵家常事,此次出徵天不我與,十三軍強悍遠勝預料,我軍連月敗戰,已經折損許多兵力,但主要戰力仍在,此時撤退,保住了主力,對朝廷也能交代得過去,如若不退,屆時兵士盡皆折損,恐朝廷降下雷霆之怒,我又如何擔當得起?”

    阿山還要再勸,努達海已經不耐煩,“退下吧。”

    阿山瞥一眼努達海手中信札,只得不情願地退出主帥軍帳。他茫然地在帳前站了數息,終於提腳走向數十米外的一處軍帳。

    剛安推荐給驥遠的幕僚,此次隨軍的張芝樹見阿山掀簾進來,掀眉問道:“如何?”

    阿山苦笑搖頭,“雁姬夫人衕將軍相知二十余載,果然對將軍的心思料得是一毫不差!新月格格給將軍來信,將軍便從上戰場殺敵的士兵中分派了人前去接她,如今她走得近了,將軍干脆就要退兵!”沒錯,那封新月的來信,阿山早在交給努達海之前就擅自打開看了——如果說此前他還有躊躇,還有畏懼和不安,如今只恨怒其不爭了,“將軍一心只剩兒女私情,置家國、置死去的兄弟們於何地!”


第30章
  長夜漫漫。

    適應了黑暗的兩人,依稀能分辯對方臉龐的輪廓。對他他拉老夫人來說,眼前熟悉的人,卻又陌生得令人恐懼。

    “您是問我是不是要對努達海和您趕盡殺絕?——是的。”雁姬溫和答道,她深知床榻上的老嫗此刻必然因為憤怒、恐懼流淚、發抖,她的聲音里几乎帶了歉意,“雖然已經踏上不歸路,但我仍然不喜歡殺戮,您得死,是因為您要殺我——我真是不忍心,父母一貫教育我尊老愛幼,可是沒有辦法,我更信奉以牙還牙,以殺止殺——所以努達海也得死,誰叫他也想我死呢——二十年的恩愛呀,呵,男人。”

    “唔唔……”

    “努達海是無辜的,他在戰場一無所知,所有事都是你一手指使的?呵呵。”雁姬笑了起來,起身轉過屏風,走到屋角的箱籠跟前。

    黑夜把人的聽覺無限放大。他他拉老夫人能聽到鑰匙和鎖相撞、几層箱籠被打開、信札被翻揀的聲音,然后在臆想中,對方准確無誤地拿出了關鍵的那封。

    “搜集證據、推導前因后果是我的強項,我從來不依靠臆想給人定罪。”對方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溫和淡然,他他拉老夫人卻前所未有的掙扎得厲害,眼淚甚至打溼了衣襟,“啊您不要這樣,我會想起我媽媽……”

    對方停頓了須臾,老夫人心中剛剛燃起希望,對方卻又決然道:“母子情再動人,也不能掩飾努達海的罪惡——當我在火光和濃煙中驚覺自己中了毒,艱難逃離的時候又遭遇歹人襲擊不得不殺了對方的時候,我心里居然還對努達海抱有一絲僥幸,希望他果真對您的作為毫不知情,如果他知道,他會看在一雙兒女及二十余年的情分上救助我,結果——”

    雁姬嗤笑了一聲,“在我對您起了懷疑之后,您身邊的人、事、物都被我起底,所以您送去給努達海的那封信,雖然不能親見,但內容我是曉得的——‘事關他他拉家生死存亡,唯有雁姬以死謝罪’; ‘成全你和新月格格的廝守’——在情義、道義和私心私情之前,那個男人選擇了后者,他的回信是怎么說的?——‘但憑額娘做主’; ‘蔣棟才堪用’。”

    “唔唔唔……”一封信不代表什么,努達海什么都沒做!

    “如果努達海一力保我,您仍然會讓我死嗎?——回答我,不要撒謊。撒謊沒有好下場喲。”

    他他拉老夫人流著淚點頭,又搖搖頭。雁姬辨別了她的動作,輕笑出聲:“雁姬還是得死,活下來的無名氏女子或者去廟宇里了度余生——您可真是仁慈呀。”

    床上無反抗之力的老嫗讓雁姬心底一陣不舒服,不管對方對自己存了多少的惡意,但不代表自己折磨人的行為就是對的,“你先休息吧,明天珞琳會來探望您,希望您不要過於激動,不然我會誤會的。”

    誤會的后果如何,兩人心知肚明。這個時候,他他拉老夫人是充分明白了何謂“求生的本能。”

    “唔唔唔……”

    雁姬停下走向門口的腳步,耐心聽老夫人唔了半天,最后還是搖搖頭,溫和道:“額娘,我不能再跟您聊下去了,我還得去處理新月的事情呢。”

    門屝被輕巧地推開,甘珠像一個沉默的衛士,為跨過門檻的雁姬披上輕薄的披風,然后沉默無聲地為雁姬在黑暗中引路。

    雁姬的腳步輕巧平穩,心中在思忖:以前對《新月格格》的劇情印象最深的,就是新月私奔后長途跋涉,居然完好無損、准確無誤的找到了戰場上的努達海。是因為她身上自帶指南針和聖母光環,老馬識途,并且一切歹人歹物都不會傷她?

    雁姬是個有丰富生活經驗的人,她更傾向於相信:新月如此義無反顧,必然得到了努達海某種程度上的許諾。而她前往戰場的旅途無驚無險,身邊的護衛除了莽古泰,必然還有其他人——可是他們的行程和目的如此隱秘,被她容留、又願意保護她的人范圍極小,排除其他較小的可能性,只有一個最可能:努達海知道新月離京,派人與她接上頭后,沿路保護她。

    他們不顧一切的愛情感動天地,所以最后他們被成全,努達海戰敗的事情也被輕拿輕放。

    可是被辜負的雁姬何其無辜?

    雁姬輕輕地“哧”笑了一聲。

    前方的甘珠下意識繃直了身體,雁姬有所察覺,兩人一路無法,迅速地穿過重重回廊,避過當值的、兩眼昏昏的仆婦,回到了雁影閣。

    “你不必內疚,我活下來了。”雁姬突然說道。

    甘珠突然淚流,雙膝跪到地上。她發覺,夫人經曆了這許多,聲音居然還是這樣溫和平靜。“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沒有早發覺……”

    甘珠的內疚在於:夫人中毒,身為貼身嬤嬤的她竟一無所知;雁影閣被縱火那一夜,她早早昏過去不說,竟是渾身沐血的夫人把她脫離火場,當時夫人何其虛弱!如果不是后來張一魁及時趕到,夫人受她所累,也將一起葬身火場……

    “起來,我不喜歡人跪。”雁姬說道,“你已經盡力了。我自己也不夠警覺。”

    甘珠卻不敢不從,“夫人,您好苦……”

    遭受至親之人的背叛,被中毒日久,雁姬身體如何沒有受損失?還有那夜嗆入濃煙,咽喉受到損傷,說話的聲音已變得略為嘶啞。

    “只要能活著,一切苦難都不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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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一處夜宿的客棧。

    新月憂心忡忡坐在桌前的木椅上,環顧簡陋狹窄的屋舍,又因連日擔憂和奔波,心中難免生出委屈:“我只是想最尋我的愛,為什么這么艱難?”

    “格格,旅途條件有限,您安歇了吧。”莽古泰勸道。為了避過追蹤和保護新月,莽古泰不能離她太遠,但是一夜站在門外守衛,必然引起客棧里其他人的注目,因此折中之下,莽古泰在新月房里打地鋪。

    連日奔波,時時警醒,就是鐵打的人都受不住,莽古泰也不例外,好不容易與努達海派來的四個人接上頭,那四人正兩兩歇在兩邊客房以作拱衛,他才能放松一二,夜里得一會憩息,自然希望新月早早熄燈早早安眠。

    新月卻沒有那么體貼,“莽古泰,我這樣找過去,努達海會不會為難?”

    “不會。格格與將軍不是都說好了么?將軍還派了人來保護格格。那四個人也說了,還有兩天就能到了。格格何不開心些?”

    新月設想了與努達海的相聚,開心起來,須臾后情緒又變得低落,“那以后呢?我都不知道我和努達海有沒有未來——我身上的指婚,努達海的雁姬,天啊!為什么要這樣折磨我!”

    “格格不必憂心,一切阻礙奴才都會為您消除的。”莽古泰陰沉地說道。

    “你要怎么做?”新月遲疑地問道,“之前你……不是都沒成功么?”

    “此前皆因我過於輕忽所致——我本也未寄望東李村的三兩個粗野之人能得手,只是沒想到那一夜趁亂派去的人也沒能得手,哼,她果然命大!格格且放寬心,待我們回去后我親自出手,自然會讓她給格格讓位。”

    “可是太后和皇上那里……還有費揚古……”

    “格格可是忠臣之后,端親王府唯二的血脈之一,皇上總不至於重罰格格,何況就是罰了,又怎么比得上格格和將軍相廝相守以及將軍府帶來的助力?至於費揚古,不過紈絝而已,他如果識相便罷,如果不……哼!”

    新月心亂如麻,聽了莽古泰的勸,只能點頭。“不知道云娃怎么樣了……”

    莽古泰沉默,從端親王府奔逃以來,世子、格格,他還有云娃就一直相依為命,他對云娃自然也有兩分感情。只是云娃被人擄去,只怕已經凶多吉少,不過希望她忠心為主,不該說的話少說。如此想來,她早日了斷對她、對格格都是好的。

    “云娃吉人自有天相——格格,安歇吧。”

    四處靜謐,房中竊竊的交談終於止歇。趴在屋頂瓦上的几個黑衣人,在月光中對望一眼,對彼此點點頭,悄無聲息地縱身騰躍,各自去解決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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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額娘,額娘!”

    隨著聲音而來的是疾走進門的珞琳。雁姬正倚靠在床頭喝粥,聞聲抬頭對女兒笑了笑。

    “額娘,您終於醒了,太好了。”十几歲的女孩兒遭逢母親重病垂危的恐懼,如今竟喜極而泣。

    雁姬心內喟嘆一聲,把粥碗遞給甘珠,對珞琳張開雙手,“好了,不哭了。”

    珞琳投入雁姬懷里,越發“嗚嗚”哭得厲害。雁姬遲疑地撫上她的頭發,“額娘沒事了,不哭了。”

    “我好害怕,”珞琳反手抱緊她,“我好害怕,嗚嗚。”

    雁姬低頭看她,神色溫柔動容,“我知道,沒事了,額娘會長命百歲,會一直保護你。”

    從前是她太自以為是,以法治社會久居之人的思維來揣度努達海等封建貴族的思維,從來沒有往自己會被故意殺害的方向想過,所有的打算、籌謀,都是以努達海與新月事發、把她娶回做妾,將軍府及驥遠兄妹名聲受損的基礎上出發,如今看來,是她太天真。

    “把眼淚擦了,”雁姬輕聲勸道,“如今整座將軍府的主子只有三個,你阿瑪和哥哥出徵,我和你瑪嬤都病了,只能依靠你把將軍府給撐起來了。”

    “瑪嬤也病了?!”珞琳吃驚。

    雁姬點頭,黯然道:“夜里發作,是中風,值夜的人睡得死,竟沒有發覺,等發現了請了太醫來救治,已經晚了……”

    “什么?!”珞琳疾呼,眼淚又落下來,“那瑪嬤現在……”將軍府莫不是正處在多事之秋?前方傳來阿瑪戰敗,府中額娘和瑪嬤先后病倒。小姑娘已經不能承受更多。

    雁姬與甘珠對望一眼,道:“老夫人性命無礙,只是口已不能言……你去看看她。”

    “嗯。”

    “甘珠,你陪珞琳走一遭,莫讓珞琳悲傷過度,損了心神。”

    “是。”

    他他拉老夫人院中仆人已經換了一輪,至於庭院灑掃等粗仆偶見一兩略熟面孔,珞琳難免疑惑,甘珠淡淡解釋:“老夫人病發不覺,這等下人留也無用,夫人發怒,已盡數把人打發到莊子上去了。”

    珞琳并不特別關心下人去向,等她進了老夫人的臥房,見昔日富貴尊榮的老太太猶如枯木一般躺倒在床,見了她,兩眼迸發異樣光亮,一只還能動彈的手直直地向她伸過來。珞琳頓時又流淚,飛奔過去,“瑪嬤,您怎么了,您快點好起來,您不要嚇珞琳啊嗚嗚……”

    “唔唔唔……”救我,救我!你額娘要殺我!不,她不是你額娘,她是妖孽上身!

    “瑪嬤您說什么?”珞琳著急,俯首側耳湊近老夫人的嘴巴。

    甘珠輕咳一聲,候在一旁的龐太醫頓時一激靈,出聲提醒道:“小姐,老夫要給老夫人施針了。麻煩您稍讓。”

    珞琳只得讓開,老夫人絕望地向她直伸手,被甘珠不動聲色擋回,“小姐,老夫人是不想讓您過於傷心,想安慰您呢。您要保重,不要辜負老夫人和夫人的一片心才好。”

    “嗯。”珞琳重重點頭,親人接連病倒,最令人傷心,她手里的帕子,這几日就沒有干過。

    “小姐,太醫要給老夫人施針,我們若是從旁擾到他,就害了老夫人了,咱們且等一會再來?”

    老夫人喉嚨里咕咕作響,兩只眼睛迸出極度仇恨的光,龐太醫發愁,只能用身體擋著不給珞琳發現。

    甘珠自然不會在意。領著珞琳離開之前,對龐太醫鄭重謝道:“勞龐太醫多費心,治好我家老夫人,屆時必有重謝。”

    “……此時為人醫者分外之事。”

    甘珠勾出一笑,安慰著哭泣的珞琳離開。

    甘珠記得雁姬的交代,“無論如何不能讓珞琳知道真相,不然哪怕她在乎額娘比瑪嬤要多,也無法承受自己的額娘害死親瑪嬤的事實。為了她的余生,也為了我的安寧,在她面前,必須粉飾太平。”

    於是她照做。

    身后的門屝被合上,龐太醫緊繃的神經放松,長舒一口氣,不想衣襟卻被緊緊拉扯,他猛的嚇一跳,低頭看到他他拉老夫人猙獰的面孔,他又急又慌,連忙扯開她的手,“老夫人,老夫人,我不能救您,不能幫您,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冤有頭債有主,我可是無辜的——老夫人,您害苦老夫也!”

    龐太醫頓足流淚,“早知高門秘辛多,卷入你們的內斗,定不能輕易善終,偏偏我受你重金所惑,對雁姬夫人出了手……”

    然后就再也不能脫身。

    今日天未亮,他就被將軍府的人急急請來,一見老夫人的情狀,便知早前以為穩操勝券的他他拉老夫人著了道,中毒衰弱的雁姬夫人至今未有噩耗傳來,想來就是她打的翻身仗。他驚恐之下生出一身冷汗,急思脫身之道,打發了雁姬夫人身邊的那位甘珠,他便急急奔出老夫人房中,不想卻被一丫鬟攔下,他慌急脫口而出:“你們家老夫人被雁姬夫人毒害,你隨我速速去衙門警報!”

    那丫鬟一張冷面未動,竟然扭住他的手,生生把他往門里甩!

    “啪啪。”擊掌聲傳來,甘珠身邊站著的高貴端莊的夫人笑著望他,“龐太醫真是十足正義感。只是不太為我的丫鬟欣賞。”貴婦人激賞的眼光轉至手腳了得的丫鬟身上,“不枉費我費盡周折找來這么一位適齡的好手……龐太醫以為呢?”

    把這么一位女高手放在自己婆婆身邊,是在雙方鬧翻臉以后,還是在早早以前就已經?龐太醫不敢多想對方的心思手段,他的冷汗自額頭低落,“夫人讓我做的我會照做,會做好,我會閉口不言,請夫人高抬貴手。”

    “聞弦歌而知雅意,龐太醫真是個聰明人。”雁姬笑,“所以您看,您幫我婆婆害我,跟您幫我害我婆婆,本質是一樣的,您何必這樣掙扎為難呢?”

    “……”龐太醫一咬牙,“夫人的意思,是您會放過我?”

    “放過沒有醫德,害我性命的人?”雁姬好笑的搖頭。

    龐太醫閉上眼又睜開,饒是驚恐,他畢竟有曆練,“既然夫人主意已定,老夫無法,只是老夫人那里,只怕老夫也幫不是忙了……”

    “我可以不動你的家人。”雁姬好笑的出聲打算他,“你們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安全、優渥生活,我保證不打擾,事情起於你,也止於你——對了,龐太醫沒有跟老妻或者兒女透露過分毫吧?不然就不好辦了……”

    “沒有沒有,我發誓!”龐太醫緊抓住對方僅有的承諾,“今日情狀是我咎由自取,我一定竭盡所能為夫人效勞,望夫人也能守諾!”

    “當然。”雁姬淡然答應,厭倦地望一眼資深的醫者,“毫無醫德的醫者,猶如心懷惡意的人手持利器,隨時都會傷人害人,這樣的人——哈,我果然是在自我說服,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龐太醫并非完全明白對方的話,但不影響他秉氣噤聲,做服順狀。

    “我不太相信你這樣的人能怎么輕易地接受自己很快會死的事實,不過沒關系,我有把握,”雁姬示意門口的丫鬟進來,“給龐太醫好好展示一下。”

    “是。”年輕清秀的丫鬟走入房內,對著結實的木椅,一掌劈下,頓時木椅坍塌,木屑橫飛!她再一拿起桌上茶碗,手掌合攏,瓷碗竟化作麋粉!

    龐太醫回想至此,仍然嚇得一哆嗦。

    另一頭,白大夫簡單的行李整理已畢。甘珠和孫行侍立在門外,雁姬看著眼前的老大夫,溫聲道:“多謝您救了我的命,又几次為我解惑,如今還給我留下醫書——抱歉的是,讓您為難了。”

    無辜者無端卷入宅斗,折辱、傷害,心有善意的人必受煎熬,起居難安。

    白大夫長嘆一聲,久久才道:“夫人心氣不平,長此以往,恐傷心肺,不是長壽之道。”

    雁姬苦笑,“先保命,再某長壽吧。”

    白大夫不語。雁姬也不為難他,遞上裝了一疊銀票,“白大夫帶著家人,遠遠離開了罷。”

    白大夫也不推辭,點點頭,接過。

    孫行親自驅車,把白大夫送離。那一個驚險的夜晚,他收到雁姬連夜傳來的訊息,也是他連拖帶拽的把白大夫塞進馬車,親自驅車趕來將軍府。

    白大夫是將軍府正上演的陰謀的知情者。孫行曾經建議雁姬滅口,“免得消息走漏,”當時他追捕孫二狗一家和獵人一家,已經熬紅了眼。

    但是雁姬拒絕了他的提議,“白大夫沒有害過我,相反救了我——我不會讓自己喪心病狂到那種程度。”

    無論如何,做下人的,主子如何分別,也只能照樣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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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驥遠少爺,該斷不斷,反受其亂啊!”張芝樹勸道。

    驥遠兩眼通紅,怒瞪帳中站得筆直的阿山,“你說的可是真的?!”阿瑪決議退軍,不顧為死去的將士報仇,不顧自己不敗的威名,不顧他這個親兒子的前程,只是因為新月抗婚奔赴戰場來找他?

    激烈的情緒過后是茫然失措,驥遠一時只想到:“如果是真的,他們一個是大將軍,一個是和碩格格,額娘怎么辦……不,不,不是真的,絕不可能!”

    他怒瞪阿山,“背主的奴才!我阿瑪何等信重你!你竟來挑撥我父子感情和信任!”

    阿山“砰”一下跪在地上,俯首貼地,“阿山絕無一句虛言,望少爺早做決斷!”

    他的兒子阿木和張一魁的兒子張安盛也一起跪地:“我等忠心可鑒,望少爺早做決斷。”

    帳中還有張芝樹及烏拉齊、烏魯兄弟,他們都一臉不忍地看著驥遠,他們的表情早已說明一切。

    驥遠只覺天旋地轉。事情如何發展至此,為何發展至此?!

    “驥遠,你想想你的前程,想想家中的姑奶奶……”烏拉齊出聲提醒。

    是啊,遠在家中的額娘……驥遠手扶住腰側的刀,“動手吧。”

    ~~~~~~~~~~~~~~~~~

    將軍府雁影閣。

    “夫人,阿山是將軍的心腹,您如何確信他一定會按您說的話去做呢?”甘珠問道。

    “因為人性啊。”雁姬淡聲答道,“我花了非常多的心思觀察阿山,觀察張一魁,觀察這府上的其他人,我分析他們的勾連,他們的心思,”這一是出於她的職業習慣,一是出於她那不知出處的預感和早做防備的打算,“張一魁壯志難酬,阿山一腔熱血,他們就是俗稱的心有抱負的人啊,何況他們還有兒子,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兒子……”

    還有他們的父親、母親、妻子、女兒,都在她的手中啊。

    沉浸在愛情,盲目信任手下的努達海,大概不會想到,如果手下人不想他聽、不想他看,他就會耳聾、眼盲吧?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19 23:41

第31章
 大將軍努達海請戰圍剿十三軍,至今卻無捷報傳來,親朋好友中但凡政治嗅覺敏銳一些的,依稀都猜到了此番努達海應戰不利,以后前程難測,因此雖聽聞將軍府兩代女主人均臥病在床,也只是礙於面子情打發下人送來藥材而已。珞琳管家已經有了一段日子,人情世故已經通了五六分,哪怕她一開始疑惑,等徐嬤嬤掰開給她講了,哪里還有不明白?

    “從來雪中送炭難。”珞琳苦笑道。她倒不是一心惶恐將軍府前程未卜,以后她嫁不得高門,左右她對二表哥烏拉齊已經上心,將軍府再如何落魄,舅父舅母總不至於把她拒之門外吧?

    珞琳所憂心的,是出徵的阿瑪和哥哥。打仗意味著傷亡,打敗仗更甚。何況還有生病的額娘和瑪嬤,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令她日夜憂心。沒几日功夫,珞琳的小圓臉已經瘦得下巴尖尖。

    旁的親朋好友此時對將軍府觀望避嫌,剛安一家卻不在此列。雁姬的嫂子李氏几番上門來探望雁姬,這一日李氏上門來,照常先去老夫人跟前打了一轉。不知為何老夫人今日神智卻是清醒的,看清來人是李氏后,兩個眼睛恨不得把她吃下去,一只手伸得老長要抓她。嚇得一旁的龐太醫趕緊為她施針。

    李氏卻不動聲色,只探望雁姬時道:“龐太醫果然醫朮好,我見老夫人已比之前大好了。”

    雁姬輕“嗯?”了一聲,找來甘珠,道:“嫂子說老夫人大好了,你去問一問龐太醫,看是哪一劑藥起效,您按著方子去庫房把好藥材盡找了來。”

    “是。”甘珠心領神會,領命離去。

    “姑奶奶可大好了?”李氏這回是真心實意的關心。

    “愛出虛汗,別的倒無甚大礙了。”雁姬說道。

    “大病過后是會如此。姑奶奶且好好將養一段日子,定能恢復的。”

    “休養倒不急,事情太多,得先處理好。”

    李氏對丈夫和小姑子之間的協議是一清二楚,她几次過來,帶的也是剛安的話,今次也是,“老爺讓我衕姑奶奶說:父死子繼雖向來有先例,但外甥太年輕,怕降不住人,難免河山失守。”

    努達海做到大將軍、內大臣之位,對他忠心的武將不在少數,更遑論朝廷里建立的人脈,如果他陡然在戰場上死去,驥遠能不能接手他的一二權柄,難說得很。但如果努達海在,有阿瑪做倚靠,驥遠的前程肯定更為坦蕩廣闊。

    雁姬挑眉,“哥哥的意思是,讓我罷手?”

    見她不辨喜怒,李氏連連擺手,“老爺的意思是,一切憑姑奶奶做主。姑奶奶要快意恩仇,我們做哥嫂的,自然傾力相幫。但老爺也希望姑奶奶能為驥遠的前程多打算,萬事徐徐圖之,畢竟——”李氏意有所指,“活著的大將軍、內大臣,哪怕缺胳膊少腿,也有不少人要因此賣驥遠的面子。”

    “如此——”雁姬沉吟,外頭院子原來丫鬟脆生生叫小姐的聲音,接著珞琳走了進來,俏生生地分別對李氏和雁姬施禮。

    雁姬與李氏的話題自然打住。李氏拉著珞琳的手打量她,心疼道:“比我几日前看見時,還要更瘦了兩分。珞琳,你額娘已經病倒,你若再不保重自己,這家里豈不是要亂了。”

    珞琳聽出舅母真誠的關心,又感動又委屈,卻懂事地掩飾道:“我只是因為苦夏,這兩日用飯有些少了罷。”

    “她心思太重,日夜憂慮。”雁姬卻一語揭穿她,“我說她,她卻連我的話也不聽。”

    “額娘……”

    “你這傻孩子,”李氏嗔怪地拍拍珞琳的手背,“你憂慮什么?且不說你額娘為你殫精竭慮地籌謀,就是我和你舅父,萬事也會為你頂著。”

    雁姬笑著看他們倆。努達海和新月的私情、自己的冷酷殘忍,都已經盡為嗣兄嫂所知,如果他們對娶珞琳做兒媳有所遲疑,雁姬也能理解,難得的是李氏并未改口,甚至對雁姬的種種作為也視作奮起放抗和對兒女的保護——畢竟,新月如果嫁做將軍夫人,再有所出,驥遠和珞琳的地位將變得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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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母病,兒心憂怖,日夜泣淚,恨不能以己身代母病痛。”

    “兒常思幼時病弱在床,額娘漏夜不眠,擁兒在懷,柔聲哄勸兒入眠。”

    “額娘待兒生恩養恩重如山,兒願竭盡所能以償之。”

    “額娘心之所憂,亦兒所憂。兒只恨世上薄情人多辜負,卻無從對他求全責備。額娘且放開心胸對自己好些罷。”

    “兒自當沙場殺敵求功名,額娘的誥命榮耀,由兒一力承擔。”

    “兒在世上,最親之人是額娘。請額娘為了兒子,為了珞琳,珍之,重之。”

    雁姬掩信沉思,問一旁靜立的甘珠,“驥遠知道他阿媽和新月的事會給他的生活和前程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你說他是否仍希望他阿瑪從戰場上全須全尾回來?”

    “……奴婢覺得,大約是希望的。”

    “如果他知道我設計殺了他阿瑪和瑪嬤,他是否會恨我?”

    “……會。”

    “是的呢。”雁姬無奈地道,“他將不能原諒我。”

    ~~~~~~~~~~~~~~~~~~~~~~~~~~~~~~~~

    珞琳現在每日待在雁姬身邊的時間,比從前多許多。煎藥端水之類的活計,有甘珠和丫鬟來做,珞琳想幫忙,卻笨手笨腳,几次幫倒忙后她便也自覺,陪著雁姬說話,或者給她揩汗而已。

    雁姬喝了藥,多數時間不敵藥力會昏睡過去。但她几次中途醒來,總發覺珞琳也上了床榻,小心地蜷縮在她身邊,一只手還輕輕地握著她的,這樣依賴的姿態,雁姬只有在秦明歌的少女時代,對自己媽媽有過。

    這時雁姬醒來,側過頭便看見感少女細絨毛清晰的年輕臉龐。珞琳的整個姿態,仍然是依偎向她。一時之間,雁姬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軟。

    雁姬看著珞琳在睡夢中也出蹙著眉頭,伸手想為她撫平。她手一動,把手疊在她手背上的珞琳也受到驚動,只是因為她過於疲倦和憂慮,并沒有立時清醒,只瞇瞪著鼓脹的眼睛,拿了帕子想為她揩拭后脖的虛汗,動作嫻熟,也不知道雁姬睡夢中她做了多少回,“額娘再睡一會吧。”珞琳的聲音低柔,竟似誘哄小兒一般。

    雁姬又好笑又感動,“不忙,叫甘珠給我准備熱水就好。”

    雁姬一番洗漱,珞琳仍在雁影閣不忍離去。雁姬察覺她情緒低落,“今日你去看過你瑪嬤了,她老人家是否有好轉?”

    珞琳搖搖頭,“我去的時候,瑪嬤多在昏睡。至於病情,太醫說,倒是逐漸穩定,難有好轉,但也不會更差了。”

    他他拉老夫人白日昏睡自然是雁姬交代龐太醫做的。他他拉老夫人雖然已經口不能言,但還有一只手可以動可以寫字,雖然房中筆墨紙硯都已被盡數搜去,但萬一有漏網之魚也未可知。為防萬一,珞琳及來訪的親友探望老夫人的時候,總安排有丫鬟在側緊盯著。

    “不會變差,便是好消息了。”

    珞琳難以贊衕,連日的憂慮襲上心頭,“額娘,你快點好起來,”她的聲音里染上了嗚咽,“阿瑪和哥哥什么時候回來?嗚嗚我好擔心……”

    珞琳說她做了噩夢,夢見阿瑪命隕沙場,醒來后她非常害怕。這一段時日成熟起來的珞琳已經不再盲目相信阿瑪不敗的神話。但她不怕阿瑪打敗仗,不怕將軍府沒落,她只希望親人平安歸家。

    雁姬的眼神深沉難辨,“額娘何嘗不擔心……我便是這樣過了二十年。每次你阿瑪出徵,我都害怕他是不是再也回不來……所以我每次都請求上天,只要他回來,哪怕因為刀槍無眼缺胳膊少腿也無關緊要了……”

    珞琳怔了一怔,“……只要活著回來就可以嗎?”她嗚嗚地哭泣起來,“我希望阿瑪和哥哥打了勝仗凱旋歸來,可是如果不能,我希望他們至少活著回來,我不要噩夢成真……”

    “你阿瑪……和你哥哥,他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額娘保證。”

    ~~~~~~~~~~~~~~~~~~~~~~~~~~~~~~~~

    又到了門外那個叫秋實的會功夫的丫鬟換值的時間。龐太醫瞅著沙漏計算時辰,躡手躡腳湊近門口,從細細的門縫里窺見秋實離開,換來一個嫩臉的小丫鬟守在院子里,頓時長舒一口氣,反身回到他他拉老夫人的病床前,為她按摩起來。

    男人的手碰觸自己,哪怕這男人是醫者,老夫人往日也是不肯的,必得叫貼身丫鬟學了手法,再用在自己身上。可現在去哪里還得心腹?都盡數被雁姬那個惡婦打殺了。為了性命和健康,老夫人少不得咬牙忍耐。


第32章
龐太醫一邊沿著穴道、經脈為老夫人按摩舒緩,一邊低聲抱怨:“老夫人,咱們不是商量好了,我悄沒聲息地為您治病,您就是好轉了也得假裝沒好,不然您那兒媳婦要知道了,非得把咱們倆一起收拾不可!可那一位李夫人來的時候,您可激動起來了,哎喲那李夫人的眼神,我可嚇得慌,以為她發現了什么呢。”

    “何憂賤婦!上不得台面!”他他拉老夫人氣得大力在龐太醫的手心里划拉。

    “老夫人,您不能激動,一激動,可好不了,您以后還想如常說話不?”龐太醫苦悶,開始懷疑跟他他拉老夫人合作是否是明智之舉。

    沒有人明知前面是死路一條,還能心無旁騖往前走。雁姬跟龐太醫說得明白,因為他助紂為虐要害她的命,他必須得死,只是他若幫她料理他他拉老夫人,她就可以放過他的家人。龐太醫心有忌憚,只得答應。

    但他并不想死。所以當他他拉老夫人在無人時,暗中在他手心寫字,求他助她,信誓旦旦保證她的將軍兒子一定會殺個回馬槍,屆時滅了陰毒的兒媳,她和他的命自然都能保住。

    是啦,一個女人再狠,還能狠過沙場茹血的武將?龐太醫抓住這絲求生希望,輕易倒戈。

    “我在藥方子里添了一劑不起眼的藥,卻是對您的病大有益處的,兼施以針灸和按摩,必能讓您開口說話。”

    “殺……毒婦……用……毒……刀……槍……”終於能吐字,老夫人太激動,到最后臉都變得猙獰。

    龐太醫嚇得連聲“噓,噓”,“老夫人,我哪里殺得了雁姬夫人。這衕我們說好的也不一樣。我給您治著,等您娘家來人探病了,您再冷不丁開口揭發雁姬夫人的罪狀——這多好,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把她給拿下……”

    門“吱呀”被推開,龐太醫驚恐地回頭,就見門口處“毒婦”雁姬似笑非看著他,甘珠和秋實一左一右站在她旁邊。

    “啊!啊……”老夫人也驚嚇過度,口齒又模糊起來。

    “夫人饒命……”涕淚臟了龐太醫的長須,他顫巍巍地跪地磕頭,“饒命啊……”

    “親朋好友都曉得,他他拉家是一事不煩二主,因此前龐太醫治好了我,額娘病了,正好也由你來治,中途換大夫,總不太方便……”

    “正是,正是……”龐太醫大喜過望,“謝夫人饒命……”

    “今次就罷了,人難免做糊塗事,我給你改過的機會,”雁姬對他擺擺手,“龐太醫多考慮您那剛滿百日的重孫罷。”

    龐太醫怵然一驚,終於不再抱有僥幸心理。

    他他拉老夫人仰面躺著,窺見太醫主意下定的眼神,心中冰涼,“你……等努……達海,回……不……得好死……”

    “額娘,我跟您打個商量吧,”雁姬溫和道,“您答應不折騰了,我也答應您,留努達海一條命回來。等他回到將軍府那一日,您就因為驚喜交加、耗損過度,撒手人寰,怎么樣?”

    三千兩語,便勸一個人自我了結。這是何等樣涼薄的心思!龐太醫大驚,越發低下頭不敢言語。

    他他拉老夫人雖然一直聲稱“等努達海回來,如何如何”,但早在雁姬揭示她在努達海身邊安排的人手時,她就已經明白,如果雁姬不想努達海活著,只要使人往努達海的茶水下毒,或者背后插他一記窩心刀,身在戰場的努達海連正名的機會都沒有就會死去。哪怕她暗自祈禱努達海醒覺,但雁姬既然敢對她這個婆婆出手,自然就會確保一切萬無一失。

    他他拉老夫人內心天人交戰,看著笑吟吟的雁姬,好似看一個惡魔,終於她痛苦難當的閉上眼,“……好……”

    雁姬領著甘珠和秋實離開,“龐太醫,你沒有第二次犯錯的機會,謹記。”

    “……是。”

    ~~~~~~~~~~~~~~~~~~~~~~

    “顯宗,此番你功勞甚偉。”費揚古接信后哈哈大笑,“那個莽古泰功夫了得,難纏得很,如若不是你找來的壯士功夫更勝一籌,險些就讓他逃掉壞了大事。”

    “士為知己者死,貝勒爺賞識不才,不才自然一心為貝勒爺謀划。”李文智笑道。“如今新月格格和莽古泰已落入貝勒爺手中,莽古泰武功高強,不可留,應去之而后快。”李文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費揚古贊成點頭,“他們押送新月兩人,腳程比送信的晚一兩日,待與他們碰頭了,我非得親自動手不可——新月那個淫/婦,我恨不能殺之而后快。”

    “貝勒爺,不才有一個想法,不知該不該講。”

    “顯宗直言無妨。”

    “貝勒爺把新月格格的牌位娶回去,固然能博一二衕情和名聲,不才卻以為,所得好處遠遠沒有把新月娶回家相敬如賓、生兒育女來得多。”

    “誰要真娶那個賤/婦!這口氣如何能忍!不必再說,她不死,難消我心頭恥辱!”

    “貝勒爺且先聽不才分析,再做決定不遲。”李文智見費揚古雖臉色陰郁,卻不再打斷他,便繼續道:“貝勒爺還記得新月格格的胞弟克善世子否?他可是未來的端親王。您若娶的是新月格格的牌位,與克善世子不過是名分上的親戚。但若是新月格格為您生下一二子女,他們可是克善世子親親的外甥!端親王府的助力,自然也能為貝勒爺所用……”

    “你所言有理,“費揚古面色和緩,“只是新月此人,到底讓我膈應。”

    “貝勒爺所憂的是新月格格的清白,對否?讓不才說,新月格格雖與努達海有私,但也許并未越過雷池,何況,”李文智的聲音、神情變得曖昧起來,“縱是樓里的姐兒,清倌兒雖干淨些,卻比不得通了人事的花魁娘子*得趣……”

    費揚古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顯宗說的是,我就當納了一個姐兒就是。左右府上養一個女人,輕易得很。等她生下兒子,我打發她去僻靜的院子里遠遠呆著就是。”

    李文智含笑。兩人又商談許久,在之前已經指點過費揚古如何向皇上剖白自己得知新月下落不明的原因、如何尋找等等的基礎上,又指點他把新月待會京城后,如何捏造說辭請求皇帝盡快降旨讓他們完婚。

    ~~~~~~~~~~~~~~~~~~~~~~~~

    衕一時間,阿山也收到了雁姬新的口信。

    努達海未能按照約定的時間等來新月,心中有不祥預感,正在帳中焦躁地踱步。他見到帳外一面孔黝黑的青年湊在阿山耳邊低語,心煩之余怒道:“作甚鬼鬼祟祟!”

    青年一驚,肅顏站直,阿山安慰地拍拍他,走入努達海帳中,“將軍,張大喜是張一魁的義子,他帶來了府中的消息。”

    “哦?”努達海棉紗稍緩,示意他繼續。

    “夫人重病。”

    努達海嘴角抽了一抽,臉上神色莫名:雁姬的所謂重病,出自於他他拉老夫人的動作,他是清楚并默許的,一時心中有些復雜。

    阿山隱蔽地窺探他的臉色,心中失望,“老夫人也因憂慮過度,病倒在床。”

    “什么?!”努達海真正大驚,“額娘是太擔憂我了……我修書一封,你讓張大喜快馬帶回承德。”

    信寫完后,努達海繼續踱步,擔憂新月的行程是否出了意外。“不行,我得再派几個人去接她……”

    “將軍,您就不問問驥遠少爺嗎?”阿山再也忍不住,“驥遠少爺想此次未能剿敵不妥,怕將軍受到朝廷責罰,昨夜他帶著一千將士,連夜去伏擊十三軍匪首了!將軍,驥遠少爺年少,沒有多少帶軍打仗的經驗,恐怕他此戰凶險,將軍快去救救少爺吧!”

    “什么?!”努達海大驚后是大怒,“軍令如山!他敢私自出戰!逆子!逆子!”

    努達海卻不衕意前去援助驥遠,反而發令拔營再往后退五十里。這是徹底的要敗逃回朝了。

    阿山只得伺機出手。

    當夜有敵軍襲營,直取帥帳。努達海被重傷,昏迷不醒。

    “將軍,阿山跟了您二十几年,如今也是不得已,”阿山兩眼含淚,看著一身血跡倒地的努達海,“所幸夫人交代留您性命,如此阿山也能全了與您的情分。”

    ~~~~~~~~~~~~~~~~~~~~~

    “云娃姑娘,走吧。”小順子笑嘻嘻地對云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云娃卻似受到極大的驚嚇,瑟縮做一團。

    “嘖嘖嘖,你這個樣子可上不得台面,一會面聖,可是大不敬,”小順子皺眉,“我說,你這是要去與你主子團聚呢,難道不歡喜?”

    格格……她真的被費揚古貝勒找回來了?還有莽古泰如何了……當日他們狠心放棄自己……云娃嘴唇動了動,心中卻麻木居多。因為身心遭受了極大的折磨,一絲反抗也不敢再有,莽古泰的人給了她“聽話就能活”的希望,她只能盡力去抓住它。

    “知道一會該怎么做,該怎么說吧?”

    云娃點點頭。舔舔干涸的嘴唇,“知……道。”


第33章
 云娃在面對皇帝、太后的時候,展示了端親王府大丫鬟該有的得體,“格格與世子待莽古泰一片赤誠,偏此賊人竟忘恩負義,對格格心存妄念。格格與費揚古貝勒的婚期將近,莽古泰求而不得,趁著格格到行宮消暑,侍衛不及宮中森嚴,他竟伺機擄走了格格!奴婢也被他打傷帶走,半途一口氣上不來,那賊人以為奴婢死了,把奴婢拋在一處樹林里。奴婢緩過氣后,忍著傷痛,踉踉蹌蹌去找費揚古貝勒求回格格……”

    太后和皇帝對望一眼。新月格格親筆留書私奔,此於皇室是莫大的丑聞。他們雖然需要一塊遮羞布,但是也不能隨意一個解釋,就把他們給糊弄過去了。何況事涉朝廷大臣,也不能輕易輕舉輕放。

    “新月與努達海如何?新月的留書,你是否知道?”

    “努達海大將軍是格格和世子的救命恩人,格格感激大將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云娃連連磕頭,“留書其實并非格格書寫,乃是奴婢代書……是莽古泰逼迫的!莽古泰深恨努達海將軍,他私下里對奴婢說過,若不是當初努達海緊要關頭出現救了格格,他早就攜格格一道,到天涯海角去了!他知道若是格格失蹤,皇上和太后必會派人搜救的……唯有不名譽的私奔,惹惱太后,太后便把格格的生死拋諸於腦后,且他也想報復努達海將軍,因此逼格格寫那一紙荒謬之極的話!格格是大家閨秀,如何能寫這等淫詞艷語?奴婢不忍格格羞憤,只好含辱代書。”

    “哦?你的字竟與新月一模一樣?”

    “奴婢自幼跟在格格身邊服侍,啟蒙是一道,臨的字帖也是一樣的……”

    皇帝一揮手,自有太監把筆墨紙硯捧上來。

    云娃跪在地上,性命系於一手,屏聲凝氣,揮毫寫下一行字。

    太監把字紙呈給皇帝和太后看,兩者各望一眼,暗自點頭。

    第二日,皇帝下旨:費揚古五日后迎娶新月。新月從行宮發嫁。

    新月從頭至尾昏迷在床,無人問你意願。因在皇帝和太后看來,新月定義失其清白,費揚古一意迎娶他,是為忠君,也講道義。

    費揚古因此或封實職,婚后上任。他志得意滿地領旨,回府中備婚。

    博惇直至此時才全部知曉費揚古的動作。一向只知玩樂的兒子竟這般算無遺策,博惇又想到那位李文智。

    所幸他早已交代,讓小順子一定把此人請來困在府中。此人是忠是奸,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便知。

    “先生請吧,我們老爺正在府里候著您呢。”小順子笑瞇瞇地,對李文智做了個“請”。

    “公公待在下先去更衣。”李文智不動聲色,換了一身衣裳,往袖口塞了一個小瓶子。

    等他們登了馬車驅至半路,李文智掀開簾子探頭看外邊情形,不想此時路邊有一人暴起一刀戳向李文智胸口,“賊子納命來!”。這人一擊得手,迅速逃離。

    李文智趁車夫跌倒在地、小順子在馬車里反應不及的當口,迅速地掏出袖里小瓶,把個雞血往伸縮刀擦的地方撒去,兩邊嘴角也各抹一點,然后做倒下狀。

    小順子能怎么辦?李文智是個沒福氣的,眼看富貴就在眼前,卻沒有命享受。他喪氣地把事情回了博惇,草草打發人買了一只薄棺,送去一個小廟讓人給他念一天經罷了。

    費揚古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聞訊時雖略有遺憾,很快就丟開去。

    李文智順利脫身,帶著大筆酬銀,換個身份,繼續逍遙去了。

    ~~~~~~~~~~~~~~

    此時努達海受傷的事情已經急報給朝廷。與之衕時傳回的,是驥遠順利伏擊十三軍,剿滅匪首的喜訊。

    這件事情被改頭換面上報給朝廷:努達海佯敗誘敵,暗派驥遠繞道伏擊,伏擊雖勝,大將軍亦在敵軍偷襲時被斬斷一腳。哀之傷之。

    無論如何,打了勝仗就好。朝廷的臉面和百信的安寧包住了。將軍府的榮光也包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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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額娘,您聽,外面炮竹聲和鑼鼓聲大作呢,”雁姬坐在他他拉老夫人的床邊,溫柔地笑,“努達海凱旋歸來,此戰中驥遠也立了大功,您的孫子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他他拉老夫人沒有注意到雁姬的用詞,她能動的那只手緊緊拽住錦被,“努……達海……活……回了?”

    “是的,”雁姬為她掖好薄被,“我答應過您,留努達海的性命回來。我做到了,額娘答應我的事情呢?”

    始終候在一旁的龐太醫神思恍惚:雁姬夫人來向他他拉老夫人索命了,我的老命也留不久了……

    他他拉老夫人喉嚨里咯咯作響,兩只眼睛瞪得要鼓出來,雁姬輕笑,“您不會想反悔吧?還是不要心懷僥幸吧,我答應過您,不會再主動害努達海的命,但是您若是反悔了,我也少不得要反悔……”

    努達海能回來,到底是雁姬肯放過他,還是她其實什么都沒做只是在虛張聲勢?他他拉老夫人瞪著眼前的“兒媳”,對方笑吟吟地,又美麗,又可怖。

    “我知道您懷疑我的能力,您要賭一賭嗎?拿您兒子的命賭。”

    她不敢。如今她一副活死人的模樣,何必拖累兒子。他他拉老夫人老淚橫流,側頭看甘珠端著的那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藥,主動伸出手,“給……我。”

    甘珠看向雁姬,雁姬點點頭,她便把藥小心遞給老夫人。后者拿碗的手顫巍巍,眼睛睜開又閉上。

    雁姬從頭到尾不出聲,似乎對方喝不喝,她并不在意。但在他他拉老夫人閉眼飲盡拿碗藥,她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心中的痛快:你終於還是得主動求死。

    而對努達海來說,失去一條腿,意味失去了作為大將軍的榮耀和前程。哪怕全城的人都在為將士凱旋歸來歡欣鼓舞,但也改變不了他從此就是一個廢人的事實,何況百姓們的口中,贊揚稱頌的不再是馬鷂子大將軍,而是大將軍之子、新的勇將他他拉驥遠。

    可以想見,努達海在軍中、朝廷里積攢下的人脈,假以時日,會漸漸聚攏到驥遠手中。

    努達海的時代,已經結束。

    可是他以為所有的悲劇只到這里而已嗎?雁姬冷冷地笑,在努達海踏進府中的那一刻,他就會獲知他親娘的死訊——他們母子感情多好啊,做兒子的想換娶新老婆,當媽的就幫他弄死舊老婆。呵呵,現在他老娘死了,新老婆沒娶成,他痛不痛苦?

    努達海自然痛不欲生。接到噩耗后當場就昏過去。

    珞琳原本等回阿瑪和哥哥,心中正充滿喜悅,此時聽聞瑪嬤去世,愣住了,流下淚來。驥遠也很傷心,但他見到額娘形銷骨立守在門口等他,他便松了一口氣,眼淚不自覺也落下來:“額娘,您好好的,太好了……”

    張芝樹有選擇地告訴了驥遠部分事實。比如新月確實為了努達海私奔到戰場;努達海派人接應新月。還有,努達海授意將軍府護衛頭子蔣棟才對雁影閣縱火,意圖燒死雁姬。新月渾水摸魚,也派人暗殺雁姬。講述中,他特意掩去了他他拉老夫人的手筆。

    這是雁姬的意思,如果驥遠知道老夫人也摻了一腳,自然就懷疑她的死亡與活下來的雁姬有關。雁姬并不想驥遠怨恨她殺了他的瑪嬤。哪怕到了現在,她仍然貪心,又想報仇,又想保留驥遠和珞琳的親情。

    驥遠此時深恨新月,早先對她的少年情思,已經煙消云散。得知新月已經與費揚古成婚,其中內情曲折縱使他猜得到一分,也不想多去理會——他不能上門去殺了一個朝廷的和碩格格、有誥命的貝勒嫡妻,但從此以后她名分已定,與自己阿瑪再無可能有糾葛,與將軍府也再無糾葛,如此就好。額娘會好好活著,他會保護她,等她百年后,以將軍夫人的身份體面地葬在他他拉家族的祖墳里。這就夠了。

    至於阿瑪,他已經不能像從前一樣敬他、愛他,相反他恨他。可是他是自己的阿瑪,他無法為了給額娘報仇去殺自己的阿瑪。

    “額娘,對不起,”已經長成頂天立地的青年的大男孩跪在雁姬面前哭,“對不起,我沒能在您危險的時候保護到您……”

    “你沒有做錯什么,額娘為您驕傲。”雁姬把驥遠扶起來。

    驥遠以為雁姬對丈夫要取她性命的事情一無所知,越發哭得不能自抑。

    雁姬眼神飄遠,想著:終於要塵埃落定了吧。

    努達海肢體受殘,母親、愛人均離他而去,終於再無斗志,整日酗酒,形衕廢人。

    雁姬在將軍府卻生活得很愜意。待孝期滿了之后,她先是把珞琳和烏拉奇的婚事給操辦了,又進宮為驥遠求了指婚,為他籌備了婚禮。

    雁姬的生活越來越閑適,最大的樂趣是時不時地把新月的消息告知努達海,看他經常的表情。“新月格格懷孕,費揚古貝勒納了兩房小妾。”“新月格格生子,血崩不止,差點一命嗚呼。”“新月格格在別莊靜居休養。”

    努達海動了心思。雁姬看在眼里,笑著成全他。由著他安排行程,偷偷潛去新月休養所在的別莊。

    新月是努達海的白月光,他心口的朱砂痣,越是求不得,越是思念她。

    新月對他呢?新月婚后遭受了費揚古在精神和*上雙重的折辱,他不停地提醒她:“這是你自找的——你好好的尊貴的格格不做,偏要受一個有家室的老男人引誘,活該!”

    對!都是因為努達海的引誘!我是尊貴的和碩格格,我的生活應該富貴榮光,不應該是現在這樣,不應該!

    於是等缺了一條腿、形容憔悴蒼老的努達海站在她的跟前,羞恥——這樣形容猥瑣的人我竟曾奉為天神么!——及仇恨令她爆發:“都是因為你!你卑鄙!你無恥!你的年紀可以做我爹,但你引誘我!我的人生都被你毀了!你毀了我!你怎么不去死!”

    努達海如遭雷擊。在他傷后悲慘的人生里,與新月的愛情是他唯一甜蜜的記憶,是他的快樂源泉,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

    現在她說她恨他,說恨不能從未遇見他。他的月牙兒從他的天空中消失了,他的人生只余下黑暗。

    她讓我去死,我就去死好了。

    努達海渾渾噩噩,獨坐在房中,拿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雁姬施施然推門走了進來,努達海遲鈍地抬頭看她,突然流淚,“雁姬,我的心好痛,痛得我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

    “那你就去死好了。”雁姬從善如流,“正好你也該去陪陪額娘了。她因為你才死的,你拖拖踏踏多活了這几年,也夠了。”

    “什么?”努達海變得遲鈍的腦筋不能很好的理解雁姬的話,“額娘因為我死的?”

    “是啊,因為你有了新歡,就要殺了我這個舊愛,太作孽了,額娘只好替你贖罪,換你能活下去。”

    努達海嗚嗚地哭起來,“額娘,你何苦,兒子如今已經是一個殘廢,哪里值得你拿命去換……”

    “所以你也拿命來償還額娘吧。”雁姬柔聲誘哄道。

    陰謀和殺人是精密的思維過程。而引導對方自殺,是其中的□。

    雁姬很滿意。從此以后她真正安枕,放下所有的仇恨和厭惡。

    對努達海的死,驥遠和珞琳心思復雜。他們對阿瑪的感情日益淡薄,他死了,他們也解脫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挨值班。我的假期啊……




---------------雁姬完---------------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5:05

第34章
 早晨七點半,倪家的早餐時間。

    十三歲的倪安安坐在桌前,悶不吭聲地喝著牛奶。倪爸倪媽對望一眼,前者咳嗽一聲,說道:“安安,最近你在學校怎么樣?功課都跟得上吧?”

    “我期中考考了年級第一。”少女干巴巴道,“哦,你們倆都沒去參加家長會,所以不知道。”

    家長會那天正好是他們跟醫生預約好的面診時間。倪爸倪媽頓時尷尬起來,“哈,哈,我家乖女就是厲害……”

    倪安安:……

    倪媽暗暗瞪了倪爸一眼,小心翼翼對女兒道:“乖女,媽要告訴你一件事……”

    倪安安出聲打斷她:“是弟弟還是妹妹?”

    “啊?”倪媽很快反應過來女兒問的是胎兒的性別,“現在才一個多月,要三個月以后才知道,而且現在國家也不給鑒定孩子的性別……”哎喲我跟小孩子說這個做什么。倪媽回過神來,尷尬未消,“你……怎么猜到的?”又瞪向倪爸:是你跟女兒說我懷上了?后者無辜地眨眨眼:我啥都沒說啊。

    倪安安懶得看父母之間的眉眼官司,“兩三個月前,電視一開播跟單獨二胎有關的新聞,你們倆就坐在那看著,另外咱們家的電腦,網頁上一大堆跟“單獨二胎”、“高齡產婦注意事項”有關的瀏覽記錄。還有,媽媽買了好几瓶葉酸回家,我上網查了一下它的性質和作用。最主要的是,媽媽把醫院的病曆本放在客廳,我打開看了。也不是每個醫生的字都只有藥劑師才看得懂的。”

    “呵呵,呵呵。”倪爸倪媽干巴巴對笑,“乖女就是聰明。”

    倪安安往嘴巴里塞面包,不語。

    早餐用畢,一家人出門。倪爸開車先送倪安安到學校,小女生如往常一般對父母說“爸媽再見”,然后下車往校門走去。

    “安安,”副駕上的倪媽搖下車窗探出頭來,“就算媽媽再生孩子,也不會減少對你的愛,你知道的吧?”

    倪安安在車門五步以外站定,微側著頭看他們的父母。倪爸右手握拳敲擊自己的胸口,用口型對她說:“你是爸爸最愛的小情人喲。”

    “嗯。”少女倪安安便微笑起來,年輕稚嫩的臉龐被朝陽映照著閃閃發光,她唇角的小小酒窩盛滿了甜蜜。然后她往校門走去,手在背后揮了揮再一次告別。

    初中生的每一天都是重復的。倪安安的上午過得很平靜。下午有一場小測試,然后他們提前放了學。衕桌許佳妮邀她一起去逛書城買練習冊。

    公車上人很多,秋末天氣仍然炎熱,車內熱氣及汗味交夾,令人感覺不舒服。幸虧從學校到書城只有30分鐘的路途。

    倪安安看著窗外掠過的樹梢,綠意讓人眼睛舒適。許佳妮則從書包里掏出自制的英語單詞小卡片,時不時看一眼,在心里默寫。

    公車行使得很平穩,但是在車上看書眼睛還是不舒服。倪安安看了一眼身邊的伙伴,并沒有出聲阻止她。畢竟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去說服或改變他。

    坐在他們前排座位的兩位中年阿姨(其實只有30來歲)在交談。

    “老王家他們女兒昨天威脅要跳樓。”左手邊的阿姨說道,“十一二歲的小女娃,老是想要東想要西,老王就發狠了說不給,結果嘿你猜怎么著,那女娃說你不給我就跳樓,讓你痛苦一輩子。昨天老王給我打電話那個哭啊,說女兒怎么這么狠呢,知道爹媽在乎她,用自己來要挾爹媽呢。哎喲,養出這么個孩子,是我我也得哭。”

    “孩子還小,不懂事。”右邊的阿姨說道,“其實說起來也可憐,爸媽一直寵愛著,自己也順心如意慣了,等以后長大出社會了,就得摔得更狠。說到底,不是親爹媽,誰會寵著你,誰在乎你受不受傷。”

    “其實就是親爹媽也未必都在乎孩子受不受傷,有一些父母只在乎自己,孩子受傷他們也不太心疼。”身邊的許佳妮突然開口說道,“如果說爸爸們擁有的愛是五分,媽媽們的也是五分,正正相加,他們能給孩子的就是十分。這樣的孩子當然有資格用自己威脅父母啦。但是有一些爸爸媽媽的分數是正負抵消的,孩子沒有從他們那得到足夠的愛,只能自愛。”她揚揚手里的小卡片。

    許佳妮的父母離婚后又各自結了婚生了孩子。所以你能想象她的生活有多尷尬。

    “我爸媽去法院鬧離婚的時候我研究過婚姻法、繼承法,”倪安安想起許佳妮曾經這么說過,“研究”,當時她還被這個詞閃了一下,“有很多保護離異子女的權利的法律條款。當時我就想估計是很多爸媽離婚后就不太管前面的孩子了,不然父母愛子女這么理所當然的事,為什么需要法律來啰啰嗦嗦地保護來保護去呢。”

    “幸虧我爸媽還是原裝的。”倪安安心想道。似乎爸媽再生一個小孩,也不再那么難以接受了。

    中年阿姨的交談停止了。許佳妮繼續默想單詞。倪安安看厭了車窗外的風景,開始留意斜前方一位大姐姐(大學生?)的電話交談。

    “我正在寫梅花烙衕人,”穿著格子襯衫、長發毛躁、一副宅屬性的大女孩對電話里的朋友說道,“電視劇瞄了半集,笑尿了……當然不是因為劇情很贊,是雷點巨多……噯電視劇看不下去了只好百度分集劇情來瞄瞄,結果我的鈦合金狗眼都快被閃瞎,你聽聽……‘吟霜委曲求全,求皓禎將公主視做自己,好好圓房’……我靠靠,渣男為了榮華富貴娶公主還假裝冰清玉潔不肯睡人家,小三更搞幽,要渣男把正室假想成自己,委屈地去睡一睡……哇咔咔,我打算寫個穿越成蘭馨的女主,讓她直接把渣男的*割了,然后養上三千面首……三千太多了?好吧,三百……三十也行,一晚換一個,夠用了……什么,省事點不要蘭馨嫁浩幀?姐姐,你知不知道清朝的公主啊格格啊基本都嫁去蒙古的……美麗的草原是我的家沒錯……但除非我的女主是個蒙古或新疆姑娘,不然內陸或沿海姑娘誰受得了西北那旮旯的風沙呀?浩幀好歹是碩親王府的世子,蘭馨嫁給他就是嫁給京城的錦繡繁華……不行,就是不能嫁到蒙古去,和親的公主十個有九個半都早死,我又不是要寫藍胡子新娘的衕人……”

    “好粗魯……”許佳妮咕噥,順著倪安安的視線瞄一眼大女孩,下結論道:“看雷劇度日、寫不入流的小說,真是失敗的人生。肯定是因為讀書時成績不好,沒有好前途。”

    少年們總覺得世界是屬於他們的,當科學家、企業家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不能理解大人們的庸碌。

    倪安安的評價則相對保守,“我覺得這個姐姐挺有趣的。”

    倪安安的好心情維持到她在圓槃西口下車的時候。因為是圓槃,斑馬線兩頭并沒有設紅綠燈。倪安安和許佳妮過馬路的時候,有一輛車撞了過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在電石火光間:倪安安把許佳妮猛的往身后拉,然后她自己被狠狠地撞擊。她眼里的最后的光景,是秋末格外高爽的天空。

    ~~~~~~~~~

    寬闊冷清的殿宇。奢華、優雅的裝飾。

    被重重錦被覆壓的少女臉頰燒紅,眉頭緊蹙。如果注意觀察,還會發現她的身軀在一陣陣地抖——這是高燒過度,身體打起了寒戰。

    這種時候病人的病情已經很危險,需要用藥退燒。但并無人理會病床上的少女。影子一般的男女侍立在寬敞的房間內的角角落落,貌似恭謹、謙卑,但他們甚至不能為少女的額頭敷上冰毛巾。

    媽媽,我好難受。倪安安在昏睡中嗚嗚地哭出聲。我生病了,你怎么不管我?!

    少女痛苦的呻/吟聲驚動了屋內的侍女,其中一位遲疑地跨到床邊,為少女把錦被掖緊,倪安安熱悶得難受,無意識地再把被子掙開,渴求更多的清涼。

    侍女只好又把錦被掖好,“公主,您得多悶悶,發了汗燒才能好……”

    不對,發燒不能熱悶。倪安安痛苦,軟弱的肢體卻不允許她几次三番反抗。她在高熱中再度昏睡過去。

    “尊貴的公主……”

    “實則是個無父無母的可憐人……”

    “宮里又一條悄無聲息去的命……”

    “是犧牲品吧?”

    “噓……”

    “自己不能保護自己……”

    “所以說不能賴旁人……”

    無數的竊竊私語鑽入她的腦海。她遲鈍的神智無法去理解。

    我要死了。她混沌地想著。再燒下去,就該腦殘了。做腦殘,毋寧死。

    又似乎過了很久。有一個嚴厲的女聲響起,“狗奴才!拖下去,杖責三十!”

    倪安安感覺到了額頭一片清涼。然后是溫熱的藥喂入她的口中。

    藥苦而澀。倪安安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有人把她擁入懷里,拍她的背。

    倪安安勉力睜開干眼睛,入目是中年女子關切的神情。

    “蘭馨!你醒了!”中年女子驚喜交加,“你可把皇額娘嚇壞了。”

    身體自動保護機制啟動,倪安安的淚水流出來,滌蕩她干澀的雙眼。“額……娘?”

    “是我!是我!”女子激動莫名,“蘭馨,不要怕,以后額娘保護你!”

    作者有話要說:入V后好冷清……


第35章
并不是每個初中小女生都喜歡看芒果台穿越劇。倪安安甚至連四大名著都不太看。因為受倪爸裝逼的愛好影響,書房里的午夜文庫系列叢書她倒是挑著看過几本,其中勞倫斯布洛克的《八百萬種死法》她就很喜歡。

    但這不代表倪安安從未聽過穿越。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學霸倪安安的衕類是許佳妮,當班上其他的小女生眼冒粉紅星地討論“好想穿越成若曦跟四爺談戀愛”的時候,倪安安偶爾會聽上一耳朵,許佳妮則會嘲諷:“古代女人沒有人權他們造么?一輩子都被圈在一個屋子里,有什么好穿的?特別是不小心穿成個奴婢,得罪了主子說咔嚓就咔嚓了。不好好讀書東想西想,真是一群沒腦子的八婆!”

    許佳妮太犀利。但倪安安很贊成。

    但沒有想到,穿越這件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完全陌生的房間、擺設,完全陌生的出入頻繁的男男女女,倪安安在高燒帶來的混沌和痛苦中几次醒來又睡去,始終沒能回到她的家,回到爸爸媽媽身邊。

    在極度的痛苦中,倪安安喊過一聲“媽媽”,身邊的侍女比早先盡心,馬上緊張地附耳向她:“公主在叫誰?”

    倪安安睜開迷蒙的雙眼,看見對方陌生的臉孔、奇異的打扮,混沌帶來遲鈍的惶恐,於是她無力地搖搖頭,從此閉口不言。

    哪怕是在高燒太厲害身體太難受,神智趨於昏迷的時候,倪安安出於本能,再也沒有喊過媽媽。

    對症而下的中藥療效也很顯著。倪安安的病情得到控制,并在精心的調養中很快好轉。身體的健康帶來清晰的邏輯和思考的能力,倪安安 安靜地思考了几天自己的處境,明白自己成為了清乾隆朝間的蘭馨公主。

    倪爸倪媽失去了他們的乖女兒、貼心小棉襖。希望小弟弟(妹妹)的到來,能給他們帶來安慰和幸福。而已經成為別人的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也許有一天,她還能夠回家。

    ~~~~~~~~~~~~~

    “皇阿瑪吉祥。”倪安安,不,蘭馨給乾隆帝行禮問安。

    乾隆帝是這個皇朝的最高統治者,像任何一個身在高位的男人一樣,有著威嚴、強硬、剛愎雜糅的微妙氣質,他是蘭馨的義父,實際的贍養人,但每次他來坤寧宮,或蘭馨有限地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的時候遇見他,都打點起學校接待市教育局領導學生所應有的熱情、崇拜態度,卻絕對不似女兒對待父親。

    她的爸爸只有一個,叫她“最愛的小情人”的那一個。

    人類是最接近變色龍的動物,許佳妮一定會這么說。蘭馨忽然想到。我把自己成功偽裝了。沒有人知道我在難過。

    不過,如果班上的女生知道自己穿成了四爺的兒子的義女,他們得尖叫得把教室頂都給叫破了吧?蘭馨苦中作樂地想著。

    “自家骨肉不必多禮。”乾隆帝面對她特意放柔了眼神,“你如今大好了?前兒你病急,可把朕和你皇額娘嚇壞了。”

    “勞皇阿瑪和皇額娘擔憂,是女兒不孝。如今我已經大好了。”

    皇后烏喇那拉氏在一旁微笑著看著他們,“蘭馨嬌弱弱一個女兒家生這一場大病,臉都瘦尖了,我心疼得很。”

    蘭馨面帶微笑,聽這一對世間最尊貴的夫妻寡淡地閑談。

    說是夫妻,不如說是層級鮮明的上司與下屬更明顯一點。就像她從前去媽媽的單位,看到的最底層的科員面對最頂頭的院長時的態度。

    夫妻應該像我爸爸媽媽那樣。蘭馨想著。

    倪爸倪媽衕此時的乾隆帝后一般都是三十多歲年紀,但是兩人還會在飯后去牽手散步,連世界地球日都能作為去約會看電影吃料理的借口。哪怕有時發生爭執,雙方仍然能聽取對方的意見。

    在21世紀,找到志衕道合的愛人組成家庭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哪怕少女倪安安從來沒有設想過婚姻、伴侶這些事情,在皇宮中這些日子聽來的、看到的,都足夠讓她對這個時代的成親生出茫然和抗拒。

    乾隆帝的話題又轉到蘭馨身上。

    “天家最重骨肉親情,雖則名分已改,但血緣未改,李欽是你的母舅,他聽聞你大病初愈,向我求了几番,你且見一見他,也好讓他放下心來,專心為朕辦差。”

    蘭馨只繼承了前身些許記憶,對便宜舅舅的感情并不如何深,但顯然乾隆帝并不是一個喜歡聽“不”的領導人。蘭馨乖巧地答是。

    乾隆滿意,“一切事宜,皇后來安排好。”

    “是。”

    蘭馨瞧出皇后神色間有顧盼,略想一想,大概是已經到了阿哥們從上書房下學的時間。

    果然不多久,7歲的十二阿哥永璂進來問安。小少年長得眉清目秀,聲音清朗。蘭馨很喜歡他。

    但乾隆帝對他的態度淡淡。

    不愛自己的小孩,生出來干什么。蘭馨心里陡然生出厭煩。

    ~~~~~~~~~~~~~~~~~

    李欽是一個英武的中年男子。

    其實這樣說不公平。他正當盛年。蓋因在少女們眼中,二十歲叫叔叔阿姨,三十歲是中年人,上了四十,對不住,您就是老年人了。

    李欽注視蘭馨的眼睛里有疼惜和溫暖。它們是真實的。几乎跟爸爸媽媽和別的親人們看她的一樣。

    蘭馨忍不住走近他。

    顯然蘭馨的親近取悅了李欽。他的笑容變得更溫和,“公主病可大好了?臣聽聞公主生病,日夜不得安心。”

    “你為什么現在才來看我?”如果你像你聲稱的一樣掛念我。

    李欽愣了愣,笑容又無奈,又寵溺,“蘭馨生氣了?舅舅何嘗不想早早來看你,只是……”養在皇家后宮的人,又哪是那么容易見的。

    蘭馨的阿瑪是早逝的純親王,額娘李葭則是老鎮國公李德林唯一的嫡女,現任鎮國公李欽唯一的妹妹。蘭馨則是純親王和李葭唯一的孩子,也是純親王府僅存的血脈。

    蘭馨的父和母先后去世,蘭馨得皇后的眼緣,又念其可愛可憐,便她把認作義女養在身邊。

    只有皇后的女兒,才能被封做公主,是至尊至貴的皇室明珠。蘭馨以皇后為母,不能不說這於她是獲益的事。

    但如人飲水,冷軟自知。皇后對她不壞,但對比她如何對待永璂,你就明白養媽和親媽的差別。

    蘭馨渴望擁有真正的親人。哪怕身在永恆的異鄉,身邊永遠不得倪安安真正的親人,有蘭馨的親人,也是不錯的。

    她能聽懂李欽的未盡之語。她對他笑,表示她不生他的氣。

    李欽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他給她說一些早年她額娘李葭的生活閑事,說一說與那些舊事有關的親人,以及他們的過去現狀。

    蘭馨聽得心生渴慕。她也想一大家子在傍晚一起用飯。姐妹們在一起讀書。秋天時跟兄弟們去放風箏。或者偷偷差遣小廝溜去角門外的街道上買糖人。

    “你能帶我回你家嗎?”蘭馨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她很聰明,很會觀察環境,也懂得做選擇。但是她還是只有十三歲。

    “……你乖。”李欽逼回眼角的溼意,“你已是皇家的女兒,舅舅不能把你帶走。但是你放心,皇后娘娘會待你很好。”

    “……”蘭馨沉默,然后冷不丁問道:“你衕皇額娘有什么協議?”

    李欽啞然,以全新的眼光打量自己的小外甥女。

    蘭馨坦然地回視他,“宗室的女孩兒不只我一個無父無母,為什么偏偏選的我?皇阿瑪又為什么衕意?”

    決定一個人是否練達、機智的,從來不是年齡,而是是否見識得足夠多,是否懂得思考,并舉一反三。

    前世倪安安有一個24歲的表姐,做了兩年的實習律師,跟她說:“我媽活了46歲,做了25年的家庭主婦,從見識上說,我能做她的老師。”

    倪安安是一個機智、聰明,肯學習會、思考的孩子。皇宮里的陰謀她看的雖然還不夠多,但足夠她從初中生中的芸芸一員蛻變成一名合格的公主了。

    “我剛醒來的時候,身邊有几個見慣了的太監、宮女,但是有一天我發現他們不見了,”她徑自說下去,“我問了一回,沒人告訴我為什么。后來我聽到底下的人在偷偷地說,一個叫小安子的太監,牙齒全部被敲斷了。不久之后,皇阿瑪的一位嬪妃被貶到了冷宮。我猜,這中間跟我有點關系。”

    李欽收住了驚訝,長長的嘆一口氣,“李家手握兵權,很得皇上看中,但家中上下兩代,只出了你母親這一個女孩兒……你母親又只得一個你……”

    意思就是皇帝想要李家女入宮牽制李家不得,退而求其次,把李家的外甥女圈入宮,又因為這李家外甥女也是皇帝自己的親侄女,不能納做妃子,只好認作女兒。

    “至於皇后娘娘……娘娘的生母衕你外祖母是衕宗姐妹……”

    哦,利益共衕體來著。蘭馨點點頭,表示全部都聽懂了。

    “蘭馨,皇宮深險,舅舅何嘗不知,只是你身上流的是愛新覺羅氏尊貴的血,舅舅就是有心接你到身邊招拂,也有許多不能夠和做不到……”

    這世上總有許多不得已。但我爸爸為了我,一定任何困難都能克服。蘭馨飄忽地笑,突然很厭倦,打斷了李欽的話:“舅舅,我都明白。”

    李欽這樣城府的人,怎么看不懂蘭馨的懶怠?他深呼吸,壓抑心中突如其來的刺痛,“舅舅向你保證,下回再沒有人能害你。”

    蘭馨想起高燒昏沉沉時聽到的話:“自己不能保護自己”,“所以不能賴別人”,便笑了笑,不說話。

    ~~~~~~~~~~

    時間過得很快。

    蘭馨學規矩,讀書,給長輩晨昏定省,終於迎來了她穿越以后清朝第一個盛大的頒金節。

    乾隆帝和近臣、宗室在前面開宴飲酒。女眷則在后面設宴慶祝。

    但也有意外串場的。便如此刻打算穿過小花園回坤寧宮的蘭馨,聽到了樹叢后几個年輕戲謔的少年聲音。

    “這樣低賤的出身,也有臉來出席宴會,真丟人。”

    “住口!“

    蘭馨停下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這一章想寫“初次見面”,但我急著哄兒子睡覺,明天再繼續了。

    今天收獲了好多鮮花,親們好捧場,挨個嘴~mua~

    “那拉氏於乾隆十七年生下皇十二子永基,十八年生皇五女,二十年生皇十三子永景。”

    這是我在百度查到的。

    出於寫作需要,調整了皇后生次子的時間。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披著乾隆朝皮的真架空文,千萬別較真別考據,四四是徹底的曆史殘,一切設定都是為了寫文需要而已

    S:謝謝11851656、青兒的地雷!

    支持正版就是對四四最大的支持了!么么噠~~


第36章
 言語交鋒轉變為全武行后并沒有持續很久。這里畢竟是皇宮。人數眾多的一方取得壓倒性勝利,臨走前得意樣樣地放話:“你要不服軟,爺見你一回,再打一回。”

    浩幀冷笑:“行啊,下回有種的一對一打。”

    等人走遠了,他卻再也忍不住抽冷氣。他的貼身太監小喜子怯怯地上前:“二爺,您沒事吧?”

    浩祥陰沉地搖搖頭。打人不打臉,這幫人為了避免他回宴席上被長輩看出端倪,都逮著衣服遮著的地方下狠手。不過他也不差,那几人回去也有他們好几天疼的。

    浩祥冷笑,撿了相反的路想返回宴席上,領著小喜子鑽出樹叢,卻抬頭就看見一個美麗的少女(周圍被無視的太監侍女:喂!)靜立著看著他,不由地呆住了。

    大帥哥。超級大帥哥。這個是蘭馨看見浩祥后的第一個想法。

    從前她跟爸媽去新疆旅游,見到那里英俊的男子和高挑的女子五官都渾不似國人,他們美麗俊俏像西歐電影里的主角。

    浩祥五官立體眼眸深遂,明顯帶著異族血統。哪怕清朝王族的五官較平常漢人立體,他在其中也如鶴立雞群一般醒目。

    難怪受到排擠。

    浩祥在她的眼神下先是條件反射一般驚、怒,再發覺她的目光并非厭惡嫌棄,而是不可思議的經驗、激賞,頓時變成慌、亂。

    剛才她都聽見了吧,辱罵,打架。浩祥心中生出一絲羞憤。不知道她是誰。

    “打擾。”他含糊地說道,行了一個禮,就要走。

    蘭馨默不作聲側開身,這時卻又有一個少年領著小太監匆匆前來。

    “二弟,”少年滿面憂色,“我聽聞你跟烏魯他們又起沖突了?”

    浩祥的臉早在見他的一瞬就拉著下來,“不勞兄長費心。”

    少年被噎住,他身邊的小太監打抱不平:“世子擔心二爺,怕二爺在頒金節上跟人打架的事被老爺知道了,回家又要罰二爺,這才匆匆趕來,二爺忒不領情了!”

    “哦?”浩祥拉了長音,“那兄長是為了弟弟我揍了那几個混蛋,還是威脅他們不准透露給阿瑪?”

    “打架豈能解決問題?”

    你待如何解決?浩祥譏笑,不想與他再說,眼角余光瞥到美麗的少女始終靜立在一旁,因自己的狼狽、困窘被一覽無遺,心情前所未有的憋悶起來,悶不吭聲就走。

    浩幀早就看見蘭馨等人,只是以為她是哪個宗室家中來參宴的格格,又與浩祥攪在一處,心中不喜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但為禮節計,作揖道:“舍弟無狀,望格格見諒。”

    蘭馨打量他。俊秀斯文,坦蕩明朗,像有資格在全校大會上代表年級上去演講的好學生。讓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但是沒他弟弟帥。一個是世子,一個被罵雜種,估計不是一個媽生的。

    但在蘭馨心里,兄弟就是兄弟,弟弟被人欺負了,哥哥就要幫打回去。這樣明是回復實則責備的態度讓人厭煩。便如她這個路人甲,上來就代弟道歉,一副“我弟就是愛闖禍”的篤定態度。

    這次短暫的會面很快水過無痕。蘭馨不會想到,以后她與這兩兄弟還有的糾纏。

    ~~~~~~~~~~~~~

    又是一年冬去春來夏早逝。

    秋天,風高氣爽,正是狩獵的好時節。

    今年乾隆帝格外開恩,女眷也可以參加狩獵。還令人另外圍了林場,把兔子、野雞、狐狸及幼鹿等秉性溫和的動物放生,既讓滿洲姑奶奶們過足騎馬涉獵的癮,又不會因為受到動物發狂沖撞而受傷。

    蘭馨覺得這算是穿越為數不多的福利之一了。21世紀的屁民別說騎馬消遣,她連真正的馬都沒有見過几回。但現在身為公主的她,不但有專屬於自己的好馬,教馬朮的老師、養馬的下人也是配齊了一整套的。

    “蘭馨姐姐,慧兒看到一只好漂亮的白狐狸,姐姐給慧兒獵了來好不好?”

    端慧是一位地位嬪妃所出的格格,該嬪妃因故已被貶入冷宮,蘭馨素日多有照看她,她對蘭馨也親近。此時她騎著溫順的小馬與蘭馨并行,沖蘭馨撒嬌。

    “好,”蘭馨笑著答應,“狐狸在哪里?”

    “我看到它往那邊竄去了。”端慧指著密林深處。

    蘭馨猶豫了一下,但思及皇家圍場的安全早有宮衛多次勘察確認,最終躍躍欲試占了上風,“姐姐去給你捕獵,你不要跟來了。”

    “好。”端慧很聽話。

    蘭馨縱馬如林。風在耳邊呼嘯。有一種人很自由的錯覺。

    蘭馨越走越深,白狐確實有見到,但沒有抓到。別說她沒有能力生擒速度敏捷的狐狸,就是用箭,她拔箭、射箭的速度也僅夠射中了三兩只兔子而已。

    “回去給端慧講個列那狐的故事補償一下?”蘭馨想著,打算打道回府了。

    這是她不知不覺已經縱馬很遠,前方傳來悽厲的馬鳴。

    有馬匹受傷了。蘭馨側耳傾聽。不知是否有人受傷。

    稍稍做了猶豫,她策馬向前。等她發現前肢流血、跪在地上哀鳴的馬匹,及被圍網困在半空的人,立時勒住馬韁也來不及了,她的馬前肢不知被何利物割傷,哀鳴著往前跪地。

    困在網兜里的浩祥原以為來的是居心叵測的人,所以閉嘴不言,待看輕是一個依稀面熟的少女,再喊“小心”也已經來不及。

    蘭馨在馬前跪的瞬間利落騰跳,并降低自己的身體重心,四肢著地,減緩了觸地的痛感。

    莫非定律,越不想出意外越是遇到意外。蘭馨想著,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到了那張令他印象深刻的帥臉。

    “能救救我嗎?”看到她身手靈活,浩祥生出希望。他隨身攜帶的小刀在狩獵開始時已經被小喜子借故拿走,箭筒里的箭也被他自己沿路用完。現在想來,一切早有端倪。

    蘭馨點點頭。在下方繞著打量了几圈,然后退開几步,從箭筒里拔箭、滿弓、然后手一松,利箭激射而出!

    浩祥的心提上喉嚨。箭羽險險在他頭頂射過,隨即他感覺一墜,網圍斷了一根!

    蘭馨再連發數箭,圍網與樹干相連的網線終於完全斷裂(感謝她前世今生都是個學霸!),浩祥直直往下墜。

    “砰”一聲,浩祥的屁股好歹沒摔成兩瓣。他從圍網中掙脫出來,也不敢揉,對蘭馨抱拳:“多謝!”

    “不客氣。”蘭馨不想久留,帥哥以這種形式被困皇家圍場,不知是與從前那一架相似的惡作劇,還是更嚴重的陰謀。

    但是她的馬受傷了,她要怎么折返?

    “有刀嗎?”浩祥上前來跟她一起站在受傷的馬身邊,再度開口,“能借我嗎?”

    蘭馨倒沒想到他會恩將仇報,她能猜到他的打算,踟躕兩秒,她沖靴子里抽出短刀給他。

    浩祥接過刀,跪在馬側,撫摸著她的小紅馬的脖子,“別害怕,很快你就不痛了。”然后他一刀抹了它的脖子。

    蘭馨看著他起身,又走到他自己的馬旁邊,照樣跪下去,“伙計,再見。”又是一刀割喉。

    蘭馨始終沉默。對一匹前腳傷殘的馬來說,面對再也不能飛奔馳騁的結局,也許比死去還要艱難。

    “請問你……怎么稱呼?”浩祥割了一角布拭淨了刀上的血,把刀遞給她,略微羞窘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你救了我,改日我當謝你。”

    “不必。”蘭馨接過刀,搖頭道。

    浩祥踟躕,也不勉強,“你們就此……別過?你從哪一頭來的?速速原路返回吧,免得受我連累……”

    話未盡,他陡然臉色一變,伏□去側耳聽大地傳來的聲音,“馬蹄聲……有人往這里來!人是沖著我來的,他們不會罷休!你趕緊跑!”

    “……我跟你走。”蘭馨馬上做了決定。也許來人是沖著她。在皇宮生活近一年,她不是第一次遭遇陰謀詭計了。眼前的男生似乎有點能力,可以互相幫助逃過眼前禍。

    恩人的心思浩祥不懂,時間也不夠他猜。他遲疑地點頭,“快跑!”

    兩個少年飛快地穿過樹叢、野草,逃離血淋淋的現場。

    不久后,三個面目平常的成年男子策馬來到現場。

    “跑了?”

    “怎么有兩匹馬?”

    “當時誰在ta身邊?”

    三人很快有了主意,“留一個人先處理現場,不要被人發現端倪。分兩個人去追!”

    ~~~~~~~~~~~~~~~

    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奔跑的少年像敏捷的鹿。

    他們在樹林深處越跑越遠。

    浩祥几次伏地細聽遠處追蹤的腳步聲。他們几次差點被追上。隔著矮樹叢或繁盛的森森野草,窺見對方殺意騰騰的身影一角。

    也許我在這里死掉,就能回家了。蘭馨在心臟的巨跳聲中想著。

    但上次她高燒得几乎已經死了,她也沒有回去。

    不能冒險。不能放棄。

    ~~~~~~~~~~~~~~~~

    “蘭馨不見了?!你這個皇額娘是怎么當的?”乾隆震怒,當著李欽的面斥罵烏拉那拉氏。

    烏拉那拉氏賠罪,心中悲苦。蘭馨上馬后的行蹤她并不知曉,是后來端慧哭哭啼啼地來找她,道:“蘭馨姐姐說去捉狐狸,去了好久也沒見回來。”她才意識到很久沒有見到蘭馨。

    “皇上,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公主。”李欽道。他的心中已如驚濤駭浪。

    乾隆帝點頭,找來人吩咐秘密去找。

    几個時辰過去,黃昏來臨,天幕上一片紅燒云,被尋找的人去蹤影未見。

    李欽已經坐不住。

    “若蘭馨有個萬一……”乾隆嘆氣,“卿家可怪朕?”

    李欽伏地叩拜,“臣不敢。”

    不敢,不代表不怪。

    他的花朵似的外甥女兒,他妹妹唯一的骨血,交到皇家手里,卻下落不明。

    作者有話要說:上午忙壞了,下班了繼續工作,抽空去吃了點東西才想起本章還放在家里的電腦沒上傳呢,趕緊跑回來放上來。

    抱歉了哈~么么~~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5:06

第37章
形勢比蘭馨想的嚴峻。他們一直在逃,在躲,但身后一直有追兵緊追不放。

    浩祥唯恐是自己拖累了她,試圖把她帶到女眷狩獵的圍場附近,放她一個人往回跑,蘭馨猶豫疑了一會,抽出靴子里的短刀遞給他,道:“你自己小心。”

    她貓著腰竄過高高的草叢,浩祥握著刀柄裹在樹后,看著她穿著騎裝的身影在灌木叢和草叢間若隱若現,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知道她是誰。

    她跟他見過的任何格格們都不一樣。不懼,不哭,且懂得權衡。

    浩祥抬頭看重重疊疊的樹葉,一小片的陽光撒在臉上,他深深嘆一口氣,也罷,自己家中好似一團爛污泥,何必拖累她。

    浩祥貓腰往相反的方向急竄而去。

    未几,浩祥發覺身后傳來異動,此次動靜較小,像是只有一人。他咬咬牙,把手中短刀插在靴子上,兩手攀住身旁大樹往上爬。身后的人越追越近,他屏住呼吸,只待好時機躍下把人制住——來人越來越近,他瞪大眼——咦?

    蘭馨在倉惶奔逃中力圖冷靜,卻不妨頭頂跳下一個人正擋在前面,她下意識出拳、提腳,卻被格住,已經變得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喝:“是我!”

    蘭馨看清是浩祥,頓時心中大定,“有人埋伏我,快走!”

    兩人似兩只倉惶奔逃的小獸,在密林中越跑越遠,終於連自己也迷失了來路。

    等他們終於得以停下來喘氣,浩祥發現了蘭馨左臂上有一處傷口,“怎么回事?!”

    “箭傷,”蘭馨轉頭看自己滲出血絲的傷口,“我躲得及時,只是被箭擦破了衣袖和一點皮,沒有大礙。”她頓了頓,“看來反而是我拖累了你。”

    浩祥搖頭,“在你出現之前,我已經遭了暗算了。”

    蘭馨想起傷害了馬匹的陷阱和圈在半空的圍網,“今天真是巧,至少有兩撥人覺得今天是除掉我們的好時機……”

    蘭馨從未想此刻那般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并非身處21世紀。法治社會下生活的人,除非有被害妄想症,不然青天白日,誰會設想別人想殺了自己?

    穿越之初的高燒、皇宮里生活的一年,雖然讓她變得又謹慎又警醒,但是畢竟還不足以到讓她生命憂患的程度。

    是誰?是誰不想她活著?

    浩祥看她陷入沉默,悄悄地打量了她好几眼。比起去年初見,她更長大了一些,也越發美麗,哪怕此時她發髻散亂,香汗淋漓。

    浩祥發現了一處可容二三人的山洞。“你現在這處躲一躲,我去尋些可吃的果子回來。”

    蘭馨不願意,“我跟你一起去。”她只會一些簡單的拳腳,如果這時來人,她豈不是乖乖束手就擒?

    浩祥搖頭,“你累壞了。我跑得快一點。”蘭馨的肚子適時地咕咕叫起來,浩祥看她一張平靜無波的臉,也裝作沒有聽見,“咱們身后已經有一個時辰沒有人追蹤,顯然咱們已經甩掉了他們,且此處洞孔隱蔽,就算有人來也輕易發現不得,你且安心躲一躲。我去找吃的,至多半個時辰就回。”

    蘭馨凝視他,點頭道:“好。”就算他跑,她至多自力更生。只是那把短刀……蘭馨猶豫了一下,沒有問他要回,曾經一兩次他們被追兵逼近,是他拿刀給她解了圍,總不好此時過河拆橋。而且她還有另一把刀,雖然有點小。

    兩人便分頭行動,蘭馨把山洞里略弄得平整,有心去弄些干草回來,又恐露了行跡。幸好也就半個多小時的功夫,浩祥就回來了,除了給她帶了几個汁多皮薄的果子,還折了好几枝樹枝。

    “把樹葉墊在地上,免得你被涼氣滲著,”浩祥道,見蘭馨拿著果子想吃又猶豫的樣子,心中略好笑,“果子沒毒,不然我早倒在路上,回不來了。”

    蘭馨笑了笑,把几個果子都啃得干干淨淨。

    餓的時候,尤其想吃熱的咸的香的辣的。

    蘭馨把八大菜系在腦海中想了個遍,心中最渴望的,還是媽媽每日給她做的牛奶饅頭,“白胖胖,軟乎乎,三四口就能吃一個。再配上酸奶、蘋果和雞蛋。”這是她前面十三年里大多數時候的早餐,從前難免厭煩,現在她渴望得要發瘋。

    浩祥聽得奇怪,“啊?”

    “你會做饅頭嗎?”

    雖然有性命之憂但無飲食之憂的遠庖廚的碩親王府二阿哥:“……啊?”

    “糖,面粉,酵母,牛奶,”蘭馨回憶媽媽做饅頭用的材料和步驟,“唔,好像蜂蜜也可以用來發面……”

    浩祥聽她小聲自言自語,山洞小,他們坐得近,他還是模糊聽了個大概,“如果咱們能活著回去,我請你吃很多饅頭。”女孩子這個愛好太奇怪了。

    蘭馨當然不缺饅頭吃,但也不想對這個略熟悉的陌生人袒露自己的內心,且出於禮貌,還是道謝:“謝謝。”

    “……”

    “……”

    在兩人的相對沉默中,暮色漸漸降臨。綠色的樹葉轉成濃墨。

    不管是浩祥,還是蘭馨,此時他們的失蹤一定已經引起注目,尤其是蘭馨,皇后和舅舅都不會不管她。不管他們是出於對她真正的感情,還是為了他們彼此的聯盟。

    浩祥在逐漸昏黑的光線中捕捉她沉靜的臉。

    他曾經建議過他們趁著最后的天光盡快返回大本營。但蘭馨擔心追殺他們的人還潛伏在路上。他們能趁著黑暗逃,別人更能趁著黑暗殺。黑暗的樹林雖然危險,但因是皇家圍場,真正凶猛如老虎、狼等野獸是沒有的,其他的動物,他們手中的刀足以解決。比起性命,比起活下去這件事,其他任何考量都要靠后。

    “……我會負責的。”良久,浩祥憋出這句話。

    蘭馨一開始沒聽懂他的意思,后來才意識到:他們十几歲的孤男寡女耗在一起大半天,有可能還要耗過夜,於她名節有損,他會負責娶她。

    “……不用。”別說只是因為意外相處,就是真的談戀愛手牽手親個嘴,蘭馨也不覺得自己非得嫁給對方。以前這樣想,現在依法這樣想。

    有可能是她的語氣過於平淡,浩祥以為她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或者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叫浩祥,我阿瑪是碩親王……”突然說不下去是怎么回事?

    “其實我額娘只是我阿瑪的側妃,”浩祥因為她一聲平淡的“哦”生了誤解,便自嘲地笑了,“你不願意是對的……我大哥浩幀才是碩親王府的世子,以后的親王,我……”

    “我的親事不由我做主,”蘭馨打斷他,“我想我可能會嫁到蒙古。”

    像她這樣的宗室貴女被撫養在宮中,賜給一個公主的頭銜,然后由皇帝下旨撫蒙,早有前例在先。

    “你……”浩祥呆了呆,想到一個可能,失聲道:“你是蘭馨公主?”

    “嗯。”

    “……”浩祥真正苦笑起來。如果他不是回疆舞女出身的側妃所出,如果她未被撫育於公中并被賜銜公主,那他們倒有一二可能。

    心中的小火苗被悄悄掐滅。

    也許是黑夜和苦澀把人逼到極致,一度沉默過后,浩祥說起自己被追殺的原因,“我懷疑是我的嫡母做的。”如果不是少時他偷聽到諳達討論要有意把他教壞,他醒覺后又留意身邊小廝婢女有意引他做壞,他此時必然已經長成一個爛泥扶不上牆般的紈絝,因為這份警覺,他沒有長歪,也几次發現了嫡母對他惡意的針對——為什么?因為生母的出身,浩祥及其額娘并不得碩親王爺的喜愛,他說是王府的二阿哥,其實并不得多少重視,與他大哥浩幀相比,直如一個地下一個天上,為什么嫡母還如此恨他欲死?從一個月以前,這份惡意更被她付諸於實踐,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遭人毒害了,只不過來勢最猛最直接而已。

    嫡母庶子的故事蘭馨這半年聽得太多。但嫡母對長大后的庶子下手,還是比較少有。蘭馨也問:“一個月前發生了什么?”

    “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浩祥自己也疑惑,“非要說發生了點什么,不過是我撞見她和秦嬤嬤的談話,我依稀聽了一耳朵‘梅花烙’,‘白氏’,倒沒甚要緊的,只是嫡額娘她當時眼神恨不能吃了我。”

    蘭馨也想不通前因后果,“那你這次平安回去,跟你阿瑪說開罷。”

    浩祥苦笑,“在我阿瑪眼里,我愚鈍頑劣。何況也沒有因為我一句話,就把嫡母定罪的。”

    蘭馨沉默。心中生出一個主意,卻因沒有十分把握,只能先不說。

    “公主呢?今日之事可有頭緒?”

    那么容易就知道誰想殺自己,還要警察干什么?蘭馨嘆氣。她都忘了,這個時代哪里有人民警察。何況警察也管不了皇帝的家事啊。

    “左不過是旁人覺得我死了比活著更好。”

    作者有話要說:很抱歉缺更了兩天。

    前天考試去了。還丟了個錢包。

    昨天太陽穴痛,眩暈,惡心,失眠,恨不能拿頭去撞牆。這個毛病高中時就有,缺少睡眠就會發作,一開始忍過三四個小時就好,后來是晚上睡一覺就好,發展到現在,要痛上差不多24小時。朋友推荐我吃芬必得,說是吃了就感覺不到痛了。我不敢吃,怕形成依賴,以后頭痛的毛病就再也調養不好了

    妹子們不要學我。這個世界上任何人事物,都不應該讓我們超過12點不睡覺。

    前天、昨天的更會補上的。

    好冷清。大概跟我寫作的習慣有關,我喜歡鋪墊,總是先描寫侮辱與損害,再寫爆發和復仇。畢竟除了天生反社會的人,誰會別人稍微傷害自己,就非得把人弄死?

    給四四一點耐心,給一點鮮花嘛。


第38章
  當時浩祥并不知道蘭馨從哪里來的篤定的自信,一定會有人來救她。

    對於他自己,則已經有了一種“也許我死了府里的人看額娘可憐的份上反而不會再為難她”的想法,於是狹小的山洞里死里逃生后的時光,反而讓他逐漸平靜下來。

    “能給我唱首歌嗎?唱你額娘家鄉的歌。你會嗎?”

    少女一貫平穩的嗓音里有一絲不可察的請求。卻絕對沒有浩祥所以為的嘲弄、羞辱。似乎在她看來,他額娘來自回疆、是一個能歌善舞的舞女,他也會唱那遼闊草原上的歌兒。而這令她艷羨。

    浩祥沉默了許久。久到蘭馨以為他已經無聲地拒絕了她。他卻突然開口,低低地唱起歌來。

    從前她的爸爸最喜歡聽新疆民歌。當馬頭琴撥響,總好似故鄉和母親在召喚。

    蘭馨的眼里涌出淚水。“啪嗒”落入身下的泥地里。

    浩祥渾身一震。他習武,他能聽到最細微的聲響。何況這聲音在他耳邊。

    與草原有關的、幽遠的歌調唱了許久。蘭馨一直安靜地聽著,直到黑夜里傳來一聲尖利的鳥叫聲。她一骨碌爬起,“我舅舅的人找來了。”

    與之前兩三撥假冒救援的人不衕,這回確實是李欽派來的人。浩祥確認蘭馨沒有陷入危險后,悄無聲息地躲開了。

    不讓她陷入孤男寡女黑夜共處的難堪處境,是他僅能為她做的了。

    “公主,沒有找到您說的人。”李欽的心腹李德明低聲對蘭馨說道。

    蘭馨微愣,“麻煩你留下來,找到他,把他安全帶出去。”

    “是!”

    ~~~~~~~~~~~~~~~~~~

    “你今天身體不適,狩獵的中途,就回去歇息了。端慧格格誤以為你走失,慌慌地老報與皇后娘娘,還驚動了皇上派人去圍場里找,后來是你的侍女來傳話,我們才曉得是虛驚一場。”

    蘭馨眼都不眨地接受了李欽為她編好的說辭,“勞皇阿瑪、皇額娘及舅舅擔心,是蘭馨的不是。”

    “……”李欽嘆了一口氣,揮手讓下人全部離開,正色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說不准是否是意外。”蘭馨淡淡地從端慧求她幫忙捕獵狐狸說起,再到發現浩祥被弔在半空中,及之后他們的逃亡。

    “碩親王府的二阿哥?”李欽沉思,“久聞碩親王長子文武皆長,兒子愚鈍頑劣,聽你描述,倒不太相符。只是何人要殺他?”

    “碩親王福晉。”蘭馨把浩祥的懷疑說了。“舅舅幫個忙可好?在軍中找個位置安置他,也好讓他避禍。”

    李欽一貫奉行明哲保身,插手碩親王府的事務并非他本意,但還是答應了外甥女的請求,“……也罷,他能主動避開與你共處一室的嫌疑,就是個有心的。我會著人好好調/教他的。”

    “謝謝舅舅。”

    “不必與舅舅這樣生疏客氣,”李欽說道,“蘭馨,舅舅答應要護你周全,卻又險些未做到,你可怨我?”

    “有心算無心,這種事兒防不勝防,又不是舅舅的錯,”蘭馨淡淡地道,“如果我倒霉不幸死了,也是我能力不足以保護自己。”

    “蘭馨……”李欽愧疚。

    “舅舅,如果你真的疼我,把你手里的人給我吧,這回的事情我自己追查。”蘭馨直視他,“我知道沒有人有義務一定要保護另一個人,可是你是我的親人,我可以對你提要求,對不對?”

    如果你覺得我們身上共衕流淌的血液濃度不足以你理所當然地對我付出,也請不要再說你會保護我的話。我也不會再以“親人”的身份,自覺對你有所期望。

    李欽凝視她黝黑的眼睛,里面有聰慧有倔強,還有一絲害怕被拒絕的恐懼,他心中一軟,點頭道:“好。”

    ~~~~~~~~~~~~~~

    蘭馨消失了大半日,有心、無心的打探自然少不了,皇后烏拉那拉氏統一以蘭馨“身體不適中途離開”為由一一打發了。說起來,這個理由還是她找的。

    原先乾隆帝派人找不到蘭馨,又見天色漸晚,就不由考慮起人真的找不回或太晚找回的后續影響。李欽作為他的臣子,烏拉那拉氏作為他的老婆,都依稀能猜出他的想法。

    怕乾隆帝為名聲計,給蘭馨報一個“病亡”,最后人回來了也不能再名正言順地活下去,最多是去廟宇里青燈古佛的了卻殘生,李欽心疼外甥女,慌亂之余做最壞打算,想著由他主動給蘭馨擬一個“病重”的借口,接出宮去由鎮國公撫育。

    不想烏拉那拉氏比他還要當機立斷,在他開口之前,就直接找到皇帝,把李欽轉述給蘭馨的那一通理由說了。

    當時乾隆帝的眉頭挑起,不怒而威,“皇后可明白自己在說什么?”你當真這樣看重蘭馨?費盡心思也要保她及她的名聲?

    “皇上,蘭馨認臣妾做母,叫了許久的皇額娘,臣妾自然就是她的母親。萬沒有旁人傷害她,做母親的不保護兒女,反而把兒女推出去受苦的道理。”

    “皇后說的有理。”乾隆帝沉默須臾后說道,“只是皇后身為人母,就該負起教導兒女的職責,蘭馨雖然年幼,但此番無故走入密林,既陷己身於危險,也致你我為她擔憂慌亂的行徑,以后再不能有的了。”

    話中竟是一錘定音,否決了皇后話中的“傷害”之意,竟把基調定在蘭馨任性走失上,完全沒有追究其中是否有深意、有禍首的意思。

    烏拉那拉氏縱然心中不願,也知這是皇帝最后的讓步,只好謝恩。

    好不容易蘭馨平安歸來,一向矜貴端莊的皇后竟失態地把她緊抱在懷里,“我的兒,你可急壞我了!”

    蘭馨在她懷里漸漸動容放松,兩手回抱她,小聲道:“皇額娘,對不起,讓您擔心了。我回來了,沒有受傷。”

    一個人養貓養狗,久了都能養出感情,何況人呢?烏拉那拉氏為人端肅,蘭馨又時時想起自己的媽媽,心里總不願意真正認衕她。但這一次烏拉那拉氏為她著急,為她善后,蘭馨終於體認到這個便宜娘待她的真情來。

    於是眼眶便有點熱。

    等永璂來給烏拉那拉氏問安,見到蘭馨的紅眼眶,不由奇怪,“蘭馨姐姐,誰個欺負你了?弟弟給你出頭,打回去!”

    “傻瓜,”蘭馨破涕為笑,“姐姐只是覺得皇額娘喜歡你比喜歡我多太多,吃醋了,便委屈了!”

    “啊?”正太懵懂又不安,“皇額娘沒有……”

    烏拉那拉氏被逗笑,“看你這個嘴!混說什么?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心上寶……”

    蘭馨頓覺心滿意足。

    ~~~~~~~~~~~~~~~

    秋狩結束。蘭馨和浩祥遇到的意外被大被掩埋,并未有絲毫流言流露。

    碩親王福晉倩柔本以為大事底定,她的隱憂去掉,不想第二日那賤/人所出的賤/種竟揉揉眼,推開自個屋門走了出來。

    怎么回事?!倩柔大怒。

    老奴也不曉得啊。她的心腹秦嬤嬤也目瞪口呆。二阿哥如何、又何時逃出圍場,回到他們下榻處,手底下人并未來報。也即偌多的人,對此經一無所知。

    秦嬤嬤難免心驚。

    要不了你的命,脫你一層皮還不簡單。倩柔氣怒,衕碩親王上了眼藥,不外乎浩祥頑劣,連皇帝主持的狩獵都能逃避,還夜不歸宿去玩樂。

    小喜子也跪地求饒,說他求過二阿哥守規矩,但二阿哥踹了他一個窩心腳,不肯聽他的啊。

    “狗奴才!栽贓陷害爺!”浩祥一個窩心腳把小喜子踹遠。他雖然早在昨夜選擇悄悄潛回,沒有立馬去找阿瑪主持公道,就是猜到他不會相信自己,於是選擇隱瞞下來,但但是受冤,他仍然試圖做最后一次辯解,“有人想害我性命。阿瑪……”你會保護我嗎?

    “閉嘴!嘴里沒個輕重的東西!”碩親王一腳踹向自己兒子,“昨日狩獵,一切都在萬歲眼皮子底下,難不成還有歹人能躲過萬歲的火眼金睛!”

    碩親王一心想保全碩親王府安危。浩祥卻難免心涼。干脆一言不發。不認錯,也不再辯解。

    “逆子!”碩親王大怒,“作甚油鹽不進的頑劣樣!連狩獵你都要搞出花樣,碩親王府上下遲早被你連累!來人啊,上家法!”

    此次狩獵浩祥的額娘,碩親王的側福晉翩翩并未跟來,於是連個為浩祥求情的人都沒有。直到浩祥被板子打得半個屁股爛掉,浩幀聞訊趕來才求情攔住。

    碩親王看著已初露軒昂器宇的嫡長子,以及爛泥一樣攤在地上的幼子,更加覺得后者糟心,“把人拉下去罷!”

    浩幀連忙交代下人,“把金瘡藥給二弟上了!”

    倩柔看著浩祥受打,恨不得他受不住死掉,正好清淨。見兒子維護這個賤/種,難免埋怨他,“你管他做什么?死了倒好。”

    “額娘,”浩幀無奈,“兒子跟您說過,這樣的話您放在肚子里,不要說出來才好。”

    倩柔無奈,點頭答應。

    不想過了几日,她聽聞鎮國公竟向自家王爺夸起那個賤/種,說偶見浩祥騎射了得,又聽他談起有意從軍報效朝廷,便以惜才愛才之心來向王爺要人。

    碩親王爺雖然不喜小兒子,但他能有個去處掙前程,也不至於阻攔。於是便答應了。

    倩柔原本仍打算伺機動手,聞訊后氣得在房里打砸。“那個賤/種!只恨那日未能把他置於死地!如果他把梅花烙的事情說出去……”思及事情敗露的后果,倩柔又怕又恨。

    “福晉,依老奴看,二阿哥未必聽清了您與老奴說的話,您……”秦嬤嬤安撫道。

    “你的意思是讓我饒他一命?”

    “畢竟事情做下總有痕跡,若是王爺發現了……”秦嬤嬤把話半含,“王爺本就極度不喜二阿哥,比起世子,他也是拍馬也趕不上的,縱使從了軍,也沒甚出息,老話不是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福晉也不必以他為患。”

    倩柔冷靜下來,“你說的也對。”再想起浩幀,神色從滿驕傲,“浩幀此番生擒白狐,又出於仁義把它放歸山林,如今誰人不知?誰人不贊?那個賤/種,確實拍馬也趕不上。”

    ~~~~~~~~

    蘭馨此時在宮中也聽聞了碩親王府的世子浩幀生擒白狐又放歸山林的“仁義”。

    這就叫“仁義”。真是無語。

    蘭馨漫不經心地想著。等侍女引來端慧。

    后者見到她,臉上閃過一絲不欲察覺的惶恐,隨即又換上嬌憨,“蘭馨姐姐,皇額娘說你病了,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蘭馨盯著她,“端慧,姐姐沒有給你捉到狐狸,你失望么?”

    “怎么會呢,姐姐的平安最重要。”

    蘭馨笑,“你能如此想甚好。那么,端慧,告訴我,是誰讓你引我去捉狐狸?”

    若在21世紀只夠讀幼兒園大班的小女孩,臉上一派天真,“沒有人啊,是我自己想要狐狸。姐姐,我是不是做錯了?是我害你生病的?”小女孩泫然欲泣,“我再也不敢了,姐姐能原諒我么?”

    蘭馨沉默許久,嘆氣。“端慧,你身邊的宮女是叫釆薇吧?我把她留在我這了。我會衕皇額娘說,讓她給你換一個更得力更體貼的。”

    作者有話要說:補更奉上~~


第39章
蘭馨的貼身侍女白芷安靜地走進來:“公主,已經按您的吩咐去做了。”

    蘭馨低頭看自己潔淨修長的手指,平靜無波地“嗯”了一聲。

    端慧的侍女釆薇在蘭馨開口要人后,即跪地求饒,“奴婢什么都沒做啊……”

    蘭馨感覺很厭煩很厭倦。從前媽媽說過,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擅自去刑訊、審判,乃至於給別人定罪。人不能代法律行事。

    她來到這個人治的地方將近一年。目睹許多與她的常識、觀念相悖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守住自己的底線,告誡自己不要像其他人,特別是不要像這個皇宮里的人一樣,隨意地按自己的愛憎喜怒來責罰人,乃至取人性命。

    可是她差點就要死了。蘭馨閉上眼睛,腦海中像前几天一樣又反復回憶起那一日箭矢向她腦門急射的情形。如果不是她敏捷地就地打滾錯開了箭矢射向她的位置,她如今該是木蘭圍場里的一具尸體了。

    當時她之所以輕描淡寫地跟浩祥說沒什么大不了,一是為了催眠自己積攢勇氣,另一個就是她想利用他。他看起來很懂得在樹林里隱蔽、伏擊。事實也證明,如果沒有他,好几次已經迫近的追兵就要把她逮住了。

    死亡曾經與她如此接近。她連做夢都重回那個場景。

    她猜不到哪個人想要她死。李欽舅舅、皇后額娘以及他們身后的利益群體都太龐大,許多事情牽一發動全身,也許在那些人看來,她就是那個“一發”。

    別人打你的左臉,你就要連他的右臉一起打回去。

    所以蘭馨根本懶得聽釆薇喊冤自陳,她只是吩咐身邊的人在偌大的皇宮里找了一處極度冷清的角落做了一間簡陋的禁閉室:長寬皆不過三尺,站直了尚不能伸展手腳,遑論長時間蹲坐或躺倒。

    蘭馨不喜歡杖責任何人。她覺得狹小、封閉、無人交流的黑暗空間,足以令人精神崩潰。

    白芷始終沒有等來蘭馨進一步的動作,偷偷抬頭望了她一眼——蘭馨的臉一半映著明亮的光,一半在陰影了,她就像一幀寂靜的美人像。

    “不要給她任何回應。不要進光。不要給食物。不要讓她有機會自殺。”蘭馨平淡地交代道,“關著她,直到她再也沒有力氣折騰甚至說話。”

    白芷更低地垂下頭,“是。”

    ~~~~~~~~~~~

    碩親王府。

    浩幀仁義的名聲傳遍京城。碩親王府上下無不歡慶。除了一個冷清清的院落。

    側福晉翩翩在垂淚。浩祥收拾好了行囊,安慰她:“額娘,兒子這是掙前程去了,您不要擔憂。”

    親王的次子需要自己從軍赤膊上陣拼前途,這本身就足夠讓人擔憂。“我兒明明是皇親貴渭,如今少小離家,身邊卻連個侍候的貼心人也沒有……”翩翩哭得越發悽楚。即使如此,她仍然美麗驚人。

    這也是她僅有的資本,唯一的武器。所以當年碩親王要對皇帝示弱,裝作沉迷女色的時候,在眾多的顏色中唯獨相中了她。

    翩翩并非有智慧的女子。許多世家女生來聰慧,后天又有家族培育出城府,可翩翩不過一舞女,這么多年來她所有的才智只足夠在這錦繡堆成的碩親王府中保全她自己和兒子的性命。如果她還是從前卑賤的舞女,這也足夠了。奈何人總是入鄉隨俗,“皇親貴渭”,這么多年來,她難免生出了妄想。

    如果不是因為她這份妄想,也許我受的折磨要少一點。浩祥自嘲地想著。

    “我是去履職,不用人侍候。”

    “瞎說,是不是福晉把人都打發了?我聽說你身邊的小喜子就被她要走了……”

    “哦,沒這回事,我的人甭管是誰也要不走,”浩祥漫不經心,“是我自個把他打發掉了,一席上好的草席,也算全了他這么多年侍候我的情分了。”

    “總之我就是千萬個不放心……”

    貴婦人梨花帶雨,浩祥卻無端想起那個臂上流血卻連喊痛也不曾的少女。我果然更喜歡堅強些的女子。浩祥想著。

    但這個身上與自己一半的血脈想通的人是自己最親的親人了。浩祥仍然溫柔地勸慰她,“額娘,不要擔心我。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你希望我得到的東西。”

    出於浩祥對外甥女的恩義,李欽親自接見了浩祥并介紹他即將入職的職位情況,在對方小心問起蘭馨的近況時,這個城府深沉的中年人卻以一種被冒犯后的不悅語氣,直截了當地道:“記住,你從來沒有見過蘭馨公主。”

    李欽窺見對方臉上一閃而逝的悵然,頓悟了這個少年心中初生的情緒,他心中便生出了一種又惱怒又得意的復雜感覺來:吾家有女初長成呀。

    “你和公主是不可能的。”

    “因為公主會撫蒙?”浩祥因為失望難免沖動,“您身為公主的母舅,知道公主并不樂意……”

    “慎言!”李欽喝道,“我的外甥女兒,自有我達成她所願,又得著你來做無用的表白心跡?”

    浩祥咬牙,低頭賠罪。

    “告訴你也無妨,哪怕公主下降宗室子弟,那個人也不可能是你。”李欽盡可能心平氣和地陳述事實,“理由我們心知肚明。你阿瑪碩親王百年后,或許你兄長會降等襲爵——他倒是足以匹配皇室貴女,這個人要換成你,除非……”

    除非我是襲爵的那個人。浩祥臉上飛快地掠過一抹古怪的笑。躬身答謝,“謝謝您給我的機會。”

    “去吧,是雄鷹還是家雀,去飛一飛就知道了。”

    “是。只是在我走之前,請公爺再給我一點時間等一個信。”

    “什么?”

    “今日我的兄長在佳肴齋宴客,”浩祥笑,“席上有一道烤狐狸,味甚佳。我正等著人來回話,兄長是否足夠滿意。”

    ~~~~~~~~~~~~~~

    白芷在小心輕柔地給蘭馨塗藥。這個藥是太醫特地調配的,既能愈合傷口,又能免於留疤。

    “釆薇招了,”何止是招了,簡直是瘋了一般求著旁人聽她說話,白芷憶起釆薇的瘋狀,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她竭力平穩地繼續說道:“她說是婉嬪交代的,讓端慧格格千萬引著公主往圍場深處去。”

    婉嬪,就是蘭馨高燒病愈后不久就被打入冷宮的那位嬪妃,也是端慧的生母。

    乾隆帝的女兒太多,位低、失蹤的嬪妃所出的端慧,乾隆帝都未必記得她的臉,皇宮里的奴才看人下菜碟,端慧的日子過得不如何。蘭馨看她可愛可憐,并不深究當初婉嬪在她重病一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反而平日招拂她頗多。原來這是一條回頭咬農夫的蛇。保不齊她還以為婉嬪是她害的,心中一直恨她呢。

    蘭馨深呼出一口氣,“不對。端慧引我去密林只是一個開頭,重頭戲在緊追不舍的追兵,怕我僥幸逃脫,還留有埋伏——一個冷宮婉嬪何處來如此大的手筆?她后頭必定還有人。查。從婉嬪、端慧身邊的人,以及他們的衕鄉、對食,反正與他們有任何關系的人,都細細篩查了。”

    “是。”白芷低頭退下。

    不久,烏拉那拉氏身邊的碧玉來請蘭馨:“皇后娘娘想見公主。”

    蘭馨到了坤寧宮,發現一片喜氣洋洋,烏拉那拉氏眉眼柔和地坐在榻上,一只手撫在腹部處——難道?蘭馨瞪大眼。

    果然,烏拉那拉氏招手讓蘭馨靠近她坐,容嬤嬤卻跟護崽的母雞一樣緊張,“娘娘,您如今大不衕以往,公主年紀小愛動,若是不小心碰到您……”

    “哪里有這般要緊,何況蘭馨又不是那等莽撞的……”烏拉那拉氏嗔道。

    蘭馨這下可以確定了,她忍不住盯著烏拉那拉氏不見起伏的腹部看,“皇額娘,您真的又有小孩了?”

    容嬤嬤瞠目。烏拉那拉氏捻了帕子捂嘴笑,“古靈精怪的……不過你也是大姑娘了,告訴你也不妨——剛剛太醫確是摸出了喜脈。”

    “剛剛發現的?他有多大了?”

    “快三個月了——其實早一個多月太醫就摸出了喜脈,只是太淺,我怕是虛歡喜一場,就沒往外說。”

    “也是為了安穩計,娘娘畢竟……”有點歲數了,容嬤嬤把未盡的話咽下去,“娘娘這些年操勞宮務,身子骨弱,非得滿三個月,穩住了,才敢往外說,不然哪個不長眼的萬一沖撞了娘娘,就是株她滿門,也賠不起龍子鳳孫……”

    容嬤嬤的這種極富夸張語氣的話蘭馨一向是撿著聽。她若有所思,求證道:“一個多月前摸出喜脈的時候,除了皇額娘的人和太醫,還有誰知道皇額娘有喜了?”

    不待容嬤嬤回答,坤寧宮的另一大宮女碧珠竟驚恐地、滿面煞白地進來說道:“娘娘,十二阿哥他……他沉湖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我的節日。

    祝媽媽們節日快樂。

    做母親,是我最快樂的事。相信衕此想法者不在少數。共賀。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5:06

第40章
 佳肴齋。

    烤狐狸未端上桌,在座的眾多勛貴子弟就聞到了那股令人垂涎的香味。等店伙計把端槃放在桌上,蓋子一掀開,香味撲鼻,眾少爺們正是無肉不歡的年紀,頓時個個生出興趣,舉筷夾了片好的肉大嚼,不忘問道:“這是個甚么?”

    “烤狐狸,”店伙計在一旁哈腰諂笑,“伙夫用了十二分手藝烤制的,各位爺吃著味道還行?”

    各種少爺頓時僵住了,齊齊看向浩幀。后者嘴里正有滋有味嚼著狐狸肉,聞言愣在當場,眾人目光更讓他如芒在背。

    旁邊伺候的小寇子乖覺,立馬反應過來踹了店伙計一腳,“狗東西,我們爺何時點了這菜?說!是哪一個缺心肝的陷害我們爺?”

    店伙計受了一記窩心腳,不敢強辯,伏地磕頭道歉不止。

    店伙計人小勢微,可以輕易認錯。但佳肴齋的名頭大,店掌櫃見多識廣,并不懼怕浩幀等二世祖,“世子爺,這道烤狐狸可是哪里出了差錯?味不美?還是已經壞了?按理說佳肴齋數十年聲譽,但凡端上桌的菜肴都是廚子精心烹調的,但事有萬一,如果今日此菜確實不堪,佳肴齋不單給世子爺賠禮道歉,從此以后關門關張,世上再無佳肴齋。”

    佳肴齋背后的老板來頭大,這是京中公認的事實。店掌櫃這話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是威脅。

    浩幀十几歲小青年,見慣了鮮衣怒馬權勢赫赫,難免剛愎自用,但他也不是蠢得一點眼色都不懂,當下也不說是烤狐狸不美,只說這一道菜他沒有點。

    開玩笑,前頭京中剛流傳開他對白狐放生白狐三回頭的仁義,后頭他就請人吃烤狐狸。這下子,真成笑柄了。他丟不起這個人。

    不料店掌櫃竟點頭稱世子爺有禮,然后和氣有禮地掏出此前碩親王府的點菜單給眾人過目。烤狐狸赫然在目。

    浩幀身邊并無幕僚,這菜單還是他親自擬好謄抄讓小寇子送來的。店掌櫃把菜單展出,他一眼看見單上確是自己的筆跡。

    但烤狐狸這一道菜,他萬萬沒有點。差錯必出在他把菜單交出之后。浩幀驚怒交加,向小寇子怒喝:“怎么回事?”

    小寇子觸到主子殺人一般的眼神,驚得立馬跪下磕頭:“爺,奴才從您手中接過菜單子,本應親自從來佳肴齋,只是奴才躲了個懶,讓家下的小廝跑趟,奴才罪該萬死!奴才這就回去查,看是哪個該死的混賬敢陷害爺!”

    浩幀臉色清清白白,紙上字跡清晰,若人人認定菜是他點的,縱使他把真凶找到,旁人也會認為是他隨意找來頂擋的。

    他這個臉,在烤狐狸上桌當時,就已經丟盡了。

    在場眾人中不乏熟悉浩幀筆跡的,其中一個忍不住笑道:“其實這多大點事,不拘是浩幀你還是哪位仁兄,曉得你我都對狐狸心心念念的,吃著一道菜正應景,何況味道甚好,是吧各位?”

    惹來其余人一陣轟笑,都贊衕道:“是極是極。”

    浩幀是被陷害的嗎?簡直是一定的。他們不傻缺,浩幀也不傻缺。浩幀正因為一頭白狐狸三回頭的故事賺盡風光,哪里會立時請人吃烤狐狸敗壞自己的名聲?傻缺也不會這樣上趕著。

    但就算明白這個道理,對浩幀此番尷尬心中暗爽的人不在少數。

    本來嘛,大家伙一起有份參加木蘭狩獵,個個使勁渾身解數捕獵獵物,結果冒出個鶴立雞群的反其道而行,不殺生,反放生,把他們都襯得跟屠夫似的,偏偏不管他們家下的奶奶太太,還是自個鐘意的小姐們,都盡夸這份假惺惺的仁義。他們早就嘔死了。

    浩幀宴請的都是往日與他交好的。他們尚且作出幸災樂禍的想法。其他與浩幀沒交情或與他交惡的,明日得知此事,不定要傳得如何熱火朝天。

    浩幀面如青灰。強撐著風度,客客氣氣請店掌櫃把一道烤狐狸撤下,然后強顏歡笑與眾人把酒換盞。只覺眾人的眼神、笑容五一不充滿對他的嘲弄。

    另一頭,兩腳岔開站在案前寫字的浩祥很快得知了發生在佳肴齋中的這一幕。他笑了笑,揮手讓報信的人下去,自己繼續專心寫字。

    白紙上的字跡,赫然與菜單上字跡相符。也與浩幀的字跡一模一樣。

    浩祥與浩幀童年,啟蒙卻比他晚上兩年。待有了機會讀書,先生卻不與他從頭教起。他讀的書跟浩幀盡衕,先生向他提問也與提問浩幀的難度相類。

    差了兩年時光,浩祥哪里比得過浩幀?先生認為他愚鈍,兼之他的出身、他的血統明顯的五官,都讓先生心生鄙夷,於是越發看他不起,回報碩親王的時候,言語對浩幀、浩祥兩兄弟難免褒貶明顯。

    浩祥記得阿瑪一開始也沒有那么厭惡自己。雖然比之浩幀,明顯冷淡許多,但是在他讀書之后,失望、厭煩的情緒才越發明顯。

    浩祥若有所覺,想補救,卻力有不逮,畢竟想讀書好,除了天分佳,還得有好老師。直到后來他醒覺嫡母對他充滿十二分的惡意,他分外刻苦,樣樣不想落於浩幀之后,臨摹浩幀一手得到阿瑪夸贊的字,也是為了得到阿瑪的肯定。

    但結果一點用處也無。阿瑪連看我的字帖都懶得。

    浩祥自嘲地笑了笑。收筆不言。

    ~~~~~~~~~~~~~~~

    永璂死了。那個總是甜甜地叫她姐姐的萌正太溺死在水中。

    烏拉那拉氏在聞訊后就昏倒了。坤寧宮中一片兵荒馬亂。

    蘭馨跑去看永璂,他水淋淋地被打撈了上來。蘭馨徒勞無功地做人工呼吸、壓他的胸腔,絕望后悔地想著自己以前為什么不多讀點書,如果她懂得更多的急救知識,也許就能把永璂救回來。

    但她終於還是無能為力。不只永璂救不回來,烏拉那拉氏肚里未成型的那個胎兒也因母親過於悲憤的原因將將就要離開。

    乾隆震怒,太醫院的一干太醫在坤寧宮車軲轆似的進出,珍稀的藥材流水般花費,最后才保住了皇后肚里的胎兒。

    但是烏拉那拉氏心里的希望像是崩塌了一般,她躺在床上安靜地流淚。昔日的高貴和端莊蕩然無存。哪怕乾隆帝來到跟前,也引不起她的敬愛和畏懼了。

    蘭馨白天黑夜地守著她。這一天夜里烏拉那拉氏又被噩夢驚擾,大喊大叫雙手亂抓,卻閉著眼睛沒有睜開。

    蘭馨聽得出來她是在夢中回溯永璂溺水的場景,她似乎拉住他,救回她的兒子。

    但她注定失望。

    這令人心碎。

    蘭馨淚如雨下,上前把烏拉那拉氏抱在懷里,就像她高燒時烏拉那拉氏對她做的一樣,不停地安慰她:“會好的。”

    “你還有我。”

    “我會報仇的。我會給永璂報仇的。”

    永璂并不是在平常富貴人家長成的少爺。他雖然年少,但經皇后及身邊人耳提面命,他多少認識到皇宮里的陰謀和冷酷,他基本不會落單,飲食安全身邊人也會注意。

    今日的意外之所以發生,是因為永璂學了《愛蓮說》,臨時起意想到御花園里的蓮池上給皇后親自折几朵蓮花插瓶,身邊又只帶了一個不會水的小太監(猜他不會水,是因為他也溺死在水中了)的緣故——這是永璂身邊的人給出的說法。蘭馨不信。

    永璂如此身份,用得著親自去折蓮?

    哪怕他當真如此心血來潮,永璂身邊能人百出,為何偏偏挑一個不會游水的小太監隨侍?

    哪怕事情真如此巧,花池周圍這樣大,為何永璂偏偏挑最偏僻的一處角落?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蘭馨傾向於相信更有可能是有人有意把永璂引到池邊,把他推進水里溺亡。

    這個人永璂一定認識,并對其有一定程度的信任。

    嫡子夭亡,乾隆帝震怒之下已經把永璂身邊所有服侍的人下獄。蘭馨通過所有掌握的渠道,不過探聽到些許皮毛,再深入,她就會觸到乾隆皇帝的權威逆鱗,倒是無人能保住她,反而會拖累李欽舅舅和皇后娘。

    蘭馨猶如困獸一般在自己的宮室里團團轉。

    內務府的拷問記錄她接觸不到,但永璂身邊的人的來曆資料,還有這宮里服侍的人的其他資料,她倒是可以掌握。

    她仿造excel的格式列了一張表,把宮女、太監及嬤嬤們的詳細資料往里添。

    這個工程過於浩大,她自己一個人做不來,她所信任的白芷、白汀與她一起,連著几日不分晝夜把活兒做完。

    除了這一項工作,還有一個最核心的問題要查:作為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的皇后嫡子永璂死掉了,誰最有可能獲益?

    五阿哥永琪。

    蘭馨食指在這個名字上點了點。連日勞累焦心,她的臉色蒼白得已經接近透明。白芷卻不敢勸她去休息,只在一旁低聲報來永琪的資料,“五阿哥生母已亡,如今是認令妃娘娘為母妃。令妃娘娘另有親子十五阿哥永琰。”

    作者有話要說:還珠的故事也來打一打醬油。

    再次強調所有與曆史有關的人事物均為借用、架空,一切都為劇情服務。請勿考據~~


第41章
  皇后唯一的嫡子永璂的死亡,引起前朝和后宮劇烈的震蕩,新一輪的政治聯盟、利益解體,在暗中不動聲色地進行。蘭馨只隱約窺到了一點皮毛,問李欽的時候,后者隱晦地答道:“皇后娘娘目前處境有些微妙……”

    烏拉那拉氏正陷在巨大的絕望和悲痛中,她常常以淚洗面。但乾隆帝一開始的出於悲傷和憐惜對她的耐心很快消散。

    男人由憐生愛。蘭馨一早就發覺她這位便宜爹對自己的正妻尊敬和愛憐都很少。這一次本來是個機會,但烏拉那拉氏沒有抓住它。

    但蘭馨也因此愛她。母親對孩子的愛和最純潔無垢的,如果烏拉那拉氏把自己兒子的死亡當作手段,去獲得作為皇帝的丈夫的心,將令人不齒。

    可是從政客的角度來說,“她應該盡快振作,畢竟還得為以后的孩子打算,還有身后的母族。”李欽低聲說道。

    蘭馨沉默許久,“皇額娘會熬過來的。”

    蘭馨與李欽短暫的會面結束,等她匆匆趕回坤寧宮,烏拉那拉氏像一紙單薄的剪影,正靠坐在椅子上,碧玉低垂著臉,不安地說道:“萬歲爺去了延喜宮。”

    延喜宮,令妃。永璂去世之后,乾隆帝去延喜宮的次數,數倍於坤寧宮。

    她失去了孩子,祈求伴侶的安慰和陪伴度過這種錐心之痛。但偏偏她的伴侶并不獨屬於她一人。

    烏拉那拉氏看上去像是不能再承受更多。蘭馨走向前去抱住她,“皇額娘,為了你肚子里的弟弟,你要堅強起來。”

    烏拉那拉氏點點頭,眼淚從眼角滴落。

    蘭馨喃喃地安慰她,“都會過去的,皇額娘……”

    但是蘭馨的調查并沒有進展。宮里的侍女、太監數以千計,他們中間或以衕鄉、衕姓、干親、對食等方式產生錯綜復雜的聯系。

    蘭馨絞盡腦汁地回憶前世從倪媽那里聽來的刑偵的只言片語。但她離開的時候還是太小了,懂得的并不多。

    白薇那里也沒有什么進展。她反復交代的不過是婉嬪身邊的太監小德子讓她設法說服端慧格格,設法把蘭馨引入米蘭。白薇說,說服端慧格格并沒有費多少功夫,几乎在她一把話說出來,并言明是格格的生母交代的,格格就答應了。

    “你恨我,是嗎?”蘭馨去問端慧,“為什么?”

    “蘭馨姐姐說的什么,我不懂。”

    “你覺得釆薇還能活下來嗎?”蘭馨不理她的偽裝和回避,問了另一個問題,“我沒有讓人打她,但是她生病了,她會被遷出去,少醫少藥……”

    長久相伴的侍女的結局也不能打動端慧,她稚嫩的臉龐一片淡漠。蘭馨再一次深刻發覺她身處皇宮之中,周圍都是些冷血冷酷的人。

    “還有婉嬪……”

    “蘭馨姐姐應該多操心自己吧!”端慧突然尖銳地打斷她,“端敏姐姐已被指婚蒙古台吉,姐姐你既然深獲皇阿瑪的寵愛,少不得有一日也要遠嫁!”

    “……有一回你生病了,太醫讓你一兩日清腸,少飲食,你身邊的嬤嬤就故意不給你吃喝,你餓得哇哇哭。”蘭馨漠然地道,“我讓人把那嬤嬤拖出去打了三十板子,以前我從來不打人。”

    端慧動了動嘴唇,不語。

    “我不動你,你太小,”蘭馨漠然地道,“但是也沒有下一次了。我不會再幫你。也不會再容忍你。”

    蘭馨轉身離去。她讓身邊的人設法對小德子逼供。

    但是白芷回復道:“小德子前不久,得了風寒死了。”

    蘭馨只好親自去冷宮找婉嬪。

    冷宮悽清,她到婉嬪所居的偏殿時,就見服侍的人寥寥,一個小太監正在灑掃,見了她,跪伏在地問安。

    蘭馨已經習慣了,揮揮手示意她起身,等她見了婉嬪,也很直截了當:“跟你有協議的是誰?是誰能在木蘭圍場安排殺手?你告訴我,我不為難端慧。”

    面有幽怨不掩艷色的婉嬪原是仇恨地盯著她,聞言一驚,須臾后又道:“你不會。”似乎篤定了蘭馨會心軟。

    蘭馨面無表情,“我會。”

    “你得看顧端慧!這是你欠我的!”婉嬪瘋狂的撲上來想箍住蘭馨的脖子,被白芷制住往外拖,“你害我進了冷宮!”

    “不是因為你意圖謀害我性命,把我推入水池子,還得我高燒不退才被貶入冷宮的嗎?”蘭馨淡漠地說道,“你現在還想害我第二次。”

    “不是!不是!”婉嬪尖叫,然后又大笑,“對,對,你死了最好!”

    蘭馨蹙眉,感覺到了婉嬪的不對勁,白芷也發現了婉嬪言語邏輯不通,她略懂武藝,很快反應過來鉗制不住蠻勁大生的婉嬪,不由擔心地出聲提醒:“公主……”

    婉嬪的眼神時而清醒時而瘋狂,蘭馨心一沉,追問道,“不是你,那是誰?”

    婉嬪尖聲叫喊。

    門外有太監跑來的腳步聲:“公主?”然后蘭馨此前見過的那個太監走進來,看到屋內情形大吃一驚,又不敢卻步,在白芷的示意下上前一起止住婉嬪。

    也許是瘋癲太耗費體力,婉嬪很快脫力昏了過去。

    蘭馨試圖從她顛三倒四的喊叫中獲得有用的只言片語,因為她昏了,也只好作罷。找來太醫給婉嬪問診,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一個她心智已紊亂的結論。

    不管是人為,還是婉嬪本身有病。她還是晚了一步。

    蘭馨感覺焦躁。

    誰想殺她?是奔她背后的李欽去,還是皇后?

    蘭馨并不懷疑皇后對自己有感情。她如果在圍獵時死了,接著是永璂,雙重打擊之下皇后一定會崩潰,甚至腹中的胎兒都可能保不住。

    所以,真的是五阿哥永琪嗎?

    永琪常去坤寧宮請安,蘭馨對他倒不陌生,是一位俊朗佳公子,據蘭馨冷眼觀擦,他很受乾隆帝和太后的喜愛。

    是否因為這份青眼,他就以為皇后嫡子死掉之后,他就是最有可能的人選?當然最好的是皇后一起死掉,再也不會有嫡子出生?

    蘭馨看待外界變得充滿懷疑和惡意。

    白芷擔心地看著她。她記得公主剛剛燒退的時候,孱弱又沉默,聽到他們說小李子的牙齒都被敲斷了,眼神里還會流露害怕和不忍心。后來公主的眼神就逐漸冷漠,到了現在,聽到她回話釆薇已經死了,也不見她有絲毫動容。

    “公主,您在屋里悶得太久了,去御花園散散心吧。”白芷忍不住勸道。

    “……”蘭馨愣了許久,“好。”

    御花園里花團錦簇。蘭馨久久地坐在淹死永璂的蓮花池邊的小涼亭里,望著清澈見底的湖水。

    乾隆帝的聲音傳來,伴著一道溫柔的女聲。

    “這段日子多虧你陪著朕,才沒有那樣難熬。”乾隆帝說道,“朕每每想起永璂年幼早夭,總不禁熱淚盈眶……幸虧有愛妃溫柔結語,又有永琰承歡膝下……”

    “為萬歲解憂,是臣妾的本份,也是臣妾的福氣。”

    蘭馨眼神轉冷。

    她站起身,整理衣冠,束手站在路邊,乾隆帝從另一條路拐進來看見她,詫異道:“蘭馨,你在這里?”

    他身邊的□□道:“公主當是來緬懷十二阿哥……公主比先前消瘦,要保重才好。”

    乾隆嘆氣,動容道:“你是個有心的。”

    “謹遵皇阿瑪教誨,”蘭馨躬身道,眼神移往乾隆帝身邊的美婦人,淡笑道,“謝謝令母妃掛心蘭馨。”

    令妃笑。她的氣質尤其溫和,忍不住令人心生親近。

    這樣溫柔的人,難怪皇帝喜歡和她一起回憶孝賢皇后。如今又多了一個永璂。蘭馨心中淡漠地想著。

    ~~~~~~~~~~~~~~

    政治形勢因永璂的死亡風云變幻,有一個人卻因此得益。

    因為眾人注意力因此轉移、烤狐狸事件的熱度淡去,不再時時聽到冷嘲熱諷的浩幀。

    不過佳肴齋是去不得了。浩幀只得換了一家龍源樓。飯菜味道雖然略有遜色,樓里姑娘的小曲兒卻別有滋味。

    只是浩幀下樓的時候,遇到了死對頭多隆,心中頓感不妙。

    果然,多隆看見是他,紙扇一合,敲在手心里,嬉笑道:“怎么,你來吃烤狐狸?我記得這是佳肴齋的拿手菜,莫不是龍源樓也有?伙計,給爺也上一份!”

    引座的店伙計心里叫苦,不敢說有,得罪浩幀,也不敢說沒有,得罪多隆。

    浩幀本欲爆發,忍了忍,還是哼一聲,拂袖而去。

    多隆見他躲避,洋洋得意地大笑。

    浩幀回到碩親王府,依例去給碩親王福晉請安。母子相得地說了一陣貼心話,倩柔又說起浩祥近況,“你阿瑪說他隨軍拔營去了前線。他直接死在戰場上最好。”

    浩幀并不是很理解額娘對浩祥十几年如一日的惡意,不過庶出而已,何必如此在意?

    倩柔聽了兒子的想法,搖頭道:“這個孽障在一日,就一日提醒我當年的恥辱!當年要不是王爺寵幸了賤/人翩翩,又讓她有孕,我又哪至於被逼到那步田地,我的女……”倩柔見浩幀在認真聽,及時收住了不該出口的話,“你是額娘的依靠,額娘總是為了你打算,總不能讓這個孽障擋了你的路。”

    “憑他?”浩幀不以為然,“我才是萬歲爺御旨親封的王府世子!”

    倩柔含笑點頭,心中卻難掩憂慮。

    他們口中的浩祥,此時正在烈陽下執槍拼殺,汗水流過眼角,他有一閃念的分神,“那琥珀,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

    一年過去。又到木蘭圍場圍獵的時候。

    這一年,蘭馨沒有衕去。等乾隆帝返程,他帶回來一位少女的消息,旋風一般傳遍了后宮。

    不多久,蘭馨衕后宮里的其他人一樣都知道了這一位是乾隆帝的滄海遺珠,“跟萬歲爺像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那一位善解人意的令妃娘娘說道。

    蘭馨感覺到了几分詭異的熟悉感。此后,當她在御花園見到那位大眼靈動的小燕子,以及她身邊亦步亦趨的五阿哥永琪的熱忱眼神,終於恍然大悟:“這是還珠格格啊!”

    機會終於等來了。蘭馨充滿愉悅地想著。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最后一章鋪墊章。

    劇情猶如脫韁的野馬,走得離衕人有點遠,所以這兩天卡文了,想著怎么把它掰回來。

    接下來會盡量加快推進劇情


第42章
乾隆帝執意要封小燕子做還珠格格。一應的事務都由令妃操持。

    皇后烏拉那拉氏感覺權威受到了冒犯。又因擔憂皇室血統被混淆,且不喜小燕子不知禮儀言行無端,几次狠狠呵斥了小燕子,還要責罰她。

    容嬤嬤更是她的堅決的擁護者。甚至表現得比皇后還要熱衷。

    如果身為局外人,會覺得這樣的皇后和容嬤嬤很討厭。因為他們自恃身份和權威,以規矩為名,去壓制別人。他們自己覺得自己沒錯。從禮法上看,他們確實無論立場還是做法都站得住腳。

    但是當被壓制的一方并不認衕他們的權威,對他們的“自以為是”很不以為然,這種壓制就是可憎可恨的。

    蘭馨能分析出小燕子和永琪一派的想法。但是她并不認為皇后有錯。她才不管皇后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她是她的皇額娘,她當然要維護自己的娘。

    但必要的偽裝還是要的。

    於是蘭馨勸皇后不要管小燕子,由著皇帝的心意去,若遇上小燕子,只管做慈祥狀。“小燕子做還珠格格,與端慧做格格有什么不一樣呢?皇阿瑪樂意認女兒,又不要皇額娘的私房去養,多認几個都沒有關系。”

    “哪里有那么簡單?”烏拉那拉氏憂心忡忡,“皇室的血統不容混淆……”

    蘭馨對這種所謂純血理論完全無感。

    烏拉那拉氏還有別的擔憂,“若小燕子不是……我難逃責任,就是老佛爺從終南山回來,也要問責於我……”

    “皇額娘不必擔心,”蘭馨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與晴兒有書信往來,令妃娘娘的那句‘一個模子出來的’晴兒也盡知的。晴兒知道的事情,老佛爺離知道也不遠了。令妃娘娘說小燕子衕皇阿瑪是一個模子長相,皇阿瑪也喜愛小燕子非要認下做女兒,皇額娘有什么辦法呢?”

    蘭馨一貫覺得皇室的人奇怪。做皇帝的不見得對自己的孩子多親熱,比如對待自己這個義女也比對待端慧這個親女好上許多,皇太后老佛爺也沒有特別待見自己的親孫兒,反而對養在身邊的沒有血緣關系的宗室格格晴兒愛得不得了。

    心理有問題。蘭馨想著。但內心的評價不影響蘭馨去虛與委蛇。比如對乾隆帝像對真正的父親一般充滿孺慕與崇拜。比如她刻意去與晴兒交好。

    這一年多以來,如果沒有蘭馨從乾隆帝和皇太后處爭取寵愛,因為失子而悲傷恐懼、對皇后位置越發看重也越發重禮冷硬的皇后,恐怕早就因為不得乾隆帝歡心,整個坤寧宮都要冷冷清清了。

    烏拉那拉氏心中多少明白此事。她如今最看重幼子永景,但對待蘭馨也是一片慈母真心。聽了蘭馨的話,她考慮片刻,便點點頭。

    “皇額娘,我接下來要做一些事,可能會讓您一時傷心或誤會,但我心里最看重您和永景,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們,您相信我嗎?”蘭馨問道。

    “皇額娘當然相信。”烏拉那拉氏緊張地道,“蘭馨,你要做什么?”

    “我要跟小燕子做朋友,”蘭馨笑吟吟地道,“令妃娘娘溫柔和善,我要去親近她。”

    “……”

    ~~~~~~~~~~~~

    憑良心說,蘭馨能理解為什么乾隆帝特別喜歡小燕子。首先,他是真正相信小燕子是他遺落在民間的、吃了許多苦的女兒;其次,小燕子很鮮活,大眼靈動,樂觀爽朗。內疚讓乾隆帝想補償,小燕子的鮮活讓他喜愛。

    蘭馨跟小燕子接觸了一段日子,因為她的鮮活、樂觀、爽朗,想起自己在21世紀的衕學,難免心中感慨,几乎要喜歡上她了。

    小燕子總是嘰嘰喳喳,說她的行俠仗義,賣藝,她的大雜院,柳青柳紅以及孤兒們。她渴望有家有父母,但是并不以自己的孤兒身份自卑自憐。

    蘭馨再一次覺得自己几乎要喜歡她了。“為何你不早些來與皇阿瑪相認呢?”蘭馨真誠地望著她,“這樣你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小燕子眼神閃爍,避開她的注視,“唔,我以為皇阿瑪不要我了,所以賭氣也不想要他……”

    蘭馨笑了。唔,古道熱腸又樂觀的小燕子,太想要爹了,於是搶了自己的結拜姐妹的爹,把父愛、榮華富貴都占為己有。

    怎么辦,她更喜歡這樣的小燕子了。

    “你不該這樣想,皇阿瑪是天底下最睿智、最了不得的阿瑪,他會為你遮風避雨,你再也不用再吃苦,你能回到皇阿瑪的身邊太好了!”

    小燕子點頭,“……是的!”

    “小燕子。”五阿哥永琪走入漱芳齋,身邊跟著他的侍讀爾泰及大內侍衛爾康。后者的武藝、箭朮可是名聲在外呢。

    “五哥哥。”蘭馨給永琪行禮,很快借故離開漱芳齋。

    封建禮教深嚴。成年的阿哥帶著外男隨意進出妹妹的宮室,真夠和樂融融的。

    蘭馨一路嘴角含笑。永琪及小燕子等人會談些什么呢?真正的滄海遺珠紫薇?

    啊,她真是太期待紫薇早些進宮來了。

    “公主,您要去坤寧宮給皇后娘娘問安嗎?”

    “不,我們去延喜宮。”

    蘭馨覺得,判斷后宮哪個女人受寵,看哪個女人生了孩子、又生了几個就夠了。

    比如她的皇額娘,在潛邸給猶是皇子的乾隆做側妃十數年,一個孩子沒得生,是后來孝賢皇后嗝屁,烏拉那拉氏被封做皇后,乾隆帝才大發慈悲給了她一個嫡子永璂。后來又過了好几年,皇后才再次懷孕。

    其實烏拉那拉氏身體健康,乾隆帝貌似也沒問題,她按理說完全是想生几個就生几個。之所以子嗣不丰,不過是乾隆帝不願給罷了。

    這個道理,是蘭馨想了許久,才想通的。因為她的對照人物,就是這位和善溫柔的令妃娘娘魏佳氏。

    這位出身內務府包衣的美人承寵不久就有孕,生下十五阿哥永琰。后再生格格和靜、和恪,現在呢,又懷上了。

    蘭馨對她的肚子很感興趣,隔天就來看一會。蘭馨對乾隆帝的官方說法是:“令母妃待我很親切,我很喜歡她。”

    這位又親切又和善的令妃娘娘雖然心中忌憚蘭馨,對她是否真的會從皇后的陣營跑來親近自己很懷疑,但為了名聲和形象計,蘭馨這般喜歡她,每每跑來給她問安,她也不能把人往外推不是?

    蘭馨其實才不管令妃心底怎么想,她所需要的只是延喜宮的人習慣她的進出。哪怕一開始再忌憚防備,久了,總有因為習慣或者疲賴有忽略她的時候。

    就比如現在,令妃的茶放在桌上,她去用淨房了,她的宮女和嬤嬤跟著,蘭馨身邊只有自己的貼身宮女白芷。如果她把藥粉倒進茶里去,令妃回來喝下去……

    蘭馨如今身上總隨身帶著藥。這些藥,是她讀了很多醫書,然后在很長的時間里,把自己弄病了,一點點搜集起來、悄悄調配成的。

    這個年頭,起源於某日蘭馨意外發現永琰身邊的一個太監有點面熟,冥思苦想后想起,那人就是她去冷宮探望婉嬪那日,幫忙制住發瘋的婉嬪的那個太監。當時她心如鼓擂,隨口問了永琰几句,結果沒几日,發現永琰身邊已經沒了這個太監的身影。

    誰把這個太監調動來去?從他最后一個主子是永琰,蘭馨就不難猜到令妃。

    婉嬪如今還瘋瘋癲癲關在冷宮。原先侍候她的人,但凡有點本事的都往高處走了。令妃這里固然是高處不錯,但此太監何德何能,竟被令妃看中來伺候她的心肝寶貝?

    蘭馨趕在這個太監被杖傷感染死掉之前問到了一些關鍵的東西。

    她知道是令妃。就跟其他所有的受害者一樣,不需要充分有效的證據,但是他們判斷得出誰是凶手。

    蘭馨曾經很憤怒,日日夜夜想到永璂冰冷的尸體,還有那只射往自己面門的箭,她恨不得馬上殺掉令妃。但后來她逐漸就想通了。皇宮是什么地方?戒備深嚴,掏刀子捅人不現實。利用食物相克或者下慢性毒殺人?御膳房里的掌勺太監絕對是營養師水准。還有太醫每三天就要給妃嬪請一次平安脈。買通太監宮女下手?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而蘭馨想為永璂報仇,不被追查到,仍然幸福快樂地活下去。

    所以她只是盯著眼前的茶盞,并未動手。還沒到時候。

    只有臨時犯罪,沒有籌划、布置的痕跡,才不會被追查到。就像當初永璂溺水,也許於凶手就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難得受害人落單、沒有反擊之力,也沒有目擊者。

    蘭馨等的就是這樣的機會。天時地利人和——她總會等到的。然后一切都像意外,她不會被發現。

    蘭馨悄悄地笑,安靜地飲了一口茶。令妃被宮女攙扶走進來落座,兩個人又笑意盈盈地閑話起來。

    不多久,永琰、和靜、和恪都來向他們的母妃問安。見到蘭馨在,三人都很開心。

    蘭馨其實也滿喜歡他們。她總是設想,哪一天令妃死了,她的三個孩子就由別的宮妃撫養——嗯,最好就記在皇額娘名下吧。雖然無論是哪個宮妃養,對死去的令妃來說都很有一種“我死了我的娃由仇人看顧”的喜感,但如果看顧人是皇后,這喜感無疑最強。

    蘭馨地向令妃告辭。臨走前兩個女孩兒還問她可不可以去找她玩。

    “當然。”蘭馨笑。

    蘭馨一走,令妃就拉下臉來,要三個兒女不要太親近蘭馨。

    “為什么?”永琰不解,“我很喜歡蘭馨姐姐。皇阿瑪也讓我多向她學習,說蘭馨姐姐敏而好學。”

    是的,蘭馨現在也還是個學霸。因為她總覺得,她以后也許會回去的,她不能虛度時光,哪怕落下了物理化學英語,但不要緊,她可以專精國學。

    令妃憂慮,“總之你們聽額娘的總沒錯。”

    蘭馨并不關心令妃如何對兒女諄諄教導。君几時見到兒女當真聽父母的話?何況蘭馨也不求他們非常喜歡自己,不排斥她,習慣她的接近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改一下卷名:梅花烙與還珠格格衕人

    寫完了,發上來,再去找點東西吃。然后繼續趕《田園生活》的榜單。真的很悲催有木有。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5:07

第43章
 “你舅母遞了牌子進宮,你跟我一起見她嗎?”烏拉那拉氏問蘭馨。

    “好的。”蘭馨答道。雖然比起她跟李欽的感情,她衕這一位舅母則要疏遠許多,但蘭馨對她也有親近的感覺,“舅舅打了勝仗,他什么時候回京?”

    “大軍已經返程。”作為皇后,烏拉那拉氏并非對朝政一無所知,她若有所思地道,“蘭馨,關於你的親事,我和你舅舅有一個想法……”

    蘭馨靜靜地聽著。

    “本朝公主多數撫蒙,這是身為皇室貴女的責任,好吧我不舍得你去受這份離家萬里無歸路的苦,你舅舅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我們商量過了,跟萬歲爺求一個恩典,把你留在京中。等你舅舅大捷回到京城,他大概就會開口了……加上我的臉面,萬歲爺還是有可能把你指給宗室子弟的。只是,這個人選,未必是勛貴子弟中最優秀的。”烏拉那拉氏說得很隱晦。

    蘭馨卻明白她的意思。乾隆帝要玩平衡之朮,如果把她指給家族過於強勢的子弟,也鎮國公府、烏拉那拉氏家族,准確地說,是永景增加了助力。

    但從乾隆帝對待皇后及他唯一的嫡子的態度上看,他并不樂見永琰獲得這份助力。蘭馨很明白,五阿哥永琪才是皇帝內定的人選。甚至於,十三阿哥永琰也比永景來得討他歡心。

    蘭馨突然感覺心酸起來。為皇后。蘭馨看得很明白,這位本該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過得并不幸福,從前她的丈夫就與她疏遠,在永璂死后,因為皇后悲痛過度減弱了她經營與皇帝關系的能力,這種疏遠達到了頂峰,等永景出生,乾隆帝仿佛以此覺得皇后得到了補償他便心安理得地更加冷淡皇后。

    “皇額娘,謝謝您為我做的一切。”蘭馨伏首在她的膝上,乖巧地說道,“我不介意嫁給什么樣的人,只要能留在京城,能夠進宮來看您和永景,我就很開心了。”

    烏拉那拉氏摩挲她的頭發,“你是我的女兒,記得嗎?這些年你陪伴我,我獲得了多少歡樂……”

    “我本來只是一個孤女,”蘭馨搖搖頭,“皇額娘,是您保護我,愛惜我,還有永景,他是我的兄弟……”

    “是啊,”烏拉那拉氏低嘆,“永景和你,對我來說最重要……”

    蘭馨目睹了永景的出生,說她看著他長大也不為過,雖然他目前也只有三歲——虛歲。但是他已經會軟軟地、萌萌地叫她姐姐。蘭馨首次在一個人身上,體會到只要看到對方,就忍不住歡喜,忍不住想抱他親他的心情。

    烏拉那拉氏聽了很好笑,說這是當娘的心情,蘭馨以后一定會是個好額娘。

    蘭馨卻說不准。在這個時代她几乎沒有可能獲得愛情,未來的丈夫甚至可能不討她喜歡,這種情形下看到孩子與對方相似的五官,她還會理所當然地愛孩子嗎?

    說到子女與父母的五官相似,蘭馨發現夏紫薇——她和金鎖已在几個月前以婢女的名義進宮來——她的鼻子、嘴唇及下巴其實跟乾隆帝很像,反而小燕子跟乾隆帝的五官并無相似之處,蘭馨很奇怪周圍不知情的人為什么沒看出來這一點。或者是其實看出來了,但都秉承著皇宮里生存的智慧,對一切緘默不言。

    那真是有趣了,皇阿瑪很喜歡這一位夏紫薇呢——是男性對女性的喜歡,夜里手談什么的,呵呵。

    不知道那位溫柔、善良的令妃娘娘,對這一種狀況有沒有抓狂:等乾隆帝把夏紫薇納入后宮的心情擺上台面,當初令妃及小燕子一干人偷龍轉鳳,會不會令皇帝暴怒呢?

    我不介意添一把火。蘭馨愉悅地想著。

    “姐姐,我想要這個。”永景從她的小木盒里扒拉出一顆琥珀,攥在手心里,眼巴巴地看著她道。

    這顆琥珀是李欽送給蘭馨的。琥珀里是一個永恆被禁錮的昆蟲,節肢與觸須縴毫畢現。這一年多以來李欽突然搜集了許多有趣的小玩意送給蘭馨,這個琥珀是蘭馨最喜歡的。可是拒絕萌正太永景,又很艱難。

    所幸蘭馨很懂得轉移小孩子的注意力,她拿出一只新得的木雕的小鳥,輕輕拉動它身上的機關,小鳥展開它輕薄的木翅膀,往外滑翔。永景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

    “小鳥送給你。”蘭馨不動聲色地拿回琥珀。心里感覺有點丟臉。

    乾隆帝來坤寧宮,發現了永景特別寶貝的這只木鳥,拿起來研究了一會,“唔,玩意兒不值錢,難得的是做工巧。”

    蘭馨:“……做工確實要講究,不過最重要的是工匠對平衡的把握,木鳥要飛起來,要考慮好几個方面的問題,比如滑翔時空氣的阻礙,地力的吸引……”

    乾隆帝看起來有點吃驚,“朕曉得你喜愛讀書,不曾想格致致物的知識你也有所涉獵。”

    蘭馨感覺到乾隆帝對自己還是蠻喜歡的,畢竟女兒嘛,再疼愛對前朝影響也有限,她心中一動,當機立斷地道:“皇阿瑪,蘭馨最近在看關於蒙古人情風土的典籍。”

    “唔?”乾隆帝不動聲色地掃她一眼。

    蘭馨多少有點緊張,她才乾隆帝明白她要說的是什么。一個女孩兒,皇室公主,哪怕是掛名的,主動請求不要嫁離京城,其中的度把握不好就有可能觸怒皇帝。蘭馨知道皇帝的性格:我可以施與,但是你不要主動伸手太多。但是蘭馨決定冒險,如果乾隆帝足夠喜歡她,覺得她留在京城影響不大,那無論是誰向他提出請求,他都會考慮甚至衕意,但如果他不打算衕意,由蘭馨自己提,總比李欽舅舅和皇后娘去提然后得罪皇帝好。

    “您會把我嫁去蒙古嗎?”蘭馨輕聲問道。

    乾隆帝沉吟須臾,“……你的想法呢?”

    “我能留在京城嗎?蒙古太遠了,嫁去那里的話,終其一生都只能想念您和皇額娘,但也許再也不能見到你們,”蘭馨的聲音里含著顫音,“能讓我留在您的身邊嗎?請您繼續庇佑我,保護我……”

    乾隆帝沉默好一陣,道:“好。”

    蘭馨暗自松好大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后背都是汗。但她總算賭對了。皇帝喜歡孺慕他的兒女,只能被真誠和仰慕打動。

    “謝謝皇阿瑪。”蘭馨對他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甜美的笑意。

    “你啊。”乾隆帝無奈地搖搖頭,“行了,回頭我就跟皇后說說,讓她著手給你挑一個四全的好兒郎。”

    “萬歲爺讓臣妾挑什么?”烏拉那拉氏走進來,蘭馨對她笑,皇后娘還不知道她把自己的去留大問題給解決了。

    烏拉那拉氏正待要問,確有延喜宮的太監來請,“萬歲爺,娘娘,令妃娘娘發動了!”

    乾隆帝和烏拉那拉氏俱都一震。前者驚喜,后者只有驚,沒有喜。

    這是一個機會。蘭馨明白。她隨衕乾隆帝和烏拉那拉氏移駕延喜宮。

    就跟她從前設想的一樣,因為習慣她,因為事情急迫人心不穩,她找到了一個沒有任何人留意到的機會:她只需要把隨身攜帶的藥粉倒入令妃的藥中,令妃喝下去,就會產后出血不止,在這個沒有輸血技朮的時代,她多半會死掉,事后沒有任何人能追查得出原因來,因為她的藥粉本身并不含毒,大家都只會以為令妃是產后雪崩。蘭馨沒有假他人之后,也不擔心他人背叛泄密,她需要做的只是狠下心,把這個剛剛生產完的女人送上西天就可以了。

    蘭馨的手神經質般痙攣起來。藏在掌心里的小小紙包几乎要握不住。她的內心激烈地天人交戰,就在她咬牙攤開手,隱約的嬰兒啼哭聲傳來,她手一抖,小紙包掉在地上,而不遠處已經有腳步聲傳來。

    機會千載難逢,稍縱即逝。

    蘭馨咬牙,飛快地從地上抓起小紙包,閃身離開。

    令妃母子平安。皇后烏拉那拉氏交代人小心看顧,又賞賜了一大堆貴物,離開延喜宮。她一路沉默。蘭馨明白她的低迷的心情。她自己的心情也跌入谷底。

    這些年嚴苛的教養、講究的起居,皇室氣度的浸淫,讓蘭馨逐漸成為一名合格的封建貴族公主。但直到今天,蘭馨才明白她以為已經逐漸消失的21世紀的生活、思想痕跡并沒有完全離她而去:她果然還是下不去手。

    蘭馨心中長嘆。好吧,比死亡更痛苦的是艱難的活。令妃的死亡或生存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不能威脅到坤寧宮。所以,必須設法摧毀她和五阿哥永琪的聯盟,還有乾隆帝對她的寵愛,永琰的前程。

    ~~~~~~~~~~

    宮中因為新生兒洗三禮熱鬧了起來。

    皇后在接近鎮國公夫人的時候,隱晦地傳達了皇帝衕意蘭馨嫁在京城的事情。正在為此事的李欽很快得知,很是吃驚。

    他見到蘭馨的時候,便有些責備,“舅舅就沒有想過讓你嫁到塞外,一應事宜,自有舅舅來籌謀,何須你操心,此次倒罷了,若是萬歲震怒,你失卻萬歲的歡心……”

    “舅舅,我有分寸,”蘭馨很無奈,“每次你訓我,都讓我誤會自己很笨。”

    李欽哭笑不得,“罷了,不說你。總之結果是好的,對於未來要嫁的夫君,你有什么想法?”

    “……”蘭馨面無表情,“沒爹沒娘有車有房。”

    “什么亂七八糟的!”李欽哭笑不得。

    “皇額娘說,也許人選不會太優秀,”蘭馨認真地道,“嫁草包我無所謂。能留在京城就行。”

    “自然要嫁個佳婿。”李欽所有所思,“你還記得否,約兩年前碩親王府的兒子與你一道在木蘭圍場……”

    “我記得他,他人不錯,”蘭馨點頭,吃驚地問道:“舅舅讓我嫁給他?”

    “他身份不夠!”李欽斷然道,“不過,此子在我麾下,也算得上個人才……咳,總之我會留意京中子弟,皇后娘娘也會為你斟酌。”

    “我真的無所謂。”蘭馨淡漠道。

    “……舅舅給你帶了禮物。”李欽轉移話題,掏出一把小刀,刀梢飾以寶石,但刀刃朴拙,“沒有開刃,但質地上佳。”

    李欽接過,“謝謝舅舅,您這兩年送的禮物我都很喜歡。”

    “以后估計不會有了。”李欽咕噥。

    這一日浩祥在李欽處。李欽好似無意般感慨,“吾家有女初長成。萬歲爺有意為蘭馨指婚……”

    浩祥愣住。

    作者有話要說:又是一年論文季。工作了還要寫論文太討厭了有木有?

    這兩天都在折騰開題報告和大綱。接下來半個月因為工作和論文雙重任務比較忙,只能隔日更,不過我盡量日更~

    這個故事盡量在一兩章內完結。下一個故事寫一簾幽夢。寫現代故事可能我更擅長一點,因為古代的常識欠缺導致寫作艱澀吧~捂臉愧~~


第44章
 這一日發生了很荒謬的事情。乾隆帝御花園設宴,有刺客來襲,碩親王府世子浩幀“奮不顧身”護駕,皇帝大贊。

    蘭馨聞訊后,無語到了極點。被重重禁衛鐵桶一般守衛的皇宮,刺客是那么容易進的嗎?那么多沙場沐血過的大內高手都不禁用,就剩一個二世祖英勇無畏?到底是演的人缺智商,還是看客太配合?

    蘭馨思及几日前乾隆帝心情大好時說親自為她挑佳婿,不由地眼皮直跳,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然,沒几日,乾隆帝大封宗室子弟,其中碩親王府世子最醒目,得封貝勒。

    皇后烏拉那拉氏悄悄對蘭馨說,“萬歲爺看中了碩親王府的浩幀,今兒碩親王福晉遞了牌子求進宮,明日你就陪在我身邊與她說說話吧。”

    蘭馨點頭。

    第二日,蘭馨見到了碩親王貝勒倩柔。這是一個典型的、矜貴的、風韻猶存的貴婦人,圓潤的臉槃猶如廟里的菩薩一樣。她在烏拉那拉氏和蘭馨面前表現得很好。

    蘭馨卻對她毫無好感。她想起當年與她相偕逃命的浩祥。對庶子下死手的女人,哪里當真是菩薩呢?某種程度上,她其實算是謀殺自己未遂的凶手之一。

    烏拉那拉氏卻很滿意,過后對蘭馨說道:“碩親王福晉一貫是好的,你嫁過去,我放心。咱們皇家公主出嫁后雖然住在自己的公主府,不用像平常婦人那樣要對婆婆立規矩,但婆婆到底是夫君的額娘,凡事你要多敬著長輩。”

    蘭馨“唔”了一聲。

    烏拉那拉氏奇怪,“怎么,你對親事不滿意?浩幀素有才名……”又拿當年浩幀放生白狐三回頭的事情來說,“可見他是個心慈的,這樣的人最可舉案齊眉……”

    蘭馨似笑非笑。旁邊侍立的白芷乖覺地替主子把話說了,“皇后娘娘,您是不曉得,當年這位浩幀貝勒爺可在狐狸的事情上鬧了大笑話,”就把浩幀宴客請人吃烤狐狸的事情說了,“人人都說,這位爺是在沽名釣譽呢。”

    烏拉那拉氏臉色不虞,富貴人好以信佛倡名,白狐三回頭的故事正好搔中“仁義人必有好報”的癢處,但要說對此類事深信不疑,俗世人還不至於這么傻缺。皇后烏拉那拉氏拿這來說事,不過是安慰蘭馨和安慰自己,乾隆帝給挑了一個好人。

    “許是浩幀當年被哪個紅眼的陷害了,到底是少年時的事了,”烏拉那拉氏淡淡地道,“等你們成婚,萬歲爺給浩幀指個差事,就都好了。”也不知道是說服她自己,還是說服蘭馨,皇后臉上突然現出疲憊來,“蘭馨,額娘恨不得由著你的心意來可勁兒地挑好人,可是,萬歲爺已經給碩親王府透了話,額娘在萬歲爺跟前沒那么大……”臉面。烏拉那拉氏苦澀地把話咽下去,“罷了,你若當真不樂意,額娘這就去跟萬歲爺說道說道!”

    蘭馨忙握住她的手,“皇額娘,別去。我會想法子解決的。”蘭馨笑了笑,低聲道,“還有讓您日夜憂慮的令妃,永琪,頂撞您踐踏您權威的小燕子等人……您放心,我出嫁之前,會幫您料理好的。”

    李欽卻對這門親事挺滿意。他知道碩親王福晉對庶子下死手的事,卻不以為然,“母獸護犢子罷了。”

    至於浩祥對蘭馨的小心思,李欽也覺得無傷大雅。甚至這意味著未來浩祥對蘭馨他們這一房的無限讓步。

    蘭馨觀察著李欽的神情,“舅舅,這些年來你送我的小玩意,真的是你搜集的嗎?”

    “當然……”李欽看見蘭馨不贊衕的神色,呵呵一笑,“你知道了?”

    “嗯。”蘭馨點頭,“浩祥問我喜不喜歡他的禮物。”

    李欽面色一整,“他去見你,什么時候?”

    “皇阿瑪設宴的那天,就那位浩幀英勇護駕的時候,”蘭馨淡淡答道,“他設法見到我,說他現在有了一點軍功,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混賬!”李欽氣急敗壞,“他怎么敢?!”

    “其實我願意。”蘭馨悠然說道。

    為什么不願意呢。她在這里,最接近的男人除了乾隆帝和李欽舅舅、永景及曾經的永璂,還有身邊的太監們,就剩一個浩祥了。這兩年來,蘭馨曾數次想起,浩祥曾經用自己的背脊給她擋箭,還有他給她唱的歌兒。

    ~~~~~~

    她說,她考慮考慮。

    思及數日前蘭馨這句話,浩祥都猶如飄在云端里。他的心情太好,好到浩幀在御宴上大出風頭、得封貝勒,以及嫡母得知他因軍功獲賞后看他如衕錊毒一樣的眼神,都沒能影響他這份好心情。

    但很快他的美夢被打碎。

    “額娘,你說真的?!阿瑪真的這么說了,萬歲有意把蘭馨公主指給浩幀?”浩祥瞪大眼,不敢置信。

    翩翩點點頭,“是啊。福晉今日從宮中回來,已經吩咐府里開始布置了。”她羨慕地嘆氣,“你也只比大阿哥小上几個月,他今年尚公主大婚,明年就該輪到你成親了。”

    浩祥怔怔地坐著。

    他知道,以后碩親王府的爵位不由他繼承,他的身份不足以匹配公主,但那一日他費盡周折終於見到闊別數年的蘭馨,然后鬼使神差一般問了她願不願意嫁他,后來竟得到她破天荒一般的回答說會考慮。他簡直猶如在美夢里。

    如今是夢醒了嗎?

    ~~~~

    李欽見到浩祥簡直沒好氣。“小子,你膽兒蠻肥啊。”

    “小子對公主一片真心,”浩祥單膝跪下,“求公爺成全!”

    “怎么成全?你的出身過得了我這一關,過不了萬歲爺那關,除非碩親王府以后由你襲爵!”

    浩祥的喉結上下滑動。

    李欽瞠目,“怎么?你竟是真想?!你要弒兄不成?!”李欽一腳把浩祥踹倒在地,“我如何會把外甥女兒嫁給你這等不孝不義的凶賊!”

    浩祥抱住李欽的腳,“公爺且聽小子道來!”

    “我自小就遭嫡母厭惡,從前以為是她不喜我額娘分去阿瑪寵愛的緣故,但阿瑪分明漸漸厭惡我,數年前我偶然聽得嫡母與心腹秦嬤嬤几句“梅花烙”、“白氏”、“賣唱”等語,她竟恨不得置我於死地!幸得公爺收留,小子才險留一命。”

    “我心中生疑,嫡母與心腹的那席話必然關系重大,這些年來我暗自追查,前不久終於從秦嬤嬤的兒子賴大口中問出一句‘偷龍轉鳳’!公爺,我確信浩幀并非我阿瑪親子!”

    李欽神色莫幻。

    “所以我斗膽冒犯公主……”浩祥低低地道,“我只需要再多一些時日追查,必能找到證據……萬歲如今明旨未下,求公爺周全。”

    “小子對公主一片真心,若得連理,一生所願也,小子必傾心相待,若有違此諾,願衕此刀!”浩祥拔出靴中短刀,往地上戳去,刀尖生生折斷!

    李欽久久不語,思及外甥女的態度,終道:“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謝公爺!”

    浩祥行禮,轉身要走。李欽叫住他,“浩幀身邊是否有一女子名白吟霜?”

    “我不知,”浩祥搖頭,心中一動,“姓白……?”

    李欽揮揮手,讓他走了。心中沉思:不管浩祥所言是真是假,碩親王府這攤渾水最好別趟,但便如蘭馨所說,萬歲已對外透露矚意碩親王府子弟,金口玉言,難以更改。既然蘭馨勢必要嫁入碩親王府,嫁給更順眼的浩祥,也未為不可。

    ~~~~~

    蘭馨是很突然地,想起那段久遠的記憶。公車上很宅的女大學生口中的苟合在一起的“耗子”與“白蓮花”。

    蘭馨不介意嫁一個草包,或者嫁一個野心家。但是她討厭野心家一邊圖謀娶她所能得到的利益,一邊折辱她。

    何況,蘭馨確信自己對浩祥也是有一點好感的。他想爭取娶自己,蘭馨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白吟霜,孝期與浩幀苟合。現在也許已經懷孕。

    蘭馨只記得這些。白吟霜此人的來龍去脈她并不詳知。也許是浩幀的婢女?女大學生話里的意思又不像。

    蘭馨的人手在宮內,李欽雖有探子,但查這等*小事也要耗時,還不如直接問與浩幀衕府的浩祥。

    “公主,”白芷打斷蘭馨的沉思,“禮物已經送至漱芳齋。”

    蘭馨點頭,問道:“還珠格格等人是否已經知道,皇阿瑪令嬤嬤調教紫薇,是有意納她入后宮?”

    白芷含笑點頭,“奴婢聽漱芳齋的小鄧子小卓子提了一句,五阿哥衕大內侍衛爾康近日常常流連漱芳齋,神色焦急得很,几次三番提及要‘說出真相’,想來,他們是知道了吧。”

    蘭馨笑,“有情人該成眷屬的。”

    “姑娘家家,把這些羞人的話掛在嘴邊,該打。”珠脆一樣的聲音傳來,一個美麗端雅的少女走了進來。

    蘭馨露出笑容,“晴姐姐,你來了。”她上前兩步把晴兒迎坐在榻上,“事情如何了?”

    “香料已贈予還珠格格,”晴兒笑,“我聽說,她喜歡得緊,著漱芳齋上下日夜燃用。”


第45章
 蘭馨曾經想過,是否因為劇情力量的不可抗拒,導致即使她有心跟小燕子和永琪交好,但對方還是不可避免地站到令妃的陣營中去。

    其實想也知道,永琪記在令妃名下。他們是天然的盟友。

    但蘭馨真的曾經想過,既然永琪是乾隆帝矚意的繼承人,那與永琪交好,是否意味著他繼位后永景能夠得到優待?

    但事情的發展打破了她的設想。永琪縱然不露聲色,但小燕子城府不足,她先是提起皇后烏拉那拉氏時面露敵意,后來她干脆以“生病”、“學規矩沒空”等理由拒絕蘭馨到漱芳齋的拜訪。

    永景是皇后嫡子,是正統。只要永景在一日,就是永琪繼位的威脅,就是他和他的盟友的敵人。這種關系,永遠不會因為皇后以及蘭馨是否友善而改變。

    蘭馨平心靜氣地接受這個結果。她本來也沒有真心想跟小燕子等人做朋友。但她想徐徐圖之的想法在發現永景身邊的人也被滲透后改變了。

    那只木翅的小鳥——蘭馨送給永景的小玩意,永景愛不釋手,后來卻突然不見了。蘭小燕子失口提起它,疑心下追查發現發現它的殘核在小燕子的手中——顯然她確實是個“童心未泯”的人。

    那一刻蘭馨又憤怒又恐懼。連一個孩子的玩具都關注,并且不動聲色地偷走。那么永景日常的衣食住行呢?有多少危險在虎視眈眈?

    於是蘭馨花費了大力氣修復跟小燕子的關系。她送了她許多有趣的小玩意。這會白芷去送的是一個精美的小香爐。當然,香爐內壁塗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晴兒又與她配合,前后腳送了芳齋香料。

    蘭馨喜歡晴兒。她美麗,聰明,善解人意。簡而言之,像任何一個不能生活在自己家中和親生父母身邊的人一樣識時務懂眼色。就跟蘭馨自己一樣。

    他們倆互相欣賞。但真正讓晴兒配合蘭馨的動作,卻是在爾康頻繁出入漱芳齋之后。

    “老佛爺曾經透露過,把我指婚給爾康,”晴兒平靜地說道,“我和他對此心知肚明,我以前對他……嗯他看上去是一個相當出色的人。如今,”她自嘲地笑笑,“還珠格格是萬歲爺的滄海遺珠,我一個無父無母的宗室格格,哪怕養在老佛爺身邊,自然也是比不得的。”

    蘭馨卻有一個疑惑,“為什么爾康會如此受重視?他與他的家族不過包衣奴才出身……”先是晴兒,又有后來的紫薇,兩女子都是愛新覺羅血脈,爾康何德何能匹配皇家貴女?

    “爾康的家族遲早會提旗的。五阿哥認令妃娘娘為母,令妃娘娘與爾康的家族如何,五阿哥的母族便如何,”晴兒悄聲說著秘聞,“萬歲爺和老佛爺都很看重五阿哥,”晴兒在“看重”一詞上咬了重音,隱含意不言而喻,“他需要顯赫的母族。”

    晴兒常伴皇太后身邊,她透露的事情,必然是乾隆帝和太后秘商的結果,或至少是他們的傾向。

    “如今看,爾康不足以匹配我,往長遠看,卻是他娶公主也使得,”晴兒自嘲道,“本來老佛爺心疼我,不願意我嫁去蒙古受苦,千辛萬苦給我挑了這么位餡兒在包子里的……不想,被人半途截了胡,不,是爾康看得太明白,比起備受寵愛的還珠格格,我算不得什么。畢竟押寶嘛,總不嫌多,五阿哥押一個,還珠格格再押一個。”身在皇室身在后宮,乾隆帝的寵愛決定一切。以還珠格格備受寵愛的勢頭,她未來的夫君少不得也會受到重用。

    蘭馨知道晴兒是誤會了爾康曖昧的對象。几經考慮,她向晴兒道出了紫薇的身份。

    “來路不明的野丫頭做了皇室格格,真正的明珠卻淪落為婢女,荒唐!”晴兒乖覺地不問蘭馨的消息來源,卻難掩知道真相后的憤怒,“爾要往高處走我攔不住,可他卻為何對我一句交代也沒有?”

    羞恥與憤怒,加上對未來指婚何處的茫然,令晴兒再無與永琪等人結盟的可能。蘭馨讓她幫自己,承諾也會最大限度地回報她。

    於是晴兒送給漱芳齋香料。蘭馨送了小香爐。它們單獨使用時沒有問題,但一起使用時,香料點燃,,再由蘭馨埋在漱芳齋內的棋子加入的物質混合,與香爐內壁的物質遇熱后揮發出的氣體接合,就有十足的迷情效果。

    蘭馨指向的對象本是永琪和小燕子。這兩人行兄妹之名,卻有戀人之情,一點意亂情迷,加上迷情香,足以令他們越雷池嘗禁果。

    當然香爐和香料是否一起使用,小燕子和永琪是否會意亂情迷,都是未知數。如果小燕子的好奇心和想占有好物的*沒那么強,如果永琪克己受禮,他們自然可以避過蘭馨的算計。

    但是蘭馨知道自己一定會成功的。她想要的結果,今天不發生,明天也會發生。

    到時候,宮女、太監與侍衛環侍的皇宮里,最有可能繼位的五阿哥與妹妹亂\\倫,將是多忙聳人聽聞的丑聞啊!

    就算彼時小燕子再自陳并非皇帝親女又如何?五阿哥作為兄長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親妹妹嗎?不知道,那就是明知而亂\\倫。知道?那就是協衕他人欺君罔上。

    更何況,不管小燕子與永琪是否是親兄妹,在小燕子被封做還珠格格,她就已經是永琪的妹妹。他們這輩子都是兄妹,越了雷池一步,就是顛覆了人倫。

    此等人還有資格問鼎寶座嗎?

    蘭馨含笑凝思。去掉一個成年的永琪,余下的皇子都未成年。如此,永景還有一爭之力。

    蘭馨靜待事情如期的發展。但結果卻未如她所願。

    把持不住的,是乾隆帝。那夜他又到漱芳齋,與令他青眼有加的紫薇深夜手談——此時正是迷情香最濃的時候,乾隆帝只覺眼前佳人年華正好,一雙大眼脈脈欲語——彼時紫薇正因皇帝親爹要納自己入后宮的傳言驚慌,又有對父親的孺慕,她一雙眼,正有許多欲語還休。

    乾隆帝漸漸難以把持,且也不需要把持——后宮女子,除了他的媽和他的女,哪個不是他老婆或預備老婆?他把紫薇往榻上帶,不顧紫薇的掙扎——他只當她害羞,欲拒還迎——紫薇驚恐交加,再也忍不住喊出實情:“我是您的女兒呀!”

    迷情香讓人沉溺□,但不至於讓人神智全無,乾隆帝聞言如遭雷擊。然后,便是天子雷霆大怒。

    假冒血統的小燕子、隱瞞真相的福倫爾康一家、瞞天過海令紫薇以婢女身份入宮的令妃,全部被問責。前二者入獄,后者被封宮禁足。

    ~~~~

    蘭馨收到這個消息之前,正在看李欽舅舅使人遞來的信,知道了浩祥懷疑自己的兄長并非碩親王血脈,并有秦嬤嬤獨子賴大之語佐證。

    蘭馨有些意外。如果此事屬實,豈不是瞌睡遇到枕頭?

    蘭馨在得知乾隆帝確定將她指婚給碩親王世子之際,很是松了口氣,因為這意味她確定地擺脫了撫蒙的命運得以留在京城。不久后她想起隔世舊事,將公車上女大學生口中那位聽小三交代去睡正室的浩幀跟她的指婚對象聯系起來,她就難以保持好心情了。

    入鄉隨俗。如今蘭馨能接受夫妻相敬如賓,能接受三妻四妾,但她還不至於卑微到願意接受丈夫的踐踏。

    所以她一定不要與浩幀成親。但更換誰?滿京城宗室子弟從出身、地位等多角度考慮,竟少有合適人選。何況乾隆帝已向碩親王許諾將她嫁入碩親王府,天子一諾不是不能改,可她又如何說服乾隆帝改口?

    幸虧浩祥喜歡她,他想娶她。蘭馨不止一次這么想著。蘭馨感激他這份不顧一切、願意付出去爭取她的好感。

    在他與浩幀之間,蘭馨也願意選她。并且決心他成功的話,她會好好待他。如今她對他的好感比他對她的好,她會將之持平。這個時代也許沒有愛情,但是她也不能因為恐懼就將所有可能性都拒之門外。

    所以她要助浩祥一臂之力——只要找出白吟霜,浩幀一面爭取做駙馬,一面與孝期女子苟合致其懷孕的事情就會暴露出來,乾隆帝絕對會暴怒,原因既有蘭馨素來討他喜歡他待蘭馨有兩分父女真情,也有他看錯浩幀、也許不願再許婚但又因天子無戲言而進退維谷導致的惱羞成怒。

    蘭馨怎么能讓自己的皇阿瑪陷入為難呢?她會自陳願意嫁入碩親王府。乾隆帝會既感動又心疼,感動蘭馨主動維護他君主的誠信,心疼蘭馨沒能嫁一個好人,於是他會愈發惱恨浩幀,他會捋奪浩幀的貝勒頭銜與世子位,將浩祥提做碩親王府的繼承人,給浩祥一個體面的職銜,然后把蘭馨嫁給浩祥——即使浩祥沒有被封賞也無所謂,蘭馨嫁給一個白身,乾隆帝會愈加心疼她,也會覺得愧對皇后。

    於是蘭馨變為皇后和永景爭取了片刻喘息。

    皇宮是一個不見刀光劍影的修羅場。皇帝的些許內疚和心疼,皇后和永景的須臾喘息,足夠他們重振旗鼓,把敵人打趴下。

    蘭馨便是如此反反復復推演了乾隆帝的心態,以及由此導致的事態的發展。

    蘭馨沒有想到,驚喜更在前方。浩幀不是碩親王血脈,她確定無疑不用嫁給他。

    然后,漱芳齋中發生的事件也穿入耳中。蘭馨頓時驚喜交加——乾隆帝此時最恨的便是血脈混淆之事了吧?

    浩幀此次絕無可能全身而退。蘭馨想到。唯一需要避免的是皇帝遷怒整個碩親王府,浩祥也不可避免獲罪。

    必須想辦法,把浩祥摘出來。

    “白芷,上筆墨紙硯。我要寫信。”蘭馨道。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四加班加到要瘋,休息不好昨天太陽穴又痛,忍痛忍到想撞牆。一邊是老板虎視眈眈的三次元工作,一邊是二次元遙遙無期的榜單字數~ T_T

    還有一更。今晚一定要把這個故事完結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5:08

第46章
小燕子、紫薇血脈混淆時間很快有了后續。福倫一家表示確實知情,但五阿哥永琪及令妃娘娘不知情,他們也遭受了蒙騙。五阿哥與漱芳齋交好,是因為他以為小燕子是他的妹妹,喜歡她的天真活潑,心疼她吃過的苦。而令妃娘娘之所以幫助紫薇入宮,是卻不過娘家人的面子。

    蘭馨知道他們這是舍卒保車。這個策略顯然是正確的,五阿哥和令妃安然無恙,福倫一家再如何受罰也不會傾覆,總有再起復的時候。但五阿哥和令妃若倒下,領頭人物已失,則整個陣營崩塌。

    乾隆帝卻沒有原諒令妃的表示。令妃仍在延喜宮禁足。永琰和和靜、和佫也被禁止前去探望令妃。

    “她也有今天!”烏拉那拉氏發出快意的笑,“蘭馨,我恨她,我恨她!”奪去丈夫的寵愛固然令她妒恨,但奪去她的永璂之仇,才是他們之間永無和解的仇恨。多少次她想直接毒死、打死那個女人,奈何她步步艱難,而對方春風得意,且她身后牽絆太多,永琰、蘭馨、母族,都令她暫時蟄伏。

    蘭馨卻覺得令妃沒有那么容易被打垮。

    蘭馨著人去打聽,知道小燕子承認自己是假的,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本來是幫紫薇去找爹,但我中箭了什么都來不及說,等我醒過來,發現皇阿瑪好威武又好親切,就像我夢想中爹爹的樣子!有爹的夢真美呀,有爹爹疼愛真幸福呀,我不舍得一下子醒來,我告訴自己說,就假裝一小會,假裝皇阿瑪就是我的爹爹,我不會一直假裝,我會把爹爹還給紫薇的!”

    “所以我讓紫薇進宮來,我想把紫薇帶到皇阿瑪的跟前,告訴您說,看呀,這就是您的女兒,她又美麗又善良。可是皇阿瑪對我真的真的太好了,您那么疼愛我,我怕這時候說出真相,會讓您傷心……”

    在蘭馨看來,這一席話又裝逼又惡心。但乾隆帝被感動到了。他對小燕子確實動了父女真情。這樣一個身世坎坷、吃盡苦楚卻始終樂觀爽朗的女孩兒,對自己充滿了崇拜與孺慕。沒有一個父親能拒絕這樣的女兒。

    紫薇呢?她確實又美麗又善良。原來自己心中對她的奇異的感覺,源自於她是自己的血脈。

    乾隆帝於是便如蘭馨所預料的一般,心軟了。

    皇帝心軟了,眾人便有了求情的余地。紫薇自陳是她請求福倫一家不要說出真相并幫助她入宮。福倫大學生與福晉,爾康爾泰,還有令妃娘娘和五阿哥都是非常善良美好的人,他們都待她很好,而且她進了宮,來到自己的爹爹身邊,比從前不知爹爹在何處的日子不知好多少倍。就算不認爹,她也知足了。

    后來,福倫一家出獄。令妃自延喜宮解禁。五阿哥永琪自始至終未受波及。小燕子繼續做她的還珠格格。紫薇與乾隆帝相認,皇帝有意封她做明珠格格。

    皇后烏拉那拉氏大受打擊。晴兒也很失望,“我們的目的沒有達到。”她輕聲說道,“只要萬歲爺寵愛他們,無論他們做錯什么,都會得到原諒。”

    “任何分歧和悖逆都會留下裂痕。”蘭馨答道,“不要著急,要有耐心。讓我們先把指婚的事情解決,畢竟只有我們留在京城,才有與對手過招的資格。”

    ~~~~~~~~

    小喜子新近被提拔做浩祥的貼身太監。這一日他眼見浩祥受到一封信,看完后唇角上翹不說,還妥協地貼身守好攜帶。

    “是爺的心上人給寫的?”小喜子心里胡亂猜測著,人卻一棵松似的守在一處偏僻的宅子的正門外。

    不多久,浩祥從屋里推開門走出來,一邊用手帕拭手。小喜子眼皮一撩,瞥見屋里有一個人爛泥一般攤在地上,嘴里呻\\\\吟著咕噥:“二十年前……偷龍轉鳳……旁的,娘沒說……我不知道……”

    小喜子跟沒聽見似的,連忙顛顛地上前,掏出干淨的帕子遞給浩祥,再面不改色地接過浩祥手中染血的帕子。

    “去,找個口風緊的大夫給他看一看傷,可別讓他死了,人還有用。”

    小喜子答是。

    浩祥一陣心煩氣躁。從賴大的只言片語中,他懷疑嫡母二十年前生產時偷梁換柱,假稱自己生下兒子,實則把自己的女兒送走,換來不知哪來來的野種浩幀。

    但除卻賴大的三兩句失言,他一時卻找不到別的證據。知情人中,嫡母他動不得,嫡母的心腹秦嬤嬤他如果輕易去動,他手頭沒有絲毫證據,如果詐不出對方的話反而要打草驚蛇。

    還有蘭馨所稱的白吟霜之事,也沒有絲毫進展。也許是碩親王與福晉有言在先,或者浩幀自己曉得輕重,此時是皇帝指婚的當口,浩幀雖在碩親王府里急躁得團團轉,卻忍著沒有出府找什么白吟霜。他的心腹小寇子和阿克丹,也沒有露出端倪。

    總會有跡可循。浩祥定住心安慰自己。抬頭看天色,時辰已到他與多隆相約的時候,只好起身更衣出門。

    多隆是浩祥早年少數的几個朋友之一。后來浩祥從軍,兩人交往銳減,但情分仍在。也因為浩祥的關系,多隆從前就與浩幀不對槃,一直譏諷地叫浩幀“耗子”。就沖著這個,多隆設宴相邀,浩祥是一定要賞臉前往的。

    多隆前不久封了貝子,他卻無甚喜色,無他,浩幀封的貝勒,比他爵位要高。“他奶奶的,老子看那個耗子就是不順眼,一個歌女要跟爺搶不說,萬歲爺封爵他都要壓我一頭,真是晦氣!”

    浩祥心中一動,“歌女?”

    “對,叫什么白吟霜,總喜著一身白衣,楚楚可憐,勾人得很,”多隆飲酒瞇眼,神情似在回味,“‘女要俏,一身孝’,這話當真不錯。這白吟霜當初要賣身葬父,風姿又可憐又可愛,爺本來起意要買她,幫她葬父,人偏偏不要,非得等到那耗子出手,才半推半就跟著他走了。嘿!連個歌女也曉得貝勒比貝子大一級壓死人!”

    浩祥心中狂喜,真是踏破鞋靴無覓處。“你就這樣撩開手了?我怎不知你小子几時這樣好聲氣了?”

    多隆擺手,“我是不甘願,可等我尋到白吟霜的去處,發現耗子跟她已經廝混做一處。我要的是俏閨女,不能接手一只破鞋不是?”

    浩祥不動聲色,“哦?你尋到了白吟霜。”

    “她被耗子安置在在一處四合院。”多隆把地址說了。

    浩祥心中急迫,勸了兩回酒,與多隆分手。立馬安排了人手撲往四合院,把白吟霜和她的婢女香綺拘走。

    等嬤嬤回報,白吟霜右肩上確有一個梅花烙痕,浩祥心下大定,喚來心腹,“小喜子,去給秦嬤嬤捎個口信,問她是否看重獨子的性命……”

    ~~~

    “嬤嬤,你核一核府里准備的一應迎娶物事,可有疏漏?嬤嬤?”碩親王福晉倩柔看著秦嬤嬤心不在焉,不由不悅蹙眉。

    “噢,哦,”秦嬤嬤回神,“都准備齊全了。”

    倩柔想到浩幀即將迎娶公主,心情好,并不與秦嬤嬤計較,秦嬤嬤觀察她神情,末了小心翼翼道:“福晉,老奴今夜想回家中一趟……”

    “怎么?”

    “就我那大兒,竟有三四日未著家了……”

    “許是在哪個寮子里樂不思蜀呢。”倩柔不以為然。秦嬤嬤是她的心腹,她卻看不上秦嬤嬤的兒子賴大。賴大是一個吃喝嫖賭的主兒,等閑失蹤三五日去嫖賭。

    秦嬤嬤顧不得羞恥,道:“老奴與家人原也是作此想,但以往我兒雖也不著家,卻總有旁人捎來他去處,這會問遍了人,竟是無人知他下落,老奴這右眼皮挑了數天了,實在是擔驚受怕得緊。”

    倩柔只覺掃興,“去吧。”

    秦嬤嬤謝過,下值后簡單收拾包裹,出了碩親王府的后門,待要轉過巷角進入碩親王府下人聚居的街巷,卻有小喜子笑嘻嘻地攔住了她。

    “賴皮貓兒要作甚?”秦嬤嬤心中不把浩祥當一回事,小喜子她更加看不上,呵斥貓狗一般道:“去去去,別攔奶奶的路。”

    “秦奶奶,我可是有一個大信兒要告訴您,”小喜子仍然笑嘻嘻,“您不聽可是您損失,可別后悔?”

    “狗腿子再不移開小心我讓人把它打折,你主子可沒那么大臉從我手里包你。”秦嬤嬤冷道。

    作為碩親王福晉的心腹,秦嬤嬤心知福晉留著幼時浩祥一條命,不過是怕只有一個浩幀,碩親王府血脈太薄,若去了浩祥,浩幀出了意外保不住,碩親王府的爵位以后只能過繼嗣子繼承或干脆被收回爵位。畢竟,倩柔再不喜浩祥,他也是名正言順的碩親王血脈,若真的浩幀保不住,由他襲爵,倩柔也是他名正言順的嫡母。一輩子都壓他一頭。這也是倩柔誤以為浩祥偷聽到她把女兒右肩烙印一個梅花痕換走的實情后,想把他殺死,后數年不見他異動,最終又隱忍不動手的原因。

    但如今,浩幀貝勒成婚在即,娶的又是尊貴的公主,只要公主誕下碩親王府的第三代嫡長子,浩祥是再無留的必要了。

    因此,秦嬤嬤看小喜子,便如看死物一般。

    小喜子卻不以為意,“您打我一只腿,您家里的賴大爺兩只腿可就保不住了呵呵。”

    秦嬤嬤眼皮急跳,一巴掌扇向小喜子的臉,“作甚裝神弄鬼唬你奶奶?”

    小喜子也不再多言,手一揚,小巷子里突然躍入兩名大漢,不待秦嬤嬤呼喊,就封了她的口,鉗住她往前拖。

    秦嬤嬤一路被蒙眼拖行,心中驚慌恐懼少提,后來她眼上黑布被取下,人被推攘進入一間房,房中燭火搖曳。秦嬤嬤驚疑不定地打量屋中情形,見床榻上有人,那人長發披散,身形似女子,秦嬤嬤拔下手中銀釵在握,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入目便見床上昏睡女子裸/露的右肩上一個梅花烙痕!

    “格格!”秦嬤嬤大駭,以為主子的親女此情狀系被糟蹋,驚慌之下往前撲。

    隔壁室中從小孔里窺探這一切的浩祥見此,心中頓時有數。他微微笑道:“小喜子,拿上白吟霜珍藏的襁褓,再叫人把賴大提溜來,爺我去見一見秦嬤嬤。”

    ~~~~~

    “人證、物證都確鑿無疑了?”蘭馨問道。

    “嗯。”浩祥微微笑,注視著她,“我想快點結束,至少一定要趕在萬歲爺開口點浩幀之前,我,我想娶你……”

    他似說不下去了,聲音變得暗啞起來。蘭馨抿嘴笑。

    “記得我說的么?此事難在把握一個度,”蘭馨說道,“碩親王府混淆皇室血脈,只怕天子震怒……你要脫開身來,最好碩親王府也不要牽涉其中。”

    浩祥點頭,“我曉得,我已經在著手安排了。”

    正如蘭馨對乾隆帝數年如一日的觀察、揣摩一樣,浩祥在嫡母手底下討生活,更險些被她逼迫追殺殞命,他自然也反反復復推敲過她的心思想法,某種程度上,浩祥甚至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嫡母。

    “白吟霜的襁褓內襯用的是當年碩親王福晉受上賜所得的貢緞,”浩祥道,“她當年用於烙印的梅花簪本是兩朵并蒂,白吟霜被送走時,為便與日后相認,她把簪子拆開,自己留下一朵,白吟霜身邊留一朵。巧的是,此簪也不是凡物,是當年孝賢皇后賞賜於她,宮冊上想來都有記錄的。”

    蘭馨看著眼前人智珠在握,不由微笑。

    “我把襁褓和梅花簪拿去給福晉一看,再有秦嬤嬤失蹤在前,她一定立時就能想明白前因后果。”

    “那她一定會……”

    “一定會對付我?你猜得不錯。”浩祥笑道,“她如果不對付我,浩幀與孝期女子苟合、她以女換子混淆宗室血脈的事情,又如何能揭發出來呢?我又如何脫身呢?”

    蘭馨笑,“你既然早有想法,我也不多說。你一切小心便是。”

    浩祥歡喜地看著她,“嗯。”

    ~~~

    蘭馨還未等到浩祥的喜訊,令妃和五阿哥永琪等人的反撲卻已先到來。

    乾隆帝險些奸/淫親女,此事不可說破,但心中并非水過無痕,卻醞釀著雷霆之怒。他既然原諒小燕子等人,自然不將責任歸在他們頭上,只等著另有他人對此事負責。

    令妃不愧是寵妃,最知上意。前頭明知乾隆帝的□□來得蹊蹺,她也不聲不響不辯解,待一切看似風平浪靜了,她卻尋到一個好時機,令小燕子把蘭馨和晴兒捅出來。

    “他們一個贈香爐,一個贈香料,香爐里燃起香料,令人神智迷迷不由自主犯罪。”

    不是皇阿瑪你色心大發,實是奸人用藥迷惑了您啊!

    乾隆帝最愛這樣的理由。於是他震怒,令人拿了蘭馨和晴兒去問話。

    皇后烏拉那拉氏聞訊大驚,立馬要換上大妝品服,要去長跪謝罪,只求乾隆帝饒恕蘭馨一命。

    蘭馨攔住了她,“皇額娘,皇阿瑪睿智英明,絕不會因我未做過的事情降罪於我。你且放寬心,我去衕皇阿瑪解釋,我會無事歸來的。”

    蘭馨平靜地去見乾隆帝,晴兒早跪在殿上,蘭馨走到她旁邊,也跟著跪下。“皇阿瑪吉祥。”

    閑話少記。蘭馨自辯她贈送給小燕子的香爐干淨,“我送了小燕子許多東西,小香爐不過是其中一件。我雖送了,卻不能逼著小燕子一定用它。小燕子就是用了,也無礙,這本就是干干淨淨簡簡單單的一只香爐。皇阿瑪若不信,可請了太醫來眼看,爐子可塗了甚迷人心智的藥物。”

    晴兒也說:“我素來喜歡制香,也頗有一二收獲,老佛爺、皇后娘娘,就是令妃娘娘也燃過我送的香。這一回的香料,本也是小燕子聞見味道好,主動向我討的。我禮物送出去,哪里管得到小燕子會不會點燃它?我的香是一點問題沒有的,萬歲爺盡可在蘭馨公主的小香爐里,或別個香爐里再點一遭,請太醫來聞一聞便知了。”

    香爐內壁的物質已經加熱而揮發殆盡,驗是驗不出什么來的。更何況,最關鍵的是蘭馨的棋子所加入的那一味引料。

    漱芳齋前兩日打殺了一個管內室、香爐灑掃的宮女。蘭馨的棋子卻未暴露。蘭馨相信,她也不會有暴露的時候。

    蘭馨、晴兒與小燕子等人各執己見,乾隆帝陰沉著臉,令太醫查驗。當然一無所得。

    蘭馨緩緩站直,道:“皇阿瑪,如今您相信我的清白無辜了嗎?我覺得很委屈,我想問一問,我有哪里對不住小燕子,她要把謀害姐妹的臟水往我身上潑呢?”

    晴兒也道:“我又是哪里得罪了小燕子呢?竟要誣陷我。難道小燕子不明白,如果我無法自證清白,這樣的罪過足以讓我去死的!頂著這樣的罪名死去,我不但沒臉見地下的阿瑪額娘,也愧對萬歲爺和老佛爺素日來對我的疼愛。”

    小燕子瞠目,大叫道:“我沒有!我沒有誣陷你們,是你們陷害我!還皇阿瑪在漱芳齋……!”

    “閉嘴!”乾隆帝喝道。

    “真是一場鬧劇。”皇太后也陰沉下臉。小燕子等人今日對蘭馨、晴兒的大張旗鼓的指責來勢洶洶,皇太后原先難免對晴兒失望,此時信任回轉,自然心疼要多兩分,“晴兒,跟我會慈寧宮。你是我養在身邊的清白女兒家,還是不要衕這等民間來的腌臢人湊一處罷。”

    晴兒隨皇太后離開,蘭馨看著乾隆帝流淚,“皇阿瑪,小燕子誤會我,我只是難過,但是您誤會我,我卻是傷心,我敬您,愛您,這個世界上您是我絕對不會欺騙辜負的人啊,我以為您知道女兒的這份心意,可您為何懷疑女兒呢?”

    在皇宮中生存,憑的就是演技。蘭馨冷靜地流淚。心知自己確實沒有動過乾隆帝本人的念頭,這話也不算特別假。

    乾隆帝看著蘭馨,難掩神色復雜。做皇帝的,擁有的女人太多,於是生下的女兒也多,錦衣玉食猶如金絲貓一般養大,不過少數几個得到乾隆帝作為父親的關注。蘭馨雖非親女,卻是那几個中的一個。小燕子與紫薇討他喜歡不假,他們與蘭馨於他也并非非此即彼的關系,他一樣喜歡蘭馨。如今小燕子與紫薇往蘭馨身上潑臟水,他失望異常。

    小燕子不懂識別君王臉色,猶在叫囂。紫薇也嬌嬌柔柔辯解自己的委屈。

    “夠了,”乾隆帝失望且惱怒地打斷他們,“你們犯下欺君大罪,朕原諒了你們,你們日常有許多不合規律之處,朕也寬容你們,是否因此你們就肆無忌憚了?那一日漱芳齋中是非曲直,朕與你等都心知肚明,為給你們留臉面,朕不再追究此事內情,你們也要知趣些自我反省才是!”

    言罷,拂袖而去。

    小燕子瞪大眼,紫薇捂住心口,均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爾康在一旁義憤填膺。永琪和令妃交換一個不安的眼神。

    蘭馨勾勾唇,也起身離開。

    ~~~

    蘭馨回到坤寧宮后,皇后如釋重負的勸慰少提。

    過了兩日,蘭馨終於等到碩親王府的消息:碩親王福晉前往宗人府告浩祥忤逆,浩祥入獄。

    這個時代,尊長告卑幼忤逆,后者將無翻身之地。

    蘭馨雖知浩祥一定安排了后手,卻難免擔憂。於是交代了人隨時留意動態。

    未久,李欽給蘭馨捎信來。稱,今日早朝上果有御史彈劾浩祥,稱其不孝不惕,請求將其自宗室除名。

    碩親王未表態。李欽在乾隆帝問碩親王忤逆嫡母的內情之前,搶先以浩祥長官的身份稟報了浩祥在內務府里的情況:四肢俱傷。且有中毒跡象,疑被殺人滅口。

    眾官嘩然。碩親王大驚。

    乾隆帝大怒,著宗人府令徹查內情。

    “損敵一千,自損八百,”蘭馨苦笑,“虧他狠心用自己上演苦肉計。”

    李欽於浩祥有官長之實,若他對浩祥入獄不聞不問,未免不合情理的冷情,是以他要去獄中探一探他。因此發現浩祥受傷中毒的內情并揭穿出來。但又不替他辯解忤逆嫡母的事情,不顯得立場過於偏頗。

    宗室子險些在宗人府殞命,乾隆帝自然命人詳查。如此。浩祥已經安排好的關於碩親王福晉換子事件的人證、物證便逐一浮出水面。至此真相大白,不存在浩祥所謂的忤逆,一切不過是碩親王福晉行滅口之實罷了。

    在這當口,碩親王福晉與白吟霜雙雙畏罪自殺。后者更是一尸兩命。而碩親王上折自陳不察之罪,自請除爵,求將血脈不明的浩幀自碟冊除名。

    “你碩親王府除爵是小,我皇家臉面是大!”乾隆帝把折子擲到碩親王臉上,怒喝道,“我也不問你你那好福晉,還有那流落失貞的女兒是自己要死的,還是你要他們死的,我只願你當真有這決斷,改一改你二十年前的愚蠢蒙昧!”

    碩親王叩首請罪。

    “行了,”乾隆帝疲憊地閉上眼睛,“朕也不奪你王府爵位,免得朕的女兒嫁給你做兒媳婦,臉面也難看。”

    碩親王震驚抬頭。“皇上?”難道浩幀?心中頓生僥幸。

    “你府里受你嫡妻謀害的浩祥,總是你的血脈了吧?”

    碩親王驚疑,“萬歲的意思是,要浩祥……”

    “浩祥封貝勒銜,升世子位,擇日迎娶蘭馨公主,”乾隆帝道,“浩祥生母出身卑微,做得你的側福晉,卻做不得福晉。你嫡妻既已死,你也不要迎娶繼室了,免得日后生下嫡子,駙馬的地位尷尬。”

    事情發展至此,碩親王只得領命。

    “至於那血脈混淆的浩幀,念在你與他也有二十年父子情分上,准你去宗人府給他收尸罷!”

    這話里的意思,是不准浩幀活著離開宗人府了。

    碩親王府深深拜下謝恩,不敢多言。

    ~~~

    一切塵埃落定。

    浩祥靜躺在床榻之上,思及數年來的苦心造詣,唇角不由帶笑。

    我的好阿瑪,若果不是我破釜沉舟,逼得你只能在碩親王府上下前途、性命與浩幀的性命之間選擇,你是不是在得知真相后仍然願意替福晉和浩幀隱瞞?作為你的親兒子的我,果然還是比不上一個野種?

    不過罷了,勝者為王。不管你承認與否,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兒子了。

    而自己,很快就能迎娶心愛的女子了。

    ~~~~

    令妃與五阿哥有私。

    這個流言,近日在后宮中流傳得如火如荼。

    “這就是你說的后手?”晴兒端雅地飲茶,好似她與蘭馨談的不是陰私事,而是灼灼鮮花。

    “小燕子冒認皇女,紫薇私自進宮,與漱芳齋內迷情香一事,已令皇阿瑪質疑永琪及令妃等人,再有如今駭人聽聞的母子亂/倫,皇阿瑪絕無可能容忍。”蘭馨淡聲答道,“沒有男人能夠容忍戴綠帽,尤其這頂帽子是兒子給的。”

    晴兒凝神看她,“撲哧”一笑,“你說這般不入耳的話,羞也不羞?”卻是不太認衕她的觀念,“永琪對小燕子如何,萬歲和老佛爺都是看在眼里的,無端攀扯上令妃,只怕萬歲不信。”

    令妃何許人?十年深受聖寵不衰,誕下二子二女,為宮妃之最。皇帝更將矚意的繼承人記在她名下,顯然是有心讓她哪怕做不得皇后,卻一定做得皇太后。

    五阿哥永琪又是何許人?乾隆帝和皇太后共衕矚意的繼承人。但愛之切責之深,皇太后深恨永琪跟在她厭惡的小燕子屁股后,乾隆帝也厭他不知輕重沉溺私情。

    小燕子與他沒有兄妹之實又如何?他們有兄妹的情分。他們只要有糾纏,就是丑聞。大臣們如何能接受丑聞纏身的皇帝?或者這等人又怎么做天下萬民的表率?

    永琪明知尊長期望,卻罔顧人倫世情,真是一點成大事者的抉擇也無。

    “正是因為永琪對小燕子心思明顯,皇阿瑪早對他失望,便更容易相信他與令妃有私。”蘭馨笑道,“你等著瞧吧……人人都愛八卦,尤其涉及男女秘聞的八卦。”

    果然,不多久,宮內流言添加了新內容:“還珠格格模樣與令妃相似。尤其一雙欲語還休的大眼睛”,“令妃煞費苦心把還珠格格留在宮廷,是為了斷絕與五阿哥的關系/為了掩飾”。

    “人民群眾的想象力果然是無限的,”蘭馨聽白芷轉告最新版本的留言,忍不住笑,“果然老話說的對,牆倒眾人推。”

    令妃早就深受后宮諸人妒恨。焦點人物的陰私總是比旁人難保護。五阿哥永琪作為成年的皇子,日夜自由出入延喜宮,難道沒有后妃、宮女及太監嘀咕過?

    有的。人人心里有一杆秤。何況加油添醋是人的八卦所趨。往日沒人敢說,不過是忌憚五阿哥及令妃聖寵優渥。如今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出現了,流言蔓延開,沒有人能從如此驚天丑聞全身而退,且是在皇帝對此二人的寵愛已有所動搖的情況下。

    這個宮里的人,哪個不練就了火眼金睛。

    流言的當事人總是最后才知情。

    在流言最如火如荼之際,乾隆帝令永琪出宮建府。令妃降位為嬪,并不得親養子、女。

    “寵愛從有到無,不是一夕之間的事情。但經此一回,令妃和永琪元氣打傷,以后防著他們死灰復燃便罷了。”蘭馨淡淡地道,“走吧,我們去找皇額娘,她說她從私庫里尋了許多稀罕物給我做陪嫁,咱們去瞅一瞅。”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完結了,終於可以安心去加班了……T_T

    某四反省了一下自己,貌似是因為沒寫過衕人文的關系,總是用寫原創的方式在寫,人物及情節鋪墊過場,導致逆襲快\感遲遲不來

    下面的故事一定改進。

    下一個故事:一簾幽夢

    (某四竊以為比起寫古代更擅長寫現代)

    請繼續支持喲



---------------蘭馨完--------------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5:52

第47章
 曆練和歲月給女人帶來蒼老,給男人帶來魅力。

    舜涓看著眼前鬢發整齊、一身正裝猶襯得風度翩翩的丈夫,慢聲微笑:“展鵬,今天你不要出去,陪我一起約會,如何?”

    汪展鵬聞言一頓,“老夫老妻了,哪里需要這么黏糊。何況你今天下午不是與李太約好參加她的沙龍?”他漫不經心地道,“我也有自己定好的行程。”

    “你要去做什么?”

    “參加一個畫展,”汪展鵬含糊道,“公司目前有涉足藝朮品領域的打算,開畫展的這位作家很有才華……”

    “我知道了,”舜涓笑,“你不要應酬太晚,少喝酒。”

    汪展鵬頷首,走出家門。心中微帶期待。猶如一切人走出一成不變、激情不再的生活,走向心玄神迷的誘惑時的心情。

    舜涓在他離開后凝神沉默了几分鐘,直到阿姨來收拾桌上的早餐,她才站起身回房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來到花園里給花木澆水。汪家聘請的園藝師傅徐工停下手中的剪刀,向她問好,兩人就一些花木養護的知識相談甚歡。

    “汪太這兩年對園藝的興趣濃厚,知道的也多,這樣下去只怕我要失業了。”徐工打趣道。

    “怎么會呢?這滿園的花花草草需要你,我也需要你的指導。”舜涓笑著搖頭,“少陪。”

    舜涓返回屋中洗澡換衣。家中的阿姨正要出門買菜,舜涓向她點頭微笑回應她的招呼。

    這兩年汪太變化挺大的。舜涓几乎能聽到對方心中的感慨。她微微一笑,不以為意。

    兩年前,譚云一夕醒來,發現身在醫院的自己成為了舜涓,衕時也是兩個女孩——綠萍和紫菱的媽媽,汪展鵬的妻子。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陷入思維的混亂。自己到底是誰?譚云?自己確實有譚云自幼及長的所有成長記憶,親人們的形象與對他們的情感都在她的記憶里。

    可是她又作為舜涓活生生地存在的。舜涓至今四十余年的記憶也完完全全留在她的腦海。對兩個女兒及對丈夫的感情,也作為本能留在她的身體里。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或者只是她因緣際會,腦電波受刺激,接收了另一個平行世界自己的記憶?

    許久疑問不得解答。舜涓住院至身體康復,只得返家。后漸漸接受現狀。

    不管前情如何,自己的生活就是舜涓的生活,反之亦然。這就夠了。

    舜涓自詡是熱愛生活的人。所以,她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自己的生活。

    更衣畢,舜涓坐在電腦前,打開一個加密文件——這是她與從前又一處不一樣,小女兒紫菱曾經打趣她:“媽媽決定用電腦真是破天荒,為媽媽終於不再做信息時代的山頂洞人鼓掌!”

    舜涓只有四十几歲年紀,又曾是當年少數得以進入高等學府接受高等教育的精英人才,奈何她婚后夫唱婦隨幫助汪展鵬創業成功后即退隱做背后的女人,專心照料女兒和丈夫起居,二十几年光陰逝去,她身上終於喪失事業女性的才能與敏銳。

    當然,是否在寫字樓或其他任何機搆上班,都不應該成為判斷一個人或者一個女人生活的意義的標准。財務總監掌握金融、會計知識,律師、法官諳熟一國法律,難道與一名家庭主婦會做菜,不是一樣使用自己掌握的技能為生活服務?

    舜涓便是這樣說服自己,她很看得開。夫妻一衕創立的公司上了軌道,以后掙錢的事交給老公,自己的生活重心回歸家庭,時間和精力都奉獻給自己最愛的女兒和丈夫,舜涓覺得很值得。更何況脫離公司后的她有另外一種事業:夫人外交。她仍然活得忙碌而充實,并不以美容和購物打發日子。

    但不可諱言,這種生活讓她不至像女強人一般緊繃著弦去奮斗,很多新事物她怠於去嘗試。比如電腦,學習打字、瀏覽網頁等,對年輕人是輕而易舉的事,對四十几歲的中年人來說,記憶力衰退和固化的邏輯模式卻帶來學習的困難。

    舜涓也不覺得有學習的必要。她自有自己的長才。她也懂得許多,品酒,美朮,奢侈品。

    但汪展鵬并不欣賞她這種滿足與驕傲。几十年夫妻相伴,激情褪去,對方的有點不再欣賞,缺點卻被放大。汪展鵬不只一次向舜涓責備:“你為什么一直強勢,什么都要管?”

    “你是我老公,綠萍他們是我女兒,我不管你們管誰?”舜涓總是笑答,根本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她也抱怨他的牙刷頭倒放很討厭抱怨了几十年,還有他的其他生活小習慣一度也令她咆哮,但這始終不影響她愛他,把他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甚至連他最不可饒恕的錯,她也選擇了原諒。

    這是家人彼此間的權利和義務,對不對?

    但是擁有譚云記憶的舜涓首次聽到這個抱怨,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汪展鵬是認真的。二十几年前舜涓意氣風發,擁有匹配她的強勢的美貌和才華,汪展鵬欣賞她的一切性情,但這么多年來她只是依附著他這個丈夫生活的小女人,因循守舊、固步自封,因為他她頭上才有光輝的汪夫人頭銜,她應該小意溫柔,為什么她卻仍然咄咄逼人挑戰他的脾氣?

    想明白了這一點。舜涓的心瞬間冰涼。固然擁有譚云記憶后的舜涓對汪展鵬的感情几乎沒有愛情的感覺——這也是相伴數十年的夫妻的常態,但她理所當然認可他作為丈夫的存在,對他的感情猶如對自己的左手。

    結果,對方居然不耐煩自己。

    舜涓心中百味雜陳。悲傷、憤怒,批判,不一而足。前兩者是獨屬於舜涓的情緒,后者是譚云的態度。也正因為有從前譚云的思維的影響,舜涓靜下心來反思自己:我是否真的有錯。或者不管我對或錯,我是否願意為爭取老公的好感作出適當的改變?

    這對現在的舜涓來說并不難。因為譚云本來就比從前的舜涓性情平和許多。她只需要想明白:無論丈夫還是女兒,他們都是獨立於她之外的個體,她可以關心,可以提出建議,但是不能要他們一定聽她的。

    舜涓可以感覺得到,譚云的思維、興趣漸漸占了上風,與從前舜涓的才華、品性漸漸糅合成一個新的她。

    但周圍的人,包括家中幫佣的阿姨、園藝師傅,還有她的女兒都感覺到了她的改變。紫菱從前在老媽面前總有一種害怕被責罵的戰戰兢兢感,現在卻能偶爾說些心里話。

    但舜涓知道汪展鵬并未因此為她動容。他對她的冷淡、不耐煩隨著時間流逝而更加深重。

    兩個陌生人可以因為相知而相愛。而兩個曾經相愛的人因為相知而漸行漸遠,再回頭走向對方難如登天。

    丈夫對感情和婚姻的態度,做妻子的總是知道的。

    舜涓點開文件,里面有數十張照片。照片里多數是汪展鵬和一個女人舉止親密的合照。少數是那個女人在其他場合與他人的照片。

    舜涓認識這個女人。二十年前就認識。她是沈隨心。汪展鵬忘不了的白月光,心頭的朱砂痣。

    舜涓盯著照片中的汪展鵬和沈隨心。真奇怪,歲月賦予汪展鵬風度,賦予沈隨心魅力,只有她自己未受到歲月之神的恩寵——雖然她的臉龐上皺紋很少,但她的美卻是中年女性的美了。

    不像沈隨心,即使隔著電腦屏幕,雜糅著隨性與藝朮氣質的美麗也逼人而來。

    汪展鵬愛的就是這一款?

    舜涓自己也愛年輕力壯的帥氣青年。偶爾也會被聚會上被朋友帶出席的小狼狗吸引,夜里偶發的春/夢里也有不知名男性流著汗水的精悍胸膛出沒。

    但這種記憶僅僅在早餐清醒來的几秒鐘后就消散無形。

    她的身體和她的心從來沒有背叛過她的婚姻和愛人。

    忠誠,這是婚姻的守則。一個人應該愛護自己的家人,不應該給家人帶來傷害。

    汪展鵬可以不再愛她。她管不到他的心。但是他不能背叛她。她的家,她的生活,是她付出了几十年的時光后建立的,任何試圖將它摧毀的人,都將承受她的怒火。

    舜涓沉思許久,撥出一個電話:“老方,是我……我知道如今有一種新興職業,叫‘職業勾引人’……對,我有需要。”

    ~~

    汪展鵬對疾步迎上前的沈隨心露出笑容,“抱歉,我遲到了。有事被耽擱了一會。”

    “我擔心你不來了,”沈隨心挽住他的左手臂,笑道,“只要你能來,任何時候都可以,我就會很開心。”

    汪展鵬右手輕拍她的手背,“今天是你的畫展,我怎么會不來?”

    “是,”沈隨心笑,“汪老板當然要來視察,不然虧本怎么辦?”

    沈隨心這次開畫展,是自己的工作室籌划組織。但她的工作室之所以成立,全賴於汪展鵬注資。

    一個畫家為世人所知,光有才能是不夠的。畫家身后需要有專業的團隊進行一系列的策划、推廣,開辦畫展,場地的選擇和租賃是小事,后續的宣傳,畫作的出售、價格的翻炒才是關鍵,都需要巨大的財力和人力投入。

    如果不是與汪展鵬重逢,沈隨心的畫仍然寄賣在他人的畫廊,而乏人問津。

    兩人未能交談多久,隨著其他重量級的參觀者到來,沈隨心離開他,挽上了其他人的手。

    汪展鵬難免有一瞬間的不悅,卻轉瞬想通:隨心所受的西化教育根深蒂固,加上今天她是主角,必要的應酬總是難免的。

    汪展鵬獨自欣賞畫作,心中為沈隨心折服。不久他發現熟人,“許總對藝朮也感興趣?”

    被汪展鵬叫住的男人比他年輕一些,與他笑著握手,道:“當然,我的興趣不比汪董少。”

    這話意有所指。“許總的公司難道有意涉獵藝朮品領域?”

    男人笑,“可能吧。”

    沈隨心應酬了一圈下來,搜尋到汪展鵬所在,見他與人交談,思索片刻沒有上前——現在就公開她與汪展鵬的關系無疑令他們陷入被動。沒關系,她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可以等待最合適的時機。

    一個英俊的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對方在她最得意的一幅畫前踟躕許久。

    英俊的男人總令人心跳加速。何況對方明顯欣賞自己的才華。

    沈隨心上前,“你喜歡這幅畫嗎?”

    男人聞聲轉頭,沈隨心心跳停了一秒——近距離相對,男人的費洛蒙簡直把她籠罩。

    她熟悉他這種不羈而神秘的氣質。她的笑容不由更加美麗。

    男人的眼神也很明亮,他笑,“啊,美麗的小姐,我認識你。”他揚揚手中的畫展介紹冊,“你是個天才,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衕人的時候都是陷入一個思維困境:一個穿越者憑據什么立場對渣男或其他辜負者復仇呢?被辜負的人是原身,且某種程度上穿越者才是對原身的最大掠奪者。

    所以我總試圖鋪墊這種不得不復仇的情緒。

    不過從這一篇衕人開始,都直接進入逆襲的主題。各位想看爽文的親請放心……

    在我看過的蕭薔版的一簾幽夢,沈隨心(雨秋)的職業是畫家。本文釆取這個設定。

    另外,因為本文將涉及一些法律規定的設定,本人對某島毫無了解,故文章涉及的所有設定都參照本人在偉大國土上的生活經驗


第48章
舜涓打电话给自己做律师的朋友魏明艳。

    “我現在在趕往法院的路上,我以前的助理升作職業律師后第一個案子,我去給他震場,”對方在電話里說,“開完庭后我馬上得去W城出差。你如果不急,等我回來我們再見面聊?”

    “哪個法院?”舜涓當機立斷,“我去找你。”

    舜涓驅車出門,來到法院門口,魏明艷看到她,抬手看自己的腕表,“我還有五分鐘開庭。”

    “什么案子?”

    “離婚案,無聊死。”魏明艷說道,“早八百年前我就不接這種案子了。一回搞不好要吵架,要不是為了程想,我才懶得來。”

    “正好,我需要積累離婚經驗,”舜涓笑道,“我跟著去旁聽?”

    魏明艷視線在她臉上停留兩秒,無所謂道:“走吧。”

    舜涓通過安檢,隨魏明艷去三樓的法庭。法庭里審判員、書記員和當事人已經各就各位,旁聽席上坐滿了人。魏明艷在被告席上落座。舜涓進去坐在媒體席上。原、被告兩邊的家屬都對她側目,紛紛猜測這位氣質明顯養尊處優的美婦人是什么人。

    舜涓瞥一眼魏明艷身邊的青年,對方眉目英俊。舜涓微笑,難怪魏明艷願意屈尊鎮場。

    法官敲響了法槌,案件開始審理。舜涓旁聽了一會,作為原告的男方聲稱與結婚二十几年的妻子,也即被告,性格不合,感情已破裂,作為被告的女方涕淚俱下,控訴對方狼心狗肺找小三,轉移財產。

    案件審理到法庭調解階段,雙方的矛盾已呈白日化。男方稱女方未外出工作都是他養著,女方細數這些年來為男方及其家庭做出的犧牲,旁聽席上的家屬也義憤填膺,罵男方無情無義禽獸不如。

    法官怒敲法槌,讓法警來把不遵守法庭紀律的人帶走。

    哭訴能得到什么?輿論的衕情?舜涓低頭,嘴角勾出嘲諷的線條。

    旁人的真與假的衕情能有什么實質作用?一點都沒有。只有弱者才寄望於他人的聲援。而對已經出軌的男人來說,旁人的批判無關痛癢。

    就舜涓自己,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成為他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兩個小時后,魏明艷坐在舜涓的車中,舜涓送她去機場。

    “男渣女蠢,”魏明艷評價自己的當事人,“男方有預謀地在几年里把財產都轉移走了,夫妻共衕財產都沒几個子了。法官本來看女方可憐,想組織他們調解盡量幫她爭取補償,結果一個離婚案她非要公開審理,拉來几十號人旁聽,一堆事不關己自以為站在道德制高點的閑雜人等把男方被罵得狗血淋頭,你沒見那男人臉都扭曲了,估計一個子都不願意讓步了。罵的人爽了,結果把法官都惹毛了,估計都懶得再做調解,最后還不是女方可憐。”

    舜涓笑,“你對自己的當事人做這樣的評價,小心泄露出去上頭條。”

    魏明艷翻白眼,“我有指名道姓嗎?還是你要去爆料?”

    舜涓笑出聲來。多年來魏明艷的性格始終未變。猖狂,率性。熱愛英俊青年。她渾身上下,都不得汪展鵬欣賞。舜涓卻與魏明艷從學生時代起就是摯友。

    魏明艷也是唯一一個認識汪展鵬、舜涓夫妻,但立場偏向於舜涓的人。

    “說吧,這么急慌慌找我干嘛?幫你跟汪展鵬打離婚官司?”

    舜涓并不意外她判斷處真相,“我不想事情發展到上法庭的地步,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不過我確實需要你幫忙。幫我查一查汪展鵬所有的,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財產情況。”

    魏明艷執業多年,人脈極廣,且有自己的渠道獲知一個身份明確的人在工商、房產等部門及金融機搆的財產情況。最主要的是,不會驚動對方。

    魏明艷聽老友語氣平淡,側過臉看她,“我了解你,了解你的能力,知道你想做的事情總會做到。但是,作為你的朋友,你能聽我一句勸嗎?”

    舜涓示意她說。

    “我見過太過離婚的男女,爭產爭得面目可憎,有些人未必是為錢,只因為他們多數都已經恩斷義絕,恨不能對方去死——我雖然不喜歡汪展鵬,但我想以他的為人還不至於把夫妻財產轉移空,以目前你們夫妻明面上的財產,你能分到的一半足夠普通人奮斗几輩子,你仍然可以錦衣玉食過一生,何必跟一團污糟狗屎糾纏?利落的分手,多瀟灑。”

    “我確實不為錢,”舜涓在機場大門前踩下剎車,“但我對婚姻的理解是:非此即彼。夫妻為家庭奮斗所得的一切,一家人共衕享受。如果有人要出走,那么就把家庭中的一切都卸下。汪展鵬想走,可以,屬於我的家庭的任何東西他都不能帶走。又想走,又想維持體面,拿我的錢奔向他和真愛的幸福生活。哪里那么容易。”

    魏明艷嘆息,“你這么狠,汪展鵬知道嗎?”

    “……”

    “行了,你的事情我安排手下口風緊的人去給你查,”魏明艷推開車門下車,“我自己進去,不用送了。”

    “沒想送你,”舜涓面無表情,“我哪里有時間,我趕著去看我女兒呢。”

    “……”魏明艷悻悻然,“你等著我收費時獅子大開口。

    舜涓笑,向她揮揮手,“一路順風。”

    從機場開車回市區要一個多小時,舜涓驅車到紫菱所住的公寓樓前,已經是下午的工作時間。

    紫菱前些日子不知道發什么瘋,非要從家里的別墅搬出來住小公寓。因她一向迷糊懶散,舜涓隔几日就來為她的冰箱補充物資。

    舜涓打算在紫菱的住處等到她下班,跟她一起吃個晚飯。然后再去看一眼綠萍。大女兒公演在即,每天排練時間長達十數小時,為節省時間,也有几天沒有回家。

    舜涓直到這時候,才承認自己像足中年人。丈夫離心,女兒一家獨立。她不是不寂寞。而汪展鵬還要進一步加劇她的寂寞和孤獨,所以為其可恨。

    舜涓大包小包,來到紫菱的住屋門前,掏出鑰匙開了門。二室居的客廳里的情形一覽無遺:沙發上楚濂握著紫菱的手,對她偶偶低語。兩人坐得極近。

    舜涓的眼瞳瞬間縮了一縮。

    開門的響聲驚動了兩人,紫菱開頭看見老媽,驚慌地站起身,“媽,你怎么來了?”

    “伯母,”楚濂也跟著站起身走過來接舜涓手里的東西,神色卻很正常,“您來了。”

    “我就來你這打一轉,給你帶點東西,”舜涓說道,坐到紫菱的旁邊去,楚濂只好去坐旁邊的單人沙發,“你沒去上班?”

    紫菱看起來更慌了,“我,我……”

    “紫菱,告訴伯母實話吧,”楚濂鼓勵地看著她,“伯母會諒解的。”

    舜涓看著他們倆。紫菱期期艾艾地坦白,“媽,我,我辭職了……”

    “哦。”舜涓若有所思,紫菱心虛的是她又一份工作保不住,而非與未來姐夫的過度親密。是自己疑心生魅鬼,還是他們兩人對那種程度的親密已經習以為常?

    就這樣,沒有責備?紫菱吃驚地看著母親,與身邊的楚濂面面相覷,后者給她使眼色。紫菱鼓足勇氣開口,“媽,我不想再上班了……我經營著一個網站,我想專心做它……”

    從前的舜涓是一定不允許的。她會評價紫菱不思眼大手空,不思腳踏實地。但此時舜涓只是笑了笑,“是嗎?能給我網址嗎?有空我也上去看看,給你也增加一點瀏覽量。”

    紫菱驚喜交加,“好的!”

    “既然工作辭了,搬回家住吧。”舜涓說道,“你在外面獨居我總是不放心。”

    紫菱遲疑,“媽,我的房租還沒到期呢……”

    舜涓不以為意,“那你過兩天再搬吧。”她站起身,“我要去看綠萍,楚濂,跟我一起走吧。”

    平白直敘地要求他去做一件事的語氣。楚濂無法,只好站起身衕紫菱告別。

    “你有開車來嗎?”舜涓問他,“或者坐我的車?正好我想跟你聊聊。”

    楚濂遲疑,良好的風度讓他無法拒絕長輩,“我來給伯母開車吧,后頭我再來這里拿車就好了。”

    舜涓不置可否。

    等兩人在舜涓的車里坐定,舜涓向他道謝,“紫菱一貫多思敏感,她辭職的事情如果沒有你安慰肯定要胡思亂想很久。”

    “應該的,紫菱就像我的妹妹一樣。”

    舜涓側過臉看他,“這話其實沒錯。等你和綠萍結婚,紫菱不就是你的妹妹。”

    楚濂似乎震了一震。

    舜涓看緊他,繼續道:“你跟綠萍也在一起許多年,如今你們各自立業,是否商量好几時成家?趁著我還有精力,可以幫你們照顧小寶寶。”

    “……不著急,”楚濂局促地笑,僵硬地聳聳肩,“我和綠萍都還年輕,結婚生子感覺號遙遠。”

    舜涓目視他緊繃的下巴。心中如墜冰窟。

    目的地到達。飛天舞蹈工作室的排練室燈火通明。一眾排練的人中,舜涓一眼看到其中最出色的一個。舜涓不由目露驕傲。

    一曲舞閉,綠萍發現了他們,驚喜地走過來,“媽,你怎么來了?還有楚濂,你今天不是來過?”

    舜涓看他,聽他答,“陪伯母一起來。”

    這種時候,難道不是最合適的說“我想念你”的時機。

    舜涓漫不經心,注意到舞者中有一男子注視著他們,望向綠萍的目光尤其繾綣。舜涓認識他,他是綠萍的舞伴劍波。

    “找個時機回家來,”舜涓對綠萍說道,“媽有話跟你說。”

    ~~~~~~

    數日后。

    汪展鵬再次偶然碰見許總,對方偕有女伴。許總禮貌地介紹,“她是畫家肖嬈。”

    肖嬈安靜、禮貌地笑,像一幅色彩濃艷的花朵油畫。

    汪展鵬的眼中有無數驚艷和欣賞,“你好。”

    ~~~~

    雨珊偏著頭痴痴地望著沈隨心,“阿姨,像你這樣的美人是男人的夢中情人啊,為什么你不嫁人呢?”

    沈隨心笑,“遇到合適的那個人,我會嫁的。”

    雨珊興致勃勃,“誰?什么時候?”

    沈隨心抿唇一笑。

    畫廊走入一名男子,雨珊瞥過去一眼,隨即獲地站起身。美男啊!

    沈隨心迎上前去,“安東,你來了。”

    安東勾唇一笑,“隨心,我帶你去看我的收藏。”

    ~~~~~~~

    汪展鵬向沈隨心保證過他會娶她。

    “但是要找合適的時機。”汪展鵬說道,“舜涓并不是好溝通的人……公司許多元老級人物都認她,早年公司成立她也立下汗馬功勞,如果她不衕意離婚,我逼得太緊,別人未免要說我拋棄糟糠之妻。”

    什么叫合適的時機?就是她沈隨心被眾人認可的時候。

    沈隨心雄心勃勃,一如二十年前。她給汪展鵬看一張沒有裝裱的畫,“喬托●卡拉奇的作品。”

    汪展鵬接過細看。他也有一定程度的藝朮素養。這幅畫他依稀可以看出卡拉奇的風格,但似乎更生澀一些。

    “卡拉奇早年的作品,”沈隨心試圖壓抑她的興奮,“我去找人鑒定過了,是真品!”

    汪展鵬動容,“多少錢拿下的?”

    “你猜?”

    汪展鵬說了一個數字。

    “一位朋友送給我的禮物!不要錢!”沈隨心快樂地叫起來,“他從一個傻瓜那里低價購買了卡拉奇的好几張早年畫作,他真走運!”

    作者有話要說:喬托●卡拉奇是某四虛搆的人物……

    某四還在加班……我要是彩票中獎,一定辭職……



第49章
舜涓與老方見面。

    老方一如多年前一般貌不驚人。這是奇怪的事,很多男人年輕時不起眼,但事業的成功會給他們魅力加持。顯然老方是個例外。

    “你就愛男人長相好,結果選的汪展鵬是個人渣,”老方不客氣地說道,“當初我求你選我你不選,后悔了吧?”

    當年老方對舜涓一見鐘情,捧了盆小盆栽來求愛,舜涓無語地禮貌拒絕。但老方賊心不死,只說“做不成愛人可以做朋友”,結果他們果然做了很多年朋友。

    “你說得對,所以我遭報應了。”舜涓漫不經心地道。

    老方被她的油鹽不進噎到,只好放過她。“我的人已經動作了,那可是位尤物,有才有材,汪展鵬有前科,我估計他招架不住,估計很快就發展到用荷爾蒙來思考了。”

    汪展鵬素行不良,搞不好壓根不想招架。舜涓自嘲一笑,“也說不定,他為了沈隨心能背叛我一次兩次,這次為了沈隨心搞不好能守住呢。”

    事實上還是男人更了解男人。

    汪展鵬受肖饒深深吸引。一如二十年前初見沈隨心,野性、美麗、才華橫溢,他無法抗拒這種類型的女人。

    沈隨心很快察覺了汪展鵬的漫不經心。她不由地恐慌。“我還有底牌,”她心想,“不不,還沒到那個時候。”

    汪展鵬思念了她二十年。絕對不會一夕之間就能對她放開。雨珊的事情,是一個重要的砝碼,必須用在她令他娶她的臨門一腳的時刻。

    汪展鵬不是總埋怨舜涓強勢么?那么她就始終做一朵解語花好了。

    果然汪展鵬又如舜涓所預料的那般對沈隨心不忍心。肖饒的吸引力讓他內疚。於是他答應沈隨心為她的工作室再投入巨資,衕意她跟安東一起去歐洲某國的小村落里淘畫。

    而在此之前他極力反對她的打算,“名畫家昔年借居的人家在地下室里發現畫家海量的畫作,這種故事只存在以杜撰著稱的雜志上。”

    “安東不就幸運地遇到這樣的事了么?幸運能發生在他身上,也能發生在我身上。”沈隨心卻很堅持。

    “安東?”汪展鵬很有風度的低哼一聲。

    “你吃醋了?”沈隨心笑問,“其實哪里必要呢,我不會看別人,我心里想了你二十年,等了你二十年。”

    她就這樣笑著不帶一絲幽怨的說出來,像在說一件年久的、心愛的首飾,汪展鵬的心頓時就軟了。

    他把沈隨心擁入懷里,“都隨你吧。只是不要去太久,嗯?”

    沈隨心笑容甜蜜,“好。”

    ~~~

    舜涓知道汪展鵬在計划平和地、最低損失地擺脫自己。一如她在計划讓他付出最大代價。

    這個男人讓她惡心。

    多少次他抱怨妻子強勢,明里暗里暗示他的心在二十年前就給了沈隨心,只不過是為了孩子和責任才留在舜涓身邊。

    如何當年沈隨心失蹤之后他當真如此心如止水,那紫菱是怎么來的?將近三十年的相伴,兩個人攜手打造事業與家庭的王國,現在自己年老色衰,他要為自己揀選新的皇后了。

    哪里那么容易。舜涓冷冷一笑。等汪展鵬成為一文不名的乞丐,他就會知道他所謂真愛的真相了。

    到時候這個男人一定會后悔,向舜涓懺悔請求原諒,像二十年前一樣。但現在的舜涓絕對不會像二十年前那樣原諒他。

    只是綠萍和紫菱恐怕不會對自己的爸爸坐視不管。除非他們像她一樣痛恨他。

    舜涓深吸一口氣,關掉紫菱那個“一簾幽夢”的網頁。

    ~~~

    綠萍公演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舜涓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抽空回家一趟。

    紫菱也已經搬回家。今日汪展鵬不在,但他的老友費云帆來訪,另有楚濂、楚沛兄弟,及楚沛的朋友雨珊也在。

    舜涓看清雨珊的五官,心下大驚,“楚沛,這是你的女朋友?真漂亮。”

    雨珊漲紅臉,“阿姨,我不是……”

    舜涓三下兩下,就打聽出了她與沈隨心的姨甥關系。

    但是舜涓知道自己沒有猜錯,雨珊的五官分別隨了沈隨心和汪展鵬。雨珊衕綠萍、紫菱站在一起,三人言笑晏晏的表情出奇一致。

    舜涓非得躲到洗手間狠洗了几把冷水臉,才忍住立時打電話給汪展鵬沖他嘶吼的沖動。

    “媽媽?”綠萍敲門,“你進去很久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舜涓推開門出來,想起自己也有話衕女兒說,“綠萍,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綠萍不解,“繼續跳舞呀。”

    “那你是打算接受法國那邊的交流邀請了?如果你公演結束之后就走,那不是至少得兩年才回來?那你與楚濂的未來呢,你們倆有交流過嗎?”

    綠萍看起來有點苦惱,“我試著問過他,他說機會難得勸我去追逐夢想,至於結婚……我暗示過他,他沒有回應我。”

    綠萍有離開的打算,楚濂一定松了一口氣了嗎?不必立時作出兩難選擇,繼續弔著她的兩個女兒。舜涓眼眸幽深,透過落地窗,看向花園里愉快交談的紫菱、費云帆及楚濂。

    綠萍隨著她的目光看向花園中的三人,“媽媽,我去跟費叔叔打聲招呼。”

    綠萍加入三人的交談不多久,費云帆就借故離開了汪宅。

    “楚濂,能幫我去拿杯水嗎?”綠萍把楚濂支開,打算跟妹妹單獨談談。“紫菱,你跟費叔叔很談得來?”

    “叔叔?這樣叫費麻煩,顯得他好老,”紫菱可愛地皺鼻,“他看起來還挺年輕英俊的對不對?四年前在法國……”

    “四年前在法國我們參加了他的婚禮,那是他的第三位新娘。”綠萍打斷妹妹的話,“不要跟他太接近好嗎?他看咱們的目光讓我很不舒服,像是男人看女人……”

    紫菱不悅,“他本來就是男人,我們本來就是女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他是爸爸的朋友,是長輩,”綠萍心平氣和地道,“你能想象爸爸的其他朋友,比如他公司里的李伯伯、程叔叔他們用*的語氣跟咱們說話嗎?”

    紫菱試著想象了一下,很惡心。“沒有人用*的語氣跟咱們說話……”

    “不,費叔叔有,”綠萍溫和地說道,“他對你感興趣。”她特意在“叔叔”二字上咬了重音。

    紫菱漲紅了臉,提高了語調和語速,“你不能擅自作出這樣的判斷——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費云帆不應該因為他的風趣幽默就被你看作是輕浮的人,或者,就是他喜歡年輕女孩又怎么樣呢?他有一顆年輕的人。何況愛情與年齡無關——”

    綠萍吃驚地看著妹妹。

    “不不,我不是說我和他,”紫菱已經接近憤怒了,“我只是憤怒你武斷地評價我的朋友,你什么時候才學會尊重我?”

    綠萍吃驚地看著妹妹跑遠。楚濂端著水杯走過來,“怎么了?”

    “我覺得費叔叔對待紫菱不太對勁,我提醒她,她就生氣了,”綠萍復述了紫菱的話,有點委屈,“我做姐姐的說她一句她就給我扣那么大的帽子……”

    楚濂有點心不在焉,“我也覺得費云帆意圖不軌,我會跟紫菱談一談。”

    舜涓安靜地把這一幕從頭看到尾。

    舜涓自覺并沒有因為汪展鵬的背叛發展成變態。但是她現在也極度厭惡費云帆和楚濂。

    綠萍說得沒錯,男人固然可以追逐遠比自己年輕的女人,但紫菱是費云帆老朋友的女兒,她猶在襁褓時他就攜著妻子來看過她,他卻照樣生出綺念,無疑此人非常輕佻且沒有倫理觀。

    還有楚濂。從前就有對女性過於體貼溫柔不忍拒絕的毛病,舜涓是為了女兒才忍住沒有批評他。但沒想到他對紫菱也施展他那一套。

    楚濂和綠萍開始談戀愛的時候紫菱几歲?十二?十三?那么小的女孩還不懂愛情,就算不自覺對楚濂萌發懵懂的好感,只要楚濂一直立身正當一位好哥哥、未來的好姐夫,紫菱難道會一直沉迷?說這不是楚濂有意為之的放任,舜涓打死也不相信。

    她拿出電話,“老方,再幫我找兩個人……對,招式不怕用老,只要有用。”

    ~~~

    汪展鵬正與肖嬈相談甚歡。電話響起的時候他下意識皺眉。

    肖嬈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

    真是體貼解人意。汪展鵬接起電話,“隨心?”

    沈隨心此程沒有如預料一般挖到寶藏,情緒難免失落。“也許我該聽你的……”

    “隨心,快來!我發現了哈哈……”汪展鵬皺眉聽著電話那端傳來安東的聲音,隨即沈隨心驚喜地追問他是否是真的,然后沈隨心匆匆地跟他說再見,就把電話掛了。

    汪展鵬惱火地收起電話,抬起頭看到走近來的肖嬈正安靜地看著他,眼睛里有著莫名的情緒,“跟愛人通電話?”

    汪展鵬突然無法開口說出實情,肖嬈自嘲一笑,給自己倒了杯酒,示意他碰杯,“今晚不醉不歸?”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本該在兩天前發出來的……但我居然忘記給存稿箱設定時間,直到今天上來放新章才發現的

    吼,老了,糊塗了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5:52

第50章
沈隨心沒有在某個地下室發現一批無人知的蒙塵寶藏。在這個信息爆炸的社會,如果一個人持有一大批畫作卻從來沒有試圖去弄清它們的價值,她一定會懷疑事情的真實性。事實上她與安東遇到的是一位二世祖低價出售家藏的一批畫作。在了解了這位二世祖的家族曆史,又親眼見到畫作及相關的鑒定證書后,她抑制不住地欣喜若狂。

    但他們就交易的方式產生了一點爭議。

    沈隨心堅持由相關的機搆主持他們的交易,比如拍賣公司。不然她把畫作運出境會有麻煩。

    但二世祖不衕意,“如果我願意把這批畫交給拍賣公司,價格會比現在多十倍以上,”對方冷淡地說道,“女士,你確定要如此嗎?”

    沈隨心猶豫了,但又下不了決心冒險。安東把她拉到一旁,“你還看不出來嗎?他想避稅——這個國家的遺產稅出了名的高。”

    “但出境怎么辦?”

    “你看過電影‘禁運品’嗎?”安東咧嘴笑,“嗯你沒看過也沒關系,我看過。我知道怎么做。”

    沈隨心仍然遲疑,給汪展鵬打電話想向他求主意,只是打了几回電話都沒有人接。

    最終沈隨心還是下定了決心,他們達成了協議。安東愉快地與賣主握手,兩名各具魅力的男子相視而笑,“合作愉快。”

    沈隨心轉賬的時候手都在發抖——她一輩子都沒有花過這么多錢。

    工作室成立后,汪展鵬手把手地教她經營之道。“首先你要學會跟銀行借錢,”他說,“沒有人會用自己的錢做生意。”

    然后他讓沈隨心以工作室的名義向銀行貸款,他則以自己的公司做了連帶保證。

    “2000萬,我怎么可能還得了?”沈隨心記得自己曾忐忑不安地對汪展鵬說道。藝朮品從來是燒錢的,她的工作室成立以來投入無底洞一般令她投入資金,至今產出卻很微薄——但現在不一樣了,只要這一批畫作順利展出,再轉手出售,利潤將非常丰厚,最主要的是招牌順利打出去,以后就是一片坦途了。

    她將坐擁巨大財富,成為人上人。二十年前舜涓用錢打發她,二十年后的現在錢和人都歸她,她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個。

    風流倜儻的二世祖目送沈隨心兩人離去,掏出了電話,“boss……”

    ~~~

    楚濂所在的公司來了一位新衕事,他聽周圍男衕事念了許久的大美人,卻沒有多少興趣。他身邊從來不缺女孩子,他是最難消受美人恩。

    公司新接了一個大項目,楚濂主動請纓由自己作設計圖。經理考慮半晌,點頭衕意,“不過這個case太大,你一個人恐怕做不來,這樣吧,我給你找個搭檔。”不待楚濂拒絕,就摁下了內線電話,“把藍蓮叫來我辦公室。”

    楚濂系世界名校畢業,向來自視甚高,經理的話讓他不悅:放眼整個公司,有哪一個人的設計水平比得過他?說是給他找拍檔,不如說給他找拖后腿的人。楚濂思量回絕,經理室的門被推開,一個女孩走進來,“經理,你找我?”

    楚濂早在她走進來的一刻就眼睛一亮。綠萍與紫菱姐妹倆的姿色氣質是女性中的佼佼者,而他這位衕事比之兩人不遑多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切合了他心中隱秘的渴望:既有綠萍的窈窕又有紫菱的嬌憨。

    經理把之前的打算說了,女孩落落大方地向楚濂伸出手,“能跟你合作是我的榮幸,師兄。”

    女孩的手握在掌中,楚濂有一瞬間的恍惚。“師兄?”他不解道。藍蓮到公司的時候他在休假,對她的來路并不知情。

    “哈哈,你不知道吧,藍蓮跟你一個學校畢業的。”經理介紹道,“藍蓮的作品風格跟你的接近,你們倆一起做設計,是強強聯合。

    楚濂看著藍蓮美麗的臉孔,笑道:“這是我的榮幸。”

    ~~

    費云帆與紫菱通電話,“我今天邂逅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女生。”

    “女生?”紫菱突然覺得煩躁,“人家多大啊?你不會想老牛吃嫩草吧哈哈。”

    “在我眼里,女生只有美與不美的區別,”費云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文,“當然我說的這一位美女確實很年輕,跟你差不多。跟你也有點像,嗯……楚楚動人,你知道的。”

    紫菱怏怏不樂地掛了電話。往常她和費云帆一個電話能聊一兩個小時,今天強撐了半個鐘頭,她就再也不想聽他描述那個女孩有多美了。

    姐姐說得對,費麻煩喜歡追逐年輕女孩子。她想道。我要離他遠一點。

    紫菱忍了几天沒與費云帆聯絡,對方也一反常態沒給她打電話。紫菱實在忍不住撥了他電話,接通后故作歡快地道:“哈嘍費麻煩你在失蹤了嗎?”

    “并沒有。”費云帆低笑,醇厚的嗓音從聽筒傳來,紫菱莫名地有點臉熱。

    “還記得我前几天跟你說過的‘邂逅女孩’嗎?我找到她了。”她聽費云帆繼續道,“現在她是公司的廣告模特。天啊你不知道她有多耀眼……”

    我不想知道。紫菱心道。

    姐姐看錯了,費麻煩才沒有對我感興趣。懷著莫名失落的心情,紫菱給楚濂打電話,“我好几天沒見到你了,今天能一起吃飯嗎?”

    楚濂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遲疑,“紫菱對不起,我手頭有工作……”

    紫菱以為楚濂是借故拒絕自己,畢竟這種情形從未有過,羞愧和羞恥讓她在電話這段漲紅了臉,“我理解我理解,我以后不會打擾你了。拜拜。”

    楚濂聽著“嘟嘟”的忙音發呆,又有回撥電話的沖動。藍蓮抬頭看他,“怎么了?”順手把散開的几縷發絲撂到耳后。

    楚濂忍不住心跳加速。藍蓮真的很美。哪怕她隨意地把長發卷了發髻用一支鉛筆壓住,也有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美麗。

    “沒事。”他笑了笑,“讓我們繼續吧。”

    ~~~~

    汪宅。

    晚餐時紫菱隨意吃了几口,就說飽了要出去散步。

    “紫菱最近心情不太好,綠萍好像也有心事,”舜涓貌似不經意地對沉默用餐的汪展鵬說道,“你跟他們聊聊?”

    汪展鵬正想回答,電話響起,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隨即放下餐具,“我會找時間的。我吃飽了,有朋友找我,我出去一趟,大概會很晚才回來,不用等我了。”

    舜涓低頭進食,唇邊勾出諷刺的線條。

    晚飯后舜涓在書房里打開老方傳給她的相片,相片的男主角分別為汪展鵬、費云帆、楚濂。“我發現一件事情,像汪展鵬和費云帆這樣的老男人比較熱衷直奔主題,楚濂年輕一些手段青澀一點,或者多少還要點臉,目前也只是背著綠萍跟人接吻而已。”

    “只是我的姑娘們針對她們的對象釆取了不衕方針而已,”老方說道,“她們非常努力,無所不用其極……”

    “聽起來都是優點。”舜涓說道,“看來我要付給你不菲的費用。”

    “當然,我培養她們花的錢,堆起來有她們的等身高。不過效果很好不是嗎?她們都是極致的尤物,有才有貌,沒有任何男人能抗拒她們,除了我。”

    “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沒選你這個天底下唯一的好男人。”舜涓從善如流地自貶。

    老方哈哈大笑,“也沒到這種程度——其實我的姑娘有鎩羽而歸的時候。舜涓,我們都是這個年紀的人了,有一個道理我們都明白:有底線有堅持的人不會輕易受誘惑的。汪展鵬不好,你離開他就是了。”

    “……我會的。”

    ~~~

    過了兩天,舜涓問汪展鵬:“你跟綠萍還有紫菱談過了嗎?”

    “……沒得來及,最近畢竟忙。”汪展鵬愣了一會,“不過我想他們都大了,有事自己能處理,除非他們主動開口求助,不然就顯得咱們干涉太多。”

    “他們的事情你一向比我還緊張,”舜涓壓著怒火說反話,“不過你說得對,他們大了,有事情得自己面對。”

    沒几天,綠萍和紫菱相偕撞見了楚濂跟女生滾床單。

    “惡心,無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紫菱哭叫,緊緊地攀住綠萍的手臂,“你對得起我姐嗎?”

    我呢?我又算什么?紫菱絕望。

    “我也不知道,你們聽我解釋,我是情不自禁……”楚濂著急,要起身,被子自身上滑落到下/體,身邊女孩潔白的身體跟著露出。紫菱捂著眼睛尖叫。

    綠萍渾身發抖,上前扇了楚濂兩巴掌。

    “綠萍!”楚濂臉都歪了,不可思議地叫道。

    女生抱胸蜷在他身邊,嗚嗚地哭,“師兄,師兄,我害怕……他們是誰?報警,打電話報警啊。”

    “問得好,我也想問你,她是誰?”綠萍把妹妹擋在身后,手指著藍蓮質問道。

    “我是師兄的女朋友!”藍蓮撲在楚濂懷里,“我們情人之間親熱關你什么事?你憑什么打人?”

    “女朋友?!”綠萍目摛欲裂,“她是你的女朋友,那我又是你的誰?”

    紫菱也不可思議地探出頭來瞪著他。

    嬌軟的女孩子在自己懷里瑟瑟發抖,楚濂拉過被子蓋在兩人身上,目視著床前自己先后動心過的姐妹倆,心里深深嘆息,就這樣吧,正好自己也不用兩難了。

    “對,她是我的女朋友藍蓮,也是我的衕事和學妹,”楚濂說道,“至於你們,是我的朋友,我的妹妹——”

    “啪!”綠萍再度扇了他一巴掌,但隨后她的手就被楚濂捉住了:“我沒有給過你們承諾,一次也沒有。所以你們沒有立場責問我。請你們走吧。”

    ~~

    “我聽說汪展鵬去大鬧楚家?”蔣明艷問道。

    “你的消息滯后了,”舜涓答道,“汪展鵬聽楚濂說了他的情不自禁,又見到了那位藍蓮如何的美麗和單純,他已經原諒楚濂了,‘畢竟愛情沒有錯’,他是這么跟綠萍說的,他請自己的女兒放過負心人,也放過自己。”

    “嗤。”蔣明艷嗤笑,“汪展鵬是不是言情劇看多了?”她興致勃勃,“其實當年你跟他談戀愛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有病,他特別喜歡目送你的背影遠去,消失,然后才轉身有沒有?”

    “據說他是我的丈夫。”瞬間面目表情地道。

    “很快就不是了。”蔣明艷揮揮手,不以為意地道,拿起牛皮紙袋,站起身,“等著,等你老友我去幫你刮下汪展鵬的一身皮。”

    “好。”

    作者有話要說:六月的目標:日更!


第51章
 舜涓安靜地坐在原處。

    沒多久,汪展鵬的電話追來,“你要跟我離婚?”他的聲音極度緊繃,似乎蘊含了極多的情緒。

    “是。”舜涓淡道,“離婚的條件我的律師會跟你談。”

    汪展鵬怒極反笑,“你自己來跟我談。”

    蔣明艷的聲音跟著傳來,“舜涓,你不想來就別來,我一個人足夠搞定他。”

    “沒有關系,我去,”舜涓笑道,“是該鑼對鑼鼓對鼓地說清楚。”

    舜涓趕往目的地,汪展鵬的秘書小羅接待了她,“汪總在辦公室等您。”

    舜涓點頭,進門看見除了汪展鵬和蔣明艷之外,還有一名中年男子。

    “他是汪展鵬剛剛叫來的律師,姓馬。”蔣明艷接收到舜涓疑惑的視線,解答道。

    舜涓譏諷地看向汪展鵬,后者淡淡地迎向她的目光,“你確定你要跟我離婚?別忘了二十年前你求著我別離開你……”

    “生兒傻三年育女再呆三年,當年我因此腦筋不清楚。”舜涓平淡地說道。

    “是的呢,舜涓你這些年簡直腦殘,”蔣明艷搭腔,“你從接受汪展鵬的追求開始整個人就不對了……話說當年他是怎么追你來著?在宿舍底下彈吉他?捧著鮮花沖你下跪?說沒有你他會死?”

    “我現在腦筋正常了,這些蠢事都忘記了。”舜涓答道。

    “忘得好。”蔣明艷鼓掌。

    馬律師眼觀鼻鼻觀心地注視桌上的文件。

    “夠了!”汪展鵬額上青筋跳動,兩手怒拍桌子,“不要提及當年!一開始我們相愛一點錯沒有,我承認我愛過你。但我們的婚姻走到這個地步,難道你從來不反省自己的錯誤?”

    “別惺惺作態了,觀眾只有一位,你這么演不嫌浪費么?”舜涓指著馬律師說道。她整個人都充滿了對汪展鵬言行舉止的不耐煩。

    汪展鵬真正的愣住了,“你……”

    舜涓嘆氣,“讓我們進入正題吧。”看汪展鵬的架勢就知道蔣明艷還沒來得及投放重磅炸彈,“明艷,把文件給專業人士過目一下吧。”

    蔣明艷笑了笑,把收邊的牛皮紙袋推到馬律師跟前,后者目視汪展鵬,得到他點頭示意后,掏出里邊的文件瀏覽起來。不多久,他的臉色變得精彩起來。“汪總,額,您先過目一下吧。”

    汪展鵬察覺不對,接過文件袋。

    “你是早就戴了綠帽的了,”蔣明艷在他看文件的功夫沖舜涓說道,“二十年前汪展鵬的小*就喜歡去外面溜達了,還險些不肯回窩,如今他固態重萌一點不奇怪,就是不曉得沈隨心知不知道他的真愛又找到了另一位真愛。”

    文件袋里既包括汪展鵬明里暗里的財產資料,也包括若干照片。汪展鵬與沈隨心的,與肖嬈的。

    汪展鵬氣得把資料扔得四散,對舜涓怒目相向,“你找人跟蹤我?”

    “別質問我。”舜涓皺眉,“做錯事情的人不是我。”

    “我是情不自禁!我愛隨心,二十年前我就告訴過你。”

    “你真讓我惡心。”舜涓面無表情,“跟你說婚姻、說責任、說倫理都毫無意義。那我們來說臉面吧。你時不時覺得你跟這兩個女人接吻的照片還不夠精彩?沒有關系,我還有你們的床照,你要看著回味嗎?”

    馬律師不禁抬頭看了舜涓一眼,只看到她一臉平靜的表情。

    “你!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真讓我感覺陌生!”汪展鵬怒道。

    舜涓疲憊地捏捏自己的眉心,“明艷,上吧,我付你的大筆代理費可不是白給的。”竟是完全不想理會汪展鵬了。

    蔣明艷輕咳一聲,“鑒於男方是婚姻中的過錯方,我的當事人主張夫妻共衕財產不應均分——財產清單嘛,就是馬律師你手里現在拿的那份。”

    “我恐怕蔣律師你和你的當事人都犯了一個錯誤,這份清單上的部分財產屬於無關第三人的……”

    蔣明艷“嗤”地笑了一聲,打斷他的話,“清單上的財產都是共衕財產,如果沒有證據,你覺得我們會列出來嗎?至於它們的現況為什么會這樣,你可以問汪展鵬做了什么,比如轉移夫妻共衕財產,擅自處分共衕財產?”

    馬律師抬頭看了汪展鵬一眼,后者臉色鐵青,卻沒有出言反駁。他頓時心中有數。“我的當事人在與汪太太的婚姻存續期間一直是家庭的主要經濟支柱,相反汪太太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工作,所以我的當事人衕意不均分財產,出於與舜女士多年來的情分,願意給予她財產的十分之一作為補償……”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舜涓冷冷地開口道。

    “這些年我辛苦打拼,供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汪展鵬冷道,“你從來沒有付出,我願意給你十分之一已經足夠大度。”

    “你真讓我嘆為觀止,”舜涓專注地看著他,“每當我覺得你不可能更惡心的時候,你卻表現得永遠沒有下限。”

    “你一輩子都在逞這種口舌之利,”汪展鵬臉色鐵青,“如果不是看在綠萍和紫菱的份上……你不要太過分,對你沒有好處。”

    “看在綠萍和紫菱的份上?哈!你一輩子都這樣惺惺作態,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舜涓端詳他,“我從來沒有付出?當初公司成立的注冊資金是誰出的?又是誰陪著你住辦公室跑業務?——跟你說這些真是多余。”

    舜涓站起身要走。

    蔣明艷跟著站起身,“馬律師,資料就全留給你了——我們還有更詳細更精彩的。我有個建議,在我們在法庭上見面之前,你給你的當事人上一堂關於婚姻法的課如何?”

    兩個當了一輩子朋友的女人相偕走向房門,蔣明艷伸手拍拍舜涓的肩。舜涓的臉平淡無波。

    她原本就沒對汪展鵬抱太大希望。何況析產只是她要走的第一步而已。

    馬律師猶豫地看了一眼兩人的背影,低聲對汪展鵬說道:“汪總,據我所知,您和您太太,額,您和舜女士之間沒有任何關於財產的協議,婚前的婚后的都沒有,這就意味著婚后你們所得的財產是共有的——即使你們分工不衕,即使舜女士沒有工作和收入……”

    汪展鵬面無表情,只有緊繃的下巴和顫動的眼瞼表明了他有把話聽進去。

    馬律師想到那份財產清單。毫無疑問其上十分之一的財產足夠一個人優渥地過上兩輩子,相較他所遇到過的眾多離婚析產案件的情形:強勢的丈夫與被離棄的妻子,汪展鵬無疑已經足夠大方,但顯然汪太太并不弱勢,她想要的也不只是優渥過日而已。

    何況她還有蔣明艷這頭業界的母狼幫她打官司。

    馬律師對析產的結果已經有了心理准備。

    果然,他看見汪展鵬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遂連忙出聲道:“舜女士,蔣律師,請留步。”

    舜涓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沒有回頭。蔣明艷代她回頭說道:“汪展鵬,你認清現實了?不會再亂發夢亂開條件了吧?”

    汪展鵬一直自恃是個有風度的人,多年來他都不欣賞蔣明艷,也從未當她面口出惡言,但這個時候他几乎要忍不住破戒了。“你看起來不太專業,”他冷冷地道,“這些年你靠什么接到案子的?”

    蔣明艷充滿期待地看著他,手里拿著錄音筆,“你剛剛是不是想說‘身體’?說啊,我等著告你誹謗拿賠償費呢。”

    馬律師咳嗽一聲,提醒明顯還在猶豫是否馬上離開的舜涓,“舜女士?”

    蔣明艷對舜涓點點頭,兩人走回會議桌旁坐下。

    “夫妻財產按7:3的比例分,我的當事人七,有過錯的男方三。”蔣明艷再次把一份文件推至馬律師跟前,“我方的意見都在這上面,你們看看吧。”

    “不可能!”汪展鵬斷然否決。

    蔣明艷沒有理會他,“重點需要討論男方持有的展鵬公司的股份——據我的當事人稱,你們曾約定若兩個女兒結婚,將分別贈與她們各5%的公司股份,我的當事人要求贈與提前:先把股份過戶給兩個女兒,再就剩下的股份按照7:3的比例來分割。對了,夫妻共衕財產中的不動產、珠寶,以及以男方名義的其他投資,我的當事人都不主張分割,只要求男方以現金方式按比例予以補償。”

    “不要不切實際地獅子大開口!”汪展鵬怒道,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蔣明艷暗中“嘖”了一聲:他手不疼嗎?

    “明顯不公平的分配方案即使在法庭上也不會得到支持,”馬律師額頭上掛著大滴的汗珠,“雖然你方提出我的當事人存在婚內出軌的行為,”他瞟了一眼撒得滿桌的照片,“但法官也會考慮行為的次數以及實際帶來的傷害——是一次,兩次,還是長期持續的,我想你們也很難舉證,畢竟——”馬律師斟酌著言辭,“我的當事人只跟舜女士養育有兩個孩子。”

    離婚案中女方主張男方出軌作為過錯方應就此予以賠償的意見并不一定都獲得法官的釆納。因為就算有照片,錄像,男方承認有婚外性/行為,但如果他堅持只有一兩次,是沖動和糊塗,或者哪怕就是十几次好了,只要沒有發展到長期衕居或者非婚生子的程度,法官即使會判給非過錯方適當的賠償,但很少支持畸多或畸少的比例。

    蔣明艷下意識看了舜涓一眼。后者笑了笑,出乎意料地沒有再反駁或爭取,“你說得對。那么按6:4分吧。我六,汪展鵬四。”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收益非常慘淡,但我堅持不要臉地以為:其實偶寫得是不錯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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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撞破楚濂和別的女人滾床單后,綠萍和紫菱都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綠萍因此在排練時扭到腳踝,不得不在公演前最緊張的時候放棄排練回家靜養。如果她無法在公演前痊愈,就意味著公演時她的替舞將正式取代她成為舞台上的主角。或者就算她能及時痊愈,因排練的差錯與心神不定,也將極大地影響公演的成功。工作室里許多人為此議論紛紛。

    愛人的背叛和事業上的挫折帶給綠萍雙重的打擊。這在她天之驕女的生涯中是首次。悲痛和憤怒讓她猶如在水和火中煎熬。

    床頭櫃上的電話一直在響,趴在床上的綠萍一動未動,而打電話的人鍥而不舍,許久之后,綠萍終於伸手拿起電話,“喂?”

    “你終於接我電話了,”劍波明顯松一口氣的聲音自電話那端傳來,“綠萍,你好嗎?我去看你?”

    “不用,”綠萍試圖扯起唇角的弧度,卻做不到,“我很好,請你不要來,專心排練吧。”

    潛台詞是,我不想見你。

    劍波感覺有點受傷,努力振奮心情,“可是我想見你,我的舞伴不在,我可沒有心情排練,非得見一見你,汲取力量不可。”

    劍波這樣的話綠萍平時聽得很多,因為兩人當了多年的舞伴,因此她從不往曖昧的方向想,這個時候因為楚濂的事例在先,綠萍卻突然福如心至:“劍波,你講這些話是為什么?是因為你喜歡我,還是因為你們男人喜歡搞曖昧?”

    “……呼!終於發現了嗎?”劍波緊繃地笑了兩聲,“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你什么時候見過我跟女生搞曖昧?”

    綠萍沉默,她突然后悔打破了這一層窗戶紙。青梅竹馬的戀人都能背叛自己,她沒有信心面對多年的舞伴突然表白的感情。

    “我知道你跟楚濂分手了,我們在一起吧。”劍波的話在耳邊響起,綠萍慌亂地摁斷電話。

    保姆敲門叫去吃飯,綠萍心煩意亂,“我沒有胃口,不想吃。”

    保姆擔心地在門外直勸,嘮叨紫菱也消沉得不像話。

    綠萍心里思及妹妹的異樣,心里浮起荒謬的恐懼。她起身單腳下地,一蹦一跳地出門去找紫菱。紫菱的房門沒有鎖,她正靠坐在床頭,膝蓋上放著筆記本,綠萍看到聞聲抬頭的她滿臉淚水,兩只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綠萍的心一沉,“紫菱,你怎么了?”

    “我……”紫菱放聲大哭,“楚濂怎么能那樣呢……姐,對不起……”

    綠萍荒謬地浮起啼笑皆非的情緒,“被背叛的人是我,你怎么比我還痛苦?”

    紫菱有苦難言,“對不起,我也不想這么狼狽……我就是覺得好難受……”

    一簾幽夢破碎了。曾經為了不值得的人覬覦姐姐幸福的自己更加顯得卑劣可悲。

    綠萍看著嚎啕大哭的妹妹,心中絞痛,突然就不想追究真相了。信任的愛情和愛人一起失去,我知道我終將幸存下來,但多么希望痛苦的時光快快過去。

    舜涓走過來,打量悲苦的兩姐妹。“走吧,你的腳不耐久站,”舜涓牽著大女兒的手回房,樓下門鈴響,保姆把劍波迎進來,“看來你有訪客。”

    “媽,你幫我的忙,說我不在,”綠萍慌亂得單腳站不穩險些摔倒,“不,說我睡著了。”

    劍波聞聲抬頭,與他們對視。

    “看來來不及了。”舜涓拍拍綠萍的手,“劍波人不錯,你勇敢些,好嗎?楚濂不值得你為他停在原地痛苦或者憤怒。”然后招呼劍波,“上樓來吧,綠萍不方便下去。”

    劍波驚喜地笑,快步走上樓梯。跳舞的人走動時身體有獨特的韻律感,舜涓很欣賞他。她避開一步,示意劍波上前扶住綠萍,后者瑟縮,被劍波牢牢握住手臂。

    舜涓微微一笑,避入小女兒的房間。紫菱已經收住了眼淚,神情怔怔的,“媽,劍波哥來找我姐?呵,姐姐總是不缺人喜歡,不像我,只是一個失意。”

    都說父母是子女的最初的和最后的老師。以前的舜涓固然也愛紫菱,但她顯然把太多心力投放在更優秀的綠萍身上了,她沒有把小女兒教好。紫菱缺愛、自怨自艾、有些小自私,可是作為母親,舜涓不能責備她放棄她。

    “你也有很多人愛,”舜涓微笑著看她,“不信你走上街頭,十個男生起碼九個半回頭。”

    “亂說,”紫菱低聲咕噥,“而且又不是我要的那一個……”

    舜涓不理會她的偏執,“我看到你把你的網站上的文章都刪掉了。”

    “是。”紫菱低聲道,其實她后悔了,“我想把它們恢復……”她有點心虛,總覺得媽媽看穿了一切。她覺得又羞愧又難堪。可是那些文章,是自己的“一簾幽夢”啊。

    “我有個朋友的兒子是計算機高手,”舜涓說道,“我把他電話給你,你可以問他能不能幫忙。”

    “真的嗎?太好了!”紫菱瞬間振奮起精神,“我馬上聯系他。”

    “既然有求於人,要盡量表現出自己是個可愛的女生。”舜涓笑著建議道。

    ~~

    綠萍以自己沒有准備好進入新的感情為由拒絕了劍波,但劍波說:“要忘記舊情人,最好的方法難道不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嗎?”

    以前還一直以為心上人要嫁給別的男人了,現在有機會當備胎,當然要抓緊機會啦。

    綠萍頭疼,又隱隱有些期待。

    紫菱則聯系上那個叫張玉吉的男生,對方答應幫她恢復文件,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在此期間他對她的網站建設提了許多建議。

    張玉吉不像紫菱所以為的那樣是個技朮宅男。在閑聊中她得知他是個運動健將,喜歡旅游,近期有去山里做一個學期助教的打算。

    紫菱從未與這樣的人交過朋友,她心里偶爾為他的聰明和品德發出驚嘆,連恢復文件的心情也漸漸沒那么急迫了。有一天他們聊天,張玉吉有點害羞地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我拜托我媽想辦法給我和你牽線。”

    什么?!紫菱呆若木雞。

    ~~

    綠萍和紫菱各自陷入自己的事務里,等他們發現自己爸媽不對勁的時候,舜涓已經差不多把自己的東西搬完了。

    “媽,怎么回事?”綠萍著急問道。

    “我跟你們老爸要離婚了。”舜涓淡道。

    “什么?”紫菱驚叫道,“我和我姐都那么大了,你們還要鬧離婚?”

    “離婚是我深思熟慮之后做的決定,”舜涓平靜地說道,“正是因為你們都大了,我謝謝你們能理解。”舜涓意有所指。

    “難道是因為爸爸做了什么錯事?”綠萍敏銳地問道,她的聲音里有哀求,“媽媽,如果是真的……請你原諒爸爸好嗎?”

    紫菱眼里涌出淚水,拼命搖頭。

    “我不能原諒,”舜涓說道,“我想你們也猜到了,你們的爸爸出軌了,他背叛了我。”

    “爸爸只是一時糊塗,我去跟他談談,”綠萍急切地說道,“他會想清楚的。”

    “不是一時糊塗,這件事在二十年前就發生了,”舜涓看著深受打擊的兩個女兒,把關於沈隨心的事情完完全全講了,“你們的爸爸聲稱他愛上了沈隨心,”舜涓嘴角勾起諷刺的線條,“事實上他出軌的對象可不止沈隨心而已。”

    綠萍和紫菱完全呆住。他們已經是成年人,理解父母之間也許已經沒有了愛情,甚至能理解父親對別的女人迸發熱情,但是勾搭了一個又一個?不,這是徹底的輕佻、不忠及不負責任。

    “我為你們每人爭取了展鵬公司5%的股份,還有已經過戶到你們名下的基金,足夠保證你們未來的生活——畢竟你們父親還年輕,如果以后你們有小弟弟出生,會產生繼承權的問題,事實上現在就有潛在的問題,”舜涓深吸口氣,“你們還有一個妹妹——你們見過的,沈隨心的外甥女雨珊。她是你們的爸爸和沈隨心的女兒。”

    如果說楚濂顛覆了綠萍和紫菱的部分世界,那么由父親出軌及私生女事件帶來的沖擊則顛覆了姐妹倆整個世界。

    “我再也不相信愛情。”

    “我再也不相信婚姻。”

    “不用這樣嚴重,我們畢竟也有過好時光,”舜涓淡道,“不要受我和你們爸爸的壞榜樣影響,你們都會過上幸福的婚姻生活的。昨天我們已經正式去辦了離婚手續,我很快會從這里搬走,你們倆有什么打算?”

    綠萍和紫菱彷徨得很,哪里有什么打算。

    “你們也各自到了離開家的時候了。”舜涓平淡地道。

    紫菱淚如泉涌。“我恨爸爸,嗚……”

    綠萍也流淚,抱住舜涓,“媽媽,我搬去跟你住,好不好?”

    ~~

    綠萍和紫菱決定將自個名下的公司股份轉給舜涓。加上自汪展鵬處分割所得的股份份額,舜涓一躍成為展鵬公司的大股東。她對所持有的股份的處分,勢必會對展鵬公司的運營產生影響。

    這正是舜涓想達到的目的。

    “如果綠萍和紫菱有一天發覺,你打著親情牌把他們的股份拿走,借此把他們的爸爸置之死地,你有想過他們可能不會原諒你嗎?”蔣明艷首次對舜涓露出了不贊衕的表情。

    “他們不會知道的,”舜涓淡道,“在他們離開這個城市之前,我不會動手。”

    作者有話要說:偶有點想速速了結本坑,再開新坑了……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5:53

第53章
 沈隨心目前滯留在法國,只能天天跟汪展鵬通電話。國內傳來的關於汪展鵬和沈隨心已經離婚的消息讓她欣喜若狂。但讓她不安的是,汪展鵬卻沒有告訴她這一消息的表示

    “展鵬,你沒有什么要跟我說的嗎?”沈隨心忍不住問道。

    “……沒有。”汪展鵬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醇厚,“倒是你不是說有事情要問我?”

    沈隨心的心往下沉,原本想讓他就畫作運出境的事情給拿主意,現在也顧不上了,“我想問你還記不記得從前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店,”沈隨心壓下心思,溫婉地說道,“現在我故地重游,想起許多從前。展鵬,從前我們錯過,我感激上天讓我還能夠與你重逢。”

    “……嗯。我很想你,等你回國,我有事情告訴你。”

    沈隨心聽到汪展鵬溫和的話,長舒一口氣。還好,汪展鵬總是舊情難忘。二十年前事情那么壞她都忍過來,沒道理現在守得云開不見月明。

    安東注視著沈隨心掛上電話,“經營一段感情蠻難,對吧?”

    “是,”沈隨心忍不住吐苦水,“我們二十年就已經相愛,卻沒能在一起——不過幸好,我很快就能嫁給他了。”

    安東恍然大悟,“我猜他剛剛離婚了?”

    “對,”沈隨心笑,“你能理解的吧?——愛情沒有錯誤,它讓人情難自禁。”

    安東笑了笑。

    “我想盡快回去。”

    “我來想辦法。”安東拿起電話跟人交涉,最后掛斷電話道:“一個星期后那批畫可以出境。”

    “你真有辦法,”沈隨心感謝安東,“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我看到雜志上關於你的訪談,你很有才華,但后來你封筆了,成立了工作室……你完全可以直接收購有升值潛力的畫作,為什么你會幫我?”

    “工作室已經注銷了,資金問題——我曾經沉醉於阿拉斯加的紙醉金迷,”安東聳聳肩,看著沈隨心,眼里含笑,“至於另外一個原因,難道你感覺不到嗎?”

    沈隨心只覺口干舌燥,“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安東注視她,突然上前抱住她親吻,“這就是原因。”

    ~~~

    綠萍的腳扭傷在公演前終於痊愈。公演如期舉行。

    舜涓和紫菱在后台鼓勵綠萍,汪展鵬在一旁備受冷落,神情有些無奈。

    楚濂一家也來了。楚父楚母還不知道楚濂跟綠萍已經分手的事情,看到他帶了一個陌生的女生來看演出,有些疑惑。楚沛和雨珊也沒有多想,后者活潑地道:“楚大哥,我們去后台看綠萍姐吧?她一定很希望有你的鼓勵!”

    藍蓮的嘴嘟了起來,楚濂連忙道:“我不去了。”那天被捉奸在床,他情緒激動下選擇了藍蓮,拒絕了綠萍和紫菱,這些天隱隱有些后悔,可藍蓮在身邊言笑晏晏,后悔的情緒都會打散。

    楚沛不解,狐疑地看著楚濂和藍蓮,雨珊已經迫不及待拉著他去了后台。“綠萍姐,加油哦。”

    綠萍看到她,愣了愣,不接話,只冷淡的點點頭。

    紫菱一想到她是自己衕父異母的姐妹,思及父母婚姻的破裂是她和沈隨心造成,就顧不上舜涓出借的交代,怒哼道:“你來干什么?這里不歡迎你!”

    “我……”雨珊受傷得都快哭了,楚沛義憤填膺:“紫菱,你為什么要這么傷人?”

    汪展鵬一向對雨珊很有好感,聞言怒斥紫菱,“雨珊是好意,你不要表現得這么沒禮貌。”

    紫菱委屈,綠萍拉住妹妹的手,直視汪展鵬的眼睛,“你沒有權利批判紫菱——考慮到你對媽媽和我們所做的事情。”

    汪展鵬頓時啞口無言。他能對舜涓理直氣壯地說為了愛情他無罪,面對女兒他卻不能自陳毫無過錯。

    舜涓溫和地注視兩個女兒,“今天綠萍的演出最重要。”

    綠萍點點頭,對憤憤不平的楚沛和滿面委屈的雨珊說道,“請你們離開這里吧,如果你們願意繼續看演出,請到觀眾席上去。”

    這一幕很快揭過。楚沛對楚濂和藍蓮的關系已經有所懷疑,但他想不通,就算綠萍和楚濂之間出了問題,她遷怒的人也該是自己,不該是雨珊啊。

    公演很成功。主持人請綠萍和劍波謝幕的時候,綠萍突然稱有事宣布。

    “此次公演之后不再有巡演。我和我的良師益友、我的情人——劍波先生決定訂婚。我們將一衕前往巴黎深造。”

    眾人嘩然。劍波遭遇意外之喜,立刻醒覺地單膝跪下,執起綠萍的左手親吻,“謝謝你愛我。從此我把我的心、我的人生交給你。”

    楚濂面色鐵青。楚父楚母驚疑,不停地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公演散場,費云帆攜著他的“邂逅女郎”艾蜜到了后台,看到紫菱,悄悄地問她:“楚濂和綠萍分手了?那你怎么沒跟楚濂在一起?”

    有關楚濂的一切都從成為了紫菱的恥辱,而且費云帆和艾蜜站在一起的畫面莫名的刺眼,紫菱冷冰冰地道:“請你不要亂說話,我男朋友要誤會的。”

    “男朋友?”費云帆愣住了。

    “是啊,我男朋友很聰明,又很有愛心。”

    “我沒聽你提起過……”

    “我的網站有他的相片,你可以上去看。”紫菱決定第一時間把張玉吉的相片PO上網。然后告訴張玉吉她答應做他的女朋友。

    第二天,紫菱果然言出必行。她還決定和張玉吉一起,到山上的幸福小學做為期半年的助教。

    舜涓對此樂見其成。紫菱從小生活環境優渥,什么都不缺,心性不成熟,鑽入“總是比不上姐姐優秀”的牛角尖,一切痛苦和*都因此而起。讓她去看看真正生活的苦楚,去幫助別人,從而幫助她真正的長大和成熟。

    舜涓再思及費云帆和艾蜜在一起的一幕,不由皺眉,拿出電話撥通老方的號碼,“我只是讓你找人吸引費云帆的注意力,不要讓他糾纏紫菱而已,怎么艾蜜現在還跟他在一塊?你可別故意拖延時間,你收費那么高……”

    老方哭笑不得,“放心吧。艾蜜是我的王牌,我出動她為的是另一單活兒,費云帆不懂低調做人,生意場上多的是人要整他。”

    舜涓對費云帆沒有好感。自然不關心他得罪了誰,又將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遂撩開不管。

    綠萍和劍波訂婚的消息見諸於諸大報端。他們倆本就是舞蹈界的名人,一向被譽為“最契合的舞之魂伴侶”,如今他們宣布結合,眾人樂見其成。

    綠萍和紫菱定下各自的行程后,在舜涓的建議下,都以最快的速度啟程出發了。

    ~~~

    楚濂最近的狀況卻是焦頭爛額。

    他交代自己確實已經跟綠萍分手,楚父楚母卻很不理解,極力勸說他去挽回。直到確定綠萍和劍波已經相攜出國,才不得不失望地放棄。

    “綠萍是多么好的女孩,原本你們應該結婚,”楚父楚母不理解楚濂的做法,“你讓我們很失望。”

    “藍蓮也是很好的女孩,以后我會和她結婚的,你們放心。”楚濂不服氣地說道。

    “你以為我們看重的只是綠萍那個人?不,我們更看重她背后的汪家,”楚父冷冷地說道,“楚氏的經營目前出現了資金斷口,之前我們跟汪展鵬談得好好的,你和綠萍結婚,汪展鵬會給楚氏投資,投資款算是汪展鵬給綠萍的嫁妝——知道什么叫嫁妝嗎?就是白給楚家的錢!不需要支付利息,不需要回報利潤!——但是你跟綠萍分手了,這筆錢也就沒有了!楚氏的危機要怎么渡過,你說?!”、

    “那又怎么樣?我是你兒子,你本來就不該拿我的婚姻來換錢!”

    “覆巢之下無完卵,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楚父失望地搖頭,“沒有楚氏,你也不過是一個小工程師而已,誰會高看你呢。”

    楚濂不服氣。當然從前應酬的時候,比如出席晚會,他會攜著綠萍參加,談及綠萍的家世、職業,會讓他感受到圈子里其他人微妙的接納感。但他所憑的是自己的能力和才華不是嗎?他年輕有為,深受老板賞識。最近公司里有一個部門經理的空缺,總經理曾暗示他他很有希望。

    但綠萍訂婚的消息見報,他和藍蓮在談戀愛的事情也被總經理發現了。后者提出他們不能再一起做設計圖,要求他們中的一個退出,“這是公司的規定。”

    楚濂心中的閃過后悔。難道與綠萍分手,真的為生活和事業帶來影響?

    所幸藍蓮一如既往溫柔體貼,她主動提出設計,由楚濂一人主持。“不過我會幫你一起完成設計圖的,”她悄悄地說道,“我們是強強聯合,記得嗎?到時候你出色的完成任何,經理的職位就是你的了。”

    ~~~

    沈隨心著急見到汪展鵬。安東貼心地安排她一個人先回國。但她沒能順利出境。理由是她涉嫌走私。

    舜涓接到消息,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受工作耽擱,正文發完了,請原諒


第54章
 汪展鵬收到消息之前,正跟肖嬈告別。是肖嬈主動跟他提的分手。

    “你的婚姻沒有讓我對你卻步,畢竟比起愛情,已經死亡的婚姻算什么呢?”肖嬈說道,“是另一個女人對你的愛情驚醒了我——我知道沈小姐二十年前就已經跟你相愛,這么多年來一直在等你,她還為了你……總之,她是一位偉大的女性!我為她的奉獻精神驚嘆,所以我選擇退出。”

    汪展鵬聞言深受感動。沈隨心本來就是他心上的朱砂痣,但他衕時也受肖嬈吸引,并因此陷入兩難。現在肖嬈主動求去,他雖然舍不得,但知道挽留只會讓三個人痛苦。“你美麗,善良,錯過你是我的遺憾,未來的那位幸運兒真令人嫉妒!”

    肖嬈極有風度地接受了他的祝福。然后離開。

    “真受不了這種老派人,說話跟念台詞一樣!”肖嬈心想,“雖然做我們這一行的人不講究所謂的三觀,但這一位顯然三觀也真是碎成了渣渣。真希望這一單case早點結束!”

    汪展鵬不知道肖嬈的想法,他也顧不上了。因為轉身他就收到了沈隨心出事的消息。畢竟是掛心了二十年的白月光,他雖然又急又惱,商人本性也不想沾惹麻煩,但還是得想辦法為沈隨心周旋。

    但沈隨心不只涉險走私藝朮品,后來經查實那批畫作還是一位收藏家失竊報警在案的收藏。

    沈隨心自然瞠目結舌,辯解自己毫不知情,是陷入了一個陷阱。作為藝朮品掮客的安東、敗家低價出售畫作的二世祖,都是設局陷害她的騙子。

    舜涓也是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老方的能耐有多大,他手底下有一個“驚天魔盜團”。其中人人都各有才華,極具口才,擅長煽動人的*。

    她只不過提出,讓他設局讓沈隨心大出血,最好能牽連汪展鵬,結果他做好的比她所希望的還要好。

    沈隨心為購畫花了3000萬,結果那些畫全部被追贓。她花出去的錢一毛沒追回。幸運的是畫作沒能運出境,她涉嫌的走私罪名是未遂情節。

    汪展鵬為她請律師、上下打點,不只心神疲憊,還損耗大筆金錢。這筆錢在他沒有離婚、財產沒有分給舜涓六分以前,也許不算什么。但現在他的身家已經大縮水,且當初所有流動資金、易變現的投資全部給舜涓,分到他手里的多是長期的、變現難的資產。現在他因急用錢急變現,資產變現的價格自然要更低。

    而與此衕時,舜涓趁汪展鵬□□乏朮,最大限度的收購展鵬公司的股票。

    舜涓已經離開生意場二十几年沒錯,但聰明人的聰明,從來不因時間流逝而消失。她知道自己論商業才華并不是汪展鵬的對手,所以她離婚后成立公司,從專門從事收購瀕臨破產的公司、企業再將之搗騰、轉賣的公司里挖了專業人才,為她操作收購展鵬公司的事。

    “這將是舜氏的第一單case,如果做成,我給你5%的干股,你的團隊也按功論賞。”舜涓這樣對那位職業經理人承諾。

    於是等沈隨心劫后余生回國,滿懷憂憤和不安等著汪展鵬安慰時,卻發現陷入焦頭爛額的汪展鵬對她已經很冷淡了。

    ~~~

    汪展鵬再度遇到肖嬈。

    “你好嗎?”肖嬈關心地走到他跟前,“我准備起程前往巴黎,走之前想跟你告別。你看起來……有點糟糕。”

    汪展鵬苦笑,“最近事情比較多,不太順利。”

    肖嬈衕情地看著他,“我帶了兩只傾聽的耳朵。”她俏皮指指自己的耳朵。

    汪展鵬笑,“那真是太好了。”

    汪展鵬一直覺得自己要的不多,一朵解語花而已。

    當年舜涓也有溫柔解意的時候。但后來他們結婚、成立公司,一起打拼事業,舜涓展露能干強勢的一面,甜言蜜語變成開拓事業的鞭策。等綠萍出生,舜涓退居家庭,又變成一天到晚的兒女經。

    所以當時他在巴黎遇到游學的沈隨心,對方的美麗,隨性和溫柔,讓他驚為天人。

    可沈隨心如今卻給他帶來許多麻煩,事業的經營也受到干擾,且日日對住他哭泣。簡直讓人異常心煩意亂。

    曾經的那顆朱砂痣,已經變成了一顆干飯粒。

    幸好還有肖嬈。她始終靜美如畫。

    ~~~

    舜涓想讓沈隨心明白一個道理:生活中你以為已經遭遇了最糟的事情,但下一個轉角,永遠有更糟的事情發生。

    二十多年前,汪展鵬前往巴黎。舜涓獨自在家中照顧年幼的綠萍。小孩子極易生病,那一個雨夜綠萍發高燒,渾身哆嗦。彼時的年輕媽媽舜涓還不夠有經驗,只知道洗溫水澡可以降溫,遂把綠萍剝光了去泡溫水澡,結果孩子在水里就不停哆嗦,渾身起雞皮疙瘩,嘴唇都變得烏紫。

    舜涓嚇得嚎啕大哭,給孩子胡亂擦干身體裹上衣服,自己中空穿著睡衣都來不及換就抱著孩子往外沖去醫院看急診。

    后來舜涓知道,也就在那個夜晚,汪展鵬和沈隨心滾到了一個床上。

    你以為事情最糟在這里了嗎?不不。后來舜涓收到汪展鵬的分手信。

    簡直不敢置信。舜涓衕汪展鵬在大學談了四年戀愛,結婚再創業三年,舜涓懷孕生下綠萍再三年,前后十一年彼此陪伴扶持的時光,汪展鵬要跟她分手,居然用一封信。

    但是人有賤性。彼時舜涓仍然愛他。尤其綠萍小小一團,見到她哭,會偎依到她懷里,用小小軟軟的手給她擦眼淚,親吻她的臉頰,安慰她說:“媽媽,不哭。”只是到了晚上臨睡前,仍然會小聲問她:“爸爸呢?”

    舜涓不能讓自己的寶貝女兒沒有爸爸。

    她知道失去爸爸的滋味——她父親恰好在這時去世了。

    舜涓覺得她將被打擊得要崩潰。但是她沒有。她把汪展鵬的信不動聲色地收起,拿出父親留給她的几百萬的遺產,讓沈隨心離開她丈夫。

    結果這個婊/子,真的拿起錢就走人。如果她把支票撕了扔到舜涓臉上,也許舜涓還能高看她一眼。

    結果汪展鵬這個小人,在沈隨心走后,見舜涓沒有表示,還以為他的分手信在郵寄中途遺失,居然就這樣灰溜溜地、若無其事地回到他們母女身邊。

    所以后來有了紫菱。

    紫菱跟綠萍對舜涓而言還是不衕的——綠萍是她愛的結晶,紫菱是她隱忍負重的明證。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二十年三十年也一樣。當年的舜涓為了愛情為了家庭選擇原諒汪展鵬。現在的舜涓已經徹底對汪展鵬無感,所以她要復仇。

    她要讓汪展鵬和沈隨心一無所有。真正的、徹底的一無所有。

    沈隨心以為破財免去牢獄之災后就結束了嗎?

    不知道當她收到法院傳票時,臉上是什么樣的表情。

    舜涓快意地笑。

    ~~~~~

    銀行向企業發放貸款,一般都會在雙方的貸款合衕里寫明一條:若借款人有理由相信貸款人的資產變化可能無法償還貸款的,借款人可以提前要求貸款人償還本息。

    沈隨心的工作室本就根基淺薄,沈隨心此番折損過大,工作室的日常經營甚至已經無法維持。而此前的銀行貸款,卻是每月要按時支付利息的。但沈隨心只顧自怨自艾,汪展鵬因為厭煩和疲憊又有意無意忽略這一件事,導致有兩個月的利息沒有還上。本來因為沈隨心購買贓物、工作室聲譽嚴重受影響的事件而持觀望態度的銀行,頓時向沈隨心發了律師函,函上羅列條款,目的無非一個:要求她提前償還貸款本息。

    沈隨心哪里有錢還?只抱著僥幸心里把拖欠的利息補上,給當初放貸的銀行領導打電話求情收回提前還貸的要求。

    結果銀行就給直接起訴到法院去了。展鵬公司當初作為這筆貸款的連帶保證人,一起被列為被告。

    但法院在審理的過程中,發現展鵬公司給沈隨心的工作室做擔保,沒有經過股東會決議,貸款合衕上雖有展鵬公司法定代表人汪展鵬的簽名,但是其上所加蓋的公章并非展鵬公司登記在案的公章——兩者的公章后在尾數有差別,前者系假冒的。

    消息傳出,在商界引起轟動。汪展鵬的聲譽跌至谷底。

    ~~~~

    “小羅,你先出國散心一陣子,等你回來,我公司里虛席以待。”舜涓說道。

    舜涓早年資助的高材生、汪展鵬后來的特助小羅此時一改平日西裝革履、做了一身休閑打扮,臉上帶笑,點頭道:“好。”

    一個公司的章程中通常有關於公章的使用、管理的規定,但實務中,法定代表人卻有很大的權利,可以隨意動用公章。至於一些需要股東會決議通過的事項,比如給人做擔保、企業拆借,獨斷的老板常常就省了這個環節,自己直接拍板蓋公章。

    當初沈隨心的工作室向銀行借款,自身信用、可做抵押的財產不夠,汪展鵬用展鵬公司的名義做擔保,叫小羅帶上公章去銀行簽合衕。小羅向舜涓報信,舜涓就給了他一枚假公章。

    誰會細看呢?

    沈隨心不懂。汪展鵬剛愎自用。至於銀行,他們也有貸款業務要求的。

    小羅避走國外,汪展鵬欲辯無力。何況法院只看證據。目前銀行只提起民事訴訟,如果銀行最終向公安機關報案,要求追究汪展鵬詐騙罪,事情就搞大了。

    汪展鵬只得提出與對方調解,以自己的名義連本帶息賠了兩千多萬。

    ~~~~

    “汪展鵬目前的資產還剩多少?”蔣明艷問道。

    “几千萬總有的吧,公司股份、不動產之類的,”舜涓淡漠地道,“如果如果著急變現,貶值多少就難說了。”

    “他一定后悔惹惱了你。”蔣明艷喃喃說道,“要是我,就絕對不敢惹你。”

    舜涓淡笑,“其實我的底線很低的。相對的,我反擊的力度也就很大——絕對讓他再沒有反擊之力。”

    “……不怕綠萍和紫菱知道了幫他?畢竟是親爸。”

    “他們不會知道。”舜涓淡漠地道,“綠萍和劍波周游列國去了,几乎不在衕一個地方停留五天以上,至於紫菱,她在山上几個月不跟外界衕音訊。他們名下的股份已經過戶給我,至於基金都授權由我全權管理了。”

    舜涓是早有完全准備。蔣明艷咋舌。

    事實確實如此。舜涓趁著外界對汪展鵬與銀行調解示意關注的熱度上升之際,令人對展鵬公司新建的、以藝朮品交易為主要業務的子公司出手:汪展鵬作為大股東的沈隨心工作室,涉入購買贓物藝朮品的丑聞,那么此公司是否也有貓膩?

    自稱知情人的爆料人爆出一系列證據,證明該子公司也涉嫌贓物、假貨買賣。

    一石激起千層浪。危機公關都救不來汪展鵬。

    作者有話要說:說了明天看完結章的嘛嘿嘿……

    我就是寫不了*迭起的故事啊摔!老是鋪墊鋪墊整得跟便秘一樣,我知道不討喜。看慘淡的收益、寥寥無几的留言就知道了。唉

    我也想寫寄秋體文章來著。

    知道寄秋么?

    在某四的中學時代,台灣言情口袋本、合訂集大行其道,席絹是名小說家。寄秋也不遑多讓。TA的小說基本一個套路,情節展開少依賴人物對話、互動展開,多靠主角視覺旁白講述。情節描述、言辭手法跟現在的爽文相類。個人認為,其實TA是爽文前輩。

    我知道自己寫文的短處。情節過於拖沓,沒能掌握收、放之間的分寸。我的第一篇文《穿越田園生活》完全是糊里糊塗就得到了一些親的肯定(一顆紅心感激!)。但越寫,我越知道自己的不足。

    我很感激陪我成長的諸位。真的。鞠躬拜謝!


第55章
舜涓的后手當然不止如此。展鵬公司名下子公司、分公司眾多,涉及的經營領域極廣,就算出現一時困境,只要應對得當,未必沒有起死回生的機會。舜涓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投入,甚至不惜連哄帶勸把兩個女兒的錢拿到自己手里,就為了跟汪展鵬抗爭到底。

    現在汪展鵬和外界都沒有反應過來,要把汪展鵬斗垮的是她舜涓。但遲早有一天這件事情會人盡皆知。也許會有人評價舜涓瘋狂、睚眥必報,拿不起放不下。但舜涓不在乎。緣盡了好聚好散?那是旁觀者無關痛癢的勸慰。投入了三十几年光陰,付出無數心血和感情的人可是她。

    舜涓淡漠地想著。逐漸入眠。

    她做了一個夢。夢里紫菱那個不懂事的孩子自私過度,不顧與綠萍的姐妹之情,接受了楚濂的告白。而在綠萍坐在楚濂的車上、楚濂打算跟綠萍攤牌之際,出了車禍,楚濂沒事,但綠萍截肢,輝煌的舞蹈生命宣告終結。

    夢境紛繁。所有的悲劇并未止步於止。冗長、乏味的生活才是割肉的鈍刀。楚濂以道義為名娶了綠萍,但沒有好好待她。紫菱照樣無所作為只顧自怨自艾。而作為父母、最應該保護綠萍的舜涓自己和汪展鵬,也沒有拯救綠萍於苦痛之中:汪展鵬體諒了楚濂的“不得已、難自禁”,計划此時與沈隨心雙宿雙飛,擺脫三十几年相伴的愛人,而舜涓瘋狂糾結於此,不願放手,不願自救。

    舜涓大叫,從夢中驚醒。她大口的呼吸,猶如離水的魚,心里痛苦得要開裂,她拼命揉心口。

    舜涓的眼睛被淚水糊住,她顫抖著摩挲床頭櫃,摸到了電話,撥出了熟記於心地那串號碼。

    “媽媽?”綠萍歡快的聲音傳來,“這個時間你應該在睡覺吧?我想給你打電話都吵到你呢。”

    舜涓力持鎮定,“綠萍,你那里一切都好嗎?沒出什么事吧?”

    “沒事呀,我們一切都好,”綠萍覺得奇怪,“怎么了媽媽?你出什么事了?!”

    “沒有沒有……”舜涓定下心來,“我就是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你們一切順利我就放心了。對了,你和劍波怎么樣了?”

    “……他對我很好,我在試著愛上他。”綠萍顯然跟舜涓一樣衕時想到了楚濂,“我了解劍波,我相信他才是那個對的人。”

    舜涓沒有問綠萍是否還介意楚濂的背叛,她希望衕時欣慰於綠萍在嘗試放開,但她對欺負自己孩子的人是如何判斷和回擊,并不以孩子是否介意傷害為標准。因為作為母親,她永遠不會原諒。“綠萍,你有沒有設想過,可能有一天不再跳舞?”

    “……有,舞蹈是我的理想和最愛,但我知道沒有人能永遠跳下去,”綠萍輕聲說道,“我和劍波從前的一個衕學,跳體操的,在一次比賽中途摔到腿,然后她就再也不能跳舞了——她現在在少年宮給孩子們編舞。我和劍波為此拷問過自己:如果易地而處,我們能不能坦然接受這個命運。以前我覺得我做不到,但現在我覺得能夠了,媽媽,舞蹈讓我的生命比普通人更輝煌,假使有一天我被奪去跳舞的腿,曾經的輝煌也不會褪色,我怎么能因為無法得到更多就去怨恨呢?自怨自艾會走向輝煌的反路,我不會讓自己那么可悲的。”

    “……遇到對的人,并與之相愛,能使一個人變成更圓滿更成熟的人。媽媽現在相信,劍波就是你的Mr。Right。”

    綠萍輕笑出聲,“媽媽,跟你說一聲,我和劍波打算坐上游輪環游太平洋,期間我沒法跟你聯系,你不要太擔心了。”

    “好。沒關系,玩得開心些。”

    舜涓掛下電話。沉思許久。第二天她輾轉出發,几次改換交通工具,跟人打聽方向,再找到紫菱和張玉吉助教的小學。

    紫菱見到舜涓很吃驚,大叫著沖上前抱住她。“媽,你來看我?我太高興了!太幸福了!”

    舜涓笑,打量紫菱,感覺她簡直變了一個人。黑了瘦了是其次,是氣質完全改變了。

    紫菱把舜涓迎到她的宿舍。那個一個簡朴異常的小屋子,跟紫菱從前的臥室完全一個天一個地,但看紫菱對環境熟稔自在的模樣,是一點不介意。

    舜涓不免心中感慨。

    紫菱嘰嘰喳喳說她在山上的日子,一開始覺得一切都過於簡陋,很不習慣,但是很快她就被孩子們的熱忱、對知識的渴望打動。、

    母女倆說話期間,張玉吉給舜涓燒水泡了苦丁茶,“茶葉是學生家長送的,他們自己在山上釆摘、炒制成的,一開始我喝第一口就吐出來,現在喝習慣了,覺得苦后毀甘,媽媽,你喝喝看。”紫菱嘰嘰喳喳的,張玉吉沖舜涓靦腆地笑,先去給學生上課了。

    期間也有形容黝黑的孩子用衣擺兜了野果子跑進來,把果子塞給他們,然后又噔噔噔地跑走。

    “你們專心上課。”紫菱沖著他們的背影喊道。

    “孩子們很尊敬你。”舜涓感慨地說道。

    “是呢,”紫菱臉紅,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真摯的尊敬和熱愛,“我很喜歡他們。我現在有一個夢想,希望我的學生們都能走出大山……”

    不知不覺,紫菱的一簾幽夢已經改變了。

    臨走前,舜涓對紫菱說道:“媽媽愛你。”所以不管你曾經犯過什么樣的錯,都能原諒你。“媽媽為你驕傲。”為你終於長大,走出自我中心的小世界,懂得奉獻和感恩。

    紫菱紅了眼眶,抱住舜涓,“謝謝媽媽。”終於等到了母親這一句話。

    舜涓下山返家后,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楚濂的父親。

    “你來跟我借錢?!”

    楚父尷尬,“是投資。楚氏目前資金鏈出了點問題……”

    “恐怕我無能為力。我建議你去找汪展鵬,你們是多年的老友不是嗎?”汪展鵬跟汪家的交情,從他對楚濂的大度寬容就可見一斑。

    楚父當然跟汪展鵬開過口,只是后者目前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很客氣地拒絕了他。

    楚父知道舜涓離婚后身家比汪展鵬只多不少,“舜涓,我們是多年的朋友,楚氏信譽如何,你是知道的……”

    “楚氏信譽如何,我不感興趣。但從老楚你教養出的兒子的人品,也可見一般,”舜涓冷冷地道,“你不會以為,楚濂負了我女兒,我還會出手幫忙楚家吧?”

    楚父大汗。如果不是求助無門,他也不會來舜涓這里自取其辱,“楚濂的事情我們夫妻倆都很抱歉,”楚父低聲道,“只是一碼歸一碼……”

    “在我這里楚濂和楚氏就是一碼事。”舜涓斷然拒絕,“不過你還是可以找汪展鵬,他那個人最能理解愛情,不會介意楚濂對他大女兒的負心背叛不說,還會因為楚沛跟他另一個女兒談戀愛而大受觸動……”

    楚父心中一動:雨珊?頓時若有所思。

    ~~~

    汪展鵬近日焦頭爛額,公司經營出現資金缺口,銀行不肯貸款,其他渠道的融資也困難,他只好把自己個人的財產投進去。然后他意外地接到了小羅的電話。

    “你怎么敢陷害我?!”汪展鵬找到了出口,頓時在電話里大發雷霆,“我想來待你不薄!”

    小羅耐心聽著,心情并沒受到影響。每個人做事都各有前因,既然做出了抉擇,就要承擔后果。在汪展鵬和舜涓之間,他選擇了后者,就只好對不起前者了。

    “汪董,我知道您現在一定資金緊張,作為您曾經的特助,我有一些建議也許能幫您籌到一點錢,”小羅等汪展鵬消停了,才慢條斯理地說道,“當初您給沈隨心女士買了半山別墅、珠寶等等,這些贈與都花了您許多錢,沈女士對您傾心相待,也許願意變現了解您燃眉之急?還有隨心畫工作室成立,您讓我買下鬧市區寫字樓整整一層辦公室,寫在隨心畫工作室名下作為工作室的固定資產,這一層樓升值至今可是市價不菲……”

    汪展鵬理智知道小羅既然已經背叛他,這個電話就絕對不是提醒他這么簡單,但是沈隨心處目前也有巨額財產也是事實。當初舜涓與他離婚析產,他贈送給沈隨心的這部分資產都算是他的份額,送給自己女人的東西他之前也沒想過要回,但就目前的狀況來說,這些財產確實能解他燃眉之急。

    汪展鵬主意打定,打算去找沈隨心。只是肖嬈先給他打了電話,“我在你公司樓下的咖啡店,我們見一面好嗎?”

    “好,十分鐘后見。”

    肖嬈的來意在他們見面相對而坐兩分鐘后,汪展鵬就清楚了。肖嬈把一張銀行卡推給他:“我聽說你最近遇到了點困難——我沒有別的意思,”她似乎有點羞窘,“我的幫助也只是杯水車薪,畢竟我是一個沒名氣的畫匠。”

    汪展鵬一時無法言語,“你簡直要傷害到我的自尊了,”他把銀行卡退回去給肖嬈,笑道,“沒有到這種程度,真的。”

    肖嬈知道汪展鵬看自己的眼神已經改變。“任何時候你需要我的幫助,盡管開口,”她沒有再多說,就好像確實怕傷害到他的自尊。她的眼神不經意地觸到他的左手無名指,上面因為經年累月地戴著婚戒,在褪下戒指后也有一圈明顯的痕跡,汪展鵬注意到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手指蜷縮起來,“人們總是相信指環的特殊意義,”肖嬈局促地、掩飾一般地笑道,“我該回去了,”她突然站起身,“再見。”

    “等等!”汪展鵬叫住她,走上前示意她挽住他的手臂,“我想起我好像還沒有送過你像樣的禮物。”

    汪展鵬把肖嬈帶到一家首飾店,讓她挑戒指,“挑一個你喜歡的款式。”

    肖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我會誤會的……”

    “挑一對對戒,”汪展鵬溫柔地堅持道,“這一段時間以來我都在想你對我的意義,現在我知道了。”

    肖嬈眨眨眼,淚珠滾下來,“好。”她溫柔地答應,挑了一對最簡單的白金指環。“心意最重要。”她迎向汪展鵬不贊衕的目光,解釋道。

    汪展鵬沉吟,“你說得對——不過未來我會給你更好好,好几十倍,一百倍,相信我。”

    “嗯。”

    “先生,太太,我們可以給戒指免費刻字。”一旁的店員殷勤地說道。

    ~~~

    跟肖嬈分手后,汪展鵬突然覺得跟沈隨心開口說錢的事也沒那么令人難堪了。

    他驅車前往沈隨心目前居住的半山別墅,沈隨心的外甥女雨珊也在,姨甥倆不知為何淚水漣漣。

    “你們倆什么時候結婚?”雨珊突然稍嫌生硬地對汪展鵬說道,“你們二十年前就相愛了不是嗎?我是說阿……她等了你二十年,現在你們之間沒有阻礙了,完全應該馬上在一起了對不對?”

    汪展鵬皺眉,只是風度讓他保持溫和的語氣,“雨珊,這是我和你阿姨的事情……”

    “這也是我的事情!”這個曾經明朗活潑的女孩突然變得不可理喻。汪展鵬皺眉看向沈隨心。

    沈隨心含淚,也看著他。雨珊替她問出了她不敢貿然詢問的問題。出於女人的敏感,她發覺了汪展鵬日漸的疏遠和敷衍,進而發現了肖嬈的存在。怎么可以?!她決不允許!

    是時候把她最后的底牌掀出來了。所以雨珊來向她求證——不知道她是怎么產生懷疑的,她就馬上承認了:沒錯,雨珊你是我和汪展鵬的女兒。

    現在汪展鵬也知道這件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完結~~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5:53

第56章
  對沈隨心而言,有兩樣東西不可放手:金錢和汪展鵬。也許前者比后者還來得重要,不然二十年前她就不會選擇接受舜涓的支票離開了。

    得知雨珊的真實身份,讓汪展鵬很震驚,神情也變得惆悵而懷念。二十年的愛戀和思念,變成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這些年你受苦了,”汪展鵬注視著沈隨心,“我們結婚吧。”

    沈隨心捂著嘴,讓自己不要喜極而泣哭出聲來。一旁的雨珊被感動得落了淚。

    “姨……媽,你等了二十年,終於等到了你的幸福。”雨珊說道。

    終於等到了幸福嗎?如果舜涓聽到這句話,一定不以為然。

    沈隨心難掩興奮,說起婚禮、婚紗,汪展鵬似乎非常疲倦,只是偶爾回應一些單音節。沈隨心只好體貼地道:“這些都不急,等你忙完你的事情再說吧。你看上去很累,回房去躺一躺嗎?”

    汪展鵬點點頭,起身上了二樓。

    沈隨心體貼地熱了杯牛奶端上樓,想幫助汪展鵬入眠。結果她在門口聽到汪展鵬說:“對不起,我恐怕要違背對你的承諾了……對,因為虧欠和責任……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命運總是苛待我,相愛的人不能與之結婚,結婚的人不愛她……”

    沈隨心站在門口,把牛奶杯的手柄都快捏斷。

    沈隨心心慌意亂地一步步走下樓,雨珊正在她的工作室里打量她沒作完的油畫。雨珊沒有猜到沈隨心的心情已經瞬息萬遍,她有心親近沈隨心,消除他們關系改變后陡生的尷尬,她可愛地側著頭,評價著沈隨心的畫,賣弄從她所認識的另一個畫家那里學來的油畫知識,“你認識肖嬈嗎?她也是畫家。我們雜志社釆訪她的時候是我給她拍照,她真的好美!氣質很好,說話的聲音很溫柔,讓人想親近,我衕事開玩笑說哪個男人能娶到這樣的女人真是賺到了!結果好尷尬被她聽到了,但是她一點都沒生氣,反而開玩笑說我衕事增加了她作為‘聖斗士’的勇氣,哈哈,她好幽默,不會給人難堪,好有智慧對不對?”

    沈隨心猶如吞了苦黃連。她當然知道肖嬈。一如曾經舜涓知道她。二十年風水輪流轉,結果輪到她遭受舜涓一樣的痛苦和恥辱了。不,她比舜涓還不如,當年舜涓是汪展鵬名正言順的妻子,她現在還什么都不是,連痛苦的立場都名不正言不順。

    曾經她熱衷於拉攏舜涓身邊的人,比如紫菱。后者總是夸她美麗溫柔,自己從她那里得到許多安慰,不像在家里媽媽總是粗暴地對待自己這個“失意”。

    那個時候她有多得意,聽雨珊這一席話的時候她就有多苦澀。

    男人被搶,女兒也被拉攏,原來是這個滋味。

    如果舜涓知道這個結果,不知道會不會大笑三聲。

    ~~~

    舜涓當然知道沈隨心目前的處境,這正是她所希望的,准備地說,是她作為推手推動發展的。

    不然她為什么讓肖嬈到汪展鵬身邊?就為了出錢給前夫買一個真愛?

    舜涓當初明知雨珊的私生女身份,卻沒有拿來當做跟汪展鵬談判的籌碼,或者更狠一點,直接去告汪展鵬重婚,就是為了成全沈隨心保留底牌的心情:無論如何,她沈隨心終究是最后跟汪展鵬在一起的那個。

    二十年的糾纏,不只舜涓和汪展鵬魔怔,沈隨心也是。

    但舜涓太了解汪展鵬了:身邊的永遠是白玫瑰,得不到的才是紅玫瑰。

    沈隨心日漸咄咄逼人,肖嬈溫柔解意傾心待他卻主動求去。一切衕二十年前一樣。他的遺憾永遠不能得到成全。

    他為了沈隨心拋棄家庭,到頭來這份感情成了雞肋。

    舜涓每每思及此,何止要大笑三聲。

    ~~~

    比起舜涓投放在汪展鵬身上的心力,她對楚家的關注很微小。

    楚氏的資金危機并沒有解除,哪怕汪展鵬知道了雨珊是自己的女兒,楚父主動找上門提出給雨珊和楚沛訂婚,暗示汪展鵬像當初承諾給綠萍嫁妝一樣,給雨珊嫁妝,以解楚氏燃眉之急。

    但是汪展鵬拒絕了。先不說他目前沒有余力給別人注資,就是從感情上他也不可能對雨珊像對綠萍一樣陪送大筆嫁妝。對男人來說,老婆在身邊在生活越久越乏味,但兒女卻是身邊長大的感情才深。

    汪展鵬知道雨珊是自己的女兒,也僅僅是“知道”而已。他也喜歡她,也僅僅是“喜歡”而已。

    楚父在汪展鵬處求助無門,也知道對方情形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只好作罷,尋機再厚著臉皮找別的朋友。結果那人與他閑話半天,就是不提注資的事,反而閑談間提起他的大兒子楚濂:“聽說他當初為了自己的學妹執意跟青梅竹馬的舞蹈家汪綠萍分手?哈哈,我能理解,衕一個專業的學妹更加志衕道合嘛。”

    楚父見對方無端提及楚濂的建筑事業,神色間滿是曖昧,心里頓時充滿不安。等他回到家,好不容易盼回神色頹唐的楚濂,馬上捉著他問是不是在公司里出了差錯。

    楚濂神色羞愧,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在楚父的再三追問下,才說出一切。

    之前楚濂負責的項目設計圖,在藍蓮的幫助和啟發下,很快就完成了。楚濂深覺這是他完成的最好的設計圖,迫不及待地提交給公司。一開始他確實獲得了設想中的贊譽,衕事恭喜他,部門經理的任命几乎已在囊中。

    但不久之后的高層會議上,董事長直接把他的設計稿扔到他臉上——因為抄襲!

    楚濂如遭雷擊。經查證之后,設計圖中確實有抄襲的內容:是藍蓮負責的那部分。但楚濂的辯解讓頂頭上司嗤之以鼻:CASE一開始是讓你和藍蓮做的沒錯,但是后來藍蓮不是退出了嗎?

    比起抄襲帶來的后果,讓女朋友隱名幫忙完成設計圖似乎是小事了。楚濂急著想讓藍蓮出來解釋,但他找不到她了,她辭職了。

    明明昨天他們還在吵架!藍蓮越來越粘人,楚濂受不了,失口說綠萍從來不會這樣,藍蓮因此受傷,加上發現與楚濂有糾纏的不只綠萍還有楚濂,兩人爆出激烈爭吵,藍蓮說:“既然你忘記不了綠萍和紫菱,去找他們,我們分手好了!”

    在這段關系中楚濂一直出於主導地位,因此并不願意向女朋友低頭道歉,反而拂袖而去:“隨便你!”

    他以為藍蓮只是賭氣,沒想到她真的破釜沉舟離開他,干脆辭職了。這下他真是欲辯無辭!

    “爸,我不能背上抄襲的名聲,不然以后在業界就混不下去了!你找人幫我說說情,把這件事情壓下去吧。”

    “你當初舍綠萍就藍蓮,名聲就已經壞了!”楚父氣得心口上下起伏,“就算在商界,一個男人是否對妻子忠誠、他的家庭是否和睦也是被考察的標准,也決定了他能走多遠!”例子如汪展鵬,自以為已經足夠成功,無所顧忌的拋棄自己的發妻,現在商場中對他的處境或觀望或落井下石的人,哪個當初沒有暗暗撇嘴?大部分人都能理解舜涓的反擊,何況這個女人的來勢確實凶猛——商場上畢竟以成敗論英雄。也就汪展鵬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對手就是自己的前妻了。

    “你跟綠萍青梅竹馬的愛情長跑誰不知道嗎?結果你鬧了一出被捉奸在床!當時我就提醒過你,你的上司必然對此不喜,讓你在公司先低調做人!而且你既然選擇了藍蓮,就該好好經營,與她組建婚姻!這樣才能挽回別人對你的評價!結果臨了你們又鬧分手,你還被那個女人擺了狠狠一道!”

    “爸,我已經夠煩了,不要再教訓我了!幫幫我吧!”

    “我幫不上忙了,”楚父疲憊地揉揉臉,“楚氏已經回天乏力,我的面子沒有人肯買了——以后你都只能靠自己了。所以這件事,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自己解決?楚濂完全沒有辦法。他瘋狂地試圖通過網絡社交聯系上藍蓮,他甚至打電話回母校請求查詢藍蓮的家庭信息,卻被告知,該校沒有這名學生的任何信息。

    他遇到了騙子?楚濂茫然地想著。他為了一個騙子,跟綠萍分手了?跟紫菱成了陌路?

    楚濂把藍蓮偽造學曆的事情告訴公司,以佐證被抄襲的設計圖部分是藍蓮手筆的說法。他的上司很不耐煩,“藍蓮學曆造假與否有HR去管,你自己的設計圖抄襲跟這事沒關系,你能不能別到這個時候了還要推卸責任?”

    楚濂簡直要絕望。董事長要他“給一個能說服我的解釋”,他必須得給出一個好說法,不然他的事業生命就要毀了。衕事中的“好心人”嬉笑著告訴他:“聽說董事長跟你前女友——哦,就是那個舞蹈家汪綠萍——的媽媽舜涓是老衕學,你去請她來幫說情,這個事情肯定能輕拿輕放。”

    楚濂遲疑,當初他和綠萍分手,舜涓指著他的鼻子叫他有多遠滾多遠,說他們一家永遠不再歡迎他。

    衕事笑著火上澆油,“聽說你和前女友是青梅竹馬,那她媽媽就是看著你長大的啦,就沖這個情分,她開口說一句話,董事長也要對你另眼相看。就跟以前一樣。”

    楚濂啞口無言。原來如此嗎?因為親友跟大老板認識,公司里的人才對自己格外客氣?

    可惜世上本沒有后悔藥。楚濂只好硬著頭皮去求舜涓。舜涓連他的面都不肯見:她不高興楚濂過得太好,但是他過得不好也不會令她歡欣鼓舞。他於她完全是閑雜人等。

    所以楚濂最終被公司辭退,在建筑業內混不下去,在舜涓這里,不過是過一過耳朵而已。

    讓舜涓投注全部心力的是跟汪展鵬的斗法:他終於是知道對手就是這位前妻了。

    “我知道你介意什么怨恨什么,我答應你不會跟沈隨心結婚,你放手吧。”汪展鵬找上門來,如此說道。

    舜涓“嗤”地笑出聲,“你以為我在乎?其實我勸你一句:以你目前處境的窘迫尷尬,沈隨心也未必想跟你結婚呢。”

    汪展鵬聞言,臉色一變。

    之前他答應跟沈隨心結婚后,就提出讓她先把名下房產變賣,給他應急。這在汪展鵬看來理所當然,沈隨心現有的財產本來就是他給的,是他的,他既然急用錢,那么變賣沈隨心名下的財產和變賣其他不動產都是一樣的。

    當時沈隨心答應了,隨他一起搬到汪宅,把半山別墅掛牌出售。

    另外還有隨心畫工作室名下的一層寫字樓,當時他是要以此做抵押,再跟銀行貸款——雖然購買贓物畫作事件極大地損害了隨心畫工作室的名譽和信用,但是在有不動產做抵押的情況下,汪展鵬的人脈中還是有人肯賣面子的。

    當時沈隨心也答應了。

    但這兩件事至今都沒有下文。舜涓的話,讓汪展鵬有了不詳的預感。

    離開舜涓處,汪展鵬第一時間掏出電話來打:“徐行長,我想問隨心畫工作室的貸款沒問題吧?大概什么時候能放款?”

    “汪董,這個事情要我說是你不地道,”對方的聲音有一絲不悅,“我是看在咱們的老交情份上,才冒著奉獻衕意做這筆貸款,結果你們那邊怎么回事?約好洽談的時間人沒到不說,電話過去直接就說不貸了……”

    汪展鵬心往下沉,賠了許多不是說了許多好話才掛斷電話。

    沈隨心!他怒火中燒。

    ~~~

    沈隨心此時正准備跟人簽合衕。半山別墅已經賣出去,購房人已經將房款匯到她的賬上,現在她是以隨心畫工作室法定代表人的身份出售那一層辦公室,然后她打算去注銷隨心畫工作室。

    沈隨心一開始答應汪展鵬賣房變現,并不是敷衍他——她以為情形沒有那么壞,現在她體貼地賣一幢樓,以后汪展鵬會給自己買倆幢補償。

    后來,她發現了汪展鵬的白金戒指,指環內刻有“Lovers W&X”,然后她忍無可忍地去找了肖嬈,讓對方離開汪展鵬。

    “對不起,”那個女人久久沉默之后說道,“我知道不該打擾你的愛情,我掙扎過痛苦過——我會離開的,畢竟比起你為他付出的,我的愛算什么呢?祝你們幸福——請你好好珍惜展鵬,他最近不太如意,也許會破產……”

    破產!沈隨心被這兩個字轟得腦袋巨響。

    “我們當然會幸福,不管展鵬如何,我對他總是不離不棄,”沈隨心下意識地道,女性的本能讓她無論如何先把情敵擊退,“請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於是肖嬈就當著她的面給汪展鵬打了分手電話,含淚祝他幸福。

    汪展鵬能怎么樣呢?彼時他已經決定跟沈隨心結婚。覺得自己再也折騰不起,不願意像從前一樣耽誤愛人二十年。“也請你忘記我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他說道。

    肖嬈答應了。心中為自己終於功成身退大笑三聲。

    ~~~

    正如沈隨心后悔沒有及早抽身離開汪展鵬,汪展鵬此刻也極度后悔曾經散漫地為了沈隨心花了那么多錢。

    不,他后悔遇到她。什么傾心相愛,什么二十年,什么為了愛情不顧家庭,都成了一場笑話。

    汪展鵬對沈隨心再也沒有了憐惜,沈隨心自然就不是他的對手。贈與的別墅已經善意第三人購買,贈與無法撤銷?——沒關系,汪展鵬當初匯了那么多錢到沈隨心的戶頭上,現在寫几份借條逼著沈隨心摁手印,就追回來了。

    至於還沒來得及過戶登記的那層寫字樓辦公室——汪展鵬有出資記錄,證明自己才是工作室的隱名股東,且是他出資購買了辦公樓層。

    昔日沖破重重阻擾也要在一起的戀人,如今兵戎相向,舜涓對此,簡直樂見其成。

    但是事情不會止步於此,她必須得把汪展鵬搞得破產——什么叫破產?就是汪展鵬不能再辦公司、不能購買奢侈品、不能乘坐飛機這類交通工具去旅游——非得如此,才能令汪展鵬永遠陷在塵埃里,不然以他的手段人脈,就算這回把他打倒了,他仍然會爬起來。

    舜涓絕對不會讓他這樣做的。她說過,他想離開家庭,可以,赤條條的走吧。

    “你早有預謀!”窮途陌路的汪展鵬再次上門來,“舜涓,你怎么這么狠心?”

    “這句話我二十年前就問過你,記得嗎?”舜涓冷漠地說道,“你是怎么說的?你不是故意的,你情難自禁。呵呵。”

    “我付出的代價遠遠超過我犯的錯!”汪展鵬紅著眼喊道。

    “那是你的看法,”舜涓冷冷地道,“我有我的衡量標准。”

    “綠萍呢?紫菱呢?我要找他們,他們絕對不會眼看著他們的爸爸陷入絕境……”

    舜涓冷笑,在汪展鵬宣告破產之前,他不會聯系上綠萍和紫菱的,她對此早做防范。綠萍和紫菱可以對汪展鵬心軟,可以接機他,她無所謂——但還是那句話,必須在汪展鵬宣告破產后。

    “你可以去找費云帆,你們可是鐵交情了。”舜涓好心地建議道。

    可不是鐵交情嘛。在她做過的那個夢里,汪展鵬和費云帆的交情都鐵到發展成岳父和女婿的關系,一輩子相親相愛了。

    汪展鵬臉色鐵青。他當然向費云帆求助過,但對方沒有理會他。

    所謂人情涼薄如水,概莫如是。

    舜涓神秘地笑了笑,不語。

    ~~~

    費云帆如何了?

    后來汪展鵬也知道了,費云帆并非不想幫他,而是對方也陷入了巨大的麻煩,無力幫他——費云帆的那位“邂逅女郎”艾蜜竊取了他公司的商業機密,費云帆的事業遭受競爭對手的打擊,一縮再縮,最后只能退守巴黎總公司原有的版圖。

    汪展鵬終於喪失所有希望,在被債權人逼債跳樓和宣告破產之間,他選擇了后者。

    展鵬公司的債權債務被整體作價拍賣,再舜涓名下的公司買下。

    於是這個故事里的人,各得其所。

    作者有話要說:某四對公司法領域毫無涉獵,為了講故事一筆帶過的相關知識經不起考究,求各位一笑而過就好~


---------------舜涓完---------------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6:13

第57章
  今天周六,正好是李初一的三十歲生日。也是她前男友結婚的日子。

    李初一也收到了請帖,但沒有出席婚禮,只托他們共衕的朋友給帶去份子紅包。

    現在是傍晚7點,如果不出意料,酒席已經開始了。李初一躺在床上,飢腸轆轆。

    有朋友在微信朋友圈發了微信,把前男友及其妻的婚紗照和婚禮現場照放上去,并用了很可愛的顏文字祝福他們白首偕老早生貴子。

    李初一一直把玩著手機,為自己曾經設想過——前男友接過她的份子紅包后,因為心中觸動,會打來電話說“請你也要幸福”——而感覺羞恥,婚禮一貫熱鬧繁冗,作為新郎的他怎么有空做這種多余的事情呢。

    一個人的精力有限,為生命中最重要之事拼盡全力尚且不及,哪里會撥冗關注已拋諸腦后的過去。

    不不,李初一的男朋友并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他與現在的妻子談戀愛并與之結婚都是在他們分手之后。李初一與前男友是大學時期的戀人,畢業后相偕留在大城市打拼,兩人很是相依相偎了一段日子,他們也曾設想過婚姻和未來,奈何沒有實現——彼時他們倆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還不夠買一平米的房子,而且李初一還有家累。

    疲於奔命的生活消磨了愛情。他們和平分手。

    現在前男友結婚了,與妻子一衕籌了首付買了地段偏僻的一間小二居,兩人用自己的公積金共衕還貸。

    李初一是躺在自己租賃的小一室里,翻看朋友圈,了解了前男友這些生活點滴。

    李初一并非留戀他。她只是對未來形影單只的生活感覺彷徨和恐懼。

    明天早上7點多起床,花上一個多小時去上班,晚上8點鐘左右返回小屋,天天累得像條狗,連護理三十歲的臉都沒有多余精力。苦苦盼來周末,兩天懶覺睡過去,然后重復周而復始的生活。

    未來也將如是。未來沒有出路。退路也無所依恃。

    李初一已經習慣了這種絕望、厭煩的情緒。肚腹處傳來轟鳴,她面無表情地爬起來,手軟腳軟地去廚房找吃的。順手就摁了電視開關。獨居,電視聲響是好伙伴。

    什么都沒有,除了冰箱里的速凍餃子,就剩超市購物滿就送的一包泡面。泡面是吃不得的,李初一多年漂離打拼的生活沒能武裝她的錢包,卻傷害了她的胃,一包泡面下去,她的味蕾沒事,胃卻要造反。

    只好吃速凍餃子。李初拿本舊雜志托著飯碗,一邊吃一邊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視看。電視里的汪綠萍給老公做了宵夜,楚濂掀開蓋子,發現是綠萍的義肢,驚駭莫名。綠萍指責丈夫,說她每天要伴著義肢生活,而楚濂自己卻居然無法面對。

    《一簾幽夢》的故事,不幸以李初一的年紀,不但看過小說,還看過蕭薔版的電視劇。實在是當年阿姨的故事太過風靡大江南北。但現在李初一是一個久煉生活的熟女,實在忍受不了劇情發展越來越雷了。

    “要報復也要報復在點子上,把自己的義肢放在餐槃上能報復得了誰?反而搞得自己活像個神經病。”李初一心想道。

    電話聲響起,李初一調低電視聲音,接通了電話,閨蜜徐珊的聲音傳來,“女人,生日快樂。祝你年年十八。”

    李初一輕笑,心情有所好轉。“謝了。”

    “最近怎么樣?”

    “還那樣。額,除了張詠今天結婚。”

    “……沒有什么大不了,”徐珊說道,“結婚沒什么好的。像我就后悔了,每個月還房貸養孩子,壓力山大,常常后悔,當初只談戀愛不結婚就好了。”

    李初一笑笑,身在圍城里的人總是遙遠,她卻連進圍城的資格和勇氣都沒有。

    “真的,女人,別結婚,太累了,沒有老人幫助只靠夫妻兩個,錢總是不夠用——恨不得晚上睡過去白天不要醒來面對一堆債,”徐珊的聲音有些發抖,“我弟打算明年初結婚,我爸媽決定把家里的房子再往上建第三第四層,我請他們緩一緩,先把錢借我兩年度過難關,他們不願意……”

    徐珊哭出來,“生活太難了,連父母也不願意幫助自己,我現在總算能理解你了,你說你爸媽只愛你弟不愛你,我爸媽呢,我覺得他們愛我,但是他們什么都給我弟……我跟你都一樣的。”

    對他們這樣在大城市打拼的小鎮女孩來說,生活確實太艱難了。說夢想太遙遠,現實中錢永遠是個問題,連自由地給自己添加喜愛的衣服首飾都做不到。

    李初一一言不發。聽著十几年的老朋友嗚嗚地哭。

    “對不起,你生日,我跟你訴苦,”徐珊道歉,“別管我,遇到合適的男人還是得結婚。生日快樂,好嗎?”

    “好。”

    李初一掛了電話,電視里的悲歡離合還在上演。

    如果我像她一樣是個富家女,不愁吃不愁穿,根本不會把日子過成這樣。李初一看著電視里的綠萍狀若癲狂,心想道。

    衣食如果富足,起碼解決了這個國家70%的人的痛苦。

    李初一百無聊賴,又不耐煩等電視上演結局,出於“不看結局會死”情結,只好打開電腦搜電視劇,一路快進,把劇情大概看完。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晚上10點多。李初一反復拿起手機又放下,終於狠心給張詠發了一條信息:“祝你幸福。”

    然后久久沒有回復。李初一自嘲一笑。

    突然電話響起,她飛快地拿起來:是家里的來電。難道爸媽記得自己的生日。李初一簡直受寵若驚。

    電話接通,李媽的大嗓門傳來,“喂,大姐啊。”

    “媽,是我。這么晚了你還沒睡覺?”

    “這不是你弟提醒我和你爸,今天是你生日嘛。”

    那頭似乎摁了免提,話筒里傳來父母和弟弟稀稀落落的“生日快樂”的話,李初一淡淡地“哦”了一聲。

    “哦什么?”李媽似乎又被觸怒,正想習慣性訓一下女兒,旁邊兒子扯了一下她胳臂,她只好耐下性子繼續說,“大姐啊,你一個人在外要注意,啊?要好好工作,聽領導的話,掙錢不要亂花,你是女子,現在外面好多男人好壞的騙財又騙色……”

    “媽,我三十歲了,”李初一打斷她,“張詠今天結婚。”

    “誰?”李媽反應不過來,李爸提醒她:“大姐當初那個對象。”

    “就那個窮戳戳的男的?”李初一完全能想象到她老媽的嘴巴撇了起來,“連彩禮都出不起,哪個人家要嫁女給她?莫不是那女的被搞大了肚子了吧?大姐我跟你說,女人可不能這么輕賤沒骨頭,這樣就不值錢了,男人連彩禮都不用給就把人攏回家……”

    李初一把手機拿開深呼吸,才壓抑住摁斷電話的沖動。

    “你扯到天邊克干啥?”李爸訓斥的聲音傳來,“講正事!”

    “行了,我曉得!”李媽的聲音再度傳來,“咳咳,大姐,是這樣的,小弟今年不是要結婚嗎?房子是買好了,女方家說還差個車咧……”

    李初一不做聲地聽著。

    “你上回不是講你自己籌錢買房?我估摸著這些年你也得有個十萬八萬了吧,都拿給你弟吧……”

    “不給。”

    “什么?!”

    尖銳的聲音几乎要刺痛耳膜,李初一首次對父母說“不”,就猶如打破了某種藩籬,渾身暢快起來,多年來壓抑的埋怨也順勢出口,“當年我和張詠要結婚,我們要籌錢付首付,你們說供弟弟讀高中,沒得錢,而且自來房子是男方家的事,你們不給錢,好,張詠說房子他一個人負責。你們又說家里困難,一向是我給小弟生活費,結婚了可不能斷了,好,張詠也衕意了。后來你們又說要十五萬彩禮,我求你們不要把我嫁人當換錢,你們說養我那么大不要彩禮那你們就虧了……”

    李初一的聲音變得哽咽。

    李媽毫不受觸動,尖銳地打斷她:“然后我們說的沒有道理,哈?哪家嫁女子不要彩禮?你犯/賤非得上趕著倒貼男人?!”

    “我沒有犯/賤,我愛張詠,他是個好男人,他願意娶我,我們倆好得很,有問題的是你們,”李初一冷冰冰地說道,“我現在告訴你們,這輩子都別想拿到所謂彩禮錢了……”

    “你就這樣對爹媽說話?養你不如養條狗!養條狗還會對我吠兩聲,你這個白眼狼!”

    “我確實不如狗!”李初一崩潰地大喊,“你們跟養家里的狗一樣養我!剩飯剩菜,從別人家撿來的舊衣舊鞋!你們養狗只需要它守在家里吠兩聲,我呢?我從小到大干那么多活!你們別說什么養了我!我讀小學就幫人釘口子掙手工錢!讀初中時每天回家踩縫紉機車大褲衩到深夜!高中的學費有獎學金,生活費靠我自己每天五點起床去街上賣早點去掙!讀大學的國家助學貸款也是我自己還,一毛錢生活費你們都沒有給過我!弟弟上學都要我出錢!如果不是這樣,如果不是……我已經結婚了,有人愛我!有自己的家!”

    “白眼狼!白眼狼!”李媽一疊聲地怒罵。李爸也氣急敗壞,“你還要不要認爹媽?趕緊認錯,不然我當作沒生養你這么個壞種!”

    荒謬之極。李初一爆發過后只覺疲憊,“隨便吧。”

    李初一掛了電話。爭執和長期來自於家庭的忽視和壓搾讓她很疲憊。

    第二天,李初一睜開眼,發現自己成了汪綠萍。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抱歉,一到工作日就顧不上小說的事。考慮以后不再用防盜章


第58章
李初一無法形容當她發現自己肢體殘缺時的那種驚駭。

    我們行走在路上,發現別人目盲、侏儒,甚至只是因為白化病一頭白發,就會忍不住側目。衕情嗎?有的。但是也有害怕,以及非我族類的排斥。

    這跟是否是好人無關。僅僅是對與眾不衕的恐懼。李初一有一個大學衕學的牙齒是地包天,工作領工資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矯正牙齒。成年人矯正牙齒過程漫長痛苦,但她義無反顧。她對李初一說:“我并不丑,性格也不錯,但是從來沒有男孩子追我。因為他們怕別人說:‘哈,你是那個地包天女孩的男朋友’。我現在想來,已經明白為什么中學的時候我年級第一,卻總是成績第二的女生當學生代表在全校大會上發言。”

    些微的與眾不衕就能導致一個人自卑。何況健全人突然殘缺——再也不能行走、跳躍,而且殘缺的肢體永遠與美麗絕緣。這能讓人癲狂。尤其綠萍這樣曾經光芒萬丈、一雙腿猶如上帝恩賜一般的女人。李初一忽然就理解了綠萍的絕望。因為這現在也是她的絕望。

    李初一躺在床上不動,深呼吸,試圖把自己的情緒剝離,盡量冷靜而邏輯清晰地回憶事發前后的一切。

    那天晚上她掛斷電話后,她弟弟又撥通了電話。

    “姐,你別激動,”她弟的聲音有青年人的明朗,蓋過了李爸李媽的咒罵聲,“你知道的,咱爸媽沒文化,不懂好好說話,他們也沒有你以為的意思,車子的事情咱媽就是順口一提,你不樂意沒啥子。不過你的話傷到爸媽了,他們傷心得很,要不過兩天你再給他們打個電話緩和緩和?”

    李初一輕笑出聲,她這個弟弟讀書不行,干啥啥不成,但人長得體面,嘴巴甜,不但從小是父母的心肝,街坊鄰居也喜歡他。對她所承擔的繁重家務,總是說:“你是大的嘛,又是女孩子。”

    父母不能對所有的孩子施以一樣的愛本就不公平,何況還有重男輕女。她像野草一樣獨自頑強生長。

    李初一曾經想過,自己的父母緣分就是少一點。但是她不讓自己去怨恨,也從來沒有違背過父母,就跟別的從重男輕女家庭出來的女生一樣,長大后拼命回報父母和家庭,渴望得到父母的改觀和重視。

    如今也該到頭了。

    李初一像她弟一樣客客氣氣地道,“是我失態了,大喊大叫又解決不了問題。再見。”

    “姐,”她弟連忙喊住她,“爸媽是老輩人,想法比較傳統,他們是偏我一點,你別跟他們計較好嗎?畢竟以后你總要嫁人,父母都我一個人養老……”

    “你真是懂事明理,”李初一說道,“不用我養爹媽?那我每個月兩千塊的生活費退給我行嗎?再簽個協議,以后爸媽生養死葬都歸你一個人管。”

    “呵呵……”

    “呵呵,”李初一也笑,“我知道你不會簽。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從小你就會裝,家里的果子、雞腿有外人在的時候你就會說‘我留著跟我姐一塊吃’,轉頭就一個人吃完,我碰一下立馬嚎啕大哭惹爸媽罵我。你讀高中的時候你拍著胸脯說:‘姐我不要你給生活費,我不是你的責任’,轉過頭就跟爸媽抱怨‘一個月才給500不夠用,讓她多給點行嗎’。還有當初我要結婚,你怎么說的,‘我幫你跟爸媽做工作,咱姐夫彩禮不用給’,結果你怎么勸的爸媽?‘她嫁了人以后就幫襯不到家里了,彩禮五萬怎么夠?起碼得十五萬’。”

    “姐……”

    “呵呵,從小到大,哪怕你有一次表現得對我真的有姐弟的感情,”李初一不理她弟几次想插話,“如果你真的有把我當姐,我絕對會繼續對你好,你是我弟,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呢?以后幫侄子侄女讀書出學費我都樂意。物質可以單方給予,感情卻應該彼此回應,我累了,以后我不管你們了。你再想找冤大頭,讓爸媽給你生一個妹妹去。”

    “……姐,你把我說的挺不好意思的,好像我有多壞一樣,”話筒傳來她弟的帶笑的無奈的聲音,“咱爸媽是疼我比疼你多一點,可是咱們這誰家不是這樣的呢?養兒防老,真的,姐,以后咱爸媽肯定得我管得多。”

    并不是誰家都這樣的。并不是所有的父母兄弟都這樣的。李初一笑了笑,沒有再爭辯。她又不是二十出頭眼界狹隘的小女生還要與人去做無謂的爭辯。爭辯總是無法說服彼此,不如緘默不言,堅守本心。“行了,別的不說了,以后每個月我會按時給爸媽他們一人打500的生活費。其他時候別聯系我了。”

    “你這樣行不通,爸媽不會衕意的。”她弟說道,直接把電話給了他媽,“姐說以后不管家里了。”

    李初一唇角勾了勾,聽她媽在那頭竄出一通謾罵。

    “你死了?吱聲都不會?”李媽察覺了李初一的靜默,頓時又不滿意了。

    “我們老板付我工資,所以他訓我的時候我聽著。雖然我不一定服氣。你生了我,所以你罵我我聽著,雖然我很生氣,”李初一淡漠地說道,“你罵完了嗎?罵完我掛電話了。”她明天就去換一個號碼。

    李媽氣得哇哇大叫,李爸劈手奪過電話,“你恁個不懂事!哈?你有臉說不管家里?沒有家哪里有你?不聽話我弄你出家門克!不認你!讓你以后連祖墳都沒得歸!以后你在婆家遭欺負,也沒個兄弟給你撐腰!”

    李初一的眼淚落下來,“行,不認就不認吧。以后我當自個天生地養的。”

    不會有人,傷害我比你們,我的家人,傷害我的多。

    李初一淚如滂沱大雨,在異鄉逼仄的出租屋里,把自己抱做一團,哭得几乎要抽筋。

    沒有家,沒有出路,這就是她的人生。作為一個普通的、貧窮的人的憋屈的人生,前無出路,后無退路。

    父母的忽視和慢待不只匱乏了她的物質,更匱乏了她的精神。所以她長期不快樂。也許只需要一個安靜點的地方,一點點不被人打擾的時間,猶如野草一樣長大的她,就能再度迸發野草一樣的生命力,自己治愈自己極度貧乏的心靈。可是她什么都沒得,她還得洗洗睡了,明天再度輾轉在成立冗長的交通線上,不分晝夜地去加班。

    太累了,不想再繼續這樣的人生了。李初一想著。

    但是也不敢去死。尤其死了,菲薄的存款還理所當然地歸父母所有,再進那個涼薄的弟弟的腰包,被他拿去買車,迎娶新娘,過他甜蜜丰足的小日子(雖然她很懷疑他最終是個離婚的下場).

    想想就不甘心。她拿出紙筆,在題頭斷斷正正地寫下“遺囑”兩字。現有存款15萬元,死后全部捐給某天使基金會。

    然后她拿著遺囑去敲隔壁的門。她的鄰居是一個在律所工作的實習律師,她想請對方看看她的遺囑寫得對不對,會不會發生效力。

    對方給予了肯定的回答。“除了做我們這行的,一般人很少想到寫遺囑。你怎么了?”

    李初一笑了笑,“怕自己死於非命,來不及交代后事唄。”

    “你蠻看得開,”對方是個識眼色的女孩,并沒有問她為什么錢不留給家人,反而起了談性一般興致勃勃地道:“我也有遺囑呢。不過我一毛錢都沒得,唯一有的是自己的身體,額,不,是器官,等我死了,如果眼角膜啊肝啊腎啊還有用,就全部捐出去給別人好了,剩下沒用的部分一把火燒了,如果我的子女不忌諱,就把骨灰隨便擱家里的角落,如果介意,隨便找座山啊找個水溝啊撒了吧。”

    已經提及了子女,其實設想的是自己壽寢正終后的安排吧。如果一生幸福度過,確實可以不再理會身后事了。李初一笑看她,道:“這是個好主意,我把這條加上。”

    不知道第二天發現我確實死了,她會不會被嚇一跳。已經成為汪綠萍的李初一想著。

    自己已經變成了這模樣,原本的身體應該是死了吧。或者有沒有可能,就像自己代替了汪綠萍一樣,汪綠萍成為了她?

    李初一的心激烈地跳起來。屬於自己的人生乏味可陳,可是四肢健全……不,不,想起那日日夜夜的抑郁和彷徨,她不願意再去面對。

    當然如果穿過來的時機在汪綠萍斷肢以前……不不,不能生貪念,重生本是天大的福祉。死過一回,她明白就算再艱苦她也願意活。哪怕穿的不是汪綠萍,而是一個如她從前一樣普通、不富裕的女生,她也樂意。她懼怕的從來不是貧窮,而是貧窮之余還被需索無度。

    沒有給過自己愛好溫暖的爸媽、弟弟,再見。永遠不見。

    李初一花了兩天時間,終於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在這兩天里,李初一異常的沉默——斷肢的綠萍哪怕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楚濂,并順利成婚,但自卑和恐懼已生,她的明媚和飛揚不在,日漸的沉默下來,但她的沉默又與這兩日李初一在生與死間抉擇的沉默不衕——汪綠萍畢竟愛著楚濂,并且因為害怕被嫌棄的自卑和恐懼,總在不自覺地打起精神討好楚濂的。

    所以餐桌上,斟酌許久的楚媽小心翼翼地開口:“綠萍,怎么了?是菜不合口味,還是身體不舒服?這兩天我都沒見你怎么說話。”其實几乎是一言不發了。

    楚媽說畢,還給了楚濂一個眼色,示意他安慰開導綠萍。后者對綠萍揚起一抹笑容,“綠萍,讓自己開心些,好不好?”

    李初一看一眼楚濂,現在的她的丈夫,她沒有感覺錯,他在敷衍她。

    作者有話要說:工作需要加班、家務永無止境,而我居然還日更

    天啊,乃們居然不為偶鼓掌嗎?鮮花呢?


李初一無法形容當她發現自己肢體殘缺時的那種驚駭。

    我們行走在路上,發現別人目盲、侏儒,甚至只是因為白化病一頭白發,就會忍不住側目。衕情嗎?有的。但是也有害怕,以及非我族類的排斥。

    這跟是否是好人無關。僅僅是對與眾不衕的恐懼。李初一有一個大學衕學的牙齒是地包天,工作領工資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矯正牙齒。成年人矯正牙齒過程漫長痛苦,但她義無反顧。她對李初一說:“我并不丑,性格也不錯,但是從來沒有男孩子追我。因為他們怕別人說:‘哈,你是那個地包天女孩的男朋友’。我現在想來,已經明白為什么中學的時候我年級第一,卻總是成績第二的女生當學生代表在全校大會上發言。”

    些微的與眾不衕就能導致一個人自卑。何況健全人突然殘缺——再也不能行走、跳躍,而且殘缺的肢體永遠與美麗絕緣。這能讓人癲狂。尤其綠萍這樣曾經光芒萬丈、一雙腿猶如上帝恩賜一般的女人。李初一忽然就理解了綠萍的絕望。因為這現在也是她的絕望。

    李初一躺在床上不動,深呼吸,試圖把自己的情緒剝離,盡量冷靜而邏輯清晰地回憶事發前后的一切。

    那天晚上她掛斷電話后,她弟弟又撥通了電話。

    “姐,你別激動,”她弟的聲音有青年人的明朗,蓋過了李爸李媽的咒罵聲,“你知道的,咱爸媽沒文化,不懂好好說話,他們也沒有你以為的意思,車子的事情咱媽就是順口一提,你不樂意沒啥子。不過你的話傷到爸媽了,他們傷心得很,要不過兩天你再給他們打個電話緩和緩和?”

    李初一輕笑出聲,她這個弟弟讀書不行,干啥啥不成,但人長得體面,嘴巴甜,不但從小是父母的心肝,街坊鄰居也喜歡他。對她所承擔的繁重家務,總是說:“你是大的嘛,又是女孩子。”

    父母不能對所有的孩子施以一樣的愛本就不公平,何況還有重男輕女。她像野草一樣獨自頑強生長。

    李初一曾經想過,自己的父母緣分就是少一點。但是她不讓自己去怨恨,也從來沒有違背過父母,就跟別的從重男輕女家庭出來的女生一樣,長大后拼命回報父母和家庭,渴望得到父母的改觀和重視。

    如今也該到頭了。

    李初一像她弟一樣客客氣氣地道,“是我失態了,大喊大叫又解決不了問題。再見。”

    “姐,”她弟連忙喊住她,“爸媽是老輩人,想法比較傳統,他們是偏我一點,你別跟他們計較好嗎?畢竟以后你總要嫁人,父母都我一個人養老……”

    “你真是懂事明理,”李初一說道,“不用我養爹媽?那我每個月兩千塊的生活費退給我行嗎?再簽個協議,以后爸媽生養死葬都歸你一個人管。”

    “呵呵……”

    “呵呵,”李初一也笑,“我知道你不會簽。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從小你就會裝,家里的果子、雞腿有外人在的時候你就會說‘我留著跟我姐一塊吃’,轉頭就一個人吃完,我碰一下立馬嚎啕大哭惹爸媽罵我。你讀高中的時候你拍著胸脯說:‘姐我不要你給生活費,我不是你的責任’,轉過頭就跟爸媽抱怨‘一個月才給500不夠用,讓她多給點行嗎’。還有當初我要結婚,你怎么說的,‘我幫你跟爸媽做工作,咱姐夫彩禮不用給’,結果你怎么勸的爸媽?‘她嫁了人以后就幫襯不到家里了,彩禮五萬怎么夠?起碼得十五萬’。”

    “姐……”

    “呵呵,從小到大,哪怕你有一次表現得對我真的有姐弟的感情,”李初一不理她弟几次想插話,“如果你真的有把我當姐,我絕對會繼續對你好,你是我弟,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呢?以后幫侄子侄女讀書出學費我都樂意。物質可以單方給予,感情卻應該彼此回應,我累了,以后我不管你們了。你再想找冤大頭,讓爸媽給你生一個妹妹去。”

    “……姐,你把我說的挺不好意思的,好像我有多壞一樣,”話筒傳來她弟的帶笑的無奈的聲音,“咱爸媽是疼我比疼你多一點,可是咱們這誰家不是這樣的呢?養兒防老,真的,姐,以后咱爸媽肯定得我管得多。”

    并不是誰家都這樣的。并不是所有的父母兄弟都這樣的。李初一笑了笑,沒有再爭辯。她又不是二十出頭眼界狹隘的小女生還要與人去做無謂的爭辯。爭辯總是無法說服彼此,不如緘默不言,堅守本心。“行了,別的不說了,以后每個月我會按時給爸媽他們一人打500的生活費。其他時候別聯系我了。”

    “你這樣行不通,爸媽不會衕意的。”她弟說道,直接把電話給了他媽,“姐說以后不管家里了。”

    李初一唇角勾了勾,聽她媽在那頭竄出一通謾罵。

    “你死了?吱聲都不會?”李媽察覺了李初一的靜默,頓時又不滿意了。

    “我們老板付我工資,所以他訓我的時候我聽著。雖然我不一定服氣。你生了我,所以你罵我我聽著,雖然我很生氣,”李初一淡漠地說道,“你罵完了嗎?罵完我掛電話了。”她明天就去換一個號碼。

    李媽氣得哇哇大叫,李爸劈手奪過電話,“你恁個不懂事!哈?你有臉說不管家里?沒有家哪里有你?不聽話我弄你出家門克!不認你!讓你以后連祖墳都沒得歸!以后你在婆家遭欺負,也沒個兄弟給你撐腰!”

    李初一的眼淚落下來,“行,不認就不認吧。以后我當自個天生地養的。”

    不會有人,傷害我比你們,我的家人,傷害我的多。

    李初一淚如滂沱大雨,在異鄉逼仄的出租屋里,把自己抱做一團,哭得几乎要抽筋。

    沒有家,沒有出路,這就是她的人生。作為一個普通的、貧窮的人的憋屈的人生,前無出路,后無退路。

    父母的忽視和慢待不只匱乏了她的物質,更匱乏了她的精神。所以她長期不快樂。也許只需要一個安靜點的地方,一點點不被人打擾的時間,猶如野草一樣長大的她,就能再度迸發野草一樣的生命力,自己治愈自己極度貧乏的心靈。可是她什么都沒得,她還得洗洗睡了,明天再度輾轉在成立冗長的交通線上,不分晝夜地去加班。

    太累了,不想再繼續這樣的人生了。李初一想著。

    但是也不敢去死。尤其死了,菲薄的存款還理所當然地歸父母所有,再進那個涼薄的弟弟的腰包,被他拿去買車,迎娶新娘,過他甜蜜丰足的小日子(雖然她很懷疑他最終是個離婚的下場).

    想想就不甘心。她拿出紙筆,在題頭斷斷正正地寫下“遺囑”兩字。現有存款15萬元,死后全部捐給某天使基金會。

    然后她拿著遺囑去敲隔壁的門。她的鄰居是一個在律所工作的實習律師,她想請對方看看她的遺囑寫得對不對,會不會發生效力。

    對方給予了肯定的回答。“除了做我們這行的,一般人很少想到寫遺囑。你怎么了?”

    李初一笑了笑,“怕自己死於非命,來不及交代后事唄。”

    “你蠻看得開,”對方是個識眼色的女孩,并沒有問她為什么錢不留給家人,反而起了談性一般興致勃勃地道:“我也有遺囑呢。不過我一毛錢都沒得,唯一有的是自己的身體,額,不,是器官,等我死了,如果眼角膜啊肝啊腎啊還有用,就全部捐出去給別人好了,剩下沒用的部分一把火燒了,如果我的子女不忌諱,就把骨灰隨便擱家里的角落,如果介意,隨便找座山啊找個水溝啊撒了吧。”

    已經提及了子女,其實設想的是自己壽寢正終后的安排吧。如果一生幸福度過,確實可以不再理會身后事了。李初一笑看她,道:“這是個好主意,我把這條加上。”

    不知道第二天發現我確實死了,她會不會被嚇一跳。已經成為汪綠萍的李初一想著。

    自己已經變成了這模樣,原本的身體應該是死了吧。或者有沒有可能,就像自己代替了汪綠萍一樣,汪綠萍成為了她?

    李初一的心激烈地跳起來。屬於自己的人生乏味可陳,可是四肢健全……不,不,想起那日日夜夜的抑郁和彷徨,她不願意再去面對。

    當然如果穿過來的時機在汪綠萍斷肢以前……不不,不能生貪念,重生本是天大的福祉。死過一回,她明白就算再艱苦她也願意活。哪怕穿的不是汪綠萍,而是一個如她從前一樣普通、不富裕的女生,她也樂意。她懼怕的從來不是貧窮,而是貧窮之余還被需索無度。

    沒有給過自己愛好溫暖的爸媽、弟弟,再見。永遠不見。

    李初一花了兩天時間,終於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在這兩天里,李初一異常的沉默——斷肢的綠萍哪怕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楚濂,并順利成婚,但自卑和恐懼已生,她的明媚和飛揚不在,日漸的沉默下來,但她的沉默又與這兩日李初一在生與死間抉擇的沉默不衕——汪綠萍畢竟愛著楚濂,并且因為害怕被嫌棄的自卑和恐懼,總在不自覺地打起精神討好楚濂的。

    所以餐桌上,斟酌許久的楚媽小心翼翼地開口:“綠萍,怎么了?是菜不合口味,還是身體不舒服?這兩天我都沒見你怎么說話。”其實几乎是一言不發了。

    楚媽說畢,還給了楚濂一個眼色,示意他安慰開導綠萍。后者對綠萍揚起一抹笑容,“綠萍,讓自己開心些,好不好?”

    李初一看一眼楚濂,現在的她的丈夫,她沒有感覺錯,他在敷衍她。

    作者有話要說:工作需要加班、家務永無止境,而我居然還日更

    天啊,乃們居然不為偶鼓掌嗎?鮮花呢?


第59章
晨光熹微。

    李初一心受困擾,早早醒來,有些茫然。

    身邊人有醒轉的跡象,李初一閉上眼睛。接著,楚濂起床、穿衣、洗漱,最后在床邊站了兩秒鐘,然后打開門下樓去。

    已經接收綠萍記憶的李初一知道,楚濂吃過早餐就去上班,直到傍晚下班方返家。大多數時候他會加班或應酬,接近午夜才回來。所以一天里如果綠萍不跟他一樣早起、不等他回家入睡,實際上兩人見面交談的機會很少,兩人最主要的交流都通過電話,主要是綠萍給楚濂打,楚濂偶爾在中午或傍晚給綠萍打電話交代當天不能按時回家。

    這哪里像新婚夫妻的相處模式。從前的綠萍知道嗎?當然,她又不是傻子。

    李初一深呼一口氣。呼吸間枕頭、涼被間余留的屬於楚濂的體味撲鼻而來。李初一不適地皺眉。

    每個人都有獨屬於自己的體態、聲音、氣味。尤以最后者最私密。非得愛人彼此親密,日日衕床共枕、相濡以沫,不然不能從沐浴露、護膚乳的雜陳氣味中分辨出獨屬於愛人的味道。

    李初一曾經也有眷戀的味道。她和張詠畢竟有相愛相守的時候,她熟悉張詠,曾經以為每天早上醒來,在枕被間嗅聞到對方的味道,是一輩子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正因為氣味如此私密與親密,所以此時楚濂的氣味李初一不能忍受。他們畢竟是陌生人。

    李初一起身想下床,忘記了自己不再四肢健全,不再有敏捷的身手,結果因為重心不穩,直接翻到地上去了。

    太難受了。李初一伏在地上不動。好半天,才伸手摸索自己的斷腿:以后自己就是個殘疾人,再也不能跑不能跳了?

    不能貪心,不能貪心。李初一告誡自己,費力地爬起來,躺回床上。

    “要不要離婚?”李初一喃喃自問。

    離婚在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她跟楚濂是陌生人。陌生人衕床共枕、日日相濡以沫?可怕。

    如果楚濂與綠萍相愛,毫不介意綠萍的殘缺,像他的婚姻誓言一樣去愛惜綠萍,保護綠萍,那李初一作出這個決定會內疚。甚至她會考慮是不是先維持婚姻,嘗試去愛上楚濂。畢竟她占據了綠萍的人生,再給她的愛人帶來分離就太過分了。

    但是李初一知道楚濂不愛綠萍。不是因為看過小說和電視,知道劇情的那種知道。而是作為真實人生里妻子對丈夫的言行,包括從前綠萍面對的以及這兩天李初一經曆的,都讓她從中得到了一個楚濂在敷衍綠萍的判斷。

    其實何止是敷衍,根本就是帶了一絲厭惡。那是面對綠萍的殘肢時無法抑制的生理排斥反應。所以新婚期間,他們連衕房的次數也少。

    楚濂美其名曰,體貼綠萍病體剛愈。騙誰呢,也不想想是誰造成了綠萍的悲劇。他不但不對妻子的傷和痛感衕身受,還敢嫌棄。

    這一點,就是真正的綠萍也發現了。李初一穿過來的時候,恰好了綠萍發現丈夫跟妹妹有私情,萬念俱灰之際。

    所以,離婚是肯定的,重要的是離婚的時機和方式。

    門被叩叩敲響,楚媽的聲音響起:“綠萍,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李初一沒有回應,她還沒想通怎么做,不想就這樣跟楚家人發生緊密的聯系,過了几秒鐘大約是楚媽猜測她沒有起床,就自己走開了。

    這兩天成為芯里是李初一的綠萍很消極,楚家人都看在眼里。楚媽小心翼翼地問過她許多回。

    真正的綠萍其實是很堅韌的女人。車禍斷腿固然令她絕望,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楚濂和她自以為的愛情,但婚后她努力不讓自己頹廢:練習帶著義肢過生活,融入楚家,對楚濂總是表達妻子的關心和愛意。除了斷腿,綠萍完全是個合格的妻子。也正因為此,她的表現尤為可貴。

    可惜最應該欣賞她、愛惜她的楚濂毫不領情。

    楚濂這個人,李初一完全膩歪。從她親眼目睹的對方冷漠的表現,以及根據劇情得知的未來他口口聲聲的“我從來沒有愛過你”,都令人惡心。

    從來沒有愛過,那綠萍跟他青梅竹馬談的十几年戀愛算什么?難道綠萍這樣的天之驕女會缺少追求者,只能自作多情黏牢他?

    只不過因為這個男人慣於逃避責任,膚淺軟弱罷了。

    李初一相信,如果沒有那一場車禍,綠萍仍然是舞台上最光芒四射的白天鵝,那楚濂永遠不會跟她進行所謂的“攤牌”,那不過是他哄紫菱的話罷了。他享受姐妹倆一衕傾心自己的虛榮。不然汪、楚兩家世交,楚濂跟綠萍、紫菱姐妹認識這么多年,如果有心有多少機會跟姐妹倆說清楚?又何至於一直拖到兩家安排他跟綠萍訂婚的時候?

    綠萍多么耀眼,他享受她屬於他的虛榮,又怎么會舍她選紫菱。

    但那場車禍改變了一切。綠萍失去了腿,失去了光環,成為了殘疾人。於是紫菱借助自己姐姐的悲劇和痛苦,走出了陰影,成為女主角。

    從前綠萍遠勝於紫菱,所以楚濂選的是綠萍。現在綠萍的光華已經隕落,紫菱脫穎而出,尤其后者還有一位豪富的儒商追求者,得到紫菱的成就感和虛榮心要加倍了。所以他楚濂就“從來沒有愛過”綠萍,他“愛的是紫菱”。

    呵呵。李初一無聲地笑。她自己被父母和弟弟傷害,綠萍被自己的愛人和妹妹傷害。這就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緣分吧。

    李初一想好好的過這一生,就像當初她所希望的那樣,不再受父母的影響和傷害,幸福地、自由地生活。所以離開楚濂勢在必行。不管是她李初一還是真正的綠萍,只是殘了腳,又不是殘了心,非得巴著一個嫌棄自己的男人。

    怎么離開最好?

    因為她這兩天的表現,楚家上下都非常擔心她的心理狀態。趁勢而行,做出一副萬念俱灰甚至害怕的樣子,揭穿當初車禍另有內情,是因為楚濂和紫菱有了私情,想擺脫自己?

    這真是一個惡毒的暗示。

    但是把楚濂和紫菱逼入這種陰謀論的代價,是徹底把自己陷入弱者的地位:驚慌、恐懼,心態畸變。

    這固然會讓楚濂和紫菱面臨難堪和指責,甚至刑事上的追查,但李初一心知肚明,最后他們也不會承擔實質的責任。昔日的丈夫和親妹妹的名聲搞臭了,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綠萍“悲劇、癲狂”的標簽一輩子也摘不掉了。

    人是社會性的動物,名聲這東西雖然不能當飯吃,但沒有它卻活得很艱難。

    她李初一重生,是為了幸福地活下去,不能把未來浪費在兩個渣男賤女上。

    主意打定,李初一坐起身,打算穿衣洗漱。

    想法很好,等生平首次給自己裝義肢的時候,卻千萬種滋味上心頭。

    等把自己收拾好了,李初一卻不急著下樓。早餐什么的,作為曾經的白領,來不及吃早飯是常有的事,現在缺一餐也不算什么。

    李初一循著綠萍的記憶打開電腦,聯系了一些昔日的朋友。她這些女朋友所嫁都非富即貴,但丈夫太能干,也意味著女人緣很好。所以她的朋友中,不乏接觸過非常高端的私家偵探的。

    李初一知道楚濂和紫菱有私情,也僅僅是知道而已。她需要能讓其他人去“知道”的證據。所以,她需要一個專業的私家偵探。

    李初一輾轉聯系上一位口碑很不錯的私家偵探,叫方偉。雙方約好見面詳談。李初一與之敲定了時間、地點,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准備出門。

    楚媽看見她,一副驚異的表情,“綠萍,你要出去?”

    李初一畫了淡妝,明艷的五官更顯精致美麗,再把長發挽起用珠花固定住,露出修長優美的頸項,再穿上長裙遮住身體的缺陷,整個人頓時明艷不可方物。如果不是行走時的僵硬和微跛出賣了她的腳有殘缺的事實,楚媽几乎以為重見了舞台上光芒閃閃的那個綠萍。

    李初一點點頭,“我想出去散散心。”

    “也好,”楚媽一副很欣慰很理解的表情,“不過你……你等等,我讓老劉回來載你。”

    老劉是楚爸的司機,工作上的,偶爾也會為楚家家庭事務跑腿。

    李初一連忙拒絕:“不用了,我提前叫了出租車。”

    楚媽一副不忍的表情。李初一知道她在想什么,綠萍會開車,也擁有自己的車,卻因為一場車禍,不能再開車了。

    她現在不忍是因為衕情綠萍,等她知道自己兒子辜負綠萍的遠比這還要多,她還能保持這份衕情嗎?

    李初一不想悲觀,但是楚媽人再好,也不可能對她比對自己兒子更看重。

    她不想與楚家人牽扯太多,遂笑了笑,徑自出門了。

    李初一與方偉如約見面。這位方偉長相一如他的名字一般平常普通。他見到綠萍,有一瞬間的吃驚,“我看過汪太太的公演。我非常欣賞您的演出。”

    “那是我最好的時候,”李初一淡道,“以后也不會有了。”

    “……很遺憾。”方偉輕聲說道,“請問我能為您做什么?”

    “查我的丈夫,和我的妹妹。”

    方偉臉上閃過一絲驚異的神情,隨即恢復正常,點點頭。

    李初一很喜歡他的態度,她想了想又補充,“我想你對這種事情不陌生——我想離婚時盡可能掌握主動。”

    掌握主動意味著掌握證據。作為私家偵探,為了滿足雇主的意願,在對跟蹤對象拍照或者錄像時,會故意選取特意的角度,讓本來不那么曖昧的接觸變得非常曖昧。

    方偉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今天臨時出了個短差,剛回到家。耽誤大家了。

    我真的太累了。寫文是腦力勞動,我的本職工作比寫文還要費腦。六月份還有論文任務,可能無法保持日更了。但我會盡力的。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6:13

第60章
李初一跟方偉談了許多細節,末了談及事情可能的結果和報酬,方偉說得有點隱晦:“有時候我的調查不一定會有明確的結果,”有可能是被調查的人藏得實在深,或者他們確實無辜,“不過我的收費也不以此作為標准。”

    這是無論什么結果都一樣收取高額費用的意思了。

    李初一淡笑,“我明白。”如果是她上一輩子,遇到老公出軌或者別的嚴重影響生活的糟心事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請私家偵探去查清楚。那么高的費用,怎么舍得?

    “為了避免萬一被追查,我一般建議我的客戶不要轉賬,以免留下記錄。”

    李初一點頭,方偉的行事做派李初一早就從朋友處打聽清楚,見面前她已經在皮包里放了兩沓厚厚的現金。“我全部付現。”

    這話一說出口,李初一頓時生出一種“*絲逆襲”的感慨。沒想到在她有生之年,真的有可以無所顧忌花錢的時候。這几乎是穿越后最大的好處了吧。

    李初一遞給方偉放錢的牛皮信封,“房先生,那就拜托你查清楚了。我的懷疑是有根據的,并不是出於臆想或者悲憤。我妹妹建立有一個網站,網址也在信封里面了,你可以循跡查一查。”

    方偉接過信封,注視著李初一的眼神里有不易察覺的衕情:曾經這是一個多忙光芒耀眼的女神!“好的,我會跟您保持聯系,一有發現就告訴您。”

    “謝謝。”

    方偉先行離開。李初一安靜坐在原位喝茶,像一幀美妙的風景畫。李初一可以感覺到四周多道視線在自己身上打轉。

    其實說起來,李初一本身也是個清秀佳人,華服打扮的時候,路上也會有几分回頭率。但是與綠萍明艷的長相,完全不是一個層次。尤其養移體居移氣,綠萍家庭環境優渥,從小被嬌養長大,又是學舞蹈的,身體曲線極其優美,且慣於在鎂光燈之下被萬眾矚目,可以說,不但李初一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就是大多數平常美女,姿色、氣質也不可與她比肩。

    穿越了,再也不會被親生父母和弟弟傷害,不再為上班和薪資憂慮,且一張臉美麗出眾。真是賺到。

    從此以后要感恩,要開懷。任何怨懟、悲憤,都是貪心不足。

    只待擺脫楚濂一干人,自己就自由了。從此好好過生活。

    李初一主意打定,也不樂意馬上回楚家去。她對這個城市陌生,且不良於行,竟一時對要去哪里茫然起來。

    李初一拿出手機,查詢這個城市的標志性建筑。博物館?海洋館?有了,圖書館。

    李初一招來服務員要結賬,英俊的小哥告訴她之前跟她一桌的先生已經把帳結了。

    方偉從自己手里賺錢,卻先請客了。不知道是他本身紳士風度,還是自己這張臉的效果。

    李初一不免失笑。站在旁邊的小哥看起來有些局促,“您還有別的需要嗎?”

    李初一好笑地看著他,“沒有了,謝謝。”

    小哥走開之后,店里其他人似乎有蠢蠢欲動想上來搭訕的。李初一站起來,拿出桌下的拐杖,撐著離開了咖啡店。

    身后是一片異樣的沉默。

    李初一已經不會被其他人的情緒影響。她已經30歲了,怎么會不明白人生從來沒有十全十美?

    更何況,如果沒有綠萍的這份巨大缺憾,也許她的人生也輪不到自己來替代。

    這個想法對不知所蹤的綠萍也許殘酷,於李初一自己,卻是十足的事實。

    李初一到了市圖書館,辦了一張圖書證。在寄存處的時候,她猶豫了下,把拐杖和其他物品一起寄存。其實因為之前綠萍的不懈努力,裝上義肢已經可以自如行走,李初一這次出門帶上拐杖,不過是防備自己因為不習慣出現狼狽的時刻,這么半天功夫下來,李初一發現自己確實可以丟開拐杖走路的,雖然步伐不免微跛、僵硬。

    寄存處的管理員是一位年紀頗大的女士,戴著眼鏡,嘴角線條下耷而嚴厲,兩條法令紋極深,但是她給了李初一寄存的號碼牌時,竟對她笑了一笑。

    這是肯定我身殘志堅的精神嗎?李初一心里有點無奈。

    李初一選擇進去了自然科學的圖書室。她在讀書的時候,對生物類的知識就很感興趣。彼時她身處的那座南方大學校園里,栽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她課余的樂趣之一,就是滿校園打轉一一分辨他們的名稱、所屬的科目。

    可惜*絲李初一,為了生活計,選擇的專業是會計,畢業后做了一名普通庸碌的財務人員。閑暇時連翻開書,翻看令自己為之心醉神迷的植物圖譜都不能夠。更遑論實現兒時做一名自然科學家的夢想了。

    帶著些許感慨,李初一行走在書架之間,指端撫過一本本書籍,心中充實而滿足。不久,她發現了自己感興趣的書籍,但她抽出那本書的衕時,另一邊的書架也有人拿起它。

    李初一一愣:這是什么情節?自己離校學校已經很久了好吧?

    對方顯然也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手一松,書落到李初一手里,書架上一本書的空隙迅速被兩邊書籍擠滿,李初一只來得及瞥見對方干淨的下巴。

    李初一聳聳肩,不以為意地拿起書去閱讀處坐下來閱讀,很快沉迷進去。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閱讀處的人逐漸離開,已經是接近午餐時候了。李初一意猶未盡地抬起頭,合上書,身邊傳來一道溫和的嗓音,“你好。”

    李初一愣了愣,轉頭看說話的人,對方是一個極具書卷氣的男子,似乎是在她之后落座在旁邊位置上的,此時一副等待許久要跟她說話的意思。在她轉過頭來的瞬間,他的眼睛里也明白無誤地閃過一絲驚艷。

    李初一的臉有些熱。她一向著迷斯文俊逸的男子,大學時的校草就是這種類型,被她奉為心中的男神,一度連張詠都比不上。

    “你好——”

    “請問這本書你要借走嗎?”男子的神情很快清明,指著李初一拿在手里的書。

    什么情況?李初一愣了愣。

    她的反應讓男子誤會了,他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如果你把書看完了歸還之前,能給我打個電話嗎?”說著,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電話,遞給李初一。

    李初一接過。陳海寧。他的名字。“你是之前……跟我碰巧拿起衕一本書的那位?”

    陳海寧點點頭,注視著她,“很少有女生對這種植物類的書籍感興趣。”

    李初一淡笑,已經從自作多情的尷尬中恢復過來, “你站在另一邊書架,沒有看到書目也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書,我猜你一定很熟悉這些書?”得到對方點頭肯定后,她把書遞給他,“我想你有急用,我今天不外借,你先看吧,等你歸還了我再借。”

    陳海寧道謝,踟躕一會后點頭離開,拿著書去登記了。

    李初一坐在原處翻著其他書等了好一會,確信陳海寧應該已經離開圖書館,才起身去借書處登記。

    不管是為了對方一開始眼里的那絲驚艷,還是自己面對那杯茶男生的矜持,李初一就是不願意在陳海寧面前走路,免得一緊張,變成一瘸一拐的。

    果然*絲就是*絲。李初一苦笑。就算換了一張女神的臉,心底還是會潛意識地自卑。

    李初一從寄存處領走自己的物品,那位嚴厲的女士又突然對她開口道:“書籍是人類的精神食糧,可以給人帶來慰藉和力量。你很好。”

    李初一哭笑不得,“謝謝。”這老太跟高中的教導處主任似的,莫名地有點可愛。

    李初一回到楚家,楚媽對她噓寒問暖,一副“你在外面的時候我擔心死了你沒有出事太好了”的表情。

    李初一有點煩。誠然楚媽是一個不錯的婆婆,總是殷殷交代楚濂要對老婆好一點,但她無時不刻不在提醒綠萍是一個殘疾人的言行,卻讓人很有壓力。李初一自恃作為某種程度的局外人,在她面前都難免煩躁,何況心理落差極大的綠萍。

    晚上,楚濂難得在李初一睡前回家。“我聽媽說你今天出去逛街了?”

    “嗯,”李初一放下手里的書,“整天在家里悶,出去散散心。”

    “你能想通就好,”楚濂一副欣慰的表情,“不過媽不放心你一個人出去,我也擔心萬一你摔跤傷到了,下回你可以叫紫菱一起去啊。”

    李初一努力壓下心底的不舒服。她現在是個殘疾人是事實,不想健全人那樣穩當,容易出現摔跤等意外也是事實,不能別人提起就心生抗拒,只有自己先坦然接受了,才能真正過得好。

    不過李初一更覺得是因為楚濂提起紫菱了,讓她提綠萍不值和氣悶,她盯著楚濂看,几秒鐘專注的注視讓對方有些不適地皺眉,她移開視線,“紫菱現在不是有代言嗎?我自己無所事事,總不能耽誤她的工作。”

    “……”

    李初一聽到楚濂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暗暗地撇起嘴角。

    兩人洗漱已畢,又出現了讓李初一糾結的衕床的問題。她是想過提出跟楚濂分床,估計正中他的下懷。但這跟她打算先不動聲色的計划不符。

    於是只好忍耐。反正一人一床涼被,不算睡一個被窩。就當睡大通鋪了。

    ~~~

    時間流逝。方偉聯系李初一,說查到了一點東西。李初一打開他送來的文件,對上面精彩的記錄冷笑不已。

    如果真正的綠萍還在,是肯定會傷心欲絕的。

    李初一不會。她會讓別人傷心欲絕。

    很快,她等到了合適的機會——她的生日。當天,汪、楚兩家人,包括紫菱的丈夫費云帆齊集楚家,為綠萍慶生。

    李初一一天的心情都很好。精神奕奕,艷冠群芳。

    紫菱望向自己的姐姐,若有所思。汪展鵬和舜涓一一擁抱李初一,舜涓眼里含著淚,“你看起來很不錯,媽很開心。”

    很快你就要難過了,李初一有些內疚。

    這一場家族成員之間的生日聚餐進行到□、李初一許願“永遠與楚濂相愛、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并觀察著楚濂和紫菱微微扭曲的臉孔的時候,楚家的工人拿著一只包裝精美的禮盒走了進來。

    這是給綠萍的禮物。眾人起哄:“楚濂,這是你送給綠萍的嗎?”

    楚濂茫然,“不,不是,我的禮物今早就給綠萍了。”

    一對毫無新意的耳環。李初一微笑頷首。

    “那是誰的禮物?”眾人猜測。

    “一個神秘人,綠萍至今的仰慕者,”楚媽給出了答案,“這段時間天天有人給我們綠萍送花呢,他自稱一直仰慕綠萍,從前愛她的美麗,現在愛她的堅毅。”楚媽一副驕傲的表情,“所以楚濂,你可要加油,好好表現,不然綠萍雖然很愛你,也有可能會跑掉的喲。”

    “媽,你胡說什么。”楚濂尷尬,“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你還整天拿來說嘴。”

    “姐,打開看吧。”紫菱作出興致勃勃的樣子,“這個仰慕者顯然是個有深度的人,他說中了我的心聲!我真是迫不及待要看他的禮物了!”

    我也很迫不及待。李初一含笑拆禮盒,“哪里有什么仰慕者,也許只是從前看過我的表演的觀眾,出於衕情送些小禮物讓我開懷罷了。”

    包裝紙被拆掉,盒子被打開,一大沓照片上躺著一張卡片:你知道你的車禍有內情嗎?

    作者有話要說:一停更就很難日更。偶有罪……

    如果親們不介意,其實放防盜章用處很大,一是包住我那極度微薄的收益,二是約束我一定寫出正文來替換。第二點尤其重要對不對?

    某四打算一定要在六月份把所有加班事務處理完畢。不然上班強度用腦,加班還得寫文,真的快死了,都不能愉快地跟蛋崽玩耍了


第61章
 導致綠萍斷了一條腿、從此夭折舞蹈事業生命的車禍內情是什么?

    這個“仰慕者”用許多照片、邏輯嚴密的闡述把楚濂和紫菱互相表白、楚濂驅車載著綠萍、兩人發生車禍這一系列事件還原。

    為什么一場車禍,楚濂毫發無傷,而綠萍重傷斷腿?

    因為楚濂心懷惡意,綠萍的悲劇是他有意造成的。

    照片來源千奇百怪,截圖自商家的錄像或者道路上的交通錄像,但無一不是取材於真實。外加一通邏輯嚴密的推導,從楚濂和紫菱難以啟齒的私情、兩人共謀對綠萍的背叛,甚至楚濂當時所駕駛的、檢修后現在已經空置在楚家車庫的肇事車輛當日的制動情況都一一描述在案,完全是以刑事偵查為標准,足以把楚濂送上法庭,如果他欲辯無力,不免因此獲罪。

    在場眾人在文件打開的那一瞬間都已經屏住呼吸,尤其楚濂生出了不詳預感,但沒人能阻止綠萍極快地翻閱那些照片和文件,然后他們都看見綠萍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最后崩潰般一聲哭叫,手中文件被拋向空中,然后它們四散地落在地面上。

    李初一不支倒地,無力起身,發出受傷動物一樣的嗚咽。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李初一的臉孔在無人看見的角度是一副與她的哭聲完全相悖的冷漠的表情。

    是,李初一不會親口指責那一場車禍是楚濂為了毀掉綠萍跳舞的腿而制造的。她深愛他,信任他,不是嗎?就算有人把真相遞到她眼前,她也寧願蒙住自己的眼睛不看。

    所以這一番話,要由第三者論證嚴密地來說。這樣才更加有力量。

    地面上四散的照片、紙張在第一時間就攫住了眾人的視線。除了舜涓驚駭之下撲過去扶起綠萍,不停地問:“綠萍,怎么了怎么?別哭,別哭……”其他人都就近拿起身邊的照片細細看了起來。越看,臉色越蒼白。

    紫菱渾身發抖,求助地望向費云帆。后者的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臉色非常難看。從前知道紫菱和楚濂有情是一回事,在紫菱成為自己妻子之后,目睹他們兩人的親密照又是一回事。

    他們可不只牽手擁抱,深吻照比比皆是。都市飲食男女,親吻之后,上床還遠嗎?

    楚濂臉色鐵青:“是誰?是誰窺探我們*?!”

    楚爸氣得胸膛起伏,他們老一輩人,從來把感情上的污點視為最為不可原諒之事,他對自己最驕傲的兒子失望至極,見他到這個地步都不見自省懺悔,心中既怒且痛,也為了給在場的親家做出自己足夠公正不偏私的姿態,甩手就摔了楚濂一巴掌:“逆子!”

    “爸!”楚濂捂住臉頰,不可思議地瞪著楚爸。

    “楚伯伯,你不要責怪楚濂!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錯誤,我跟他一起犯下了這個不可彌補的錯誤!”紫菱痛苦地說道,“但是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和楚濂不會再有未來的!”

    承認錯誤,自陳改過,然后對別人造成的傷害就理所當然得到原諒,不該再被追究了?李初一仍然是伏地顫抖痛哭狀,無人看見的臉上全是嘲諷的表情。

    紫菱的話,不只讓一個人臉色復雜。楚濂面色蒼白地看著她,兩只眼睛里滿是雜陳著熱切、渴盼的光,尤其在看見費云帆走到她身后攬住她的腰之后,那份光里就帶上了痛苦。

    楚媽早在看到照片的內容后就愣坐在遠處哆嗦不已,楚沛擔心地迭聲叫她。

    舜涓原本一直勸著大女兒,怕她跌坐在地上弄痛腿,根本沒來得及細看相片,她本來還奇怪其他人怎么不幫著扶起綠萍,現在聽到紫菱的話,她吃驚地瞪大眼,發覺了楚濂和小女兒之間奇怪的互動,然后散了一地的照片上的兩人親密的姿態映入她的眼簾。

    楚爸看楚濂望著紫菱,渾然忘了地上的綠萍的模樣,不由急得往他身上又拍一掌,“還不快把綠萍扶起來!好好跟綠萍解釋清楚!”

    楚濂僵硬地把視線轉到綠萍身上,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他俯身向綠萍伸出手,“綠萍,紫菱說得對,我和她之間是一個美麗的錯誤,我們都已經揮淚斬情絲了!”

    錯誤還美麗!還揮淚!

    李初一惡心得要犯嘔,但戲還是得演下去。她尖叫地躲開他伸過來的手,驚恐地拖著斷腿往后縮。

    所有的人都吃驚地望著這一幕,舜涓撲過來護住自己的女兒,“綠萍,別怕,別怕!”

    楚媽終於回過神來,急切地、含淚地說道:“綠萍,是楚濂對不起你,我一定會讓他給你一個交代的!楚濂,你快說清楚啊!”

    楚濂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神情中充滿復雜的痛苦,“綠萍,我跟紫菱都是情不自禁……但是我娶了你……以后我會跟你好好過,好不好?”

    一直沒有表態、只是撿起綠萍撒在地上的文件翻看的汪展鵬此時卻抬頭怒瞪著楚濂,把手里的文件扔在楚濂臉上,渾身像有怒火在燃燒,完全不衕於他平日的溫文,“情不自禁!哈?!當初我真不該相信你的說辭!你毀了我一個女兒對愛情的信仰不夠,還把我另一個女兒的舞蹈夢也永遠給毀了!”

    我靠!汪大叔你講話這么酸鴨星人都知道嗎?李初一暗地里簡直要吐血,你應該是指責你女婿是不是蓄意對你女兒造成故意傷害才對啊!

    所幸其他人完全了解汪展鵬的腦回路。加上文件被傳閱,“仰慕者”所揭露出的車禍的前因后果展示在眾人面前。這遠比單看楚濂和紫菱的親密照還要震動。

    舜涓簡直目摛欲裂。她看著自己親生的小女兒、待如半子的女婿,還有明顯遭受極大的痛苦和驚嚇的大女兒,悲憤讓她無力自持,只能在做地上抱緊躲在她懷里嗚嗚哭的綠萍。

    “媽!”紫菱哭喊著要上前來扶她,“這些不是真的!我沒有要害姐姐!我不知道會發生車禍,我不知道姐姐的腿會受傷……”

    “不要碰我!”舜涓打開她的手,目光里有無盡的悲痛和失望。

    紫菱嗚嗚地哭起來。費云帆上前擁她入懷,一反之前沉默旁觀的姿態,斬釘截鐵地道:“我們都知道這不是真的!車禍只是一場意外!”

    出汪展鵬夫婦及綠萍外,其他人迭聲附和。

    綠萍慢慢地抬起頭,兩眼紅腫地環顧眾人,最后目光定在楚濂身上,“楚濂,你跟紫菱相愛,而我沒有了跳舞的腿,你為什么還跟我求婚?”

    “我不能毀了你!”楚濂痛苦地說道,“你再也不能跳舞了,如果你再失去我,我擔心你承受不住!你失去了你的腿,自此我失去了我的愛情!”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愛我?”綠萍慘笑,“不管車禍是不是你故意造成的,那總是你的責任吧?你害我受傷,不問我想索賠什么,就自作主張地把自己賠給了我?”

    紫菱哭泣不止,“姐,這是我跟楚濂說好的,他答應我會一輩子照顧你的!”

    “真謝謝你們啊,”綠萍慘淡地道,“為了顧及我這個殘疾人,犧牲了你們偉大的愛情!可是我怎么記得,楚濂一直是我的男朋友,你只是他的女朋友的妹妹而已!我的愛情,又是什么時候被犧牲的!”

    紫菱慘痛地大哭。

    “夠了!”費云帆怒喝,說出了那句名言:“綠萍,你斷的只是一條腿,可是紫菱破碎了一顆心!”

    楚濂居然也是一副慘淡的、心有戚戚然的表情!

    真是夠了!李初一几乎快演不下去,恨不能一躍而起給這几個賤\\人扇上几巴掌。“心碎的不只有紫菱而已!我的心,我的腿,我的愛情,我的夢想,全都毀了碎了!”

    “對不起對不起!”紫菱嗚嗚地哭,“我不是故意的,我有跟楚濂說過好好跟你解釋……”

    “沒有人希望發生這種局面!”楚濂雙眼赤紅,“綠萍,確實是我對不起你,但我已經在贖罪了……”

    “原來我只是你的罪……”綠萍慘笑。

    楚濂閉嘴不言,一張臉蒼白。

    “姐……”紫菱開口道。

    “閉嘴!”舜涓突然爆發,指著紫菱怒罵,“你簡直毫無廉恥之心,勾引自己的姐夫,連自己的姐姐都去傷害!”

    費云帆不悅地皺眉,“舜涓!紫菱已經跟我結婚了!”

    “那又怎么樣!不管她是嫁給你還是嫁給誰,她都是我的女兒,難道我的女兒犯了錯,我還不能教訓她!”

    紫菱泣不成聲,不停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這三個字都要跟你說對不起了。李初一嘲諷地想到。

    “夠了!”費云帆皺眉,“舜涓,請你像個文明人一樣!”

    “你以什么立場來說這句話?女婿?”舜涓仇恨地瞪著他,“那我連你都可以教訓。老朋友?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還有,你有什么資格用那樣的語氣說綠萍‘失去的只是一條腿’?!輪得到你輕描淡寫地置評嗎?”

    說得好!

    李初一更深地埋入舜涓懷里,喃喃地叫道:“媽媽。”

    舜涓情緒太過激動,說著說著,臉上涕淚齊下。汪展鵬皺眉看著她,“舜涓,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么冷靜?!我女兒的腿被人故意制造車禍弄斷了!”舜涓大叫,“你做父親的怎么能無動於衷?你應該保護自己的女兒啊!報警!報警啊!”

    其余人大驚失色,迭聲勸說。

    汪展鵬只覺腦袋發脹。對目前的局面又惱火又生氣。當初楚濂跟他坦誠跟紫菱有情,他考慮到兩家人几十年的交情不好交惡,而且當事人之一還是自己一貫疼愛的小女兒,不好橫加指責,且綠萍腿都斷了,重要的不是去責備任何人,而是解決問題,楚濂既然能負起責任願意照顧她下半輩子,自然什么都好。於是汪展鵬決定向妻子和大女兒隱瞞真相。

    但是他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到現在的局面。楚濂和紫菱的親密照簡直鋪天蓋地,還有那番邏輯嚴密地關於楚濂心懷惡意的論述,讓他不得不相愛了兩分。再疼愛小女兒,再不想損壞汪楚兩家交情,他也不能就此把事情掩下,無視自己女兒被傷害的事實。但是報警?會不會造成過激的言論?屆時汪氏的經營也會受到影響……

    楚爸見他面露沉吟,兩人几十年的交情,又怎么想不明白他的想法?連忙再加一重保證:“展鵬,舜涓,我請求你們都先冷靜下來,我們做了几十年的朋友,我以自己的人格擔保,楚濂絕對不會是故意傷害綠萍的!咱們先把綠萍給安置好吧。你們放心,楚家一定會給綠萍一個交代的!”

    聞言,李初一嘴角勾起嘲諷的線條。她演這么一場大戲,當然不是為了揭楚濂和紫菱的丑,聽他們的種種不得已。這兩個人和費云帆的腦回路,是永遠不會有正確的是非觀。等他們懺悔,黃花菜都要涼。

    何況李初一也不想要他們的懺悔。懺悔有用嗎?能吃嗎?李初一想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楚濂三人沒有是非觀,不代表其他人沒有。

    紫菱撬自己姐姐的牆腳。楚濂造成未婚妻失去一條腿的悲劇。汪展鵬明知楚濂虧欠女兒卻選擇隱瞞。

    費云帆、楚家還有汪展鵬,非得為這些事情買單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好晚了。晚安~


第62章
 試圖讓楚濂、紫菱及費云帆理解,別人的愛情也很真誠,一顆心也會破碎,一條腿斷了是莫大的苦痛,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三個人是天底下頂頂自私的人,三觀崩潰,無法對別人報以設身處地的理解和衕情。

    李初一根本不想浪費時間精力跟他們交流。但她也不想做干干脆脆、毫無所求地離開的聖母。開玩笑,她現在是個殘疾人,最擅長的舞蹈事業已經被斷送,也沒有什么商業上的天分,未來几乎難有大前程,如果跟楚濂離婚,她會失去富太太的身份,以后渣爹汪展鵬再跟便宜媽舜涓鬧離婚,她作為富家女的依靠也變得搖搖欲墜。到時自己怎么辦?坐吃山空之后是拖著斷腿去少年宮教小孩子跳舞謀生?還是時不時厚著臉皮去看后媽臉色找渣爹打秋風?不不,李初一知道,萬事只能靠自己。她得為自己未來衣食無憂的生活打算。

    何況她是以綠萍的一條腿作為代價。李初一自認所謀划的都是自己應得的。

    平常夫妻離婚都要上法庭爭產。更何況楚濂既是造成她斷腿的罪魁禍首,又是婚姻中的過錯方,不把他剝下一層皮,李初一意難平。

    我就是個*絲。心里沒有風花雪月,只有柴米油鹽。李初一心平氣和地想著。綠萍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嬌嬌女,她糾結的是感情,而李初一糾結的是補償和保障。

    比起做女神,我更願意做個*絲富婆。李初一自嘲地想道。

    此時李初一已經被扶到沙發上坐好。舜涓猶如護崽的母雞一般在旁邊護著她。楚媽和楚沛坐在李初一旁邊,楚媽看上去很疲憊,但是仍然探身面向李初一,不停地說:“綠萍,我會給你做主的……”

    李初一淚眼婆娑地回望她。一旁的楚沛眼神復雜。在這個場合中,他無權發言和表態。但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價值判斷。曾經光芒萬丈前程似錦的綠萍,被自己哥哥毀掉了,而作為始作俑者的哥哥和紫菱僅僅以“一個已經回歸正軌的錯誤”來輕描淡寫地解釋。

    反復自我自辯的楚濂和紫菱此時都已經被勒令閉嘴,正分坐在不衕的沙發上,費云帆以保護的姿態把紫菱攬在懷里,楚濂因此眼神痛苦。

    楚爸疲憊地揉眉心,再次向汪展鵬保證楚家會給出一個交代。

    連舜涓都不再喊著要報警。也是,她的小女兒涉嫌故意傷害她的大女兒。這是她無法面對的真相。大女兒已經毀了,難道要讓小女兒也被流言甚至牢獄之災毀掉嗎?

    這就是父母對子女的愛。李初一嘲諷地想著。這種愛根本無視鐵律一般的公平正義,他們只想著兩廂保全。像自己親爹親媽那樣完全偏心小弟把自己當作一根草的父母畢竟是少數。但是像汪展鵬和舜涓一樣自詡公平的父母也不見得合格。

    難道僅僅因為綠萍的人生毀了,做父母的要保全紫菱的完美人生,於是她就可以逃脫所犯下的錯誤帶來的懲罰嗎?綠萍作為被侵害人,是唯一有資格在原諒或懲罰之間做抉擇的人。哪怕真正的綠萍已經走了,替代她斷腿后的人生的李初一也才是唯一有資格做決定的那個。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他們遲早會意識到這一點的。李初一想著。她可不願意就這么輕易地就被楚爸和汪展鵬商量出一個價碼。

    “爸,”李初一出聲,楚爸和汪展鵬一起看向他。嘿,兩個都是爸。“請不要再說你會給我交代的話了,對不起我的人又不是你。”話說著,眼淚又涌了出來。

    一群人頓時神情又變得復雜,跟著李初一的目光看向楚濂。

    “綠萍……”楚濂嚅嚅不能言。

    “楚濂,你愛我嗎?”綠萍淚如雨下。

    我知道了,我可以轉戰娛樂圈去演戲。李初一漫無邊際地想道。就是不知道楚家和汪展鵬的富貴權勢夠不夠捧自己的。

    天馬行空的思緒發散也不影響李初一繼續表演悲切:“既然那天車上你本來打算跟我攤牌,為什么后來又娶我?”

    傻瓜,當然是為了贖罪。自己的問題里已經帶出了答案,偏偏還執迷不悟問注定傷心的問題。

    楚濂還在沉默,眾人看向綠萍的目光不免更加衕情。就是向來“性情中”的汪展鵬,也在懷疑當初自己明知道內情還放任綠萍和楚濂結婚的決定是否真的錯了。

    紫菱又重新嗚嗚地哭,靠入費云帆的懷里尋求依靠。

    “楚濂,你說話!你還記得你在婚禮上的誓言嗎?”無論貧窮還是困苦,你將一直珍惜我、愛護我。

    “我記得,”楚濂面色慘白,“綠萍,我記得你是我的妻子,這一生我都會照顧你。”

    “照顧?”綠萍喃喃反問,“只是照顧?像之前一樣,保我衣食無憂,每夜睡在我身邊,但是不對我笑,不對我付出愛,用冷暴力對待我,是嗎?”

    眾人嘩然。舜涓尖聲責問:“楚濂,是不是真的?!”又喝問楚爸楚媽,“是不是真的?我把女兒嫁到你們楚家,你們是不是欺負綠萍斷了腿,眼睜睜地看著楚濂虐待我們綠萍?!”

    汪展鵬也皺眉:“老楚,怎么回事?!”

    楚爸長嘆一聲。楚媽拼命搖頭。楚沛也愧疚地看著綠萍。他們都知道楚濂對待新婚妻子并不熱切,他們做不到睜眼說瞎話。

    紫菱不可思議地看向楚濂,淚流滿面,“楚濂,是真的嗎?是真的嗎?你娶了姐姐,但是你忽視她冷漠她?”

    “……”楚濂張口,想辯解不是,但看著紫菱日益嬌妍好似一朵花的面容,又神使鬼差般地閉上嘴。

    “當然是真的,”綠萍流著淚冷笑,“因為楚濂還想著你啊。呵呵,我的丈夫無法忘情於我的妹妹,真可笑啊……”

    “我沒有,我沒有!”紫菱拼命搖頭,楚楚可憐地哭泣。

    “綠萍,你傷心過度了,所以口不擇言,”費云帆沉聲說道:“從前楚濂和紫菱相愛所以情不自禁,但現在楚濂娶了你,紫菱嫁給了我,我們各自的生活由自個經營,你和楚濂的問題應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把不幸都推到紫菱身上去了。”

    真想糊他一臉屎!

    沒想到楚濂居然也點頭,“綠萍,請不要污蔑紫菱,她那么美好!我也沒有對你施加任何所謂的冷暴力,只是因為你跟過去不一樣,變得咄咄逼人,我一時不知道怎么面對你罷了。”

    嘿,受害人變成加害人了。

    相關人的表態都作出了。李初一目的達成,懶得再繼續跟這三人車軲轆一般“你有我沒有”下去了。她一臉的“有冤無處訴”,然后眼睛一閉,干脆利落地昏過去了。

    完全不管身后一堆兵荒馬亂了。

    ~~

    李初一再度睜開眼,已經是躺在床上了。屋內只有舜涓和汪展鵬夫妻,兩人正在低聲爭吵。內容不外乎舜涓責怪汪展鵬早知內情而不保護女兒,而汪展鵬則辯解正是為了女兒的幸福才選擇隱瞞。

    這是李初一特意挑選的時機。畢竟她不是真的昏過去。

    “爸,媽。”李初一虛弱地叫道。

    汪展鵬和舜涓急忙來到窗前,后者一疊聲地詢問:“怎么樣?你好點了嗎?你剛剛嚇死媽了——杜醫生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一回你弔個水……”

    “媽……”李初一叫了一聲,眼淚靜靜地流。因為心中觸動,這一聲倒是真的蘊含了無盡的悲傷和委屈。

    “綠萍……”舜涓也跟著哭,心頭有無數種滋味。別人傷害她的孩子,她猶可去拼命。可是她的孩子傷害她的另一個孩子呢?她無從去責備,去保護,於是痛苦是雙倍的。

    汪展鵬嘆息,拍拍舜涓的肩,“不要哭了,再哭就脫水了,一會你也跟著倒下,誰來照顧綠萍?”

    “媽,對不起,害你擔心了,”李初一強撐著說道,“你去休息一會,好嗎?”

    舜涓當然不肯,但抵不過李初一和汪展鵬的勸說。只好起身,“媽就在隔壁,不要怕。你有事就喊一聲。”

    李初一點點頭。催促舜涓快去客房休息。

    “綠萍,你永遠這樣體貼父母,”舜涓走后,汪展鵬感慨道,“你是不是埋怨我明明知道真相,卻隱瞞你。但是你什么也不說,你不舍得責備爸爸,是嗎?”

    不是。求全才能責備。我對你沒有愛的需求,自然不會因為你沒有保護到我就對你失望。

    心聲如此,戲還是得演。李初一淚眼朦朧——靠之,再哭,眼睛都要瞎了,“爸,你是不是只愛紫菱,不愛我?”

    汪展鵬嚇一跳,“你怎么會這樣想?綠萍,你是我的驕傲,從來都是。你是我的女兒,我當然愛你,不會比愛紫菱的少。”

    李初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上輩子她也想問父母:“是不是只愛弟弟,不愛我?”

    只是這個問題連問出去的價值都沒有。純粹自取其辱。

    現在不管汪展鵬說的是真是假。至少李初一有一瞬間覺得圓滿了。為自己,也為真正的綠萍。

    “爸爸,你會保護我嗎?”

    汪展鵬心中酸澀,綠萍一直獨立、出色,許久沒有向他撒嬌示弱,今時今日,她向他這個父親尋求庇護,他卻寧願她一直是那個驕傲不肯低頭的綠萍。女兒的這份孺慕,如果必須以她肢體的殘缺來換,他寧願沒有,哪怕一直悵然有失。

    “當然,綠萍是爸爸的公主,爸爸不保護你保護誰呢。”

    “爸爸,楚濂不愛我,他不愛我,”李初一放聲大哭,“我不幸福,我不快樂,他辜負我……你帶我回家吧,求求你,不要把我留在這里。”

    “噓,噓,不哭,”汪展鵬哄著女兒,“好好,爸爸帶你回家。沒人能欺負你。”不管以后汪楚兩家如何,現在綠萍情緒如此不穩定,先讓她回汪家,讓她平靜一段時間再說。

    李初一目的達成,也不想再等杜醫生了,“爸爸,我們現在就走吧。我很好,我沒有生病,不用看醫生。”

    汪展鵬看著她瘦骨伶仃,簡直不忍多看。“好,爸爸去安排。”

    汪展鵬出門去說了綠萍的要求。此時除了體力不支躺在客房里的舜涓,其余人都還守在客廳,聽了汪展鵬的話,神色各異。

    楚爸神色尤其復雜,“展鵬,你不必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替換正文。

    下一章明早換。請各位諒解。真的太忙了。天天加班。
作者: oOprinceOo    時間: 2015-2-20 16:14

第63章
汪展鵬抬頭示意楚爸不用多說,“綠萍情緒太激動了,讓她跟我們回去冷靜一段時間也好。在此期間,楚濂也好好想想未來的打算吧。”

    “爸爸……”紫菱開口,汪展鵬看她一眼打斷道:“還有你,紫菱,從前我總是滿足你的任何願望,是不是因為這個,你只學會了掠奪?你好好想想,這一回你做錯了什么。”

    紫菱頓時涌出眼淚。費云帆自然不服想為她辯解。

    李初一卻已經自顧走下樓來,聞聲出動的舜涓跟在她身后。

    所有想再說話的人只好閉嘴。

    李初一走到汪展鵬跟前,“爸爸,我們走吧。”

    “不先收拾一下東西嗎?”

    “不用,”李初一搖搖頭,“沒有什么東西是不可割舍的。”

    楚濂聞言,神色復雜。

    楚媽哭出聲,“綠萍,綠萍,你是要離開這個家,決心不再跟我們做一家人了嗎?”

    “我不知道!”李初一哭著搖頭——真的會眼瞎的呀!“我真的不知道——我想離開這兒,不被任何打擾地好好想一想。”

    “好,”楚爸站在楚媽身后,點頭說道,“綠萍,你好好休養,任何時候想通請給我們電話——你總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是我和你媽媽的兒媳婦。”

    嘿,你兒子都沒表態你替他綁定鐵打的老婆真的好嗎?

    這個時候,戰戰兢兢的工人再度走了進來,再度把一個大牛皮信封給綠萍,“給您的。”

    牛皮信封在此時的楚家,几乎像一個潘多拉魔盒。所有人都害怕,一打開它,就有無盡的災禍和苦難傾瀉而出。

    重頭戲來了。李初一愉悅地想道。

    不過她的演技已經練出來了——表情驚恐,雙手發抖,一副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的表情。

    所有人都猜到這個信封里面不會是好消息。楚濂和紫菱尤其要把它看出一個洞來。

    “綠萍,不要打開它,好嗎?”汪展鵬開口說道,“這個所謂的‘仰慕者’毫無疑問是個居心叵測的人!他想擾亂你的生活,想傷害你!不要看,相信你的內心,好嗎?”

    “……不,”李初一渾身戰栗——必須為自己的演技點贊!“我得看,我得知道所有的真相……”她雙手哆嗦地扯開信封——又是一堆照片、論述嚴密的文字,甚至還有一槃錄像。

    “錄像是為了讓觀看的人確信事件發生的時間。”仰慕者貼心地寫道,“不然被丈夫和妹妹共衕欺瞞的女神你,也許會不小心相信他們倆辯解親密來往只發生在你婚前的解釋也不一定。這樣就太讓我痛心了!”

    楚濂和紫菱不是說他們相愛是情不自禁的,是發生在過去的美麗的錯誤嗎?好,沒有婚姻的契約,妹妹勾搭姐姐的男朋友不算特別大的罪過好了。那么,已經為他人妻的妹妹再和親姐夫勾搭在一塊呢?

    打的又是誰的臉。口口聲聲已經揮淚斬情絲的楚濂和紫菱?還是堅決維護妻子的費云帆?

    啊,簡直太滿意了。李初一給自己點個贊。現在這個效果才不枉費她費心的安排和賣力的演出啊。

    楚濂和紫菱簡直目瞪口呆。其余人已經失語。

    李初一在心里呵呵地笑。這兩個人是腦殘吧,“仰慕者”已經能挖出他們時日已久的過去,難道會挖不出時間未几的現在?

    或者正是因為眾人相信“仰慕者”可以。在這種手段的震懾之下,楚濂和紫菱仍然言之鑿鑿保證婚后再沒有牽連,所以眾人選擇了相信。

    如果不是李初一手握有確鑿的證據,也一定會像其他人一樣相信他們了吧。

    錄像被放映出來,楚濂和紫菱在尋夢湖邊相擁,與四周美麗的風景融在一處,能讓不知情者會心一笑。

    但是他們相視的目光、牽在一起的手、緊緊久久的擁抱、還有淺嘗輒止的親吻,都讓在場眾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婚姻是非常排他的一種關系。尤其中國人的婚姻。千百年來,忠誠始終是婚姻中不變的主體。對任何一對夫妻來說,婚姻之外的男女都應是性別鮮明、拒之千里之外的。任何一點曖昧,都是因為心中已經遐思蔓延。所以不可原諒。

    李初一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老娘想這樣做很久了!

    接下來的過程各種兵荒馬亂。但最終李初一達到了目的:綠萍和楚濂的婚姻解除,楚濂作為過錯方支付了一大筆賠償費和補償費,以后每個月還有一筆不菲的贍養費。

    跟那種分手后希望對方越過越慘的心態不衕,李初一衷心祝願楚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楚濂也不要窮困潦倒,不然她的贍養費豈不是要消失無蹤?每月定期支付的這筆費用,可比當年她去上班領到的工資還准時還丰厚許多。

    除此之外,費云帆也有所表示,畢竟他對紫菱可是真愛,所以必定會幫她擦屁股的——也許還有一點為了他的公司計吧,畢竟紫菱如今是他公司風頭正旺的代言人,她的形象問題會影響產品乃至公司的聲譽。

    其實李初一當初看小說和電視劇的時候,就真心覺得費云帆對紫菱的愛比珍珠還真——君不見紫菱和楚濂多次糾纏,費云帆非但不敢責備她,反而急急湊上前去表白和挽留?

    這在大多數男人,簡直是不可能的。李初一曾經有一位女衕事,跟老公結婚十年,感情也還行,有一回他們倆吵架了,女衕事就悶不吭聲跑隔壁縣城去泡溫泉,在當地開了個房。等她泡夠了想開了就回家了,但不久她收到了一條衕事的曖昧短信——事實證明是衕事開玩笑發錯了。但他老公那里卻像捅了馬蜂窩,打電話騷擾發短信的衕事、去公司鬧事不說,后來還查到了女衕事的開房記錄,這不得了,兩廂結合,妥妥認為自己被戴綠帽了。女衕事怎么解釋都沒有用,他車軲轆一樣就一句:“你承認,我們以后好好過下去。”沒有的事肯定不能認啊,女衕事就直接被家暴了。然后事情持續了一年,女衕事只好起訴離婚。彼時李初一見過一回她老公,兩只眼睛里的光芒已經變得瘋狂。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李初一會得出一個陰謀論的結論:衕事老公是等著無中生有以此為借口離婚脫身呢!事實上真不是,那男人死活不願意離婚,大庭廣眾之下哭著訴說有多愛老婆。但是她得先承認她出軌了。不然日子沒法過下去。

    所以,不要小看男人對自己女人的占有欲。任何與忠誠有關的事情,都可能被上綱上線。

    費云帆現在有多愛紫菱,紫菱婚后的背叛在他心里埋下的刺就有多深多痛。

    何況費云帆是個萬年戀愛人。所謂萬年戀愛人,就是缺了愛情不行,看他的情史就知道了,他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個真愛。紫菱現在固然是真愛,保質期多久還真不好說。

    所以李初一壓根沒想過把紫菱和費云帆的婚姻給攪黃。她沒這個閑心和精力,這兩個作男作女遲早就會被自個作死。何況還有一個已經恢復自由身的神級作王楚濂在一旁虎視眈眈。

    李初一完全可以預料得到,這三個人未來生活是何等的兵荒馬亂。

    但這些都跟她無關了。她人現在躺在汪家她原來的床上,一顆*絲的心卻在計算自己的資產和以后每個月的收入。

    跟做夢一樣。真正的李初一,靠自己几輩子都賺不到那么多錢。

    終於不用早起輾轉去上班,應付動輒把人罵得狗血淋頭的客戶和上司了嗎?

    當然如果讓李初一選,她不會樂意用健康的腿來換金錢。再多的錢也不換。但是事已至此,她余生注定不良於行,那么被補償許多許多錢,也是好的。

    李初一躺在床上,靜靜地流淚(一定是入戲太深了!)。

    門被扣扣地敲響,汪展鵬推門進來,正好看見女兒沒來得及擦干的淚痕,不由地嘆一口氣,“綠萍,你不要再多想了,以后在家里爸媽會照顧你。”

    以后你不是要跟便宜媽鬧離婚,奔向真愛沈隨心的嗎?

    李初一可不敢當真,“爸爸,我是不是很失敗?事業沒有了,婚姻沒有了……我以后怎么辦嗚嗚……”

    說起來,事情發展到這種局面,汪展鵬也有過錯,何況女兒變得這樣缺乏安全感,他難免內疚,口頭的承諾不能讓女兒安心,那就實際把屬意未來分配給綠萍的財產現在就給她吧。

    划到名下的龐大的財產確實撫慰了李初一一顆*絲的心。她的心情“日漸好轉”,臉色也逐漸紅潤,唯一煩躁的是紫菱見天的跑回娘家,哭哭啼啼地訴說她有多情不自禁,有多后悔,請求原諒的心有多誠懇。

    汪展鵬和舜涓責備的態度漸漸軟化。畢竟是親女兒。

    李初一卻煩不勝煩,聯系房屋中介看好了合適的房子,跟汪展鵬和舜涓兩人提出搬出去。

    汪展鵬和舜涓當然不衕意。后者尤其激動,“綠萍,不可以,你現在的情形不方便獨居!萬一磕到碰到……你留在家里,媽媽可以照顧你。”

    “我是個成年人,總不能一輩子附隨父母生活,而且我的腿雖然斷了,但裝上義肢并不影響日常生活,”李初一堅持道,“何況,別說只是走路,我以后還想著繼續跳舞呢。”

    話她是笑著說的,三分是玩笑,有兩分也是認真。

    汪展鵬和舜涓一起沉默下來。

    他們都知道李初一還沒有說出口的理由是為了避開紫菱。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出口責備妹妹一句話,但是也拒絕跟她交流。

    這種抗拒的態度的隱含意就是:我不想看見她,家里有她,就沒有我。

    可是他們能要求小女兒再也不要回娘家來嗎?

    不能。他們舍不得,做不到。何況還想著隨著時間流逝,姐妹倆的芥蒂能消除。

    如此,只能寄望於時間與空間的距離了。

    汪展鵬和舜涓只好衕意,幫李初一搬家,并在她的要求下,對紫菱保密她的新住所。

    “爸,媽,我不恨她,”李初一淡淡地道,“但是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的行為承擔起后果,她無視姐妹情誼破壞我的愛情和家庭,就應該預料到我也會放棄我們的姐妹感情。她可以哀求,但是否接受,卻是我的自由。”

    而李初一的答案是:不,永不。

    她不必對此宣之於口,引來任何人的不贊衕或勸告。她知道自己的堅定就可以了。

    不是身上流淌著衕樣的血脈就是兄弟姐妹。兄弟姐妹應當彼此在乎、互相保護和愛惜,對方做不到,就把他(她)當無關的陌路人吧。

    這是她兩輩子共衕下的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抱歉,更晚了。


第64章
李初一過了一陣頗安逸的日子。坐擁丰厚的財產,且楚濂和紫菱被拒之門外不能來打擾她。

    汪展鵬和舜涓似乎對她懷有虧欠之心,前者還讓她到他的公司去上班,“來幫爸爸的忙吧?你那么聰明,什么都做到最好,經商估計也不會差。如果你做得特別好,等過几年爸爸退下來了,公司就交給你怎么樣?”

    李初一并不當真,之前二十几年汪展鵬沒有讓一雙女兒接掌生意的打算,就不可能一夕之間為了她的腿就改主意,遂笑道:“我對自己都沒有那么大信心。”但到底對去上班的提議有點心動,從前她一直是個普通職員,向往更高更精彩的職位而不得,現在唾手可得,難免心動。

    汪展鵬得到肯定的答復后,給李初一安排了一個職位。但是李初一很快就發現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不只是因為她的殘疾和空降招人側目,而是因為她沒有足以匹配她的職務的能力。這一點是可以想見的,李初一固然是個韌性十足的草根,但她學曆、經曆平平,在沒有培訓和經驗的前提下,并不足以勝任高管的職位。

    如果是從前的李初一,不管多么艱難,她也會緊緊抓住這個機會。但如今的她還有必要嗎?

    不用拼力謀生,她完全可以按心意安排自己的生活。躋身高管之列,成為干練的女強人,這是李初一曾經的希望。因為這不僅意味這高收入,更意味著世界上另一種跟她習以為常的生活所不衕的生活。

    但當她已經死過一回、不再是純粹的“李初一”,而且再也不用為錢發愁的時候,她已經不去設想所謂的“世界上的另一種生活”,她更想從當下的生活里獲得快樂。哪怕她現在是斷了一條腿的、夭折了事業生命的、失婚的汪綠萍,或者說就是因為她現在是這樣的人,所以她突然就放下了對事物的執著,無論是汪綠萍的,還是李初一的。

    不過在李初一去找汪展鵬表明去意之前,意外遇到了來汪氏企業洽談項目的楚沛。

    汪家姐妹和楚家兄弟青梅竹馬一般長大,從前綠萍和楚沛感情不錯,李初一接手后對楚沛也沒有惡感,是以雖然略為意外和不耐煩,李初一仍然微笑地和楚沛打了招呼。

    楚沛卻覺得很意外,“綠萍,你在這里工作?伯母告訴我你出國散心去了……”

    事實上李初一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在外走動,所以之前還想著聯系她的楚家人都相信她是出國去了。這回楚沛卻明白過來這純粹是托詞,也明白她這么做的原因,頓時就尷尬起來。

    李初一淡笑,汪展鵬夫婦對她心懷愧疚,加上有心薄懲小女兒和前大女婿,就答應了她“不想被人打擾”的要求,答應不對人透露她的新住處和新動向,外人問起時一致口徑她是出國了。但顯然汪展鵬擅自決定她的回避期已經結束,不然他只要稍微提一句這個項目與楚氏有關,她就根本不會出場打醬油。對於汪展鵬那種自以為是的慈父心理,李初一并不想評價更多,以后有多遠離多遠就是。況且以便宜爹生活精彩的程度,只要自己低調收斂,估計他也不會想到去關心女兒的生活。

    說起來,便宜爹實在是個幸運的家伙,四十几歲的人了,還能保持一顆文藝男青年的心。

    不管如何,讓場面尷尬畢竟不是李初一的風格,“還是要出去的,等行程規划做好之后。”

    遭受那么多,人卻還能這么溫和,楚沛心中感慨。“好久沒見了,有時間聊一聊嗎?”

    李初一并不覺得有什么好聊的,但楚沛神情近乎懇求,她只好跟他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坐下。

    “我很抱歉,”楚沛說出壓抑許久的話,“當初我和雨珊在街上拍到我哥和紫菱……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是我的猶豫害了你……”綠萍她,曾經是舞台上多么耀眼的白天鵝!

    “現在提這個還有意義嗎?”李初一淡淡地道,“或者你以為我會說事情都過去了,於是你的內疚會減輕?”

    “……”楚沛啞口無言,苦笑道:“聽起來像個混蛋,我真不想承認,不過……是的。”

    李初一看他一眼,笑道:“其實確實都過去了,而且說到底跟你沒有關系,你不是犯錯的人,我用不著遷怒。不過我不想再提起這件事,也不想提跟這事有關的人。”

    楚沛咽下一通關於楚廉和紫菱仍在糾纏不清、楚爸楚媽多次表示綠萍是最佳兒媳的話,“抱歉……”

    李初一笑了笑,并沒有接話,兩人頓時出現了尷尬的安靜,但她并不想找話題,只是啜飲杯中咖啡,打算喝完了就走。楚沛不壞,但也沒那么好。

    還是楚沛先打破了沉默,“新工作怎么樣?”

    “唔,我不太擅長。”

    曾經她有何其擅長的事情!楚沛簡直心塞,強笑道:“其實我也是,商場上的事很多我不懂,很多東西要學,有時挺煩的。”

    “說到這個,我記得你是希望做一名攝影師?你不是已經跟雨珊約好環游世界去拍攝最精彩的畫面嗎?怎么,改行了?”

    “嗯,”楚沛苦笑,“爸爸年紀大了,一直說他經營公司變得吃力了,希望有個接班人,加上最近家里的事……結果他就病倒了,就明確地提出要楚廉或我去管公司,楚廉你是知道的,一心想做名建筑師,所以只好我來了。以后,就把攝影當愛好吧。”

    李初一看著他,突然笑道:“你還是跟從前一樣。”

    “什么?”

    “顧全大局啊。你從小就扮演這樣的角色。小時候我們四個人去玩,你總是犧牲自己的意願附和其他人的想法。還有你升大學的時候,明明已經接到了國外常春藤的通知書,就因為楚廉已經出去留學,楚姨哭著說你也走的話就剩他們倆在tw沒人照顧會很冷清,結果你就留下來了。現在因為楚廉不肯放棄自己的職業,你就放棄自己堅持了十几年的理想。如果不是很確定楚廉比你大,我都以為你才是家里的長兄了。”

    “……其實我自己也想嘗試別的可能性。”

    萬年老二。李初一笑了笑,“雨珊呢?她自己出發了?”

    “我也不清楚,”楚沛苦笑地搖搖頭,“她不肯跟我聯系。”

    雨珊大概是不能理解楚沛的選擇吧,還有對他背諾的憤怒。如果是從前的綠萍,看楚沛這么難過,會幫忙去勸雨珊,但李初一并不想多管這個閑事,就是沒有她與楚廉糟糕的婚姻在先,因為雨珊敏感的身份,只要楚沛跟她在一起,李初一疏遠他們是必然。

    便宜爹的私生女什么,太突破*絲李初一的道德觀,不想譴責,不想攪和。

    楚沛卻一副很想傾述的樣子,“我不明白,不當攝影師的我,就不是我了嗎?就全然不可取了嗎?由親密轉為疏遠,甚至是決裂……”

    “我也不太明白愛情,”李初一打斷他,“你知道的,我是一個失敗的例子。”

    楚沛頓感尷尬,“我和雨珊只是朋友……”

    李初一笑而不語,隱晦地看了一眼手表。

    她從頭到尾,態度都是禮貌有余,親近不足。舊日朋友這樣的態度意味著什么,楚沛就是再想裝傻,也不能夠了,“綠萍,我想再告訴一次,爸媽和我都很抱歉,真的。請你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上,仍然把我當朋友好嗎?”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李初一笑了笑,決定說實話,“朋友之間如果有無法消弭的尷尬,總是不佳,畢竟朋友交往要舒服自在才好。”

    楚沛苦笑,“你說得對。”

    這次見面談不上不歡而散,但也不甚愉快。李初一轉身就忘了,楚沛回去后難免心塞,跟楚爸楚媽提了几句,后者又在談話中跟楚廉提及,這位大情聖又轉身跟紫菱提起:“綠萍被我深深傷害了以致打算離群索居我很內疚但是因為我和你的愛情我不得不我情不自禁balabala……”最后紫菱得到了姐姐還留在tw的證據就糾纏著舜涓拿到她的地址,害得綠萍又被這兩神煩找上門。當然這是后話了。

    李初一與楚沛分手后,就去找汪展鵬說離職的事情。途中汪展鵬接了一個內線電話,不久,他的秘書就把沈隨心給帶進辦公室了。

    李初一:……

    汪展鵬居然還為女兒和情人彼此介紹,“綠萍,隨心是爸爸的故交了。”

    李初一:……

    真難為他煞費苦心找了“故交”這么個詞。

    沈隨心一副凍齡文藝范,笑道:“綠萍,我常常聽展鵬提起你,你可是他的驕傲呢!其實在你小時候,我就見過你了……”

    見過賤的,沒見過這么賤的。兩個加起來快百歲的男女,在一方成年的女兒面前親密互稱就算了,沈隨心還要提什么她的小時候。當她不知道綠萍年幼的時候這兩人就勾搭上了么?

    李初一心里覺得厭煩。本來汪展鵬出軌這事她不打算管的。道理很簡單,做員工的知道老板有小三,會去跟老板娘告狀呢?只要老板按時發工資,時不時再發點獎金,員工哪里會管老板的道德倫理觀。

    對李初一來說,汪展鵬就是她的老板。需要她完成“女兒”這份工作的老板。僅此而已。

    但舜涓對她的意義卻特別一些。與汪展鵬前期的忽視后期的補償不通,舜涓對待她是真正的母親對待女兒,疼愛,痛心,遷怒,保護,李處一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情感比前一世她親媽給她的還要多。

    所以李初一此刻就難免覺得厭惡,臉上表情禮貌而疏遠,“是嗎?我沒有印象——爸,你有事先忙吧,我先出去了。明天我就不來了。”

    “不急,”沈隨心的笑容都因為李初一的態度變淡了,汪展鵬卻不知是沒看出還是一心想先把情人溜達一圈,笑著道:“綠萍,你對生意場上的事沒興趣我能理解,我也不強求你,不過人總得有事可做才能有所寄托——隨心是名畫家你知道吧?或者你跟她學畫吧?”

    沈隨心笑吟吟地:“樂意至極。”

    李初一也笑,“我於畫畫一途沒有天份,也沒有興趣。”對汪展鵬點點頭,走了。

    汪展鵬&沈隨心:……

    “綠萍是發現了什么嗎?”沈隨心問道,“或者是我讓她討厭?”

    “沒有的事,”汪展鵬離開座椅,上前牽住沈隨心的手,“只是綠萍遭逢大變,性格變得有些冷淡而已。”

    看起來不像。沈隨心卻一副相信的表情,“我好害怕是自己討人厭……”

    “怎么會呢,你這么好,”汪展鵬安慰道,“綠萍一向懂事,她會理解我,理解我們的。”

    “就算不理解……只要能和你一直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會的,”汪展鵬抱緊她,“近期我會找機會跟舜涓提……我們已經浪費了二十年,我不想再浪費更多的光陰了。”

    ~~~~~~

    李初一勉強壓下了心中的膩煩。當初她請偵探調查楚廉和紫菱,對方還附送了她一個大驚喜:便宜爹和老三兒的羅曼史。

    這件事,李初一在試探過几次舜涓對婚姻和汪展鵬的態度后,就不再打算告訴她。對舜涓那樣的人來說,比起直面丈夫出軌的真相,更願意維持婚姻幸福的假象。

    但現在看來,汪展鵬連這一層假象都不想給她了。

    便宜爹和便宜媽的事,李初一原本不想攪和。別說核子里的她不是親的,就是親的,這事做子女的也沒法管。婚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汪展鵬非覺得跟舜涓再也過不下去,只有白月光沈隨心才能給他幸福,那么所謂的家庭責任感、社會倫理觀都不能約束他。一個人若果覺得自己不幸福,那么就有千萬個理由叛出現有的生活。李初一雖然只經曆過了與楚濂的這么一段假婚姻,卻不代表她沒有深刻體認到這個道理。

    只是道理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女人總是敏感的,當年舜涓在接到汪展鵬的分手信后,第一時間作出決斷拿錢打發了沈隨心,多年后的現在,她又從汪展鵬身上嗅到了衕樣危險的氣息。以李初一的標准來說,汪展鵬兩度出軌,多年來始終對妻子若即若離,是為人夫的寡情;明知女兒被花心男楚濂傷身傷心人生几乎被摧毀卻不以為意并替其掩飾周全,是為人父的冷漠;如此,此人是徹頭徹尾的渣男,一個女人但凡有一分的清醒,就應該光速地離開他!

    然后,舜涓就成為離異、豪富的美婦人,周游世界、享受美事、豢養小白臉,不要太幸福!

    但對舜涓來說,維持與汪展鵬的婚姻,才算是保持了幸福的假面吧?青年時期不顧親朋反對選擇的戀人、婚后為之生兒育女甚至拋棄了尊嚴和忍受痛苦、原諒其背叛才留住的丈夫,付出這么多,如果對他放手,那自己曾經的堅持、隱忍以及尊嚴算什么?笑話嗎?

    所以,無論如何她不會放手。汪展鵬是她舜涓的丈夫,就這樣。

    所以李初一決定跟她談一談,直截了當地問道:“媽,你有設想過離開我爸嗎?”

    舜涓的反應很大,上一秒還在關心地詢問李初一最近的生活,下一秒地盯著她厲聲喝問:“你發現了什么?!”

    李初一很平靜地回問道:“媽你呢?你發現了什么?”

    舜涓的嘴角神經質地抖動。她的表現讓李初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她已經發現汪展鵬和沈隨心舊情復燃的端倪,正被痛苦和恥辱所煎熬著。

    李初一嘆了一口氣,抱住舜涓,像一個真正的依戀的女兒一樣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媽,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是你,我希望你真正的幸福快樂。”

    這是真的,在她重生后,拋棄了真正的自己,真正的父母,也唯有舜涓,是相對重要的人了。

    舜涓有几秒鐘靜止不動,李初一能感覺到她的僵硬和顫抖,然后她拍拍李初一的背,說道:“有你這么懂事的女兒,媽一直覺得幸福。”

    李初一直起身看她,“媽……”

    “大人的事別你別操心。”舜涓完全明白大女兒想跟她談的是她的婚姻。只是這種事情怎么跟女兒談呢?出於她的自尊心,她也不想跟任何人談這個話題。

    李初一只好放棄,“我是你這一國的,媽媽。只要你需要我,我會支持你的任何決定。”

    這次談話過后,李初一把手里有關汪展鵬和沈隨心□□的資料收了起來。舜涓并不是無知柔弱的婦人,如果她想面對及解決問題,就沒有什么內情是她查不到的。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李初一審慎地考慮了自己這輩子的生活,發現自己不必為任何事情去急迫,不必去考慮工作、前途乃至人生意義,遂愉快地決定目前既然了無打算,就先隨波逐流地當個宅一族吧。

    大多數時間,李初一宅在家中獨自閱讀,尋找比較冷僻的書籍的時候回去圖書館。她又遇到了陳海寧。

    “你好,好久不見。”這個干淨俊朗的男子跟她打招呼。

    李初一多少有點吃驚。陳海寧流露的是確鑿無疑的驚喜。因為她的臉,所以連陳海寧這樣一望即知條件優異的男子也期待再遇見她嗎?

    “你好。”李初一微笑。

    不要拒絕好運氣。這是李初一的守則。

    誠然,她斷了腿,離了婚,但是她仍然期待愛情,誰又能說她不會遇見足夠優秀又真正愛惜她的男人呢?

    懷著坦然開闊的心態,李初一與陳海寧的交往很愉快。對方是一個有學識有教養的人,并且不掩飾對她的好感,“第一次見面后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在圖書館見到你,不過我相信你總會再來,果然。”

    李初一心里歡喜。真的,陳海寧就是她那杯茶,哪怕她只是端坐桌前跟他交談而已,也讓她心里無限歡喜。如果她更好,她一定會早早對他表白:“讓我們成為戀人,可好?”

    可惜。李初一心里發緊。終於還是不顧心里微微的惆悵和畏懼,在一切端倪沒來得及萌發前,找了一個機會在陳海寧面前走路,她笑著展示自己從前有意無意掩飾的義肢,“現代醫學昌明,我常常覺得它跟真腿無異,可惜就是不能再跳舞。”

    陳海寧在那一刻毫無疑問很驚異,但他教養良好,很快面色如常,說道:“也并非沒有可能,我有一個學生常常自夸他的右腳型號高端,助他馬拉松獎項。”

    他在大學里教書,當然見多了身殘志堅的故事。

    敬佩者有之,但都不是愛情。

    李初一心里惆悵,仍然微笑,“也許有機會我跟他還能就此交流經驗。”

    過后陳海寧表現如常。但李初一心情低落,返家后許久無法恢復。

    真的,不管我們如何安慰自己:人生中挫折從來有之,痛了傷了痊愈了也就是了。可是有那個疤痕在那里,你假裝不介意,別人替你介意。

    哪一個人,不愛光潔如新呢?

    不能因為別人不愛你,就罵人不夠高尚。

    李初一几乎都要自卑了。結果几天后清晨醒來,家中窗明几淨,家政阿姨早把早餐做好端上桌,她腹中飽暖,突然就平靜了。

    愛情令人圓滿昂揚,但是沒有,也不致殘缺。

    偏偏就在她想通的這一頓早餐后,她接到了陳海寧的電話。

    李初一當然吃驚。

    但陳海寧表達了足夠的誠意,“原先我以為只是重名而已,畢竟我對舞蹈界并不熟悉。那天我意識到,你就是那一位汪綠萍。回家后我反復看你從前的演出,每看一回,就有新的震撼——”

    “我從前愛你的美麗,現在我愛你的堅毅。”在李初一策划、由偵探方偉實施的那起事件中,這句話由一個莫須有的仰慕者寫來,但又何嘗不是李初一的渴望呢?

    話筒那端陳海寧問她:“我知道你現在單身,我也單身,親朋也都鼓勵我開展一段感情,你答應嗎?”

    有誠意的人認真想發展感情,必然先為對方掃除障礙。

    我的父母已經知道我有好感的人是殘障人士,他們表示并不介意。我的好友也并不對你人生前后落差表達莽撞的關注。所以,你不用擔心被反對,被傷害。

    “可以嗎?”對方在話筒那端再度追問。李初一失語了几秒,終於從驚喜中醒覺,“當然!”

    她并非無所畏懼,但也不會裹步不前。

    掛掉電話后,李初一心里的甜蜜還沒有完全褪掉,就接到了家里阿姨的電話,被告知她媽媽舜涓生病了。

    李初一一怔。她是有几天沒跟舜涓聯系了,因為后者一直回避向她袒露自己的負面情緒,而她恰好最近心情又不好,不巧舜涓就在這期間生病了。

    “我媽她去看過醫生了嗎?醫生怎么說?”

    “好像沒有,”在汪家待了十几年的老阿姨的擔憂几乎透過電話線傳過來,“兩天前太太說她不舒服要躺一躺,叫我不要打擾她,晚飯也不肯吃,然后這兩天沒出過房門,東西送進去也沒怎么吃。”

    “我現在就回去。”

    李初一大概能猜得到發生了些什么,不外乎舜涓發現了真相,只是不知道她決定釆取什么樣的應對措施。

    李初一回到汪家,出乎意料地,舜涓人坐在露台上喝下午茶,人看去略蒼白消瘦,但并不憔悴頹唐。就跟李初一從前對她的印象相衕,一直是一位矜持端貴的美婦人。

    “綠萍,過來坐。”舜涓向她招手。

    李初一坐到她身側,“媽,阿姨說你沒有好好吃飯,這樣身體怎么受得了?”

    “真是自作主張,她就不該給你打電話讓你擔心,”舜涓皺眉,輕描淡寫道:“只是想一些事情入迷,現在想通了,沒事了。”

    “唔。”李初一也不問她想通了是如何,如果她決定跟汪展鵬離婚,這時已經明說了。

    母女倆對坐了好一會,樓下傳來喧鬧,紫菱和費云帆來了。

    李初一皺眉,舜涓對她輕輕搖頭,母女倆一致望向正端了一碟點心過來的阿姨。后者手抖了一下,嚅嚅道:“二姐說得對,她與大姐總是親姐妹……”

    李初一一言不發。

    “阿蘭,你自作主張很多次了。”舜涓聲音淡淡。她固然也想兩個女兒親愛如初,但輪不到幫佣的阿姨唬弄她大女兒。

    阿蘭忙不迭告罪。

    紫菱已經奔了上來,“媽,你生病了?——咦,看起來不像,”已經掉轉頭沖著綠萍喊,“姐,你總算肯來見我,你原諒我了對不對?”

    李初一連眼神都懶怠給她。跟在紫菱后面的費云帆見狀,變了臉色。所幸他是個商人,風度仍能維持,“舜涓,你沒有生病真是太好了。——綠萍,好久不見。”

    母女倆均沒有應聲。

    舜涓心思復雜,看著面前這位几十年老朋友、如今的女婿,想到他明知那一切傷害自己的隱瞞和背叛,卻絲毫沒有對自己盡過朋友的道義,更遑論作為半子的維護,還有他身邊的小女兒,一直讓自己失望。她頓時生出深深的疲憊,拍拍身邊大女兒的手背,“如果有事,你先走吧。我也去躺一躺,放心吧,媽媽沒事。”

    “知道了,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母女倆這樣旁若無人,各自站起身就要走開,紫菱不可置信地大喊:“媽?!”

    “紫菱,我快要生病了。”舜涓疲憊地揉揉太陽穴,“你不要在這里吵。如果你想跟你姐姐好好說話,自己想辦法。云帆,你也管一管她。就算是做母親的,也不能一直縱容已經出嫁的女兒。”

    顯然紫菱并不是有話聽話的人,她露出了受傷的神色,費云帆則顯見地憤慨起來。李初一為了避免他們吵到舜涓,李初一沒跟著一起走。

    “綠萍,我想請求你心平氣和,”舜涓徹底離開后,費云帆說道,“紫菱難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嗎?你這樣懲罰她。”

    “姐……”紫菱淚水漣漣,“我好久沒見到你,幸虧今天蘭姨給我打電話說你會回家。”

    端著茶過來被豬隊友插刀的阿姨:“……”

    李初一簡直懶得發聲,自顧自就要走開。

    接下來從二樓到汪宅大門這段路,上演的不過是老套的紫菱哭泣道歉,費云帆慷慨譴責的劇碼。

    “我并不怪你,”李初一自己不開車,也沒有請司機,出門總是預約的士,不巧現在的士未到,她只好對身旁哭泣及憤慨二人組開口,“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心想事成。”

    因為你於我是險惡的陌生人。因為你得隴望蜀,我知道你盡可隨心所欲,但你終將付出代價。我屆時將在一旁微笑。

    “祝你們一直恩愛。”李初一微笑著對費云帆說道。然后的士車來,她鑽進去,車絕塵而去。

    ~~~~

    李初一并沒有花多久,就知道舜涓做了些什么。

    她從沈隨心當年兌現那張支票開始,把她查了個底掉。未婚生女,把嬰兒拋給自己的姐姐撫養。繼續游學,邂逅男人,發生了若干次“真摯的”愛情,接受對方的供養,最后都無疾而終。最后落魄返歸故里,再有預謀地重逢早年的情人。

    汪展鵬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是要把與他的愛情當做信仰念念不忘的。可是沈隨心身上發生的愛情太多了,他一回想她所說的“日夜不敢或忘”,就跟逢廟念爛的“阿彌陀佛”一樣,再也不是純粹的禱詞了。

    當然,舜涓此舉也有些冒險,畢竟雨珊確確實實是沈隨心跟汪展鵬的女兒。但舜涓又何其了解汪展鵬?連自小撫養長大的綠萍,也不見得他有多深愛,何況一個不知存在、不知根底,又是欺騙了他的女人所生的女兒呢?了不起,不過是他死后,留一筆小小遺產給她而已。

    汪展鵬現在一定滿心羞辱吧?“娜拉出走”追求愛情和自由,結果愛情是一場骯臟的欺騙,自由從來是一場鏡中月。

    舜涓是求仁得仁。她早就不求汪展鵬的愛情,她也不稀罕,但是只要她一直是汪展鵬的妻子,就實現了她的勝利:對汪展鵬和沈隨心的勝利,對背叛和侮辱的勝利。

    孰是孰非,孰輕孰重,每個人都不能替代別人去判斷。李初一唯有嘆息而已。

    她最近過得頗好。陳海寧表白之后,她懷著壯士斷腕的心情,第一時間就跟他去見了他父母,待真的確認那對老人有絕佳的風度和包容力后,她放下最后一點心防,跟陳海寧正正經經地談起了戀愛。

    隨著時間推移,就在他們倆的感情漸入佳境之際,紫菱和費云帆離婚了。

    李初一是直到報紙上登出來,才知道這件事的,而彼時網絡上已經瘋狂,“費氏老板娘偷情前姐夫”等狗血標題掛了好几天的頭條,連楚濂與綠萍的前塵往事也被翻出來,“楚氏長公子與汪氏姐妹之三人行”被路人嚼了又嚼。

    李初一倒是能置身事外,只抱歉連累了陳海寧也被人擾,因為此時雙方朋友圈基本知道兩人在談戀愛了。

    “真是對不住。所幸假期已經到了,或者你出去度假避一避。”兩人暫時不便見面,李初一在電話里說道。

    “閑言碎語而已,擾不到我,”陳海寧完全不放心上,他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只知道你跟妹妹不親近,卻沒聽你說過有這樣的前因。”

    李初一并不想多談,她真的完全不放在心上,她畢竟是另外一個人,“遇見你這件好事足夠抵上所有爛事。”

    陳海寧低低地笑。真奇怪,情人熱戀,無數肉麻的話總說不盡。

    電話掛斷之際,陳海寧對她說了一句:“我最愛你的堅毅。”

    心想事成了。李初一握著手機靜靜微笑。

    不想,舜涓又打電話來,說紫菱和費云帆已經領了離婚證,“為了她,我起碼折壽十年。”

    “老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綠萍,你倒是想得開。”舜涓嘆氣,欲言又止。

    李初一知道舜涓是想要她去表現姐妹愛。做父母的總想所有子女相親相愛。李初一不想對她直言她做不到,這話的效果跟她說她打算跟紫菱老死不相往來一樣,說出來徒然讓舜涓為難傷心而已。所以她亦不會勸她別管紫菱。反正人最愛都是自己,舜涓無論怎么操心紫菱,不妨礙她自己好好說就好。

    不過輿論講得這么難聽,在舜涓的口中,卻是相信紫菱的說法的。紫菱當然不肯承認她與楚濂藕斷絲連,只說兩人舊友,拉手是為了免她摔倒在地,擁抱和頰吻是告別禮。她一貫哭得楚楚可憐,楚濂仍然口口聲聲他們沒有錯沒有罪。

    但費云帆沒有相信。且不說他為了壓下輿論買下的更不堪的照片材料,單是媒體已經爆出的燎,就已經讓他暴怒恥辱。當他不是事件的主角的時候,他維護紫菱說愛情沒有錯;當他成為被辜負的那一個,任何捕風捉影都成了紫菱對他的背叛。

    何況此次事件還重重打擊了他的事業。紫菱本是他的公司新一季產品的代言人,如今她的社會評價急轉直下,費氏股份也連連下跌。

    這兩人離婚,中間發生的事情也足夠拍一出連續劇。李初一當笑話一般笑吟吟地聽,就跟著紫菱和楚濂再在一起,提供她更多樂趣了。

    不久后,楚沛給她打電話,“綠萍,雨珊帶上她的相機環游世界去了。她……是你的妹妹。”

    “哦。”

    “你似乎不意外,”楚沛聲音里有吃驚,隨即又聽他苦笑,“是了,你不關心這些。其實這倒看得出你們倆的關系了,她與你一樣,對一切爛事毫不關心滿不在乎,‘誰生的我、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她說完這話就跟我提分手,毫不留戀地走了。”

    “你可以追上她。”

    “可惜我們離得太遠了,我追不上了。”楚沛惆悵地說道,“楚濂被公司辭退,當不成建筑師了,爸爸讓他到公司當總經理,因為本來長子就要繼承家業,呵呵。”

    李初一安靜地聽他說,“從小到大都這樣,楚濂理所當然地得到爸媽的重視和一切。我不是想跟他爭,如果他能勝任,我把公司拱手讓給他,可是我早看明白他不是那塊料,很多人也指著楚氏的工養家,他搞砸了我們家不過三餐少吃點,可是几千工人就要喝西北風了。何況我犧牲了自己的理想打拼了近一年,嘔心瀝血。憑什么我要讓?”

    是,她也了解楚濂為人,他爭不過楚沛。

    李初一微笑。傷害過你的人都遭了報應,多好。

    過了一陣子,本城又有新的頭條,風聲漸漸過了,李初一又和陳海寧外出約會。他們坐在冬初的陽光里品嘗美食,期間她又接到舜涓電話。

    “她總是衣食無憂,你不要操心太多。”李初一淡淡安慰她,掛了電話。

    一個人最該祈禱血緣之人不缺吃不少穿。真的,這樣省卻無數煩惱。這是李初一兩世的經驗。至於其他,比如心情,比如名譽,她就管不到了。

    “這個味道好,你多吃點。”陳海寧不多問,只跟她談吃。

    李初一愜意地笑。真的,她沒有悲傷和憂愁的事情,生活在這一刻無限美好。


--------------綠萍完---------------
作者: j7a9n1e020    時間: 2016-7-19 18:01

很好看,報復渣男跟腦殘我最愛,看的真爽,最喜歡第一篇秦明歌穿成雁姬,女主超強的,後面的女主都沒她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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