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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王)立海紀事》作者：閑琴書【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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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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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14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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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王)立海紀事》作者：閑琴書【完結+番外】
文案：
【文案之喝茶版】
嘛∼就是如題目所說的這麼回事。
立海大附屬國中的2677名學生中，就有一個淺草亞由。
網球王子跟她，是紅花與綠葉的關係——我是指，她是綠葉。
以上，算是簡介了。
喝茶，望天∼
內容標簽：網王 情有獨鍾 競技
搜索關鍵字：主角：淺草亞由 ┃ 配角：立海大諸人，其他學校諸人 ┃ 其它：網球王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28
第一章：時光
立海大附屬國中，占地面積七萬平方公尺，學生人數2677名，是神奈川縣諸多私立國中裡的名門。不知道別人的印象是怎樣，但是在她的概念裡，這所名門便如一枚規整而不失自然之趣的樹葉，各色建築如同樹葉的筋絡般左右對稱簡潔明了地延伸著。
距離這枚樹葉3.7公里——走路需一個小時又十三分鐘，乘公交二十七分鐘——的地方，有著一幢房子，便是她現在的居所。
每天每天，兩點一線。早上解決掉可能有些焦黃的麵包和牛奶，拎上前一天的剩飯剩菜作為便當，然後回頭對著空盪盪的屋子道一聲——我走了。不會得來哪怕是「哦」或「嗯」之類的回應，坦然地關上門，走到不遠處的公交站台，上車。車上總會有幾個或西裝長褲神采飛揚或西裝短裙微笑顧盼的男生女生——校風嚴謹的立海大附屬國中總還有這點好，學生們為了那種骨子裡說不清道不明的優越感，是斷斷不肯失禮於人前的——雖然背地裡的人來瘋未必比人少。
見到眼熟的人了。嘴角上揚十五度，眼睛彎成一個很是溫柔的弧線，頷首，微笑。得來的自然是一個同樣完美的回禮。
嚴謹的禮儀。
嚴謹的立海大附中。
嚴謹的大和民族。
如同一個固定上演的節目，每到這時，心裡總會默默感嘆，而後，到站，下車。
到了傍晚，情況也不會有多大不同。頂多跟幾個女孩子活潑溫婉開朗安靜地相偕走出校門。她必須以安撫的表情深有憾焉的語氣拒絕「我們去KTV」，「逛街」，「不要，一起去吃冰」之類的邀請，轉身上車。公交上一如既往地保持安靜，一路到家。或者有時記起家裡食材不夠生活用品短缺，就要提前一站下車去采購。然後抱著一堆東西慢慢走回家，對著屋內冷清地空氣喚一聲——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媽媽。
今天過得也很開心。
家政課又學會了新的點心，味道不錯哦∼
社會科的隨堂測驗，考了71分，比上次高了一點。
雪乃最近崇拜上了網球部的人，天天在我面前說他。
音樂社又新進了幾個後輩，才華很不錯的。
Ne，Ne，你知道嗎，媽媽，原來純子是真田同學的親戚，太驚訝了。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照例不會有人答她一聲，你回來啦。也照例不會有人帶著滿身飯菜的香氣回頭對她微笑，說，你等一下，馬上就可以開飯了。同樣照例不會有人湊過來問她，今天發生了什麼。
這樣滿室靜寂的日子，已經很久了。
從進入立海大附中的第一個花如吹雪的春天，到如今枯葉徐徐而落的第二個秋天，時間就以這樣緩慢的步調，一點一點，一步一步流逝。似乎從媽媽離開的那個時候開始，從兩年前的那個夏天起，她的生命便被拉長得如同永無止境一般，一日便如一月，一月便如一年。
鄰居的太太曾笑著嘆氣，說她太靜了，少年人該有朝氣一點。就連名字取成「雪乃」這般溫柔可愛，而個性卻與之相反的那個女孩子，也曾擺出一副很嚴肅正經的臉孔告誡她：人生是充滿樂趣的，所以麻煩她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望著樹發呆應該找幾個好男生談談戀愛約約會享受人生啊啊啊。記得當時她的回答是撫著臉頰嘆息我老了別人看不上以致被一本厚厚的國語書砸中腦袋。
真的，她們都下錯了結論。
其實她只是享受安靜而已。
也許，她們都認為她一直沒有從喪母之後的消沉中走出來。
其實不是。她只是習慣了這樣子。
習慣了以一種悠然的姿態仰望天空。
習慣了微笑。
習慣了不緊不慢地說話，走路，捉弄朋友。
習慣了，在一個地方是許多人，而在另一個地方是一個人。
總得要留一個地方給自己。她是這樣覺得的。
所以，不是不幸福。
悲傷會隨著時間一點點流去，最後沉澱下來的，是幸福。
是的，我很幸福。
媽媽，當初答應你的，我，不會讓自己不幸福。
【卷一】
第二章：早晨
襯衣，乾淨整潔沒有一絲雜色，OK。
領結，對稱美觀處處體現女孩子的矜持，不錯。
裙子，細心整理好的每一個褶皺，不失半分優雅風度，完美。
立海大學生守則第一條，保持儀容修潔。
其實關於儀容這一點，在哪所學校都一樣。不管是位於東京，自稱學風自由開放，推崇西式教育的冰帝，還是坐落於神奈川，號稱百年名校，把運動類社團建設到堪稱強悍地步的王者立海大，對學生的禮儀形象，行為舉止，總是要求得非常嚴格。有時候，這種追求甚至不是學校強制性規定，而是……迫於現實。
例如說，校服裙。
膝蓋以上五公分，是正常校服裙的長度，換言之，凡是不想刻意造成「我是不良少女」這一印象的女生，都不得不選擇這個長度。
於是，防止走光成為一個大課題。每一個日本少女都對此進行過不懈研究，經驗如下：
一，請選擇除機車以及自行車以外的交通工具。
二，當身著校服時，請不要作出過度激烈誇張的動作。
三，即使你錢包掉了也不能下蹲或單膝跪地。
……
―_―||日本少女真不好當啊。
以上，是淺草亞由成為日本少女十三年後得出的結論。遺憾的是，十三年內，她的這一真理性發現從沒得到過其他女生的附和，因此，最多只能稱之為「少女淺草之煩惱」罷了。
當然，校服裙過短帶來的課題研究不止一個，比如說還有——如何防寒保暖，在眼下一天天降低，到冬天甚至會低到零下X度的氣溫下。但，還是那句話，這是立海大，日本的立海大。區區寒風算什麼，大概對那些女生們來說，她們的追求是——哪怕是死，也要死得美形。
女人的執念真是很可怕的精神動力呢∼
亞由軟軟地靠在椅背上，對堅強勇敢的日本女性很是感嘆了一番，終於慢悠悠回神，突然發覺似乎出了一點問題——她到底對著人家小女生的校服看了多久才把人看到滿臉緋紅連眼神都怯生生起來的地步？
「阿喏，您是淺草學姐對嗎？」很是羞澀的聲音，輕而軟，如同春日裡堪堪探出一點新葉的小草，露出一副猶猶豫豫生怕人拒絕的樣子，是很可愛的女孩子。
「對。請問你是？」眉眼一彎，投給小女生一個半帶歉意半含安慰的微笑。與自己同樣款式的校服，叫著自己學姐，那麼，是一年級的小學妹？眼前的小學妹額發淺淺，玉映肌膚，一雙深藍色的眼睛氤氳著淡淡水氣，純稚如小鹿，看得亞由萌心大起。
「啊，我……」小鹿緊張不安地捏著衣角，連連鞠躬，頭都快低到地上去了，「我是……」
有點眼熟的動作和神情。
亞由腦中光芒一閃，摸了摸小女孩手感極好的頭：「你是彩夏？南湘南國小的那個彩夏？」
「嗨！我是！」彩夏開心地直起身，頭點得如小雞啄米，「學姐還記得我？太好了。」
當然記得你啦，想當初，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你拐進立海大啊。
亞由眼睛的弧度彎得像剛偷吃過一隻肥雞的小狐狸，偏偏在單純的小學妹面前還要作學姐親切狀，煞是辛苦。
立海大附屬國中既然號稱神奈川縣私立國中裡的名門，就意味著它的很多東西都勝過其它學校一籌。
比如說，學費。
比如說，入學的分數。
再比如說，在附近稚嫩小學生心目中的形象。
「本校歷史悠久，績業彪炳。創校至今，已造就出無數誠實、正直、充滿理想與希望的學生。可以向各位保證，這裡正是在青少年這段人生黃金時期淬勵自我的最佳場所。」這一段話作為每一次招生交流會的開場白，被無數為了立海大的形象前仆後繼添磚加瓦的學生代表們灌輸給了目光虔誠一臉嚮往的未來後輩。而去年，很不幸，作為一年級代表給南湘南國小的苗苗們堆砌學校豐碑形象的正是她。
亞由本質上是對學校的招生計劃沒有半點興趣的人，哪些成績優異才華卓著的後輩需要招攬，哪些太過有個性鋒芒畢露的需要放棄，不是她的思考重點。但是，為了以後眼睛的滋潤著想，她興致勃勃地打定注意為自家學校移栽幾棵品種好的小花小草。比如，此刻的彩夏。
記得當初彩夏已經決定好進附近頗有聲名的天主教女校，但是，還是被她說服了呢∼雖然她這大半年太過忙碌以致把小學妹忘到九霄雲外∼
「Ne，彩夏，立海果然很好吧？」笑容燦爛，笑容燦爛。
「是的，學姐。能夠有學姐這樣的前輩真是太好了∼」笑容純真，笑容純真。
……她們說的是同一個主題嗎?
「Sa，好像到站了呢。我們下車吧。」
「好。但是，學姐……」有些猶豫。
「什麼？」疑惑。
「這個人，你不管可以嗎？」彩夏指著她的右肩，吞吞吐吐地發問了。
哪泥？肩上什麼時候多了顆大頭？
亞由看了看坐在她右邊睡得昏天黑地，推開了又靠過來的同校服路人A，再看了看站在她左邊表情無辜的善良學妹B，嘆了口氣。
「這位同學，醒醒可以嗎？」
第三章：小敘
亞由最欣賞立海大的一點就是，風景絕佳。
比起繁華喧囂的東京都，神奈川顯然更安靜，更富於自然之趣。立海大北面臨山，南面近海，春可見山花爛漫，夏可觀浪花如雪，到了這金色的秋天，靜靜地站在校門口的銀杏樹下，一任細碎陽光在臉頰上跳躍，拈一枚扇葉在手，當真是說不出的閒適愜意。
——如果，身旁沒有那個東西的話。
「喂，你幹什麼？！」在重重的「砰」地一聲過後，地上彈起來一個人型物體，大叫，「幹嗎打我？痛死了——」
「我沒有打你啊，」亞由若無其事地掃過對方已經在塵土裡打了個滾的衣服和在風中舞動得相當有韻律感的黑色頭髮，「是剛才那位司機大叔說，直接把你丟下車就好啦，反正你已經在他車上睡了將近一個小時了。這也是為你好啊，海帶同學。」
看起來稱呼問題引起了某海帶的強烈反彈，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沒睡飽而引發的怨念：「誰是海帶同學？！話說回來我睡覺又關你什麼事？！」
啊∼大事件了∼
連乖乖站在一邊不敢說話的彩夏小妹妹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
「啊啦，怎麼能說不關我事呢，親愛的海帶同學？」亞由笑眯眯地湊近海帶，很滿意地看他打了個寒戰，「如果不是你趴在我肩上睡得口水亂流，我又怎麼會被司機大叔認為是跟你一夥的？如果不是大叔誤會，他又怎麼會要求我快點把你帶下車？如果不是他要求，我，弱質纖纖的我，又怎麼會被迫扛你走到校門口？」
弱質纖纖嗎？
彩夏小妹妹歪著頭，一根嫩白手指點著自己的下巴，回憶著剛剛——亞由在司機大叔的鼓勵下嘴角不明顯地抽了抽，而後，拎起某海帶的後衣領就走——的清晰畫面。
Ma，淺草學姐是女生啊，要把那麼重的一個男生帶下車來是很辛苦的，所以，弱質纖纖也沒錯啊∼一心追隨學姐的小妹妹很快樂地下了結論。
那邊，亞由還沒完：「所以說啊，海帶同學，你給我造成的心理創傷是無可估量的。就算你不打算補償我什麼，至少也該倒個歉吧，做錯了事就要承認，這才是做人的基本準則嘛。」
「是、是嗎？」海帶有點臉紅了，抓抓自己的亂發，老老實實彎下腰去，「對不起……不對！就算是我的錯，你也不能叫我海帶！！我有自己的名字！！！」
啊嘞？這麼堅持，眼睛都瞪得跟牛似的了，那麼——
「你是幾年級的？」
海帶迷惑地撓頭：「一年級。」
「哦，那太好了，我二年級。對於前輩的話你有什麼異議嗎，海、帶、小、學、弟？」
答案是很明顯的，倔強的小海帶昂起頭來，一句「有」已經到了嘴邊，卻被此刻亞由臉上過度燦爛的笑容生生嚇了回去：「……沒、沒有。」
彩夏已經成了星星眼。
學姐……好厲害。以前就很厲害了。
「你叫什麼名字？彩夏？好可愛∼」
那是她們第一次對話，羞澀地躲在大樹後面的彩夏，和發現有人偷偷跟著自己的亞由。
「你要上聖瑪麗亞女子學校？嗯∼考慮清楚了嗎？」
兩個人都坐在已經染上枯黃色的草地上，一身秋天草木特有的乾澀香氣。
「吶，彩夏，其實上什麼學校並不是最要緊的，真正重要的是，未來，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就像我，我希望自己可以活得更自然一點，有開心的事情就大笑，有難過的事情也可以大哭，很隨心地過我想要的生活。你呢，彩夏？你有自己的目標嗎？你有很想做的事情嗎？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人，總要一天比一天更精彩地活著。」
彩夏眼睛睜得大大，看著那個女孩轉過身來，陽光斜斜地從她身上瀉下，在地上剪出一個淡淡的影子，看她如同一年前的那個秋天一樣，伸出手來，安然微笑：「彩夏，要一起走嗎？」
「要！」彩夏臉上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迎上前去，彷彿一下子看到了整個世界。
「話說回來，海帶小學弟，」亞由握住彩夏的小手，涼涼地拋給陷入郁結中的某人一個關愛眼神，「你確定還要蹲在這裡看風景麼？快上課了。」
「……」的確，好像忘記了什麼東西∼無力顧及遠去的身影，小海帶立在原地，困惑地思考著。
「啊啊啊啊啊∼網球部∼」一群棲息在樹上的麻雀慘遭魔音穿耳，「副部長會打死我的∼」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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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14 19:28
第四章：惦記
眼見某海帶以火箭炮的速度挾帶著滾滾塵煙從自己身旁掠過，亞由心情極好，在把小學妹送到一年級所在的樓下之後，一路笑微微地踱到自己教室。即使一上午都是她不太擅長的理科課程，也絲毫沒有影響她的表情，這一點，讓鄰座的中村雪乃越發覺得此人深不可測。
「亞由SAMA∼∼」雪乃嬌嗲嗲地抱住亞由的手臂磨蹭，做盡了花痴狀，「亞由SAMA今天發生了什麼好事呀？說給小的聽一下嘛∼」
這孩子，有前途。
亞由睨了她一眼，以袖掩面，「呀啦，這等私事怎好外傳呢，小雪乃不要強人所難嘛∼哦呵呵呵∼」
雪乃青筋暴起，很忍耐地回道：「可是人家想聽啦，亞由SAMA最近都不理人家，人家好寂寞∼」
「誰說的，我最疼小雪乃了∼∼」亞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大大青筋，雪乃拍案而起：「今天你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是不是遇到不錯的帥哥啦對方長得怎麼樣身高如何家住哪裡電話多少啊∼」不知為什麼原本扭曲憤怒的臉慢慢發展得寫滿了「八卦」二字。
實在忍不住。
亞由轉過頭去，笑意不可抑制地從勾起的脣角流瀉。
「算了，」雪乃自己也泄氣，走到她的桌前坐下，「你這傢伙，就不能提供一點八卦給我娛樂一下嘛。」
亞由笑而不語，親昵地拍拍她的頭，好像在拍一隻狗狗。
被當成寵物對待的雪乃自然白了她一眼：「去哪裡吃便當？」
「後山。」
立海大的後山就是一片長滿蒲公英的山坡，遠遠近近也有些樹木零星長著，在溫暖和煦的陽光下來這裡小睡一直是亞由的愛好。兩人一路嬉鬧著來到坡上，卻意外發現多了一個人。
「純子？冷泉院純子？」雪乃低下身，不可思議地瞅著坐在樹下一臉嚴肅的女生。這就是以冷靜果決著稱，跟她們同屬二年級的學生會會長——冷泉院純子？
「來找你的。」純子朝亞由點點頭，算是打招呼，至於雪乃，被她無視了。
「嗯，是為了海原祭的事？」亞由不想在吃飯時間談論這種很可能會噎到喉嚨的公事，只好開門見山。
立海大的海原祭是國中部、高中部和大學部聯合舉辦的，時間安排在十月上旬，距離現在只剩兩周，算起來已經很緊張。再加上班級和社團都要有節目，按照慣例，社團都是兩兩合作，以便集中人才。
純子點了點頭：「亞由，這一次的抽籤，你知道即將跟你們合作的是誰嗎？」亞由身兼學生會副會長與音樂社的副社長之職。
「看起來不是什麼好對象。」亞由察言觀色，有了一點不好的預感。
「男子網球部。」純子語氣裡的同情意味現在已經連一向遲鈍的雪乃都感覺出來了。的確，雖然並不是說網球部的那些人有什麼不好，不對，只怕就是因為太耀眼了一點，跟他們扯上關係也就意味著——麻煩啊。
而麻煩，恰恰就是亞由最不喜歡的。
亞由歪頭看了她半晌，順手將跳起來大叫「太好了」的雪乃按了下去，而後緩緩綻放一個極燦爛的笑容，在純子心裡拉響警報之前，一個大禮施下：「以後一切拜託了。」
「你……」純子的表情出現了裂縫。
「為免我在這次海原祭的準備活動中因公殉職，純子，以後我們要多多地培養一下感情了。怎麼說你也是‘劍道部霸王花’嘛。」^_^，亞由笑眯眯。
「^_^，的確。」說話的是一定要湊熱鬧的雪乃。
「我……」什麼時候成了霸王花？
誰也不知道純子露出這麼微妙的表情到底是在想什麼，但是，雪乃忍不住退後了幾步，果然危險。
「話說，我最近在考慮要不要退出學生會呢，」亞由仍然是放鬆的姿態，「如果沒有可愛的純子在身邊，那學生會還有什麼好看的，我不如早點回家睡覺去。」
「……」
「^_^」這算是默許了吧。
「說起來，昨天你很晚才回家吧？」已經自我調試好的純子同學坐到亞由身邊。
「嗯，為了海原祭的事。不過，幸好昨天已經把材料都做好了，今天可以早點回家。」亞由小小伸了個懶腰，躺倒在地上。
「就為了這個，早上心情那麼好？」純子眼神滿滿都是笑意。
「不是，」地上蒲公英白白的絨毛隨風揚起，有一絲落在亞由的鼻子上，害得她想打噴嚏，「今天，遇到了一朵很可愛的小雛菊∼」
「小雛菊？」
「嗯。藍色頭髮的小雛菊，很害羞的樣子，真可愛吶∼是我從南湘南國小騙來的哦∼」陽光真好，亞由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啊，說到藍頭髮，幸村君的頭髮就是蒼藍色的，發質也好好，真想摸一摸∼」雪乃迅速地把話題轉移了方向。
「不要老是提到你的幸村君嘛，」亞由睜開眼笑出聲來，「很可能這一次我就會被這個幸村的後援團秒殺。」
雪乃嘟了嘟嘴，還是把朋友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對了，你那朵小雛菊叫什麼名字？」好奇的人是純子。
「叫彩夏。姓氏我不知道。」亞由把手臂枕在腦後，愜意地眯起眼睛。
「如果這麼說的話，真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你。」純子好笑地學著亞由的樣子躺在地上。
「是什麼是什麼？」永遠不甘寂寞的雪乃。
「據我所知，一年級確實有一個藍色頭髮很害羞的女孩子，叫做彩夏，」純子眼睛閃過一道睿智的光芒，「很遺憾的是，她就是幸村君的妹妹。」
「……」亞由默。
「啊哈哈，的確呢，純子跟幸村同班，知道這些是當然的，」雪乃怯了，「那麼，關於那個‘騙來的’，亞由……？」
此時正在一起培養感情的兩兄妹：
「哥哥，我跟你說哦，今天早上我跟淺草學姐說話了∼」彩夏把筷子含在嘴裡，仰頭看著幸村。
「淺草學姐？就是你說過的那個……」溫柔的好哥哥記憶力也不錯。
「嗯，鼓勵我來立海的人，」彩夏放下便當，沉湎於美好的回憶中，「淺草學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啊，如果我能像她那樣就好了。」
「彩夏現在的樣子就已經很不錯啊。」幸村微笑著取走妹妹臉上的飯粒。幸村跟妹妹關係一向很好，也知道彩夏雖然單純，但並不會輕信別人，所以對這個名叫淺草的人有了一點好奇。
「才不會呢，淺草學姐才厲害呢。她說，像我這種比較內向的人，的確，到女子學校也沒什麼不好。但是，明明知道自己的缺點，就應該學著開朗一點，多與不同的人相處，而不是躲進城堡一輩子不見天日啊。」能夠把亞由疑似神棍的一番話上升到這個高度，彩夏小妹妹也很有前途。
「聽起來有點道理。」在彩夏妹妹的努力下，「淺草」這個名字在幸村「陌生人」存檔中的好感度有上升趨勢。
「而且，學姐說，如果我到聖瑪麗亞去跟人上演一出百合之戀未免太可惜。哥哥，」彩夏撲閃著大眼，拉著兄長的衣角讓他滿足自己的求知慾，「百合是什麼啊？花嗎？我覺得百合很漂亮啊，為什麼亞由學姐說可惜呢？」
「……」
二年D組的，淺草亞由嗎∼幸村微笑思忖。
後山。
「哈啾！」
不會真的被什麼人給惦記上了吧，亞由摸摸鼻子，望天——
第五章：離愁
是誰說過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的，當真是睿智。
下午的最後一節課，亞由正在美美幻想著早點回家吃飯倒在軟軟的床上一夢到天亮，就收到一條短信，來自被她忘記很久的音樂社社長，內容如下：
——淺草，家母病重，我要請假一個月，海原祭一切事宜就拜託你了。
晴天霹靂！
海原祭事宜＝學生會+音樂社＝學生會+（音樂社+網球部）＝忙到死＝麻煩的N次方。
原本還指望混在一群人裡面靜悄悄地混過這次海原祭的，但是現在，一個本來就很高調的全女生社團和一個最受歡迎的全男生社團，作為負責人的得有多好的心理素質啊∼
社長同學，你怎麼能在這麼關鍵的時候棄我而去呢∼
不過，說起來，好像還是上次納新的時候去過音樂社的，那是幾月份來著？
果然，還是想不起來啊∼
音樂社傳說中神出鬼沒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副社長嘆了一口氣，慢吞吞地在走廊上賞了半天風景，終於踏進久違的社團活動教室。
「副社長，好久不見了吶∼」
「淺草你聽說了沒，這次我們要跟網球部的一起表演呢∼」
「啊∼∼不知道這一次要選什麼節目呢？好期待。」
一屋子將近二三十來個女孩子，幸好都是平常跟她關係友善的，見她進門，驚訝也好，高興也好，都衝上前來打招呼。
「亞由亞由，今天怎麼是你過來，好難得，社長怎麼逮到你的？」
聽到這樣的問候，亞由只得苦笑，摸摸鼻子，老實回答：「社長的母親病重，所以請假一個月，把海原祭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哼∼你也有今天。跟她比較熟的幾個人眼裡分明流露出這樣的信息。
——我不是學生會的事情比較忙麼。亞由也無辜。
打斷這一次精神交流活動的是一個從三角鋼琴旁邊走過來的女生，將一首《秋日的私語》彈得讓亞由驚嘆無比的伊藤梨香：「雖然社長的事情很遺憾，但淺草能來真是太好了。能夠在最後見到副社長一次，我很開心。」
亞由一愣，意外地看著包括伊藤學姐在內，幾位長期以看她變臉為樂趣的前輩一起向她施了一禮，遞上退出社團的申請。
是了，是她忘記了。
現在已經是九月底，他們已經是畢業生了。十月修學旅行，明年二月就是高中生，相見的天數是一日少過一日。
「本來應該一升上三年級就引退的，但是，實在捨不得這架鋼琴啊。」伊藤戀戀不捨地撫摸著黑白交替的琴鍵，如同撫摸著戀人的臉龐。
一室靜默，夕陽從窗外斜斜映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窗欞稀疏的影子。女孩子懷念的聲音伴著間或按動琴鍵發出的「叮咚」聲，輕輕淺淺，在屋子裡回響。
「想起一年級的時候，要參加音樂比賽，我天天跑到這裡來練習。當時好像有一首曲子，怎麼彈都不熟練，我急得躲在鋼琴後面大哭一場，」伊藤仰起頭，閉起眼睛，為兩年前稚嫩的自己輕輕一笑，「真是傻瓜啊，怎麼就那麼認真呢……」
沒有人說話。
夕陽西下，暮色中看不清眾人的表情，只有呼吸聲可聞。似乎在哪個角落裡傳來哽咽聲，漸漸連成一片，連亞由都覺黯然。
「對了，」伊藤一個轉身，笑盈盈看著亞由，「去年海原祭的時候，當時的社長特地招你進來，我還覺得不滿，有什麼道理這麼優待一個新人。現在看來，他眼光不錯哦，你倒也算塊好材料。」
誇人有必要這麼含蓄嗎？不過，總算傷感的氣氛減退了。亞由白眼投到一半，「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那麼，就這樣，」伊藤也笑，優雅地躬身，「感謝各位以往的照顧，海原祭要加油。」
「感謝各位的照顧！」所有三年級引退的社員站成一排，鄭重地向音樂社的後輩，以及自己曾經在音樂社留下的身影告別。
曾經百無禁忌地嬉笑打鬧。
曾經一起比賽，默契相知。
曾經為了誰來打掃衛生這種問題猜拳猜到滿臉漲紅。
曾經少年心事，只為了能跟心裡的某個人一起合奏而徹夜不眠。
曾經的曾經。
你的音樂成了我的夢想，共同的期待成了彼此的羈絆。
原來，我們擁有那麼多的曾經。
眼眶還是紅了。
不知由誰開始，一二年級的社員開始鼓掌，送別。
三年級的前輩們向這些乖巧的學妹回頭一笑，拉開活動室的大門，卻被一隻手拽住。
「前輩∼」亞由勉強一笑，懇切地央求，「如果前輩們不介意的話，海原祭結束以後再退出可以嗎？」
「淺草？」雖然做前輩的真的很疑惑，但是亞由只是向他們點一點頭，算是回應。
「既然這次海原祭由我負責，那麼，」亞由深吸一口氣，沉聲開口，轉向室內驚訝的社員們，進入嚴肅認真的工作模式，「我的要求是，請大家拿出最好的水平參加演出，算是給前輩們送行。」
「是∼∼∼∼∼∼∼∼∼∼∼∼」雀躍。
海原祭音樂表演的事情就此決定，亞由並不擔心網球部的人會有反對意見。畢竟，在這個時期有畢業生引退的社團可不止音樂社。
不過，又要開始忙了。
亞由抱著一袋水果蔬菜，走在回家的路上。剛剛發熱的腦子在涼爽的晚風吹拂下逐漸平靜了下來，開始認真思考如何應對這次的海原祭。
合作對象是網球部，必須要跟他們交流一下彼此的想法，而且要盡快。
——那麼就是明天。
要約好時間地點。
——那麼明天要先跟網球部部長接觸一下。
網球部有兩個成員在學生會任職，跟她認識——真田弦一郎和柳蓮二。
柳的資料齊全，可以從他那裡了解一下網球部的情況。
——今晚要打電話。
果然忙啊。不過，也可以說能者多勞。
亞由小小自誇了一下，然後被前面路燈下耷拉著腦袋坐著的人影奪去了注意力。——好眼熟的髮型。
「喲，海帶小學弟！」
「誰是海帶！」某海帶條件反射地回頭，惡狠狠反駁。
不跟小孩子計較。
亞由習慣性地眼一眯，換了個話題：「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小海帶臉上閃現一絲不自在，然後再度被惡劣的表情壓了下去：「要你管！」
有趣。
亞由興致勃勃地蹲下身，戳了戳小海帶的肩膀，笑得見牙不見眼：「莫非你迷路了？」
小海帶猛地抬起頭來，一張臉千變萬化，很明顯地定格在尷尬、羞憤以及快要暴走的神情上，只是仍然在嘴硬：「跟你有什麼關係！」
真老實的孩子。
亞由良心大發，爽快地拉他起來：「Sa，跟我走吧。我帶你回去。」
「哈？」小海帶雖然很渴望回家，倒也並不相信天上掉下的餡餅，「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
「這個嘛，」亞由耐心地解說給他聽，「話說，我昨天散步的時候遇到同一條街上新搬來的太太，姓切原，有個兒子在立海大網球部，而且，她長得跟你很像。」同樣是黑色的卷髮綠色的眸子。
「哦∼也就是說我家跟你家同一條街。」小海帶頓悟。
「沒錯，跟我走吧，海帶小學弟。」
有點不對。小海帶邊走邊困惑。
「不對，你早知道我姓切原，還叫我海帶！」為姓名權奮起抗爭的小海帶。
亞由熟練地拍死：「那又怎樣啊？一個連自己家都不知道在哪裡的傻瓜，有資格讓我叫你姓名嗎？」
「那是因為我剛搬家，以後就不會了！」
「那早上呢？在車上睡得昏天黑地把車來回坐了幾趟的傻瓜又是誰啊？」
「……你管我那麼多，總之不許你叫我海帶！我叫切原赤也！」
「啊，切原小海帶。」
「你！！！」
海帶真是太可愛了。
次日，亞由盯著飯盒內的海帶結，對雪乃如此形容。雪乃當場嗆住。
第六章：小會
說起淺草亞由，其實是立海大附中的一則傳奇。
以總分第一的成績高調進入立海，並成為當年的新生代表，不料剛開學便請假兩周，回來後完全處於灰色狀態，學習也滑到谷底。
一年級第一學期末，恰逢當時的學生會長佐佐木決定出國留學，會長一職空出。淺草亞由走到台前，一手策劃了宣傳海報、演講公關的事，幫助同為一年級的冷泉院純子奪得會長的位子。其後，她再度退居幕後，不管閒事。
一年級第二學期，幾個音樂同好會的女生計劃在文藝社團向來薄弱的立海成立音樂社，找來淺草亞由充當參謀。事情的結尾是，在當年的海原祭上，那幾個女孩子一式的白衣紅裙，未事雕琢的清新合奏驚艷全場，一曲成名。從此，立海大歷史上第一個全女性的社團誕生，淺草亞由也因此成為音樂社第一任——恐怕也是唯一的一任——從未聽說在音樂方面有什麼特長的副社長。
而學生會方面，直到二年級開學，淺草亞由才接受冷泉院會長的推薦，成為現任副會長，雖然依舊不太管事。
至於她的私人資料，難道幸村你也會感興趣？
昨天徵求資料的時候，柳就來了這麼一句突如其來的八卦，配合上他永遠閉著眼睛平靜淡然的臉，實在是個……冷笑話。不過，如果幸村知道事後柳也對淺草來了這麼一句冷笑話，不知道會不會苦笑得更深一點。
對於淺草亞由的身高體重血型星座，幸村當然不會有什麼興趣，只是——不料是這麼個人。
課間，聽到同學的轉述，幸村笑著走出教室，就看見了等在走廊的人——很難用美不美來形容，眉目舒遠，眸光清和，笑意淺淡，僅僅只是站在那裡，就讓人連呼吸都覺得安然許多。也有人走上前去跟她說了一句什麼，她「呵」地一聲輕笑，搖手回絕，然後轉頭，對上他的視線。
「淺草亞由。」
見到自己後，似乎印象還不壞。幸村看著那個人頗愉悅地彎起脣角，伸出手來，一句簡單的自我介紹。
「幸村精市。」
都不是默默無名的人，連解釋自己身份都不必。
就這樣，握手，匆匆表達了一下對兩個社團合作前景的期待，定下了放學後見面的地點，算是很倉促的一次會面。
只是，為什麼要在舊校舍後面的空地見面呢，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是焚燒落葉的地方吧？
唉。
她就知道，幸村精市是個麻煩啊。
僅僅是下課時間匆匆一面，音樂社跟網球部共同演出的事就以光的速度傳遍了學校的每個角落。反響之熱烈，從放學後的五分鐘內迅速集結到她身邊的人潮就可以得出結論——幸村精市，不愧是立海大的王者，就連愛慕者的數量也是立海大的王者。
只是，為什麼做這個信使的人是她？
亞由盯著一雙雙前赴後繼託付情書和禮物的手，半天無語。這些女生見縫插針無孔不入的本事，她算是見識到了。幸好她有遠見，挑了一個隱蔽的地方集合，否則，如果就這麼大剌剌地跑到網球部，明天她就直接被禮物們給活淹了。
「亞由，可以走了嗎？」少女的聲音薄薄涼涼，帶著對眼前景象頗不以為然的意味，從門口傳了過來。
Goodjob，純子！
她昨天說的話原本是一句玩笑，也沒有想過純子會真的過來。眼見閒雜人等懾於學生會會長的氣勢，又如潮水般退去，亞由很想拍桌子大笑：「純子，你簡直就是一顆避水珠啊。」
不知道這傢伙在說什麼。純子斜睨她一眼，邊走邊說：「我只把你送到約定的地點。」
「欸？你很急？」
「沒錯。因為你莫明其妙負責了音樂社的事，所有海原祭的協調工作就全堆到我頭上。」這世上很少人能得到純子大人白眼相加的，亞由卻有幸嘗了一記又一記。
「……抱歉哦。」理虧的時候就不要再觸純子大人的逆鱗。
算你乖覺。純子還算滿意地點頭，抬手掠了一下長髮，忽然一愣：「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燒樹葉的地方？」
啊啊∼∼∼
亞由翻過一圍矮樹，驚嘆地瞻仰著九月秋天的奇跡——一個很大很大，高達她的腰部的落葉堆。
現在不是才初秋嗎，立海究竟是從哪裡找來這麼多落葉的？難不成跑到別的學校去撿垃圾？真是怪趣味啊。
「部長，我們下午不訓練嗎？」火紅頭髮的丸井蹦到幸村面前，一雙圓溜溜的大眼滿滿都是好奇。
「唔。下午的社團活動時間我們要用來準備海原祭，早上訓練照常。」幸村很有照顧小孩的耐心。
「丸井，好好走路，」真田就是為了維護紀律而存在的，「還有，不要拿著蛋糕到處晃。」
「欸？我打算待會兒就吃的……混蛋仁王，快把蛋糕還我！」兩道人影就這麼一前一後竄入樹林深處，間或夾雜著其他人涼涼的嘲謔，一路上倒是熱鬧得很。
真是難得悠閑的日子。
幸村緩緩隨著眾人越過校舍走進樹林，腳下踩著松針落葉，注視著相處默契的隊友，神色間愈發溫和起來。約在這裡會面，也許是一件比想像中更愉快的事情，那個淺草亞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幸村微微一笑，止步，低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個褐色寶塔狀的東西來。
「這是什麼？」柳生沒注意過這種植物。
「松塔。松樹的果實。」
「挺漂亮的啊。」
「嗯，回去把它畫下來，應該不錯。」比起那邊喧嘩吵鬧的幾個人，這裡連說話的聲音都是低低的，生怕驚擾了暮色中的松樹林。
「啊，到了。」遠遠地可以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正靠在另一個人身上研究著什麼，幸村稍微加快了腳步。
「呼∼終於搶回來了。」丸井從林中奔回幸村身邊，正待說什麼，就被眼熟的身影轉移了注意力。
「小純！小純！」揮手，拼命揮手。
沒等覺得丟臉的真田走過來把他拎走，丸井就「咻」地一閃，撲了上去。
這孩子一定學過跳水。
亞由瞠目結舌地仰視著籠罩在頭頂，急速降落中的陰影，第一反應是——瞬間移動，遠離純子。
然後——安全區域的眾人只聽得「砰」地一聲，剛剛搭住純子肩膀的小豬丸井被條件反射的劍道部霸王花一把抓住，一個漂亮的過肩摔。
啊——
眾人汗下。另一邊——
褐的、黃的、深綠色的，各種樹葉紛紛揚揚升起又落下，亞由伸手，一個天羅地網式，準確地從落葉中逮住從天而降的蛋糕。
「純子的柔道天賦很不錯的。」這邊廂姓真田的表弟鎮定地解釋給被落葉活埋的小豬聽。無奈小豬趴在地上仍舊呈蚊香眼狀。
「嗯∼蛋糕好好吃∼∼」那邊吃得很幸福的亞由隨口感嘆。
密碼核對正確。丸井同學復活，本能地得意了一句——「那當然，本天才做的蛋糕……」然後目瞪口呆地指著亞由，手抖啊抖地，「你吃了我的蛋糕∼∼∼∼∼∼∼」
這小孩的人生觀大有問題。
亞由轉向好友：「純子，你認識這人？」
「不幸成了同桌。」語氣幾乎沒什麼起伏的純子。
「……」被打擊過度的小豬。
「……」忍笑的眾人。
氣氛還不錯的第一次會面，正式開場。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29
第七章：挑戰
把蹲在地上畫圈圈的丸井徹底無視，純子大人完美退場。
音樂社的相關人員也出現了。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相互介紹。
網球部七人。也就是全部二年級的正選。
音樂社五人。也就是亞由+三年級前輩的陣容。
真田一聲黑臉冷喝，靠在搭檔身上笑得差點滾到地上去的仁王趕緊站好；柳閉著眼睛一句「丸井的彈跳力值得深入挖掘，以後的訓練量增加一倍」，小豬立即飛回外國友人身邊。幸村滿意一笑，會談正式開始。
演出內容真的沒什麼好討論的，用三年級學姐伊藤梨香回答仁王的原話就是——「跟音樂社合作難道還打算表演高台跳水嗎？」（丸井：怒）
演出的人選安排其實也沒什麼爭論，幸村關於為什麼他們在台前而音樂社要在幕後的疑惑被亞由平平一句徹底打消——「因為我們立海大女生比較多」。（一干男生：――|||）
至於具體曲目，網球部眾人大度地表示任由女生們決定，只要在正常審美範圍之內，女生們也義不容辭地宣稱要為他們量身定做一首最合適的曲子在海原祭上大放異彩。雙方和樂融融地再寒暄了一會兒，這次會面就算結束。音樂社的女生們先走一步。也許是喜愛藝術的人都有這個通病，一旦興奮起來就什麼都不管不顧只求抓住靈感，伊藤她們就這樣滿眼放光地趕回社團教室寫曲子去了。亞由看看天色，太陽已經快要墜下西天，暮色漸濃，不如回家。
剛剛打定主意，只見眼前伸過來一隻手，手指白皙而修長，指尖修剪得整齊潔淨，在斜暉照耀下泛著金色的光芒，亞由微微一嘆，是比她更漂亮的手。抬起頭來，幸村已經接過她手裡的書包，笑得溫潤而清雅：「淺草跟我是同車回家吧？以前都沒有遇到過呢。」
不是一個時間段作息，甚至這位根本就是步行上下學的人，怎麼會遇到？不過，果然∼還是逃不過去嗎∼
想起雪乃對此人的形容，亞由有些頭疼了。把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等一系列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形容撇去，剩下可以參考的是，這人大概不簡單，如果惹到了就是個麻煩。那現在，這就算是來找麻煩的嗎？
好像……不是的。兩人一路隨意聊了幾句，一個安然自若，一個矜持端莊，也就是很普通的男生見女生一個人回家就護送一段的紳士行為。真田他們或前或後一起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感興趣的話題，基本不牽涉到亞由什麼事。真正算得上想找麻煩的，是跟在亞由身後一臉怨念瞪著她背影的丸井。
亞由無語，走得離他遠了點，原本還在逗弄丸井的仁王笑得痞痞地走到她身邊：「說起來，淺草的興趣是什麼呢？彈鋼琴？讀書？」
我不是文藝少女好伐。
亞由反省了又反省，突然覺得有必要試探一下：「算是園藝……吧。」喜歡移栽小花小草來著。
「是嗎？我也一樣，」幸村看了看亞由還算淡定的臉，眼中閃過一絲小小狡猾的笑意，「雖然連仙人掌都養死過幾盆。」不出意料地看到亞由一僵。
這不會是∼威脅吧？
亞由不想讓氣氛變得更詭異。正好遠遠地看到校門了，也無心理會仁王想再挑起什麼話題，幸村究竟打算幹什麼，快走幾步，卻被突然蹦出的三個人驚到。
首先是看上去很疲憊的雪乃：「亞由，這裡有個學妹到我們教學樓前面等你，我把她帶過來了。」（幸村微笑：謝謝雪乃：幸村SAMA∼粉紅色石化）
然後是雪乃口中的學妹，幸村小妹妹彩夏。小女生小碎米步站到亞由身前，垂著頭點著手指，粉害羞的模樣：「學姐……」
清甜清甜的聲音聽在耳裡，亞由心情大好：「彩夏怎麼會來找我？出了什麼事嗎？」
「唔，只是想跟學姐說說話。還有，我在路上見到這位，」彩夏歪著頭，拉著旁邊一人回想著稱呼，最終決定用敬稱，「這位海帶君，也是來找學姐的。」
她旁邊的人正是切原家的赤也。
這一次仁王真的滾到地上去了。連網球部向來鎮定的幾個人都或是嘴角抽搐或是背過身偷笑，更何況反應本來就比較直接的那幾隻？
只聽「呵」地一聲，亞由側身，就看見幸村也頗為愉悅地朗然笑著，一雙眼彎成了新月，邊笑邊安撫怒瞪眾人的赤也：「……這名字不錯……呵呵……」
這人一定知道那天早上的事。
亞由也忍得很辛苦，但最終調整好面部表情拉住快暴走的赤也：「那，你來找我有事嗎？」
小海帶還是彆扭地一副不屑狀，不過不知怎麼的，耳朵似乎泛起一層紅色：「我媽媽說，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好，叫我以後跟你一起走。」
看亞由怔住，他又急急補充：「是我媽說的，你可別以為我愛跟你一起走。」
海帶媽媽……
住在同一條街，大概從鄰居們口中聽說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吧。
所以上一次送小海帶到家，她才會那麼熱情地留飯，差點直接叫她留宿在海帶家。
「亞由，火鍋怎麼樣？」
「我就說，一定好吃的，來來喝湯。」
「亞由是學生會的呀？好厲害∼」
「赤也是網球部的。唉，我家這個笨兒子∼」
亞由眼睛裡浮現一絲暖意，笑著摸了摸切原家笨兒子的頭，覺得手感不是太好。
「小海帶你∼難道喜歡學姐我？」
「你胡說！！」小海帶炸毛了。
「那你臉紅什麼？」
「……」我這是憤怒，是憤怒！！小海帶氣得說不出話來。
然後，幸村微微一愣，看見頭髮像海草的一年級小學弟走到他面前，狂妄囂張地用網球拍指著他：「跟我打一局。」
「哦？我為什麼要答應你？」語氣還頗覺有趣。
「哼，因為——我才是中學網球界的NO.1！」小海帶下巴高高昂起，眼神放肆跋扈到不可一世。
幸村盯了他半晌，緩緩地一笑，不知為什麼，亞由覺得這個微笑銳利而冷漠。然而，在他開口之前，已經有人先一步沉聲回答：「在打敗幸村之前，你要先打敗我。」
那是網球場上的皇帝，不怒而自威，如同山中猛虎，無意間流露出的懾人氣度就足以令人敬畏退避。
「還有我。」
接著真田開口的是柳蓮二。語氣平靜，既是淡定，也是自信。
最後是幸村，作為對對手的敬重，他斂去笑容，嚴肅地開口：「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到球場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樣的實力。」
這就是最強的立海大鐵三角。
亞由不由得想起雪乃說過的這句話。
第八章：比賽
晨光熹微的立海大附中內，兩道人影出現在通向東區網球場的那條長長的石階上。一個自然是亞由，另一個是優雅的學姐伊藤梨香。
亞由很倒霉。一大早好夢正酣的，卻被學姐一記追魂奪命Call驚醒，聲稱為了抓住靈感要實況追蹤切原同學的比賽，並且，亞由必須作陪。亞由無語望天，照這個趨勢下去，海原祭表演的主題很可能會變成「熱血與青春！網球部正選kirakira（閃亮閃亮）」，這實在不是個好預感。
一路上，亞由默默地對伊藤學姐進行心理分析，順便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小打一下呵欠。爬台階也是一項劇烈運動，亞由幹得太過專注，以至於當終於爬到石階最頂端時，一個不防狠狠地被地上的某只絆倒。
丸、井！
只見紅發小豬活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似的，滿頭大汗地癱軟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雖然認識也才是昨天的事，但亞由不太能適應地看著他挺正經嚴肅地皺著眉頭，流露出一種煩惱、茫然的神態，然後在對上她觀察的視線時，倏地變成一張「怒！你吃了我的蛋糕」的包子臉。
呃，好奇怪的狀況。
「你……還好吧？」亞由從地上爬起來，試探性地開口。
怒，不理。
應該沒事，看起來挺有精神的。
「你在這裡跑了很久？」
哼。蛋糕。
伊藤在一旁笑得腸子快打結：「他應該是跑得脫力了吧，體力不行啊。」
正中靶心。丸井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神情黯淡下來。
不能心軟。真的真的不能心軟。
唉。亞由嘆了一口氣，忍痛從書包裡拿出一塊做得很精緻的蛋糕，伸到小豬鼻子前。
「要吃嗎？」
「……」掙扎中~
「不吃嗎？」
「……」天人交戰ing~
不吃就算了吧。亞由再嘆一口氣，剛要把手收回，小豬彈起，啊嗚一口吞下蛋糕，吃完還咂了咂嘴，終於以專家的口氣評價道：「味道不錯。」
該多謝你誇獎嗎？
無視亞由的鬱悶，小豬又回味了一下。
「奇怪，這個，好像是小純做的。」
……我終於知道你跟純子的友誼是建立在什麼上面了。
沒等亞由說話，小豬再次發問。
「小純為什麼會給你做蛋糕？」
……我的早餐。
還是沒有亞由開口的機會，小豬氣鼓鼓地嘟囔。
「為什麼小純給你做不給我做？」
怎麼那麼多話！亞由一個爆慄放倒小豬，拉著看戲看得很過癮的伊藤學姐向網球部前進。
*
立海大的網球部，這還是亞由第一次來。
疏朗的樹，秋天金色的草坡，草坡與球場之間由一堵矮墻隔開，不遠處的白色建築大概是他們的社辦。亞由隨學姐緩緩從台階走下，正好看到幸村他們幾個站在草坡上聚精會神地觀看比賽。
極大的硬地球場內，真田與小海帶各站一邊。一個肅穆如山，一個躁動如火。亞由剛剛走到矮墻邊，已經有人報出比分：「Game切原，1：0。」
看來小海帶的水平還不賴，能夠一下子從真田手裡拿下一局。而且這位學弟本人大概也這麼覺得，很跋扈地在那兒叫囂：「看我打垮你！」
仁王撇了撇嘴：「這海帶真不可愛∼」幸村笑而不語，伊藤梨香卻遠遠就開始驚嘆：「這就是傳說中的海帶啊∼」
原來流言的速度有這麼驚人。球場外一干看戲的閒雜人等都為這個未來小海帶肯定擺脫不了的綽號暗汗了一把，唯獨幸村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亞由。亞由目不斜視，牢牢盯住小海帶，太過專注的目光差點讓海帶同學燒起來。
球場內的兩個人——真田與小海帶——都不是溫柔的打法。小海帶的發球、截擊和扣殺都具有很大的攻擊性，如疾風驟雨般向真田襲去。但是，真田豈是這麼好相與的？被稱為網球場上的皇帝，他的球風深沉如海，何況一局已經足夠讓他了解小海帶的弱點。
「柳生，我猜那條海帶應該打得滿吃力吧？」仁王懶懶地靠在柳生肩上，一邊玩著小辮子一邊漫不經心地發問。
的確，小海帶應該已經嘗到龍捲風的天氣在海上行船的滋味了，完全不能反抗，只能被動挨打，這就是皇帝的怒濤。比分逐漸變化著，1：1，2：1，3：1，皇帝的霸氣席捲天下。
啊啊，被打得好慘。亞由趴在矮墻上，望著小海帶一次次爬起又一次次被打倒，一身明黃色球衣被他滾得髒兮兮的，海帶頭也快變成海帶結了。
又一球，海帶被真田震飛了球拍。一直靜靜站著的柳生托了一下眼鏡：「真可憐，但這就是勝負。」
亞由不解地看向幸村：「真田很認真啊，我原以為他只是普通指導一下就好的。」
不愧是淺草，很有眼力。幸村眼中笑意漸濃，視線離開球場，定在亞由臉上：「這次切原的挑戰其實意義很大。」
「意義……很大？」
「能夠從真田手裡奪下一局，以一個新人來說，實力算不錯的了，」幸村朝記分牌一指，等到亞由漸漸露出恍然的表情，才繼續說明，「所以，很有可能，明年他就是我們正選中的一員。」
也就是在進行正選資格鑒定嗎？亞由皺著眉頭琢磨起來。很久沒開口的學姐伊藤卻恨鐵不成鋼地敲了她的額頭一記：「傻瓜，你要想清楚，幸村他們是二年級，海帶是一年級，如果海帶真有這麼厲害的話，幸村他們畢業以後，恐怕就要把部長的職位交給他了。」
選繼承人嗎？亞由向幸村求解，幸村略一頷首：「明年的現在，引退的就是我們了。」平常看起來是極有涵養，沉靜溫和的一個人，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也有些許的惘然之色。
網球部的輝煌，包括亞由也向外人轉述過的。
第一年，幸村、真田和柳三個人以一年級的身份成為網球部主力，將這個社團從關東大會第一變成全國制霸。
第二年，也就是今年，仁王、丸井、桑原、柳生同樣成為正選，延續了神話，再一次站在全國大賽冠軍的領獎台上。
接下來的第三年，將會怎麼樣？就算他們把這個神話完成到極致，有沒有人能夠傳承他們的意志？第三年之後會是什麼樣的情況？而他們本人到了高中以後會怎麼樣？還能不能打網球？還能不能在一起組成一個團隊？
網球場當真寂寞。沒有隊友固然乏味，沒有對手同樣孤獨，待到自己圓滿了，又希望有後來者。其實無論什麼事不都是一樣的道理？生命本來就是這樣。
亞由側身轉向伊藤學姐，她是今年就要離開的人。而亞由自己，是明年。在不知是誰幽幽的嘆息聲中，自己也開始迷惘，然後覺悟。
我們將要去向何方
俺達はどこへ行くのだろう
在各種命運的交錯中
それぞれの命の時を過ごし
我們將要到達的目的地
俺達のたどり著く先は
就在自己心中
自分次第さ
On my way∼
耳畔有晨風吹過林梢。
網球「啪」的打在堅硬的土地上。
汗流浹背，濕透了的球衣。
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
然後，一躍而起，大力扣殺。
衝破球場的界限
手中緊握著球拍
用力打出的球
甚至能將地球割開Sharp&Strong
□地承受一切
無論是怎樣地成敗
無所畏懼
直到燃燒殆盡Sharp&Strong
不停地戰鬥
是我生存的證明
悲傷時流淚時
都不能被別人看見
銳利的視線
看準的未來
我是不敗的
On my way~
第九章：冰帝
當陽光鋪滿整個網球場時，這場挑戰賽也已經接近尾聲。
進行到這個階段，場內局勢完全是一邊倒了。亞由咋舌地注視著站在真田對面的小海帶，可憐的孩子，被打得好慘，臉上幾乎是茫然的，在真田強大氣勢的壓迫下，只能維持「球飛來——跑——接不到——摔」的模式。巧克力色的外國友人看得無比同情，簡直有為他祈禱的衝動。同樣站在外面的其他人，柳埋頭沉醉於新獲取的資料中，幸村以一個部長的立場專心評估新人的可塑性，仁王則不知怎麼的就那麼高興，幸災樂禍地勾住柳生的肩：「你說這條海帶待會兒還能不能自己走回教室去呢，噗哩？」
柳生溫文爾雅地拿開他的手：「仁王，很熱。」
說話聲中，最後一球狠狠砸在海帶身後的硬地上，掀起一陣煙塵。6：1，真田勝。
小海帶趴在球場上惡狠狠地盯住真田，然後頹然地捶地，大叫「可惡」。真田同學冷冷一瞥，從精神層面上給了小海帶最強一擊：「太弱了。」
小海帶出離憤怒，徹底氣紅了眼睛，發出戰敗者宣言：「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你！」
以亞由的角度看來，這句話的作用就跟每次狗血大戲裡面反派被PIA飛之後的那句經典台詞——「我會回來的」差不多意思。不久以後——事實上就是傍晚挑戰幸村之後——再一次聽到「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你」這句話的亞由確信，這根本就是小海帶的口頭禪，恐怕N年後也會成為他的臨終遺言吧。
再很久很久以後，當小海帶練成紅眼絕技橫掃千軍時，亞由才恍然大悟地想起這一刻——不愧是真田同學，嗯，有遠見。
就這樣，一場挑戰落下帷幕。伊藤學姐眼神閃亮，一掌把晃悠著晃悠著走出網球場的海帶拍倒在地，握拳宣告：「決定了，這一次的主題就是‘海帶之歌’！」
「哈？」
「我要為海帶寫一首歌，讓小海帶學弟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精神廣為傳頌。」
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一堆人同情地扶住遭受最後一擊已經快要魂魄離體的海帶。
*
這一天，海原祭的節目選定。伊藤梨香耍了一把海帶後，乖乖拿出了正常的曲譜，兩個社團開始排練。亞由在現場監督幾天後，看一切事情步入正軌，也就放心地回到但坐觀浮雲的悠閑日子。
只是，不知從哪一天起，亞由的身後多了一隻小尾巴。
「亞由學姐，給你。」彩夏跟亞由混熟之後，開始在她面前用比較親熱的稱呼。
「這是？」
「便當。」
亞由當然知道這是便當。小女孩也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亞由不太擅長——好吧，其實是很不擅長——家政的事，開始天天中午守在二年級教學樓外給她送便當，一雙純真小鹿般的眼睛每次都看得亞由不忍心拒絕，領著她到後山一起吃飯。幸村笑稱這是印隨效應，就像剛出生的小鴨子喜歡小步小步跟人跑一樣。
亞由回頭看著小碎米步跟在她身後低頭猛跑的彩夏，藍色淺淺的頭髮，純稚的眸子，當真挺像黃絨絨的小鴨子。好可愛，有點，忍不住——
「彩夏，到我家去吧，我會養你一輩子的！」抱緊。
啊啊∼還真把人家小妹妹當成鴨子了∼
純子看得無語，一把拽住已經失去理性的某人：「在養她之前，你先給我到冰帝去一趟吧。」
冰帝？
「海原祭邀請函？」放開害羞的小妹妹，亞由開始推理，「不是一向由你親自去送的嗎？」
冷靜果決的會長大人居然嘆了一口氣：「我不擅長應付那邊那位學生會長。再說，現在我根本走不開。」
這句若有所指的話完全打消了亞由反抗的殘念，乖乖乘車去了東京。
冰帝是什麼樣的地方呢？亞由曾找到柳誠心求教，得來一組數據。
冰帝學園，學生人數1652名，男1021，女631。
對比數據立海大，學生人數2677名，男1514，女1163。
換言之還是立海的學生比較多。
學校面積，冰帝占地36845平方公尺。
對比數據立海大，占地70000平方公尺。
也就是說立海差不多是冰帝的兩倍大了，同為私立貴族學校，就算冰帝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吧……
亞由研究著這所關東名校內一眼望不到邊的，紅色的，很嬌艷的，迎風招展的玫瑰花，嘴角抽搐。校區與校區，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必定會出現一道玫瑰花的波浪，包括冰帝那個金色的大門兩旁，也有玫瑰花的存在。
這到底是什麼品位……
相比起冰帝寸土必爭的玫瑰園，亞由滿心懷念地記起那山外海邊漫無邊際的荒山草坡沙灘池塘，立海大一百多年來的校長們真算得上懶散了。懶散得好啊∼
不過，冰帝倒是有一樣非常可取的地方——校服非常漂亮。男生的還沒什麼好說，唯獨女生的西裝短裙優雅精緻，穿在三三兩兩談笑著分花拂柳走來的女孩子身上，優美如畫。當然，也說不定是玫瑰花的襯托作用。
不管怎麼樣，時間不太多，要先去找冰帝的學生會長。亞由仰頭望著剛剛被某路人甲指出的冰帝學生會辦公室——應該稱之為冰帝學生會大樓吧∼真奢華的建築∼
找到真正的辦公室時，亞由學會無視這種太過具有冰帝特色的裝潢，斯文有禮地對辦公桌後聚精會神看什麼東西的眼鏡男欠了欠身，聲音也控制在一個柔和文雅的範圍：「初次見面，我是立海大附中學生會副會長淺草亞由，請問你就是冰帝的學生會長跡部同學嗎？」
眼鏡男抬起頭來，鏡片一個逆光，閃到了亞由的眼睛：「抱歉，會長不在。請問有什麼事？我是副會長山下。」
不在？
亞由斯文有禮地送上邀請函之後，邊往冰帝大門走去邊覺得有點泄氣，她來這裡的目的看看就是那個令純子都沒法應付的跡部。居然不在？
前面散步中的冰帝女生也在很困惑地討論：「喂喂，聽說今天網球部正選集體請假哎。」
「真的？為什麼？」
「不知道呢，看他們一早上就出去了，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嗯嗯，連跡部SAMA都去了，是出了什麼大事吧？」
亞由漫不經心地聽著風中傳來的耳語，不負責任地猜測了一下，始終不得要領。算了，關她什麼事。
看看天色，已經陰沉下來了，看樣子快要下雨，還是趕緊回神奈川去吧。
上車之後，一場大雨傾瀉而下，窗外暗啞的顏色中，到處是奔跑著躲雨的人，被狂風刮得快要折
斷的大樹，略略開窗還可以聞到隨雨濺起的塵土味。從這裡到神奈川，總得兩個小時吧，希望到
時已經停雨，否則……
一段音樂響起，正在沉思的亞由被手機鈴聲驚起。
「莫西莫西？」
電話的那頭是海帶媽媽。先為著亞由去了東京這件事疑惑了一陣，然後說到正題——今天是小海帶赤也13歲的生日，有一個party希望亞由參加。亞由剛剛開口答應，那邊有人低語幾句，過了一會兒，幸村溫潤的聲音透過電話傳到亞由耳邊，輕淺如私語：「淺草，下雨了吶，你應該沒帶傘吧？」
聽到亞由悶悶稱是，幸村微微笑出了聲：「那我去接你吧，你什麼時候到車站？」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29
第十章：車站
「我去接你吧，你什麼時候到車站？」
亞由答應得相當乾脆，乾脆到幸村有點覺得這女孩子真是率直爽朗的地步。
……其實不是的。
按照正常情況，亞由是不太願意跟幸村這等人混得太熟的，一則顯眼，二則，下大雨男生特地趕到車站接女生回家這種……實在太像純純的少女戀愛戲碼，即使男生僅僅是出於紳士風度。
可是這一次問題比較大。
小海帶生日PARTY舉行的地點是一家燒烤店，在市內還是頗有名氣的，只可惜亞由不認識，自然也不知道怎麼走。如果自己一個人去，又不小心迷路了的話，那剛在海帶面前建立的高山仰止的形象就完了。（……）
而且，比起讓同樣參加PARTY的神奈川土著們大駭「你在這裡活了N年居然還不認識路」，還是跟幸村走比較不那麼糾結吧∼
風吹得有點冷。亞由關上車窗靠在軟軟的靠背上，百無聊賴之下，開始琢磨，到底冰帝出了什麼事，讓網球部正選集體失蹤，學生會長跡部也親自出動。既然聽那些女生的說法，跡部也是網球部的，那是不是意味著真正出事的是網球部呢？
亞由還猜想得饒有興致，被猜想的冰帝諸人卻忙得快要吐血。跡部家的客廳裡，慈郎偷瞄了跡部一眼，閃電中，不能靠近，還是離遠點。呼嚕∼
一向胸有成竹優哉游哉看別人戲的忍足今天被一干無辜受累的正選瞪得一臉苦笑，自己也在鬱悶——幹嗎怪我，我又不是那小子的保姆∼
一個個電話進來了，是跡部派出的搜查人員平板的聲音。
「少爺，鹿兒島沒有找到目標。」
「北海道沒有找到目標。」
「九州沒有找到目標。」
……
難道要為了那個臭小鬼翻遍日本島啊？！宍戶亮拍桌子爆發：「喂，忍足，管好你那個小鬼，動不動就離家出走離家出走的，他當他才三歲啊！」
沒錯，冰帝正選的失蹤事件，肇事者就是正選之一，忍足的搭檔——又玩了一次離家出走的臭小鬼向日岳人。
亞由縱使再聰明也琢磨不到這種內幕，而另一個也許會想得到這種情況卻一點也不樂意解決的人正蹲在神奈川某車站裡，一臉怨憤地捂著肚子。
那個弟弟，老是仗著年紀小搶他東西，不是好人！
爸爸媽媽，每次都偏袒弟弟，不是好人！
姐姐，每次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不是好人！
宍戶，每次都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不是好人！
慈郎，每次都只會睡，不是好人！（開始遷怒了∼）
跡部，每次都「本大爺、本大爺」地訓他，不是好人！
「小妹妹迷路了嗎，跟叔叔走吧∼」一個猥瑣大叔涎著臉貼了過來。
你！！也不是好人！！！踹翻∼
侑士……都不來找他……更加不是好人……大壞人……可惡啊，肚子好餓∼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
童話裡的情節發展是，每個落難的公主面前總會出現一個王子，車站裡的其他人滿是感動地看著這個柔弱無助酒紅色頭髮大眼睛的小美人身邊出現了一個他——細緻而秀氣的臉，銀色的頭髮，身姿挺拔如玉樹，聲音清朗略帶一絲靦腆，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幅畫——形容詞出自恰好在等車的某少女漫畫編輯之口。
可惜這幅畫的主題遠不是編輯想像的那麼美好。岳人惡聲惡氣地開口：「長太郎，你在這裡幹什
麼？」
鳳長太郎，冰帝一年級生，與正選的向日岳人不同，現階段只是網球部200名普通部員中的一個。岳人記住他的理由是，有一次不小心經過他們的訓練場，被一個天外飛來的網球砸得腦袋起了一個大包，而且球速快到他連月返都來不及用，這是岳人一生的恥辱。
「啊，我跟家人來這裡旅遊的。」長太郎乖乖地回答，在前輩面前畢恭畢敬。
「旅遊？你傻瓜嗎？又不是放假，學校還在上課啊∼」簡直不能理解這傢伙的邏輯，岳人愕然地叫了起來。
「我向老師請了假的，」長太郎的笑容溫和乾淨，是好學弟的典範，然後敏銳地反應過來：「那，前輩在這裡做什麼？」
「……你管我！」不小心把自己繞進去的岳人回答得斬釘截鐵。
長太郎正想再說什麼，廣播中報站的甜美聲音響起，剛下車的人流往他們的方向涌來。岳人見狀想趁機離開，長太郎卻一把將他抓住——這實在太容易，長太郎已經有接近180的身高，岳人卻嬌小得像個女孩子。
「幹嗎？！」某種意義上被抓住軟肋的岳人實在不能指望有什麼稍微平和一點的語氣。
長太郎有些抱歉地望望他，順勢一帶幫兩人避開幾站的旅客，緊張地解釋道：「不……只是……前輩知道為什麼跡部前輩打電話叫我們到他家裡去嗎？」
「叫……你們……到他家裡？」……該死的跡部，難道打算把他離家出走的事昭告天下嗎∼
「對，所以我才一個人回東京啊，前輩也一起回去吧∼」乖寶寶長太郎笑容純淨，眼神善良。
回去才更丟臉吧。岳人憤憤，一把甩掉長太郎的手，調頭就走。誰料他用力過猛，某個正行色匆匆的人一個猝不及防被他撞倒在地。
——此人正是亞由。
到站的時候已經停雨了，亞由也安心了許多，開始考慮買什麼禮物給小海帶。小海帶喜歡什麼呢？
亞由努力地回想以前跟小海帶一起回家時，他都注意了些什麼東西：好像走到壽司店門口的時候，海帶眼睛亮了一下，不過這個PASS，沒見生日禮物送壽司的；到烤肉店門口的時候，海帶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不過這個也PASS，已經要去烤肉店了。那，他眼睛還在哪亮過……依稀有一次賊亮賊亮地閃啊閃的，是……賣遊戲機的店吧——亞由剛靈光一閃，就狠狠摔在地上了。
幸好是在大廳裡，衣服不髒。亞由站起來眯了眯眼睛，凝視著還在糾纏的兩人：「Ne∼」
長太郎回頭，只見一個穿著白襯衫格子裙校服的女孩子慢條斯理地拂淨裙子上的灰塵，而後直起身來對岳人緩緩一笑，眉眼彎彎大有嫣然之意：「你不道歉嗎？」
岳人一跑就被長太郎抓住，正狼狽得很，一聽到這句話就直接吼了回去：「吵死了，醜女人！」
反而是長太郎驚慌失措連連彎腰說對不起，還順手拉住岳人的手臂：「前輩，要道歉啊∼」而且不能學宍戶前輩講話∼雖然……啊……他不是對宍戶前輩有什麼意見∼
討厭！討厭！！今天一整天都討厭極了！！！岳人小鬼瞪了長太郎一眼，提腳就走，但是，很快就遭到報應——亞由伸腳，岳人就慘痛地五體投地了。
「Sa∼我們好好聊聊吧∼」亞由笑語盈盈，右手拽住壞脾氣小貓的一隻爪子往出口拖去，順便回頭給了長太郎一個相當溫柔的眼神，「你也可以一起來∼」
第十一章：表妹
長太郎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放棄了馬上回東京的計劃，不放心地跟亞由聊天去了。
至於之後亞由怎樣把這兩隻（主要是岳人同學）捲入異空間熱情發表若干愛情人生世界宇宙觀，以及岳人同學如何從高傲不馴到稍有意動到暈頭轉向到聞聲色變，概不詳述。只知道當夜幕下的幸村看見亞由時，被她拽著（或者說是拖著）的某只縱使臉色再差也敢怒不敢言了，長太郎更是對亞由投以驚嘆和敬佩的眼神。
「抱歉，等了很久嗎？」儘管幸村臉上沒有一絲不耐，亞由仍然滿懷歉意，特地讓他跑一趟實在難為他了。
「不會，燒烤店離這裡很近，我也才剛到不久，」幸村語氣從容，安然得不見半點煙火氣，倒是對莫名多出來的兩個人滿懷好奇，「對了，這兩位是？」
「啊，我來介紹，」亞由笑眯眯地看向兩人（主要是岳人），加重力道扣住他的手，「這兩位是我的表妹和她男朋友。」
……
表妹——岳人同學。
她男朋友——長太郎學弟。
岳人聞言立即暴動，只可惜還沒跳起來就被亞由一記陰森的笑容鎮壓。容易害羞的長太郎更是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不知道在向誰解釋：「這……這個……不是的，我們不是那種……那種……」
這種反應才更讓人浮想聯翩好伐∼（岳人：―_―||）
幸村不動聲色地審視了比較眼熟的那一隻一眼——如果沒記錯，關東大會上確實有個經常跳來跳去的冰帝正選——然後粲然一笑：「原來是這樣啊，他們是神奈川人嗎？」
「不是，是東京的呢，離這裡很遠。」亞由回答得很溫婉，但若有憾焉的語氣讓岳人暗暗打了個寒戰。
「啊，那麼難得來神奈川一次，淺草，不如你帶他們一起到那邊吧，赤也會很高興的。」幸村春風般和煦。
……不愧是幸村。
亞由嘴角抽了抽，轉向貌似被幸村的微笑迷住的兩隻——有點好奇他們知不知道幸村的性別和其人的險惡用心——「吃烤肉去嗎？」
真是個好提議。可是，正因為問得太體貼，岳人警惕地豎起身上的毛，寧死不從：「謝謝不要。」
總算語氣還算禮貌，亞由滿意地點點頭，笑眼彎彎轉向長太郎，剛剛已經知道了這兩隻的名字和身份：「鳳呢，要一起嗎？」
「啊，抱歉，我們要回東京了呢，謝謝學姐的好意。」鳳其實並不習慣跟女生說話，不過這個是立海的學姐，對他也很親切。
回東京？！岳人再一次瞪向長太郎：「要回你自己回，我說了我不回東京。」
「可是……」已經可以猜到跡部的命令跟岳人有關的乖寶寶長太郎為難了，小聲勸說道，「網球部的前輩們會擔心∼」
冰帝的網球部？
亞由心裡更愉快了，撫著面頰很擔憂很溫柔地注視著那兩隻：「啊啦，這麼快就要回東京嗎？連烤肉都吃不到，招待不周表姐很慚愧啊∼」
……被「表姐」這個稱呼雷到的岳人怒。
「對了，」亞由拍了一下手，作想起什麼來的樣子，「表姐在東京有一個朋友，跟你們一樣是冰帝的呢，是個很大方很善良的好人，我現在就打電話請他替我招待你們好不好？」
岳人心中警鈴大響。
果然，亞由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閃而過：「是了，他叫跡部呢，是個好名字吧∼？」
啊啊啊啊啊——壞人∼大壞人∼
岳人寒毛直豎，咬牙切齒：「我、跟、你、去！」
「嗯？」亞由的聲音柔情似水。
「表、姐！！！」
於是溫柔的好表姐跟善良的漂亮姐姐帶著妥協的兩隻奔赴晚餐所在地。一到店門口就看見燈火通明的玻璃窗內一把海帶正探頭探腦向外張望。海帶背後，紅毛的小豬叉起一片什麼剛要送進口，卻被白毛狐狸啊嗚一口吞掉。巧克力色的外國友人小心翼翼地想勸架，卻被悲憤的小豬拉進戰圈。柳生嘆了口氣後專心喝飲料，完全無視身邊的纏鬥。柳安坐最遠的角落看似研究著桌上的調料，但很難說有沒有在考慮訓練菜單的分配問題。至於真田，幸村解釋說有劍道訓練不能出席。
一再一再被無辜殃及的海帶幾乎用飛的瞬間移動到四個人面前，難得真心尊敬地對幸村鞠躬行禮：「部長∼」
「部長？」哪裡的部長∼
壞脾氣小貓和乖寶寶同時開口，眼睛瞪得老大。
「這位是立海大附中男子網球部的部長，幸村精市。那邊來的是網球部未來的正選切原赤也。他們兩個是我表妹和表妹夫哦。」亞由脣角微微一勾，一本正經地為他們介紹。
丟臉丟到立海大去了。
冰帝的兩隻如遭雷殛，從店裡跑出來的立海大正選們也好不到哪去。
……表妹？仁王噴。
……還是穿著男裝的……丸井被歷盡艱辛搶到手的烤肉噎住了。
……表妹夫？真……呃……有想法。柳生瞬間凝滯。
……真的……見過吧……這個紅頭髮的……好人桑原黑線。
……連幸村都好像摻了一腳……柳嘴角抽啊抽。
………………………………………………集體靜默一秒。
他們都怎麼了？幹什麼這麼安靜？不明所以的小海帶撓了撓頭，以主人的器量招呼冰帝的兩隻來客：「哦，那你們也一起進去吧，亞由學姐的表妹和……那個誰。」
小海帶你……真是可愛呀∼亞由眼睛一亮，撲上去抱住海帶猛蹭。
「嘭」地一聲，小海帶溫度過高，死機。
岳人惱羞成怒，拉著石化的長太郎準備逃之夭夭，亞由終於蹭夠了，在海帶腦門上彈了一下，笑眯眯地說：「開——玩——笑——的——啦——，這兩位是冰帝網球部的成員，紅頭髮的岳人二年級，另一個鳳是一年級，說不定明年就是小海帶的對手哦。」
小海帶重新啟動，怒視亞由一眼，然後露出興奮、躍躍欲試的表情，握拳：「好，我們打一局看看。」
這傢伙，也不看個時間地點的。繼亞由之後，幸村第二個在小海帶腦門上彈了一記：「先去吃東西吧，大家應該都餓了，再說今天是你生日。」
「那就把這個當作我的生日禮物好了。」固執的小海帶是這麼理解的。
沒人聽他的。幸村溫和周到地邀請冰帝的兩隻進店，其他人談笑風生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拋給他。小海帶站在秋風中，大為不爽。
等到各自坐定，岳人的位子在小海帶旁邊，潛伏的問題就出來了——兩人從神奈川燒烤店與東京燒烤店的裝潢對比討論到冰帝與立海的校園風格，再攀比各自的校長、老師、女生的漂亮程度聒噪程度、網球部的厲害程度，最後連學校一周放幾天假、學習有多寬鬆都拿來作佐證。每方各自有一名滅火隊員，又共同擁有一名煽風點火的專家——仁王，一時半會兒消停不了。
亞由這一天極累，再懶得跟人搭話，只自顧自地喝飲料吃烤肉。幸而旁邊坐的是紳士，寥寥幾句寒暄就體貼地結束對話。
看著那兩隻幼稚的「哼，連烤肉我都比你的好吃」/「誰說的，明明是我的好吃」，然後仁王笑嘻嘻地張嘴啊嗚，兩邊的肉都沒，亞由正覺得好笑，紳士忽然瞥了她的手背一眼，關切地問道：「淺草，你受傷了？」
「呃？」亞由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把隱在桌下陰影處的左手抬起來，大概是在車站時被什麼東西劃傷了，一道細細的紅印如線般出現在白皙手背上，虧得柳生洞察力好，居然在那麼暗的地方也發現得了。
可是，柳生的洞察力又何止這麼一點。亞由的小指，別人大概還看不出來，可是這樣不自然地蜷著，身為醫生的兒子，柳生心裡一凜，怕是永遠不能恢復的神經性損傷。
亞由懶懶地看了他一眼，渾不在意地一笑：「以前，不小心受過一次傷。」
正巧那兩隻攀比到了樂器的問題，把所有人都拖下了水，柳生優雅地托了一下眼鏡：「我擅長長笛。」
亞由笑顏燦爛：「勉強算口琴吧∼」
「怎麼說是勉強呢？」仁王很感興趣地提問。
「啊，這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亞由悠悠地緬懷往事，「話說十四年前，某家醫院裡誕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嬰∼」
「請長話短說。」仁王+丸井+岳人+小海帶齊聲合奏。
亞由大感無趣，撇嘴：「從前，有個乖小孩在法國吹口琴給我聽，後來，他被親了。」
……真有麥兜feel的故事。
正在這時，店門被一陣狂風吹開。
「真是不華麗的聚會啊，Ne，Kabaji？」
「Wushi。」
天上還在嗡嗡飛的直升機，玫瑰花的背景，冰帝男模隊華麗登場。
第十二章：對峙
從立海大的角度來看，冰帝這幾個人真是相當令人惱火。
首先進來的是一個灰色頭髮的人，右眼角有一顆淚痣，長得看起來不錯但是卻用昂起30度角的下巴將他們——幸村除外——輪流睥睨了一遍，再加上他那句「不華麗的聚會」，座位上不止一個人青筋暴起。
其次進來的人非常高，但是木頭木腦，立海大眾人頭一晃，接著看下一個。
下一個是藍頭髮的眼睛兄，按理說是氣質斯文的人，偏偏一臉玩味，眼神狡猾，手插在口袋裡微笑著來了一句：「原來是立海大的聚餐吶∼」魅惑的關西腔聽在在場唯一一個有正常審美觀的女生耳裡癢癢的，可惜這個人的話湊在跡部大少爺那句「不華麗的XX」之後，再癢也要當成蚊子拍死。
再下一個是挺秀麗的男孩子，褐色齊耳的頭髮，眼神也比較柔和，順眼是比較順眼，但是，不太有存在感。立海眾人跳過他，看後來的人。
然後就是一個頭髮跟亞由差不多長的男生，不過發質看起來比亞由好，就是眼神凶惡了點，臉上寫滿了不耐煩，白眼掃得岳人也老大不爽地哼了一聲。
最後到的人倒是很可愛，金黃色卷毛，進門的那一刻還在不停打呵欠，一看到丸井就眼睛一亮如同狗狗看到肉一般飛撲：「啊，丸井文太∼跟我打球∼」
「嗚∼YADA喲∼」文太臉頰鼓成包子，很無奈地閃到柳軍師背後。上半年的新人賽跟這傢伙對上，他用自己的天才絕技打敗了這傢伙的截擊，到現在怎麼沒完沒了的。柳∼應該擋得住吧∼
柳冷靜地對上身後小豬祈求的視線：「丸井，心理素質有待加強，回去後訓練加倍吧∼」
所遇非人，小豬欲哭無淚。
作客的那兩隻見到親人後，長太郎倒是好教養，乖乖叫了幾聲前輩後站到跡部他們的身後，小鬼岳人的反應卻有趣得多。先是「哼」地一聲扭頭不屑，在忍足調笑的一句「岳人，玩得開心嗎？」過後，立馬癟著嘴要哭不哭地衝到搭檔身邊。
小海帶憑直覺驚嘆：「表妹夫應該是這個才對吧∼」
眾人齊噴。岳人暴走，兩隻就開始延續剛才意猶未盡的挑釁與反挑釁，在差一點就說定一球決勝負的時候，騷亂被兩大部長聯手鎮壓。
跡部叫樺地拎走岳人，撫著自己的淚痣宣揚：「這種時候比賽完全不符合本大爺的美學。」
——也不符合我的美學。亞由拈起一片烤肉，慢條斯理地放入口中。
在神奈川的土地上怎麼也不能失禮，幸村一個笑容逼退了海帶，聽著外面轟隆隆的螺旋槳的旋轉聲，略盡主人的職責：「我是立海大網球部部長幸村精市。今年沒能跟你們交手真遺憾呢。」
——這不是戳人家全國十六強的傷疤麼？亞由拭淨嘴角沾上的醬料，端起橙汁喝了一口。
「我是跡部景吾，冰帝網球部部長，」立海大在氣勢上總算把跡部打壓了一點，只是他眉一挑，眼中的戰意也隨之猛漲，「明年本大爺帶領的冰帝會取走你們手裡的王冠！」
——其實這句話跟剛才岳人小鬼的宣戰很像啊。亞由把眼前的烤肉掃盡，摸摸肚子，嘆了一口氣，覺得有點飽了。旁邊的柳生無言地遞上紙巾。
一池水也就這麼被亞由攪渾了。
立海大VS冰帝，兩大部長正在各顯鋒芒，多重要的時刻呀，卻被突然一聲滿足的嘆息破壞，眾人的目光刷地移向角落裡笑眯眯差點買瓜子來磕的亞由。就如同兩軍對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突然陣前出現一個拎著叫化雞抿著小酒看戲的人，邊看還邊吆喝——「打呀，你們怎麼不打？」
真讓人無力。
跡部剛壓下翻白眼的衝動，就見那個不華麗的女人直愣愣地朝他走來，眼神介於迷茫與迷離之間，仰著頭問道：「Ne，你叫什麼名字？」
——他一分鐘前才自我介紹過啊。
這一次是冰帝和立海大一起黑線。
跡部卻心情很好。眼前的情形好比兩軍列陣，對方主將剛剛叫陣，卻從隊伍裡跑出一個叛徒投向己方，頓時心裡大為平衡。即使這女人是個跟自己的後援團一樣的花痴，但是，只要她穿著立海的校服，她就是個有意義的花痴。
因此，這一次跡部破例紆尊降貴：「你這是在向本大爺搭訕嗎，嗯？」
有點困，亞由眼睛更迷離了，使勁甩了甩頭，讓腦子清醒一點，然後很認真地對上那位大少爺的視線：「不是，我只是覺得你有點眼熟，吶，你叫什麼名字？我是說除了跡部景吾之外。」
「……就是跡部景吾。」這女人腦子有毛病，大少爺的耐心在快速流失。
「跡部……景吾？AtobeKeigo……」亞由疑惑地低下頭喃喃自語，「Keigo……Keigo……Keigo……Keigo……K……」
聲音在這個「K」之後戛然而止。亞由面色一變，裝作沒看見大少爺反應過來瞬間鐵青的臉，一個原地後轉：「啊，抱歉抱歉，我想我認錯人了。」
但是很遺憾，跡部大少爺並沒有認錯。非但沒認錯，而且簡直是化成灰都認識。
「既然自投羅網，那就跟本大爺好好敘個舊吧，」跡部手一伸拎住亞由的後衣領，笑得極其危險，危險得讓做原地跑步運動的亞由平生頭一次心裡發毛，「說說看，本大爺的口琴被你怎麼樣了。」
——啊，這個麼，其實還在家裡啊，至於具體在哪個角落……想起家裡某些不太好對外人提及的……，亞由只好裝啞巴。
她不開口不代表別人也會沉默。立海大諸人從跡部那句「口琴」聽出了端倪，於是，因為一個蛋糕把亞由拉入黑名單，又因為一個蛋糕把她加為好友的丸井不敢置信地發問：「不會吧，難道跡部就是你說的那個給你吹口琴又被你親了的人啊？」
「本大爺跟這不華麗的女人沒關係！」
「沒錯∼」
跡部、亞由同時開口。
又被說成「不華麗」，亞由撇嘴，還沒完了麼。
話說兩個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面是在巴黎的某機場，跟著媽媽轉機去南非的Q版小少女亞由在大廳裡等得百無聊賴，開始擺弄起剛買的豎笛。但是，亞由……實在是沒什麼音樂天分的，那聲音，勉強要用什麼來形容的話，只好說是磨牙。機場裡另一個Q版小少年跡部聽得牙酸，忍不住跑過來一把按住亞由的豎笛。
「別吹了，真是不華麗的聲音。」小少年聲音嫩嫩的，說的也……是實話，可是，就是傷害了小少女亞由純真的心靈，於是，小少女也奮起反擊。
「你說我不華麗，那你吹個華麗的我看看啊∼」
小少年很鄙視地瞥了小少女一眼，又嫌惡地掃了眼被亞由吹過的豎笛，從自己小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個……豪華限量版口琴，湊到脣邊。
……好怨憤，好怨憤。雖然幾年後的亞由就能知道當時的小少年吹的也只是很簡單的曲調，可是這時候被比下去的小少女只能哀怨地蹲在地上畫圈圈。
一曲終了。
「怎麼樣，沉醉在我華麗的口琴裡了吧。」Q版小少年得意過了頭，竟然囂張地大笑起來。
氣憤∼
亞由猛地抬起頭來，咬牙切齒：「你，報上名來。」
「Kei……」KeigoAtobe，心情大好的小少年跡部自我介紹剛到一半，就看見自己的媽媽笑容滿面地過來了。
「啊啦，小景交到新朋友了呢，好可愛的小姐，我家小景沒欺負你吧∼」
有。我好怨憤哦。小少女亞由仰頭，笑得又乖又天真：「沒有，小K吹口琴給我聽呢，他的口琴好漂亮哦。」
完全對本少爺華麗的演奏避而不談。小少年跡部剛開始氣憤，溫柔的好媽媽就幫他加深新朋友的好感度了：「那送給你好不好？」
哈？兩個小孩一起愣住。
跡部媽媽拉住小少女的軟軟小手，把從自家兒子手裡奪過來的口琴放在攤開的手掌上，很認真很和氣地說：「是禮物哦∼」
小少女無措地看了小少年一眼，發現這傢伙一副敢怒不敢言地樣子，頓時心情大好，笑眯眯接受了來自「新朋友小K」的禮物，還入鄉隨俗地按照西方禮節在小少年嫩呼呼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當時的亞由心情太好以致於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到腦後，被搶走口琴的小少年也在記憶裡變成了一個很模糊很模糊的影子，但是，誰知道跡部大少爺這麼記仇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1
第十三章：餘波
——他們兩個，到底在對視什麼啊？
——已經看了很久了∼
——笑得那麼奸詐，肯定有陰謀。我是不是應該站到幸村部長身邊比較好？
——那醜女人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以上，出自有志一同地蹲在一邊托腮看戲的四隻——慈郎、丸井、海帶、和岳人的竊竊私語，評論的對象是已經越笑越燦爛的亞由和臉色越來越青的跡部大少爺。
——不好，有情況！！！
四隻齊齊驚呼，可惜已經來不及。那兩個不想被看戲的人交換了默契的一眼，跡部大少爺一個響指，兩隻小的就被Kabaji拎在空中：「看本大爺的戲看得挺開心嘛，嗯，岳人、慈郎？」
亞由處理的方法就絕對不會這麼粗暴。
「吶，丸井，純子說最近為了美食大賽要鍛煉廚藝，讓我叫幾個人幫她試吃呢。你說，我該叫什麼人好呢∼哎呀，乾脆我就一個人去吧，反正秋天要進補的∼」亞由搭住丸井同學的肩，很友好地跟他通報未來的活動，又揉了揉海帶的一頭亂發，嗯，手感依然不是太好，「海帶……呃，算了，反正我們要一起回家的，到時候跟你說。」
如果把四隻小的眼下的心情做個對比，冰帝的兩隻尚在人間，立海的兩隻已經靈魂出竅即將升天。
如果人的心理活動真的能夠毫無遺漏地寫在臉上的話，丸井的此刻的表情就是以下複雜而糾結的文字：「啊啊怎麼辦小純的蛋糕這下吃不到了為什麼她就跟淺草關係那麼好要不要跟淺草道歉好下次跟她一起去啊啊但是如果真的那麼做本天才的臉都丟光了啊但是小純的蛋糕很難吃到的但是但是但是……」
小海帶更乾脆，驚嚇得軟在地上，魂魄正在彼岸花田N日游中∼
其實其他人也在光明正大地看戲，只是不會像四隻小的那樣毫無顧忌罷了。亞由小小斜了忍笑清咳的幸村他們一眼，注意力很快就被冰帝那邊的某只轉移了。
「Ne、Ne，跡部，那女孩子是誰啊，很可愛的樣子，是你女朋友嗎？」慈郎湊在跡部面前眉飛色舞，說得有來有去的，完全無視了跡部的……的臉色。
——……慈郎前輩？
——慈郎是個傻瓜。
——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真丟臉。
——……Wushi。
冰帝看戲的人捂著額頭哀嘆。
慈郎把拼命給他打手勢做口型的冰帝眾人統統無視，見跡部不回答，還好奇地提出另一個可能性：「啊∼難道是跡部的未婚妻？」
跡部的臉已經黑到頂點——簡直就跟早上抓到我遲到的真田副部長差不多，BY海帶——眉一揚笑得陰惻惻的：「慈郎，回去後跟我來幾場練習賽吧∼」
誰都能聽出跡部話中的威脅之意，只有慈郎與眾不同，居然蹦了起來摸著頭笑得好開心：「真的嗎？可以跟跡部打球欸，好高興∼」
亞由大萌，走過來一把拉住這隻的手，眼睛彎彎：「你叫慈郎？來我們學校吧∼話說我們學校有很多出色的網球選手哦，比跡部更厲害的多的是。吶，你看見那邊蹲著的那隻海帶頭沒，他的水平肯定就比你高哦∼而且他還不是正選，真正的正選是這邊這幾位，帶領立海大蟬聯全國冠軍的人啊，實力難道還比不過跡部嗎？」
「的確是∼」慈郎恍然大悟，點頭贊同。
受教了，淺草∼
立海的BOSS們坐在一邊，忍得很辛苦。
然而，亞由的實力又何止這一點點。
「再說，丸井同學也在立海大唷∼」這大概是亞由第一次正正經經地稱呼丸井為同學，「想想看，只要加入我們學校，以後你可以跟他一起練球，一起比賽，一起吃飯，一起回家，還可以一起睡覺唷，這個世界多美好呀，是不是？」
被提到的丸井臉已經垮掉了。
慈郎目光炯炯地扭頭看丸井，然後握拳：「好，我嗚嗚∼」
捂住他嘴的人包括額頭上滴著冷汗的忍足，青筋暴起的向日，把「鄙夷」兩個字寫得滿臉都是的宍戶，嘴角抽搐的溫柔瀧同學，以及擔心地瞄著跡部臉色的鳳寶寶。樺地同學仍然站在一旁處於待命狀態。
已經覺得丟臉丟過頭了的跡部大少幾乎是恨鐵不成鋼地掃了一眼還在掙扎中的慈郎，淡淡開口：「好了，今天的事情已經完成，我們該回東京了。幸村，希望下次能夠跟立海大來一次友誼賽。」
幸村頷首：「樂意之至。」
跡部大少正要華麗地離開，卻被剛剛想起公事的亞由叫住：「跡部，你是冰帝的學生會長是吧？」
「沒錯。找本大爺有事？」跡部皺眉。
「是，關於我們學校的海原祭，」一掃剛才的本性畢露，亞由微笑得舒緩而優雅，「立海學生會誠心邀請冰帝的各位蒞臨。邀請函已經交給貴校學生會副會長山下同學了。」
跡部沉默了一會兒，手抵著眉心，眼神犀利：「你說山下？冰帝的副會長？」
亞由愣住：「有什麼不對嗎？」
接話的是徐徐微笑的忍足：「抱歉，是我們沒有說清楚。冰帝原副會長是三年級，現在已經卸任，由我暫代他的職務。」
哈？
亞由大訝，「也就是說，這個所謂的山下根本就不存在？」
「是的。」跡部與忍足面面相覷，都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淺草亞由不是一個大意的人，既然她能夠把邀請函交給那個所謂山下，顯然那人取信了她。那麼那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取信淺草的方法是什麼？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這件事可大可小，必須仔細調查。
身為學生會書記的柳蓮二也大感不妙，走上前來，冷靜地開口：「淺草，你所見到的山下是什麼樣子的？」
「呃，刺蝟頭，身高應該接近1米8了，戴著一個方框眼鏡，眼鏡逆光看不清容貌。我見到他時他正在學生會的辦公桌後面站著看文件。」亞由稍微形容了一下。
什麼，在學生會辦公室偷看文件？！確定了這個人完全不是學生會的成員，跡部與忍足臉色大變，匆匆道別離去。
不知為什麼，當形容到刺蝟頭逆光的時候，亞由感覺柳震了一下，然後微微流露出某種稱得上是苦笑的表情。
「你認識這個人嗎，柳？」
「的確，大概有75.3％的可能是我的一位童年玩伴，興趣是搜集資料。」
「……」亞由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地看向柳，「那麼，他是冰帝幾年級？」
「……他不是冰帝的。」柳這幾個字說得分外艱難。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哈哈哈哈。」亞由乾笑。
逆光眼鏡兄，我記住你了。
此時，東京某宅。
正對著一杯五彩斑斕的液體詭笑的逆光同學莫名一個寒戰。
不管過程多麼混亂，小海帶的生日聚會就這樣算是結束了。而且，在本次聚會上確定了準正選地位的海帶同學，從此開始了被溫和溫柔溫雅的部長和嚴肅嚴厲嚴謹的副部長殘酷操練的苦痛生涯。可惜這廝現在還不知道惹到大BOSS的下場，在主賓相談甚歡舉杯相慶的時候，一臉意氣風發地撂下戰書：「我，切原赤也，總有一天要打敗你們這三個怪物！」
三個怪物——部長幸村精市，副部長真田弦一郎和軍師柳蓮二。
亞由嘆息。
小海帶，一則，你這不是破壞氣氛麼？二則，對那種BOSS級的人物，這麼不客氣好麼？三則，你說三個怪物，那其他人不就被你無視了麼？
換句話說，你不就是把全場的人都得罪了麼？
為了解救口無遮攔的海帶同學，亞由良心大發，一把將小海帶拽住：「Sa，小海帶，關於剛才我想跟你討論的事情，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開始了？反正要一起回家的嘛，乾脆就在路上好好聊聊啊∼」
小海帶頓時呆滯，極緩極緩地回頭，一副被雷劈的表情，看得某些人也不忍了，暗自決定還是把未來幾天的某些計劃稍微減小一點幅度好了。
這個海帶，怎麼就不能給個感激點的表情。
亞由眼一眯，決定以後對海帶徹底實行見死不救落井下石的方針，決不行善。
【卷二】
第十四章：事起
聽了幾夜的風雨聲，到了這一天，居然放晴了。一大早，亞由心情很好地趴在教室外的欄桿上，手執一枚在林蔭道那邊摘到的金黃銀杏葉，輕輕吹著小調。扇形的葉子著實漂亮，可惜吹不響，亞由惋惜地放棄，目光投向遠處一個垂頭喪氣步履蹣跚的小黑點。
——是小海帶。
看來幸村他們對這條海帶傾注了很大的心血啊。站在三樓，亞由一雙眼興致盎然地追隨著小學弟的身影，先是耷拉著腦袋慢慢走，大概快到他們一年級的教學樓時，突然停住，抓頭，然後不知為什麼，身形猛地一震，飛快向前衝去。可惜再遠就被墻擋著看不見了。
跑什麼呢？
亞由承認自己有點好奇。只是快上課了，不巧今天在走廊巡視的是風紀委員長真田，如果自己堂堂副會長跑去一年級看熱鬧被他抓住，來一句「太鬆懈了」，那多沒意思。
再悠然地發了一下呆，一個人莽莽撞撞奔了上來，一把抓起她就走：「快，亞由，一年級那邊出事了！」
……
小海帶，你剛剛看到的到底是什麼∼被拖走的亞由感慨萬千。
實際上，小海帶看到的東西有點複雜。停在教學樓前的時候，一樓的走廊裡站著兩個人。其一就是上次站在亞由身邊當眾叫他「海帶君」，害他從此被網球部的人嘲笑的女生——幸村彩夏。她正在有點猶豫地笑著，跟另一個口紅涂得很誇張的女人說著什麼。
難道那女人是她媽媽？
不對，幸村彩夏的媽媽也就是部長的媽媽。小海帶回想部長那張一笑起來就到處花開的臉，如果跟這個「哦呵呵呵」笑得跟母雞一樣的女人是母子……抖了抖，好可怕的畫面。
小海帶正在那兒抓頭糾結，走廊上異變突起。
「難道，你就是那個山崎由美？」方才笑得還算和善的女人一見眼前的女孩支支吾吾，心裡已經暗暗生疑她會不會就是當事人，偏偏彩夏還在小聲說著「由美沒來」這種看起來極想騙過她的話，頓時心頭火起，一巴掌扇了下去。
……
「你是說，這件事是由昨天那兩個吵架的一年級女生引起的？」亞由一邊腳步匆匆地下樓，一邊抓緊時間向新聞達人雪乃追問原委。
「是。那兩個女生就是幸村妹妹那個班的。本來也只是平平常常地吵個架，不料那個山崎由美性子太暴躁，吵得興起就一個耳光打了過去，看來今天就是另外那個女生的家人來尋仇的。」
按常理來說，立海這樣的私立名門，權力通常會歸於三方——學生會、家長會和校方。如果只是兩個學生之間的矛盾，學生會可以處理，嚴重一點的，校方會施加處分。偏偏鬧到家長衝上門來，還錯打無辜，這樣的事件已經足以把三方面都卷進來了。校方的話，應該是想息事寧人，維護學校聲譽的。學生會的處境相當微妙，夾在學生與學校之間，想維護哪一方都會引起不滿，簡直如履薄冰。至於家長會……可能會變成幾方面家長的矛盾。
這樣的問題，處理起來可大可小，只是於公於私，她又該是什麼樣的立場呢？
倒不知彩夏現在怎麼樣了。
亞由停下腳步，凝視著好友，脣角淡淡勾起，一慣懶懶的眼居然現出一絲犀利來：「你裝備都帶齊了吧？」
這個人，平常跑起八卦來固然興奮得很，這一次牽涉到幸村，她的積極性恐怕就是一盆冰水潑下去也熄滅不了。
「那當然，你以為我新聞社社長是說假的呀。」被學生會副會長默許自己的意圖，雪乃高高挑起眉毛，手中拿著隨身攜帶的DV，氣勢逼人。
*
等兩人急急趕到那邊的走廊處，遠遠近近已經圍了許多學生，驚懼的，諷刺的，憤怒的，同情的，各色表情集合在一起開起了展覽。被他們圍在中心的，是正在試圖控制事態發展的純子和真田，只是打人的那位執著於女兒受欺負的事，一聽到他們是學生會的，更是憤懣地指責為什麼學生會沒有處理那個山崎由美，一定要讓她退學，自己的女兒怎麼能跟這種人同班云云。
「唉，怎麼會遇上這麼難纏的人，純子會長不知該多煩惱，」站在亞由前面的雪乃笑得打跌，對著那邊吵鬧不休的女人連連搖頭，「你要不要想點什麼奇怪的辦法把她打發走算了？」
半天不見亞由回答。雪乃訝異地看向她，卻見薄薄的晨曦映照下，亞由的眼眸中浮起一層迷惘之色，微微皺著眉頭，口中喃喃著：「怎麼是她……」
「是誰啊？你認識那個人？」
問得很直接，動作也直接。亞由恍然回神，就見眼前出現一雙瞪得極大的眼睛牢牢對準她的瞳孔——是雪乃的大圓臉，距離她不過2公分——立時驚嚇出一身冷汗。
「說嘛說嘛，那個女人你認識？」雪乃仍拉著她手臂不放，堅決要聽八卦。
如果換成是純子，大概怎麼也不會用這麼直接的方法打攪她出神吧，雪乃的好處就是，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憑感覺。亞由若有所思地把雪乃盯得發了毛，這才習慣性地翹起脣角，滿足這傢伙的好奇心：「是以前認識的人。」
就這麼打發過去了？
雪乃目瞪口呆：「這麼簡單？不能說詳細點？」
「不•能，」亞由笑眯眯地點著雪乃的鼻子，一副訓小孩的神態：「雪乃啊，八卦是不好滴∼幸村君可不喜歡太鬧的女孩子∼」
「咦？是這樣嗎，」雪乃信以為真，垂下頭思考良久後，突然抬起頭笑得很得意，「沒關係，幸村君不行的話，還有仁王∼」
沒想到這傢伙的目標轉移得如此之快，亞由望天。
不過，這也是雪乃的好處之一，從來不會把一件事情想得太深，因此，要轉移她的視線也非常容易。
左手小指有些隱隱作痛。亞由頓了一頓，頭也不回地走到純子身邊。只是心理作用罷了。
眼前這形勢倒是不妙得很，真田負責趕走圍觀學生，純子試圖跟那位講道理，唯一的受害人彩夏被滿臉怒色的海帶護在身後，白皙的臉上一個清晰的五爪紅印，一見到她，小嘴癟了一癟要哭，被她以手勢制止。
也不知這八年前的房東還認得出她否？亞由脣角的弧度加深，優雅地向對方鞠躬行禮：「你好，我是學生會副會長，淺草。」
顯然對方不記得了，見她開口，反應很激動：「你也是學生會的？」
「是啊，我們學生會就是負責處理同學間的衝突並協調學生與校方偶爾產生的矛盾。就比如說，昨天跟今天發生的兩件事，令嬡同山崎由美之間的衝突我們會處理妥當，而夫人你，對另一位同學施加的……傷害，」亞由在「傷害」這個詞上意味深長地加重了語氣，「於公，我們會提請家長聯合會出面，但是私人方面，夫人大概需要同那位幸村同學的家人協商解決。」
這個說明至少杜絕了那位再把兩件事攪在一塊兒纏夾不清。純子跟亞由交換了一個眼神，冷冷地問道：「真田，你是風紀委員長，請告訴我，在學校裡打架鬥毆影響重大的應該做什麼處分？」
就如同真田決不會在有對手的場合稱呼幸村為「精市」一樣，純子也不會在這種時候來一句「表弟」，兩個人如出一轍地公私分明。剛剛驅走一干閒雜人等的黑臉煞神毫不意外，沉著地回答：「輕則記過，重則退學。」
純子轉向那位夫人：「如您剛才所說，昨天沒能及時處理令嬡同山崎同學之間的矛盾，導致今天發生這種令人遺憾的事故，是我們學生會的失職。因此，現在決定對令嬡和山崎同學的處分——提請校方各自記小過一次，保留檔案。如何？」
幾乎可以看見寒氣從那位涂著厚厚白粉的臉上散發出來，亞由微微一笑，走到兩個呆呆看著她的一年級身邊，扶住彩夏的肩膀：「Sa，現在去保健室看看吧。」
在一堆人——包括亞由調解紛爭的時間裡，彩夏臉上的爪印非但沒有消去，反而讓半頰都紅腫了起來，靠近耳朵的一小塊皮膚更是可以看到一絲指甲劃破的血痕。亞由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手帕稍一觸及肌膚，小女孩就吃痛地一顫，淚花在眼眶裡亂轉，就是不敢流下來。
小海帶站在一邊也看得氣憤，亞由想了想，還是笑得淡淡地安撫他：「赤也，我會照顧彩夏的，你先回教室吧。」
那個笑容……沒錯……就是那個笑容……
被亞由幾句話堵住的女人瞳孔猛地一縮，如同潛在黑暗裡的野獸窺伺到獵物時發出的熒熒綠光。
那個……每次一看到就想毀掉的笑容……
亞由剛剛轉身，就聽見女人尖利的大笑從扭曲成一個惡毒形狀的血色紅脣中發出：「哦呀哦呀，瞧瞧我看見了誰？這不就是那個曾經住在我們家的野孩子嗎？那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小•野•種！」
第十五章：故事
「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小•野•種！」
剛轉過大樓的拐角處，就見著了這麼一幕。幸村立在走廊的一頭，眉頭微微一蹙，凝神朝亞由望去。
亞由並沒有反駁，只是皺著眉，低頭牢牢盯著自己攤開的左手，無論背後那女人笑得如何刺耳，眼神如何刻毒陰暗，她恍若未聞。
純子隱現怒色，卻不能開口。
真田不能開口。
彩夏自顧不暇，只能無措地貼近亞由。
一時之間，空氣僵滯如冰。
幸村正要走過去，一道人影從走廊外的花圃中竄了出來，指著笑得扭曲的女人大怒：「胡說什麼，歐巴桑！你才又老又醜還跑來學校撒潑，哼，潑婦一個！」
女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小海帶直直一道白眼對上女人的咬牙切齒：「喂，我說大嬸，你一把年紀笑成那樣，不嫌污染環境嗎？」
看來淺草身邊的朋友都挺不錯……幸村淡淡一笑，走到亞由身邊摸了摸妹妹的頭，誠懇地對亞由說了句：「彩夏就拜託你了。」
「啊，」沉思中的亞由發出一個無意義的語氣助詞，猛然回神，「好的，我會把她好好帶到保健室的。」
說完這句話，忽然一怔，這個拜託相當怪異。就算是關心妹妹，但是這麼支開她，多少也是為了她好吧。幸村……其實是很細心的人。再抬頭看向幸村，他已經斂去溫和之色，一步步向傷害妹妹的凶手走去，眼神鋒銳如劍。
看來好哥哥是打算全力出擊，不留半分餘地了。亞由不著痕跡地看了還是義憤填膺的雪乃一眼，她手裡的DV應該能夠助幸村一臂之力吧，雖然幸村本人就已經不可小看。
一低頭對上彩夏擔心的眼：「沒事的，先去給你上藥吧。」
進了保健室，老師也看得咋舌，連忙找出上好的消腫膏來。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來是黑色的藥膏，散發著一股強烈的藥味，彩夏不太樂意地皺了皺鼻子，又牽動傷口，雪雪呼痛。
亞由好笑地敲了她一記，接過藥膏親自給彩夏涂了上去，動作放得極輕，還順口給彩夏胡謅一些這裡那裡聽來的傳說故事以分散注意力。什麼「晴明與花妖」啦，什麼「八歧大蛇與草稚劍」啦，正說得彩夏睜圓了大眼聽得入神，保健室的門被有禮貌地敲了三下，進門的是一個戴著黑眼鏡，表情很平板的優等生模樣的女生。
「啊，井上同學。」彩夏一驚，站起身來。井上彌生，就是這次事件的導火線，今天那位井上女士拼命維護的女兒。
「彌生。」亞由伸手把彩夏拉回椅子上，平靜地招呼一句。彩夏一愣，轉而釋然，剛才那人不是說過學姐住過她家麼。
彌生深深看了亞由一眼，一個大禮施下：「很對不起，我是來替我媽媽道歉的。」
彩夏驚慌地再度站了起來，亞由又一次把她拉下，對彌生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媽媽正在一年級的走廊那邊，你還是快點去比較好。」
彌生微微嘆了一口氣，仍然緊繃著臉轉身，將要出門時，忽然轉過來對亞由說了一句：「亞由姐，羅賓漢跟歐菲莉亞沒關係。」
咦？貌似，我剛剛沒提到這兩個人的樣子∼
彩夏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頭來好奇地問：「學姐跟井上同學關係很好？」
「唔……好也不見得多好，壞也不見得多壞。我們家還很窮的時候，曾經租過她家的房子住，剛好我比她大一歲，所以就常常帶她一起玩了。」亞由歪著頭，試圖給小妹妹一個滿意的答案。
「那她媽媽怎麼是……是那個樣子的，對學姐好壞啊∼」小女生想起剛剛學姐受欺負的一幕，還是氣得滿臉通紅。
「呃……這個麼，」這個怎麼好講，亞由望天，「事情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瞥了一眼彩夏，仍然瞪著大眼等下文，只好無奈地講下去。
「這個這個，話說我跟彌生不是經常在一起麼，又都是很好學的人，於是就一起驗證了很多真理。」
「嗯、嗯。」小女生聽得很認真。
「……比如說，水仙不是聽說很像大蒜麼，我們就覺得一點都不像啊，乾脆就把她媽媽剛種下的幾顆水仙球換成了大蒜瓣。後來，大蒜就發芽了。她媽媽看見那個芽時，表情那個驚悚啊∼所以我就說，一點都不像嘛，很容易就被發現了。」
「……」乖小孩彩夏不知該作什麼反應好。
「還有，不是有人說半夜十二點對著鏡子梳頭可以看見鬼嗎，我們就試了試，半夜跑到她家衛生間，正在那兒梳，她媽媽進來想上廁所……啊忘了說了，那天她家衛生間的燈壞了……剛好我們的頭髮又都留得比較長……」
彩夏石化。
*
真的就是這樣。
小小的亞由當初就是這樣一個小孩。
相信天一定是藍的，雲一定是白的，花一定是香的，風一定是軟的。
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事一定都是美好的。
相信自己是什麼都做得到的。
相信時間是亙古不變的。
相信自己是可以做著有趣的事到永遠的。
就這樣賴在自己的夢裡不願醒來，然後，聽見有人說，這是個野孩子，不要跟她玩。
說這句話的人，是她朋友的母親。
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變少，到別人家時一道道門在自己面前關上，不是不難過的。
可是，亞由從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好。一次又一次的搬家，一次又一次得到新朋友又失去新朋友，她也從沒有想過是自己不好。反正媽媽說的，她都做到了。
要好學。
她一向孜孜不倦不恥下問非常有實踐精神。
要謙虛。
就算不能謙虛她也懂得假裝謙虛。
要努力。
她一向鍥而不捨不屈不撓。
只有一點，她似乎沒有做到——要誠實。
她一向是不誠實的，在媽媽面前習慣撒謊。媽媽問她玩得開心嗎她會回答很開心朋友們對她很好，朋友的媽媽也很和藹可親。媽媽問喜歡這個鎮子嗎她會說喜歡啊不過隨便哪裡都很漂亮多看看別的地方也沒什麼不好。
亞由覺得，言語是一種很有魔力的東西。說了開心，那不管怎麼樣都是開心的，自己也會慢慢開心起來。
如果說給彩夏聽，彩夏應該是不會懂的吧。亞由笑看了還鼓著包子臉掙扎於「學姐一定是對的」跟「捉弄人是不好的」兩種判斷之中的彩夏一眼，起身打開保健室的窗戶。
小指的異狀，算是舊雨重逢的預兆嗎？預示了今天要見到彌生？
仔細一想，當初的彌生怎麼就那麼相信她呢，無論她媽媽說再多遍沒有爸爸的野孩子，彌生小小的身影就是堅持追隨在她身後，一直到她離開日本。果然，多懂得一點東西就是好，拐騙小孩也比較容易麼。
不知從哪裡傳來一縷藤花的香氣，亞由抬眼左右四顧，轉過身來，就見幸村握著一枝長長的紫花含笑站在門口。
……風神如玉。
但是這位同學為什麼一副賞花歸來的樣子？
「解決了嗎？」在彩夏高興地撲到哥哥身上時，亞由還是理智地提起了現實問題。
「對。那位井上彌生同學道了歉，說為了補償決定轉學，」幸村神情自若地走了進來，順手將那枝藤花遞給亞由，「不過，被冷泉院同學制止了，理由是用不著走到這一步。」
——然後你就一路優哉游哉地過來還順手從哪裡的花架上折了這麼一枝？亞由用眼神指控。
「來的時候園藝社的同學送的。」幸村表情坦然。
……一般情況下那位同學的性別必定為女。
這種事就沒有討論的必要了。亞由決定跳過這個問題，說回彌生：「轉學的話，的確是用不著走到這一步的，反正我沒什麼好介意。倒是你，打算不追究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追究？」幸村若無其事地反問。
「……好吧，」亞由嘴角抽了抽，俯身嗅了嗅花香，滿足地嘆了一口氣，「現在我們也該去上課了吧？」
話音未落，鈴聲響起，第一堂課結束。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1
第十六章：正事
鈴聲響過之後，送藤花來的幸村同學就以妹妹心靈受到極大傷害需要回家修養為由，光明正大地帶著彩夏翹課了。亞由手裡那長長一枝實在沒有去處，想了想，花朵還算新鮮，開得也極盛，不妨插在保健室的花瓶裡，哪怕薰個香也是好的。
磨磨蹭蹭，回到教室後又發了一會兒呆，做了一下隨堂測驗的試卷，居然也就混到了中午。亞由趴在桌上，正在思考著是先睡個午覺還是先把自己帶來的那個有點不好形容的便當吃掉，一罐冰涼涼的紅茶貼在她的額頭上。
「喝吧。」來的人是純子。
通常純子的到來就意味著午飯。
亞由精神一振，很高興地接過紅茶，打開喝了一口：「Ne，今天怎麼這麼好，還特地買飲料給我？」
「……沒什麼。」看起來這傢伙也沒什麼事，純子淡淡一瞥，把便當盒輕輕放在桌上，「你的午飯。」
這種情況……原來純子也有這麼溫柔的時候啊。
亞由眼睛一彎，湊過去問道：「什麼菜色？」
「……你會滿意的。」這傢伙，還真是不客氣。
「啊，真的挺不錯，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一打開便當，亞由眼睛一亮，顏色鮮艷，香味誘人，簡直叫人食指大動，「那我不客氣啦。」
「……亞由，你是學生會的副會長。」純子一把抓住滿臉放光正要開動的亞由，表情很忍耐。
亞由不解：「我知道啊。」仍然握著筷子目不轉睛地緊盯著便當裡那隻紅得極誘人的大龍蝦。
「既然是副會長，那也應該知道，」純子對準亞由看似很無辜的眼睛，很認真嚴肅地強調，「學校有不、準、在、教、室、內、進、食這個規定吧？」
「啊，原來是這樣啊，看來只能換個地方了呢。」亞由表示遺憾，突然感嘆了一句「純子好無趣∼」
……這跟有不有趣有什麼關係，本來就是校規，你也不要太藐視了好不？再說一個副會長在會長面前公然無視校規，被阻止了居然還要抱怨，這種事情未免也太糾結了點吧。
純子嘴角抽搐了半天，無奈總結一句：「去餐廳吧。」
「好吧……」亞由回答得無限遺憾，然後笑眯眯湊到純子面前，「為了彌補我的損失，純子今晚請我吃飯。」
突然覺得為你擔心的我真是愚蠢。純子嘆了一口氣，不想讓這傢伙太得意：「我本來就打算今晚請你吃飯的。」
沒料到天上突然掉下個大餡餅，饒是亞由也不禁一呆：「哈？」
「明天就是海原祭啊，你肯定要負責一部分的，不管是維護紀律也好，節目安排也好，事情很多，」冷泉院純子，立海大附屬國中學生會會長，給了那個老是偷懶的副會長冷冷一記眼刀，「該不會你是最近玩得太開心，就把這件事給忘了吧？」
「……想起來了。」亞由無語望天。
「所以，今天晚上全體學生會成員都會很忙，我肯定會請你們吃飯——吃外賣。」純子的結束語毫不留情，直接把亞由秒殺。
*
按照慣例，這個下午是不會有課程安排的，整個學校都為了海原祭轟轟烈烈地折騰起來。在一片嘈雜聲中，亞由以自己是監工而不是打雜為藉口，施施然往各個場地觀察進度去了。
從學生會辦公室出來，一路上見到的有蹲在地上刷橫幅的，往墻上貼海報的，抱著一堆奇怪道具布置鬼屋的，拎著茶壺試女僕裝的，躲在家政教室裡做食物的，各個社團更不用說，美術社走廊上的作品展覽、跆拳道那邊高吼著的口號還算是普通節目，真正驚悚的是推開話劇社大門的那一幕。
亞由原本是打算好好欣賞一出跨世紀的藝術表演的，無奈一推門就聽到舞台上那位抹得跟藝伎一樣白的女主角一句「哦，羅密歐，你為什麼是羅密歐捏∼∼∼」。其聲綿綿抖顫了數十里地，直接醉倒了亞由胳膊上一片雞皮疙瘩，場內其他人更是直接在秋風中瑟瑟顫抖。
看來算是成功的惡搞，男女主角相對大笑。亞由也不禁莞爾，只是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打算當真把這酸倒人的一齣戲放到明天演出。
茱莉葉一退場，哈姆雷特就上來了。生存還是死亡，的確是一個問題。焦灼的王子為此掙扎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放在享樂主義的亞由身上，斷然不會思考得這麼深，頂多會想，活著跟死，哪個舒服一點。真的，很多事情不必想得太深，一旦深了，在你得出一個結論前，已經生不如死。
罷了罷了，人生何必這麼哲學。亞由搖搖頭，轉身出去，還是去看看自家社團準備得怎麼樣了。說實在的，還真的很想看看網球部那些人——尤其是比較木頭木臉的真田、柳和據說音樂成績不太好的仁王在那幾個很了解觀眾需求的前輩嚴格要求下會唱出什麼樣的歌來。
可惜沒看到。
一路上想像得太開心的後果就是，走進音樂教室時，只剩幾個女的在那裡調試樂器。見她來了很融洽地打完招呼，然後解釋說網球部似乎有內部會議要開，所以排練提前結束。
內部會議？
探聽內幕不是亞由的興趣。當時轉身意興索然地回了純子那邊，晚上卻在小海帶家意外知道了會議的真正由來。
是小海帶悶悶地說了一句：「部長打算讓他妹妹擔任網球部經理。」
一屋子人都在各乾各的事，海帶媽媽坐在沙發上打毛衣，海帶的姐姐是一名高三的考生，正戴著眼鏡奮戰題海。而她，淺草亞由，作為偶爾會給可憐的學弟補習英語的善心人士，目前緊迫盯人中。
這麼一句話出口，不管小海帶是不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亞由都明顯地愣了一下。
「啊，就是那個6：0把赤也幹掉的幸村部長？」同在書房的海帶姐姐也很有興趣。
「對呀，」亞由笑得很燦爛，然後轉頭看向惱羞成怒的海帶，「幸村的理由是什麼？」
突然在這個時候開口，又擺明了要開後門，相當奇怪。
「部長沒提起，」小海帶沮喪地揉揉頭髮，趁機把面前的英語習題推遠了一點，「他只是說，幸村彩夏會打一點網球，性格也很細心，應該是個不錯的經理人選。」
亞由淡淡地瞥了一眼，又把習題本移回原地，無視小海帶鬱悶的臉色：「那麼你們都同意了？」
小海帶怒了：「你當我們傻瓜嗎？明顯部長就是有難言之隱，誰都能看出來好不好？再說，這種事只需要他們三個怪物同意，別人誰敢多嘴？」
「別人我不敢說，你肯定會是多嘴的那一個。怎麼，突然說得這麼體貼，你該不會知道你們部長在顧慮什麼吧？」亞由眯起眼睛俯視海帶，一副「真相只有一個」的表情。
海帶姐姐「哈」地一聲笑，開始了高中生水平的邏輯推理：「我猜亞由也知道赤也知道的事。」
……瞧人家，都不需要斷句的。
亞由嘆了一口氣：「應該是為了今天他妹妹被打的事吧。」
「你以為只有那件事嗎？其實那根本就是一個大圈套！幸村彩夏被打的時候，那個叫什麼山崎的臭女生就躲在教室裡看她被欺負，而且，本來就是她讓幸村彩夏去打發那個惡女人的，居然還有臉站在一邊看戲，噁心死了。」
原來是這樣。亞由長長吁了一口氣：「還有嗎？」
小海帶越說越氣：「下午，幸村彩夏回來的時候，山崎她們一幫女生居然威脅她，不準她把山崎的話告訴別人。嘖，我當時就應該揍她們一頓，偏偏部長不許。」
看來是威脅場面被這小子和幸村看到了。幸村一片苦心要讓妹妹在自己的保護之下，這才決定把彩夏帶進網球部。換成是亞由大概也只能這麼做，畢竟，不是一句報復就可以了結所有事情的。王子救公主是很簡單，可是要讓公主從此幸福無憂無慮，單單一個人的呵護又有什麼用？
只好小心地把她移植到更幸福的土壤，等著她自己慢慢長大，慢慢開花。等著另一個騎士踏著雲彩而來，把守護公主的責任交給他。
做哥哥的辛苦，這條海帶肯定理解不了吧∼
亞由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海帶，看得海帶大不自在。海帶姐姐也在旁邊欣慰地感嘆了一句：「我們家赤也長大了。」
「喂，你說什麼啊？誰——」海帶暴起，然後被亞由一個抱枕砸中。
「懂得關心女孩子是好事嘛。Ne，海帶，」亞由笑眯眯，「如果你能更進一步變成柳生那樣的紳士的話，學姐我就是給你煮紅豆飯也願意呀∼」
小海帶惡寒，也不知是為柳生還是紅豆飯。
第十七章：恨晚
海原祭第一天。
從校門一路往裡，銀杏樹下是長髮飄飄的校服美少女在賣校徽戒指，零散飄落的秋葉中是長腿的校服美少女在賣章魚小丸子，寫著「愛之小屋」的地方有端著茶壺點心的貓耳兔耳女僕裝美少女在走來走去，甚至還可以看見右邊草坪外的長椅上坐著一位嘟著嘴一臉怨氣的藍發小美女。
「啊，好可愛∼Lucky∼」橘發少年臉上出現了某種稱得上陶醉的神色，眼睛閃亮亮地靠近長椅：「這位小姐，我是第一次來神奈川，能不能帶我參觀你們學校呢？」
「……」小美女鼓著包子臉撇頭不理。
「Ne，小姐……」少年正準備再接再厲，某些校服美少年摩拳擦掌一臉陰暗地出現在橘發少年身後：「好啊∼樂、意、之、至！」
「啊∼哈哈∼不必了∼」見勢不對，橘發少年閃得飛快。
亞由從校服美少年們身後走出來，深沉地凝視著橘發少年的背影，悠悠下了一個結論：「他速度挺快。」
「哼，也許吧，不過，還比不上本天才∼」最後一句語調上揚得有些得意的孩子氣，美少年之一丸井同學吹著青綠色的泡泡，散漫地以手撐地。
「你跑得很快？」美少年之二仁王「噗」地一噴，笑倒在草地上，「好吧，我相信你比幸村小妹妹跑的快，對不對，柳生？」
柳生瞥了瞥搭檔，不予置評，倒是丸井不樂意了：「你敢說我速度不快？我堂堂立海正選還比不過一個關東大賽的手下敗將？傑克，你說呢？」
唔？原來那個橘子頭也是網球選手啊，而且還跟立海比賽過的樣子。亞由努力釐清雙方關係。
被點名的桑原傑克同學猶豫了又猶豫，終於決定站在事實這一邊：「我覺得，如果要說速度的話，還是仁王比較快吧∼」
怒。丸井瞪了不幫忙的搭檔一眼，再瞪向勾起脣角笑得很得意的仁王雅治，終於低頭，挫敗不已地拿某條海帶開刀：「起碼我還是比赤也快！」
我也怒。海帶同學「切」地一聲鄙視：「上次跟丸井前輩打，前輩明明比我慢得多∼」
更怒。丸井跳了起來，指著學弟氣憤不已：「誰敢說我慢，我哪裡慢了？！」
不知道是不是跟亞由混久了的緣故，小海帶用一種清澈的、無辜的，同時也是被亞由譽為最具有殺傷力的真誠眼神瞟了丸井一眼：「哪裡都慢。前輩吃太多了。」
一刀命中。
亞由跟仁王偏偏還要在人家傷口上抹鹽。
「啊，這麼說起來，上次在台階上看見你，我還以為你在鍛煉體力，原來是減、肥、啊∼」亞由坐在長椅上托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沒關係的，其實你只要不吃那麼多蛋糕，就絕對不會胖成現、在、這、樣。」這是一臉善良好心的仁王。
「對嘛，如果再這麼吃下去，以後比賽的時候，對手以為你、就、是、球，那多不好∼」亞由耐心教誨。
「那也沒事，變成球也不錯，人即是球，球即是人，人球合一，無我境界，勉強也可以算練成一種絕、招、嘛∼」仁王替當事人辯解。
「哈，說得也對，丸井同學不是一直強調自己是天才嘛∼」亞由點頭同意。
丸井靈魂出竅。
唉。
那兩個頗覺無趣地齊齊嘆氣，意味深長地沉默一陣，而後相視而笑，相對擊掌。
「仁王雅治。」男生先伸出手掌，笑出一口白牙。
「淺草亞由。」女生默契地握手，笑得眼睛眯起。
「相見恨晚。」仁王唏噓。
「恨晚啊恨晚。」亞由同樣感慨。
觀眾們沉默一陣，由返回人間的丸井咬牙切齒地總結：「狼狽為奸！」
*
狼狽為奸？
亞由從容地一聲清咳，理了理頭髮，坐姿優雅，眼神清和，語氣舒緩柔婉地勸告某些不識時務的少年：「Ne，不知道幸村他們去哪裡了，待會兒事情很多，你們要不要去找一下？」
柳生眼鏡一閃，淡淡一笑：「說的是，我們走吧。」
某種意義上，柳生在這群人中身份相當特殊，也許是本身性格冷靜沉著的緣故，一旦他作出判斷，別的人通常都不會有什麼異議。仁王意味深長地盯了亞由半晌，轉身就走；丸井「欸」了一聲之後立即反應過來，跟著搭檔走了。只有一條剛剛混入正選圈子的海帶不明所以，茫然地左看右看：「咦，不是部長要我們看好……」
這個傻瓜！
丸井跟仁王兩個咬牙，在關鍵時刻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拖走。
這塊草坪總算安靜了。亞由仰頭凝視著天上正在流動的某一朵雲，向身邊鬱郁寡歡的女孩子搭訕：「彩夏，天氣真好啊。」
「唔。」小女孩低著頭，回應的聲音幾不可聞。
「聽說，女孩子皺多了眉頭會變醜的哦。」
「唔。」小雛菊還是蔫蔫的，亞由有點想嘆氣了。
「彩夏，你到底在想什麼呢？不能告訴學姐嗎？」
小女孩抬起頭，黯然不語。半晌，方才趴在亞由身上，悶悶地開口：「有很多事……井上同學的事，山崎同學的事，還有，我自己的事。這些事，我都不明白。」
亞由頓了一下，拍拍彩夏的腦袋：「你是指她們欺負你的事，那個井上太太和山崎？」
「……不止，」小女孩帶著半是困惑，半是深思的神情，嘗試著一點一點了解人生，還有，人性，「還有井上同學跟山崎同學吵架的事。」
「你是說她們啊……」亞由微笑了起來，好像看見春天的嫩芽努力成長、抽枝，不知最後能不能開出漂亮的小花呢，「吶，彩夏覺得，彌生和山崎都是什麼樣的人？」
「井上同學嗎，」小女孩歪著頭，仔細地回想，「她成績好好，但是，好像沒什麼朋友呢。至於山崎同學，她有好多朋友，但是，我很怕她啊。」
「彌生小時候就是那種很固執，固執到一旦有了自己的判斷，其他人的意見就徹底無視的人，當年她就是這樣維護我的，」亞由展顏一笑，「而山崎呢，聽你說來，應該是很暴躁，性格比較衝動的人吧∼」
彩夏點頭。
「那我們先說山崎。她跟一個很固執的傢伙吵了一架，而且那傢伙是絕對絕對不會向她妥協的，所以，山崎吵完後會不會有點擔心後果？」
「唔……」彩夏認真地思考後，表示肯定。
亞由繼續說：「後果就是，第二天，那傢伙的媽媽知道女兒受了欺負，找上門來。一個小孩子怎麼應付得了一個大人，所以她嚇得隨手抓了一個認識的、看起來又很乖的同學去，希望把那個大人打發走，這種想法雖然很自私，但還是正常的吧？」
彩夏眼圈紅了，想了一想還是點頭。
「……誰知道那位同學被打了一耳光，想一想，那個耳光本來是要打在山崎身上的，這麼一來她就更不敢出來了。所以，她會躲在教室裡不出來，也不算很奇怪，對不對？」
彩夏深吸一口氣，把眼淚逼了回去，輕輕「嗯」了一聲。
「可是啊，這一記耳光招來了學生會的負責人，說要給她下處分，甚至還不知道那位同學的家人會不會報復，山崎呢，偏偏又不是習慣給人低頭的人，只好抓住那位同學，威脅她不說出去。說來說去，不管她做的是什麼，其實心裡是很害怕的，知道了嗎？」
「……學姐是叫我原諒她嗎？」彩夏凝視亞由。
「不是，」亞由摸摸她的頭，很喜歡這個小女孩，「我只是想說，人都有弱點的。你只是不幸遇到了一個很自私的膽小鬼而已，不是彩夏的錯，彩夏可以理直氣壯地回自己班上。」
反正有你哥哥那一次出現，誰還敢欺負你。這句話亞由沒說。
小女孩努力地思考了又思考，終於恍然大悟：「學姐說，人都有弱點的。那是不是沒有弱點就再也不會有人小看彩夏呢？」
亞由瞠目。
「好，彩夏要變強，變成像亞由學姐這樣的完美女性，看誰還敢再欺負彩夏！」小女孩握拳，眼神閃亮。
……真不知該為那個「完美女性」惡寒好還是該為了小女孩的雄心壯志鼓掌好。
亞由撫了撫手臂上豎起的寒毛，無語。
第十八章：疑惑
「我要變成亞由學姐這樣的完美女性！」
當丸井他們辛辛苦苦找到兩大BOSS——真田要坐鎮學生會——返回時，就聽到這麼華麗的一句宣言。其他人沒跟亞由交鋒過也就罷了，網球部受害最深的兩個當事人——丸井和切原瞬間被炸飛，著地後依然一副世界末日心靈空虛我欲乘風歸去的模樣。
幸村絲毫不為所動，含笑如昔：「是嗎？那彩夏要加油，以後網球部就拜託你了。」
「是。」彩夏重重點頭，一臉從此找到人生目標的鄭重。
——不愧是幸村，真懂得因勢利導啊∼
網球部眾人對幸村的景仰又更上了一層樓。亞由看得搖頭暗笑，正想插句話，手機就響了，而且，看號碼是完全不熟悉的那種。亞由皺一皺眉，走到一邊接聽。
「莫西莫西？」
亞由接電話的時候，小海帶正毫無防備地站在離她最近的位置，於是，很不幸，剎那間他就被滾滾而來的一長串英語單詞給淹沒了——亞由同學在一句「莫西莫西」之後，直接把日語模式切換到了英語。
「……啊，是李先生，好久不見了。」
「……是，是，我很好。」
「……啊，你說媽媽呀，……我覺得一個人也過得下去呀∼」
「……咦，你在神奈川？現在在橫濱？」
「……已經去見過媽媽了？」
以上的話，小海帶聽得一頭霧水，滿臉茫然。仁王竊笑：「要翻譯嗎？」
小海帶回以一記白眼：「仁王前輩英語很好嗎？」
仁王笑出一口白牙：「比你好。」
……怒。
兩個人又廝打到一起，後面的內容半點不留心，自然也聽不出亞由語氣中的異樣：「媽媽的墓碑？嗯，我經常去啊∼」
電話那頭的中年男子笑聲愉快，話中的欣慰之意也透過聽筒細細傳來：「我知道，你還給她送了花對吧，我看到了。」
送花？
寥寥幾句結束了這次通話，亞由盯著手機發了一陣呆，抬起頭就迎上柳生等人的關切眼神：「出了什麼事嗎，淺草？」
亞由眨了眨眼，斂去面容上那層惘然之色，淺淺一笑：「沒有啊，是我媽媽在南非認識的一個朋友∼」
南非？
就算從容如幸村，這一次也流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彩夏更是張大嘴一副仰望狀。
「很奇怪嗎，我還曾經在非洲呆了六年呢。」亞由頗顯無辜，雖然眼神實在不是那麼一回事。
非洲啊∼
一行猴子斑馬長頸鹿從少年們腦海中列隊爬過。
柳蓮二號稱數據達人不是沒有道理，他很迅速地掏出本子邊問邊記：「那麼淺草去非洲的理由是？」
不知道非洲在這堆日本少年眼中是不是相當於異空間。亞由饒有興致猜想了一下，笑眯眯回答道：「我媽媽是攝影記者，當時接受了一些雜誌的約稿，所以就去非洲拍動物了∼」
柳蓮二滿意地點點頭，繼續發問：「那位中國人就是在拍動物的時候遇到的嗎？」
這句話表明三件事：第一，柳同學英語似乎還不錯；第二，他剛剛在偷聽；第三，他完全沒打算隱瞞這一點。
能這麼坦誠也是好事。亞由嘆了一口氣，眼前浮現出一幅長長的金色畫卷，紅土，荒草，步伐從容優雅的老虎，是非洲的風景：「不是，他是我們到非洲幾年以後才遇到的。當時中國有一個華南虎非洲野化訓練的項目，地點就在約翰內斯堡以南的一個老虎谷保護區，我媽媽聽說這件事情後，非常感興趣，恰好當時他們也需要一些照片作宣傳，所以，就湊到一起去了。」
「看來淺草的母親是很了不起的人吶。」幸村微微一笑，認真地評論道。
「那當然。」亞由一揚頭，第一次在少年們面前笑得如此璀璨，甚至帶著不需掩飾的孩子氣。
*
了不起那是真的。
亞由懶懶坐在樹下，享受著樹葉與樹葉的縫隙間細碎灑下的暖暖陽光。神奈川秋天的陽光多好，金色的，跳躍的，一時就有一時的風情，是媽媽最喜歡的。
媽媽最喜歡乾的事情之一：拿著相機到處跑，拍風景，拍動物人物。天空高遠，浮雲悠閑。牛羊長長「哞——」一聲後低頭飲水，老婦躬身背著重物從山道上緩緩走過。雨中落花如殞，月下庭院寂寂。晨光中蔚藍海岸漸漸清晰，風起時一行小腳印被細沙湮沒。
媽媽說的，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美好的事。
可是，到現在亞由依然沒有弄清楚，為什麼是在最艱難的日子裡聽到這句話。
那個時候她們多窮啊，小小的屋子是租的，一件漂亮的傢具也沒有，每天吃得也非常簡單——當然，這一點固然有經濟的原因，其實也是困於媽媽差勁的廚藝。
最初，據說媽媽是有點錢的，怎麼說也是很出色的人才不是？後來懷了亞由，積蓄就漸漸沒了，再後來，生下亞由三年多，為了不讓小小亞由一個人呆在家裡，只好做些翻譯之類的零工。天知道她怎麼會在那麼窮的時候還有心到處看風景呢？
慢慢的，雖然沒什麼錢，但也就這麼過來了。媽媽當自由職業者上了癮，沒事就舉著相機在各個地方東拍西拍，拿去投稿，居然也賺到錢了。於是發展出第二大愛好：每次相片被採用就興奮地衝回來，抱住她死命蹭啊蹭啊蹭。
不知道有沒有被她蹭破一層皮？
彷彿那時蹭蹭的觸感還留在臉頰上似的，亞由抬手摸了一下，愣了片刻，突然發覺這個動作真傻。
真傻啊真傻。亞由唉聲嘆氣，揀了一根樹枝隨手在地上戳戳戳。
「Ne，你在幹什麼？」天外飛來一個好奇的少年，金黃卷毛，眼睛亮晶晶地蹲在地上瞅著她。
亞由懶懶地看他一眼：「數螞蟻。」是叫慈郎吧，這傢伙，雖然上次誘拐沒成，但總算還是記住了名字。
「真的？那你數清楚了嗎？」慈郎很感興趣地湊了過來。
「數清了，1875隻。」亞由隨口一說。
慈郎眼睛睜得大大：「欸——，好厲害，你怎麼數清楚的？」
「用不著數啊，這群螞蟻就是我養的。」亞由也來了點興趣。
「你養的？怎麼可能∼」慈郎不信。
「騙你幹什麼，告訴你吧，這可是我們學校的實驗螞蟻，只要給它們涂一些化學藥劑，它們就會很喜歡你，把你當成主人。可惜那些化學藥劑是對外保密的呀，不然給你玩玩你就知道了∼」亞由信口胡謅。
「啊……真好∼我也想養螞蟻∼」慈郎手撐在地上，仔仔細細把面前這塊地盤掃瞄了一遍，「不對呀，地上沒那麼多螞蟻呀∼Ne，你的螞蟻都到哪裡去了？」
亞由的嘴角瞬間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我家螞蟻寶寶怕生，一看見你就躲起來了。」
「咦？這樣啊∼」慈郎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又滿是期待地望著亞由，「那你把它們叫出來給我看看吧∼」
「你這傢伙怎麼這麼沒禮貌，」亞由沒好氣地扔掉手裡的樹枝，「通常拜訪別人不是應該準備見面禮的嗎？難道就因為它是螞蟻就可以不把它當一回事？」
「……說的也對。」慈郎拽下肩上一個鼓鼓囊囊的超大背包，打開，從成山成海的Pocky中揀了一個遞給亞由。亞由拆開包裝放在地上，果然，不一會兒螞蟻寵物們就駕到了。
慈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地上排隊進餐的螞蟻，亞由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慈郎肩上另一個長背包。
「慈郎，那是什麼？」
慈郎轉開視線瞄了一眼亞由所指的方向，又瞬也不瞬地盯著螞蟻，隨口答道：「網球袋。」
「……我知道，問題是你背著Pocky和網球來這裡想幹嗎？」亞由無力。
「啊，我想找丸井文太打球。先送他Pocky，再請他比賽，」慈郎興奮地抓住亞由的手，「應該會成功吧？」
亞由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暗暗黑線。
丸井……居然丟臉丟到冰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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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2
第十九章：小報
算了，說到底，就算丸井丟臉丟到外太空，又關她什麼事？不過，眼前亮晶晶的這隻恐怕要失望了，因為——
「欸？不能比賽？為什麼？」慈郎從地上跳了起來，大驚失色。
「你看天∼」亞由懶洋洋一手指天。
天色很好，太陽還暖融融地掛在半空。下午兩三點的時間，溫度正好，很適合睡覺。慈郎忍不住伸了個懶腰，一邊打呵欠一邊問：「天上有什麼？」
「沒什麼，」受這傢伙的感染，亞由也掩口打了個呵欠，放鬆地靠在樹上閉上眼睛，「現在這個時間網球部的人都應該在禮堂參加表演，表演完了就差不多是晚飯時間，吃完晚飯學校廣場還有舞會，你還是放棄吧∼」
「……你確定？」慈郎有點沮喪，但依然不肯放棄最後一線希望。
「當然。」本來排定節目的人就有她一份，何況她剛剛才從禮堂出來。
慈郎鬱悶地看了她半晌，終於泄氣，撿起她剛才扔下的樹枝滿腹怨念地在地上戳啊戳。同樣的動作，亞由做來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看這傢伙重複，怎麼看怎麼好笑——鼓著臉，蹲著身，背上一個碩大的包，嘴裡還念念有詞地嘀咕著什麼，手裡拿著個棍子戳啊戳——如果從側面看的話，總覺得有點像傳說中天天晚上搗藥的那東西……
亞由正琢磨著，頭頂上方突然籠罩一片陰影，本能地抬頭，就見著了雪乃陰森森的臉：「你能告訴我你現在在做什麼嗎？」
「……乘涼。」亞由很誠實。
很好。很好。
雪乃憋著一張扭曲的臉，咬牙切齒：「你不是答應我要跟我一起去看演出的嗎？」
亞由低頭沉思了一下，堅定抬頭：「不記得有這碼事。」
雪乃瞬間爆發成噴火哥斯拉，抓住她死命搖：「我管你記不記得！反正這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可是……禮堂裡擠死人了∼我剛才就是被擠出來的∼」亞由奮力抵抗。
「少來！你這個副會長有VIP特權，進後台都沒問題！」雪乃憤憤。
亞由順口堵了回去：「你不是也有？前幾天還在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拍幾張後台第一手照片出來的∼」
雪乃眨了眨眼，委屈萬分地抱住亞由的手臂：「可是……我被幸村君趕出來了∼」
唔？不對，以幸村的個性絕對不會這麼直接，再加上雪乃剛剛那副晚娘臉，莫非——
「幸村是不是讓你出來找我？」
雪乃點頭。
亞由捶著樹幹鬱悶ing∼
到底這傢伙在後台聒噪到了什麼地步讓幸村都受不住開口趕人？幸村也是，拿什麼人當藉口不好，偏要找上她？當藉口也就罷了，還讓這傢伙還當真找上來打攪她乘涼，很好，此仇不報非君子啊∼
亞由詭異地瞟了一眼正豎起耳朵聽她們談話的慈郎，笑眯眯地哄騙：「吶，慈郎，你不是要去見丸井麼，跟這位雪乃同學走吧∼」
慈郎眼睛唰地一亮。
好可愛。雪乃也眼睛一亮，半推半就地拉著亞由：「這不好吧∼你不去嗎？」
你明知道這就是個藉口就不用多話了。
太陽都沒有亞由此刻笑得燦爛：「我還要去監督晚上舞會的事情，這個人就拜託你了。他可是冰帝的重要人物啊∼一定要萬無一失地把他送到幸村那邊∼」
就這麼說定。目送那兩個離開，亞由朝禮堂方向稍稍走近幾步，辨認著遠遠而來的隱約歌聲。網球部那些人唱的歌其實滿動聽的，不過，主要還是曲子寫的好。^_^
——音樂社副社長堅決偏私。
*
天色越來越暗，等到亞由四處晃了一圈捧著一罐紅茶出現在學校廣場時，天上已經新月彎彎。廣場四圍的篝火漸次燃起，男生女生笑語盈盈相伴而來，有幾對已經牽著手站在廣場中央隨著音樂緩緩起舞。也有校外人士張大嘴驚訝——「這好像不是一般的社交舞啊∼」
的確不是，每個立海大學生海原祭之前都特地學過，只是很普通的校園才有的舞蹈，女生在前，男生在後，一，二，三，腳尖輕快地點地，牽手，旋轉，所有人繞著廣場踏歌而行。這樣才有真正祭典的氣氛，也跟立海的一貫形象相配，亞由坐在草地上微笑。
廣場中陸陸續續也有了不少熟面孔。純子正皺眉跟真田指指點點地說著什麼，很有可能討論的是哪裡出了問題怎麼辦這種沒意思的話題；雪乃「嗖」地一聲消失在人群中，估計又舉著相機拍來拍去；仁王被一群女孩子圍在中央，嘴角勾得邪氣十足，肯定是在耍帥；彩夏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興奮地站在哥哥身邊東張西望。
一個人坐在這裡有點無聊。亞由打開紅茶喝了一口，就見剛才還跟彩夏說話的那位哥哥微笑著走了過來：「淺草。」
天上新月如鉤，月下幸村同學玉樹臨風，聲線清朗，笑容清新如芳草，漂亮脫俗得像一幅畫。只可惜他們還是要討論一些很俗氣的問題，比如說——「慈郎怎麼樣了？」
真是一點愧疚感都沒有的問法。幸村笑容更深，很隨意地在亞由身邊揀了個地方坐下，回答也很簡單：「丸井答應了。」
哈？
「不過，弦一郎拒絕了。」
亞由一口紅茶還沒咽下就嗆住了：「慈郎……他還活著吧？」
「弦一郎有分寸的，」幸村淡淡一句帶過細節，滿意地看到亞由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倒是淺草，你在這裡做什麼？」
要在這人面前占一次上風，真難啊。亞由小小腹誹了一把，望天作清高狀：「我在思考∼」
幸村忍笑配合：「思考什麼呢？」
「樹為什麼要掉葉子？」亞由隨手一指遠處那片楓樹林，問得很無聊。
幸村沉默一陣，微微嘆了一口氣，回答道：「有兩個答案，一個是生物學家的，一個是詩人的，你要聽哪個？」
「我生物學得足夠好，不如聽詩人的吧。」亞由很好奇這人要搬出哪位詩人出來。
「楓葉的嘆息。」幸村直視亞由，眼眸深深。
威爾斯，《落葉》。
秋天
楓葉嘆息了
我深深地感覺到
它的傷悲
教堂鐘聲
溢滿我心
時光匆匆
為褪去的顏色流淚
輕輕的
充滿了怨尤
命中註定
落葉飄零
命中註定，落葉飄零。
這幾天的心事一下子被多事的人當面揭穿，亞由再好脾氣也不由得惱羞成怒，「哼」地一聲，從地上爬起就走，不料手腕被幸村迅速抓住。
「放、手！」實在太久沒發過火，亞由暗暗咬牙，一字一頓地警告。
「我沒有嘲笑你或者同情你的意思，」幸村的聲音意外溫和輕柔，與他扣緊她手腕的霸道動作恰恰相反，「只是想告訴你第三個答案，要聽嗎？」
「……是什麼？」
「是為了下一個春天，」夜色中，幸村臉半明半暗，誠懇的解釋和著不遠處靜靜流淌的音樂，聽來格外溫雅動人，「這些樹之所以落葉，就是為了等待下一個春天。」
這番話聽起來是不錯的，但是，效果為——零。亞由還是瞪了他一眼：「你到底在說什麼？」
「沒什麼，」原來是乾了一件俗稱「對牛彈琴」的事，幸村嘆氣，還是抓著亞由的手，「要不要一起跳舞？」
亞由默然片刻，奸笑ing∼：「你在邀請我？可是，我明明記得邀舞的姿勢不是這樣的∼」
幸村無奈，轉到亞由的正面，優雅地行禮，伸出右手：「可以跟我跳一支舞嗎，公主？」
「榮幸之至。」亞由露齒一笑，還算配合地把手交給他，一起朝廣場熱鬧的中心走去。
第二十章：落葉
秋天來了，樹葉黃了。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人」字，一會兒排成「一」字……
亞由好奇地睜大眼睛，視線一直隨著那群大雁移動，飛過長空，越過白雲，嗯，總覺得那朵雲好像棉花糖，排成「一」字的大雁就像插著棉花糖的棍子∼
真好。太陽照得暖暖的，微風吹得身上軟綿綿的，還可以對著天上的棉花糖流點口水，這小日子真是舒服。亞由愜意地翻了一個身，卻不料一陣風過，她就如同一片枯葉般，輕悠悠地飄到地上。
不對，她就是一片葉子。
而且是一片圓圓的金色樹葉。
亞由低頭看看自己現在的形狀，大驚失色，仰頭盯著頂上一棵金色的大樹——她剛剛就是從這上面掉下來的吧。
那棵大樹居然睜開眼睛，慈愛又無奈地勸慰她：「亞由，秋天到了，我也保護不了你了。你要自己照顧自己啊∼」
什麼自己照顧自己？！
亞由大為慌亂，使勁在地上撲騰著：「不要，我不要在地上，我不喜歡∼反正我又沒欠你錢，你就讓我回去嘛∼」
「不行……」大樹心疼地瞅了她一眼，又閉上了眼睛。
「你讓我上去嘛，這裡很冷的。我很怕冷的∼」亞由使勁撲騰著接近樹幹，試圖說服這棵頑固的樹。
然而，大樹長嘆一聲，不再說話。
「求你嘛∼這可是我第一次求人，你讓我回去嘛∼」亞由努力撒嬌，可惜還是沒有效果，大樹怎麼樣也不肯搭理她。
「不要這樣嘛……我很想跟你在一起的，」亞由嘴一撇，想哭，又苦苦忍住，「你讓我回去嘛，媽媽∼」
沒人回答她。四周只有微風拂過樹梢的聲音。
亞由鼻子一酸，「嗚哇」大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日月無光，哭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她被人用指頭戳了一下。
「請問，你在哭什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卷卷藍發，大大眼睛，小小軟軟的手裡握著一把小小的鏟子，很禮貌地問她。
「上……上不……去……了啦∼」小葉子亞由哭得抽抽噎噎，不忘撲騰著朝那棵大樹示意。
「為什麼要上去呢？在下面不好嗎？」小娃娃歪著頭，嫩嫩的聲音中滿是好奇。
「哪裡好啦？到冬天會凍死的∼嗚哇，我不要凍死啊∼」小葉子瞪了娃娃一眼，又自顧自地大哭。
「唔……真的哦∼」小娃娃同情地摸了摸小葉子亞由，想了一想，靈機一動，「沒關係，我把你埋在這裡，等春天來了就不會再冷了∼」
說完他還真的在小葉子身旁努力挖起土來，不一會兒，一個小小的坑就挖好了。亞由瞄了那個足以埋了她的小坑一眼，立刻心驚膽戰：「不要！我不要埋在這裡，會死的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不會啦，」小娃娃溫柔地誘哄她，「這裡很暖和的。你可以在這裡過冬，到了春天就沒事了。」
「不∼要∼啊∼」不管亞由叫得多慘烈，小娃娃還是溫柔又堅決地把她推進坑裡，順便用小鏟子把剛才挖出來的土又一點一點撥了回去，埋住她。直到亞由憤憤不平的視線被落下的泥土完全遮住，還能聽見小娃娃在那邊千叮嚀萬囑咐：「記住哦，等下一個春天哦∼」
等下一個春天哦∼
啊啊啊啊啊啊——
亞由從床上一躍而起，抱著自己的手臂惡寒。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難道幸村的副業是託夢嗎？一次「關於落葉的友好討論」還不夠，連睡著了還要跑來夢裡教育她？
噩夢。絕對是噩夢。絕對是海原祭那個晚上噩夢的延續。
亞由垂目斂神盤踞在保健室的病床上，掐著手指作出深刻檢討：
第一，當初就不應該無聊扯出落葉的話題，以致給了熱愛詩歌的幸村同學一個發揮才華的機會；
第二，就算讓他發揮了，自己也應該心平氣和到別的地方去哀痛，不該被這人拉住再次發揮浪漫主義精神扔下一堆莫測高深的勸告；
第三，就算是接受他那句縹緲的勸告了，又怎麼可以接著跟這人跳舞？傳說中最得女生愛慕的立海男生，跟他一起跳舞的後果就是——必須迎接全場女生炙熱的眼神，某些陰暗角落射來的激光束，還有，繞著他們竄上竄下拼命按快門的雪乃……這幾天這廝就忙於黏著她追問感想，迫使亞由以血糖低頭暈為由翹了體育課。
往事不堪回首，下次一定改過。亞由長嘆一聲，仔細地整理好衣服裙子，轉到教室取了書包回家。
一路上雖說還是有那天晚上的餘波，但敢於直接挑戰副會長威信的同學還是很少的。亞由COS了一把純子的冰雪氣場，果然身邊連只麻雀都不敢湊上來，更不用說眼巴巴望著她想探聽內幕的女生了。
到了校門。亞由暗暗得意地摸了摸立海大附屬的校牌，正要走向公交站台，就被門口的情景驚住。
那好像是……調戲吧？
占主動的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紅發美女，氣質成熟優雅，身上白色長外套米色襯衣尤其顯得身材絕好。問題是這位美女正搭著小海帶的肩笑得異常迷人：「啊啦，這不是立海網球部的切原赤也同學嘛，真是絕佳的素材呢。你要不要到城成湘南來，我一定會把你塑造成最好的作品∼」
小海帶毛骨悚然。退。
大美女見才起意。進。
小海帶再退。
大美女再進。
直到把海帶逼近墻角，海帶同學忍無可忍炸毛：「你，到底是誰？」
「啊啦，我是……」美女的自我介紹還沒完，就聽亞由嘴角小小抽搐著開口：「你在幹嗎？」
一見到亞由，海帶頓時鬆弛下來，發射SOS信號：救——我——啊——
誰知一個信號還沒發完，就見亞由笑容大大地朝華村葵迎了上去：「好久不見，葵小姐。」
……早該想到的！跟燒烤店那次拉冰帝那誰進立海的方式一模一樣！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XX的身邊還是XX啊∼小海帶滿心滄桑。
華村葵終於放開海帶微笑著給了亞由一個擁抱：「真的好久不見了呢∼今天請你吃東西∼」
華村葵，媽媽的大學學妹，算是她半個監護人，眼下在神奈川另一所國中城成湘南擔任網球部顧問。
亞由笑眯眯地舀著冰淇淋，看那位美艷的老師坐在她對面微蹙著眉抱怨：「我早說還是進成城湘南比較好，你偏要選立海，不然我也可以就近照顧你∼」
「你得承認，確實是立海的獎學金比較高∼而且學費全免，待遇一流∼」亞由滿足地咽下一顆草莓，笑著對華村葵搖頭。
華村頗不以為然：「如果這麼說的話，冰帝不是更好∼」
「冰帝……」亞由回想起那位華麗的跡部同學，不小心噎了一下，「那裡的華麗風格跟我不合。」
……
冰帝是個很好的話題，「華麗」這個詞更是。亞由滿臉黑線地看見，原本還成熟優雅地華村老師瞬間綻放出少女的光芒，一臉夢幻地托腮低語：「冰帝啊∼說起來那邊網球部有一位跡部同學，那才是超∼優質的素材呢∼如果可以弄到手……」
……剛才就已經企圖染指小海帶了，難不成你還打算去釣跡部那條鯊魚嗎？＝＝
亞由琢磨了半天，尊敬的華村老師還沉浸在無限自由的想像空間沒有回歸的打算。沒辦法，亞由只得敲了敲桌子，進入正題：「葵小姐，今天特地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啊啦，你怎麼知道就是有事？如果我說是想你呢∼」華村葵斂住心神，如往常般玩笑一句，狀似不經意地發問，「Ne，亞由，最近有陌生人來找過你嗎？」
第二十一章：長談
有沒有陌生人來找？
呃，不由得想起某些兒歌，例如說，小兔子乖乖……
亞由眯眼一樂，反問：「陌生人？指誰呀？」
華村反而不說話了，專心攪拌著自己的咖啡。十月的陽光已經微微帶著冷清，透過玻璃窗細細照進華村黑色的瞳孔，襯得她神色越發意味不明。桌上的咖啡杯有霧氣裊裊上升，寬大的店堂各處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門口進進出出的客人帶動風鈴叮叮噹當地響動。
因為距離的緣故，這家店算是立海大學生課餘的好去處，這一點，由別桌端著布丁捧著蛋糕冰淇淋橙汁的立海校服就可以看出來。只是，別的桌子都聊得熱火朝天，唯獨她們這一大一小沉默相對，未免奇怪。
華村靜靜啜了一口咖啡，直視著亞由，眼裡露出一貫的精明神色：「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算了，看你的反應，應該還沒有找來。」
亞由大覺無趣，有一搭沒一搭地舀著冰淇淋，小小埋怨道：「媽媽跟你都沒說過那人是誰，我就算有什麼想法也實現不了。」
華村一挑眉，似笑非笑：「難道你真的想去找那個人？」
亞由只好眯眯笑：「說笑的。吶，你從哪裡聽說有人要來找我的？」
「你媽媽的墓地，」華村皺眉，「前不久有人送了一大束薔薇，那可不是拜祭用的花吧。」
亞由也聽媽媽含羞脈脈地說起那當年的故事，只可惜語焉不詳，僅僅提到薔薇是如何如何美好的信物，見證了如何如何壯烈的愛情。而且，當年說起的時候，因為做娘的用了太多莎士比亞風格的形容詞，以致亞由聽得蚊香眼一圈圈，具體細節完全無力追查。
當然，這也就是亞由對同樣愛好莎士比亞的跡部同學向來持保留意見的起因。幸好跡部不知道，否則他的反應肯定是一句鄙夷——「不華麗的女人！」
真是想想都鬱悶。亞由揮去腦海中不友善的小K同學，專心致志應付起面前快要融化的冰淇淋，華村還在問她：「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打算怎麼辦？或者說，做女兒的亞由，能夠怎麼辦？媽媽從來都沒有說過那個人姓甚名誰，亞由也就不問。媽媽說當年的事沒有誰對不起她，亞由也就相信。媽媽一直告訴她，有亞由就很幸福了，那麼亞由也就不問緣由，不道辛苦，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說不怨，應該是騙人吧？
亞由微微一笑，把吃完的勺子放下，搖了搖頭：「有些事，媽媽不說，你不說，我也知道的。但是，我不會因此做些什麼，真的，就算是我跟媽媽之間的默契好了。因為……沒有必要……」
最後的一句輕如嘆息，細細微微地從華村的耳中飄過，淹沒在熱鬧的聊天聲中。華村一怔，沒有必要什麼呢？
不管怎麼說，要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做這種決定，終歸是殘忍。華村凝視亞由的眼眸中浮現一絲憐惜。於是，她也就沒發現低著頭的亞由臉上是非常誠懇的以下幾個字——
堅決不給自己找麻煩！
*
總的來說，正經事就這麼商量完了。兩個非蘿莉也從樂此不疲的「猜猜姐姐說什麼」遊戲中拔出身來，交流起最近的生活感想。一個絮絮說，一個靜靜聽，氣氛一時非常溫馨。直到華村若有所思地來了一句：「啊啦，亞由，你們學校其實挺漂亮的。」
——嗯。亞由點頭。你到底想幹嗎？
華村微笑：「剛才遇到的那個小鬼頭也很可愛。」
——我還真不知道他可不可愛。亞由黑線。
華村接著發表意見：「雖然比跡部同學差一點，不過聽說他的不規則發球很不錯，哎呀，真想挖進我們城成湘南來呀∼」
——你當真田那些人是死的嗎？
華村眼中光芒閃爍：「看來下次有必要專門去看看他∼」
——我會建議小海帶練一下防身術的……亞由無語。
華村身邊詭異地飄著粉紅色的泡泡：「對了，聽說幸村同學更好，簡直是極品∼」
……你是指他的臉還是球技？亞由惡寒。
華村臉泛桃花，撫頰嘆息：「……全國第一的網球選手，這樣的素材……如果能交給我培養，那我這一輩子就心——滿——意——足——了！！！」
幸村本人絕對會死不瞑目。亞由拼命安撫手臂上暴起的寒毛。
華村滿臉放光YY了片刻，終於恢復精明優雅的女性形象，疑惑地問：「你怎麼了？」
亞由乾笑：「有點冷。」
……
「的確，這時候穿單衣是冷了點，你們學校也快換校服了吧？」華村恍然大悟，抬頭看了一下窗外，「Sa，我送你回去。」
直到兩個人的背影遠遠淡出門外，亞由身後的那一桌，兩個身穿立海校服的同學這才鬆了一口氣，在座位上坐穩。火紅頭髮的丸井率先抹汗，仰天長嘆：「好可怕的女人∼幸好部長沒落到她手上，否則……」
可能會被S•M也說不定……丸井同學如此這般地向對面的柳生比劃了一通，得來的回答是——
「……你想多了。」柳生淡淡瞥了丸井一眼，優雅地端起紅茶飲了一口，整體形象冷靜從容，如果忽略他嘴角小小抽搐的話。
丸井靜了片刻，一雙紅色的漂亮眸子忽然遲遲疑疑地看向柳生：「吶，我們是不是聽到了很了不得的東西啊？關於淺草亞由……她們到底在說誰？‘那個人’是指什麼？」
這種事……怎麼好說？
柳生也只能搖了搖頭：「不知道。」
「難道是什麼神秘人物嗎……淺草？」丸井小豬依舊困惑地趴在桌上，逗得店裡的女性生物齊齊往這邊張望，本人卻毫無所覺，「要不要找小純問一下呢，她肯定會知道的吧∼」
柳生沉默良久，推了推眼鏡。那次一年級走廊的糾紛，他多少知道個大概，但是具體情況，尤其是關乎淺草亞由的那一部分議論被冷泉院會長和幸村聯手壓制。也就是說，所謂「私生子」什麼的，柳生是不知道的。他唯一知道的是，淺草說過一句，不小心受過一次傷。
那又如何？
紳士的原則之一：好奇可以，但是不能侵犯別人的隱私.
所以，就算淺草亞由再如何有故事，作為不相干的人，柳生比呂士也不能去探聽。
正要開口警告一下丸井，店裡的服務生笑容滿面地提著一盒點心走了過來：「先生，您定做的蛋糕已經好了。」
「給你妹妹帶的檸檬蛋糕？哇，很好吃的樣子∼」丸井扒著紅色的蛋糕盒流口水。
柳生利落地起身結帳，拎起蛋糕走開幾步又回頭，一臉冷靜地開口：「給你兩個建議。第一，忘記你剛才聽到的事情。」
丸井半懂不懂地點頭：「第二呢？」
「第二，」柳生的視線從遠處一蹦一蹦的物體上一掠而過，「不要再跟外校的人糾纏不清。」
「哈？你說什——」
丸井猛地醒悟，臉色大變，正要逃跑，某個物體已經撲了進來：「啊∼丸井文太你也在這裡∼我正打算買點心去找你呢∼」
……真田，我不是故意的TAT
想起上次被這傢伙利誘以後真田那張黑臉，丸井欲哭無淚，一腔怒氣都發泄在慈郎身上：「你怎麼又來了？！難道你們學校不用上課的嗎？！」
「今天下午的確沒課，」慈郎眼睛閃啊閃，「Sa，我們來打球吧∼」
……切，什麼鬼學校啊冰帝，果然還是我們立海校風嚴謹！被一張數學試卷折磨了一天的丸井同學扭頭握拳，愛校之情燃燒ing∼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4
第二十二章：薔薇
「亞由亞由快來看，那些薔薇很漂亮吧∼」
似乎是某個陽光灼灼的初夏，背著相機的媽媽，還有她，兩個人饒有興致地踩踏著石縫裡蔓延的青苔，穿行於某個舊城區的小巷中。看見路旁一朵小小搖曳的蒲公英也要停下來大呼小叫「好可愛」，看得那些悠閑漫步的本地居民含笑以對，想來是很諒解旅行者的愉悅。然後就是媽媽猛搖她手臂，指著一戶人家說不出的驚喜。
原來是薔薇。五月的陽光下，千朵萬朵的鵝黃薔薇越過欄桿，一枝枝低低垂在白色的門側。有幾枝開到極盛處，花瓣徐徐落到地上，媽媽走上前去拈起一片，凝注半晌，若有所思地喃喃：「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
不像俳句。是和歌，還是古詩？
亞由歪著頭琢磨，半天還是不得要領，只能把她娘給搖醒：「什麼‘無風花自飛’？媽媽也會背詩嗎？」
媽媽淚，抱著亞由蹭啊蹭像只小狗：「寶寶啊∼難道媽媽在你眼裡連首詩都不會背嗎？」
「唔∼」亞由撐著臉頰沉思片刻，再看了看哀怨的媽媽，只得無辜地搖頭，燦爛一笑，「不會啊，媽媽最厲害了∼」
媽媽臉上立即開滿幸福的小花。
「那，什麼是‘無風花自飛’？是指薔薇花嗎？誰寫的？」十二歲的亞由是好學又勤奮的寶寶。
「呃……」做媽媽的乾笑，窘迫地望天，「不記得了∼」
……
十二歲的好寶寶亞由盡量克制著，不讓臉上出現類似於「鄙視」的表情，忍得好辛苦。
媽媽再度乾笑，突然靈光一閃，興奮地拉著亞由獻寶：「亞由亞由，跟你說一個薔薇的故事吧∼」
「故事？」亞由一呆。
「從前，在一個花園裡，一朵薔薇被她的王子細心照料著，從發芽，到長葉，再到長出一朵小小的花苞，小薔薇一天天長大，為自己的王子展現最美的樣子。」
「這裡的每一朵花都是這樣長大，每一朵花都屬於不同的人。小薔薇的王子很溫柔很溫柔，每天為她澆水，為她打扮，為她遮風擋雨。直到，小薔薇的身邊多了一朵玫瑰的花苞……」
多了一朵玫瑰花苞。
如果那個年紀的亞由能夠預料到未來，那麼當初，她會不會耐心把這個故事聽完呢？
所以說，如果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詞語。
亞由還是盯著憩在花上的一隻蜜蜂眼睛晶亮，躡手躡腳地伏低身子兩手一攏——捉住了。於是，她得意洋洋，對媽媽低低的嘆息全然無心：「其實，關那朵玫瑰什麼事呢？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什麼？
這個答案，應該去問誰？
歐洲小島之行已經結束了。兩年也已經過去了。
這世上再從哪來那麼一個人，笑得一臉討好地蹭她，被她直言不諱地打擊也不煩不惱，拿一些不知道從哪些雜書上看來的詩在她面前炫耀，而且，還講那麼不好聽的故事給她？
這世上，愛情可以來來去去，朋友可以走了又回，唯獨那麼一個媽媽，要從哪裡再來一個？
真的，如果這世上有神明的話，可不可以說，她後悔了？可不可以說，讓她再來一次？可不可以說，她再也不會心不在焉，哪怕是再沒意思的故事，她也會好好聽完？
可是，如果這世上真有神明，她又怎麼會失去那個人？
回家的公車上，亞由緊緊抱著手裡的紙袋，不停地把頭深埋，忍去眼裡的淚意。進門，脫鞋，習慣性地收拾了一下就再也不管不顧撲倒在沙發上，對著一個憨憨的虎掌模樣的抱枕發了半天呆。
外面不知是誰突然按響了門鈴。亞由懶懶起身，門開處，一張訓練有素的笑臉露了出來。
「請問，您是淺草亞由小姐？」
整潔的西裝制服，不卑不亢地行禮，殷勤卻不唐突的的問話，這個還滿端正的中年男人——不認識＝＝
不過，這年頭推銷員都要訓練得這麼有教養嗎？亞由略略困惑了一下，實在沒心情應付，於是決定盡快把這人打發走：「我這裡不需要任何東西，你請回吧。」
中年男人微笑的臉「咯嚓」一聲裂開。
一聲冷哼從他身後傳來：「你把本大爺的司機當成什麼了，嗯？」結束語調高高揚起，慵懶味十足，一聽就知道了，某人麼。
問題是，這人怎麼會千里迢迢跑來神奈川她的公寓？亞由滿眼問號，上上下下打量著倚在某高級轎車上（原諒她對汽車沒什麼研究），把一身黑色便裝穿得無比華麗的跡部同學和他肩上那一大把更華麗的……紅玫瑰。
「跡部……你帶那東西……難不成是打算跟我求婚？」亞由問得無力。
「聽起來不錯哦，」車裡一位跟跡部三分相似的大美人微笑著回答，妝容精緻，氣度雍容，語氣也比那位同學溫和得多，「不枉我特地讓景吾帶來一束花。小亞由，這麼些年不見，過得如何？」
亞由眼睛一亮，這位大美人她還是很有印象的：「尚子小姐？啊，真的好久不見了。」這就是當年機場相遇時奪了某人的口琴送她當禮物的跡部尚子——跡部同學的母親大人了。那一次的口琴事件達成了兩個效果：第一，兩小孩表面和樂融融暗地鉤心鬥角；第二，兩個做媽媽的被吸引到一起，一見如故。
真好。真好。在這個時候，見到任何一個跟回憶有關的人物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安慰。
跡部尚子走上前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我也是才聽說你的事。亞由，過得好嗎？」
沉默了一小會兒，亞由伏在尚子的臂彎裡微笑：「很好。尚子小姐你呢？」
「那還用說？」跡部夫人高高揚起下巴，轉頭對著自己兒子頤指氣使，「小景，花。」
跡部同學只得一臉不情願地在母親瞪視下懶洋洋上前，把那個大大的華麗花束拋給亞由，嘴裡還不肯認輸：「居然要本大爺幹這種不華麗的事情……」
「……Ne，跡部，華麗這種東西……就有那麼重要？」亞由嘴角在小弧度地抽搐了。
「那當然，「一記響指過後，跡部大少笑得光彩奪目，回答更是華麗，「本大爺的美學無時無刻不在閃動著耀眼的光輝！」
——亞由吐血。這一回合，跡部同學完勝。
接下來的時間就在喝茶談天中度過。天還沒黑，那位司機先生就出場提醒尚子某時要去某地，慰問只得終止，亞由微笑著表示諒解。尚子倒是更加愧疚了，捧著亞由的臉一遍又一遍地保證會再來看她，並且希望她有空到跡部家玩玩，亞由也一一答應，幸好這一次坐在一旁的跡部同學沒有再給她一張鄙視的臉——不過那是因為他被另一件事給纏住了：驀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聽起來是很懶很懶的嘟囔：「我是慈郎慈郎快接電話不接我就睡著了我真的去睡了哦∼」
汗。這聲音，怎麼那麼耳熟？
跡部斜睨了好奇的亞由一眼，走開去接起了電話：「慈郎，這時候找本大爺，到底什麼事？」
電話裡傳來一個溫煦的聲音，卻是不知為什麼語氣相當輕快的幸村同學：「跡部嗎？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幸村？」跡部語氣不善，也有點不解，「慈郎的手機怎麼會在你手上？他人呢？」
「事實上，芥川同學正在跟我的一位部員聯絡友誼。」幸村含笑回答。
跡部的臉立即黑了。
幸村繼續含笑：「所以，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來一場友誼賽吧，我覺得那位芥川同學跑來跑去未免太辛苦了。」
很、好。芥、川、慈、郎∼
於是，正在揮淚惜別的兩位詫異地看到，跡部的臉華麗地綠了。
第二十三章：考前
「跟冰帝的練習賽？」亞由停住腳步，有點訝異。
「沒錯，聽說幸村君已經跟冰帝那邊商討過了。嘿嘿~亞由，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具體的時間地點啊~」雪乃笑得一臉賊兮兮。
亞由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這傢伙打什麼主意還用說麼？網球部有了一個風紀委員長真田坐鎮，可想而知平素管束得多嚴，像雪乃這種新聞社的八卦人員從來是不得其門而入。難得有一次公開的比賽，不管是為了社團活動基金，還是校內同學——特別是女生的民意，網球部那些人的活動是一定要報道的，照片是一定要拿到手的，就算柳生等人難開金口，像幸村按照慣例要說的「謝謝你們的關注」之類的春風也是一定要沐的。
說起來，幸村……從海原祭那天起，幸村家的兩兄妹就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繁忙狀態中。彩夏那小女孩言出必行，為了成為完美女性，在網球部經理這個職位上幹得熱火朝天。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雖然還常常聽到她怎麼樣不小心把DV裡的記錄刪除了，怎麼樣不留神把球筐撞倒了，又怎麼樣很可憐地被網球打到了，可是，每次見到小女孩說起網球部時神采奕奕滿眼放光的樣子，亞由就忍不住摟著她死命吃嫩豆腐。
至於幸村同學，雖然走在路上遇見了兩人也會相視一笑，但終歸沒有很熟稔的談話發生。亞由有時候忍不住懷疑，會不會這位同學是基於某種「居然對牛彈了一次琴」的微妙心理，從此再也懶得跟她廢話？
不管怎麼說，一想起被這人鄙視，心裡還真是不樂意。亞由也是有自己的驕傲的。純子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我發現你一遇上那種聰明優秀，並且意志堅強的人就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競爭意識，雖然你自己不覺得。」亞由當場笑嘻嘻堵了回去：「我不信你對著真田就沒有過誰比誰更出色這種想法。」
純子啞口無言。
亞由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得意，她跟純子能成為好友，當然會有一定程度的相似。同樣的，能夠跟別人相處愉快，肯定也是因為兩人之間的共通之處。跟彩夏，跟海帶，跟幸村，跟仁王，這幾種性情迥異的人，她跟他們的相通之處到底在哪裡？
還有……雪乃呢？這個八卦兮兮，又博愛又花痴的傻瓜，她們又相像在哪裡？
亞由站在學生會辦公室外的走廊上，白衣藍裙的校服，眯起眼睛對著雪乃微笑，把雪乃看得打了一個寒戰。
「怎麼了？」亞由一愣。
「沒，」雪乃可不敢說是被大小姐你看得發毛，只得一手指天作堅定狀，「是天。哎呀，這天氣也太冷了，換校服日怎麼還沒到啊，如果我在學校凍得感冒了，學校一定要出醫藥費~」
同學這叫訛詐。亞由滿是笑意地瞪了雪乃一眼，再順著她手指看天——萬里無雲碧空如洗，太陽金燦燦地耀得她眼花。連亞由都沒覺得冷，其他人喊著要感冒這就太奇怪了。
雪乃無力面對亞由的疑問眼神，立即轉移話題，呃，其實應該說是轉回正題：「不管天氣了，亞由~~~~~求你嘛，幫我問問他們在哪裡比賽啦，這是我一……輩子的請求！」
「……你又不是要去相親……」亞由嘆氣，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朝辦公室走去，雪乃在她身後滿臉討好狀，嗯，像小狗狗，「大概等一會兒他們的申請書就回到純子那裡，我幫你問一下吧。對了，這一次拍到的照片賣錢咱們分~我七你三怎麼樣？」
所托非人。
雪乃石化。亞由自顧自奸笑，推門進屋。
純子從一堆文件中抬頭：「心情很好？」
「好。」亞由還是笑得開心。
「那就過來幫我整理一下。這周要換校服，下周要期中考，我已經忙得喘不過氣來了。」純子略略向椅背上靠了靠，微微伸了個懶腰。
亞由淚：「我知道了TAT，你就是見不得我悠閑。」
純子聞言冷冷一瞪，亞由立即訕笑，低頭，退到自己桌子那一摞文件後面。何止是換校服和考試，這一堆紙裡面什麼內容都有，正經一點的就比如說XX校外交流活動，XX經費申請，XX樓外XX樹被雷劈了，XX廢棄校舍漏水了；不正經的就真不正經，XX花圃驚現XX貓疑似校外XX娭毑所養，XX女情書被盜疑似XX男所為，XX部XX社員猥瑣照片外泄，XX年級XX老師禿頂曝光……
「Ne，純子，」亞由拎起那幾張內容特別的紙張，笑得抖啊抖地徵詢會長大人意見，「什麼時候這種校內八卦也可以報到學生會來了？」
純子深沉地瞥了她一眼，移開目光：「……所以才叫你幫忙。如果你實在不樂意的話，扔給柳處理吧，他不是對DATA很感興趣嗎？」
「沒事，」亞由道貌岸然一揮手，「為會長大人分憂麼~」這簡直是立海笑話全集，不是學生會的還沒這榮幸看到，不能錯過啊不能錯過~
再仔細翻了翻，網球部那幾張雪乃一場在意的練習賽申請書出來了，安排如下：
本周日：對手——神奈川相原第一，地點——立海大附屬
下周日（即考試後）：對手——東京冰帝學園，地點——對方學校
下下周：對手——靜岡縣上州院大附屬清水，地點——對方學校
原來網球部進入了刻苦磨礪期，跡部，你就是那磨刀石中的一塊~
亞由萬般感慨地把申請書遞給純子。會長大人毫不意外地掃完內容，端正工整地簽上大名，再面不改色地還給她：「麻煩你去一趟了。」
……
到網球部時，訓練剛好結束了。幾個一年級生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場地，幾個正選經過一番血汗的洗禮，連向來大大咧咧不管傷心事的丸井都垮下了臉，別人就更笑不出來了——大概，幸村這種的大BOSS是例外，當然，黑臉的真田白臉的柳也可以算，雖然他們不是會笑的人。
亞由正要揮手，一把海帶不知從哪裡衝了過來把她牢牢抓住：「亞由學姐，拜託了TAT」
哈？
仁王走到亞由旁邊，一雙眼眯成細細長長的狐狸模樣，怎麼看怎麼幸災樂禍：「赤也的英語……噗~」
小海帶怒，奮起反駁：「仁王前輩的成績也不怎麼樣吧~社會課什麼的肯定也不拿手吧~考試肯定也很危險吧~」
連續三個「吧」，仁王這一次連嘲笑回去都懶得，一把拽住那顆亂蓬蓬的大頭使勁揉啊揉，把海帶徹底揉成了雀巢。
為什麼每次看見他們倆都是這種狀態？莫非……打架是一種很有情趣的愛好？
亞由琢磨半天不得要領，想想手裡的正事，左找又找都不見幸村出現，只得把申請書交給真田，順便問候了一下：「真田君，考試準備得如何？」
真田回答得很簡短，卻自有其堅定處：「不會鬆懈。」
亞由微笑。柳淡淡看了她一眼，接口道：「淺草同學應該已經準備充分了吧？」
「嘛~柳同學是上次理科年級第一，我很羡慕呢，希望這一次可以贏過你。」亞由語氣倒是還滿含蓄。
柳生溫文爾雅地走上前，托了托眼鏡：「這麼說起來，上次總分第一已經是淺草了。這一次打算再接再厲嗎？」
亞由露出八顆牙齒，眼睛彎彎：「啊啦，上一次柳生不是跟我並列第一嗎？下周也要多多指教哦~」
……
他們這到底是什麼對話？！
苦手理科和數學的丸井、苦手社會科的狐狸、苦手國語的桑原再加上苦手英語的海帶小朋友齊囧。而據說全科優秀的二年級前五名候選者帶著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神情相視微笑，背後的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盛，進入了傳說中的——優等生領域。
氣場之強大一時無與倫比。
第二十四章：補習
山坡上的社辦內，彩夏井井有條地把各樣物品歸類，這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氣，關門落鎖，一轉身就看見哥哥照往常一樣倚在樹下等她。
這段時間真的太忙了吶。也不知哥哥怎麼想的，明明期中考就要到了，還安排那麼多練習賽。不過，既然柳學長說「增加緊張氣氛可以更好地激勵部員」，那應該就不會有事了吧。啊啊，但是，練習賽她也要去嗎？如果去了的話，復習怎麼辦？她的理科這麼差……
果然還是比不過學姐吶。她可是一進校就全免學費，並且拿全校最高獎學金的人啊~
看妹妹一會兒憂慮一會兒沮喪的，幸村忍俊不禁：「怎麼了，彩夏？」
彩夏猛然抬頭，目光堅定地望著遠方：「不行啊，彩夏一定一定要努力，一定一定要像學姐一樣優秀。好，今天晚上就把物理書全部背下來~」
……幸村默。
良久，溫柔的哥哥艱難開口：「彩夏，物理……不是這麼復習的。」
「唔~那……我把所有習題都背下來？」小女孩手握成拳抵著自己臉頰，滿臉問號。
……汗。
「也不是那樣的~」做哥哥的真辛苦。
一路說一路走，終於在彩夏想出下一個「把物理書xx背下來」之前，見到了因為不明原因聚集在一起的學生會副會長和網球部正選。而且，形勢涇渭分明——一邊是不知為什麼一臉高深作華山論劍狀的淺草、真田、柳和柳生四個，另一邊是團結在一起奮勇抵抗強大氣流的仁王海帶丸井桑原。
網球部部長站定身子，仔細琢磨了一會兒，就被淺草他們背後那個巨大的黑色漩渦給震撼了。他妹妹倒是毫無察覺，一見到親愛的學姐就眼睛閃亮，奮力一撲~
「學姐~」o(∩_∩)o
「彩夏~」^_^亞由奮力一接，抱住不放。果然啊，沒有這小女孩在身邊，人生就少了很多樂趣啊。
「學姐在這裡做什麼？」小女孩依偎在亞由懷裡，興奮得臉紅。
「那種俗事說它幹什麼，好想你啊彩夏~」小別勝新婚，亞由摟著小女孩蹭啊蹭。
「學姐~」這一次是羞澀的臉紅。
……
為什麼覺得不小心看到了一出「禁忌x戀」？包括鎮定淡然的柳同學在內，網球部正選們都把複雜詭異的目光投向尊敬的部長。幸村微笑。
寒。
正選們急速扭頭逃避，這才發現，真田副部長站在一旁早就裝作什麼都沒看到，果然好定力。
軍師同學大悔，於是決定轉移話題：「幸村，這一次的期中考恐怕問題很大。我們部裡有一半人不能通過的概率是67.32%。」
不太了解網球部的考試規則，亞由插話問道：「不能通過又怎麼樣？」這又不是全國大賽期間，就算考試不及格也不會對比賽有什麼影響吧。
小海帶不滿了：「如果我們不及格的話，考試後就要到老師那裡去補課，那練習賽肯定就不能參加了。什麼嘛，虧你還是學生會的，這都不知道。」
其實這跟學生會半點關係也沒有吧~
亞由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笑眯眯攤手：「啊，抱歉，因為我從來沒不及格過，所以……」
這人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小海帶的怨念之火「噌」地熊熊燃起。
只可惜他什麼都不能幹~
做學姐的兀自笑得開懷，突然被一隻狐狸爪子搭住肩膀。一轉頭，仁王放大的臉出現在眼前，笑得跟牙疼似的：「淺草~你想沒想過我們這種很可能會不及格的人有什麼感受~」
「啊啊~抱歉，真的真的抱歉~」怎麼可以傷害革命友人的感情，亞由雙掌合十低頭謝罪，「這句話絕對不是針對你的……」
海帶目露凶光。
「那麼，你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給我賠罪？」仁王把羊皮一剝，露出狐狸的本來面目，眼珠溜來轉去煞是奸詐。
亞由哪裡是那麼容易被算計的：「做飯，行不？我做的飯糰很不錯的，號稱「此團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色香味俱全形與神兼備，尤其是香味，簡直可以裊裊飄香十餘里啊~」
……本能地覺得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狐狸勾住亞由的肩，好哥們般推心置腹：「單單幾個飯糰有什麼意思~要賠罪就得更有誠意一點——」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柳閉著眼睛給出權威論斷：「建議要求淺草做補習你的老師。」
幸村不動聲色地掠過亞由肩上那隻狐狸爪子，含笑附和：「的確，淺草是年級第一，如果能給我們做一下輔導，相信效果會比我們各自復習好很多。淺草，可以嗎?」
……這個「我們」真是意味深長~狐狸探究地望過去，卻只見幸村一派朗月清風，笑吟吟凝視亞由等待答案。
亞由簡直想嘆氣。這世界上應該沒有哪個人——特別是女生，能夠抵抗幸村的溫言軟語吧。但是……是「我們」啊~TAT答應了的話，起碼就有四個以上的人~那還要不要活？
沒等亞由掙扎出個結果，落井下石的軍師補充道：「資料顯示，淺草猜題的準確率達到84.2%，是考前指導的最合適人選。」
唰——某四隻眼睛奇亮。
海帶一掃先前的鬱郁憤懣之色，賊笑著湊上來：「嘿嘿……亞由學姐~」
亞由一驚，後退一步，哀怨地瞪了軍師一眼——你到底哪裡打聽來這種資料？再說，最適合猜題的不就是你嗎，幹嘛把我推出來？
在學生會這麼久培養出來的默契也不是蓋的，柳全裝沒看到。
下一個是笑得異常巴結的丸井：「淺草……我請你吃蛋糕~」
——呵呵，我已經有純子了。亞由再退一步。
再就是頭閃亮，眼睛也閃亮的桑原異常懇切地鞠躬：「淺草同學……拜託了~」
——老實人的氣場也很強大。亞由被逼得又退了一步，靠在網球場外的護欄上。
最後，仁王同學出馬，不知為什麼擺出了情聖的經典造型——輕輕勾起亞由的下巴，綠眸如醉，語聲低低如嘆息：「淺草……其實是個美人呢~」
——「其實」兩個字去掉好伐？亞由乾脆利落地拍掉那隻狐狸爪子，一記白眼過去。
也就是說四個人齊齊陣亡了。真田恨鐵不成鋼，瞪了四隻一眼：「太鬆懈了。」也不知他的意思是指學習太鬆懈還是三十六計用得太鬆懈。大BOSS一聲清咳，斂去笑意，認真地問亞由：「那麼，淺草是真的做過猜題之類的事情了？準確率果真很高？」
做是真的做過。
當年，不管在日本也好，非洲也好，或是在歐洲旅行時也好，常常是好幾十張照片如塔羅牌一般排列在她面前，媽媽笑嘻嘻坐在一邊問——亞由寶寶，你覺得哪張會被採用啊？不怕不怕，只要選寶寶看得最順眼的幾張就好了。
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有啼笑皆非的感覺。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直覺當真了得，凡是她看得上的，媽媽的編輯也看得上。
亞由點點頭，半帶矜持的，又疑惑地看了幸村一眼，總覺得他今天說話特別溫和，到底是想幹什麼呢？
還能幹什麼。幸村摸了摸妹妹的頭，把還是一臉純真無辜的彩夏帶到亞由面前：「淺草，如果不介意的話，彩夏的理科就拜託你了。」
「咦？」亞由一怔。
後來有一天，趁著彩夏不在，亞由抓緊時間解除心裡的疑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理科也不算差吧~」
那時，好哥哥意外地給了她一個無奈的眼神：「大概，身為男生是很難理解女生的思維方式的，雖然這是我妹妹~」
……
最後，可以拒絕任何人，偏偏軟倒在小妹妹的軟語央求裡的亞由跟網球部一干人等浩浩蕩蕩朝部長家走去。
包括真田——「麻煩你管束一下赤也。」
包括柳生——「仁王就交給你了。正好可以培養一下默契嘛~」
包括柳——「丸井跟桑原正好拜託你了。」
……真不愧是幸村，物盡其用用得真好，誰都不閒著——除了他自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4
第二十五章：做客
幸村家住比較接近繁華路段的一條小巷裡，大約是鬧中取靜的意思。從公交車上下來，沿著一條寂靜的香樟樹小道步行幾十米，就見一間相對獨立的小院。推門而入，是幸村家的前庭。庭中嘉木錯落分布，枝葉疏朗，綠影婆娑。樹木掩映間，一棟漂亮的房子露出輪廓。
從進門開始，亞由就左右四顧，對這庭院大加讚賞。通常的東方式庭園布置起來是很有講究的，明與暗，繁與疏，山水之象，四季之分，既要別具匠心又不能落了個斧鑿痕跡。而日本園林因為面積的約束，往往要求以小見大，恨不能一片花葉中見全了世間萬物才好。常常見古代庭院中窄窄一渠，短短拱橋，中間雜以各色花木，漂亮歸漂亮，在亞由這種跑過東非高原的人看來，呆久了還是覺得身心拘束。
幸村家這個院子卻有點不同。除了各種美麗的樹，就只見一條白卵石的小徑通向屋子，簡潔而雅致。一群修長俊秀的少年在樹間四處張望，再加上一個溫文如玉的幸村淺淺笑著指點，庭院裡哪些樹是他父母結婚時栽的，哪些樹是紀念他們兩兄妹生日而種的，那條白石小徑又是他父親如何細心為祖母鋪設的，風景倒也不錯——當然，如果小海帶同學不要擺出那副愁眉苦臉彷彿奔赴刑場般的表情會更好。
進了屋子，亞由欣然微笑。早就聽說過幸村的父親在廣告公司任職，原以為室內會布置得很有設計感的甚至藝術到古怪的，卻不料是跟外面風格相同的雅致，難得的是，無論是客廳的沙發、書架，還是墻上的壁燈、角落的絹花，色彩都和諧得讓人一眼看過去就覺得閒適愜意。
幸村的父母都不在家。丸井他們這些第一次來的頓時放鬆了表情，自顧自坐在沙發上捉弄起表情還是不對的小海帶來。至於真田和柳兩個，明明是常客了，卻還是端坐一旁表情嚴肅，只能說是個性問題了。
主人之一的彩夏有模有樣地給他們端來了各種飲品——真田、柳的茶，柳生的咖啡，小海帶、丸井和桑原的大杯可樂，亞由想想待會兒將要大量流失的口水，還是哀怨地跟真田他們要了一樣的烏龍茶裝高人。一群人正悠閒地做著復習前的小小閒聊，忽然從虛掩的門外傳來一聲——「Hello~」，居然是字正腔圓的倫敦音。
亞由他們還沒回過神來，一鳥興奮地喊著「Hello」翩然飛進屋子裡，繞著天花板盤旋了幾圈後，斂翼停在亞由面前的茶几上，歪著腦袋打量她。
原來是一隻不大的綠色鸚鵡。認真注意的話，這隻鸚鵡的表情還有幾分憂鬱，有點像哲學家。亞由眨眨眼，也歪著腦袋跟它對視。
鸚鵡也眨眨眼，拍了幾下翅膀，憂鬱又莊嚴地叫道：「Hello~」依然是清晰標準的發音，可以說，比亞由在某人家裡聽過的發音強一百倍。
小海帶大概怎麼也沒想到連部長家裡一鳥都受英語教育，頓時嫉妒之火越竄越高，惡狠狠盯著這鳥恨不能今晚就烤了算了。
鸚鵡沒理他，歪著脖子瞅了亞由半晌，似乎覺得還算滿意，在茶几上來來回回踱了幾步，終於朝她伸出一爪：「小姐，一起散步嗎？」
話音未落，只聽「噗——」地一聲，一道水龍從大受刺激的丸井嘴裡噴出，給這太早熟的鳥洗了一個華麗麗的淋浴。
……
一片靜默過後，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已經被嗆得猛咳的丸井不算，連真田都嘴角抽搐，柳一邊奮筆疾書一邊自言自語：「原來這隻鳥只對異性有興趣，啊，好數據。」
小海帶指著那隻鸚鵡前俯後仰，仁王更是誇張到捶桌子大笑的地步。他一捶，那鳥就一跳，又一捶，又一跳，簡直就是一出啞劇。
亞由可沒笑。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她已經被幸村家的兩個成員邀請過，但是那個邀請詞一聽就有高下之分：幸村那句是——「要不要一起跳舞？」幸村家的鸚鵡說的是「小姐，一起散步嗎？」
……幸村居然還比不過一隻鳥~
彩夏偷笑著湊到亞由耳旁悄悄說道：「鸚鵡是學的我爸爸啦。他經常會這樣邀請媽媽一起散步的。」
亞由恍然大悟。
再說那隻鸚鵡，被丸井噴了個滿頭滿臉之後大為氣憤，使勁抖掉了身上的可樂，炯炯有神地盯住丸井的……鼻子，歪歪小腦袋，跳了跳，飛起~
很遺憾，飛到半途就被彩夏截住，放回茶几上。亞由趴在茶几上很親昵地點了點它的額頭：「吶，鸚鵡，一個真正的紳士邀請女性散步時，應該主動伸出手臂讓女士挽著。你能不能再做一遍？你看，就像這樣——」亞由走到柳生身旁。柳生微微一笑，溫柔地伸出手臂給亞由，算是對那隻鳥做了個示範。
鸚鵡仔細研究了半晌，學不到手，頓時大為憂鬱，飛到客廳一角的盆景上不說話了。
眾人又大笑了半天，幸村才出來提醒這幫忘記了本來目的的人：「你們不是說要復習嗎？跟我到書房來吧。」
幸村家的書房大概是一家人常常消遣的地方，位置相當大，藏書也多。幾個人在一張矮幾的四周坐下，按照原來的分配認真起來。二年級的功課比較好解決，亞由自己是早做了準備的，現在只要把書給他們稍微講解就好了。至於一年級，彩夏的理科和數學固然艱難，小海帶在真田瞪視下一張生不如死的臉更加影響心情。
看不過去了。讓幸村來指導彩夏，再跟真田商量著讓他去盯丸井，亞由抓來那隻英語很好的鳥，滿眼同情地靠近海帶：「小海帶，不要說姐姐不幫你。現在有一個好辦法可以讓你快點記住那些單詞，要不要？」
「要。」目光堅定，表情嚴肅。小海帶緩緩點頭。
於是新式英語教學法開始。
首先，亞由從海帶那一片血紅的英語試卷中找茬——其實根本連找都嫌多餘——而後指著某單詞念道：「這個詞的發音是Bee，意思是蜜蜂，詞性是名詞。對吧鸚鵡？」
「Yes。」鸚鵡鄭重點頭。
「來，小海帶」亞由眼睛彎彎笑得好開心，「跟我念，Bee——」
小海帶被打敗了。
有氣無力地念了幾回，亞由恨鐵不成鋼：「小、海、帶、啊~你的發音簡直……跟鸚鵡不是一個等級的。」
鸚鵡連連點頭跳得很歡：「Yes~」
我怒。小海帶雙手掐住那鳥的脖子猛搖：「有本事你再給我‘Yes’看看？」
……
亞由托著腮惋惜地搖頭：「就算這樣你那個‘Yes’還是沒它標準。」
小海帶激烈反駁：「廢話，管它標不標準的，是我學英語又不是它學英語，你把它帶到這裡來到底想幹嘛？」
「督促你啊。有一個比你更聰明的鸚鵡在旁邊，按理說你會稍微有點動力吧~」亞由回答得理所當然。
「比我更聰明……」小海帶氣的吐血，「那隻鳥哪裡比我聰明了？」
亞由還是托著腮優哉游哉地回答：「起碼英語上它就比你聰明百倍。吶，鸚鵡，跟我念——Bee~」
「Bee~」鸚鵡乖巧地以標準倫敦音回應。
「你看~」一人一鳥齊刷刷回頭對海帶投以鄙視的目光。
小海帶陣亡。
而書房其他人在忍笑忍得腸子都快斷了之後，確定了一件事：為了考試，最近還是不要同時跟這一人一鳥打交道比較好。
第二十六章：偶遇
這一周恰恰趕上媽媽的誕辰，亞由不好請假，只得在周日去掃墓。
墓園建在郊外，如果是一般大人的話，通常會驅車前往，可惜亞由不能。清晨起床，刷牙洗臉，仔細梳妝。媽媽說的，女孩子要注意儀容，不管化不化妝，整潔是必要的。
電車也只能到山下，再要上山就得步行了。不過，深秋的山林疏朗有致，遠處一片丹楓艷艷如火，路邊迎風搖曳的小小野菊花，伴著腳下踩著的枯枝落葉發出細微的「咯嚓」聲，一路上到半山腰的墓園，亞由也並未覺得心情很差。唯一遺憾的是現在並不是薔薇的季節，花店也不大有這種花賣的，希望媽媽不要生氣。實在不行的話，明年春天補回來好了。
墓園外有一片很大的場地用來停車。今天算來也不是什麼掃墓的大日子，亞由經過時稍微瞄了一眼，只有孤零零一台私家車。真寂寞吶，生者也好，死者也好。
亞由從前在非洲時，跟著媽媽和那幾個中國的叔叔學了一點佛，一談到生死輪迴的時候，常常不解地發問：世上到底有沒有鬼魂？鬼魂到底能不能真的投胎？如果鬼魂轉世投胎了，那他後人為什麼還要時時祭奠他，生怕他在地下吃不飽穿不暖？如果鬼魂沒有轉世投胎，那他在地下到底幹什麼？
那時候甚至還提出很多種設想，關於鬼們的地下活動。如果是現在的亞由，肯定不會再有那麼多千奇百怪的幻想。如果是現在的亞由，肯定不會再問那些鬼魂到底輪迴了沒有。因為，現在的亞由能夠懂得，對死者來說，輪迴或許是更好的選擇，可是對活著的人來說，寧願他們還在地下安詳生活，寧願他們沒有喝下那一碗孟婆湯，寧願他們永遠不要忘記這些還活在陽光下的，一直思念他們的人，寧願，將來還有再相聚的一天。
亞由深深吸了一口秋天晨間的清爽空氣，身心為之一振。再向墓園門口看去，視野內出現一對氣質不俗的中年夫妻。做丈夫的看上去沉著內斂，神色略微嚴肅，一隻手護在妻子的腰上。而做妻子的則溫婉秀麗，正微微仰頭勸慰著什麼。亞由從他們身旁經過時，還可以聽見那位妻子點著頭嘆息：「我知道……你能讓我一起跟來，我真的很高興……」後面的話，語聲模糊，亞由也無意窺探人家隱私。
不過，這樣的一對夫妻啊……想起上次在幸村家，彩夏悄悄告訴她的話，是怎麼樣恩愛的夫妻才能時常有這樣情致盎然的對話，甚至讓自己家的鸚鵡學了去？雖然不曾見到，想來跟這一對應該是差不遠的。該不該說心酸呢？她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一位父親的形象。
亞由搖搖頭，苦笑。沒有又如何？
徑直走入墓園內，從整齊分布的白色墓碑中找到屬於母親的那一處，正要過去，卻在見到墓碑上的一抹鵝黃時轉為愕然。
——黃薔薇。一大束開得奔放熱烈的黃薔薇。
會是誰呢？
哈，還用問嗎？
亞由旋即轉身追去，出得墓園，那台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從前生怕媽媽傷心，連在心裡偷偷猜測父親是什麼樣的人，都覺得是一種罪惡。如今看到了。
擦肩而過，卻相見不相識。
他徑自擁著他溫婉的妻子，她一心懷念著她過世的母親。人與人之間相遇和錯過，居然可以這麼離奇。唯獨這束薔薇著實多餘。哪怕媽媽曾經喜歡。哪怕它曾經是定情信物。
「真多餘啊。如果換成普通菊花，我還不會這麼討厭。」亞由喃喃自語，抱起那束艷麗花朵，一枝枝折斷花梗扔進墓園一側的垃圾桶裡。
「學姐，學姐，」一隻小手在亞由眼前揮了揮，「你怎麼了？」
亞由驀然回神，只見彩夏眼睛水汪汪小狗似的，帶著討好的表情望著她：「學姐，這裡不會。」
「啊，這道題應該用另一個公式，你看……」亞由俯下身用一支筆指點給她看。
下午，她還在家裡思緒紛紛的時候，突然接到這小孩的電話，帶著被理科折磨之後焦急的哭腔跟她說，好多題不會，可是哥哥去監督練習賽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於是好學姐義不容辭地出動了。
講解了幾題之後，幸村阿姨——確切地說應該是幸村伯母，但這位阿姨執意讓亞由如此稱呼——笑盈盈敲門，端了兩杯熱可可過來，欣慰地回望一眼就靜悄悄出去了。說真的，幸村阿姨也是神人一個。初相見時，亞由望著這個分花拂柳笑意淺淡的美人不由得目瞪口呆，心想原來世界上還有一個成熟女性版的幸村。再看清她笑意淺淡地在幹什麼時，更加目瞪口呆——這位大美人手裡抓著上次那隻鳥的……尾巴，一邊走一邊跟它有商有量：是清燉好呢，還是油炸，不然直接煮了好了省得它沒事就往外面亂飛，不然拔光毛也不錯，起碼沒人——沒鳥會喜歡一隻裸奔的鸚鵡……
人不可貌相啊。
彩夏好不容易寫完，見亞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有點不好意思：「學姐在看什麼？」
「沒什麼。」總不能說是在琢磨你長大後內在跟外表該有多大差距吧。亞由右手托腮，左手漫不經心前伸，卻碰到了燙熱的茶杯，一驚之下迅疾縮手。
彩夏大為恐慌，扔下書本撲了過來，捧著亞由的手在燈光下翻來覆去仔細觀察。亞由拍了拍她的頭，安慰道：「沒事，真的沒燙到，放心吧。」
小女孩稍稍放心了一點，再低頭時忽然一愣：「學姐，你的手……」
明亮的燈光下，無力伸展只能微微曲起的左手小指，襯在高高揚起的另四個手指一側，是小女孩頭一次注意到的孱弱，以及不自然。亞由低頭看了一眼，沉默了一陣。還沒等她感傷，就對上彩夏濕潤的眸子和臉上莫名堅定的某種決心。
汗。
果然，小女孩一頭埋進亞由懷裡：「學姐，彩夏一定會變強的！一定會變得很強很強，保護學姐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亞由無力地解釋道，「這可是英雄的徽章啊。」
「呃？」
亞由笑吟吟開講：「話說，從前有位公主被人虐待，只得離家出走，在外面流浪。有一次，她突然遇到危險。這時候，另一位公主騎著白馬趕到救了她一命。於是，公主和那位公主在一起相親相愛，幸福地生活著。」
「欸——」彩夏被轉移了注意力，張大嘴驚訝地問道，「可以嗎？公主跟公主……？不應該是公主跟王子嗎？」
「當然了，這可是時代的潮流社會的脈搏彩夏你要相信我啊~」
幸村精市推門進來時，剛好聽到亞由得意洋洋的一番演講，不由得失笑，隨手拿起桌上的書本輕輕敲上亞由的腦袋：「誰說的，你可別帶壞了我家的小孩子。彩夏不要信她。」
亞由先為幸村那個開玩笑的動作一怔，後就聽到了那一句「別帶壞了我家的小孩子」，頓時身形一僵。這句話，很多年前，也有人這麼說過的，為了彌生。只不過，當年的說法更激烈一點罷了。
當年遠走非洲，起碼有一半的問題，就是出自這裡。
算了，多想無益。
幸村一見亞由的反應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正待道歉緩和氣氛，亞由已經談笑如常，微笑地對上他的眼睛，半點不似在意的模樣。可是真實如何，誰也不知道。
就為了這點擔心，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幸村總是不由自主地留意亞由的細微動作。看她吃飯，喝湯，一點一點地挑魚刺，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模樣，間或跟他媽媽客氣客氣，跟鸚鵡寒暄寒暄，倒是真的不像有什麼不快。幸村緩緩收回視線，卻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母親大人一臉有興趣的表情……囧。
不出所料，一送走貴客，幸村家的長子就迎來了母親大人神秘兮兮的探問：「……那位小姐是誰？」
「媽媽，有話請直說。」繼承了母親漂亮的容貌和父親的絕佳意志力，幸村脣角一勾笑得舒緩而優雅，宛若平安時代一襲直衣迤邐而行的貴公子。
母親大人只覺得有點冷：「啊啦，哪有什麼話，你這孩子真是……哦呵呵呵。」
第二十七章：紅茶
歷時兩天的期中考終於結束了。眼看著最後一份考卷被監考的老師收上去，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亞由，你考得怎麼樣？」雪乃趴在桌上哭喪著臉問道。
「大概……還行吧，沒什麼感覺。」優等生亞由仔細回想了一下，認真地回答。
雪乃聞言更沮喪了，傷心了一陣後猛拍桌子進入暴走狀態：「全怪網球部那些人！啊啊為了他們我浪費了多少復習時間……」事實是，雪乃同學得到亞由提供的練習賽日程安排表之後太過興奮，把寶貴的復習時間大半用於排定拍攝計劃和資料收集上，考試就被她如清風浮雲般忽視過去了。
亞由失笑，收拾好桌上的草稿紙，走出教室。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亞由倚在走廊的欄桿上，看著地面上歡欣鼓舞慶祝考試結束的人，實在覺得有趣。考試這種東西，亞由雖然不至於視為煎熬，但起碼也不認為是一件很輕鬆的事。以前曾經聽說三年級的畢業生們一旦考上高中，必然以撕書來慶祝。亞由做不來這麼誇張，索性用手裡畫得亂七八糟的草稿紙折了一架飛機，呵了口氣，手一揚，飛機已經穩穩地在空中滑翔，在高大的樹間劃出一道輕盈的白色弧線。
亞由的視線隨著那隻紙飛機越降越低，直到它被一隻白皙的大手捏住，一張大大的燦爛笑臉在地面上向她招呼——「喲，淺草。」
是仁王。這廝仍然是慣常的德性，笑裡帶著痞痞的味道，光看他附近多少女生臉紅就知道效果如何了。亞由也笑著向他揮揮手。兩個人一個二樓，一個一樓，一高一低相視微笑，仁王異想天開：「淺草，你說我們這像不像羅密歐與朱麗葉半夜幽會後花園？」
亞由大笑。
仁王同學接著補充：「所以說你扔個飛機下來幹什麼？最起碼也應該弄個玫瑰什麼的……」
「……你就不怕被刺扎到~」亞由簡直服了這人，「算了，你還是把飛機還給我吧~」
「好，你給我等著。」仁王完全沒有規規矩矩從樓梯送上去的想法，用機頭對著亞由細細瞄準。
亞由還在笑嘻嘻地等，忽然餘光一溜，看見那邊有誰向仁王走了過來——
嚇？！真田？
亞由趕緊頭一縮快走幾步拉著雪乃聊天，故作淡然狀。雖然是背著身子，耳朵裡還是可以聽見真田的咆哮：「仁王？又是你？居然隨地亂扔垃圾，真是太鬆懈了！」
接著就是某人被一拳打倒在地的悶哼。仁王你安心去吧，我會為你祈禱。就算有個萬一我也會記得沒事給你燒紙的~
風紀委員長真田同學威嚴地去了。亞由這才探出身子乾笑：「仁王，你還活著吧？」
仁王一臉複雜，捂著腦袋指控：「你居然沒提醒我？」
「……對不起。」最近真的經常對這傢伙說起這個詞。
「你要負責，」仁王收起複雜詭異的表情，憤憤不平地提出，「那架飛機本來就是你的，居然讓我替你背黑鍋，你一定要負責。」
「不要說得這麼曖昧行不行？」亞由無力，「你要我怎麼負責？事先說清楚，如果是太離譜的要求你最好不要提，否則別怪我恩將仇報。」
一股寒風卷著落葉襲來，吹得一樓冷颼颼的。
仁王還算鎮定，要求也還算普通——請他在甜品店喝杯紅茶就好。亞由就點頭答應了。
跟仁王一起走路其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兩個都是可以眼睛都不眨就胡扯到天上去的人，一旦湊在一起，那簡直就成了相聲組合某A和某B。某A一捋鬍鬚：「天王蓋地虎。」某B就可以立馬手掌一伸：「寶塔鎮河妖。」然後就從河妖上升到河童再上升到鬼泣爺爺再無限循環上升到八歧大蛇天照大神再上升到日本文化的起源……按理該是如此的，可惜今天仁王有點心不在焉，於是話題也就糾結在「八歧……八歧……」這個階段不變了。
亞由暗暗嘆了口氣，眼睛四處一張望，校園裡到處都是開開心心收拾東西準備度過一個小小假期的人，反正回來面對考試成績已經是兩天後的事情了。意外地，在接近一年級的草坪那兒，亞由竟見著兩道熟悉的身影一坐一立，一個是彩夏，另一個是……彌生？這兩個居然也能走到一起去？
不過，彌生性格不差，彩夏也是不會記仇的人，如果她們能成為朋友，應該很理想。
一邊捧著熱熱的奶茶杯暖手，一邊琢磨著兩個小朋友，亞由忽然失笑，什麼時候自己也會這麼老氣橫秋地考慮問題了？
仁王同學坐在對面默不作聲地喝紅茶，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的臉色相當深沉，深沉到實在跟這人的整體形象不合。亞由觀察良久，忍不住搭訕：「Ne，仁王，你讓我到這裡來，是不是有什麼目的啊？」
「什麼目的？」仁王同學表面鎮定。
「譬如說……」亞由一字一句，不放過仁王臉上一絲一毫的細微變化，說到最後脣角一翹笑得很賊，「你是不是要跟我告白？」
仁王同學嘴角抽搐。
「那既然不是，仁王，你找我到底是什麼事？不要說是為了黑鍋什麼的，我不信。」亞由正色。
就算本來相信，現在也不信了。
對面的人微微一笑，亞由的面前就出現一本翻開的雜誌。略略一瀏覽，就從那一頁的文章中找到幾個關鍵字：淺草琉璃子、攝影展、名作家、傳記。大意是，已故的知名攝影記者淺草女士作品展即將在橫濱舉行，為了更大範圍地傳播這位女士的偉大作品，某書商在展覽上宣布會將她發表的照片集結成冊，並配上名作家撰寫的她的傳記。
亞由身子一僵，不知是悲是喜，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著，傳記……半晌才轉移視線到靜默無聲的對面那人臉上，梳理好混亂的思緒，冷靜地開口：「謝謝你特地告訴我這個消息。但是我很想知道，你怎麼判斷出我跟這位淺草琉璃子的關係的，仁王？或者說，假扮仁王的……這位同學？」
最開始，亞由是相信的。可是一路上他心事重重，甚至根本就不加掩飾，是刻意等亞由自己發現吧？
對面的人輕抿了一口紅茶，姿態優雅，語氣也變得溫柔穩重：「其實是在海原祭那個時候，你說你母親參加了華南虎項目我才查到的。這一次看見了這本雜誌就想來提醒你一聲。」
可是，為什麼會想到查一查亞由母親的身份呢？也許，是因為淺草亞由太過神秘，也或者，是因為見到那隻不自然的小指時太震驚了吧。柳生淡淡一哂，目光從亞由的微笑落到平放在桌上，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的那隻左手上。
……
草坪的長椅上，彌生聽得一愣：「你說，你想知道亞由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是。」回答得十分堅定。
「你不怕她生氣？」彌生的觀察力不弱，同班同學，要看出彩夏對亞由的依賴真是一件太容易的事。跟八年以前的她多像啊~
「不怕，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學姐的。只是現在唯一能問的人就是井上同學了，所以希望你放心地告訴我。」
不對，還是不像的。眼前的這個女孩子目光澄淨，明明比她當初還要稚氣，卻能夠這麼堅定地強調：她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亞由。而且，她也真的做到了。那個早上，媽媽破口大罵的時候，明明他們兄妹都在場，事後卻全然沒見他們跟亞由的關係有半點不對，甚至沒有出現關於她的半點流言。比她……好得多。
彌生眼神一黯，點頭答應：「事情要從八年前說起……」
八年前，她們關係最好的時光。租了她家房子的淺草母女都是很有趣的人，又開朗又聰明，懂得很多。淺草阿姨總是在外面，很晚才回家，於是，寂寞的亞由很快就跟她成了好朋友，一起爬樹，一起養小鴨子，一起捉螞蟻玩。可是漸漸就有流言，說亞由是私生子，說淺草阿姨不是做正經工作的，說……偷聽到大人之間的議論和冷嘲熱諷，那時候，亞由笑嘻嘻地說了一句——人言可畏。
現在想起來，六歲的亞由何嘗又懂什麼叫人言可畏，就算說了這麼一句，也不過是懵懵懂懂鸚鵡學舌罷了。可是，那時候她只覺得亞由是天下最聰明的人，全沒注意周圍的人，包括鄰居，包括自己的母親。包括自己認識的其他小孩子，都對亞由母女冷漠起來。小孩子的變化最明顯，從最開始的「媽媽說不要跟她玩」一天天到了一看見亞由出現就朝她扔小石子的地步。虧得亞由性格強硬不惜以拳頭解決問題，打得沒人敢再欺負她，也虧得，那時候小小的自己懵懵懂懂不離不棄，無論媽媽說她罵她關她，她都有辦法從狗洞裡鑽出去陪亞由。
可是終究沒有到最後，終究，她成了傷害亞由最深的人。
那麼長時間以來，亞由都沒有告訴淺草阿姨這些事情。而那位阿姨，整天在外面，神經又大條，還真的被女兒給瞞過去了。直到她央求亞由帶她到山上玩耍，結果玩得太久，想回家時已經天黑。正在著急的時候，偏偏又遇到一條好大的野狗，追著她們咬。那時候，亞由擋在她前面，被狗咬到了左手的小指，咬斷了經絡，再也治不好了。亞由居然還安慰她，給她講故事，胡扯一堆羅賓漢如何如何愛上歐菲莉亞，王子如何如何理所應當保護公主的荒謬故事。回到家，卻是天翻地覆。
起因是彌生的媽媽。到天黑還不見女兒回家，立即猜到是亞由帶走她的，衝到淺草琉璃子面前就破口大罵。淺草琉璃子一番「野種」、「私生子」、「不是正經女人」聽下來，臉色煞白，這才明白亞由平常那些「我玩得很開心」、「小朋友對我很好」、「我好喜歡這裡」都是哄她的。再見到亞由的傷口，頓時抱著大哭一場，第二天就決定搬走，去非洲。而亞由，苦心編造的完美童年破滅以後，對彌生，彌生的媽媽，所有的鄰居，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我想，學姐應該不會恨你的。」良久，彩夏終於平靜下來，這樣安慰彌生。
「我知道。」這是彌生的回答。但是，我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如果說我媽媽是戳破她謊言的人，那我就是那根針。
所以，回不到從前。
……
亞由注意到柳生的視線，疑惑地抬起手指：「很難看嗎？」
「不會，很漂亮。」柳生的微笑溫柔而真誠。
「呃……」亞由自己也看了看，覺得這個讚美未免太受之有愧了一點，不過，聯想到柳生在學校那一番作為，「說起來，要把仁王的瘋言瘋語學得那麼像，柳生，真是辛苦你了。」
柳生習慣性地想托眼鏡，手伸到半空才意識到還扮著仁王，凝滯了一會兒謙虛：「哪裡。」
「不過，居然在COS仁王的時候被真田揍……你真倒霉。」
「……請你忘記這件事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4
第二十八章：跡部
跡部同學是一個神奇到難以言喻的人。
譬如說，深更半夜，更確切點說是凌晨01：17分，這位同學一個電話過來，邀請亞由到他家作客。
理由？
大少爺的母親大人很想念亞由。
交通工具？
自己想辦法。
到站了誰來接？
反正不關大少爺的事。
亞由聽得磨牙，做人怎麼可以沒誠意到這個地步。
跡部大少爺非常得意，最終勉為其難答應，以官方名義邀請立海大學生會副會長赴冰帝商討兩校學生交流活動是不是應該擴大的問題。其他事情等到了冰帝再說。
亞由想了又想，這才記起曾經有三個社團給學生會打了報告使用校車，網球部、新聞社和啦啦隊，為的都是同一碼事——立海冰帝網球友誼賽。
也就是說她也不得不湊上一腳了。不過，幸好車子很多，多她一個應該也不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嗎？望著眼前擠得滿滿的兩部大巴，亞由咋舌，什麼時候我們學校新聞社跟啦啦隊有這麼多人了？雪乃不是一向抱怨人才不夠的嗎？
網球部就是動力啊。雪乃同學一聲咳嗽，望天~
幸村家的小妹妹高高興興撲了過來：「亞由姐姐，到我們車上去吧。」
哦，成亞由姐姐了。一道道X光線集結成圈射了過來，亞由笑眯眯笑眯眯，只覺得還沒到冬天怎麼那麼冷。候在車旁玉樹臨風的網球部部長也笑得如沐春風：「淺草會長到冰帝是有公務吧，如果耽誤就不好了。不介意的話，請到我們車上吧，正好真田也有些社團的事情想問你。」
淺草暗笑，朝真田望去。果然，真田同學一點準備都沒有。聽到這種話明顯臉一黑，但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副會長同學也儼然正經地點了點頭。把剎那間變暖的空氣扔在腦後，步伐矜持表情冷淡地上了網球部的專用車。座位不是問題，網球部經理彩夏小妹妹就巴在她旁邊，眼睛圓溜溜地像小狗狗：「亞由姐姐，坐這邊，這邊不會暈車的。」又嚴肅地提醒座位上一臉憂鬱的人：「切原，你應該不會暈車吧，麻煩你坐到後面去好嗎？」
一臉憂鬱。真的是一臉憂鬱。小海帶在座位上擺出思想者的造型，魂魄呈半出竅狀在頭頂飄啊飄，總的看起來就是一副受打擊過度我欲乘風歸去的模樣。
「他怎麼了？」亞由伸指戳了戳，嘩，石化了麼？
丸井同學笑得賊兮兮地湊了過來：「聽說自己不能上場，受驚過度。」
立海天才一箭，正中靶心。
仁王也奸笑，牙齒閃亮：「沒辦法，他連正選都不是。」
狐狸一擊必殺。
軍師閉著眼睛補充：「實力不夠。」
軍師的判斷殺傷力堪比原子彈。
柳生推了推眼鏡：「對一年級還是不必要求那麼高的。」
紳士的箭術也不錯。
桑原困惑：「幸村真田還有柳不都是一年級就成了正選麼？而且，幸村一年級就當了部長……」
老實人的無心一箭也是殺傷力極強。
幸村同學微笑：「啊，是那時候學長們謙讓罷了。」
部長看似客氣實則霸氣的最後一箭，海帶同學徹底被射成了刺蝟一隻。
真可憐。亞由摸摸他的頭：「王牌不就是要隱藏到最後的嘛。小海帶，要相信自己的實力，學長們是為了你好啊~」
小海帶回覆人形，氣勢滿滿地握拳：「沒錯，我是誰？我可是一年級的王牌選手切原赤也——命中註定要打倒你們三個怪物的人！」
被他指名的三怪物無語。半晌，三怪物之一的黑臉副部長作總結陳詞：「太鬆懈了，切原！」
軍師迅速補上：「有志氣是好事，那麼從今天起你的訓練量xx方面增加xx倍，xx訓練增加70%，還有……」
小海帶灰溜溜退到最後一排座位上哀悼去了。亞由跟彩夏兩個人坐好，一路開開心心地奔赴冰帝學園。小女孩對所謂「華麗冰帝」的由來滿心好奇，不住提問：「是因為他們校服很華麗嗎？」
灰色+白色的，跟立海校服一樣，本來就漂亮的人穿著當然漂亮，但是，本來有點欠缺的人穿著……那就徹底化神奇為腐朽了。
「那，是因為他們的學校很漂亮嗎？」
「唔，也不會啊，立海要漂亮得多。」亞由堅定地認為，冰帝萬朵玫瑰也比不上立海一根野草。不過，說起花花草草……
安安靜靜坐在她們後一排看風景的幸村若有所覺，一抬眼就見亞由眯眼指控：「你騙我。」
「怎麼說？」幸村很有興致地挑眉。
亞由乾脆爬起來枕在靠背上，雖然身高上沒有太多優勢，但是至少看起來比較有居高臨下的氣勢：「我記得你以前提過，說連仙人掌都養死過幾棵吧？」結果，看了他家書房才知道，上面一排滿滿都是園藝相關的書籍。再一打聽，幸村同學在園藝方面造詣非凡，根本就沒有養死仙人掌的道理。莫非當初的直覺沒錯，這人當真是在威脅她？
幸村同學但笑不語，良久方才悠悠地反問：「淺草同學不也說過喜歡園藝嗎？不知道栽培的成功率如何？」
亞由心知肚明，這問的是她移植小花小草的存活率了。掐指一算不禁悲從中來，貌似除了坐在她身邊的彩夏，就沒別的存活了。至於成功率，亞由回答得無比黯然：「看上過三棵，移栽成功的只有一棵，成功率……33.333333%，唉~」
「三棵？」幸村眨了眨眼，微微詫異。
「嗯。彩夏一棵，冰帝的慈郎算一棵，還有一棵，」亞由回想前塵往事，大感滄桑，「話說我一年級的那個暑假……」
一年級的暑假，亞由心情很差，在雪乃的介紹下跑到海邊某家冰飲店打工，每天跟各種各樣的客人打交道，閒來看白色的浪花捲來卷去，倒也逐漸愉快起來。更愉快的是，有一天，遇見了一個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長得很可愛，頭髮短短的，摸上去有點扎手，性格嘛，是很直率很彆扭可是又不知道怎麼拒絕別人的那一型，剛好小學快畢業了。他說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很有可能要搬到神奈川來住，我就說乾脆考到立海來吧。他很高興，告訴我說他哥哥本來就打算轉學到立海，這樣更好，可以跟哥哥一起學網球了。我們說得正高興，他哥哥就過來了。」
亞由當初還很奇怪，為什麼一接近那個小弟弟就莫名感到一股寒氣若有若無地環繞身旁，而且是她越開心寒氣就越明顯，到最後跟那孩子執手相見歡的時候，森森鬼氣從身後彌漫開來，簡直就跟被怨靈纏身一樣驅之不去。甚至到那位白皙漂亮的哥哥眉眼含笑走到她面前時都還沒察覺到本質問題。
「對了，說起來，他那位哥哥跟幸村你是同一類型的，」幸村一怔，正待聽她解說何謂「同一類型」時，亞由同學油然喟嘆，「弟弟妹妹都長得很可愛。只可惜被他糊弄過去了啊~我等了大半個學期都沒見那兩兄弟進校啊~」
一車人粲然生笑。連垂頭喪氣縮在後座的海帶都打起了精神。
「連亞由學姐都有被人騙的一天，」遭亞由白眼一記，「我就把上場的機會讓給學長們。不過，哼，總有一天我要打倒副部長的‘風林火山’！」
原來還是是記恨真田害他不能向跡部挑戰。亞由更在意的卻是真田的絕技：「風林火山？莫非是《孫子兵法》上說的……？」
「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幸村頷首，悠悠吟誦，語聲緩緩而笑意淺淡，是一幅漂亮的畫面。
亞由恍然點頭：「真田果然有內涵~」
真田依然坐如鐘站如松面容不改堅毅，只是海帶一跳——「啊副部長臉紅了」——立馬就被揍了。
談笑間，冰帝學園也到了。依然是花團錦簇，建築物依然高大華美，男生女生依然三五成群很有紳士淑女的姿態。
太安靜了。
一行人暗暗奇怪，早有耳聞的冰帝後援團到哪裡去了？據柳統計，冰帝男子網球部成員有200人，大約占全校男生的五分之一；後援團的女生更是數量龐大，那傳說中震耳欲聾的「HYOTEI、HYOTEI、HYOTEI」的加油聲……今天居然都沒有出現。到底為什麼？
答案一直到進入網球場那一刻才揭曉。
第二十九章：病人
「哈？生病了？」
「是的。這一次的比賽跡部將缺席，非常抱歉。」負責解釋的忍足保持著相當好的風度，雖然語氣中還是能聽出些微無奈。
立海眾跟冰帝眾面面相覷。亞由望天。
部長幸村反應很快，立刻就彬彬有禮地表達了一番遺憾之情，對方也禮數周全地表示感謝，雙方進行融洽溝通了幾輪，決定——比賽開始。真正遺憾的是，連跡部都不在，冰帝正選隊伍裡根本沒幾個實力強大的人物了。於是，立海三巨頭都在場外指導。
比賽不是按照一般網球比賽的兩雙打三單打形式進行，而是根據部長對話時事先約定好的全單打形式，各正選指明對手——亞由一見就懷疑這是不是為了滿足某人夙願而決定的。
果然，慈郎已經眼睛亮閃閃地撲上去了，丸井這一次毫無反抗餘地。剩下的幾個，狐狸想挑戰跳豆——雪乃評論，仁王同學純粹是愛嘗個鮮；柳生莫名其妙地被忍足指定——眼鏡對眼鏡，也不知關西狼是不是想看看鐳射光束什麼模樣；桑原挑了宍戶——一個是防禦一個是反擊，這兩個的比賽還有什麼好看的；另外就是冰帝不知名某某選了立海路人某某，也許會很有實力地爆冷門也不一定……但這就不關亞由的事了。
亞由回頭看了看，立海的一邊，仁王已經勾著一抹邪氣的微笑熱身去了，雪乃那邊正站在場邊舉著相機拼命找角度，至於啦啦隊……好吧仁王魅力真大連冰帝那邊都有人閃神了。
至於冰帝的一邊，有人賭氣有人算計，有人加油有人花痴，當然，還有一位穿得跟冰帝很配的大叔，兩根手指很權威地一揮——「去吧！」亞由被那倆手指震撼住，停下來很有興趣地研究了半天這才轉身走開。
冰帝網球場外的觀眾席相當不錯，容納區區幾百人是半點問題也沒有的。亞由路過一排排坐得整齊看得認真喊得響亮的冰帝後援團，頗有點納悶，為什麼大好週末這些人會跑來學校？真沒別的事情可乾？換成是立海的同學，早就跑了。所謂全國制霸居然沒辦法吸引到這麼忠實這麼強悍的擁護者……很有必要替幸村他們淚一個。
意外地，冰帝觀眾裡靠近走道的某個位置上，出現了看著很眼熟的人。銀白色的短髮，俊秀的臉，身材頎長，一身訓練服，見到她之後笑得很靦腆：「學姐。」
是叫鳳長太郎吧。
亞由也回了一個微笑：「鳳同學不是冰帝選手嗎？」
鳳有點不好意思地摸著頭：「抱歉，我只是普通部員而已。」手肘一現，亞由微微皺眉，手臂下方好像有隱隱的血跡。鳳也察覺到了，很慚愧地笑了一笑：「這個……是打球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的。」
亞由「哦」了一聲，點頭，摸著下巴琢磨了一下，如果沒記錯，早上出來的時候，身上應該還帶著手帕才對。算了，貢獻出來好了，起碼面前這位學弟氣質很不錯，看著挺舒服，雖然給人用自己手絹包紮還是很像八點檔狗血大戲……
鳳寶寶不知所措，亞由姐姐步步進逼，狗血大戲就這麼完成了。最後，亞由滿意地拍了拍呆若木雞的鳳寶寶，扔下一句「你這手臂綁蝴蝶結挺好看」，施施然出了校門。
*
先前已經有人打過她的電話，說會候在門口等她出來的。果然，冰帝大門外，上次見過的黑色轎車靜靜停在一棵金黃色的大樹下面，有樹葉悠悠旋轉著落到車頂。上次被她誤會成推銷員的司機先生仍然是職業性的微笑，一手扶著車門，躬身請她就座。
看來那位大少爺也沒有惡劣到底嘛。亞由俯身拾起一片落葉，坐進車裡，笑眯眯地把玩了一會兒，然後抬頭問那位很有教養的司機先生：「Ne，大叔，跡部病得很嚴重嗎？」
我不是大叔……司機先生瞬間哀怨了一把，但是所謂職業素質就是指——任何時候都要保持冷靜：「抱歉，淺草小姐，這是我無法知道的事情。」
亞由理解地點頭，再接再厲發問：「那，大叔你覺得我應不應該帶點探病的禮物去？」
我真的不是大叔。司機先生的微笑有龜裂的趨勢：「我家少爺不是計較這種小節的人，淺草小姐不必擔心。」
「這樣啊……」亞由小小嘆了口氣，「可是我已經帶禮物來了，大叔，你說我要不要把它扔掉呢？」
我是一個有職業操守的司機司機司機司機……司機先生在心裡默念了一百遍，只是手還是禁不住一抖。車子在一個華麗的大拐彎過後，終於停在一座歐式風格的庭院裡。亞由被一個自稱管家的人迎進宅子，安置在沙發上，紅茶點心地伺候著。
紅茶香濃適口，點心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可惜是被邀請來作客的，只能很矜持——就算不矜持也要裝作矜持地吃一小口就放下。據那位管家大人說，小少爺發著燒正被人看護著，至於女主人，眼下美容覺中。亞由小口啜著紅茶，漫不經心地打量這間宅子。
慵懶而奢靡。總體說來並不很像跡部，反而更接近尚子小姐的風格。沙發一側的小書架上有些雜誌，亞由拿起一本隨手一翻，財經類的。放回原地，再抽出一本，政治評析。這個還算看得下去。
還沒看幾頁，尚子一身層層疊疊的蕾絲睡裙，揉著臉頰打著呵欠從樓上下來了。看見她，先是一愣：「啊啦，這位小姐真可愛，看著也有點眼熟……你是哪位？」
亞由無語。
管家咳嗽兩聲，在後面小聲提醒：「這位是淺草小姐。」
尚子揉著臉龐的手一頓：「哦，琉璃子？」
亞由望天。
尚子湊近，捧著亞由的臉研究老半天：「咦，不對。這個Size，比琉璃子小了好幾碼。你返老還童了，琉璃子？」
「……你把我無視得很徹底，尚子小姐。」亞由嘴角抽了抽，仔細回想當年媽媽跟這人相處時曾經特點鑽研出的三十六計之出人意料——狠狠勒住尚子的腰，吧唧一口親在她臉上，看她眨眨眼從迷茫中清醒過來，這才一臉不爽地開口。
「啊啦，抱歉，你跟你媽媽實在長得很像，」尚子半點愧疚也沒有地抱了抱她，「對了，紅茶好喝嗎？」
「不錯……吧。」亞由低頭看了看，立即慚愧不已。居然喝完了。
「那就好。我記得你喜歡紅茶，特意叫人做了來給你賠罪的。」尚子摟著亞由在沙發上坐下，笑微微地摸著她頭髮。
「賠罪……？」亞由有不好的預感。
「對，我明明叫小景今天去接你的，誰知道他居然打了那麼一個電話……」
……
「沒事，我、理、解。」亞由笑眯眯笑眯眯，手死命一捏，雜誌成了抹布。
第三十章：禮物
在跡部家呆到了下午。
吃過午飯，眼見窗外陽光很好，尚子就帶亞由到了樓上一間玻璃溫室。花花草草中間有小幾，有躺椅，正適合一邊喝茶聊天一邊曬太陽。
期間有幸村的電話。想來是比賽結束了，問亞由要不要一起回去的。還有女傭過來報告說跡部退了燒睡著了。亞由起初還有點小人之心地揣測，這位大少爺會不會是半夜爬起來給她打電話打得太過得意忘了加衣服，卻聽尚子說起，跡部這一段日子一直跟著他父親學習商業課程，事情太多壓力太大，這才感冒發燒。做母親的語氣平常，彷彿這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亞由也不好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話題轉開。尚子笑吟吟問亞由：「你肯定在琢磨我為什麼突然找你過來吧？」
這有什麼不好知道的。已經有柳生提前通知過，亞由不需細猜就能想到，必定是為了那即將問世的傳記了。淺草琉璃子，在亞由看來這實在不是那麼偉大崇高的人物。她媽媽，如此而已。偏偏在外人口中有那麼多說辭：獨闖非洲——這是徹底無視她的存在了；關注貧困、關注疾病、關注非洲現狀的東方記者——那點好心她媽媽還是有的；沒有陰霾的攝影家——呃，她媽媽天生樂觀。大概是難得看見這麼個人物，眼見著辦了攝影展，出了攝影作品集，如今，是想要追根究底了。
「我是淺草琉璃子的私生女。尚子小姐是擔心那位寫傳記的作家追查到這一點，對不對？」
尚子一怔，深思地看著她：「你已經知道了？不擔心嗎？」
亞由苦笑，攤手：「這不是我擔心就能解決的。再說……媽媽畢竟已經不在了，就算被查出來又怎樣？頂多我麻煩一點多在人前露露臉而已。」
以亞由怕麻煩的性格，能夠說出這番話來，算是下了很大決心了。尚子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只是相對來說，記者的騷擾還不算什麼，真正怕的是另一種狀況——
「亞由，你知道我跟你媽媽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嗎？」
亞由被這突然轉換的主題弄得一呆，半晌才疑惑：「不是在巴黎機場的那一次嗎？」
尚子笑著搖頭：「才不是。我跟你媽媽是在美國留學時認識的，那時候還沒有你呢。」
「可是，」亞由天真地問，「我怎麼從來沒有聽媽媽提起過？」
尚子端起咖啡杯，細細聞了聞，淺淺啜了一口：「因為我跟你媽媽關係很好，是太好了。同在美國留學，經常約在一起吃飯逛街，有了男朋友也會交換一些私密事情，換句話說，我等於就是她的過去。」
亞由猶自不解。
尚子淡淡地勾起一抹微笑，緬懷的，也是悲哀的：「我不但參加過她的生日Party，主持過她的畢業慶祝，也參加了她的婚禮。拉斯維加斯，十六年前的今天。」
石破天驚。
亞由目瞪口呆，手不自禁揪緊了自己懷裡那個抱枕的一角，臉色慘白：「婚禮……十六年前……？他們後來呢……？」
這話問得蠢。亞由出生時琉璃子已經恢復了未婚身份，後來怎樣，不言自明。何必尚子回答，亞由一出口就反悔了。很久很久，尚子才聽見亞由低低啞啞的聲音，如一隻折翼的天鵝：「我是那個男人的孩子嗎？」
尚子無話可說。結婚以後，琉璃子隨夫回到日本，而她繼續留在美國進修。一開始還聯繫緊密，後來就漸漸音信渺茫了。問亞由的父親是誰，她回答不出來。
亞由也不再開口，伏在椅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幸好過了不久一位女傭走進來喜洋洋宣告，少爺醒了。亞由聞言抬起頭來，笑眯眯地問：「我想去看看他，可以嗎？」
尚子連連點頭。
亞由沒事人一般扯過自己隨身的包，東翻西找，拎出一樣物什，笑眯眯對著那女傭：「請帶路。」
大少爺的媽低著頭喝茶喝茶，暗下決心，不管待會兒自家兒子房間裡發出什麼怪聲音都不要理會。
*
當亞由躡手躡腳地溜進跡部的房間時，大少爺正坐在床上打電話，眉頭皺得死緊，根本沒空理她。
亞由很自覺地找了張椅子坐下，視線落到跡部床邊高高掛起的點滴瓶上。點滴瓶的另一頭連著大少爺的手背，家庭醫師坐在一旁沙發上翻著檔案，間或過來調整一下點滴的流速。
臥室裡安靜得出奇，以致大少爺的冷哼也顯得非常突兀：「慈郎？」
幾乎可以想像電話那頭的某只如何手舞足蹈歡天喜地地宣揚自己的失敗。果然，跡部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忍不住呵斥道：「給本大爺做好準備，從明天起必須準時來球場報到，如果遲到練習加倍，聽到沒？」
電話那頭又不知嘟囔了什麼，跡部「啪」地一聲關上手機。亞由笑嘻嘻湊上去，戳人家的傷疤：「輸了吧？」
「……本大爺現在不想看見立海的人。」跡部瞪了她一眼。
「哎呀呀，真沒風度。我們立海本來就是全國制霸，區區冰帝本來就沒有多大勝算的嘛。」亞由搖搖手指，接過女傭送來的好茶。
跡部氣得笑了：「你以為一場練習賽能決定什麼？真正的勝負要看明年的全國大賽，本大爺一定要親手打敗幸村跟真田。」
也就是說，這人今天錯過比賽心裡很遺憾。亞由點了點頭，語氣很假地敷衍他：「好啊好啊祝你成功。咦，不對，幸村跟真田又不可能組成雙打，你要怎麼同時打敗他們兩個？」
「……關東大賽打敗一個，全國大賽再打敗另一個，你還有意見嗎？嗯？」跡部的怒火快要到達臨界點。
「唔，」亞由似懂非懂地點頭，感嘆，「仔細想想，如果幸村跟真田組合在一起，那真是世界上最奢侈的雙打了吧？」完全無視了大少爺的勝利宣言。
跡部很有爆發的衝動，卻被亞由先一步堵住：「吶，跡部，話說你為什麼會生病？肯定是心腸太壞遭報應的吧？不過沒關係，我這個受害者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你看，我還給你帶禮物來了~」
傳說中的禮物從袖口滑下，被亞由握在手中，炫耀性地在跡部面前左晃右晃，華麗的鑽石閃閃發亮——跡部臉一黑：「這不是我的口琴嗎？你還敢拿它當禮物？！」
亞由眉毛一挑，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誰說口琴是禮物？真正的禮物是這個——」
——嗚裡哇啦呼呼噓噓吱吱呀呀~
聲音的效果是銳利而深入人心的。跡部家的房子都抖了三抖。
傭人們也跟著抖。
樓下溫室處小幾上的紅茶大驚跳起，濺了跡部夫人一身。
樓上跡部的臥室，那位家庭醫師沉默片刻，義無反顧地躬身出門。跡部同學仍然一臉堅毅地戰鬥在第一線。
最後，口琴聲以一個異常尖利突兀的「吱——」作為結尾，還是很詭異的上揚音調。亞由眨眨眼：「怎麼樣？去非洲以後我練習了很久的~」
跡部臉色發青，艱難發問：「你練習的時候有沒有人發表什麼感想？」
「有，」亞由笑眯眯點頭，「有幾個非洲小孩說，聽了這個感覺就像有幾十條毛毛蟲在背上滾來滾去~」
……
這個比喻貼切到了極點。也正因為貼切，跡部同學頓時真的有幾十條xx在背上的感覺。亞由還不罷休：「Ne，跡部，你還活著吧？」
「本、大、爺、絕、對、會、長、命、百、歲。」
亞由同學嚴正指出：「老而不死謂之賊。」
「……」跡部笑得很溫柔，指著大門，「麻煩出去。」
「哈？」
「麻煩你到本大爺看不見的地方去謝謝合作。」
……
跡部終究是要失望的，亞由一直在這幢宅子裡呆到跟這位同學共進了晚餐這才離開。臨走時，尚子問她想不想去找那個人，她可以幫忙。
亞由歪著頭淡淡一笑，想起掃墓那天遇到的中年人，還有，他身邊溫婉的太太：「不想。不管他跟我有什麼關係。媽媽是媽媽，我是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5
第三十一章：冬至
天氣越來越冷了。就連立海冬裝標準配給——上裝長袖+背心+外套+圍巾，下裝短裙——都沒辦法支撐下去。
一大早，亞由打著呵欠穿好校服，想了想又撈起一件不算薄的淺色長風衣，這才滿意地出門。不料門一開，一個人就「砰」地一聲倒在她面前，而後跌跌撞撞爬起，抓著頭髮一片茫然地東看西看。
毫無疑問是海帶。話說海帶同學冬天愛小賴個床，再加上喜歡在公交車上補眠的不良嗜好，每到清醒過來哇哇亂叫著趕到學校時，通常已經是第二節上課時間了。於是海帶媽媽領著笨兒子鄭重其事地拜訪了淺草家，請亞由早上務必跟海帶一起上學。亞由也只好鄭重其事地答應，每天領著這隻脾氣不好手感不好連個路都不能規規矩矩走的動物（植物？）橫跨大半個學校，最終交到守在網球場督促隊員的彩夏手裡。
「啊，那不是淺草同學嗎？她肩膀上……那是誰呀？」
「不知道。是男朋友？嘻~」
「真的嗎？怎麼睡成那個樣子~」
……
真丟人啊~
聽著校園各個角落傳來的竊竊私語，亞由無語。剛好看了這麼一齣戲的狐狸心情極好，趕上來詭笑：「淺草，你們這是幹什麼？」
明知故問。亞由白了他一眼：「我在遛寵物啊。」
「這答案不錯，」狐狸笑得更開心了，盯著亞由肩上睡得人事不省的人細細琢磨，「你家寵物這算是什麼品種的？」
「啊，」亞由笑著點點頭，「這個叫饕餮。」
狐狸被鎮住了：「饕餮？那是什麼？」
「呵呵，傳說中的饕餮，頭上山羊角，腦袋卷卷毛，脾氣出了名的不好，不過胃口是出了名的好。怎麼樣，像不像？」
仁王大笑。
海帶被他的笑聲驚醒，終於把腦袋從亞由肩上挪開，滿頭霧水地問：「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亞由嘆了一口氣，指著網球場門口精神奕奕的嬌小人影，「你們訓練的時間快到了，小學弟，加快速度，跑吧~」
小海帶聞言大驚，立即啟動馬達以坦克的姿態勢不可擋地向前開去。仁王悠哉游哉看了半天，笑：「那我也走了，Bye~」
相對海帶的不知死活來說，仁王的吊兒郎當看上去的確賞心悅目一點。亞由暗暗下了定論，再看向彩夏那邊，頓時囧了。
彩夏炯炯有神地盯住這兩人：「學長跟切原遲到了。」
仁王玩著小辮笑眯眯哄著小孩子：「我知道。」
彩夏非但不中美男計，反而相當執著堅定：「柳前輩說了，凡遲到者基礎練習增加300組，下次再犯懲罰加倍。」
「什麼？！」慘叫的是不知再犯了多少次的海帶。
仁王的笑容頓時有垮下來的跡象：「好吧好吧，海帶，我們快點去做基礎練習然後打一場。這樣行不行，幸村妹妹？」
彩夏眨了眨眼，伸出三根手指猛力一揮：「去吧~>_<」
……這這這不就是冰帝那位監督的招牌動作嗎？而且是三個手指改良版的？仁王囧海帶囧亞由石化。場面一時詭異安靜無比。良久，仁王海帶兩個乾笑「那我們跑步去了啊哈哈哈」，溜走了。亞由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微笑：「彩夏原來已經這麼出色啦。」
彩夏很高興，眼巴巴地看著亞由：「真的嗎？我已經很出色了嗎，學姐？」
「真的。」亞由堅定地點頭。居然直接從海豚進化成了鯊魚，何止是出色。彩夏妹妹，我囧啊。
不過，今天居然是彩夏來監督……真田是剛好輪到他值日，要守在校門那邊抓風紀。那幸村去哪裡了？
彩夏想了想：「老師找哥哥有事。應該待會兒就會來訓練的。」
亞由點了點頭，不想耽誤小女孩認真負責的經理工作，稍稍聊了幾句就轉到球場背面的石階上去了。
*
由網球部通往教學區的石階旁，總是可以看見各式各樣的樹，春可賞其花，夏可得其陰，秋可觀其葉，冬呢？就如身前一株梧桐，早前一襲婆娑新綠，秋時遍地落葉如錦，偏偏就有如今褪盡顏色芳華寥落的一天。
可是，正是這冬天無花無葉失盡了繁華的枝椏，卻以一種直刺藍天的倔強姿態留在了亞由的眼中，遠比它滿目風華的時候來得動人。
亞由是不愛松柏的人。因為她不相信四季常青。就為著這一點，從前總有人說，亞由，你是個怪人。就如此刻，電話的那一頭，純子泠泠如泉水的聲音含著一絲溫溫的暖意：「怪人亞由，你又在看樹？」
亞由在這一頭笑開，算是默認。純子微微嘆了一口氣，稍稍把語氣調整得嚴肅了些：「淺草同學，麻煩你暫時先放棄你那棵沒長葉子的梧桐，馬上趕到學生會辦公室來，我等你三分鐘。謝謝。」警告完畢，還沒等亞由拖延時間的企圖得逞，學生會長就立刻掛掉了電話。亞由盯著自己的手機一陣無語，最終也只得加快腳步。
三分鐘內啊……沿著這條石階望去，可以看見一間獨立的小房子，那是學校的保健室，只要轉過保健室就可以看見教學樓了。亞由輕輕呵了口熱氣暖暖通紅的手掌，動了動腳踝，起跑。由石階到保健室後窗，亞由一緊趕慢趕，卻不料剛過轉角，一張略微帶著倦意的臉就映入眼簾——是幸村。
兩個人都腳步匆匆，倉促間已是避不能避。亞由猛地停住腳步，不料慣性太大，讓她直接往前摔去。幸村本能地伸手一接，卻不知為何，手臂抬起到半空時不自然地停滯了一秒。
最終結果，兩個人狠狠地撞了個滿懷。
「你沒事吧，淺草？」
被撞得仰面跌在地上的亞由半晌才回過神來，眼前是風神如玉的幸村同學半跪在地上，一邊扶起她一邊關切地詢問。
亞由搖了搖頭，直起身體：「我沒事。抱歉撞到你了。」
幸村失笑：「應該是我道歉才對。有沒有撞疼哪裡？」
「呵~除了鼻子有點疼之外，其他沒什麼問題。」亞由笑著眨了眨眼。身高就是差距呀。跟小海帶站在一起絲毫不顯弱勢的身高，如果放在幸村面前，剛好是她的鼻子對上那位同學的鎖骨。
幸村表情一鬆，正要伸手扶她站好，臉色突然一白，身體微微一晃就朝亞由的方向倒了下來。接下來一幕，在亞由的感覺中如同慢鏡頭——
一寸寸在眼前放大的清俊面孔。
無力地從她身側滑下的手臂。
肩頭驀然多出的重量。
拂在臉頰上輕輕軟軟的頭髮。
耳畔溫熱的呼吸。
亞由連忙伸出手去穩住他，卻在男孩子體重的壓力下，迫不得已將他抱住，自己則靠在墻壁上以減緩衝力。瘦瘦的，暖暖的，四肢修長漂亮，氣息也是清爽的……啊啊啊她到底在想什麼這是一個男生男生這是幸村精市啊~
於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擁住一個男孩子的亞由，在這個冬天的早晨，華麗麗地傻在當場，死機，石化。
第三十二章：醒來
很熱。很重。
幸村迷迷糊糊醒來，首先見到的，是一張黑色的書桌，桌上滿布醫學書籍。視線移開，由雪白的墻壁落到門口搭著他校服外套的椅子上，這才放下了心。看室內布置，他還在保健室。耳邊有細細的哼唱，斷斷續續的，也不知是什麼曲子，此時聽來卻十分悅耳。幸村循聲望去，只見白色的窗框框住一方灰濛濛的天，亞由正倚著窗台，腳尖輕輕點地和著拍子。
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幸村微微一笑，利落地起身，這才發覺剛才身上堆著不知多厚的被子，難怪這麼熱。亞由察覺這邊的動靜，訝異地回頭：「你醒了？剛才小林老師幫你檢查過了，有點低燒。現在感覺怎麼樣？」
幸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眨眨眼：「沒問題了，謝謝你送我到這裡來。對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老師呢？」
「還沒上課。老師開會去了。」亞由如此回答，幸村也就不再多問，下床走到門邊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亞由站在一邊大大方方地看，研究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口提醒：「幸村，你剛剛昏倒了。」
幸村手上的動作一頓，轉頭笑道：「我知道啊。對不起，把我弄進來很辛苦吧？」
「那倒不會，」亞由站得很累，室內唯一一把椅子又在幸村的手邊，只得摸到剛才幸村休息過的病床上，笑得一臉燦爛，「我早知道扛不動你，所以比照對小海帶的處理辦法，直接把你拖進來了……呃，說笑的。」
幸村的神情半帶好笑半是無奈，也沒有對這番話多作什麼表示，只靜靜地靠在門上，一粒粒繫著外套的釦子。手指修長有力，眼眸沉靜，嘴脣的顏色依舊淡淡的，沒什麼血色。亞由歪著頭望著窗外，半晌才疑惑著說了一句話：「幸村，我覺得你剛才很不對勁啊。」
幸村嘴脣抿了抿，手指一動，卻不小心錯開了扣眼。
「雖然發著低燒，但是剛才我們撞上的時候，你的手好像……好像……」亞由正覺得找不著一個準確的形容，轉過頭來，卻見那雙漂亮的藍紫色眼眸中，一瞬間，劃過一抹寒光，鋒利如刀。
不容侵犯，不容窺視。神之子的本能。
只怕連幸村精市本人都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大反應。但是，如亞由所說，相撞的那一秒，手臂的突然僵滯，手指隱隱的麻痺，分明給了他一種不好的預感。再看亞由不自禁地一退，神情分明是在後悔自己多事，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補救，半天方才微微嘆息：「……抱歉。」
「呃，」亞由強笑，「沒，是我多管閒事。真的，很對不起。」
「不是，這件事……」千頭萬緒，百般顧慮，卻實在無從說起。幸村凝視著亞由，忽然淡淡一笑：「淺草，這件事，請你不要向別人提起，可以嗎？」
氣氛終於緩和了一點。亞由直直地對上他的視線，只覺得這個人的眼神看得人微微發苦。別無二話，只能很認真地點頭：「好，我保證。」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切，居然要本天才來搬消炎藥，話說我們網球部真的有那麼多人受傷嗎？」
「喂，不要懷疑柳的判斷~」這一句是外國友人悄悄說的。
「丸井，需要我向你證明，這些藥膏一定會用的上嗎？」這是柳的威脅。
「不用了……>0<部部部部長？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丸井同學蹦到門口指著幸村大叫。
這傢伙到底在懷疑什麼？
亞由順著他的目光從凌亂的床鋪轉移到幸村扣了一半的外套再到自己身上……眼下，當前，她，淺草亞由，就坐在那個很可疑的床鋪一角，的確有點像剛剛起床的樣子~不過桑原的思想明顯比他純潔許多：「部長，你不是到老師辦公室去了嗎，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你生病了？還是淺草同學……？」
淺草同學面色紅潤活蹦亂跳，連神態都是新鮮活潑得可以掐出水來的那種，哪裡像是有問題的樣子？果然，桑原只向她瞄了一眼就立刻把疑問投回部長身上。亞由笑眯眯在一邊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剛才他把我撞傷了，所以帶我來上藥。」騙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九成真話一成假話。
不料柳閉著眼睛看了她一眼：「淺草，你不適合說笑話。」言下之意是根本不信幸村這麼穩重的人會撞到她。
亞由大受打擊。沉默中，另一個棘手人物來了——「學長，社團活動室的繃帶沒了。請多拿一點過來吧。」
彩夏小妹妹一路小跑著進門，看見哥哥在這裡，頓時眼睛睜得老大：「哥哥？你怎麼在這裡？訓練都已經結束了~難道你生病了？」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幸村幾不可見地一僵。亞由冷眼看著，實在不知道這小孩到底知不知道幸村的秘密。但是家人之間，朝夕相處，一點異樣往往最容易察覺。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幸村大可承認自己有點低燒，但是，他一直不開口，是不是意味著一開口就有在彩夏面前泄露秘密的可能呢？幸村剛剛所說的「不要向別人提起」，只怕就是指她吧。
還有一個柳。觀察力驚人，對幸村了解非常人可比的柳。
亞由心裡微微一嘆，忽然頰生紅暈，含情脈脈地望了幸村同學一眼，垂下頭去：「這件事……真的很難解釋啊~阿市，還是你來說吧~」
阿市？幸村差點岔氣。
這個稱呼……這個稱呼怎麼可以這麼雷~丸井風中凌亂。
居然直接從「幸村」上升到了「阿市」的高度~桑原=口=
……柳無語。
彩夏眼睛一亮：「真的嗎？哥哥，學姐，你們……」
亞由同學頭垂得更低，身子偏向一側，羞澀得說不出話來。幸村一聲清咳，緩緩走到亞由身邊，按住她的肩膀，眼神溫柔如水：「是啊。彩夏，你喜歡亞由嗎？」手指微微一沉，亞由，別笑得太過。
彩夏率先跳起來抱住亞由：「學姐，我好高興~」
丸井桑原繼續保持=口=的狀態動彈不得。柳同學突然振作精神，拋下一句「幸村遲到48.9分鐘訓練加倍補回」，轉身就走。彩夏在哥哥與學姐之間看了又看，眼珠滴溜一轉，拉起石化的兩隻替哥哥清場：「那我們先走了哥哥要記得上課哦~」
人都走光了。室內恢復平靜。亞由猛地倒在床上抱著被子咬牙長嘆：「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幸村靠著窗台大笑。亞由眼眸微動，第一次見到他笑得這麼明朗，在晦暗的天幕下越發顯得光華燦爛。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霰粒，打在玻璃上叮叮噹當的，聲音細細的，很好聽。亞由起身小小伸了一個懶腰，走到窗台前跟他一起看：「下雪了吶~」
「嗯。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幸村伸手接了一粒，看它在手心裡融化，「好了，我們回去上課吧。」
「好。」
第三十三章：八卦
「亞由亞由亞由亞由亞由亞由——」
雪乃以龍捲風之勢踹開學生會辦公室的大門，瞄準端坐在椅子上看文件的亞由，毫不客氣地撲上去拽住。
「怎麼了？」被抓住的人慢吞吞地端起茶喝了一口，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文中的文件。雪乃大為不滿，伸手把文件拿開，一把按住亞由的肩膀皺眉求證：「我剛才聽說，你跟幸村……呃，不對，應該說，你……真的看上幸村了？」
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純子適時地插了一句話：「中村同學，我必須聲明，學生會辦公室並不是說八卦的場地。」
雪乃訥訥點頭。
「那麼亞由，請你用最短的時間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吧。」學生會會長大人優雅地抿了一口香噴噴的紅茶，示意下屬兼好友八卦起來。
亞由無奈地瞥了會長一眼，嘆著氣問雪乃：「你從哪兒聽來的？」
雪乃的回答乾脆利落：「內部消息，幸村部長與淺草副會長保健室幽會，並且互相承認戀人關係。」
保健室。昏倒的幸村。那時候，他說了一句什麼話來著？
淺草，這件事，請你不要向別人提起，可以嗎？
可以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呢？只是替別人保守一次秘密而已。只要不跟別人提起就好。
即便是偶爾假裝一次戀人關係，也可以當成好玩的遊戲，淺草亞由本來就是這種喜歡耍人的性子，不是嗎？
靜靜坐著的當事人脣角一翹，眼睛彎彎：「網球部的人真八卦啊~」
「你這麼一說，難道是真的？」雪乃指著亞由震驚得差點昏厥，「你看上幸村了？！神啊……」
上一次的八卦是幸村邀請亞由跳舞，這個雖說少見，但一點也不稀奇。這一次可是亞由跟幸村都親口承認彼此的關係，這這這——
「亞由，準備好護照，去國外吧。」中村雪乃同學搭住亞由的肩膀，語重心長。
亞由啞然失笑：「有那麼嚴重？」
雪乃瞪大眼：「當然嚴重。如果說學校裡有什麼人是全校都不希望他找到交往對象的，那毫無疑問就是幸村。」
男生跟女生都希望他打一輩子光棍？亞由把雪乃的兩隻爪子移開：「你們好狠。」
「這是事實。可以確認，幸村精市同學從出生到現在從沒跟誰交往過，甚至有的女生想跟他告白都被事先解決了。所以說，」雪乃再一次搭上亞由的肩膀，語重心長，「你絕對絕對不要吊死在這棵樹上啊，會成為公敵的。」
亞由眨眨眼，再度拿掉她的爪子：「我知道。」
雪乃皺著眉，突然悲從中來，抱著亞由的腦袋大嚎：「啊啊你亞由你絕對不要那麼快嫁人啊我會寂寞啊——」
純粹是抽風了。亞由求救的眼神投向純子，會長大人含笑比了比響得正歡的電話：「我接電話，你們繼續。」
門外遠遠地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響亮而明朗的笑聲，還有快樂的相互爭論的聲音。剛剛上完體育課的一年紀小鬼們在樹林那頭不甘寂寞地吹起了口哨。雪乃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又趴回亞由肩上，悶悶地說道：「我要去工作了。」
「唔？」亞由笑彎了眼，「慢走不送。」話音未落就遭了一個白眼。雪乃收拾好隨身攜帶的背包相機，剛邁出房門又折回來抓著亞由諄諄告誡：「總而言之你絕對不能跟幸村精市勾搭在一起，聽明白了沒？「
亞由鄭重點頭，愉悅地揮手：「撒呦娜拉~」
眼見著雪乃哀怨而去，亞由懶洋洋地軟在椅子上，捧起紅茶正準備喝，就聽到純子詫異的一問：「淺草亞由？」
亞由急忙起身接過純子手中的電話，那一頭學校的門衛如此這般地形容了某少年的長相身高衣著言行，而後客氣地問她：「這位芥川同學自稱是淺草同學的朋友，可否請你來作個證明？」
作個證明容易，然而，為什麼要作證明？很明顯慈郎不是來找她的，更明顯的是，該同學出入立海無數次，從來沒有需要別人證明身份的情況。今天難不成……
果然。這一次立海大的門衛們講述了一個關於忍耐的故事。話說放學鈴聲響後，他們正好端端地在校內接近圍墻的路上走著，突然一物橫空而降，正正往他們頭頂飛來，他們躲閃不及，中招趴地。良久無事。門衛們爬起檢查那物，發現是一背包，打開一看，滿滿都是糖果。正無解中，又一物凌空躍起，呈大字狀正正朝他們飛來，他們躲閃不及，中招閃腰，又趴地。
這一次確定是個人。該人快速爬起，口中連連道歉，飛快地拎起裝滿糖果的背包抬腿就走，門衛們正待放鬆背部，突然一腳橫空踩上，又一次中招閃腰，趴地。
其後的發展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在門衛們口中敘述出來，結果就是——該人不負眾望地被逮住，卻聲稱認識國中部的學生會副會長淺草同學，於是亞由就得作證。
亞由的感想有三：
原來慈郎每次都是這麼進來的啊~
丟臉死了。
為什麼丟臉的不是丸井文太而是我？！
賠著笑臉把慈郎領了出來，該同學已經揉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狀。亞由一指敲了過去，皮笑肉不笑地湊近他：「芥川同學，今天不用跟文太見面嗎？」
慈郎望天打了個呵欠，困惑地抓抓頭：「聽說網球部去別的地方訓練了。」
亞由恍然，點了點頭，又上上下下打量著慈郎，半晌才遲疑著開口：「你……這麼經常來立海，跡部不會過問嗎？」
「嘿嘿，」慈郎笑得如金子般燦爛，「我有特權的，可以不參加練習。再說，文太是我最崇拜的人，我來找他有什麼不對？」
有什麼不對……嗎？以前興許沒有，現在這個時候……
亞由不想否認，自己對幸村的狀況很擔心。
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彩夏。彩夏說，哥哥身體極好，從來不會生病。
曾經開玩笑地問過雪乃，什麼病會讓人昏倒。雪乃把她當傻瓜看：低血糖。幸村會是低血糖嗎？
其實跟感情沒什麼關係。只不過，那樣的事情，幸村告訴她不能對人說起，自然，這也就成為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只有很冷靜的人才能真的置身事外，一邊保守秘密，一邊毫不動容地看戲吧？
亞由自問做不到這一步。所以，她只能收斂起全部情緒，看著慈郎的眼睛：「我想，慈郎，你還是不要來立海的好。」
「為什麼？」金黃色的綿羊茫然地問道。
「因為會造成文太的困擾，」亞由笑了一笑，眼裡卻沒有愉快的神采，「你這麼頻繁地往立海大跑，會讓網球部的人認為，你是冰帝派來收集情報的。文太沒有懷疑你，可是他本身有沒有因此被人指責，真是很難說呢。」
綿羊耷拉著腦袋回去了。某些潛在的危險被排除。亞由望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轉身離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6
第三十四章：留宿
亞由的家是個比較有特色的地方。這個特色就體現在，凡是家境比亞由好的人來了這裡，都不免被那種雜亂的程度shock到。當然，外在表現不同。
直接給出震驚反應的，也就是至今還在對亞由抱鄙視態度的跡部同學。
相對淡定得多的，是事後依然非常坦然跟亞由親熱交談的跡部的娘。
至於完全一副「隨你怎麼胡來反正我沒事也不介意幫你打掃打掃」的，就是亞由的熟人——純子大小姐了。
是的，純子大小姐就是保證長期以來亞由始終沒有餓死的那位大人物。這一次，在亞由驅逐了慈郎正要回家的時候，大小姐淡定一句「今天我去你家留宿吧」，就收拾好東西跟著她擠公交車了。
亞由指了指校門口：「我說……你家的司機在等。」
「我知道。」大小姐眼皮也不抬一下，坐得端正文雅，裙子的每一個褶子都壓得整整齊齊，手也輕輕放在腿上，無一處不妥帖。
亞由的嘴角抽了抽，迅速挺胸收腹，臉上呈現一抹淡淡微笑，側著頭悄聲問道：「不用打個招呼？」
「他自然知道我去哪裡，你安心吧。」大小姐似笑非笑瞅了她一眼。
「不，我只是想說，」亞由秀氣地咳嗽一聲，蹙著眉好不柔弱，「我最近身體不太好，公交車上的空氣又實在有些……，所以……我想坐你家的車。」
大小姐的車自然又快又穩。亞由一路笑眯眯，進了自己家的門就窩到沙發上，手一揮讓貴客自去忙碌不必管她。
自從入了冬，屋子裡的東西就多了起來，地上是各色小坐墊抱枕，茶几上零食滿布，難得留出的一片空隙都被亞由規劃為「地爐區」，可以想見真等過年的時候這屋子會有多麼擠。亞由一雙眼隨著純子整理屋子尋找食材的身影亂轉，驀然覺得手指冰涼，低頭呵了一口氣，卻對著白色的霧氣出起神來。
興許是茫然的表情持續太久，那個進進出出的身影停了下來，打開冰箱翻了翻，又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就端出一杯牛奶放在亞由面前：「喝吧。」
「謝謝。」牛奶還很燙，亞由吹了吹，小小啜了一口：「味道不賴。」
純子站在一旁，頗有興趣地研究：「你最近一直心神不定。」
「你從哪兒得出這麼個結論？」亞由並不習慣被人研究。
「我第一次見你主動幫我處理學生會的事……」學生會會長依據往常副會長的行徑理所當然地用了一個‘幫’字，「而且，這也是你第一次主動坐我家的車。」
亞由嘆氣：「我無聊。」
這就是默認了。
純子思索一陣，「今天有插花課，應該在我書包裡的……你等等。」踱到一旁拎出一朵波斯菊遞給亞由。
亞由一愣，望著她不說話。
純子也望著她。
「原來你也會知道戀愛占卜這種事情……好難得。但是，我、這、不、是、戀、愛、的、煩、惱！」亞由咬牙切齒。
「……好吧。」純子隨手一扔，那朵波斯菊就正正插到角落裡一個玻璃杯上。轉身面對亞由，認真說道：「其實我對心理學稍有涉獵。」
亞由無可奈何地拿過一個抱枕趴在上面，悶悶地說：「我總覺得有事會發生。」
「然後呢？」
「我本人並不希望事情發生，卻預感到會有不好的事——當然，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我在等待。等待的日子是最痛苦的，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會發生在什麼時候。」
「……你想得倒是很清楚。」
亞由皺著眉把頭埋進抱枕裡，半晌方才「嗯」了一聲，那樣的動作神情，都是一副怕痛的模樣。純子看著看著，不由得心軟了，坐到亞由身邊開導她：「這件事情，你的介入能不能改變結果？」
亞由嘆了一口氣，茫然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不能。」
「不能改變結果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如果你實在放心不下，不妨想一想有什麼是你能做的。你知道什麼叫杞人憂天吧？」純子微微一笑。
「一個傻瓜總擔心天會掉下來……」亞由頓時醒悟，撇了撇嘴，「我還不至於這樣。替別人做點什麼啊……我已經做了。」亞由誠懇地看著純子：‘我真的只是在等待的過程中有點煎熬而已。你說的這些對我而言都是……「廢話。
亞由還不至於說出口。
純子了解地一笑：「我明白。所以你去超市買些東西回來吧。」
「……咦？」
「你那冰箱都快空了^_^」純子列出老長的購物單，「快去快回。」
於是亞由就這樣被貴客踢出了門。
不——人——道！
亞由腹誹著，在寒風下狠狠打了個噴嚏，捂緊衣服沿著街道邊的燈光走了下去。
冬天日短，亞由出門時天已經全黑。鄰居家的主婦們大概正守在廚房裡烹調食物，等著丈夫回家吧。亞由一家一家看著窗戶裡橙黃色的燈光，微微笑了笑。
自己家的屋子很少有這麼好的氣氛的。一個人住常常會覺得，這樣那樣湊合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沒必要添置什麼傢具，反正亞由是漫不經心的人。沒必要收拾整齊，亂亂的屋子才比較有人生活的痕跡。沒必要特別去做什麼好菜，煮一次咖喱可以對付很久——當然，她對自己的廚藝沒信心也是原因之一。這些事情，純子大概也不能完全懂得吧。
亞由回味著自己微妙的心思，忍不住覺得自己其實也可以培養出憂鬱氣質來的。
再往前就要轉彎了。亞由加快腳步，正一身輕鬆的時候，冷不防黑暗處傳來一聲怒吼：「可惡，人都到哪裡去了？！噼噼啪啪哐噹——」
……是小海帶。
亞由咳嗽了一下，慢吞吞踱到黑漆漆的海帶家門口，曰：「你家的門挺結實麼。」
小海帶住手回頭，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綠色。亞由退後一步，只聽學弟茫然地發問：「亞由學姐，為什麼我媽媽不在家？」
「因為你姐姐正準備考大學，伯母帶她去東京熟悉場地去了。」亞由平靜地回答。
「為什麼我爸爸也不在？」小海帶繼續發問。
「……我不曉得。興許在加班？沒事，應該過一會兒就來了，你先自己進去吧。」亞由想當然地回答。
小海帶一把抓住亞由，眼睛濕潤：「學姐，你收留我吧TAT」
「……你……沒帶鑰匙？」
「鑰匙不見了TAT」
亞由嘴角抽搐。
「我好餓TAT」
鑰匙扔給他，亞由轉身就走。直到捧著一堆東西回程時，她才想起一件事：「好像忘記告訴海帶，純子也在屋裡了。應該不會發生什麼吧……」
果然發生了。
蹲在客廳角落裡哀怨無比的海帶腦袋上頂著「命案被害人」幾個大字。純子大小姐一身淡黃色家居服從廚房出走出來，指著校服裝海帶神情淡定：「這位學弟進來時把我當成小偷了。」
可以想像海帶同學是如何躍躍欲試。
「……然後呢？」
「然後……」小海帶捂住一邊臉頰，眼中滿是幻滅，「我就被一招KO了……」
亞由拍了拍他肩膀：「很正常。純子是你們副部長的表妹，我們學校學生會的會長，這點實力還是有的。」
海帶在「副部長「這個詞彙前抖了抖。
純子全然不理會，接過亞由手裡的食材看了看：「土豆、胡蘿蔔、咖喱粉、蘑菇、青菜、肉、還有蛋……挺全的麼。晚上要吃什麼？」
亞由站在一堆食材前想了想：「火鍋行麼？三個人比較有氣氛。」
小海帶立馬眼睛閃亮地贊成：「太好了~」
恢復得真快。
晚飯時間最happy的就是小海帶，一臉興高采烈地頂著臉頰上的鞋印吃菜喝湯。亞由夾了一片青菜放在碗裡瞅著他笑：「幸好我食物買得充足啊，你這模樣真慘。」
「那還用說！「小海帶一邊保持夾菜的速度一邊瞪著亞由，「我們的訓練那是只有真正的強人才能忍受的！」接著又抖了抖：「何況今天部長特別嚴厲……」
連純子也向小海帶望去。亞由一怔，問道：「為什麼？」
「聽網球部的前輩說是因為部長談戀愛以後特別興奮吧。」小海帶渾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亞由當即被那片哽住，捂著嘴不讓自己咳出聲來。
「對了學姐，」小海帶終於想到眼前就有緋聞當事人，「部長很可怕的，你真的要跟他交往嗎？」
亞由立噴。
第三十五章：不能確定的未來
「淺草，你真的要跟幸村在一起？」
不止切原小弟弟一個人會問，亞由最近已經接待了許多來客。
亞由皮笑肉不笑地Sayyes。
一群人嘆息著散去。
「幸村同學，你真的喜歡淺草？」
幸村笑得含蓄：「淺草是很好的女孩子。」
然後擺脫人群，脣角的弧度收斂到幾乎消失。這明明是撒了一個大謊來掩蓋真相，幸村卻毫無辦法。父親有可能調去國外工作，母親萬分不願。最近一段時間，家裡就為了要不要爭取國內職位的問題爭得焦頭爛額，氣氛相當緊張。幸村怎麼好在這種時候提出——我好像生病了，你們能不能稍微關心一下我？
聽起來真像撒嬌。
幸村淡淡地抬手，將紙上最後一筆線條勾勒出來。美術社的作業算是完成了。
旁邊探出一個藍色的小腦袋，彩夏笑嘻嘻地站到他面前：「部長，我請假。」
幸村啞然失笑，也擺出嚴厲的表情：「理由。」
彩夏不滿地摸摸鼻子：「幹嘛學真田學長。」又興奮地扒住他手臂：「考試快到了，老師叫我補習一下理科，所以……」
「所以？你想找淺草？」幸村搖搖頭，「那恐怕要快點去，很難說她有沒有回家。」
「怎麼叫淺草呢？不是應該叫亞由的嗎？」彩夏偷笑一陣，捧著哥哥的手搖晃搖晃，一臉愛嬌，「哥哥，一定要叫亞由哦~榆木疙瘩沒人愛的。」
哪裡學來這些鬼東西？
幸村撫額嘆息，開始想是誰帶壞了妹妹，網球部的哪些人有重大嫌疑，整頓方法該如何如何，正考慮到要不要跟柳討論一下紀律條款問題的時候，驀然，指尖發麻。
「真的啦。咦？這幅畫好像不錯呀。」
彩夏的聲音飄渺得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惟一清晰的，是從手指向手臂蔓延的麻痺感。一點一點，如一條細小的蛇，緩慢地爬向他的身體。
「哥哥，這畫的是什麼？」
彩夏並沒有發現兄長瞬間蒼白的臉色，背對著他自顧自研究起架上的素描。幸村扶住身後的椅子，勉強鎮定住神色：「是雪……」
保健室外的雪。
難怪，看起來很乾淨的樣子，哥哥怎麼會畫這個的？唔？是不是……」
幸村匆匆打斷了她的話：「彩夏你再不去，淺草就見不著了。」
「哎呀，忘記了。」彩夏快步跑了出去。她背後的畫室裡，幸村驚駭地握住自己的手。這一下不能再自欺欺人地說是意外了。
越來越頻繁地發作，情況越來越嚴重。今天還只是拿著畫筆而已，如果身在網球場，又正好有比賽的話，他豈不是會連球拍都握不住？上一次被淺草發現的時候，還只是隱約覺得身體的某一個地方瞬間停滯了一下，今天，卻是如此清晰。
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地失去。
「幸村，該去球場了。」
當真田站在畫室門前開口的那個時候，坐在椅子上的網球部部長臉上流露出的，分明是可以稱得上茫然無措的神情。
像一個驚惶中的少年。
真田愣了一下，正在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幸村已經恢復到平常的冷靜表情，鎮定得任誰也看不出一絲端倪。
「走吧，弦一郎。」
開門，換衣。再推門出去，就看見了網球場上那一片灰色的天空。清寒的風呼嘯著，從幾棵落葉樹尖銳的枝幹上刮過，挾著草地上一枚殘葉捲到他腳邊。
幸村頓了頓，抬腳踩上那片樹葉，望向球場的方向。球場上一切如常，所有部員照時間做著基本的揮拍練習，口中整齊地數數：「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柳依然是閉著眼睛一臉鎮定，心裡興許在計算著什麼資料。
仁王手裡不停，眼睛卻四處亂轉，永遠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柳生抿著脣表情專注，鏡片反射下很難讓人看清他的眼神。
傑克揮拍時總是皺著眉，彷彿這種基本動作是什麼神聖至極的責任一般。
文太的腮幫子動啊動，一定又在嚼口香糖，真田至今也沒法給他糾正。
赤也難得的沒有遲到，頂著半邊紅腫的臉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恐怕又被誰揍了一頓，小鬼一個。
想微笑，忽而又笑不起來。
真奇怪啊，明明是天天見到的場面，明明最熟悉不過的夥伴，偏偏看得心裡酸澀。
柳抱著練習記錄走上前來，淡淡說道：「幸村、真田，遲到15分鐘，雖然請了假，但是基礎練習還是加倍。」
真田也很平常地回了一聲：「嗯。馬上。」轉回頭，「幸村？」
幸村點頭。正選們各自散開找地方發球接球對打，如同以往的每一次練習一般。仁王簡直是理所當然一般笑嘻嘻搭著柳生的肩膀，文太永恆不變地對天吹著泡泡走在傑克身邊，柳彷彿天經地義地站在球場內記錄資料。唯一不同的只有，春天球場外軟絨絨的嫩芽，夏天視野中高大的深綠樹木，秋天活動室裡增加的獎盃，冬天球網上厚厚的一層雪。
恍然間，時間的流逝似乎從來不能改變這裡。
彷彿是永恆。
小海帶握著球拍站在他面前，堅定地提出那個永恆的要求：「部長，跟我打一場。」
幸村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這種要求純屬浪費我的時間。」而後轉回頭繼續指導候補。
小海帶氣得跳腳：「可惡！你給我記住，我一定會打敗你的！」
「……切原，」幸村攤了攤手，「在說這句話之前先告訴我，你到目前為止究竟打敗過誰？」
小海帶怒發衝冠，指著他身後一堆閒人咬牙切齒：「他們都不跟我比！」
仁王懶懶地攤手：「不好意思，我們是雙打~」
文太捏著一角蛋糕笑得歡快：「是啊是啊，真過意不去~」
「你們少來！！」
「哎呀呀海帶君，你要承認事實。」
「不要叫老子海帶君！」
「堂堂男子漢居然介意這點小節~對了海帶君，你那半邊臉是怎麼回事？」
「嘿嘿，一定是非禮女孩子被打了……」
每一次都會落到這個結果，卻是誰都樂此不疲。
在來來回回的吵鬧聲中，幸村莞爾一笑。
其實，什麼事情都沒有。
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對幸村精市來說，沒有什麼會比網球更重要。網球是他的夢想，通往夢想的道路上，已經有了志同道合的夥伴。這是多麼好的事情。
剩下的，就是解決自己的麻煩了。
現在的幸村，不想讓任何東西阻礙了自己的夢想，也不願意讓任何煩惱擾亂自己的心神。
明天就是週末，正好去醫院一趟檢查身體。
然後，然後……
暮色中的車站裡，驀然響起「砰」地一聲，無數人驚得回頭看去。
台階上，一個藍色頭髮的男孩子臉色蒼白地倒在地上。
我，喜歡網球。
真田，我們一起努力。
其實我很喜歡很喜歡網球……
第三十六章：醫院裡
12月份的期末考對彩夏來說，簡直是到油鍋裡滾一滾的過程。在這最後的時間裡，與其按部就班浪費時間來為弱勢學科打基礎，倒不如尋求高手的捷徑。
亞由就是所謂高手。
彩夏在教室裡聽她講了一個多小時的試卷，往常棘手的題型居然游刃有餘起來，不由得大為高興，扒住亞由要多跟她多呆一會兒。亞由想了想，問道：「你不討厭咖喱飯吧？」
彩夏小雞啄米般點頭又點頭。
「好，跟我回家過夜吧。」不甚注意修辭問題的亞由如此決定。
彩夏眼睛一亮，立即收拾好了書包，跟她上了車。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討論冰箱裡還有什麼存貨，彩夏猶豫了一會兒，靠在亞由身上，小聲地問：「我可以做點心嗎？家政老師說我的草餅做得還不錯……」
「唔……」亞由一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一段流暢的鈴聲——是彩夏的。
「喂？」
那一頭傳來柳生的聲音，永遠保持冷靜外表的紳士先調整了一下呼吸，方才開口：「彩夏，你在哪裡？」
「我在公交車上，跟亞由姐姐在一起。」彩夏乖乖地回答。
「……淺草嗎？」紳士微微一頓，「能不能讓我跟淺草說幾句話？」
亞由一愣，接過手機：「柳生？」
手機裡可以清晰地聽到柳生深深嘆了一口氣，語氣焦灼：「淺草，幸村出事了。」
他在說什麼？
幸村？哪個幸村？
亞由腦海中一片空白，像是有什麼地方舒出一口氣，又像是一樣更沉重的東西猛地砸了過來，壓在心上不得脫身。
幸村，幸村精市。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
無意識地往四周看了看。路燈一盞一盞亮起，原來已經天黑了。亞由嘗試著放鬆了一下，壓低聲音追問對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幸村昏倒，現在在醫院搶救。你……請你馬上帶彩夏過來吧。」
「哪裡？」
紳士報出醫院的名字，隨後掛了電話。亞由眼神複雜地盯著彩夏看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睛，苦澀地笑了笑：「彩夏，你哥哥病了，我們去醫院吧。」
兩個人急匆匆下了車，攔了一部出租車就往醫院趕去。一路上彩夏連連追問哥哥生了什麼病怎麼會嚴重到去醫院，亞由怎麼也不敢回答她。
她也希望那是普通一場感冒。
醫院裡燈火通明，彩夏一進大堂就急忙找指示牌，想看看急救室在哪裡。亞由一拉她：「這邊。」穿過走廊，再轉一個彎，就見幾個正選守在急診室門口，或茫然或憂慮。仁王靠墻站著，見他們過來，嘴角僵硬地一勾，算是笑了一笑。
「我哥哥情況怎麼樣？」彩夏拉住仁王的手臂，急切地。
仁王默默搖頭，一開口，嗓音沙啞：「不知道啊，等了這麼久還沒出來……」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急救室的門，等著醫生推門出來。
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走廊裡的座椅比從前舊了一些。
亞由找了個位置坐下，將彩夏拉到身邊，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一雙眼靜靜地打量四周。墻壁門板都沒什麼大變化。唯獨走廊裡燈光柔和，映在瓷磚地板上，反射出冷冷的光，彷彿那地板表面流動著淺淺一層水。
冰冷的水。
讓人絕望得發抖，又不得不抱著微茫的希望等待下去，彷彿世上真有奇跡。
亞由曾經嘲諷地認為，所謂奇跡，也就是上帝看夠了人間的笑話，樂得抽了一回筋手抖了一回，這才製造了一個意外的結局。
「格巴二氏症……」
急救室的門打開了，幾名醫師嘆息著走了出來。
「那是什麼？」
亞由他們互相看了看，柳生讀過許多醫書，站在走廊中央慢慢說道：「也就是一種免疫系統疾病，癥狀是……」
可能會手腳癱瘓。
可能會連呼吸和進食也做不到。
幸村精市，立海大的神之子，最愛網球，也擅長美術，平時喜歡園藝，喜歡看書、聽音樂，是聰明又溫和的人。
也許有一天，這個人連走幾步路都做不到。
也許有一天，他連動動手指都不能。
也許有一天，他只能靠醫院輸送氧氣來呼吸。
也許有一天，在院子裡給花澆水的幸村，在畫室裡調水粉顏料的幸村，在窗邊讀詩集的幸村，還有，網球場上的那個神之子幸村精市，都會漸漸消失。
走廊裡一時安靜得驚人。
緊接著還在麻醉中的幸村就被送到病房裡。幸村的父親匆匆趕來看了幸村一眼，就到大堂為他辦住院手續。幸村的母親紅著眼去咨詢醫生的診斷意見，網球部的少年，還有彩夏，都只能黯然地站在病房門外，什麼事也不能做。
亞由苦笑著揉揉眉心，略微放鬆了一下僵硬的肌肉，抬起頭來眼神卻正好對上剛才出來的一位醫師。
「小野醫生。」亞由躬身行了一個正式的禮。
那位醫生微訝地走到她面前：「你不是那位淺草小姐的……？」
亞由禮貌地笑了一下。
小野在急救室這邊見過很多人：病人，和病人家屬。每天面對生者與死者，活著固然慶幸，死去一樣悲哀。做醫生的，在第一次上手術台的時候還能虔誠地認為自己手中握著別人的生死。等到久了，才明白一條生命在自己手術刀下流逝是一件多麼令人惶恐的事。
只有冷靜，更冷靜；麻木，更麻木。
能夠把手術台上活人的軀體看成解剖實驗中的標本，來來去去的生者與死者，誰的名字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小野才覺得，自己這個醫生終於當得下去了。
在所有的名字中，淺草琉璃子是一個例外。
嚴格來說，救不了她並不能算小野的責任。一場車禍造成的重傷，等到救護車送到醫院，她已經昏迷了。
搶救時，她明明閉緊了雙眼，口中卻還喃喃念著：「亞由，亞由……」
據說車禍發生時，她將女兒護在懷裡，任自己被撞得飛起，遍體鱗傷，卻沒有讓女兒流一滴血。
可是，搶救不過來。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臨死的那一刻，她甚至努力笑了一下，而後，那樣美麗勇敢的笑容就凝滯了。
當時，小野站在太平間門口，看著那與淺草琉璃子五分相似的小女孩緩緩地將白布下母親的身體抱起來，帶著微笑俯在她胸口，然後，眼淚一滴一滴地墜了下來。
無聲地。
小野回頭看了看急救室，問亞由：「剛才送出去的那個少年是你的……？」
「我的朋友。」亞由遲疑了一下，回答得很簡短。
小野點點頭，彈了一下手指：「他的癥狀有些麻煩，不過還是有希望的。」
這是在安慰她嗎？
亞由笑得真心許多：「謝謝醫生。」
小野也微笑起來，告別走了。
病房裡的幸村還沒有醒。亞由看了看時間，這才發現已經很晚了。再加上晚飯沒趕得及，她現在肚子實在餓得不行。
啊啊，咖喱飯怕是做夢了，難道回家煮泡麵？還是到哪個路邊小店去吃一碗拉麵呢？
其實拉麵很不錯的，還可以加上一片天婦羅……
亞由越幻想越覺得饑餓的滋味難以忍受，不由得站起身來，準備給真田他們打個招呼就回家，卻見仁王走到她面前，一臉蒼白地拉住她：「淺草，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對，」丸井抿著嘴跟在仁王身邊，沉著臉質問道：「你跟幸村交往的事情是假的吧？那一天給我們演了那樣一場戲，就是為了掩蓋幸村生病的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6
第三十七章：質問
丸井從來都像一個小孩子。
大大的眼睛，精緻可愛的面孔，舉止又高傲又孩子氣，加上一塊蛋糕就能收買的性格，從第一次見面起，亞由就小看了他。所以，當看到這個高傲的孩子繃緊了臉，用那樣悲哀憤怒的眼神質問她時，她無法開口，無法為自己辯解。
能說些什麼？
她是無辜的。
她只是順手幫了幸村一個忙。
她只是為了幫幸村保守秘密而已。
可是，當那麼慘痛的後果出現以後，原先毫無心理準備，甚至還高興地祝福了她的人必須面對，必須背負，而她卻可以躲在一旁事不關己。所有人都以為幸村的反常是因為戀愛，所有人都以為幸村幸福極了，所有人都被她的謊言騙住，然後，天崩地裂。
那一瞬間猝不及防的驚痛，亞由沒辦法否認說，這不是她的錯。
亞由的眼神匆匆滑過丸井，看向仁王的方向。銀色頭髮的欺詐師眼神淡漠，見她抬起頭來，立即移開視線。剛才他想問的，應該也是這個問題吧？
還有……亞由緩緩地轉頭，一雙雙曾經很熟悉的眼睛，此刻寫滿了複雜。憤怒的、隱忍的，還有那樣不喜不怒深不可測的，亞由茫然地想，不可原諒——這應該是他們共同的意思吧？
「是……騙人的？亞由姐姐跟哥哥……」
沉默的走廊裡，驀然聽到這樣驚愕的一句問話。小小個頭的彩夏撥開人群走到亞由面前，睜大了眼睛。
是了，這孩子好像說過很喜歡她呢。
「……對不起。」
對不起，騙了彩夏。
「那麼，那一天哥哥之所以會在保健室，是因為……？」彩夏的眼眶裡分明有淚水在轉。
亞由默默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
「你說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我們的心情？」丸井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亞由面前，將將遮住流淚的彩夏，「如果那一天沒有你騙人，我們早就可以發現幸村的身體不對勁，幸村也可以早點來醫院檢查，也不至於一直到他昏倒，我們才——」
「丸井！」
出聲喝止的人是真田。丸井不甘地住了口，扶著彩夏退到一邊，真田卻沒有上前說什麼，只是沉著臉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淡淡地說道：「幸村要住院觀察，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柳生，你送淺草回家。」
亞由愣了一下，本能地拒絕道：「還是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真田並沒有正眼看亞由，「柳生，淺草就拜託你了。我們走吧。」
即使這麼討厭她，還是會好好安排一切嗎？
真田是個好人。
亞由微微笑了笑，非但沒有愉快一些，反而覺得口中滿是苦澀的味道。
她一直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即便是跟純子討論的時候，也只是感到背負了另一個人的秘密，心情有些沉重。
怎麼能是錯的？
既然幸村不想被人發現，那她耍了個把戲瞞過別人也是無傷大雅的吧。
好像自己多了不起，多聰明，別人都是傻瓜。
直到親眼目睹這麼多關心幸村的人露出痛心的表情，親耳聽到當初被她騙過的人衝來責罵，她才知道自己的邏輯多麼不堪一擊。
丸井說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他們的心情，這有什麼錯？
她那套把戲不正是把他們當傻子耍？
亞由痛得蹲下身去——她算是幸村什麼人？又算是網球部什麼人？別人的事情，她有什麼資格介入？
愚蠢之極啊。
一隻白淨的手伸到她面前，體貼地停在她手臂上，正好支撐她慢慢起身站住。柳生微微俯身端詳了她一會兒，皺起眉頭說道：「你臉色不太好，肚子痛嗎？」
亞由搖了搖頭，忽然臉色一青，捂著嘴奔到垃圾桶旁邊嘔吐起來。從下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胃裡早空了，再扒著垃圾桶吐了半天後，亞由的臉色更加蒼白。柳生看得臉色一變，拉起亞由要帶她去看醫生。
亞由擺了擺手：「我沒事，只不過胃有點不舒服。」
柳生直視著亞由的眼睛，不說話。
「我說真的。」亞由一笑，正打算往醫院大堂走，柳生突然伸手拉住她：「我不放心。還是找醫生看一下吧。」
……沒聽說過柳生是這麼固執的人啊。
無論亞由願不願意，這個晚上都跟醫生打了一次交道。幸好那位中年大叔和藹地確認——真的沒什麼問題，也不是胃病，柳生終於放心。至於為什麼無緣無故地嘔吐，亞由淡淡地回頭看一眼那條走廊：「我不適應醫院的氣味嘛。」
柳生也回頭看了一眼，跟在亞由身後，認真地說了一句：「丸井的話，你不要太在意。」
「他說得很對。」
柳生看了她一眼：「保健室那一次，你們本來就是開玩笑的吧？其實如果不是幸村突發急病，你的玩笑開得再大也不會有人計較。」
「……嗯。」
「遺憾的是，幸村還是進醫院了。所以，你成了被遷怒的那一個，」柳生對著垂頭不語的亞由苦笑，「說得不好聽一點，我們是不知道該怪誰，只好怪你。很卑鄙吧？」
亞由自嘲地扯起嘴角，轉身走進大堂。正好彩夏站在大門口，跟一個氣度不俗的中年男子說著些什麼。良久，那男子摸了摸她的頭，牽起她的手出去了。
「那就是幸村的爸爸？」
幸村的母親微笑著走近她：「是的。」
亞由由衷地嘆了一聲：「很出色的人啊。」幸村有一種清冽如冷泉的氣質，即便微笑的時候也藏著一絲疏淡在眼底。從前還覺得疑惑，現今一看，全然是從父親處繼承而來。不過，幸好他父親長得還平常。
「對了伯母，這麼晚了，你不打算回去嗎？」
幸村太太看向病房的方向：「精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我打算在這裡守著他。」說完又低下頭喃喃自語：「精市小時候最怕一個人，每次都要抓著我的手才肯睡，直到彩夏出生才有了哥哥的的樣子。這一次病得這麼嚴重，我只怕他醒過來看見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會寂寞。」
幸村會寂寞嗎？
亞由與柳生都有些驚訝。幸村太太沒有發覺，自己溫柔看著的與其說是那已經長大的溫和淡定的少年，還不如說是十幾年前依戀母親的小小嬰兒。興許做母親的都是這樣吧，孩子無論長多大都還是自己掌心裡張著大眼咿呀學語的寶寶。
亞由想起從前也有那麼一個人，指著相冊興奮地跟她說——「寶寶你看，這是你學走路的樣子。好可愛吧？」
亞由臉紅：「什麼可愛不可愛，你不要老是把相冊翻出來嘛。」
「哎呀，真的很可愛。」那個人懶洋洋地趴在床墊上，笑得很得意，「小小的，嫩嫩的，我當時怕你穿鞋不舒服，特地找了這種軟鞋來穿。你看這塊草坪也是我清理過的唷，一塊石頭都找不到……」
心裡一酸，亞由連忙笑了一笑，向幸村伯母道別，快步向大門口走去。
第三十八章：人心
柳生托了托眼鏡，平靜地跟在亞由身後。亞由身上依舊穿著跟他身上一式樣的冬裝校服，薄薄的外套，短短的裙子，門一開北風呼嘯著卷進來，把她的頭髮吹得凌空飛舞，尤顯得臉色蒼白身材單薄。
窺探人心不是他的長處。尤其在安慰別人的時候，多半會被人敷衍一句「柳生真溫柔」，卻從來沒有說得別人解開心結的記錄，放在亞由這裡也沒有好運多少。如果是雅治在這裡，不消三言兩語，一定能把她哄得眉開眼笑。
何況雅治的目的跟丸井不一樣。
立海大網球部，每個人心思都不見得一樣。
真田和柳，是一年級就跟幸村一起成為正選的人，三個人的默契自然比其他人來得深厚。在亞由這件事中，他們基於幸村這個因素，毫無疑問會對亞由不滿，卻不會為難她。真田本身就不是為難女生的人，而柳習慣作旁觀者，以他的冷靜，只怕寧可責怪幸村也不會過多跟亞由計較。
雅治對幸村和亞由的關係並不顯得在意，剛才卻頭一個站出來，與其說他是想質問亞由，倒不如說是想保護她。只要他快一步把亞由帶走，事情就絕不會發展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傑克姑且不論性格善不善良，作為巴西人站在日本的隊伍裡，本身就有一種孤獨感，所以無論如何都會保持與別人一致。他不會特意站出來為亞由說話。
赤也率直又暴躁，哪怕生氣也不會氣很久，這個完全可以不管。
丸井之所以咄咄逼人，當然有跟幸村感情好這個原因，可是亞由一定沒有發現，丸井也很喜歡亞由，至少，很信任她。丸井是很分得清自己人和外人的，能夠讓亞由無知無覺地混在網球部的團體裡跟他們嬉笑打鬧，甚至還相信了她跟幸村那段鬼話，足以證明他相當不介意此人的親近。
還有一個幸村彩夏，大概也是最難解決的人。
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完全脫離了軌道，步入複雜無序難以收拾的階段。不過，柳生凝視著亞由的背影，跟他們這些人比起來，真正有心結的人應該是亞由吧。
真是沮喪。
前頭亞由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亞由拿起來剛按下接聽鍵，就聽見橫空而來的一聲大吼：「學姐你在哪裡？！」
亞由呆了一呆：「醫院門口。」
「醫院門口在哪裡？！」
問得好。她也是第一次來。
「……你該不會，又迷路了吧？」
那一頭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我本來只是想吃個拉麵……就……TOT」
真是丟臉死了。在一旁聽得很清楚的柳生嘴角已經抽搐了，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簡短地對亞由說：「問問他在哪裡吧。」
亞由點點頭，轉過身去：「你在哪兒？附近有什麼標誌建築沒？」
「有。拉麵館。」
「……去問那個拉麵館的老闆你在什麼地方！！！」亞由捂住臉，把手機遞給柳生。這個人對地理位置什麼的應該比她清楚一點。
果然，平平幾句話，柳生就領著亞由找到正圍著拉麵館暴走的赤也。瞥了流浪的臭小鬼一眼，柳生溫文爾雅地對亞由笑了一笑：「餓不餓？我們去吃拉麵吧。」
「嗯……」亞由有些猶豫地看了看赤也，該同學毫不見外地湊了上來歡快地舉手：「我也要我也要！」
柳生淡淡地問道：「你不是跟真田他們回去了嗎？」
小鬼頓時顧左右而言他，眼睛四處游移一陣，然後氣勢洶洶地對準了亞由：「我跟你是一個方向。」
「咦？」
赤也猛地抓了抓頭髮，又四處游移一陣：「待會兒一起走。」
再回到學校，新的一周已經開始。
第一堂課，教數學的老師笑呵呵地抱著一疊試卷進來，當場宣布：「今天我們來做個測驗。」
「欸——？可不可以不要？」全班有志一同地抱頭哀嚎。
「我說同學，做人就要識時務，」老師一邊鎮定地分發試卷，一邊諄諄教導，「你們以為期末考還有多久？能及格嗎？能平安升上三年級嗎？嘿嘿，沒及格的話可不要找我哭，我不負責補考。」
「老師你好狠~」全班人掐著指頭一算，果然，離寒假也不過十一天，更不用說期末考。雪乃拼命朝亞由使眼色，見人家不理又丟了個紙團過去。亞由嘆了一口氣，打開一看，除了一張苦兮兮的Q臉，也就是那個問題了：「給我劃範圍吧~」
亞由提筆在空隙處回答她：「我還沒整理，等幾天再說。」
這幾天在幸村的事情上費了太多心神，倒讓她忘了，期末最忙亂的時期已經來臨了。社團那邊有她掛名但是沒管事的音樂社，學生會有期末總結要做，班級裡給人猜題的勾當顯然還推拒不了。要全部處理總要花些時間的，其他的事情她就不管了。
……
不管不行。
音樂社的期末總結發言完成後，一幫女孩子蜂擁而上抓住亞由，七嘴八舌問：「亞由你是幸村的女朋友吧？」
「幸村的情況好像很糟糕呢。」
「亞由亞由快給我們說一說幸村到底怎麼回事。」
「……你們怎麼知道的？」這句問話相當沒有意義，可是亞由實在找不出別的話想說。
女孩子們理所當然地白了她一眼：「昨天，就是周日，你知道有多少女生去過醫院了嗎？所有人一個不剩地都被擋回來了，說是幸村誰也不見。亞由，拜託~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不想說。
那個病症的名字在喉嚨裡滾了幾道都開不了口。
亞由面無表情地回答她們：「總之……是很嚴重的病。至於說幸村不想見那些人……」記得柳生提起過，一周內是危險期。那麼，與其說他不想見，倒不如說他不能見吧。
也不知道他現在醒了沒有，還能不能正常活動。
平時最能岔開話題說笑話的人突然陷入沉默，圍在亞由身邊的女生頓時面面相覷，場面十分尷尬。亞由莞爾一笑：「幸村的八卦暫不討論。我要先說明一件事，明年就是國三，我打算專心學習，不能再擔任副社長一職。請各位有心的好好考慮一下，明年參加競選吧。」
一片拍桌子怒吼的聲音。
社長面無表情地拋出一句：「給我誠懇一點的解釋！」
「我給不出來，」亞由搖頭苦笑，「你知道我念立海是沒給學費的吧？以後的高中、大學，興許還有研究生，或者還有更遙遠的以後……難道我要一直以這個狀態生活下去？只要好好念書以特優生資格考上哪裡的學校然後混吃等死就好？」
「到現在我都還沒有想好將來要做什麼。所以，我希望用明年一年的時間好好想想，將來會在哪裡，還有，我該怎麼樣達成目標，」亞由微微一笑，「就是這樣。」
儘管從最高的地方跌了下來，幸村還是比她好。她從來沒有過一定要做什麼的想法，而幸村，早就達成了他的夢想，甚至還一步一步地讓夢想更加完美。
從表面上看，她還擁有許多東西。所以，她很怕如果有一天，上帝抽風把許給她的東西收回，她就會摔得比幸村更慘烈，永遠永遠無法爬起來。
「那麼，你的意思是……」從社長到部員，所有人的嘴角都在抽搐，「你已經在考慮學好新娘課程將來跟幸村結婚生小孩這麼長遠的問題啦？」
第三十九章：妹妹
借期末考的光，立海大圍墻外的冷飲店這幾天坐了許多交頭接耳討論功課的學生。難得這一天天氣晴好，上了些年紀的老闆眯著眼睛懶洋洋地坐在櫃檯後，有人點飲料就站起身來慢吞吞地調一杯，雖說效率不高，也沒什麼人抱怨。
門口的風鈴叮鈴一響，進來的人疑惑地偏過頭感嘆一句：「大冬天居然還能看見風鈴啊。」言語中帶著微微的笑意，讓人一聽就生出好感。
「老闆有些怪趣味。」她身後的女生乾脆利落地下了結論，走到櫃檯前掏出錢包，「亞由，喝什麼？」
「牛奶。」亞由一邊漫不經心地敲著櫃檯，一邊四下張望。店內多半都是學生情侶兩兩相對，還有幾個男生坐在沙發那邊談笑風生。亞由的視線掠過幾張空位，停在兩個正低頭說話的小女孩身上。其中身材嬌小的一個，藍色齊耳的頭髮，一邊哽咽一邊抹著眼淚，正是彩夏。
大概還是為了她哥哥的事情難過吧？
亞由默默地凝視著她，不料彩夏忽然抬起頭來，正好對上她的視線。亞由張開嘴正想說些什麼，彩夏眼圈一紅，咬了咬脣，拉著她身邊那個女孩起身走來，經過她身邊時低下頭去腳步加快，柔軟的頭髮在空中微微揚起，卻透著一股決絕的味道。
玻璃門打開又關上，門上的風鈴輕輕一蕩，叮鈴作聲。
亞由佇立原地注視著彩夏的背影，抬到一半的手覆又收回。
剛才，本來是想摸摸她的頭的。
純子端著兩杯牛奶走了過來，淡淡地問道：「是以前經常跟著你的那個小女生？」
亞由點了點頭：「幸村的妹妹。」
純子不解地皺了一下眉，尋了張空桌坐下，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亞由也找出幾本書來，對照著筆記劃出重點。期末考麻煩的地方就是題目範圍比較大，平白增加工作量；不過好處也有，
為了不影響學生心情，期末的考卷往往出得淺易，對亞由這種人來說不需要太多復習。
「奇怪，那個小女生怎麼還在外面？」
「什麼？」驀然聽到這麼一句，亞由先本能地反問了一下，而後終於從考題的汪洋中掙脫出來，看了看窗外。遠遠的一棵梧桐樹下分明露出半截身子，藍色的頭髮，果然像彩夏。
亞由推門走了過去，小女孩正坐在樹下兩手抱膝，雙眼茫然地看著天際。
「怎麼了，彩夏？」
彩夏迷惑地轉過頭，看著亞由站在面前。
跟每一次她不開心的時候一樣的問話，臉上是跟從前一樣的微笑，姿態也跟從前一樣，溫和，並且自信。
面前這個除了家人外她最重視的人。
從很久以前就尊敬的人。
對她很親切的人。
很真誠地說喜歡她的人。
耐心地教導她為人處世的人。
最終卻欺騙她，看著她像傻瓜一樣高興，自己躲在一旁看笑話的人。
「哥哥已經醒了。」
亞由眼睛亮了一下，臉上也有了些由衷的喜色。
「媽媽叫我專心學習，可是我忍不住，昨天偷偷去醫院看了一下，正好看見……」彩夏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膝頭的書包上，「看見哥哥躺在病床上，一直呆呆地看他自己的手。他現在連把筷子拿起來都做不到，每一次伸手都會偏過去。我就看著他伸手，拿錯方向；又伸手，又拿錯方向……就連全國大賽，哥哥都沒露出過那麼艱難的表情啊……」
亞由想像著當時的情景，不由得黯然。
「亞由姐姐，我一直、一直很喜歡你，即便你騙我，我雖然有些難過，卻還是喜歡你。可是，昨天看著哥哥那麼艱難的樣子，我就在想，為什麼你是騙我的？為什麼你不是哥哥的女朋友？為什麼我們都在為哥哥擔心的時候你卻可以撇開不管？為什麼哥哥那麼孤獨的時候你卻可以理所當然地走掉？」
「我真的很討厭一個說著「我跟幸村沒關係」的人，」彩夏舉起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姐姐，那些話為什麼是騙我的？為什麼你不是哥哥的女朋友？」
原來是這樣的。
亞由摸著心口，一時間竟然無法分辨出到底是這裡究竟釋然多一些還是傷感多一些。從幾個月前在公交車上重逢，這個小女孩就一直跟在她身後，仰慕她，追隨她，亞由自己也在暗自疑惑，什麼時候自己居然有了這麼大的魅力。可是，不是不歡喜的。
這孩子很有教養，純真善良聰慧明朗，身邊盡是一些出色的人物，卻偏偏喜歡她親近她，彷彿她是多麼了不起的人。常常看著她的笑容，亞由會禁不住想問一句——我有什麼好？彩夏到底喜歡我什麼呢？
可是不管怎麼說，多好啊，被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喜歡著。
就這樣一直端著好學姐的架子在那裡，習慣了彩夏一見到她就害羞的微笑，習慣了她眼神亮晶晶地叫學姐，習慣了她的仰望，卻沒料到在聽到她說「我還是喜歡你」的這一刻，心中酸澀得不行。
彩夏，原來，我為這一刻忐忑不安了那麼久。
「吶，亞由，這世上最容易得到，也最容易失去的東西，是信任。以前有人說過，嬰兒誕生後的第一聲啼哭，是他意識到自己失去了最溫暖安全的保護，從此要孤單一個人面對人生。所以你看，要得到一個人的信任多麼容易，只要在他孤單脆弱的時刻陪在他身邊，你就會走進他心裡。」
「同樣的，想要傷害那個人，讓他從此不會再信任你，也很容易：在他遭遇困境的時刻從他身邊走開，讓他意識到他永遠是孤單一個人，連很親近的人也不喜歡他要離開他。曾經享受過可以相信一個人的溫暖，一旦失去這種溫暖，必然心寒得生怕接近火光。所以，」當時，那個人放下手中的相機，微微一笑，「你既不要讓自己被這種心懷叵測的人糾纏，也不要在別人的生命中扮演這樣的角色。人心實在經不起遊戲。」
那麼說來，她在彩夏的生命當中扮演的，正是一個背叛者的角色吧？
卻被原諒了。
這小女孩並不記恨她，只是傷感著，她沒有站到自己身邊。
彩夏呵——
亞由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把淚流滿面的彩夏重重抱住，喃喃地說道：「我沒有撇下不管啊彩夏，我……一直很擔心……很擔心很擔心……」
彩夏略微不安地動了動，終於放鬆下來，緊緊抱著她哽咽著。
兩個人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純子從店中走了出來，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你們這模樣，是失散多年的姐妹重逢嗎？」
彩夏這才不好意思地鬆開手，擦去臉上的淚痕。
「對了，」亞由朝純子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什麼，詫異地問彩夏，「你怎麼會到這裡坐著？不是應該回家嗎？」
彩夏低下頭：「哥哥現在這個樣子，我媽媽一直在醫院守著他，爸爸公司裡的事情又太複雜，我現在就算回去家裡也沒人的……」
想來她父母現在的確也沒什麼心思照料她。亞由不由得惻然，想了想問道：「要不要到我家去？正好給你復習課本。」
彩夏還沒點頭，純子已經一針見血地否決了這個提議：「我個人認為，幸村學妹不適合跟著你吃沒有咖喱的咖喱飯。」
亞由淚奔。
純子溫和地看著彩夏：「正好網球部那幾個人今晚都在我家準備考試，你乾脆跟我回去吧，我家客房還是有的。」
「學姐的家……？」彩夏猶豫著，怯生生地望著亞由。
亞由補充：「純子真正的家在東京，因為到神奈川來念書，所以住在她表哥——也就是真田家裡。你可以放心跟她去，她家飯菜做得不錯。」
彩夏半信半疑地點頭：「哦……」
「那，我回去了。彩夏，再見啊。」亞由摸摸彩夏的頭，又朝純子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純子保持著柔和的表情看著亞由上車離去，而後一點一點斂起臉上的笑意，沉聲說道：「出來！」
彩夏一愣，而後看見兩個人從她們身後一台車的陰影中站了出來。一個人彩夏認得出，正是剛才在冷飲店陪了她一會兒然後說家就在附近準備回去的同伴，另一個女孩長長的卷髮精緻的五官，正一臉高傲地瞪著她們，更準確地說，是瞪著純子。
純子淡淡地看了她胸前的名字一眼：「二年C班的上野明日菜，聽說一向很仰慕幸村。怎麼，最近對跟蹤狂有興趣？」
那女孩氣得渾身發抖：「請注意你的措辭，冷泉院！我不管你認為我在幹什麼，我只不過是見幸村學妹心情不好，本來想過來看一看，卻不小心聽到了她跟淺草之間的對話而已。」
「而已？」純子挑了挑眉，「然後呢？你對她們之間的對話有什麼感想？」
上野明日菜一時語塞。
什麼「為什麼不是哥哥的女朋友」，什麼「為什麼可以撇開不管」，這一切表明了什麼，難道還用說嗎？她剛才聽得憤怒到極點，實在很想跳出來拉出淺草亞由大罵她一頓，卻被身邊的妹妹死死抓住，說決不能讓彩夏發現她找了姐姐出來偷聽。
忍到現在，淺草亞由已經走了，冷泉院純子擺明了「你就是個陰險小人我才懶得理你」，她那一肚子火硬生生被凍住，僵得動彈不得。
真該死！
彩夏詫異地看著那女孩瞪了冷泉院學姐好幾眼之後，不甘地離去。自己那位同伴尷尬地向她笑了一笑，也跟著走了。
「那位學姐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純子平靜地注視著她們的背影，「也不會有什麼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6
第四十章：心結
真田家的車不一會兒就出現在街角。彩夏束手束腳地隨純子坐在後排，一雙手交握著放在膝上，臉上不由自主地帶出些緊張不安。司機從照後鏡裡看了她一眼，體貼地找出一首小提琴曲放了起來，舒緩流暢的旋律總算消弭了車廂內過分安靜的氣氛。彩夏定下神來，抬起眼偷偷望著純子。
跟亞由不同，純子是那種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被人一眼認出來的女孩子。不說容貌，不說才華，不說頭腦，不說教養，單只是方才在樹下淡淡幾句交談，純子蹙著眉端然而立，身姿挺拔如白樺，冰雪之姿凜然氣度，映襯得誰都成了背景。那樣一幅畫面，彩夏閉上眼睛都覺得太過深刻，怎麼也無法忘記。
就這樣一路沉默著到了真田家。一個女傭迎上來殷勤地接過兩人手中的書包。純子平靜地吩咐給幸村學妹整理一間客房，就率先走進了院子。
大大的日式庭院中並沒有燈火。幾叢竹子在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音，不知哪個角落裡一股細細的水靜靜地流動著。純子轉過池塘，突然發現身後輕輕的腳步聲不見了，轉過身去，果然，彩夏一臉凝重地站在院中央，不肯稍動。
「怎麼了？」
彩夏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
「學姐找我來，其實是有事吧？」
誰說這小女孩太單純的？
純子眼中有了一些笑意，偏過頭望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大宅。
「你放心好了，我並沒有要你為我做什麼。再說，亞由實在不適合照顧人，這也是實情。所以，你不用這麼介意，跟我走吧。」
並沒有要求做什麼……嗎？
彩夏半信半疑跟著她脫下鞋子走進門內。房間裡放置著好幾個地爐，如純子先前所說，網球部除了柳，其他的成員都在這裡守著地爐看書做題。間或有人想不出答案抓著頭髮大叫，立刻就被比較有話語權的真田或是柳生鎮壓。
當然，這種沒品格又屢教不改的人，沒有別人，就是海帶同學。
傑克也一樣覺得日語棘手，可是人家忠厚，絕對安安靜靜地趴在桌上寫平假名片假名；仁王玩著小辮子，一支筆在指間轉得熱鬧，不過人家的學習問題不算特別大；丸井皺著眉頭看試卷，越看越煩悶，一轉頭看見純子，滿腔鬱悶立即消散。
「小純~」丸井笑呵呵地招手，「今天我可以到你家吃飯~」
純子面色平淡地點了點頭，拉著彩夏在真田身邊坐下，順便對有些驚訝的網球部成員們解釋道：「幸村學妹也是來補習的。」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今晚在這裡留宿。」
不需要什麼更詳盡的解釋，屋內的男生們表情立即沉重起來。彩夏乖乖地打過招呼，然後在一旁安靜地背書。純子說過幾句歡迎辭，就略過丸井，拉開木門跟真田的母親打招呼去了。
小海帶低下頭繼續苦幹，無奈英語這種東西不是你硬背就能啃得下的。在被真田喝斥了第五聲以後，海帶同學終於暴走：「為什麼我非得在這裡跟你們補基礎啊？！為什麼我非得聽你們的話背課文啊？！我要作弊我要作弊我要作弊弊弊弊——」
後面那個拖長了音的「弊弊弊弊——」效果是真田鐵拳揮出來的。
仁王一手支著頭，似笑非笑的模樣非常迷人：「作弊？你給我推薦個方法看看？」
真田在一邊警告：「仁王——」
「TAT淺草學姐可以猜題……」小海帶悲憤地從地上爬起來，「我要找她作弊TOT……」
「你、再、給、我、說、一、次、看、看？！」
一字一句，極其憤怒的語氣。真田、柳生、仁王、傑克、彩夏，所有人循聲望去，正看見丸井眼睛發紅，慢慢地走到小海帶面前，一臉怒火逼得小海帶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丸井全不理會，順勢前進一步揪住他領口：「給我聽清楚切原赤也，絕對、絕對不要在我面前提淺草亞由這個名字！不管柳生你們怎麼想，我永遠也不會原諒這個女人！」丸井咬著牙，回頭望著仁王他們的方向，冷冷一笑：「如果不是她插了一腳，幸村的病興許我們早就發現了吧？如果不是她突然跑出來說她是幸村的女朋友，我們也不至於會這麼大意吧？說什麼不是她的錯，說什麼她也是無辜的，說什麼她也沒想到後果這麼嚴重……是，我也承認最開始想瞞著我們的就是幸村本人。但，沒有人要她管閒事吧？幸村想瞞著我們是幸村的事情，我們關心幸村也是我們的事情，跟她有什麼關係？憑什麼這個女人推波助瀾把我們騙得死去活來還可以說自己無辜？
「這種女人，最好從世界上消失！」
一時間，屋內靜寂如死。
丸井話一出口就知道惹禍了，有些心虛地左右看了看，卻又不好收回去，索性破罐子破摔在地上站直，揚起下巴挑釁地盯著其他人。
「丸井……前輩……」彩夏氣得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正要起身發作，卻被一隻手臂攔下，轉頭一看，真田和傑克神色中已經帶著怒氣，仁王眉一揚眼神銳利如劍一般射向丸井，更不用說攔住她的柳生，臉色簡直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丸井，想要讓一個人從世界上消失，實在非常簡單，」柳生托了托眼鏡，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丸井，「茶杯裡下點毒藥，沒人的地方捅把刀子，把人打昏了扔到海上漂流，或者到高樓上把人往下一推，這個人絕對就不會在你眼前出現了。」
丸井的眼珠不自然地閃了一下。
「當然，如果你嫌這些看起來不夠刺激，也可以製造一起車禍把人像螞蟻一樣碾死，另外，找人綁架了好好玩一玩然後撕票也是好方法。怎麼樣？試一試？我不介意給你提供理論指導，說實話，我一向喜歡研究偵探小說。」
柳生的聲音極輕極緩，眼睛眯著，彷彿當真在誘惑別人試驗一下殺人方法。丸井吞了吞口水，不敢說話。
赤也本來還一臉茫然地聽著，到柳生說到車禍時，眼睛已經漸漸睜大，等到柳生說完，突然在下面接了一句：「我覺得車禍不錯。」
真田立刻沉下臉想把他扔出去。
赤也補充道：「學姐的媽媽就是這麼死的。」
所有人震驚的目光「唰」地投到他身上。
赤也低下頭整理衣領，看不清臉上的表情：「我也是聽我媽媽說的。本來住在我家附近的是淺草奶奶，也就是學姐的外婆。前年冬天，淺草奶奶過世了，她跟她媽媽回國舉行過葬禮就沒有再回去，一直住在淺草家那棟老宅裡。結果，還沒有住到幾個月，就出了淺草伯母那件事故。我們也不知道詳細經過，只知道當時她們母女一起駕車出去，卻被別人的大卡車撞了，送到醫院的時候，淺草伯母已經搶救不過來，而亞由學姐因為一直被她護在懷裡，竟然只受了一點輕傷。」
幾個人的眼睛已經閉起來，房間內誰也沒有說話，有人深吸了一口氣，也有人屏住了呼吸。
赤也繼續說道：「那是去年春天開學沒多久的事了。學姐……消沉了很久，後來才恢復過來。因為沒什麼經濟來源，還特地去考了免學費的特優生。」頓了頓，赤也深深地看了丸井一眼，平常意氣風發囂張狂妄的表情在這一刻都化為淡淡的悲哀：「我只是想說，學姐並沒有別的親人了，如果真的像前輩說的那樣從世界上消失，大概也不會有多少人記得她，為她傷心，很多年後還能想起她。雖然前輩可能不贊同，但是我覺得，對學姐來說，光是好好活下去就已經是很艱難的事。你說希望她從世上消失……」
——實在是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
第四十一章：安然
在真田家的客人們談起亞由心情沉重的時候，那個被談論的人正歪在床上，邊打呵欠邊翻著手裡一本雜誌。屋子外北風呼嘯著搖動窗戶，聽的人一陣一陣牙齒發冷。亞由縮了縮肩膀，把薄毛毯一展裹在身上，就那樣包得蠶寶寶一般窩在床上不動了。
神奈川縣接近海邊，冬天氣溫比起北邊的城市來已經算是溫暖很多，即便是這樣，看這幾天的天氣，也快見著一場大雪了。
雪，Yuki，語調愉悅地上揚，而後清脆地結尾，可以想見日本人是如何欣喜地發出「雪」的讀音。可是，一夜間紛紛揚揚覆蓋大地的是雪，轉瞬消逝清冷寂寥的也是雪。
Yukimura，是幸村。
亞由捂住雙眼。
怎麼還是會想起他？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太完美的人連天都會嫉妒，所以說在遇到挫折的時候千萬記得這一定是老天看自己過得太好一時不爽降下點災禍警告警告……
好吧，苦中作樂自欺欺人是亞由的長處，卻不見得幸村也擅長幹這個。到這種時候，任何親人外人能起的作用都有限，真正的結果如何端看個人。幸村那樣的人，不用說自小聰慧才華出眾，性情溫和品行優越，一路順風順水到了國中，登得實在太高，一旦從雲端上摔下來，他的意志會有多頑強呢？
沉思的時候，電話鈴響了。亞由百般不願意地伸長手撈起電話，又忙不迭地縮回被窩裡。
「你好，這裡是淺草家。」
電話裡傳來幸村輕柔的問候，他說：「是淺草嗎？晚上好。」
亞由一陣怔愣，驀然覺得時間流轉，彷彿是早上慢悠悠踱進校園，這個人在身後道一聲早安；或者是她在秋天的草坡上曬太陽，這個人過來問候一聲中午好，斷斷不應該在這麼冷的夜裡，一個剛剛脫離危險期的病人從醫院裡給她打電話，問候得如此安然。
「幸……村？」
這麼遲疑的語氣，幸村聽得清清楚楚，脣一彎，語句中也流露出溫煦的笑意：「嗯，是我。」
亞由握著電話，百般說辭不知道從哪裡總結起，只好笨拙地問他：「你現在怎麼樣了？身體感覺如何？」
幸村簡簡單單地一句帶過：「不用擔心，已經好很多了。」語氣轉而鄭重起來：「淺草，那天的事，我聽說了。謝謝你趕來醫院看我，還有，對不起。」
他在那頭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
果然還是說到了這個話題。
幸村隱瞞病情和自己撒謊，其實是兩件事情。亞由很認真地想過這其中各人的立場。幸村的立場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病得這麼嚴重，而又不想讓隊友擔心。她的立場……其實她並沒有真正的立場可言，只當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從沒有過壞心，也沒有惡劣行徑，連最後的結果都是命運寫好，非他與她能夠改變的。唯一的錯處，是傷害了別人。所以，她道歉，對被傷害的那些人。
不過，她再如何，也不至於把問題都推到這個人身上就是了。
「怎麼會？這不能算你的錯啊。」
幸村苦笑：「我知道文太他們對你說了什麼。其實那些話本來是應該說給我聽的，真抱歉，連累到你。我會盡快解決這件事的。」
「解決？」亞由嘴角一抽，「不要怪我打擊你，同學，一提起這件事，你絕對會挨揍的。」
氣氛開始輕鬆起來。
幸村在那一頭低低地笑出聲：「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咦？
雪乃的八卦播報不合時宜地被亞由從腦中搜索出來：「網球部真田同學的奧義——懲戒之拳，據說受害者多達八十三位……啊，你說為什麼是八十三，因為也包括了上一屆畢業的網球部前輩嘛。據說唯一逃脫制裁的只有部長幸村同學吶~」
亞由迅速地轉換了話題：「幸村同學，期末考你要參加不？」
「不參加是不行的吧？」幸村微笑著，「幸好到這時候才住院，否則肯定要請很多假。我可不想留級啊。」
也就是說，他自己也明白，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離不開醫院了吧？
居然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笑，好本事。
亞由皺了皺眉，掙扎良久，還是問了出來：「我能不能去看你？」
早就知道醫院那邊拒絕訪客了。學校裡許多人因為擔心幸村一趟一趟地往醫院跑，次次吃了閉門羹，回來卻一點也不抱怨，只是紅著眼睛發呆。誰都明白幸村的病情真的嚴重，自顧都不暇，哪來的空閒理會他們。再者……
換做亞由是幸村，這時候也是誰都不見的。
所以，亞由這一開口，心裡也沒有抱什麼希望，只當自己關心幾句罷了。
幸村聽了卻先怔了一怔，而後莞爾：「當然可以。你有空就過來吧。」
當然可以。
他回答得這麼順理成章。
亞由掛了電話，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電話鈴又響了。亞由輕咳一聲，收斂起臉上的表情，平靜地拎起電話問道：「怎麼了？還有什麼事？」
對方愣了一愣，過了一會兒，一個清冷的聲音迷惑地問她：「亞由？」
是純子。
「啊，抱歉。你怎麼會打電話來？」亞由有些不好意思。
純子語氣平淡：「我有事要問你。」
不知怎麼的，那一頭的氣氛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對。亞由下意識地坐直身子，靠在床頭：「你問。」
「你跟幸村的保健室告白是怎麼回事？」
倒沒有想到她現在才問。
亞由想了想，卻始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訴苦嗎？好像無苦可訴。
報喜嗎？
可是最後她的結局相當不怎麼地。
亞由琢磨良久，只好自嘲地給出了一個荒誕的答案：「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幸村同學落難保健室，淺草同學見色起意趁人之危霸王硬上弓用卑鄙無恥的威脅手段搶占了幸村女朋友的名分……這答案還行吧？」
純子不置可否。
又問：「關於丸井，你打算怎樣解決？」
這個問題很大。
亞由愁眉苦臉：「既然是我錯了，當然我道歉。」
「然後呢？」
亞由又在心裡揣摩良久，最後橫下一條心，奸笑一聲：「好像是你說過，有些事情不是道歉可以解決的。據我分析，丸井同學之所以堅決不肯接受我的歉意，必然是因為他對我的印象出現了問題。也就是說，是我們之間的友誼出現了裂痕。所以，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裂痕，我深刻地認為我應該用各種方法跟他培養培養感情，重新建立堅固的友情。你覺得怎麼樣？」
純子大小姐淡定地說了一聲好，掛了電話。
這這這不是胡謅的麼？
亞由摟著被子目瞪口呆。
真田家裡，純子握著電話站在房間門口，看著一屋子沉默的少年和少女，眼神分外凜冽地盯著丸井說道：「亞由的解釋你聽見了吧？」
丸井不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這位同桌在赤也感嘆完後就沉著臉出現在門口，滿眼寒霜地掃了他們幾眼後開始給淺草打電話，而後拿著淺草那種明顯胡扯的答案找他們麻煩。在這時候辯解，純屬找死。
只見純子自顧自冷笑：「見色起意趁人之危？我只問一句，幸村精市這個人，亞由到底能圖他什麼？她又能圖你們什麼？文太，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你剛剛罵得這麼理直氣壯說亞由騙了你們，很好，告訴我，她占了你們什麼便宜？你總不能說是幸村女朋友的那個頭銜吧？」
「那……騙得我們都信了她……」丸井低著頭，依然不是很服氣。
「騙你們相信了幸村沒事？」純子有些不耐煩地撇開頭，「隱瞞你們的人是幸村，那就去找幸村的麻煩吧。至於亞由，說實話，這傢伙一向太懶，個性也很不積極，我當年花了那麼多時間才把她拉到學生會，實在不願意看見網球部跟我挖墻腳。」
好像……有點偏題。
丸井正迷迷糊糊地思考著，純子忽然走到他面前：「文太，亞由說的最後一段話你聽見了吧？」
關於「重新建立堅固友情」的那一段？
丸井滿臉混沌地點頭。
純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夾雜著讚賞、同情以及奸詐等等複雜成分的笑容：「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道歉解決，這是我說的，看來你也是這樣認為。既然如此，我們就用別的方法解決你和亞由之間的矛盾，如何？」
丸井打了個寒戰，拼命搖頭。
純子微微一笑：「看來你也同意。好吧，離吃飯還有半個小時，我們正好詳細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說完，純子向其他人點頭招呼了一下，就拖著丸井的後衣領朝道場方向去了。
第四十二章：積雪
第二天早上，在課本和各種練習題折磨下忙得吐血的學生們愕然發現，無論是學生會正副會長還是網球部幾位風雲人物，都是一臉憔悴兩眼血絲地出現在教室裡。人人都好奇，但是有的人氣場太過強大完全不適合八卦，比如真田家的表兄妹；有的人一問就板起臉生悶氣，比如丸井；有的人還沒靠近就聽到他在那邊怨念「啊啊啊惡魔明明說好只教訓學長一個人的為什麼還要說時間很多你們也來鍛煉鍛煉惡魔絕對是惡魔」，這個人是海帶；有的人端一張溫文爾雅的臉就應付了所有八卦人員，這是柳生；也有的人笑得神秘兮兮一看見問話的人就湊近，信口編造N個版本的校園怪談，這位同學自然是仁王。
一路走，一路打發了好幾個無聊的八卦團，仁王轉頭就看見冷飲店內的一張桌子旁邊，亞由側身坐著，手裡拿著一張紙，正低頭跟彩夏說著什麼。桌上散亂放著書本紙頁並兩杯飲料，亞由一手枕在書上，眼神專注笑容清淺，跟昨夜赤也說過的那個可憐的孤兒彷彿不是一個人。
「這是什麼東西？」
亞由聞聲抬起頭來，仁王正站在她身後，順手接過她手中的考試範圍看了看，只一眼就目瞪口呆：「這是……考題？」
彩夏粲然一笑：「亞由姐姐給我做的復習資料。」
「考題範圍加公式定理加例題，這是……作弊，徹徹底底的作弊啊……」
仁王目瞪口呆一陣，一把抓住亞由，義憤填膺：「淺草你這是不對的！為什麼只有幸村妹妹有就是不給我？」
「因為……二年級的我還沒整理……仁王你放開我……」亞由把狐狸爪子挪開，擠在彩夏身邊坐好，鄙視地看著仁王，「你最低的一科也有七十幾分，還敢跟我要復習資料？」
仁王同學摸了摸自己那撮白毛，笑得賊兮兮：「老師說的，學無止境哈哈。」
亞由汗，鄙視無極限。
不過靜下心來一想，確實應該早點把筆記和可能的考題整理出來。即便自己並不需要，雪乃她們也早就在討了。何況，還有一個人，想來這幾天他實在沒什麼心情和精力去覆習功課，能幫到一點是一點。
只是有一個問題不明白。
「彩夏，你哥哥的情況是不是好轉了很多？」
彩夏歪著頭想了想：「大概有一點吧。我爸爸媽媽回家的時候提到過，哥哥的病情已經在用藥物控制了。醫生好像說過，這種雖然是保守的療法，但對哥哥的病也是很有效的哦。聽說順利的話，哥哥聖誕節就可以出院了呢。」
仁王沒有說話，沒有反駁，亞由也沒有。
彩夏的說法，總讓人覺得不那麼可靠。按照一般的道理來說，亞由一聽到所謂的保守療法就本能地覺得有點問題，似乎很難完全信任。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亞由對醫院的本能牴觸。可是彩夏話裡的希冀，同樣也是亞由、仁王對幸村的衷心祝福。
希望他健康平安。
希望他順利地告別醫院。
希望還可以在學校看見他照以前一樣打網球。
也希望他永遠不會失去喜歡的一切，包括網球，包括其它。
也許真能被彩夏說中，幸村很快可以回來。
至少聽昨晚幸村的口氣，應該不是強顏歡笑。亞由擔心的，只是這個。
三個人又說笑了幾句，仁王還特地請兩個女生喝了杯熱熱的牛奶，這才安心地離開。彩夏咬著脣奮勇撲入無邊學海中，亞由則兩手捧著杯子權當暖手，正愜意著，冷不防一抬頭對上一人的目光，頗不以為然的模樣，略帶著些輕視，從她臉上一瞥而過。
什麼時候得罪人了嗎？
亞由疑惑地看著那人。很好看的女孩子。雖然純子一直不樂意以學生會名義舉辦類似於校花選舉校草選舉之類的活動，私底下立海大的學生們卻早排出了美人榜。眼前這位，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好像就是排名第三的美人。
美人第三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後，立即轉回去跟同伴的女孩子說話。一手拿著勺子在咖啡杯裡緩緩攪動，姿態很是優美。彩夏也抬起頭來，順著她的視線細細打量了一會兒，驚呼道：「原來是那位學姐！」
亞由莫名其妙：「哪位學姐？」
「嗯……就是……她的名字好像是……」彩夏努力回憶著，「忘記了。不過，昨天傍晚她聽了我們的談話唷。」
亞由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難怪那位美人第三看她的眼神這麼不屑，原來是為幸村抱不平來的。
彩夏笑得純真無邪：「不過後來她就被冷泉院學姐抓住了~」
嗯嗯。
確實純子比較強。
亞由一邊聽一邊仔細地看了美人第三一眼。那位姑娘顯然也意識到她們在說偷聽的事，狠狠瞪了回來，卻終究不敵彩夏笑嘻嘻的一張臉，不怎麼自在地起身結賬去了。
「我覺得冷泉院學姐好厲害啊……姐姐，為什麼這位學姐有些怕她似的？」彩夏放下筆，端著牛奶杯小口小口地啜著。
亞由想起那時候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來：「有很多原因啊。比如說，當年評選立海大美人……」
不知怎麼的，向來不多給人一個表情的純子，在當上學生會會長後人氣急速上升，居然被稱為最有魅力的女生，一舉登上美人榜第二的寶座。
只能說，立海大的受虐狂遠比想像中多吧。
可是，對美人第三這樣高傲的人來說，學習成績夠好，手腕夠好，威望夠好，人氣居然也這麼好，這莫名壓了她一頭的純子，可想而知她會怎樣微妙地忌憚著。
這世上許多人會在陌生人面前惡形惡狀，也會在真心親近的人面前展露真性情，唯獨在對手的面前一定會挺起胸膛，唯恐有一絲示弱的地方。這位美人在最不優雅的那一刻被純子抓住，心裡的懊惱和怨氣可想而知。
頭髮花白的醫師上島在這家金井綜合醫院已經服務多年。這個週末正好輪到他值夜班，雖然很想到外面的居酒屋喝點清酒去去寒氣，但這麼冷的時候可不敢走開，一旦病人臨時出了點什麼事情，醫師的責任可是很大的。
忍著忍著也就到了凌晨。上島穿好外套，挨個病房巡查著。通常室內都有暖氣，但醫院就是這樣的氣氛，想讓人覺得暖和點都難。走廊裡沒什麼人，只能聽見皮鞋踩在瓷磚地板上的聲音，靜得有些怕人。身邊的護士小姐也不說話，只輕輕地走在他身後。
推開一扇門，上周才住院的那個男孩子坐在床上很有禮貌地微笑著：「醫生。」
上島也不由得給予友善的回應：「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幸村？」
「啊，今天有些事情……」幸村笑容淺淺，一直蒼白的臉也多了一絲血色。
上島身後的護士也笑著湊了一句：「週末啊，朋友們都可以來醫院探望了。不過你也不用起得這麼早啊。」
「不知怎麼的就睡不著了，」幸村隨口回答著，小心地下床，走到窗前拉開簾子，「啊，下雪了。」
外面大片大片的雪紛紛揚揚飄著。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高樓各戶人家的窗下還結著細細幾根冰凌。院子裡的花木被約莫兩指深的雪壓著，襯得那花瓣顏色愈加慘淡，卻也顯得那青松尤其蒼翠。
年老的醫生站在窗前感嘆了一句：「難怪這麼冷，好多年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
「這樣啊……」
蒼藍色頭髮的少年凝視著院子裡的積雪，脣角噙著一抹笑意，真心，且愉悅。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37
第四十三章：筆記
中午過後，大雪這才漸漸停了。從窗子裡探頭出去，小孩子們穿得圓滾滾在雪地上追逐遊戲，年老的醫生吆喝著，指揮幾個年輕的後輩快些把雪掃到道路兩旁，幸村靜靜地看著，只覺得心中一片安寧。
待到中午休息時間結束，醫師們回去工作了。幾家大人出現在樓下，怒容一擺，一夥小鬼頓時嚇得四散，逃竄一番後還是被自家父母抓回病房訓話了。幸村正看得有趣，卻聽到身後有人推門進來，一轉身就見老醫師雙手抱臂衝著他露出一個異常猙獰的笑容：「幸村同學，我應該警告過你不要吹太多風。」
幸村大窘。
上島醫師以異常強硬的姿態指示幸村關好窗戶老實坐回床上，這才滿意地離開。卻不料他剛關上門，幸村就聽見窗子玻璃上傳來「篤篤」幾聲。拉開窗戶，只見一隻綠毛大鸚鵡很端莊地停在窗台上，見到他之後跳了幾跳，落到他手腕上，莊嚴地朝他伸出一條腿。那腿上用細細的絲線綁著一張紙條。幸村拆下來一看，內容如下：
幸村，今早去你家，卻在半路上遇見了這隻離家出走的鸚鵡，它裝作不認得我，害我抓得非常費力。我深刻地認為，冬天天寒，宜於進補，鸚鵡湯很不錯。你覺得呢？
幸村收起紙條，去瞧那隻鸚鵡。
鸚鵡也很無辜地瞅著他。
「居然會送信了……」幸村喃喃，抬手摸了摸鸚鵡那身綠毛，揀了支筆唰唰地寫下答覆：
進補是不錯，可惜我家這隻鸚鵡皮粗肉老，很難煮熟。淺草，你還是放棄吧。
又原樣綁回去，捧起鸚鵡朝外一扔，那鸚鵡驚慌失措，努力扇動翅膀保持住了平衡，回過頭來淚汪汪地看了他一眼，這才飛出圍墻去。片刻又飛回來，紙條上寫著四個大字：「遺憾之至。」幾個字拖得老長，看起來是真的很遺憾。
幸村搖搖頭，笑著嘆了一口氣。鸚鵡蹲在床邊的桌子上，歪著頭懶洋洋地看他一眼，又轉過去琢磨桌上花瓶裡的鮮花去了。
「你心態倒是不錯……」幸村伸出手指逗了逗它，立即被它啄了一口。鸚鵡還一臉很不想理他的模樣，下過嘴後扇扇翅膀繞屋子飛了一圈，還是看中了窗外觸手可及的一枝青樟，伸爪子攥住穩穩停在上面。
這時，門外傳來說話聲，護士小姐穩重地敲了敲門，將微笑著的亞由帶了進來。
「幸村同學，這位淺草小姐找你。」
幸村道過謝，等護士小姐走了這才注意到，亞由同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笑得異常奸詐。與她的笑容相互輝映的，是她斜挎著的一個布包，又厚又大，也不知裡面裝了些什麼。亞由同學保持著詭異的表情卸下裝備「砰」地一聲扔到幸村的床上。嘩啦啦從包裡倒出許多很有厚度的本子和紙張。
幸村頓時凝滯了。
「這是什麼？」
「本子是課堂筆記，那些紙是測驗題和我準備的考試範圍，簡而言之，都是復習資料啊。」亞由答得理所當然。
幸村順手揀過一本筆記翻看了幾眼，頓時嘴角一抽。筆跡優美，顯然練習過書法；內容翔實，應該是聽課認真的好學生寫的，唯一的問題是……「這是你的？」
亞由搖了搖頭：「這是純子的。我自己的筆記古怪東西太多怕你看不來，還是純子學習認真一些，加上我猜的題，你的考試應該問題不大。你也不用擔心純子，她早就習慣我的筆記風格了。」
「唔。」幸村沒有再多說什麼，放下那本筆記，又挑了一張紙看了看，「這些就是前一段時間的測驗題？那麼這些答案是……？」
亞由笑眯眯比了個「V」字，露出白牙齒：「標準答案。」
有一個問題，幸村忘了問起，亞由也就裝作根本沒這回事般淡定下來，根本不願意解釋——為什麼她一大早要去幸村家。
亞由朝窗外招了招手，那隻鸚鵡很乖覺地飛了進來，落在桌上。亞由舒舒服服地坐下，從口袋裡掏出一袋松子，一粒粒放在鸚鵡面前，鸚鵡低頭一啄一吞，松子殼便留在桌子上。一人一鳥玩得很開心，幸村只好奇地看了那袋松子一眼，也就笑著背書去了。
亞由心裡暗暗滴汗。
沒錯，亞由同學一大早揣著一包松子跑到幸村家，就是為了那隻鸚鵡，會耍寶，會諂媚，活躍氣氛是好的，消除緊張……也是好的。
從第一次見到幸村開始，亞由就很少有機會跟他單獨相處。不是網球部集體出現的n+1，就是兄妹和樂融融的2+1，縱使難得出現一次孤男寡女同處一地，也是偶然，偶然，偶然。而且，基於同種性質的東西容易互相排斥這個原則（不要怪我講得這麼囉嗦），亞由對幸村一向是敬鬼神而遠之，哪怕是後來出現了偶然，也沒有從根本上改變這一看法。
也就是說，在亞由的好友名單上，幸村同學是屬於不知怎麼的就加入了好友行列，但稍有不妥就會立即拉黑的那種。
然而，從保健室事件之後，這種關係就改變了。幸村精市同學和淺草亞由同學形成了堅定的、矢志不移的、牢不可破的同盟關係，共同面對來自外界（主要是網球部全體部員和幸村妹妹）的悲憤目光和嚴厲指責。
而這種同盟關係的具體實現形式就是：互相承認為戀愛對象。
雖然外界的同志們目光如炬戳破了這一謊言，但終究是存在過那麼一段同心同德一起撒謊的美好時光，亞由一個人跑來探望，終歸心情還是有些微妙的。
再加上有可能病人會傷感，有可能幸村不見得那麼想說話，有可能亞由胡謅不出那麼多話來協調氣氛，也有可能……第一次真正約見，怕心裡有點不自在——總之，這隻鸚鵡很重要。
「怎麼了？」
直到幸村忍不住開了口，亞由才發現，好像看他看得久了點。
亞由搖了搖頭，甩開那一點點尷尬的小心思，笑了起來：「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幸村重複了一句：「第一次？」
亞由以為他想不起來了，提醒道：「就是我們兩個社團在燒落葉的地方見面的那一次啊。事情討論完以後，你叫我一起走，說實話，你是為了彩夏在試探我對吧？你知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想是什麼？」
幸村搖頭，藏在書本下的手微微有些汗濕，臉上卻只是鎮定地疑惑著。
亞由笑得很明朗：「我當時只想著四個字——同性相斥，而且你的級別還比我高，跟你鬥心思，我根本贏不了啊。」
風從窗外吹來，亞由特意散開防寒的長髮一下子就亂了起來。女孩子只得低頭忙亂地翻著發卡，完全沒有注意到病床上的幸村神色惘然。
他第一次跟亞由見面，並不是社團開會的時候，而是更早以前，在走廊裡。
至於對她的感想啊……十四歲的男孩子還不太懂得怎樣去描述那樣一種心情，只不過，應該不是亞由說的同性相斥，興許是……興許是……
異性相吸。
第四十四章：童話
這世上總沒有什麼都會的人。
對幸村而言，自幼被父母長輩熏陶出的良好教養，從書本和世事中學會的百般智慧，以及小小年紀就橫掃全國的網球實力，都沒能教會他一件事情——如果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應該怎麼辦。
他才14歲，剛剛才發現自己很在意一個人，在意到超越了朋友那條線，在意到，在最孤獨的時候，腦海中只想到這麼一個人可以讓他稍稍安心。
亞由不會知道，那個晚上他打電話是為了什麼。
他真正想說的只有一句話：
我想見你。
幸村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卻聽到同一時間，亞由也嘆了一聲氣，悶悶地對他說道：「有點無聊。有沒有閒書可以看，幸村？」
她的頭髮已經梳了上去，敞開的羽絨服下露出一截白皙秀氣的頸項，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撫摸著鸚鵡的腦袋。而桌上那隻明顯不大樂意，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盯著那隻手，不斷調整著鳥嘴與那幾根手指的距離。
這情景格外有趣。幸村不由得一笑，指著鸚鵡的腳下道：「抽屜裡有一本，只怕你不愛看。」
亞由狐疑著找出那本書，掃了一眼封面，頓時瞠目：「《安徒生童話》？」
幸村清咳一聲，解釋道：「文太託人送來的，說怕我住在醫院裡太無聊了。」他此時提到文太也是有心的，卻不料亞由完全無知無覺，滿臉真誠地讚嘆：「有品味，有眼光。」
一本童話……很有眼光嗎？
幸村差點嗆住。
亞由微微笑著，舉起書在手裡揚了揚：「我是真的覺得這本童話很適合你。安徒生寫的東西，王子和公主是一定會在一起的，單純的小孩子是一定會遇到精靈的，悲傷的人是一定會有上帝的懷抱來安慰的，心懷正直的人是一定會有好報的。看這本書就能知道文太想說什麼了。幸村，不管是不是神，天上總還是有點什麼的，所以，不要徒勞無益地悲傷，也不能放棄希望。」
亞由對他，從來都沒有超出過同學這個詞的言語。細細算來，這大概是她第一次試圖安慰他，嘗試著觸及他的心事。
幸村恍然，脣角翹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也說不定文太只是隨手從弟弟們的課外讀物裡拎了一本給我。」
亞由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知足吧，沒給你一本《格林童話》算你好運了。」
幸村真的笑了出來：「為什麼？格林兄弟得罪你了？」
「《白雪公主》，我記得有一個版本結局是，公主嫁給王子以後回了娘家一趟，叫後媽穿上燒紅了的鐵鞋跳舞跳到死；《灰姑娘》，這位美麗的女主角結婚當日，上帝派了兩隻鴿子下來把她後娘啄瞎了；《檜樹》，這個故事說的就是一個小男孩被後娘謀殺又變成一隻鳥把後娘謀殺的故事。我小時候不懂事，看了也沒往心裡去，後來長大一些再回顧的時候，真正是出了一身冷汗。」亞由用一種頗有同情意味的眼神看了幸村一眼，「所以我才說文太有品味，沒把這種影響心情的東西給你看。」
幸村的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濃了起來，他的面孔本來就生得出色，這一笑更是眉目如畫春色無邊，連室內的光線都隨之一亮。
亞由眯了眯眼睛，伸手摸了摸剛剛梳好的頭髮，咳了一聲：「我先出去一下，待會兒就回來。」
無論亞由是怎樣的心情，桌上那隻鸚鵡想出門的願望都比她更迫切。房門一開，鸚鵡一聲怪笑，展開翅膀就從亞由頭上掠了出去。
一隻鸚鵡倒是沒什麼。但是外面……是醫院的走廊啊。
亞由扶著門，訥訥地轉過頭來：「……幸村，不知道這家醫院關於寵物有什麼規定？」
「不管是哪家醫院都規定寵物不能帶進來吧。」幸村淡定地戳破她的幻想。
既然是這樣，剛才怎麼不說？
亞由嘴角抽了抽，只得認命，快步追著鸚鵡而去。
果然，就算是喜歡，也不能改變幸村的本質啊。
亞由一走，整間病房就安靜了下來，幸村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書本，拉開另一個抽屜。這裡裝著的是醫生開的藥，瓶裝的藥丸，盒裝的膠囊，還有規定了不需要吃那麼多，用紙包好，一天幾次吃完的那些藥片。幸村起身倒了一杯溫水，幾粒幾粒咽了下去。
離期末考還有一周時間。幸村的目標，就是在這一周內離開醫院。
剛剛知道自己真正的病情時興許會驚慌失措，但是對幸村而言，他從沒有過成為失敗者的經歷，自然也不打算就這樣自怨自艾地躺在醫院裡，把一切歸咎於天意。幸村精市是什麼樣的人，既然別人能夠一個月就痊愈，難道他就做不到？
說到底，住院並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經歷，每天從窗外數一數樓下突然消失不見的面孔，有的人是身體好轉，很快就康復離開；有的人病情加重，再也看不見他們出來活動；也有的人，就此在世上消失。而且，後面兩種情況永遠比前一種多。
「篤、篤、篤」，叩門的聲音輕而有力。
幸村收好藥瓶，微微一笑：「進來吧。」
門外的人一進來就看見幸村露出的喜悅笑容，不由得又驚又喜，輕輕喚道：「幸村君。」
不是亞由，而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幸村意外極了。
亞由也很意外。
逮住這隻鸚鵡花了她不少時間，更糟糕的是，這一路很可能突然從哪裡冒出一個醫生護士，那她大概會被趕出醫院。幸好鸚鵡逃跑時還沒有惹出什麼麻煩人物，等到抓住它後，亞由仔細思考了一下，還是把它抓在手裡，用羽絨服罩著一路帶了回去。
剛剛經過走廊的轉角處，就看見美人第三站在幸村的病房門口，手有些猶豫地停在空中，做了一個敲門的姿勢，卻始終沒有落在門上。
門外是上野明日菜。
門內是幸村精市。
亞由躲在轉角處，心裡兜兜轉轉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睛卻一直注視著那個緊張的女孩子。她今天很漂亮。深灰色的短外套下女孩子剛剛發育的胸和線條優美的腰顯得格外動人，齊膝的格子裙下小腿纖細。她臉上化妝的痕跡很明顯，淡紅的嘴脣泛起珍珠的光澤，臉頰一點點暈紅，帶著一種與妝容精緻的大人不同的青澀的明艷。
然後，亞由看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泛起一個很自然的微笑，敲門。
這樣緊張。
這樣驚慌。
這樣迷茫。
這樣地……在意。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個樣子的。
門開了。幸村讓她進去了。
亞由慢慢地踱了過去，直到站在病房門口，這才意識到，她站在這裡幹什麼？一個喜歡幸村的女孩子來探望他，亞由怎麼好進去？然而……現在能去哪裡呢？外面很冷啊，只有屋子裡才有暖氣。然而這間醫院的病人，她只認得幸村。
總不好去找醫生聊天吧？
亞由百無聊賴地琢磨許久，還是打算回轉角處蹲著算了。正要邁步，就聽見病房裡幸村驚訝地「咦」了一聲，而後上野明日菜急急說道：「是真的。幸村君，我喜歡你。」
【卷三】
第四十五章：告白
亞由瞠目結舌，雖然她早就猜到上野明日菜的心意，卻絕對沒有料到今天可以聽到一場告白。上野明日菜對幸村精市，美人第三對約摸已經接過無數情書的神之子，很好，偶像劇也不過如此。
病房裡靜默了一會兒，幸村開口：「謝謝你，上野同學。只是以我現在的狀況，根本沒辦法考慮戀愛這種事，所以……」
話說得很溫和，語氣中卻有一種堅定的疏遠的味道。
上野明日菜也聽出來了，再說話時分明焦急起來：「就因為是這種狀況，所以我才跟你說的，要不然，要不然……」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要不然，我本來想，就算不告白也無所謂，就算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情，也沒什麼關係。」
幸村沒有說話。
這個女孩子話裡話外都是對他的病情的關注，或者還有擔心。只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所謂「這種狀況」，其實不僅於此，還關係到網球，關係到他必須全力以赴不能分心的全國冠軍，還關係到，另一個人。
這樣的心情怎麼向人解釋？所以，幸村只好保持沉默，聽這個女孩子低低地、溫柔地訴說著她的心事。
「幸村，其實，我也是南湘南國小畢業的。」
「我記得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還曾經跟你同班，有一次老師安排你坐在我左邊，我……真的很高興。」
「有一次我帶了一本書到學校來，你還曾經跟我借過，你記得嗎？……一定是不記得了，那麼小的事情。可是我一直記得，那天有很好的太陽，你對著我笑，好像在發光。」
「三年級的時候學校分班，我們一直隔開了，可是，我還是知道你很多事情。你學網球了，有很多新朋友了，有女孩子給你寫情書了，還有，一次寫作文，你偏題偏得厲害，老師把你罵哭了。」
「小學五年級那一次全國網球比賽，其實我也偷偷去看了。你很厲害，拿了冠軍獎盃，雖然我不懂網球，還是覺得你很棒。」
幸村終於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絲震驚來。明日菜仍然是笑著的，只是眉尖微微蹙起，總有一種悲傷的味道。
「再後來就是國中了。我早知道你會報考立海大的，因為這裡是神奈川網球最強的學校。所以，我也來了。我很希望這一次可以分在同一個班，可是，還是沒有。所以，還是只能像從前一樣，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站在你身後。」
「每年的二月十四，情人節這一天，一定有很多女孩子送你巧克力。可是我從來沒有送過，因為我知道你不愛吃。我也沒有給你寫過情書，沒有給你做過便當，從來從來沒有靠近過你，可是，你的每一場比賽，我都在觀眾席上。」
明日菜的眼淚落了下來。
「學校裡每個人都知道我喜歡你，只有你不知道。我也沒有想過一定要讓你知道，只是幸村，你的隊友們在為你擔心的時候，我也在為你擔心；你所關心的人在為你難過的時候，我的難過一點也不比他們少。」
說了太多的話，明日菜的聲音有些沙啞，然而，她還是哭著說了下去：「我知道你現在一定不可能接受我，但是，我喜歡你，不管你是什麼樣子，不管你將來如何，我只想一直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幸村怔住了。
亞由也聽得怔住。
每年的二月十四，情人節這一天，一定有很多女孩子送你巧克力。可是我從來沒有送過，因為我知道你不愛吃。我也沒有給你寫過情書，沒有為你做過便當，從來從來沒有靠近過你，可是，你的每一場比賽，我都在觀眾席上。
能夠被這樣喜歡著，幸村真是一個幸福的人。
同為女孩子，亞由自問，絕對不可能為誰做到這一步。
「這樣說來，我當真比不上她啊。」亞由喃喃著，深深嘆了一口氣。
人類是永遠不能了解一隻鸚鵡的智慧的。
亞由話音剛落，被她捂在懷裡的某只歡快地接話：「比不上啊！」
門內門外一片寂靜，鴉雀無聲。亞由臉一沉，當場就想把這隻鳥掐死，幸村卻已經反應過來，脫口而出：「淺草！」
亞由只得訕訕打開門，在上野明日菜震驚的目光下向幸村同學招了招手：「嗨，幸村同學，好久不見。」
幸村微微笑了起來，溫柔地注視著她：「只不過幫我抓一隻鸚鵡，有什麼好久的。對了，你快進來吧，如果被醫生發現，我們兩個就要一起挨罵了。」
這個人！
眼看著上野明日菜的眼神慢慢複雜起來，亞由在心裡罵得吐血，面上只眯起眼睛笑笑，禮貌地回答：「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現在還有事吧，我就先回去了。」
話不能多說，轉身就走。
「等一下！」
被幸村急促的語氣驚得一個趔趄，亞由穩住身體回過頭來，很是不解。
幸村已經平靜自若，脣角微微一翹，展顏而笑：「聽我媽媽說起，彩夏最近功課復習得有些吃力，回去之前你幫我去看看，好嗎？正好我媽媽也說很想看看你。」
騙人的吧？
「我前幾天才給過她一份復習資料啊。怎麼還會有問題？」
「沒辦法，彩夏的基礎打得太不牢靠了，」幸村微笑著，放軟聲音，低低地央求，「亞由，拜託你……」
這個……這個……
混賬……
亞由別開眼，很不淡定地游目四顧。幸村也不說話，只微笑地看著她。
明日菜被遺忘在病房的一角。天光暗淡，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兩個人，臉色漸漸蒼白起來。
失敗了啊。
「幸村……同學，能不能請你給我一個答案？」
幸村的目光終於移到她身上，從她執拗的姿態到她慘淡的臉色，再到她祈求的雙眸，終於有些不忍地低下頭：「……對不起。」
「沒關係，」明日菜勉強笑了笑，「其實我今天之所以會來，一半也跟淺草有關係。」
亞由眨眨眼，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早先就聽說了你們的關係，後來有一次見到淺草同學承認，她在你最艱難的時候離開了你，我覺得很氣憤，不能忍受，想著如果是我就絕對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不管你出了什麼狀況，也一定會留在你身邊。所以……」明日菜噙著淚水粲然一笑，「你真的不能考慮我嗎？」
明明聽出一絲不尋常的意味，幸村同學還是按照正規格式回答道：「真的很抱歉，我從來沒有想過考慮其他人。」
這是一句很誠實的話，雖然亞由適時朝他露出的幸福微笑中分明藏了刀。
「哼，原來如此。」
明日菜的一聲冷笑，讓幸村和亞由從無限複雜的眼神交流中清醒過來。
「我還以為遇到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呢，原來根本是我算錯了。假如沒有淺草的話，幸村你會不會考慮我？」
幸村微微一愣。
「看來不會呢。」明日菜在幸村和亞由驚詫的眼神中輕聲笑起來，簡直不可抑止，「幸村你一早就知道自己身體的問題，所以在保健室病發的時候才會拉來淺草給你作掩護，用所謂的戀愛宣言掩蓋住自己的病情。我本來還想著，明明你病得那麼重，身為女朋友的淺草卻那麼快就跟你撇清關係，留下你一個人在醫院孤伶伶的，多可憐啊。卻沒料到連我真心誠意向你告白了，甚至都擺明告訴你我清楚你們的關係，你還是要拿她當幌子。幸村，如果不喜歡我可以直說，我很不喜歡被人當成傻瓜，尤其那個人還是你。」
幸村默然半晌。
「對不起。」
這大概是上野明日菜進來以後幸村對她說的最真誠的一句話。
「因為習慣了這種說話方式，也沒有顧及你的感想，是我的錯。」幸村抬起頭，看著明日菜的眼睛，「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被人注意那麼久，聽到你說起那些事情，我真的覺得，非常榮幸。」
「但是對我來說，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都有比談戀愛更重要的事情。現在我要一心一意治病，到三年級，我必須要把心力放到網球上去。」幸村淡淡一笑，「上野同學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是無法接受。相信將來上野同學一定會遇到一個真正值得珍惜的人。」
這依然是一些場面話，最重要的那個理由……
明日菜回頭看了看亞由。她正一臉平靜地盯著地板，只當沒有聽見這邊的談話。
「……好。這個理由，我接受。」
很久很久以後，亞由在一次閒談中跟純子說起這段故事，純子淡淡一笑：「這女孩子一點也不傻。不過，幸好幸村根本沒有考慮過她。」
亞由點點頭：「當時的確沒有注意到，後來想想才明白。真聰明的人啊。」
「那是當然。」明日菜本人洋洋得意地跳了出來，「我不但讓幸村牢牢記住了我那感人肺腑的告白，而且逼得他承認我果然與眾不同聰明伶俐遠比淺草這個榆木疙瘩強。這麼說來，他心裡排第二的女生一定是我吧……」
雪乃一腳踹去：「是啊，14歲的女孩子居然這麼奸詐！」
其實那時候，14歲的女生並沒有奸詐到哪裡去。她走出病房，站在走廊裡，遠遠地看了那個男孩子一眼。
「告白說得那麼溫柔，偏偏最後還是露出了本性，我果然是個笨蛋吧。」
可是，就是不願意讓他忘記，有明日菜這個人向他告白過；就是不願意在他心裡把她和其他膽怯的女生混為一談。這份堅持是明日菜最後的驕傲。
「不過，」明日菜仰頭向著薄暮的天空輕輕呼了一口氣，淡淡的白色霧氣在空中留下一抹痕跡後迅速消散，「我都那麼說了，居然還在撒謊，真過分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41
第四十六章：邀約
亞由目送著明日菜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另一端，這才轉過頭來挑起眉笑得格外溫柔：「幸村同學——」
幸村微微笑了起來，指了指床邊的椅子：「坐。」
「喂，你起碼要給我一個定位吧。難道以後再有誰跟你告白，我都要跳出來棒打鴛鴦？」亞由一邊抱怨一邊依言坐了下來。
幸村淺淺地笑，目光清明。
「你不願意嗎？」
這大概是一個很讓人困擾的話題。亞由遲疑了一下，把鸚鵡拎到桌上，撿了枝花拿在手中，一邊逗它一邊思考這個問題。幸村看了她一會兒，安靜地低下頭接著看筆記。
在書頁翻動的間隙，亞由誠懇地說了一個陳述句：
「她很漂亮。」
幸村頭也不抬地回以陳述句：「你也很漂亮。」
亞由眼角抽了抽。
「她很聰明。」
幸村看了她一眼，一抹笑意從眼中一閃而過。
「你也很聰明。」
「謝謝哈。」亞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幸村對著筆記本，脣角的笑一點一點揚了起來。
「吶，幸村，為什麼要拒絕她？我覺得，一個女生，又美又聰明，還喜歡你那麼多年，對一個男生來說，怎麼樣也值得珍惜了。更何況她還說不管你是什麼樣子都不離不棄，幸村，很少人肯對喜歡的人說這句話的。」亞由坐在椅子上，認真地問起這個問題。
幸村沉吟半晌，搖了搖頭，反問亞由：「換做是你，你會答應嗎？」
「應該會吧，」亞由輕聲嘆了一口氣，「我以前也有過很不好的一段經歷。一個人呆在家裡，很孤獨寂寞，卻不知道該做點什麼，該找誰說話。到了吃飯的時候習慣性地想起該煮幾人份的菜，可是回頭一想明明只有我一個人……晚上沒有事情做，只好呆在書房裡，拼命地看書。」
「那時候……」亞由想著想著微微笑了起來，「其實跟你一樣，翻到了一本童話書。我記得有一段是這樣的——‘第四個影子叫孤獨，第五個影子叫長夜，第六個影子叫永不，第七個影子叫空虛……’」
「‘在一個古老的小城裡，生活著一位名叫奧菲麗婭的老小姐。’這個童話我知道。」幸村背出開頭，溫柔地問她，「後來呢？」
「後來我就在想，如果奧菲莉婭小姐也能收留我就好了……」亞由發覺岔開了話題，立即調整方向，「所以，說不定將來你會後悔現在的決定啊。這一生會不會再遇到一個對你不離不棄的人可不一定的。」
幸村沉默了下來，苦笑著喃喃：「如果那時候我出現在你面前當你的奧菲莉婭小姐，你就會答應我嗎？」
「什麼？」
幸村搖了搖頭，斂起笑容，正色道：「亞由，我之所以拒絕她，真正的理由有兩個。第一，我是男生，像‘不管你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這樣的話應該由我來說。至於有沒有人對我這麼說，一點都不重要。」
「一點都不重要」幾個字說得擲地有聲，亞由愣愣地看著幸村臉上露出那種只有站在網球場上才會出現的犀利表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第二，我不喜歡她。珍惜也好，感動也好，那都不是喜歡。就這樣。」
就這樣……嗎？
亞由還震驚地坐在原地，病房門突然打開，上島醫師端正嚴肅地站在門口：「不好意思，點滴時間到了。」
亞由平靜地站了起來，正要給醫師讓路，驀然想起一個問題。緩緩轉過頭去，果然，鸚鵡正蹲在花瓶旁邊，用一種乖巧又無辜的眼神瞅著她。
！！！
亞由當即跳了起來，飛快地轉身，一把撈起鸚鵡塞到自己的羽絨服下面，然後回過身來對著上島醫師訕訕地笑：「那麼……我也該走啦。」
從病床到門口的這一段路走得異常艱辛。鸚鵡在衣服下面使勁撲騰著，亞由太過心虛，怎麼也不敢看老醫師的臉色，只是隔著衣服把鸚鵡亂動的身體拼命按住。就這樣一步一步挪到門口，亞由小小鬆了一口氣，偷偷瞄了一眼，老醫師正專注地替幸村掛輸液的瓶子。亞由這才安心，把早先想好的一個決定說了出來。
「幸村，你在期末考之前就可以出院吧？」
幸村看了看老醫師，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這才笑著回答：「是的。」
「十二月二十七號那天橫濱有個攝影展，如果到時你有空的話，可不可以陪我去看一下？」亞由一邊掩護著懷裡的鸚鵡，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
說是說陪她，不過，多半也是為了讓他自己散一散心吧。
幸村想到這一層，頓時心跳加快，很鄭重地點頭：「好。我一定去。」
亞由不敢在醫院逗留下去，看一看天色，只怕再過一會兒幸村都要吃晚飯了。鸚鵡從她手中掙脫出來，在天上盤旋幾圈後停在她肩膀上，一人一鳥散漫地朝醫院的大門走去。到這個時間還是可以看到許多人行色匆匆地跑進來，亞由定睛一看，其中就有網球部的一群。走在最前面的丸井正拎著一盒蛋糕大搖大擺地朝天空吹泡泡，一低頭看見她，頓時愣住：「啊。」
亞由停住腳步，疑惑：「唔？」
「呃……」丸井遲疑著，低頭支支吾吾半晌，猛然下定決心，那盒蛋糕就定在亞由面前，「給你！」
亞由習慣性地接過（從純子那兒培養的壞習慣），詫異道：「為什麼？」
丸井臉一紅：「那天是我說錯話……這個算賠禮了。」
亞由看他臉上的紅暈快要艷過發色，心裡笑開了花，嘴上還要趁火打劫：「賠禮嗎？一盒怎麼夠，丸井你還真小氣。」
丸井那雙漂亮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想了一想卻又自己泄了氣：「大不了從現在到期末考，我每天帶一盒蛋糕到學校給你，行了吧？」
學校烹飪大賽冠軍的蛋糕，不輸給純子的好手藝，亞由眼睛彎彎地點頭。然而手頭這一份……「這一份是你做給幸村的吧？今天我就不要了，你拿上去吧。」
「要下次補給你嗎？」丸井睜大眼睛，很認真地問。
亞由也沒料到丸井居然是性格這麼認真的人。不過想一想曾經見到的在山坡上跑得累趴下的丸井，不由得笑了起來：「不用了吧。我來的時候也沒帶探病禮物，大不了待會兒上去的時候，把送禮人的名單上加我一個好啦。」
「那麼，淺草你怎麼會來？」仁王適時冒出來插了一句話。
亞由一怔：「這還用問為什麼嗎？我早就跟幸村說好今天過來的啊。」
很怪異地，亞由面前這一堆網球部的同學們都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詭異表情。姑且不論仁王、柳生眼中的一抹笑意，海帶、丸井轉過頭去竊笑，也不說老好人桑原陡然變亮的眼神，柳軍師淡定的微笑，甚至連一向不管這麼多八卦的真田臉上都是一種奇怪的了悟的神色。
「……你們……這是什麼表情？說起來你們怎麼來得這麼晚？特地趕來吃晚飯的？」亞由有點鄙視。
柳軍師淡定地說道：「是幸村叫我們晚點來的。」
丸井一笑泯了恩仇，頓時輕鬆地接道：「本來我們打電話給幸村說今天來探望他……」
海帶笑嘻嘻地跳了出來：「但是部長說……」
「‘你們還是晚些再過來吧，最好吃過晚飯再來。’」柳生托了托眼鏡，溫文地學著幸村的語氣。
「但我們怕醫院的夥食不太好……」仁王笑得極其可惡。
「所以丸井就帶了個蛋糕給部長當晚飯……」桑原也不落人後。
剩下只有真田了。他慎重地看了亞由一眼，眼中掠過淡淡一絲笑意，開口道：「好了，我們進去吧。」
一群人挨個從亞由身邊走過，目不斜視走了一截路之後，仁王悄悄回頭，只見聽懂了的亞由站在原地又羞又窘，臉漲的通紅，一副隨時打算暴走的姿態。身邊不知誰先噗哧一聲，一群人都輕聲笑了起來。
第四十七章：親緣
十二月二十七橫濱的攝影展，幸村終究沒能同去。電話打到幸村家，幸村的媽媽滿懷歉意地跟亞由說明情況——醫生叮囑在家靜養，不宜出遠門。想想也是，前幾天的期末考還有幾個護士陪著他進考場，哪有那麼容易就能輕輕鬆鬆出來玩。
只是，橫濱之行，一個人去未免寂寞。
該找什麼人陪她去呢？
亞由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電話的按鍵。純子已經在東京了。新年將近，冷泉院家也沒有讓自家的小姐寄居親戚家的道理。雪乃期末考試一結束就隨父母出國旅遊了，昨天還打電話來炫耀瑞士的城堡多漂亮。
唯一的大人華村老師據說還在調整訓練計劃，不得不承認城成湘南的網球部很經得起磨練。
至於其他人，彩夏也好，海帶也好，都不適合。
第二天清晨，難得見了一線陽光。亞由打開衣櫥琢磨半晌，還是選了一件淺綠色的短外套，配著米色的裙子，比平常厚厚的羽絨服清新了百倍不止，雖然……有點冷。亞由大大一個噴嚏打出去，一邊吸著鼻子一邊開門。
「都這個時候了，這傢伙不會還在睡覺吧？」
很不耐煩的男生。
「小景，她的名字叫亞由。」
心平氣和的女聲。
嚇，跡部？
推開門，跡部同學叩門的那隻手差點敲到亞由腦袋上。亞由身體微微後仰，總算躲得及時。跡部輕嗤一聲，側身一讓，他身後光可鑒人的黑色房車便映入亞由眼中。
車窗緩緩搖下，尚子坐在後排雍容一笑：「一起去吧。」
「咦？尚子小姐也要去嗎？」
「今天的攝影展本來就跟跡部家有一點點關係，」尚子微笑著看了跡部一眼，「而且，不止是攝影展，我跟小景在橫濱還有些應酬。」
亞由不由得詫異地看了看跡部。他今天穿著一身相當正式的西裝，剪裁合體，頗顯貴氣，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全不是以往傲慢又氣人的風格。
「很久不見跡部，總覺得一下子沉穩起來了。」亞由很乖巧地對尚子誇讚。
「身為跡部財團的繼承人，這是必須學會的功課啊。」尚子答得很平淡。
亞由呆了一呆。
平常往來時還不怎麼覺得，現在聽尚子這樣一說，亞由才驀然發現，她與跡部，兩個世界之間的隔閡清晰起來。一樣的年紀，亞由出生得極不名譽，成長得極度散漫，到長這麼大的時候，支撐她人生的所有人物都已經失去，什麼事情都得自己決定。小到晚餐吃黃瓜還是番茄，大到將來考什麼高中上什麼大學選擇什麼職業，無一不取決於她自己。而跡部，衣食住行無不比她奢華自由，唯有一樣他做不得主，就是他自己的人生。
亞由苦惱的，是她面前岔道重重，什麼東西都值得一試；而跡部困擾的，是他面前只有那金光閃閃的一條路，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不過任何事情，只要是自己真心的選擇，那所謂的壓力困擾都是浮雲。亞由仔細地打量了跡部幾眼，這樣的沉穩是不是他自己願意的呢？
「嗯？」跡部察覺了她的視線，挑了挑眉，眼神就理所當然般睥睨了起來。
亞由轉開頭：「沒事。」視線落到尚子坐著的那台車，不由得驚訝了一下：「挺漂亮的麼，這不是上次的車吧？」
跡部同學立即表示鄙夷：「當然不同。你連車牌都不認識？」
「不好意思哈，我哪裡給您這種印象說，我對車牌很了解啊？」亞由反脣相譏。
跡部眉一揚，正要說話，尚子已經笑呵呵地護住了亞由：「這有什麼關係呢小景，就算亞由不認識車牌，也自然有免費的車夫送上門啊，是吧？」
亞由會心一笑，抱住尚子親了親臉頰。
「好了，兩個人都上車，我們去橫濱。」
車內溫暖如春，亞由和跡部各據一方，一個托著腮使勁盯著窗外，一個垂著眼皮冷淡地看自己的手指。尚子兩腿交疊坐得很美人，手裡翻著一本雜誌，看了他們兩個一眼，笑了一笑，又低頭專心閱讀，就這樣一路安靜到了橫濱。
跡部緣何冷淡亞由不得而知，對她而言，現在什麼事都比不過眼下正在橫濱的某幢建築物內舉行的，已經可以入場的，淺草琉璃子個人攝影作品展。
淺草琉璃子，生於日本神奈川縣，十六歲赴美留學。大學時代第一次以自由攝影師身份向雜誌投稿，未果。再接再厲，十中得一。23歲大學畢業，手中少有積蓄，於是決定游遍歐洲。四個月後財產告罄，流浪梵蒂岡，蒙某位好心修女開解，重新樹立起對人生和事業的萬丈雄心，從此後以成為專業攝影藝術家為己任，用手中的相機記錄人世間的辛酸悲苦。
這段話，也出現在展廳門口的介紹詞中。
亞由不由得按著額頭呻吟一聲。當初那個人寫下這段話的時候說的什麼來著——「亞由，媽媽將來一定會成為最出色的攝影師！」
「哦。」年紀幼小的亞由實在不知道怎麼鼓勵大人的夢想。
「但是，我有點擔心……」
「唔？」
「我有點擔心將來成為大……攝影師之後，別人介紹我的時候會亂寫，所以，我要現在就寫一個簡短的自傳！」
……
這麼自大，神經這麼大條，寫下的所謂自傳也是搞笑居多，可是，真的讓她成功了。從展廳門口隨著人流緩步入內，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頭。以亞由的個頭，甚至根本找不到一個空隙看到墻上具體都掛了些什麼照片。尚子站在長長的隊伍中也不由得苦笑：「真厲害，我終於明白日本的人口有多大一個數字了。」
後面那位女士的包總是一不小心就擦過亞由的手臂。亞由不由得心煩意亂，拉著前面尚子小聲說話：「尚子小姐為什麼要過來這邊呢？這裡實在太擠了，其實可以等人少一點再過來啊。」
尚子平靜地說道：「偶爾也要看一看真正的現場是怎麼樣的。再說，明天後天人會更多，據說附近的小學把這裡當成人道主義教育的課堂了。」
亞由嘆氣：「與其說是人道主義，不如說是愛國主義……日本難得有這麼個在別的國家出了點小名的攝影師，所以就拎出來大大地說一番吧。」
旁邊立即有人反駁：「誰說琉璃子只是出了點小名？你見過哪個女人敢一個人跑到非洲去拍難民，拍艾滋病，拍戰爭孤兒？你見過這麼偉大的精神，這麼偉大的人格，這麼偉大的……啊？」
亞由吞了吞口水，望著那位鬍子拉碴，衣服穿得有些非主流，眼下正對著她怒發衝冠的歐吉桑：「大叔你多慮了，我沒有貶低這位偉大的淺草琉璃子小姐，真的。」雖然這位小姐人品精神沒有一樣稱得上偉大。
至少在她眼裡。
當你稱讚一個人偉大的時候，你已經在心裡尊敬他，看重他，明明白白地將他放到一個較高的位置上，明明白白地拉開了他跟自己之間的距離。
亞由從不會這樣仰視淺草琉璃子。因為，她是亞由的媽媽。
人群中一雙眼睛漫不經心地從亞由臉上掠過，突然注意到她臉上流露的一絲孺慕之情，頓時僵在那兒，而後由驚轉疑，上上下下打量亞由。
跡部站在尚子身邊冷眼看著，徑直給了那人一記警告的目光。卻不料那人只是怔了一怔，而後含笑向他點了點頭，神色平靜自若。
跡部默然半晌，俯身在尚子耳邊提醒：「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看看關於這一次攝影展的報告。」
尚子點點頭，向亞由招呼了一聲就出了展廳。跡部淡淡地回過頭，果然，那人已經隨後跟了上來。
「母親，到二樓辦公室去吧。難得今天有一位不速之客。」冰之帝王撫著眼睛下面的淚痣，笑得格外張揚，且銳利。
第四十八章：親情
跡部母子出去很久之後，展廳人數還呈現飽和狀態，頭頂的燈光灑下來，卻被擠擠攘攘的人頭擋住，落到亞由身上時已經半是陰影。
亞由深深地汗了。
這個場面跟超市打出「500元大減價」招牌時的轟動場面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只是，超市裡揮淚大甩賣的衣服換成了淺草琉璃子的所謂「未公開作品」。
之所以未公開，不就是因為雜誌社沒有通過麼？
亞由站在那幾幅珍貴的作品面前看了看，不由得直冒冷汗，深深地佩服起跡部家的策劃人員。
正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亞由看了看，上面是一條信息：
有事找你，到展廳外面來。
站在展廳門口，室外的冷空氣一下子衝進鼻孔，亞由鼻子發酸，使勁揉了一揉。跡部仍是先前在車上那副冷淡的模樣，雙手抱臂走到她面前：「有一個男人找到我們，想知道你的身世。」
亞由一頓，將手放下，看著跡部慢慢說道：「如果是記者，應該不會讓你特地跑來找我。」她忽然一笑：「是那個人吧？」
跡部眉毛一挑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亞由皺眉：「隨便說幾句打發過去，不行嗎？」
跡部嗤笑：「這一次可沒那麼容易。那個男人好像認定你是他女兒似的，完全以父親的姿態跟我們打聽你。他現在還在二樓會客廳，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有什麼道理他就能認定我是他女兒？難道他做過親子鑒定？」亞由沉著臉瞥了瞥二樓的窗戶，「吶，跡部，他長得很像我嗎？」
跡部雖然在自我認知上出了一點點問題，但是在其他人事上他還是有著正常人的判斷能力。所以，亞由這句話一出口，他的第一反應是：他長得像不像你？怎麼說也應該是你像不像他吧？
不過，基於跟亞由一樣看不上那個男人的心理，跡部並沒有反駁，只是當真細細看了看亞由的眉眼，得出結論：「沒錯，他跟你有三分相似。」
亞由苦笑，在冬天的冷風中呼出一口白氣：「看來我跟我媽媽還算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跡部也只是小時候見過琉璃子一次，早忘了那個印象。
亞由回頭看了看那個寫得很搞笑的自傳，眼神不由得柔和下來。靜了一會兒之後，抬起頭問道：「吶，跡部，以你評價男人的眼光，那人怎麼樣？」
跡部撫著淚痣，思考了一會兒：「還算華麗。」
「這樣啊……」亞由向前走了幾步，背著手望天嘆息一聲，「跡部，我覺得呢，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談了一次戀愛，有過幾個美好的夜晚，都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事情。哪怕之後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分手，天各一方，兩地相思，都只是普通男女之間很普通的小事情而已。分手了就分手了，這世上分分合合也不止他們兩個，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安心地珍重自己就夠了。
我媽媽發現肚子裡有了我，想了很久之後打算留下我，都是她的人生，跟那個男人是沒有一點關係的。之後的十四年，我們被外公外婆趕出來，租便宜房子，媽媽拼命找工作，什麼時候買到幾顆新鮮的水果都要高興半天。再後來媽媽以自由攝影師的身份成名，得到去非洲的機會，這些，都是我們的人生，我們自己選的。
十四年我都沒有見到身邊有父親這個存在，今天突然冒出來一個有婦之夫要跟我這個私生女見面，跡部，你說這樣的戲碼是不是太俗套，太不華麗了些？所以，我真是一點也不想見他，你能理解吧。」
「我能理解，」跡部溫柔地回答一句，臉上似笑非笑，「只要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就斷定那是個有婦之夫？」
亞由頓時啞然。
「……我見過他一次啊，在我媽媽的墓地，當時他們夫妻在一起。」良久，亞由低聲解釋。
這一次換跡部說不出話了。跡部家對於亞由的身世，其實早有默契，無論是尚子形諸於外的關心愛護，還是跡部本人對亞由某些行為的百般容忍，即便跡部家那位戶主也曾經考慮過資助亞由，只是被尚子否決。
這些都是亞由不知道的。
跡部看著垂著腦袋看地板的亞由，稍稍猶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心裡天人交戰著——要不要摸摸這傢伙的頭？
亞由突然抬頭。
跡部的手立即閃電般垂下。亞由毫不知情，一徑笑著問他：「對了跡部，為什麼我覺得今天早上你一直在生我的氣？」
跡部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你不說我還忘了。來，跟我說說看，你到底對慈郎乾了什麼好事？」
呃……這個……
亞由不由得心虛起來，眼珠子轉啊轉，轉到他們身邊一個苦著臉走來走去的小孩身上，就是不看跡部。
跡部冷笑：「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為了幸村精市吧？是不想讓那傢伙重病的消息傳到冰帝吧？是怕慈郎發現了多嘴吧？」
亞由默。
「……你真……聰明。」
「哼。」跡部不屑地發了一個語氣助詞。
「你哼什麼呀？就算我把慈郎趕走了，那頂多也是對不起他，跟你沒多大關係吧？」
跡部瞅著死不悔改的亞由，突然一笑，笑得異常猙獰：「因為你的緣故，慈郎一天到晚在冰帝的網球場製造噪音，閑的沒事就找人對打，把我們的訓練計劃破壞得很徹底——」
亞由打斷了他的抱怨……雖然不是很華麗，但真的是抱怨了：「……跡部，那個跟他對打的人……不會就是你吧？」
跡部立即瞪了回來。
亞由還想說些什麼，卻不料她身後的展廳內，一個少年一邊朝裡面大吼「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一邊跌跌撞撞地朝她這個方向奔來。身邊那個轉來轉去的孩子剛好站在那少年的行走路線上，懵懵懂懂地就被他手一揮倒向亞由。跡部迅速轉身擋在亞由面前接住那孩子，同時另一雙白皙的手也伸了過來扶住了那孩子。
「對不起，我弟弟不太懂事，真是抱歉了。」
這聲音清朗溫柔，語氣謙和，讓人一下子就生出好感。亞由定睛看去，這個人正俯身對那孩子說話，看年紀與亞由他們相差不大，亞麻色頭髮，皮膚白皙，眉目清秀無比，氣質跟幸村有些相似。
只是……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那位少年站在旁邊，先還手足無措地伸手要抓住那個小孩，一見到後面那男孩子的出現，立即就縮了回去，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後拔腿就走。
跡部開口跟他招呼道：「不二。」
「跡部，」不二周助笑著站直身體，「你怎麼會在這裡？」又看了看亞由：「這位是你朋友嗎？」
亞由淡定地回答：「我是淺草亞由。以前在神奈川見過的。」
不二的目光漸漸由迷惑到深思，而後了然地點了點頭：「你好。」
亞由皺著眉看了看不二弟弟消失的方向，向他求證道：「這麼說來，剛剛走掉的那個人，是不二裕太君？」
不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只是禮節性地對跡部笑了一下：「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亞由的疑惑直到不二離他們很遠之後才敢向跡部問起。譬如，跡部為什麼會認識不二。
跡部回答得非常簡單：「不二周助是東京青學網球部的正選，實力也不差，我認識他有什麼好奇怪的。」
「青學……原來他跟他弟弟上了青學……」亞由沉吟著，「我還說怎麼沒在立海看見他們兄弟。」
跡部奇怪地看著她：「我沒聽說不二兩兄弟都在青學。」
「咦？嚇？怎麼可能？」亞由這一次真正驚叫起來。她仔細想過那兩兄弟不來立海報到的原因，除了他們私人的因素，恐怕唯一的可能是，那位當初在海灘邊就對她笑得很假的不二哥哥不太樂意弟弟被她拐跑，所以乾脆拋棄立海，眼不見心不煩。
如果照這麼說的話，沒道理不二裕太會去別的學校吧？
「在青學又怎樣？不在青學又怎樣？說到底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跡部開始不耐煩了。
「……的確沒什麼關係。」如今不二裕太已經是別家學校的了，看情況只怕還在東京，再有什麼主意也打不上了。亞由揮手跟腦海中那個倔強彆扭的小學弟說聲再見，正要跟跡部繼續說點什麼，突然發現展廳的大門內，一個刺蝟頭探了出來。
「不二跟他弟弟的關係……果然有些複雜……嗯，按照概率來算——等等，你們是誰？」
好熟悉的髮型，好熟悉的眼鏡，好熟悉的詭異表情，就連光線照射下眼鏡的逆光都無比相似。亞由站到他面前，扯起嘴角還沒開始說話，刺蝟頭就托了托眼鏡，口中嘀咕著「疑似尋仇概率為77.2%，不宜直接對抗」，捧著一本筆記一溜煙遁走了。
跡部站在一邊，手指都沒動一下。
亞由恨鐵不成鋼：「幹嘛不抓住他？那就是上次冒充你們學校副會長的人啊。」
跡部淡淡地說道：「我知道。早就調查出來了。」
「嗯？」
「青學的數據變態，抓住了也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的麻煩人物。與其跟他斤斤計較，不如抓住這個把柄好好把手冢嘲笑一頓。」這個是跡部的美學。
亞由再一次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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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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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14 19:42
第四十九章：親子
「那個……」一道怯生生的童音在兩人身邊響起。亞由和跡部對視一眼，暫停相互鄙視的友好交流活動，齊齊地轉向聲音的來源處。
剛才險些被撞的小孩一張嫩臉漲得通紅，低頭緊張了半晌後，乖乖地彎腰行禮：「剛才實在非常感謝！」
東京口音，感謝詞結尾後很有禮貌地用上了敬語，這實在是一個很可愛的男孩子。亞由這才注意到，這小男孩個子跟當初第一次遇見時的彩夏相彷彿，容貌著實清秀漂亮，一雙大眼靈動有神，望著他們的時候總也掩藏不住臉上的好奇。
「請問……哥哥姐姐是冰帝的學生嗎？」
亞由彎了眉眼指了指跡部：「他是，我不是。」
「噢……」那孩子滿臉景仰地望著跡部，跡部對這麼熱情的目光明顯很享受，「爸爸明年也想讓我進冰帝念書，不過……」
「不過？」亞由偏頭笑。
那孩子使勁地搖了搖頭，好像一隻剛從水裡爬出來的小狗甩毛一般。
「對了，哥哥姐姐有沒有看見這樣一個人……嗯……大概是這麼高……」他使勁踮起腳比劃了一下他眼中的很高這個概念，「長得跟我有點像的大人。那是我爸爸哦。」
亞由跟跡部面面相覷。
亞由比了比展廳，淡定地對攝影展贊助商家的大少爺說道：「那邊可以尋人，請加油。」
跡部瞪。
亞由望天。
跡部只好淡淡地對那孩子抬了抬下巴：「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那孩子小步追趕在跡部身後，還不忘揮手向她告別。亞由不禁莞爾。
看時間還不到中午，冬天的陽光灑在亞由臉上，暖意不見，反而讓人感到一絲薄涼。北風漸起，亞由在展廳門外多站了一會兒都覺得膝蓋凍得不行，很想到有暖氣的室內休息一下。然而，回身看看展廳，依然是人頭涌動，亞由不由得心裡發怵。
也不知道尚子小姐辦公室的那位客人走了沒有。如果沒有那人，上樓坐坐，喝杯可可，實在最適合不過。
亞由向電梯那邊走了幾步，還沒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上去，一個人已經下來，跨出電梯，站在那兒默默看著她，眼神複雜。
這個人還是當日在墓園見到的老樣子。頭髮略微帶著些灰色，一絲不苟的西裝，細節處優雅得體，足見多年來生活如何。許多中年人在這個年紀身材佝僂，把勞碌奔波寫在臉上，這個人卻不會。即便沒有絲毫動作，只是平平常常地站著，也是溫和從容，頗顯氣度。
亞由收回目光，心想，難怪連跡部都評價說「還算華麗」啊。
電梯仍然停在一樓。亞由快步上前，卻在離它還有幾步之差的地方，眼見著電梯門緩緩闔上，樓層指示燈亮起在「2」這個數字上。
那人突然開口問她：「你的名字是……」
亞由慢慢地呼出一口氣，腳跟一轉面向他，平靜地答道：「淺草。淺草亞由。」
那人欣慰地綻開笑容，殷切地注視著她：「我是浦山深一，你的父親。」
亞由頓時愕然，不是因為他如此坦然地表明身份，而是，他從哪裡斷定他們兩個人的血緣關係？
這個世界總有一套奇怪的法則。比如說，所有的雌性都必須負責種族的繁衍。樹葉上棲息的一隻蟬，水草邊悠游自在的一尾魚，草坪上自顧自啄食小米的一隻雞，地毯上懶洋洋舔著腳爪的一頭貓，還有，自稱天地精華萬物靈長的人類，都沒有逃脫這套法則。無論人類的書本把生育這件事情說得如何偉大，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只要到了特定時間，人類中的雌性腹中有了一個胎兒，她就會如同所有哺乳動物一樣，愛惜它呵護它，拼卻性命產下它，以一種彷彿神跡一般的直覺感受它的存在，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餓了冷了，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哭了。從聽到它第一聲啼哭開始，身體便如同得到了上帝的指令，開始為分泌乳汁做準備。從此，它是她全部的辛酸痛楚，是她全部的平安喜樂。
這些，用法則的話來說，是生物密碼，用人類中的專有名詞來形容，是母親的天性。
然而，對做父親的來說，十月懷胎的並不是他，用一種母親特有的溫柔感受腹內心臟跳動的也不是他，即便人世間的好爸爸們也懂得傻笑著貼在妻子肚子上聽孩子翻身的動靜，那種神秘的母子連心也沒有父親的份。人類中的雄性對孩子的愛無法由先天決定，只能來自後天。要麼是時間漸漸流逝得來濃厚親情，要麼是對那個女人的認同導致愛屋及烏，要麼，就是社會環境的影響，讓這個男人一定要親近這個孩子。
真正算起來，雄性在這個繁衍的過程中所做的事情，也就是在一塊地上拋了一顆種子。待種子發芽成長，他說，這是他的。
亞由沉默了下來，望著那個宣稱是她父親的男人，心想，他是從哪裡發現她的存在的呢？
四種可能。
第一，父女天性。然而這個理由，謝謝，亞由敬謝不敏。
第二，琉璃子曾經告知。然而以琉璃子的個性來說，既然當初選擇生下她獨自撫養，那就已經確定不會跟這個人有半點關係了。何況，他是有妻子的。
第三，尚子小姐告知。但亞由是不信的。以尚子小姐和她媽媽的親近，怎麼會將這麼秘密的事情講出來；而以尚子小姐和亞由本人的關係，也還沒有霸道到不通過她的同意就干涉她的私事。
第四，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亞由的存在。
亞由脣角微微一翹，作了個有些意外的表情，笑道：「不好意思浦山先生，您是否認錯了人？我從來不記得自己有個素未謀面的父親啊。」
浦山深一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電梯「叮」地一聲停住，跡部尚子手裡拎著一個小小精緻的包從裡面走出來，一抬頭就看見這兩人面對面談話的場面。
「亞由？」
「尚子小姐，」亞由鬆了一口氣，喜笑顏開，上去挽住尚子的手臂，「這位浦山先生說他是我爸爸呢。尚子小姐，她是琉璃子小姐的舊識嗎？」
尚子一愣，配合地掩口一笑：「是啊，這位先生先前找到我，只說是琉璃子從前的朋友，想知道一些你的事情。我也沒有料到他居然會……」
「真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這種人……」亞由輕聲嘆息，轉向那個男人，「如果你是為了琉璃子小姐的遺產而來的話，還是放棄吧。琉璃子小姐身後所有的財產只有一點點保險金，還有琉璃子小姐的父母留下的一幢老房子，神奈川這種地方可不比東京，房子之類的東西半點不值錢。」
浦山深一併沒有動怒，只是和聲解釋道：「你放心吧，我還不至於惦記她的財產。」
這個「她」字，他說的時候微微加了重音，音調有些拖長，悵惘如嘆息。
亞由抬起眼，有些譏嘲地勾了勾嘴角：「你是為了財產也好，為了感情也罷，都不關我的事。琉璃子是琉璃子，我是我。你是不是以為有了父女名分就能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呵呵，難道你從來就沒打聽過，我是淺草家的什麼人？」
浦山深一聽得一怔。
亞由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從來沒有做過這個準備工作。亞由不由得大笑，笑得眼淚都差一點流出來：「真是的，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就信口胡說呢。我——」亞由指著自己鼻尖，「是淺草家的養女，很多很多年以前，淺草家的爺爺奶奶收留了成為孤兒的我，又發現我跟他們的女兒長得有點相似，就說，‘給我做孫女吧’。我就成了他們的孫女了。至於琉璃子小姐，我有時候直接叫她名字，有時候叫她姨，實在心情不好了就叫她媽，特別是在有男人追她的時候。」
「所以，」亞由攤了攤手，誠摯地站在這個男人面前，「你就不要指望認了我就有錢拿了，我親爸爸還不知在那個角落裡趴著呢。至於你那女兒，很遺憾告訴您一聲，琉璃子小姐終身未婚，根本沒有小孩。」
浦山深一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亞由，你很像琉璃子。她當初回日本見我的時候，也是這樣一臉傲氣地撒謊，說什麼‘我不過是路過……’，嘴硬又可愛。」
回日本的時候……
亞由只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咬著牙一拳擊在那男人的肚子上。
第五十章：前事
亞由的力氣很大，一拳揮去直揍得浦山深一身子猛然一弓，臉色慘白。
「亞由！」
尚子樂意看見浦山深一挨揍，卻不願意亞由打架。這時候出聲攔住亞由，恰是時候。
亞由停手站定，一邊慢慢調整氣息，一邊看著這個自稱她父親的人冷笑：「你說媽媽回日本見你是吧？好，你倒是給我說說看，她見你是為了什麼？」
浦山深一沒有回答。反而是尚子比較詫異。
「亞由你……知道你媽媽的事情嗎？」
亞由搖頭，說不出是想哭還是想笑。眼前彷彿出現那久已看慣的身影，大笑笑得蹲到地上的，暴躁得恨不得提刀砍人的，苦惱得巴不得在地上打滾的，還有，提到這個男人時，平淡得一絲表情都沒有的。
有一點苦澀的什麼東西從心底漸漸涌上來，上到舌尖。
「我一直不知道媽媽的事。包括她跟什麼人戀愛，怎樣幸福，後來又怎樣分手，我都不知道。就算是這樣，她的履歷我總知道。所以，很多事都能猜得出來。就像上次尚子小姐告訴我，媽媽跟據說是我生物學上的父親的那個人，在拉斯維加斯舉行了婚禮，我也能猜出來是怎麼回事。」
亞由的眸子靜如寒潭，半點情緒不帶。偏偏浦山深一被她看得移開了目光，不能與她對視。
尚子訝然，嘴脣微微一動。亞由看了看她，突然一笑：「我家裡總有戶籍記錄啊，媽媽三十七歲去世，終身未婚，你說拉斯維加斯那位上帝從哪裡給她找出這麼一位戶籍上不存在的好丈夫來？」
尚子愣了一下，陡然暴怒，寒冷的目光筆直刺向浦山深一。
亞由繼續說道：「媽媽她大學畢業遊歷了歐洲之後，就回到美國準備專心學習。可是很奇怪，有一次媽媽帶我拜訪她在美國的教授，那位教授竟然責備她說，怎麼可以連重要考試都不參加就跑回日本去？失去了研究生資格是好玩的嗎？……吶，浦山先生，你說說看，她連這麼重要的考試都不參加，也一定要飛回日本，究竟是為了什麼？」
浦山深一依舊沉默。
亞由嘆了口氣：「那時候外公外婆身體健康，媽媽舉行了‘拉斯維加斯的婚禮’，想必心情也很愉快。按照電視裡八點檔那種套路來猜測，我能不能想成，真正出問題的是你？」
浦山深一黯然地閉上眼睛，聲音微微有些沙啞：「的確是我。那時候我跟琉璃子已經談婚論嫁，也已經舉行了婚禮，差的只是戶籍上一道手續而已。本來以為可以永遠在一起的，卻沒想到我家裡出了點事情，所以我就匆匆趕回日本，留下琉璃子在美國繼續念書。」
「然後呢？你就結婚了，娶別人了？」亞由問得直接，不管理由，只問結果。
浦山深一張了張口，想說那時候家裡經濟困難欠下一大筆債務，想說青梅竹馬的一位女孩子喜歡他想要嫁給他，想說那個女孩子的父親頗為欣賞他可以給他重振家業的機會，想說那個女孩子其實纏綿病榻沒有幾年壽命……
當時琉璃子聽說了他結婚的事情趕到日本，他是這樣說的——「等我幾年。」言語中尚且帶著笑意，只以為娶到心裡真正的新娘指日可待。卻不料琉璃子搖頭，就此辭去，永遠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
至今他還記得琉璃子臨去時那句話。她說：「我做不來。失去你不過是失去一段感情而已，如果我糾纏一個已婚男人，時時盼望著他法定妻子死掉，那我真是悲哀到連我自己都看不起的地步了。所以，為了做一個好人，永不相見吧。」
現在的亞由用跟琉璃子一樣的眼睛看著他，也一樣，讓他如同當日，說不出半點藉口，只能訥訥地回答：「……是。」
聽了這個答案，亞由勉力勾了勾脣角，然而那笑容還未展開就斂了回去，如同一隻受傷的天鵝困難地撲扇著翅膀，卻如何也飛不出腳下這片泥濘。
尚子反倒冷靜下來。經過仔細思索之後，她將亞由拉到自己身後，問出了今天最重要的一個議題：「浦山先生，照你的話所說，你跟琉璃子並沒有法律承認的夫妻關係，亞由也並非你們兩人的婚生子，對吧？」
浦山深一難堪地看了亞由一眼，低聲說了聲「是」。
尚子不為所動，繼續問話：「在亞由出生之前，你就已經跟另外一位女性結成了合法夫妻，現在大概也有了合法的孩子，對吧？」
浦山深一眼裡閃過一絲細微的不知所措，不敢再看亞由的表情，只是默默點頭。
尚子脣角撇出一記冷笑，站在亞由身前攤了攤手，聳聳肩瀟灑地作出結論：「既然如此，一個已婚的中年男人，身邊已經有自己的小孩，你打算拿前情人的孩子怎麼辦？是去做親子鑒定，以親生孩子的名義帶回自己家裡交給合法妻子養，還是假裝這是個不認識的孤兒，出出生活費，賺個父女名分就算了？恕我直言，假如你當真是這麼想的，最好還是先考慮考慮跡部家的實力。」
跟跡部那種無論何時何地都釋放出自己最強存在感的習慣不同，尚子的處事風格毫無疑問算是溫和的。饒是如此，要震懾浦山深一這種級別的普通人——尚子是以背景、實力來判斷的——也足夠了。
亞由卻聽得一愕。尚子這句話威脅的是浦山深一，實際上卻給了她一個保證，不受打擾，不被傷害。
她的母親這一生，雖然沒有得到一個好男人，卻收穫了幾位很好很好的朋友。
亞由望著尚子會心一笑，而後轉過頭觀察浦山深一的反應。
果然，聽了尚子的話以後，他面色微微一變。亞由暗自嘆息，不為如今這個男人，只為當初年輕的淺草琉璃子看男人的眼光。衝動的人就是容易犯一些衝動的錯誤吧，亞由心裡很不孝地腹誹著。
那男人突然按著自己額頭笑了起來，由無聲到輕聲，而後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神態中滿是頹廢和自嘲，震得遠處向這邊觀望的路人都嚇了一跳，匆匆走開。
「你們認定了我不懷好意，拋棄了琉璃子母女十幾年，卻在這時候出現在你們面前想認回女兒。是，我的確背信棄義，為了一點錢就放棄了心愛的人，不是一個好情人。但說到女兒，琉璃子跟我見面的時候從來沒有說起過她已經有了孩子，甚至亞由從出生長到這麼大……」浦山深一細細看了看亞由的身量，「亞由也已經十四歲了吧，我竟然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這世上有個女兒！難道我真是無恥到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認？是我根本不知道！如果琉璃子能告訴我亞由的存在，我早就——」
「早就怎麼樣？」亞由聲音清透如冰泉，眉目間雖是平靜的，卻比原來的冷嘲熱諷好了太多。
浦山深一屏住呼吸，壓抑著激動的神色，鎮定地、一步一步走到亞由面前來，正要開口許諾，亞由卻搶先一步淡淡開口：「如果你早就把我帶回家，卻讓我發現生母還在外面流浪的話，說不定我會發奮念書。」亞由看見尚子和這個男人同時一怔，不由得笑了一笑：「對，發奮念書，念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學，早早學會一肚子心計，再工作幾年學到些手腕，就回到你身邊來死命耍陰謀詭計讓你破產，一家老小喝西北風，這才算是替媽媽報了仇。」
尚子莞爾。明明氣氛如此嚴肅沉重，這孩子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說冷笑話。
亞由睨了她一眼，又端著一張表情平淡的臉看了看那個人，沒什麼情緒地解釋道：「說笑的。」
浦山深一又是一愕。
亞由終於用鄭重的態度把她的想法向這個男人詳細解釋了一遍。
「我不希望你介入我的生活，不管你現在對我是怎樣的想法。我生命的前十四年讓我發現父親這個存在是可有可無的，以後的生活我自然也希望能夠這樣維持下去。今年我已經國中二年級了，一年後我就升上高中，兩年後我就可以結婚生孩子，四年後我就可以考到我喜歡的任何地方去上大學。我不缺錢花，不缺玩樂，不缺人關心照顧。我希望我們永遠不用再見面。以上。」
浦山深一呆住了。亞由幾乎能夠清晰地看見某種疲倦如同藤蔓植物般一絲一縷爬到他的臉上，瞬間給他增添了一分老態。
尚子抬腕看了看表，歉意地對亞由說道：「抱歉啊亞由，我現在要去見一位公司客戶，不能陪你了。」
亞由乖覺地向她Saygoodbye。
尚子猶不放心，拉著她依依不捨：「要不要到二樓坐一下？」
亞由快快地搖頭，說：我也要走了。」
兩人道了別，一前一後離開了這個小小的大廳。
只是亞由踏出大門之前，問了一個那個很困擾的問題：「浦山先生，你是怎樣認出我的？」
那人頗複雜地笑了一笑：「我跟琉璃子感情很好的時候，曾經拿兩人的照片合成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的長相。你就是那個女孩。」
原來是這樣的。
亞由望著窗外晴空，輕輕呼了一口氣，把最後一點心裡話對這個男人說完。
「你知道媽媽見過你之後怎樣了嗎？她啊，既然美國那邊的學業沒了，就只好灰溜溜地回了神奈川。沒過多久，卻發現肚子裡有了我。外公外婆逼她到醫院拿掉，她也當真去了，卻在最後關頭後悔了。外公外婆很生氣，又受不了親戚間的閒話，索性叫她不打掉我就不要回去。她居然就真的離家出走，帶著我一個人生活。
我們過得很窮，很艱難。雖然是這樣，卻一直很快樂，後來境況也漸漸好了起來，媽媽實現了她的理想，在非洲過得自由自在，我也不至於像在日本那樣受人欺負，反而找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一直到我12歲那年，我們接到外婆去世的消息，趕回神奈川，這才知道，當初媽媽離家出走的時候，外公氣得犯了心臟病，沒過多久就去世了。外婆一個人守著那幢老房子，卻一直不肯跟我們聯繫。在葬禮上幫忙的鄰居說，一直到死，外婆也沒有原諒我們。」
浦山深一忍不住問她：「為什麼從來沒有找過我？」
「因為跟你沒關係。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你的選擇是你妻子，而媽媽的選擇是我。所以，你只需要對你的家庭負責，而我們，困難也好悲傷也好，都是我們自己要承擔的責任，」亞由從容地笑著，像她的母親曾經做過的一樣，彎腰深深鞠了一躬，「再見。」
第五十一章：16歲和18歲
從展廳大門順著階梯往下，是一片白石砌就的廣場，人群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或就地揀了一張石椅坐下休憩，或相對站著談笑風生。只有一個人與眾不同。
亞由告別了浦山深一出來，不經意地朝廣場上望了一望，卻見著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墨藍色的外套，深灰色的褲子和淺灰的圍巾相搭配，兩手伸進口袋裡隨意地站著，頭微微仰起，望著展廳上方條幅上「淺草琉璃子「幾個字，神態專注而寧靜。
那是幸村精市。
這個人啊，無論出現在哪裡，周圍的人都會瞬間褪色變成灰色的背景。
亞由緩緩步下階梯，對幸村點了點頭：「嗨。」
幸村靜靜地凝視著她，微微一笑：「亞由，你穿得好少。」
「沒辦法，為了漂亮，總要付出一些些代價的，」亞由走到他面前，粲然一笑，「幸村你不是說不能來了嗎？」
幸村的語氣有些無奈：「其實我沒什麼問題的，只是長了這麼大突然大病一場，我媽媽一下子緊張起來了。再說……」幸村再度看向那條橫幅：「是你媽媽的攝影展吧？我怎麼可以不來呢？」
亞由早些時候並沒有直接告訴他攝影展的原由，當下心裡有些忐忑。正在猶豫著該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伸到她臉頰旁，亞由微微一怔，肩上驀然一沉，幸村的外套已經被他攏到亞由身上。
「呃……謝謝啊，」亞由看著明顯也是第一次學習這種近距離紳士行為，動作還有些生疏的幸村，語無倫次地道了聲謝，「不過我沒什麼關係的，倒是你，如果感冒了那可就不得了。」
於是，幸村只好有些呆滯地看著亞由踮起腳把那件外套披到他身上，眼神中帶著些微迷惑和幾不可見的懊惱。
亞由做完了這些倒是非常輕鬆，笑顏如花地問他：「你有沒有進展廳看看？如果沒有要不要我陪你去？」
到底是誰陪誰呢？
幸村更加懊惱，順口回答：「剛剛已經去過了，人比意料之中的多。」害他找人找得非常辛苦。
「哦……」亞由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面的話題。想到方才幸村見到她之後很順口的那句「亞由」，心裡不由得微微異樣了起來。
到底從什麼時候起，他就已經這麼理所當然地稱呼她的名字了呢？
幸村全不知亞由此時的心情，站在她身邊輕聲問道：「剛才一直沒有看見你，是有什麼事嗎？」
「有一點小事，已經解決了，」亞由不想再提起，只是搖搖頭，信手指了指遠處，「反正眼下也沒什麼好玩的，不如到去那邊走走。」
遙遙望去那似乎是一座小型遊樂場。幸村看著亞由心不在焉的模樣，笑著回應：「好。」
露天遊樂場，遊戲項目包括海盜船、旋轉木馬、碰碰船等。冬天天寒，人人都願意裹著一身厚衣服坐在地爐邊愜意地打盹，此時遊樂場內實在找不到幾個客人。幸村神清氣爽地告訴亞由：「這個地方我小時候來過。」
旋轉木馬也好，碰碰船也好，太過幼稚的造型絲毫沒有給12歲以上的少年半點考慮的餘地。走在幸村和亞由前面的一對情侶嘻嘻哈哈地跑上了海盜船，在老闆的幫助下繫好安全帶，女孩子靠著男朋友的肩，嬌嬌地嘟噥著什麼。
那位老闆直起身，看到亞由他們之後眼睛陡然一亮，熱情地揮手招呼：「兩位客人要不要也上來玩一下？」
幸村有些意動，低頭問亞由：「要不要？」
「唔……」亞由仰望著那隻紅色大船，猶豫了又猶豫，嘴裡小聲嘀咕，「好不好玩啊？我從來沒試過……」
「你沒有玩過海盜船？」
幸村的語氣太過不可置信，使得亞由也驚訝地回望了他一眼：「我小時候家裡很窮。」
幸村從來沒有料到，日本還有14歲都沒有玩過海盜船的小孩。一番思量後，他溫柔地對亞由笑了笑，伸出右手：「那今天我們就好好玩一玩吧。」
窮孩子亞由思忖良久之後，認為這海盜船應該是跟鞦韆類似的東西，鞦韆她是玩過的，所以海盜船也沒什麼了不起。
善良孩子幸村的初衷是，想讓亞由玩得開心一些，海盜船上最開心的座位在哪裡？自然是最後排的位置了。
於是——
啊啊啊這種如同站在懸崖邊一腳踏空的墜落感算是怎麼回事啊？！
亞由瞪大眼睛，死命抓著身前的欄桿不敢撒手。
海盜船悠悠蕩到高處，亞由深呼一口氣，心裡稍稍安定了些，臉上的表情也輕鬆了起來。
海盜船俯衝到低處，亞由猛地吸一口氣，一顆心臟就緊緊縮起恨不得長到背上這才安全，臉上也成了視死如歸的壯士樣。
呼氣，吸氣。
吸氣，呼氣。
亞由拼命調整呼吸，卻不知道這樣的遊戲快樂處最適合放聲大笑，驚嚇處最適合大聲尖叫，像她這樣明明緊張得一直發抖，卻始終安安靜靜坐著不出聲，其實是沒有必要的。
甚至有些傻。
幸村就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忍耐的模樣，心想，原來是這樣一個傻瓜。
原來他喜歡的，就是這樣一個傻瓜。
人們總說一個人的性格跟她的成長環境有很大關係。那麼，究竟是怎樣的經歷讓亞由養成了即使驚恐成那個樣子也不懂得大叫大笑，只會一個人安安靜靜忍過去的習慣呢？
是不是她很早就明白，撒嬌也好發脾氣也好軟弱地哭叫也好都無濟於事，任何事情她只能獨自解決呢？
心裡還未分辨出此刻的滋味，手已經伸了過去，慢慢地，卻是堅定地，握住了亞由的手。
人在緊張的時刻受到任何外力，哪怕再微小，也會悚然一驚。亞由也是這樣。因此，對於幸村同學溫情脈脈的伸手一握，亞由的手指本能地一動，這才發現剛才實在太過緊張，兩隻抓住欄桿的手已經……僵住了。
幸村微微一笑，身體稍稍向她移近了些，另一隻手也伸了過去，細緻地幫她揉著手指，放鬆肌肉。手背上還留著他掌心的溫熱，亞由的視線落到他專注的臉上，心想，這個男生真是好看啊，難怪學校裡那麼多女孩子喜歡他。
喜歡他俊秀的容貌，喜歡他清瘦的少年身形，喜歡他網球打得很好，喜歡他學習足夠優秀，喜歡他細心照顧花草，喜歡他溫柔的微笑，幸村精市已經被許多人喜歡，那麼，值得他喜歡的那個人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也許可以跟他一樣熱愛網球，也許跟他一樣有藝術細胞，也許跟他一樣樂於照料花草，也許跟他一樣家境優裕教養良好，不管性格如何容貌如何，最重要的一點是，非常喜歡他，能夠喜歡他，談得起一場14歲的單純而奢侈的戀愛，不計較結果，哪怕最後不能在一起也不怕傷心。
什麼樣的人都可以，偏偏不能是亞由。因為亞由一無所有，玩不起這樣的遊戲。
所以亞由坐在高高的海盜船上，看著空無一人的遊樂場，這樣告訴幸村：「剛才我見過我爸爸了。」
「啊？」
「你知道吧，我是私生女，從小就沒有爸爸的。今天見到了他，看他的意思，大概是想認我。我沒有答應。」
幸村慢慢地揉著她的手指，仔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你不答應只怕也難，法律上的規定就是做父親的必須撫養自己的子女。你還沒有成年，如果他真的要認你，你躲不過去。」
「所以我拉上了跡部的媽媽。她一直很照顧我，有她的幫助，起碼兩年是能夠擋得過去的。至於兩年後……」亞由笑了一笑，「日本的女孩子16歲就可以結婚，如果他真的逼上門來，只要我是已婚身份，父親這個存在就不能影響我什麼了。」
幸村停下手，詫異地看她一眼，說道：「16歲？」
「對，16歲。」
真是一個荒謬的答案。亞由能夠在16歲結婚嗎？
絕對不能。
傻瓜都能知道的答案。幸村是傻瓜嗎？
怎麼可能。
可是至少有一點，亞由表達得非常明白——她拒絕了幸村。在一切還沒有開始的時候。
亞由說完這句話就一直注視著前方，然而緊繃的氣氛足以顯示出身邊的人有多麼氣惱。亞由本以為幸村當真會發作，卻不料身邊沉默一陣之後，突然開口道：「……16歲不好，18歲吧。」
「哈？」
「既然跡部家能夠幫你擋到16歲，那再拖兩年問題應該也不大吧。」幸村朝她粲然一笑，光華灼灼。
「……為什麼要拖兩年？」
「因為18歲我才能結婚。」
白色的舊圍墻，墻角幾條枯萎的牽牛花懶懶地縮著。想來明年夏天就能開花吧，幸村饒有興致地想著，神清氣爽地站在淺草家門口，手裡還牽著他一臉茫然的未婚妻。
「我說16歲就結婚是不是嚴重地打擊到了你的自尊心？」
「沒有的事。」
「你是不是對我打什麼不好的主意？」
「說笑吧。」
「……你是不是有什麼隱疾？」
「怎麼可能！」
亞由非常糾結：「那你幹嗎突然說什麼18歲結婚？抽風啊？」
幸村異常淡定：「我仔細考慮過了。換女朋友是非常麻煩的事情，與其把時間精力浪費在這個上面，倒不如一輩子只喜歡一個算了。」
「……既然決定了一輩子只喜歡一個，那什麼時候求婚就根本不是問題了吧？」亞由如遭雷劈，眼角抽搐著幫他把話說完。
「沒錯。」
明明就是被我那句話挫傷了自尊心你老實承認我也不會怪你啊幹嘛還特地跑來挫傷我自尊心……
亞由默默地淚了：「好吧，我承認剛才我說16歲結婚是胡扯的。」
「沒關係，我不介意多等幾年的。」幸村非常有風度。
「……」
幸村其實也沒有亞由想像的那麼好過。他一回到家，幸村家的主母大人就一聲怒吼：「精市你居然敢偷偷跑出去！……」
不管是哪個做母親的都是長篇大論的高手。幸村一邊挨罵一邊微笑，要是讓母親知道他已經跟亞由訂下婚約不知道會怎樣？
算了吧，不管了。反正那個想跑的人已經被他抓住了。至於以後……
很長遠呢。
——正文．完——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1-14 19:48
《番外》丸井慶生之章。
4月20日，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對亞由來說，這一天不太好過，上午有最不擅長的料理課，一大早還要噼哩哐噹地帶足食材道具，麻煩透頂。
對純子來說，這一天冷氣要加強，只有這樣才能阻止一堆莫明其妙的人從任何莫明其妙的地方冒出來捧給她一個東西——「冷泉院同學，請幫我交給丸井好嗎？」
真正將這一天看得很重要很重要的，其實是另一個人。小葉葵，立海大附中二年D班，目前正在家政教室努力做蛋糕中。
材料：蛋白兩百克，糖七十五克，奶水六十五克，蜜紅豆一百克，檸檬汁少許，沙拉油三十八克，低粉八十克。
作法：
1.奶水加檸檬汁加沙拉油拌勻加低粉拌勻。
2.蛋白打發後加入糖打至完全起泡，加入剛才的麵糊拌勻。
3.磨子底部鋪上蜜紅豆，裝模，兩百度烤十五分鐘。
看食譜是很簡單的∼但是∼做出來怎麼是這個樣子的捏？
「淺草……同學……你最近又喜歡上炭燒系列了嗎？」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相當有風度教養的女性，即使臉已經扭曲到眉毛鼻子湊不到一塊兒，遣詞用句還是很含蓄。
「那，老師還是比較喜歡我上次做的五彩斑斕系列嗎？」亞由很無辜地張大眼。
「……沒有這回事，」老師嘴角抽搐地扭過頭去，剛好看見另一個完美作品，「哦，小葉同學，這個蜜豆蛋糕做得很好啊∼」
被老師讚賞的小葉葵卻沒有小小謙虛一下的閒情逸致，反而很緊張地盯著被老師捏在手裡在老師的講解下一下飛到左邊，一下飛到右邊的蛋糕，一雙眸子也緊隨著老師的手轉。
那個人應該會喜歡吧∼雖然沒有他自己做的那麼好∼
可是，今天，會給他送禮物的人很多吧∼今天是他的生日吶∼
他∼會不會注意到我？
不行不行，不用想這些有的沒的，只要他能接受這個蛋糕我就心滿意足了∼
亞由興致盎然地觀察著小葉葵臉上不斷變幻的表情——戀愛中的女孩子真有趣啊∼
等到她終於把表情回覆到堅決+期待，開始拿出盒子把蛋糕包裝起來，才走過去明知故問：「小葵，這個是要送給別人的嗎？」
「……嗯。」紅著臉點頭的女孩子很可愛。
「這樣啊∼」亞由眯眯笑，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吶，還有別的盒子嗎，我也想送一個禮物給別人。」
因為緊張，小葵身上帶了絕對不止兩個蛋糕盒，於是亞由順利得到一個。嘿嘿，不知道把這個炭燒送給純子，她會是什麼表情∼
兩個人各自忙碌，雖然包裝的禮物截然不同。
下課了。
午飯時間正好去送禮物。可是，還是應該寫點什麼吧∼小葵匆匆跑出去找紙筆，扔下包裝好的蛋糕在桌上。
亞由也忙完了。把自己的蛋糕跟小葵的放在一起作對比，嗯，簡直是雙胞胎。看來自己包裝的手藝還不錯嘛∼
突然手機響了，雪乃召喚：「吃飯去∼」
亞由離開讓她很得意的桌子，專心回覆雪乃：「抱歉，跟純子有約。」正嘀嘀咕咕地說著私房話，一個轉頭，小葵拿了桌子上的一個蛋糕離開了。亞由也興致勃勃地拎著剩下那個，迫不及待要看純子驚愕的表情。
——純子真的驚愕了。
「這是什麼？」
「炭燒。我做的∼」
「……難怪，你們今天學的是炭燒啊∼」純子呆滯N秒後，坦然接受了這個長得很像蛋糕的炭燒。
——純子的同桌跟搭檔桑原。
「啊嘞，有一個點心盒。」
「是女孩子送的吧。不要辜負人家的心意，吃吃看∼^_^」
N秒後。
「……這是什麼？」
「應該……大概……是蛋糕……吧∼」還是炭燒？
「……有張紙∼」
「生日快樂，小葉葵？」
「……小葉葵……」丸井帶著幾乎是佩服的表情呆滯了。
雖然純子的同桌接受不了這個長得很像炭燒的蛋糕，但是，小豬同學真的注意到你了，小葵。^_^
《番外》
「果然，我還是更喜歡立海大一些啊……」
「嗯？」
立海大網球部的訓練場內，幾個正選們選好場地開始做擊球練習，幸村站在兩個普通部員身邊糾正他們的動作，對於圍欄外的觀眾眼皮也懶得動一下，倒是幾個負責撿球的部員詫異地抬頭，只見一個個子矮矮的孩子扒在圍欄上，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幾位正選看，又寬又大的連帽外套穿在身上，長了一截的衣袖胡亂在手臂上卷了幾卷，尤其顯出那股孩子的嬌憨味道。
看著像是附近的小學生，全國第一的網球部影響力還真不小。
部員甲聳聳肩，淡定地把注意力轉回地上四散的黃色小球上，卻被部員乙一記手肘頂在肚子上：「喂喂，那女孩子真可愛~是學妹吧？真好……」
話還沒說完，嘴巴就已經笑歪了。
「不見得是女孩子吧？」部員甲摸著隱隱作痛的部位提出否定。
「誰說的？一定是女孩子，男生哪有這麼可愛的？」部員乙不忿。
「跟我們那位部長相處了一年居然還這麼天真啊？」部員甲仍然淡定。
「……部長那種怪胎不是哪裡都遇得到的啦。我敢打賭，那絕對是個小學妹。」部員乙斬釘截鐵下了判斷。
身後一個人笑吟吟地接話道：「打賭？要我做莊家嗎？」
……
「部部部部部部部部部長！！！！！——」
懲罰兩個偷懶的部員從來不是幸村份內的工作。眼看著兩個傢伙失魂落魄地被鐵面真田君帶走，幸村回頭示意其他人照常練習，自己一個人離開了網球場。
已經是國中二年級的第三個學期，再過一個春假，他們——無論是走到草坡上的幸村自己，還是下面網球場上的其他正選，都將迎來國中時代最後一次全國大賽。其他學校同年紀的網球選手們也許同樣在感慨，只是對於立海大附屬而言，這個「最後一次」終歸是不同的。
立海的第一個全國冠軍，是幸村精市帶著同樣一年級的真田、柳同其他高年級前輩一起拿到的。從此之後，立海大附屬的網球隊伍再也沒有死角，全國大賽冠軍的旗幟已經在立海的部員活動室裡放了兩年——也許到這個時候，說立海大附屬是全國中學網球部的一面旗幟也沒什麼不可以。
可是，榮譽是多麼沉重的一樣東西，尤其對幸村這種把網球看得太重的人來說。
不能輸，不能輸，非贏不可。這一支隊伍已經被捧到了雲端，別的學校還可以在名次上有些上下，唯有立海大，不是贏，就是輸。
幸村在自己的櫃子裡翻了一下，找出幾個瓶子整齊地放在桌上，藉著一瓶水服下裡頭的藥丸。活動室後面隱隱約約傳來啦啦隊喊口號的聲音：「常勝——立海大！常勝——立海大！Let’sgolet’sgo立海大！……」
常勝立海大，真的不能輸啊。
再出來的時候，那孩子仍然扒在圍欄上看得津津有味。既不清楚這孩子的來歷，也不清楚這孩子的目的，真田的眉毛眼看著越皺越緊。幸村倒是毫不在意，尤其是看到從教學區那邊一個女生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慢吞吞地走了過來，那樣懶洋洋的神態跟圍欄邊那孩子一臉的興致勃勃形成鮮明對比，更是越看越有趣。到了收拾場地宣布解散的時候，亞由臉上那明顯的歡欣鼓舞和距離她不到十步的那孩子滿臉的意猶未盡，對比之強烈直接讓幸村笑了起來。
「那個，學長你是網球隊的正選吧？」球場內再也沒有留下一個人，幸村背上網球包，正要跟亞由會和，卻被這位小學生攔住，問了這麼一個……相當沒眼力的問題。
幸村微微頷首：「怎麼了？」
那孩子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太好了！我明年想到立海大來上學，到時候可不可以進網球部？」
亞由眨了眨眼，當下認出這位橫濱展廳前認識的小孩子。不過，他當初好像說要去冰帝念國中的吧？再說，東京的小孩子那麼好轉學麼？
「你不去冰帝了嗎？」
「啊，你是那位姐姐，」那孩子驚喜地跟亞由打了招呼，然後微微羞澀了起來，「雖然冰帝很好，可我還是很想看看全國最厲害的網球學校是什麼樣子。」
幸村笑得很坦蕩：「也沒什麼特別，就這個樣子，頂多比別的學校嚴厲一點點罷了。再說，聽口音你是東京人吧？可以轉學到神奈川嗎？」
「沒關係，我會問我爸爸的。他在神奈川也有生意，我住在這裡也不會有事的。那麼，大哥哥……」小男孩戀戀不捨地盯住幸村身上的黃色運動服，「如果我爸爸答應了。明年我可不可以加入網球部？」
「……在那之前，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想要加入網球部。」
小男孩瞪大眼：「為什麼……因為我喜歡網球啊。」
這個回答非常簡單，簡單得，甚至就同幸村自己加入立海大附屬網球部的理由一樣。只是在這樣的時刻，太過簡單的答案已經無法讓幸村滿意。所以，他搖著頭，輕聲說道：「光憑興趣是沒有辦法在立海立足的。」
那孩子以呆滯的眼神望著他，顯然完全不能理解。幸村無奈地一笑，說道：「打一場吧。先讓我看看你的實力。」
學校裡是不能比的。他們還當真出去另找了一個網球場，認認真真比了一場。以亞由這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評價幸村對小孩子的比賽，只好這麼說——那位不知名的小男生很認真，而幸村同學……很溫柔。
跟當初完敗赤也的場面不同，幸村很有耐心地以指導者的角色跟眼前的小男孩對打。發球，擊球，每一個跳躍和揮拍都基本只需要小幅度調動肌肉，全身上下洋溢著一種優雅的、從容不迫的、溫柔體貼的味道。
那個小男孩偏偏打得非常嚴肅。
每一次發球都力求準確，每一次上網都跳躍得非常努力，甚至在回球的時候，明明已經不可能追到了，仍然拼命跑著，直到——狠狠摔在地上。
某種意義上算是白費了幸村的苦心。不過，以幸村的水準來說，他實在已經給那位小朋友提供了太多的便利，起碼當初的赤也從沒有得到過幸村同學降低自身90%的實力跟他對打的福利，當然，這也是由於眼下這位小朋友連赤也十分之一的實力都達不到。
仍然是完敗。幸村額頭上一滴汗都不見，平平靜靜地站在網球場上，那孩子卻氣喘吁吁，倒在地上不能起來。幸村慢慢地走到他面前，伸手將他拉起來。
「這就是光憑興趣不能進網球部的理由。」
那孩子臉漲的通紅，一邊喘氣一邊說道：「是……因為……我實力不夠嗎？」
幸村搖頭，正色道：「說到底網球只是學校的社團活動，你要加入我也不能攔你。但是，有一點我要事先說明，如果在別的學校，光憑喜歡網球這個理由足夠你好好呆在網球部了，唯獨對我們立海大而言，如果你沒有站到全國網球大賽最高那個位置的覺悟，就最好不要加入網球部。因為我們是全國第一。」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但是……」那孩子囁嚅著，「我還是想……」
這孩子還真固執啊。
亞由朝幸村攤了攤手，幸村無奈地一笑：「我沒有趕你的意思。等明年你能夠進我們學校的時候再說吧。」
那孩子一雙眼睛頓時晶晶亮：「好！」想了一想又摸了摸頭，給幸村彎腰行禮：「忘了自我介紹了，前輩，我叫浦山椎太。」
浦山……
幸村詢問地望瞭望亞由，亞由點了點頭。
還真的是。
幸村微笑著回頭對未來的部員答道：「我是幸村精市，立海大附屬男子網球部的部長。」
「你說，那位浦山先生會不會答應讓兒子轉到立海來？」回家的路上，幸村問亞由。
「……不知道呢。」
興許會，也興許不會。不重要的。
《番外》
時間，九月。地點，東京。
對立海大網球部的那些人來說，國中的最後一個夏天，就此結束。亞由端著一杯茶走進客廳，正好看見電視裡青學的部長手冢國光接過了全國大賽冠軍的旗幟。
原來他們輸了。
攝影師忠實地記錄了青學的歡呼雀躍，而後，給了離場的立海大正選們一個鏡頭。赤也淚流滿面，丸井繃著臉不說話，桑原垂頭喪氣，紳士和仁王眼中一閃而過的遺憾，柳蓮二的不動聲色，真田的面無表情，還有，剛剛打完一場比賽，滿頭大汗卻仍然掛著淺淺微笑的幸村。立海大的鐵三角，每個人淡然的背後，都是那種嘆息一樣的神情。
亞由不由得輕輕拍了拍電視的一角，而後清醒了過來，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
其實還是很想去東京的。只是話問到幸村那兒，就變成了——「要不要我去東京？」
當時的正選們還信心十足，只當全國大賽三連霸的桂冠是囊中物，一個個笑嘻嘻地看幸村的反應。幸村托著腮沉思了一會兒，眉梢一動下了結論：「還是不用了。」
「欸？」所有人都一樣驚訝。
幸村似笑非笑地白了她一眼：「我怕到比賽的時候，我都把對手完敗了你還在觀眾席上抓著身邊的人問——‘這是誰贏了？怎麼贏的？球到哪裡去了？……’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這算是徹底把她得罪了。
亞由笑得極其燦爛：「會打網球裡了不起啊？全國第一了不起啊？不去就不去。」
不去就不去，只好呆在家裡守著電視，看他披著外套走進球場凜然如神祇，看他揮拍回球鋒芒畢露如寶劍出鞘，看他……
他的對手，那個戴著帽子的拽拽的小孩子，跟他並不是一個等級。一個是雲端上的神之子，一個是地上的塵埃。也許只有上帝的翻雲覆雨手，才能將神之子打落凡間。
亞由微微嘆氣，拾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端著那杯茶走進書房。
淺草家的書房大概是整棟宅子中亞由最欣賞的地方。淺草家的兩位老人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靈感，整整兩面墻，一人來高的地方全是書架，一個靠窗的角落放著桌椅，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幾個抱枕散亂地放著，要看書，規規矩矩坐著看，靠墻歪著看，倒在地板上躺著看都不是問題。亞由把茶杯放在地上，隨手拿起上次看過的小說翻了幾頁，又不感興趣地放下，腦袋埋進抱枕裡，心裡只覺得沒來由地疲倦。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色暗了下來，小小的水滴不停地沿著透明的玻璃滑下，隔著窗戶可以聽見風搖動樹梢的聲音，雨聲淅淅瀝瀝，由慢而快，不一會兒就在庭院中響成一片。亞由昏昏沉沉睡去，只是心裡終究有事，淺淺做了個夢就掙扎著爬起來去關窗。書房這邊還好，倒是客廳的窗戶，因為上午把屋子好好打掃了一下，特意留了一扇用來通風。亞由走到那邊正要關窗，就看見一把墨藍色的傘停在她家的圍墻外，傘下的幸村含笑望著她，仍然穿著比賽時的黃色運動服，身後一個大大的網球包。
「要不要安慰我一下？」
幸村同學站在淺草家的玄關處，不理會亞由放在他面前的拖鞋，一徑衝著亞由微笑。亞由把他的網球包在沙發上放好，然後回到他面前，摸了摸下巴，點點頭：「好。」
很乾脆地拍了拍這位同學的肩膀，無論角度力度都和剛才拍她家的電視機時一模一樣。
幸村瞠目，不敢置信地盯著那隻敷衍他的手：「就這樣？」
亞由對著他露出八顆牙的標準微笑：「不好意思哈，我又沒有看幸村同學的比賽，對你的心情我無法感同身受。」
果然還是為了去東京的事情斤斤計較。
幸村失望地嘆氣，低低抱怨了一句：「雖然我也沒有指望……但起碼也給我一個擁抱吧……」隨即上前一把將亞由抱住，腦袋很愜意地枕著她的頸窩。
「汗臭味……」亞由一僵，抽了抽鼻子，淺淺嘟噥著，雙手卻還是溫柔地落到他背上，「很難過嗎？」
「沒有的事，」他輕聲回答，亞由還能感覺到，他似乎笑了一笑，「很公平的比賽。我本來以為今年會有跟手冢比賽一場的機會，卻沒料到對手是那個小鬼。」
「那……輸了，很遺憾嗎？」
幸村搖了搖頭，柔軟的頭髮在亞由臉頰上蹭了幾下又安靜下來。
「錯過了這麼難得的對手，才是真的遺憾。」
「……好吧，如果我猜錯了不要怪我，你現在難道單純是為了輸給一個一年級的小鬼而覺得很傷自尊？」
幸村自己也一愣，放開她深思了一會兒：「這倒不是，我同樣也覺得這場比賽很傷立海大附屬的自尊。」說完他又笑著補充了一句：「不過，反正我們這一屆已經盡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下一次全國大賽就是赤也的責任了。」
幸村的笑容坦然無偽，不管是因為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還是當真拿得起放得下，亞由自己思量，也不願意再深入探討幸村的心情。
所謂的網球比分，對幸村他們而言，說得崇高一點，是夢想；說得貶低一些，只不過是一場勝負。不管結果如何，總有八個人一起承擔，亞由不在局內，能夠擔任一個安慰的角色已經足夠，再多的發言權就沒有了。
想起幸村早先說過不讓她去東京看比賽的理由，亞由心裡不由得酸澀起來。
是因為她是局外人吧？她不懂得網球的好，沒有辦法像真正喜愛網球的人一樣陷入狂熱，甚至從來沒有為幸村的網球選手身份驕傲過。站在觀眾席上，她一無是處。
「亞由，亞由？」
幸村在她眼前搖手，亞由一凝神就見到他詫異的臉。
「在想什麼那麼出神？」幸村渾不在意，只是順口一說，注意力就轉到別的地方去了，「能不能讓我在你這裡睡一會兒？晚上還有活動，我想趁現在補眠。」
「呃，好，我幫你準備床鋪。」
亞由四處看了看，也只有讓他睡在客房了。只是那兒的被單還是純子用過的，眼下只好換上新的。正要起步，幸村拉住她手臂淺淺地笑：「不用那麼麻煩，我只能回去再洗澡換衣服，至於現在，你只要給我一塊地板就好。」
亞由頓時無語，只好領他進了書房。
在一個光線昏暗的地方看人睡覺的最終結果是，自己會也漸漸困起來。亞由懶懶地打了一個呵欠，摟著一個抱枕，靠著書房的墻壁昏昏欲睡。幸村支著頭睡在木地板上，帶著些倦意隨口問道：「亞由，睡著了嗎？」
亞由搖頭，想起這麼暗他也看不見，於是低聲回答：「沒有。」
語聲中睡意濃濃，聽來格外柔軟。
幸村心裡微微一動，說道：「要不要聊聊天？」
亞由又打了一個呵欠，眼淚都流了出來：「聊什麼呢？」
「嗯……」幸村輕輕笑了起來，「我一直沒有問過你，還有幾個月就是高中入學考試了，你打算去哪裡讀高中？」
亞由拭去眼角的淚水，順口反問：「你呢？」
「應該是直升吧，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你想過要考別的學校嗎？」幸村的聲音輕柔，在這樣的昏暗中聽起來居然有一種別樣的忐忑的味道。
亞由琢磨了一會兒：「還是立海大吧，以我的成績，直升不要錢。」
幸村眼中笑意漸深。
以亞由的成績，哪怕是去冰帝都不見得要錢吧？
「又可以在同一個學校了……」幸村將手枕在腦後，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亞由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幸村，上了高中以後還會打網球嗎？」
「會，」幸村答得堅定，問得困惑，「為什麼這麼問？」
「以後也不可以去看你比賽嗎？」
這一句話並沒有主語，但越是這樣越能看出亞由介意的程度。
幸村睜大眼睛朝亞由看去，卻正正對上她一雙清明如水的眸子。如果不說實話，亞由肯定會發火吧？
幸村沉吟了一會兒，給出答案：「確實不希望你去。」
亞由霍然抬頭，跳到幸村面前咬牙：「想清楚再回答啊，我最近幾個月一直在跟純子學柔道……」
幸村大笑，撐起身體親昵地抱住亞由，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亞由猶自憤憤不平，一把打開他的手，滾到了他旁邊的地板上。
幸村湊近，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又被她打開。
真的生氣了。
幸村笑著嘆了一口氣，握住亞由的手，與她並排躺在一起。
「亞由，像全國大賽那種的，如果你真的想看我打球，要來也沒關係，只是不要讓我知道就好。」
亞由的手掙了掙沒有掙脫，只好睨了他一眼，口氣還是很衝：「你知道了又怎樣？」
「如果讓我知道你在觀眾席上，我會很在意。如果只是普通練習，有你當觀眾也沒什麼不好，一旦是那種很重要的比賽，我恐怕就沒辦法全神貫注，」幸村側著頭看她，眼神非常柔和，「所以，亞由，對不起了。」
亞由頓時臉紅，掙開他的手，翻了個身不敢看他。
「亞由？」
那一頭悄無聲息，連呼吸都屏住。
還在生氣嗎？
幸村悄悄湊近，亞由立即閉目裝睡，怎麼呼叫也不見半點反應。幸村失望，不甘心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手指一觸就覺得那片肌膚熱得驚人。
原來是……原來是……
幸村笑倒。
亞由又羞又惱，爬起來抓起懷裡的抱枕就砸了過去：「幸村精市！你再敢笑一聲看看？！」
幸村就真的停住了，安靜地坐在她面前看著她，眼神異常專注。窗外幽微的光線映得幸村輪廓柔和，臉上彷彿流轉著一層朦朧的光。亞由睜大眼，還沒有反應過來，幸村已經將她攏在懷裡，一個溫熱的吻落在她額頭上。
「叫我精市吧，亞由。」最後的最後，是他溫柔的聲音，縈繞在耳畔。
這是發生在夏天末梢的一個故事。
作者:
晨沐
時間:
2019-7-4 22:20
嗯……很美好的故事……(￣∇￣)
我好喜歡亞由的性格呀∼能讓人開懷大笑呢∼
作者:
司塵影
時間:
2020-8-6 16:11
挺不錯看，
對於女角的性格，
感覺還蠻喜歡，
擁有一位這樣的朋友，
似乎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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