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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歌劇魅影)音樂天使》作者：甜蜜桂花糖【完結+番外】短篇。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20     標題: 《(歌劇魅影)音樂天使》作者：甜蜜桂花糖【完結+番外】短篇。

文案：

「可愛的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他的說話的聲音好像在唱歌，讓她沉醉在無邊的黑暗。
她仰著臉，望向那個帶著半邊面具的男人，她髒兮兮的稚氣小臉上有一對乾淨的不可思議的眸子。
「Darlene」她在他手上拼寫著。
「達蓮娜，溫柔可愛、體貼地愛，真是個好名字。」他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溫和，「你不能講話嗎？我漂亮的孩子？」
她點了頭。
「很好，那麼，達蓮娜，你可以留下來。做我的……學徒。」

CP：達蓮娜×埃裡克（魅影） 克裡斯汀×夏尼子爵
本土原創女主達蓮娜。啞女。五六歲的時候遇到魅影，被他帶到地下生活。
創作參照《歌劇魅影》25周年紀念演出及2004版電影

內容標籤：西方名著 西方羅曼
搜索關鍵字：主角：達蓮娜，魅影 ┃ 配角：克裡斯汀，夏尼勞爾 ┃ 其它：歌劇魅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23

初遇

　　1850年，巴黎。

　　大雨忽然之間就落下來了，路上的行人急著閃避，四處奔逃，忙亂不已。

　　然而路上那團小小的身子只是微微動了動，甚至都沒有起身。

　　那是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她半弓著身子，蜷縮在地上。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她也只是輕微痙攣。她黑色的頭髮被雨水粘在身上，臉上的灰塵在雨中洗淨，露出半張稚氣漂亮的小臉，小女孩虛弱地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任由另外半張臉泡在積水裡。

　　她那對烏黑的眼睛中，光芒已近乎熄滅。

　　很久很久，終於有人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小女孩只看到面前一對長筒雨靴，她無力地側了側頭，小口小口吐出嘴裡的積水，看見那個停下腳步的人。一個男人。

　　或許不該稱之為男人。他雖然身材高大，終究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只是他面色陰鬱冰冷，讓人不覺就感到敬畏，從而忽視了他的年紀。

　　他穿一件黑色的雨披，右半邊臉戴著白色的面具。黑白色的強烈衝擊力，更顯得他露出的半張臉完美地宛如神祗。

　　他皺著眉頭，看著腳邊那個小小的女孩。

　　和克裡斯汀一樣大呢。

　　這個念頭促使他蹲下身來，不算太溫柔地將小女孩扶了起來。

　　扶了起來才發現，她真的很漂亮。可以和克裡斯汀媲美了。她烏黑的眸子乾淨剔透的讓人不可思議，稚氣的小臉宛如最柔嫩的花。

　　她的美麗觸動他最隱秘的痛苦，他下意識就放開了手，小女孩重重摔倒在地上，右半邊臉再次浸入水塘，變得模糊不清。

　　然而小女孩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那死寂。他耳邊是暴雨擊打地面的聲音，然而小女孩的沉默讓他覺得天地間一片死寂。

　　他重又扶了她起來。他不太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他原本打算越早回去越好。但是那對黑眸觸動了他的心。

　　那對溫柔的、安靜的、絕望的黑眸。

　　「可愛的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他終於開口了。他說話了，明明只是最平平無奇的話語，然而從他口中念出來，宛如最動人的音樂。那是一種溫柔的讓人情願沉溺於黑暗的音樂。

　　她仰起臉，那對打動了他的眸子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吃力地舉起了手臂，在他手上慢慢地拼寫出了「Darlene」。

　　「達蓮娜——溫柔可愛、體貼地愛，真是個好名字。」他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溫和，「你不能說話嗎？我漂亮的達蓮娜？」

　　她睜大那對黑眼睛，困惑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他又耐心地重複一遍。

　　這次她聽懂了，點了點頭。

　　「很好，那麼，達蓮娜，你可以跟我走。做我的……學徒。」

　　
女人

　　學徒，他已經有一個了，不多，但是他很滿意。

　　克裡斯汀戴耶很有天分。

　　那也是個嬌小漂亮的女孩，有著亞麻色的卷髮和棕褐色的眼睛。

　　雖然她其實從未見過他。

　　達蓮娜柔軟的小手拼寫完以後就無力地搭在他的掌心，他竟然有些惶恐，小女孩是多麼嬌弱的東西，她的小手那麼軟，他甚至不敢去捏一捏。此刻那只小手有了動靜，輕輕地晃了晃，拍了拍他的手掌。他一愣，才明白這是她同意的表示。

　　眼見達蓮娜凍得臉色蒼白，男人皺著眉脫下身上的雨披，將她的小身子包裹起來，懷抱著她匆匆趕路。

　　雨還在下著。

　　——————

　　達蓮娜是在一張非常漂亮的床上醒來的。

　　那是一張能夠滿足任何一個五歲小女孩一切幻想的床。暗金色的床形如張開的貝殼，床上淺粉的鬆軟被褥恰如殼中蚌肉，悉心孕育著躺著的那顆明珠。暗灰色的蕾絲花紋帷幕將床上床外兩個世界分離開來，隱隱約約，看不分明。床邊的小櫃上有一個精巧的音樂盒，上面坐著一隻穿著波斯長袍的小猴，正在做出敲鈸的動作。那音樂盒正流出輕柔動聽的音樂。

　　達蓮娜睜大眼睛，好奇地摸了摸那暗灰色的帷幕，又驚訝於身下床墊的綿軟，伸手按了又按。然而只是幾下她就停止了動作。當然不是因為缺乏好奇心，一陣強烈的饑餓感正在困擾她。

　　起身想要從床上下來，可是長久沒有進食的身體太過無力，達蓮娜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小臉疼的皺成了一團。

　　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抱了起來，輕柔地給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將她放回床上，並升起了帷幕。達蓮娜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換成了一件白色的睡衣，只是有些寬大。

　　抱她起來的是個女人，看上去有二十三四歲了，身穿黑色長裙，頭戴黑紗，面容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哀慟。這是一個剛剛失去丈夫的女人。

　　達蓮娜一直乖巧地任由她動作，長久以來的經驗告訴她乖一些就不會挨打，並且她確實毫無力氣。

　　那女人開口了，聲音說不上動聽，卻含著溫柔：「你好，親愛的達蓮娜。我是吉裡夫人。」

　　達蓮娜乖乖點了點頭表示記住了。

　　吉裡夫人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又有一絲憐惜：「埃裡克告訴我，你好像不能說話。這真可惜了，我親愛的達蓮娜。」

　　埃裡克？達蓮娜微微歪著腦袋，漂亮的小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疑惑。

　　吉裡夫人笑了：「就是抱你回來的那個男孩。好了，達蓮娜，我猜你現在想要吃點東西。稍等一下，我就去拿，不要再摔下來了啊。」說著又將達蓮娜往床中間抱了一點，輕輕吻了吻她冰涼的小臉，起身離去。

　　在全過程中，達蓮娜都表現的溫順極了，直到女人離去，她的身子才出現了輕微的顫抖，顯然對女人的離開有些害怕，然而她並沒有做出任何激烈反應。

　　習慣，真是種很可怕的東西。

　　垂著睫毛乖乖坐著的小姑娘，忽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她面前多出了個黑色的身影。

　　
去留

　　男人十分專注地看著小女孩縮成一團的小身子，她穿著克裡斯汀的睡衣，那睡衣對她來說寬大了些，更加襯得她身子嬌小。

　　達蓮娜的睫毛微微顫動著，表現出內心極度的不平靜。

　　男人微微皺了皺眉，彎腰想要摸一摸達蓮娜的小臉，眼看著她猶如受驚的小獸般睜大了眼睛，卻乖乖地一動不動，任由他撫摸。

　　「埃裡克！」略略有些急促，帶著些許斥責的聲音，吉裡夫人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她手裡端著託盤，盤上是熱騰騰的牛奶和麵包。

　　達蓮娜吸了吸鼻子，專注地看著那些食物。

　　吉裡夫人笑了，走上前來，不著痕跡地擠開了埃裡克，坐在床邊，柔聲道：「快吃吧，可愛的達蓮娜，你一定餓壞了呢。」

　　達蓮娜猶豫著指了指那些食物，又依次指了吉裡夫人、埃裡克和她自己。

　　吉裡夫人拍了拍她有些冰涼的臉蛋兒：「乖孩子，我們都吃過了，你吃吧。」

　　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麵包和牛奶，又指了指達蓮娜。

　　達蓮娜露出一個純淨的甜美笑容，那對溫柔的黑眸子中閃現著亮光，她抓起麵包，有些急切地塞在嘴裡，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顯然是餓壞了。

　　吉裡夫人看著她吃了一會兒，溫柔地將牛奶遞到她唇邊：「乖乖的，再喝一點牛奶。」

　　達蓮娜依從她的手勢喝了下去，還舔一舔嘴唇，表示自己對食物的感激。

　　吉裡夫人溫和的目光在轉移到埃裡克身上的一瞬間驟然消失，變得驚疑不定，看著小女孩乖乖地吃著東西，她壓低聲音說道：「埃裡克，我們談談。」

　　埃裡克默不作聲地隨著她走遠了一些，看到達蓮娜停止進食，望著不知道他還是她，他有些僵硬地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她是個孩子。正常的、健康的孩子，她應該生活在有陽光的地方，埃裡克。你來找我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說好了，你為什麼還要見她？」吉裡夫人皺著眉頭，時不時回頭瞥一眼達蓮娜。

　　埃裡克面上並沒有出現波動，只是緊緊絞著雙手。

　　吉裡夫人繼續說道：「她是個很漂亮的孩子，又那麼乖。我保證，就算她不能說話，大家都會喜歡她的，她應該在地面上過快樂的人生，你不該再見她的，恐怕不知道你的存在對她比較好。昨天我們不是說好，她跟著我在地面生活，由我來撫養她嗎？」

　　吉裡夫人微微蹙著眉頭，她是位好心的婦人，儘管丈夫逝去不久，撫養自己的女兒梅格以及亡故朋友的孤女克裡斯汀已經頗為吃力，還是對小達蓮娜動了惻隱之心。或許再找一份工作，她能養活這個小女孩。

　　埃裡克終於開口了，用他那奇異美妙的聲音：「你說她健康？——不，她和我是一樣的人。我改主意了，我希望她留下，做我的學徒。她不能說話，但我可以教會她用樂器來說話。」

　　吉裡夫人堅持道：「啞女雖然少見，但也不會讓人驚訝——這當然和你不同，埃裡克。」見埃裡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她放柔了聲調，「她和你不同。她未必需要你的音樂。可她一定需要陽光、新鮮的空氣、許多小夥伴、還有……熱騰騰的麵包。」

　　「讓她自己選擇吧。」埃裡克說完，轉身就走向了坐在床上的達蓮娜。

　　吉裡夫人咬了咬牙，心中不忍，然而還是狠下心，猛地撲上去，一把揭開了埃裡克的面具——

　　
抉擇

　　埃裡克發出野獸受傷似的嚎叫，一把推開了吉裡夫人，捂著自己的右臉，滿臉的惶恐，背過身去，不敢再看達蓮娜。他想要搶回面具，然而吉裡夫人已經將面具丟到水裡。埃裡克愣了愣，蹲在地上捂著臉，無助地顫抖著。

　　吉裡夫人心有不忍，還是大聲道：「埃裡克——你不是說你們是一樣的嗎？你連讓她看看你都不敢！你還能說你們是一樣的嗎？——你還能帶著她生活嗎？」

　　她不想傷害這個外表強硬內心卻極為脆弱的男孩。她是眼見著他怎樣從黑暗的命運中掙出來，隱匿在地底整整九年了的。她怎麼會願意傷害他？然而她必須做出抉擇，她不能任由達蓮娜跟著他度日，哪怕她其實比誰都清楚，他冷酷外表下的那顆渴望被愛的心。

　　他不可能一直戴著面具和達蓮娜生活的，達蓮娜遲早會知道他的真面目。何況他本性中有著極為黑暗和瘋狂的一面，保不齊就會傷了那孩子。到那個時候，對兩人的傷害都大，還不如早一些帶著達蓮娜離開。小孩子忘性大，就算模模糊糊記著一些片段，也會當做是噩夢的。

　　從面具移開到埃裡克用手捂住臉，雖然只是短短一瞬，然而也足夠達蓮娜看得分明瞭。

　　那是半張怎樣恐怖的臉啊！

　　與他另外半邊宛如神祗的容顏恰恰形成強烈的對照，他的右臉坑坑窪窪，佈滿了各種奇怪的凹陷，表層皮膚脫落殆盡，露出裡麵粉紅色的皮膚，上面又結了一層暗紫色的血疤。右半邊嘴唇扭曲的厲害，讓人難以想像那美妙的聲音是從這樣恐怖的地方吐出。鼻子塌陷，開口處卻向上翻起，露出深深的黑洞。右眼也是歪斜著，上面光禿禿的一根睫毛也沒有。

　　那是惡魔的臉！

　　達蓮娜恐懼地抱緊了自己，瑟瑟發抖。然而她還沒從對他容顏的恐懼中脫身出來時，床頭的小猴音樂盒忽然響起了。

　　叮叮咚咚悅耳的音符，安撫了那顆幼小的心靈，也勾起了她並不遙遠的回憶，那美到令人窒息的聲音，以及說話的那個男人。此刻他也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著。

　　流淌著音樂的世界的世界是那麼純淨，一切似乎都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小女孩忘記了一切恐懼，受到誘惑一般爬下了床，跌跌撞撞向那個縮成一團的身影跑去。

　　然後緊緊抱住了他。

　　達蓮娜的小手臂很短很短，沒辦法環繞住他，呈現出一個保護的姿態。然而埃裡克感覺到了背上那團溫熱的小身子，他身體一僵，隨即欣喜若狂地轉過身來，一把將達蓮娜摟在懷裡。

　　吉裡夫人輕聲歎了口氣，又有些為埃裡克高興。

　　只不知道這孩子能陪他多久。

　　撈起裙子，緩緩步入水塘，撿起那張白色的面具，回岸上，遞給了埃裡克。

　　埃裡克已經哭得滿臉是淚，接過面具正要戴上，達蓮娜卻忽然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吻了吻他的右臉。

　　面具摔在了地上。

　　吉裡夫人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看到埃裡克情緒穩定一些後，想要將小女孩從他懷中挪出來，埃裡克一下子抬起頭，警惕地看著她。吉裡夫人微微苦笑，轉而去拍小女孩的腦袋，小女孩果然乖乖地仰起臉望著她。

　　「你想要和他一起住在這裡嗎？」吉裡夫人確認道，「這裡沒有陽光，沒有新鮮的空氣，沒有其他人，只有你和他——」飛快的看了埃裡克一眼，「或許還有音樂。」

　　達蓮娜輕輕搖了搖吉裡夫人的手臂，這是感謝的表示，同時也是拒絕。再加上她那對溫柔天真而又透著堅定的黑眸，吉裡夫人知道達蓮娜是真的準備留下了。

　　「希望你們會相處得好。」她最終祝福道，摸了摸達蓮娜的黑頭發，「你為什麼會留下呢？」

　　達蓮娜睜大了眼睛，好像在問她為什麼不。然後伸出稚嫩的手指，戳了戳埃裡克的喉嚨。

　　那裡鎖著，將她從死亡邊緣喚回來的美妙聲音呵！

　　
新家

　　對於達蓮娜來說，現在的生活無疑是讓她滿意的。

　　這裡是巴黎歌劇院的地底，地底有天然形成的湖泊，而湖泊的中心，有大片的地面□□出來，周圍也有小塊礁石露出水面。這是埃裡克的宮殿。

　　牆壁上佈置著一排排管風琴，有許多高大的銀燭臺在水面蒸騰的霧氣中露出來，當這些燭臺一一點亮的時候，便是這座宮殿最美麗的時候。建造者依託石壁原本的形狀進行了雕刻，令那些石壁也呈現出一種令人驚懼震撼的空前美感。

　　宮殿裡最為引人注目的，是陳列在正中心的一架純白色鑲金鋼琴。四周分佈著無數高高低低的鏡子，這樣只要點燃幾隻蠟燭，光芒就足夠照亮這座宮殿。一些畫具、陳舊的書本、雜亂的手跡，零散地分佈在鋼琴周圍。後面則是埃裡克休息的地方，一張以灰為底色的大床。

　　距離宮殿大約一二百步的地方，是另一片□□出水面的稍小地面。這裡就是達蓮娜醒過來的地方。有那張貝殼狀的帶帷幕的粉紅大床，還有幾排古色古香的書架，上面堆滿了散發著油墨香氣的書本，還佈置了畫室和廚房。

　　往返於兩座小島，是通過一葉小舟。小島更遠的地方就是水面了，再遠一些的地方有一道鐵柵欄，是埃裡克佈置的機關之一。只有他自己才能打開。

　　埃裡克原打算讓達蓮娜住在他為克裡斯汀準備的那座小島上，卻遭到了吉裡夫人的嚴重警告，如果他這麼不會帶孩子的話，她一定會把達蓮娜抱走的——那麼小的小女孩，掉到水裡怎麼辦？於是埃裡克便在他的大床旁收拾出一張松鬆軟軟的小粉床，用來安置小姑娘。

　　好心的吉裡夫人給撫養經驗為零的埃裡克講了不少照顧孩子的注意點，可惜這位藝術天才，在某些地方的確是徹頭徹尾的白癡。

　　比如現在，在吉裡夫人走後，埃裡克又拿了一些小麵包過來，喂飽了小姑娘，然後宣佈現在是睡覺時間。

　　在地底，沒有光線可以判斷時間變化，久而久之時間就會模糊。埃裡克於是特意製造了特殊的蠟燭，通過一些巧妙地小機關，使光能夠維持十六個小時，所以蠟燭熄滅的時候，就差不多是他休息的時候。不過他生活雖然還算規律，作息卻刻意與地上的世界錯開了。

　　達蓮娜皺起了小臉，疑惑地看著埃裡克。

　　她剛剛睡醒。

　　「良好的作息對你身體的恢復會有幫助，達蓮娜。醫生說你身體很虛弱。」埃裡克的口吻不容置疑，說著就抱起了達蓮娜，將她放在了那張小床上，把小身子壓好，再蓋上被子，「睡。」

　　達蓮娜立刻坐了起來，這是無聲的抗議。

　　「睡不著？」埃裡克有點頭疼。

　　達蓮娜點了點頭。

　　讓他想想吉裡夫人是怎麼哄梅格和克裡斯汀睡覺的？

　　「所以你要聽故事？」讓他想想地面上那間屋子裡會有故事書？

　　達蓮娜睜大了眼睛，聽故事？搖頭。

　　「所以你就是不想睡？」埃裡克很想把吉裡夫人叫回來，誰說這小鬼很乖的？

　　達蓮娜直起上半身，扒住了旁邊那張灰色的大床，努力手腳並用地想要爬上去。

　　小孩子都有在大床上翻滾的衝動，吃飽了肚子的達蓮娜也不例外。

　　埃裡克忍無可忍地把那雙小手拿下來，按著達蓮娜的肩膀將她固定在小床上，很嚴肅地注視著她那對無辜的黑眼睛：「那是我的床。」

　　達蓮娜很無辜地看著他。

　　「……算了，你可以上去玩一會兒。」埃裡克認命地把聽了他的話以後一下子歡脫起來的小丫頭抱上了他的大床，小丫頭立刻開心地爬了起來。

　　「別鬧，我要睡了。」明知道無用，還是忍不住說一聲的埃裡克。

　　繼續撒歡的達蓮娜。

　　「……你怎樣才肯睡覺？」

　　達蓮娜立刻轉身飛快地爬到了他身上，戳了戳他的喉嚨。

　　剛才是哪個小鬼裝作聽不懂人話的？

　　最後，埃裡克十分無奈地為她唱了一首《The Music Of The Night（夜之樂章）》。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24

音樂

　　「Night-time sharpens, heightens each sensation

　　（夜幕降臨，喚醒各種感覺）；

　　Darkness stirs and wakes imagination

　　（黑暗到來，想像也開始翻湧）；

　　Silently the senses abandon their defenses

　　（寂靜之中心神也放下防備）。

　　Slowly, gently, night unfurls its splendor

　　（徐緩，輕柔，夜漸漸展露她的華美）；

　　Grasp it, sense it, tremulous and tender

　　（感受，觸摸，戰慄而又溫柔）。

　　Turn your face away from the garish light of the day

　　（轉身逃避那刺目的日光），

　　Turn your thoughts away from cold unfeeling light

　　（讓思緒飛離無情冰冷的白晝），

　　And listen to the music of the night

　　（傾聽這夜的樂章）。

　　Close your eyes and surrender to your darkest dreams

　　（閉上眼，依從你內心最深的願望），

　　Purge your thoughts of the life you knew before

　　（將心中紅塵往事都洗淨）。

　　Close your eyes let your spirit start to soar

　　（閉上眼，讓你的精神開始飛揚）。

　　And you’ll live as you’ve never lived before

　　（你將體驗你未曾經歷過的一切）

　　……」

　　那是達蓮娜第一次聽到埃裡克唱歌。

　　他說話的聲音已經是那般臻于完美，況乎歌聲！

　　那歌聲，悠長，舒緩，從容不迫，回蕩在空闊的地下世界。每一個吐氣，每一個音符都處理得十分巧妙，又富於情感，反而讓人忘記去關注他高超的控制技巧。

　　達蓮娜的心隨著他歌聲的升降而起伏著，時而趨於天堂，時而落入黑暗，她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裡快要被湧動著的巨大情緒所漲破。她的呼吸愈發急促了。

　　幼小的心靈承受不住這樣宏大的音樂，小女孩倦極，在埃裡克的懷裡陷入了異常的睡眠。

　　埃裡克的歌聲漸漸變低，趨於無聲。

　　望著懷中乖巧睡著的小女孩，他面上露出了微笑，隨後他自己都為這抹微笑的自然與不僵硬而震驚了。輕輕把小女孩擱在了他的床另一側，掖好被子，埃裡克猶豫了一下，俯身親吻了她柔嫩的臉蛋。

　　睡夢中的小女孩笑容甜甜的。

　　——————

　　蠟燭的再一次點燃，昭示著新的一天的開始。

　　本來還一臉困倦揉著眼睛的達蓮娜，在看見四周無數蠟燭在水中閃爍的倒影時，立刻睜大了眼睛，露出驚歎的神情。

　　這是埃裡克的傑作。

　　已經換好衣服的埃裡克一把把達蓮娜抱起來，動作有些生硬地用冷水幫她擦了擦臉，遞給她牙刷和水杯：「自己弄一下。」

　　達蓮娜十分乖巧地漱了口，那牙刷在她嘴裡戳來戳去，使腮幫子都鼓了起來，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愛。

　　埃裡克已經去準備早飯了。他自己照顧自己的日子久了，做這個倒是得心應手，不過也得顧忌小女孩的口味。吉裡夫人說小孩子愛吃甜食。

　　一疊吐司，配了藍莓醬和草莓醬。一些巧克力。一杯牛奶。還有一些培根。

　　真是豐盛的早餐。

　　達蓮娜嘴裡都塞滿了吐司。埃裡克留意到她更偏愛藍莓醬。

　　克裡斯汀喜歡草莓醬，所以他本來只準備拿草莓醬來的，只是分量不夠，才又順手拿了一點藍莓醬。看來以後他應該多準備一些藍莓醬。

　　達蓮娜是很乖巧，但是她顯然不懂得什麼用餐禮儀。加上埃裡克的餐巾、餐具對她來說都顯得太大了，讓她用起來有些吃力。嘴唇旁邊已經沾了一些藍莓醬。

　　埃裡克只好重新幫她洗了一次臉。

　　等小花貓又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了，埃裡克宣佈，現在開始學習。

　　
學習

　　埃裡克在瞭解了達蓮娜的情況後，決定上午教她認字，下午教她學樂譜。

　　一般五歲大的小女孩，話應該已經說得蠻流利了，卻也還不至於會寫字。達蓮娜聽人說話沒問題，但是她不能開口，和人交流只能靠手勢和眼睛。

　　埃裡克瞭解後發現，達蓮娜能夠拼寫一些簡單的單詞，包括她自己的名字。估計曾經有人，為了她能自如地和別人交流，而早早教過她一些。

　　埃裡克沒有教人認字的經驗，直接拿了本書過來，用手指著單詞，一個一個念過去，並注意著達蓮娜的小臉，如果她露出困惑的神情，便停下來講解。

　　還算他記住了點吉裡夫人的話，拿的是本故事書。

　　然而小姑娘當發現他是要教她認字之後，就一點也不配合地鬧騰起來了。

　　她不去看那書本，努力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將他的手拖到自己面前，然後在上面一筆一劃地拼寫出了「Darlene」，指了指自己，然後又指了指他，再用手指戳戳他的手心。

　　「……我的名字？」埃裡克說話的聲音有些滯澀。

　　達蓮娜在他懷裡仰起臉望著他。

　　他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下了「Eric」。

　　她跟著寫了一遍，完全正確，然後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又寫了一遍，拉了拉他的袖子。

　　埃裡克摸了摸她的頭髮：「達蓮娜真聰明。」

　　可惜她不會說話。

　　幸好她不會說話。

　　——————

　　達蓮娜學認字的速度其實很快，但是由於沒有對照，埃裡克並沒有這個認識，只是覺得小丫頭聰明極了，幾遍就能記住一個單詞。

　　然而下午學音樂的時候，遲鈍如埃裡克都發現了小女孩驚人的天賦。

　　埃裡克沒有從最基礎的樂理知識教起，因為他很大程度上是憑藉自學的，知識並不系統，他按照自己當初領悟音樂的方法，直接開始教達蓮娜學一種樂器，在學習過程中讓她自己領悟樂理。

　　達蓮娜選擇了小提琴。

　　埃裡克為她準備的是一把特製的小提琴，讓她小小的身子駕馭起來也毫不吃力。小提琴是乳白色鑲金邊的，看上去十分華美，讓達蓮娜愛不釋手。

　　埃裡克驚異地發現，達蓮娜對於音樂有著超乎尋常的領悟力，儘管她拿著小提琴的姿勢十分彆扭生硬，拉出來的曲子也因為力氣不足而顯得斷斷續續，但是她的演奏中透出一種令人沉醉的韻味，反而讓人覺得那曲子的斷續不是因為技巧不足，而是因為情感太過充沛使小小的小提琴無法承受。

　　偶爾在演奏時，達蓮娜的記憶出現朦朧，那時她的選擇往往不是停下向埃裡克求助，而是根據感覺拉幾個音，將曲子輕輕帶到下一段。而埃裡克也並不斥責她這種膽大妄為的行為——她所練習的都是流傳下來的名家大作，反而鼓勵她自己去感受音樂流向何方，鼓勵她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拉小提琴。

　　學習的閒暇時間，達蓮娜最喜歡聽埃裡克唱歌。還揚著小手要求給他伴奏，結果是埃裡克用歌聲彌補了她演奏的短處，鬧得達蓮娜好長一段時間都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拉琴了。

　　然而讓達蓮娜感到疑惑的是，埃裡克在她練琴的時候，時常囑咐她好好練習，然後一消失就是幾個小時。她隱隱約約能聽到鐵柵欄開啟和關上的聲音，那麼埃裡克究竟是去了哪裡呢？

　　
秘密

　　住了這許久，達蓮娜也漸漸知道，他們日常所用的食物，是專門有人送來的。埃裡克隱居地底九年，只離開過兩次。

　　一次是找工匠來修建他的宮殿，還有一次，撿了她回來。

　　撿她回來的那次，是因為克裡斯汀發了高燒，然而包括吉裡夫人在內的劇院人士都去另一家劇院交流演出了，留下的不過一些幼小的芭蕾舞演員。心急如焚的埃裡克，再次踏上了地面世界，去給他心愛的克裡斯汀買藥，卻撿了一隻達蓮娜回來。

　　那張漂亮的貝殼狀大床，以及那小島上的一切，都是為克裡斯汀準備的。

　　自此知道這件事以後，達蓮娜再也不喜歡那張大床了，天天晚上都往埃裡克的大床上爬，就算會被男人丟到旁邊的小床上，也決不再稀罕那張漂亮的床了。

　　當然，埃裡克沒發現小女孩鬧脾氣的原因。他甚至沒發現小女孩是在和他鬧脾氣。

　　有了達蓮娜以後，他的生活充實了不少。他教她認字，教她音樂，還要抽空去陪伴克裡斯汀。

　　從前除了創作時，他幾乎一直都近乎病態地在暗處陪伴著克裡斯汀，一旦發覺她有什麼輕微的情緒波動，都會適時地用歌聲安撫她。

　　如今為了照顧達蓮娜，他與克裡斯汀的交集局限在了每天晚上的一兩個小時，只是教她唱歌。

　　埃裡克每日定時的離開讓達蓮娜有些焦慮，當然小女孩垂著眼簾掩飾得很好，只是琴聲出現了一絲波動，表現了她內心的不寧靜。

　　埃裡克有著不允許她參與的秘密。

　　在他出入的時刻，那道鐵柵欄在他身後開啟或合攏，隔斷兩個世界。

　　而達蓮娜，總是到了埃裡克徹底消失的時刻，才默默注視片刻那道鐵柵欄。

　　這個秘密的謎底，是一個名叫克裡斯汀的女孩。也是五歲。

　　這是達蓮娜從偶爾來看望的吉裡夫人口中得知的。

　　克裡斯汀，並不陌生的名字。她聽過很多次了。

　　她本能地不喜歡克裡斯汀。

　　——————

　　達蓮娜再長大一些的時候，埃裡克開始偶爾帶著她出入那道鐵柵欄，允許她從小小的縫隙間偷窺地上的光鮮亮麗。

　　埃裡克是矛盾的。他心疼達蓮娜小小年紀這樣孤獨，卻又害怕她生出對地上世界的嚮往，離他而去。

　　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埃裡克從未向達蓮娜提起過克裡斯汀，更不會在教克裡斯汀唱歌時帶達蓮娜過去。

　　而達蓮娜，也默契地幫他守好了這個秘密。

　　好像那個名叫克裡斯汀的女孩，並不存在。

　　然而一次一次的來回間，達蓮娜早已熟悉了路上的機關，她也曾在埃裡克離開後不久，悄悄尾隨。偷聽著他教克裡斯汀發聲技巧。

　　然後早早離去，更加認真地練習小提琴。

　　就連達蓮娜自己也無法理解，她與克裡斯汀之間微妙的競爭。

　　她們都是埃裡克的學徒。

　　然而，克裡斯汀，她有陽光，有新鮮的空氣，有疼愛她的吉裡夫人，有好朋友梅格，還有……令埃裡克讚不絕口的好嗓子。

　　而她，除了埃裡克，一無所有。

　　
綠意

　　在地底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達蓮娜被埃裡克養得很好，至少喂得很飽。原本營養不良的她，現在手背上甚至胖出了幾個可愛的小肉窩，不過身量依舊纖細。

　　稍稍胖了一些的小丫頭看著更加討喜了。

　　她的容顏一日日長開，顯露出驚人的美麗來。

　　埃裡克早已將她遷到隔壁的小島上去住了。

　　如今這座小島不再是原先的樣子，達蓮娜很有耐心地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一點一點用自己的品味和這座小島磨合。這座本來為克裡斯汀準備的小島，已經全部是她喜歡的樣子了。

　　她的小提琴已經拉的十分出色。

　　如果說，埃裡克的歌聲響起時，幾乎天地萬物都在為他伴奏，都為他的旋律所捕捉。那麼，當達蓮娜的小提琴拉起時，就有無數個靈魂在人耳邊喃喃細語。

　　她和埃裡克交流，主要是通過拉小提琴。很偶爾，才用寫字來輔助一下。

　　今日，達蓮娜拉的是孟德爾松的《春之歌》。

　　這首被冠以《春之歌》標題的無詞歌具有流水般輕柔的浪漫旋律，使聽眾沉醉於快樂的氣氛中。曲式雖單純，但十分巧妙地應用了裝飾音，從而創造了極為漂亮的效果。

　　生命在復蘇。萬物在生長。

　　埃裡克再一次為她曲中那種懾人的表現力所震撼。達蓮娜在音樂上的天分很高。不能開口唱歌——真是可惜了。

　　那曲中，是一個生機勃勃的靈魂。

　　埃裡克有些驚恐地發現，他親手埋在黑暗地底的一顆心愛的種子，正在努力穿過幽深的黑暗，去迎接地面上的陽光，離他遠去。

　　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她未曾忘記陽光。

　　即使隨他在地下住了這麼久。

　　她還記得春天的樣子。這首曲子她拉得多麼好。

　　埃裡克的心，忽然之間被無邊的黑暗所彌漫。

　　她會離開他。終將。

　　所以當小女孩拉完曲子後，一臉期盼地看著他的時候，埃裡克只淡淡說了句：「拉得不錯。」便匆匆逃離。

　　其實，以他與她在音樂上的默契，他怎麼會不明白，她在用這首曲中向他說什麼。

　　她想要陽光，想要生命。

　　他的地底，是一個華麗而冰冷的夢。有灰色的石壁，有看不出顏色的水流，有銀色的燭臺，有金色的雕塑，有粉色的床單，甚至有紅色的果醬——唯獨沒有綠色的生命。

　　然而達蓮娜很固執，她在一張便條上留下了她稚嫩的筆跡。

　　「我希望養一盆植物。」

　　「這裡沒有陽光，植物活不了。」他無情地告訴她。

　　「我可以天天送它去曬太陽，我知道地道裡有個地方能透進來陽光。」她寫。

　　那個地方。她幾次經過的時候都曾癡癡駐足，閉著眼睛享受陽光落在臉上的感覺。而他只會催她快點，再快點。他用斗篷，拒絕那陽光。

　　「不行。」他簡短地結束了這次協商。

　　然而達蓮娜從吉裡夫人那裡得到了一片綠蘿的葉子。據說，綠蘿並不需要很多陽光。

　　欣喜若狂的小女孩，找了一個很漂亮的玻璃花瓶來養這一片葉子。

　　埃裡克默不作聲。

　　綠蘿長得很好。達蓮娜每天都走很遠的路把它送去有陽光的地方，晚上再去接它回來，迫不及待而且興高采烈。

　　夜晚，達蓮娜會把綠蘿放在她床頭。來裝飾她的夢。

　　綠蘿長得真的很快，轉眼睛一個瓶子已經放不下了。

　　達蓮娜找出了第二個玻璃花瓶，並且認真地分了一些綠蘿進去，然後，她偷偷將第二瓶綠蘿擺在了埃裡克的床頭。

　　埃裡克醒來看見綠意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然後，他看見了小女孩帶著天真和得意的笑顏。

　　那綠蘿在他心中化為藤蔓，將小女孩重新拽上地面那個充滿陽光與生命的世界，離他而去。一陣恐懼沒由來的塞滿了他的心，然後他就當著小女孩的面，將那瓶綠蘿，狠狠砸碎。

　　達蓮娜哭了。這是他收養她以來她第一次掉眼淚。

　　他捂著臉，感覺到深深的疲憊。

　　也許他註定留不住，任何人。

　　可是達蓮娜的腳步再次停在了他面前，他抬頭，她手中捧著另一瓶綠蘿，她的那瓶。帶著淚水的小臉上擠出了大大的笑容。

　　他忽然就覺得不忍心了，於是說道：「放在那兒吧。」

　　看著歡天喜地去擺放綠蘿的小女孩，他忽然間覺得那抹綠意並非無法容忍。

　　後來，達蓮娜收攏了地上綠蘿的殘葉，在她床頭又養出了一瓶綠蘿。

　　再後來，埃裡克不要達蓮娜每天為了綠蘿跑來跑去，他皺著眉保證，出去的時候會把綠蘿也帶走，放在有陽光的地方，回來的時候再帶回來。

　　出入，自然是為了教克裡斯汀唱歌了。

　　達蓮娜很開心的答應了。

　　而習慣了那抹綠意相隨的埃裡克，偶爾在走向克裡斯汀的路上，留意到自己手上兩瓶綠蘿，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生命的綠呵！

　　
魅影

　　埃裡克曾經試圖在達蓮娜面前掩飾他「」的身份。

　　他是這個歌劇院的幽靈，是人人懼怕的魅影。

　　然而，他很快發現他掩飾不了。幾次帶著達蓮娜從各種角落欣賞歌劇院的華麗時，總有關於「魅影」的閒言碎語飄過來，而他很難忍住不教訓那些傢伙。

　　他瞞不住達蓮娜。

　　好在達蓮娜並沒有對他的行為表示驚訝。對她來說，他就是埃裡克而已。魅影不魅影，有什麼關係。

　　就如同她在面具下看到那張無比真實的臉一樣。

　　自小被埃裡克養育長大的達蓮娜，性格中雖還保留著天真溫柔的一面，卻也難免沾染上埃裡克的習氣。比如，是非觀的混沌。

　　儘管有著達蓮娜，埃裡克，仍然是孤獨的。

　　達蓮娜一日日出落得美麗，然而她也一日日更加安靜。

　　她原先就是安靜的，如今更加安靜。儘管她從不曾能開口。

　　在達蓮娜九歲那年，埃裡克曾經送她去做手術。試圖治好她的喉嚨。

　　其實他的心情是複雜的。他希望自己疼愛的孩子完整無缺，又擔憂完整了的她會離他而去。

　　手術前，達蓮娜依偎在他懷裡，安靜地垂下眼簾，在眼睛下方投上小片陰影。

　　她仰起那張漂亮的小臉，伸出小手揭開了他的面具，他沒有動彈，仿佛面具下沒有秘密，一切都順理成章，而實際上他手都在抖。

　　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的臉。

　　達蓮娜並沒有露出驚恐或者嫌惡的神情，

　　她用冰涼的臉蛋，貼著他殘缺的右臉，然後親吻了那裡。

　　她怎麼會怕他呢。

　　然而手術失敗了。

　　那手術，除了在她喉嚨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疤外，什麼都沒有改變。

　　醫生說，連這樣的手術都無效的話，她的嗓子是真的沒救了。

　　埃裡克心情沉重，卻又如釋重負。

　　而達蓮娜只是露出了一個寬慰的微笑，仿佛一切，與她無關。

　　從此達蓮娜更安靜了。從前她的安靜只是因為嗓子的疾病，然而孩子的天性讓她還有幾分淘氣，故而她身上也透出生命的明快來。而如今，她的安靜更多是出於性格。她習慣無聲無息地做事。她安靜的讓人可以忽視，她安靜的徹底融入了他身後那片黑暗。除了偶爾還會在地底回蕩的小提琴聲，她真的愈來愈像不存在了一樣。

　　她已經不再是當日的小女孩了。她已經是個美麗的少女。

　　而她安靜的陪伴，有時候會讓埃裡克覺得溫暖。有時候，卻讓他倍感孤獨。他習慣了她無聲的存在，有時候幾乎以為她並不存在了。

　　同樣長大的，還有當年的，克裡斯汀。

　　吉裡夫人口中，最有前途的舞女。

　　以及埃裡克口中的，音樂天使。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25

開始

　　其實這一日的開頭，對於達蓮娜來說與往常並沒有不同。

　　晨起，準備早餐——許多類似的事情在她長大後都接手過來了，與埃裡克共進早餐，然後拉小提琴和讀書，翻翻改改埃裡克新寫的歌劇。

　　她並不知道這一日是故事的開始，埃裡克、克裡斯汀與勞爾的故事。與她無關的故事。

　　埃裡克今日準備出去，所謂出去，指的僅僅是離開那道鐵柵欄，而非上到地面，離開那道鐵柵欄後，他可以從無數個隱蔽的角度，操控那家歌劇院的運行。

　　今天，歌劇院將由兩位新老闆接任。埃裡克對此微微皺了眉，還要再教訓一次人，才能讓他們乖乖聽從他的指令，真是麻煩。原先的老闆，早已被他嚇服了。

　　臨行前看見達蓮娜寧靜美好的側顏，埃裡克忽然想起她許久沒有上到地面了，心血來潮開口道：「一起上去吧。」

　　他已經不再懼怕將自己的黑暗暴露給她。因為她一直安靜地呆在他的黑暗中。而將自己的黑暗暴露給她，反而會讓埃裡克有著隱秘的竊喜——假如達蓮娜不介意，那麼克裡斯汀是否也會不介意？

　　達蓮娜微笑著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書和筆，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她的手比他的小得多，冰涼而柔軟。

　　一起站在歌劇院舞臺上方的控制台上，俯視著舞臺上正在排演的《漢尼拔》。

　　這裡是負責舞臺佈置的工作人員行走的地方，繩索從天花板上垂落，兩根兩根地懸著一些可供站立的木板，木板輕微的搖擺著，很容易讓人心驚。

　　埃裡克是不畏懼這個的，他熟悉他歌劇院的每一個角落，即使在這樣危險的地方，他也是行走自如，如履平地。

　　達蓮娜來過幾次，有幾次埃裡克覺得上映的歌劇還算能看的時候，曾經帶著她在不同的角度觀看過。她很小的時候，埃裡克還沒有拿到五號包廂的長期擁有權，那時候，埃裡克就是帶著她在這個地方，將小小的她抱在懷裡，欣賞那歌劇。

　　達蓮娜有一點害怕，但只是咬緊了下唇，死死攥住手上的繩子。

　　埃裡克沒有注意到達蓮娜的害怕，他鎖緊了眉頭，這個表情說明他心情很不好。果然，達蓮娜鼓起勇氣低頭看一眼——其實不用低頭看，她早就聽出來了，正在唱歌的是埃裡克最討厭的歌手之一，女高音卡洛塔，目前巴黎的歌劇紅伶。

　　「毫無感情，簡直就是具演唱機器！一點都比不上……」埃裡克望了達蓮娜一眼，毫無預兆地噤了聲。

　　一點都比不上克裡斯汀。

　　達蓮娜垂下了眼簾，余光正好看到，克裡斯亭戴耶正在舞女的隊伍中飛快地旋轉著。

　　克裡斯汀的美比起達蓮娜來更加健康。長期接觸不到陽光的達蓮娜，膚色雪白，而克裡斯汀的膚色則是健康的白裡透紅。達蓮娜的擁有一對溫柔寧靜的黑眼睛，而克裡斯汀的眼睛則呈現淡淡的褐色，沉靜之外顯出少女的甜美與靈動。達蓮娜的齊腰的黑髮是柔順的直發，而克裡斯汀棕色的卷髮蓬蓬松松，跳舞的時候頭髮飛起來顯得神采飛揚。

　　她們是如此不同。

　　埃裡克雖然對卡洛塔的表演不耐，卻也沒有立刻出手教訓她。他在等待那兩個新經理到來，省得他動兩次手了。

　　其實如果不去挑剔卡洛塔歌聲的缺乏感情，但看表演時候她那副嫌棄其它演員的表情，以及她的丈夫皮安吉——首席男高音時不時的出醜，看著還是很有意思的。

　　當然埃裡克不會這麼覺得就是了。

　　當埃裡克的忍耐幾乎達到極限的時候，那兩個經理終於趕到了。

　　
初鳴

　　老經理絮絮地說著他即將退休，因為身體原因。

　　達蓮娜忍不住看了埃裡克一眼，這老頭為什麼退休，他想必比誰都清楚。每個月二萬法郎，老經理能撐到現在也挺不容易的。

　　「在此我很榮幸為大家介紹我們歌劇院的新經理，理查·弗明先生和吉勒斯·安德列先生。先生們，這是我們的首席女高音，卡洛塔·朱蒂雪麗夫人，她已經蟬聯十九屆的首席女高音了！這位是烏爾巴多·皮安吉先生，我們的男高音。」

　　理查已經很熱絡地上前去和卡洛塔套近乎了。

　　「哦，夫人，我欣賞過您飾演的所有偉大的角色。我記得你們正在排練的這一出《漢尼拔》的第三幕，伊莉莎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詠歎調，我想，夫人，您是否能為我們私下表演一曲？」

　　卡洛塔對著新經理露出一個笑容：「如果我的經理是這樣命令的……雷耶先生！」

　　指揮雷耶先生聽見她的話，有些無奈問道：「試唱兩小節應該足夠了吧？夫人。」

　　「足夠了。」安德列先生說道。

　　舒緩的音樂響起，卡洛塔噗噗地往外吐氣調整感覺，然後隨著音樂唱了起來。

　　「Think of me(想念我)，Think of me fondlu]y when we have say goodbye(在我們分開後依舊溫柔地想念我吧)……」

　　她的音色十分華美，就像金色的燈光讓人眩暈。然而冷冰冰的，沒有感情。

　　在她第二次開始吟唱「Think of me」的時候，埃裡克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達蓮娜沒有看清他是怎麼動手的，只是一下子就發現那巨大的幕布砸了下來，正好將卡洛塔壓倒在地。

　　舞臺上出現了騷動，有舞女驚恐地叫著「是他！歌劇魅影！他來了！」

　　一頭霧水又十分惱怒的新經理生氣極了：「拜託你們有點禮貌好嗎？」

　　「布凱呢？布凱去哪裡了？」老經理問道，其實心裡已經知道此事與布凱無關，轉頭向兩位新經理解釋道，「布凱，他是台塔技術主管，這事得由他負責。」

　　矮矮胖胖滿身灰塵的布凱匆匆趕了過來，理查焦急地問道：「布凱，上帝啊，那上面到底出什麼狀況了？」

　　布凱辯解道：「別這樣看著我，先生。上帝作證，我不在崗位上。那裡根本就沒人，就算有，那一定是歌劇魅影！」

　　驚叫聲再次響起。舞女們慌慌張張地摟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克裡斯汀微微皺著眉，心不在焉地安慰著梅格。

　　安德列希望儘快平息風波，彬彬有禮地扶起了卡洛塔：「夫人，很抱歉，不過我想，難免有意外……」

　　「難免有意外？」卡洛塔叫了起來，「你們才來了五分鐘，你們憑什麼自以為是？整整三年了，意外！意外！意外！你們就只會這句！難免有意外？好！不准再有意外！烏爾巴多，我們走！」

　　卡洛塔氣衝衝地跑開了。

　　烏爾巴多面帶慍色地對著老經理說了一句：「怠忽職守。」也跟著卡洛塔走了。

　　「先生，我恐怕我也幫不上你們什麼了。祝你們好運。如果要找我，請去法蘭克福。」老經理揮了揮手杖，也步履匆匆地離去了。

　　「卡洛塔夫人，她會回來嗎？」理查有些不確定地問著。

　　「你覺得會嗎？先生。」吉裡夫人無奈道，「我這裡有封信，來自歌劇魅影。」

　　「天啊，你們都是怎麼了！」安德列明顯不相信什麼歌劇魅影。

　　見二人都不理會，吉裡夫人只好展開信件讀了起來：「他歡迎你來到他的歌劇院。」

　　「他的歌劇院？」理查叫了起來。

　　「並要求你們繼續為他保留五號包廂。還提醒你們，他的薪水該支付了——拉法葉先生已經每個月都支付他兩萬的薪水。現在你們有了夏尼子爵的資助，也許能付的更多一些。」

　　安德列的注意力跑到了別的地方：「夫人，這個消息應該由我來公佈。」

　　理查明顯更能看到問題：「今晚的票都賣完了？那、卡洛塔她會有替補演員吧？」

　　雷耶先生掏出潔白的手帕擦了擦並沒有汗的額頭：「沒有，沒有卡洛塔的替補演員！」

　　「克裡斯汀戴耶可以唱，先生。」梅格鼓起勇氣站出來說。

　　「那個舞女？」理查不屑道。

　　梅格急忙辯解：「她一直師從一位高人 ……」

　　埃裡克的身體似乎繃緊了。

　　「誰呢？小姐？」理查嘲笑道。

　　「等等，戴耶……很熟悉的姓氏，和那位著名的瑞典小提琴家有什麼關係嗎？」安德列打斷道。

　　「我的父親，先生。」克裡斯汀站了出來，有些羞怯，但目光清澈而勇敢。

　　「讓她試一試吧，先生。她學得很好。」吉裡夫人也站出來說道。

　　「好吧，小姐，請從詠歎調的開頭唱起。」雷耶先生揮起了指揮棒。

　　相同的音樂再一次響起。

　　達蓮娜微微眯起了眼睛，這樣柔和的音樂，總讓她希望自己能隨著音樂歌唱。她覺得喉嚨發癢，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下面，克裡斯汀已經開始唱了。埃裡克的手指有些顫抖。

　　「Think of me(想念我)，Think of me fondlu]y when we have say goodbye(在我們分開後依舊溫柔地想念我吧)。Remember me（記著我），every so often（時常記起我）,Promise me you 'll try（答應我你會試著這樣去做）……」

　　她顫抖著唱著，比音樂略快了一些。埃裡克微微皺眉，仍然聽著。

　　「安德列，這可沒法讓我放心。」理查抱怨道。

　　「嗨，她很漂亮。」安德列擠了擠理查。

　　「On that day（在那一天）,that not so distant day（在那個並不遙遠的日子）,when you're far away and free（當你離我遠去，無拘無束）,if you every find a moment（如果你仍有片刻空閒）,spare a thought for me（分一些思念給我）……」

　　緊張慢慢淡去，她的臉上出現了光彩照人的自信。她唱的那樣深情，那樣優美，讓每一個聽眾都被深深打動。

　　一曲唱畢，克裡斯汀贏得了滿堂喝彩。欣喜若狂的經理像對待救星一樣將她迎接了下臺，當初敲定克裡斯汀就是當晚的主演。

　　
演出

　　埃裡克帶著達蓮娜回去的時候心情明顯非常好。

　　為克裡斯汀出色的表現。

　　「晚上要去五號包廂一起看嗎？」他問。

　　達蓮娜淡淡地搖了搖頭。

　　達蓮娜的拒絕並沒有影響埃裡克的好心情。演出開始前兩個小時，坐立不安的埃裡克就已經在五號包廂坐著了。

　　演出開始前一刻鐘，達蓮娜出現在了上午她與埃裡克一同站立的地方。舞臺之上的控制台。

　　她眼神複雜地看著台下的克裡斯汀。

　　克裡斯汀一襲白色曳地紗裙，棕色的卷髮披散在身後，上面有著閃閃發光的鑽石頭飾，耳邊懸掛著同款的鑽石耳墜，耀眼奪目。

　　克裡斯汀，她一貫是穿著舞女的鮮豔的服裝，跳那些歡快的舞蹈的。然而如今的她，那樣恬靜美麗，光芒四射。她青春，並且甜美。

　　達蓮娜的眼神深了深。

　　如果她伸出手，像埃裡克上午那樣……只要角度選擇的好……

　　克裡斯汀就消失了。

　　然而她的手沒有伸出去。

　　聽著克裡斯汀深情的歌聲，她面上掛上了嘲諷的微笑。

　　這樣的歌聲啊，她怎麼捨得掐滅。

　　——————

　　在達蓮娜從舞臺上方望向克裡斯汀的同時，觀眾們投向克裡斯汀的目光中，有一道尤為熱烈。那是坐在一號包廂的勞爾·夏尼。也就是歌劇院新的贊助人夏尼子爵。

　　「克裡斯汀，是克裡斯汀嗎？」他喃喃地念著，年輕而無憂愁的臉上神采飛揚，「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們是多麼天真無知！她或許已經忘了我，可我記得她！」

　　這是一張未曾經歷過風霜的臉。他擁有淺藍色的眼珠，裡面總是洋溢著熱情和善意。他的面貌或許顯得柔軟，但他其實勇敢而堅強。他有著淡金色的頭髮，那是陽光的顏色。他衣冠楚楚，英俊高貴而又年輕。

　　「克裡斯汀！」再次念一遍這個名字，子爵心中已經下定決心，演出後就要去找她！

　　——————

　　一個完美的高音結束了這曲詠歎調，而達蓮娜已經沒有再聽下去的興趣。

　　雖然她的歌聲的確動聽，可是如何能與埃裡克相比呢。

　　演出結束後的克裡斯汀受到了所有人的讚美。她有些羞澀，有些驕傲地接了下來。她迫不及待希望去和導師分享自己的成功。

　　避開歡樂的人潮，克裡斯汀獨自一個人來到了歌劇院裡一處小小的祈禱室，那裡有一扇五彩的琉璃窗，上面用各色的玻璃拼出了天使像。牆壁上有著許多褪了色的天使，神態都是一樣的溫柔寧靜。零零星星點這幾根蠟燭。

　　克裡斯汀點燃一隻蠟燭，誠心禱告著。希望父親在天之靈能夠看到她的成功，為她高興。

　　「完美，完美，十分完美。」

　　有男人的吟唱聲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克裡斯汀面上露出驚喜，這是她的導師，她的音樂天使。剛要回答，梅格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嬌小玲瓏的金髮女孩有著一張受寵愛的娃娃臉，她的性格在此刻為克裡斯汀真心高興的臉上完美地展現出來。

　　「克裡斯汀，克裡斯汀，你真是太完美了！你怎麼會掩藏的這麼好，我們都不知道。親愛的，我能分享你的秘密嗎？你那位神秘的導師是誰呀？」

　　克裡斯汀轉向梅格，面上露出了懷念的神情：「梅格。當我五歲的時候，你母親收留了我，每當我來到這裡，為我父親點燃一根蠟燭，便聽見天籟般的聲音。在我夢中，他一直都存在。」

　　「在我父親臨死前，他告訴我，我會被一位元天使守護，音樂天使。」

　　「克裡斯汀，你真的相信嗎？你認為是你父親的魂魄在教導你？」梅格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父親曾提及一位天使，我時常夢想他會出現。如今只要我開始歌唱，我就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我知道，他就在這兒。就在這間屋子裡，他輕柔的呼喚我，躲藏在某個地方。我能感覺到，他一直在我身邊，他是我看不見的守護神。音樂天使，我的守護神。」克裡斯汀溫存地微笑著，面上帶著發自內心的溫柔與感激，還有虔誠。

　　
玫瑰

　　達蓮娜靜靜地坐著。

　　埃裡克坐在另一邊，低著頭，正細心地用一把小刀削去玫瑰花上的刺。

　　一根一根細小的刺，落在了地上。

　　埃裡克神情專注，面上含著罕見的溫柔。

　　他隨手拎起一條黑絲帶，在已經沒了刺的玫瑰花枝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然後起身，帶著玫瑰離去。

　　從頭到尾他沒有和達蓮娜說一句話。

　　他是那樣專注。以至於看不見周圍的一切了。他眼中只有那朵玫瑰。

　　一個陷入愛河的傻子。

　　待他走遠了，達蓮娜才慢慢收攏起那些刺，目光幽深。

　　埃裡克。玫瑰是愛情的象徵。

　　不完整的玫瑰。不完整的愛情。

　　你送她一朵沒有刺的玫瑰——呵，不得不說你對她實在是好。只是，沒有刺的玫瑰啊，不完整的愛情啊，你這樣的一味付出，那還是真正的愛情嗎？

　　她只沉浸於你那沒有刺的玫瑰。可你忘了，你其實，滿身都是刺啊。

　　將那些刺細心地收好。

　　你的愛情，有刺的那一半，我要了。

　　——————

　　「子爵，子爵！」理查和安德列跟在步履匆匆的勞爾身後，點頭哈腰，「戴耶小姐是我們新發現的天才！我可以給您介紹她！」

　　勞爾回過頭來，他淡藍色的眼珠中有著掩飾起來的急切，和真誠的友善：「謝謝你們，不過我希望親自去拜訪她，謝謝。」他懷裡抱著大捆紮起來的玫瑰。

　　理查和安德列面面相覷。

　　「他們好像是舊識？」

　　「誰知道呢？」

　　勞爾推開化粧室的門時，就看到身著白衣的少女正背對著他，端坐在鏡子前。溫情在他心中彌漫，久遠的記憶在此刻全部浮現。

　　「整天胡思亂想的小洛蒂，她是喜歡洋娃娃呢，還是小妖精，或者鞋子？」

　　「勞爾！」克裡斯汀幾乎一下子就認出了他，欣喜地按住了胸口。

　　「——還是謎語，巧克力，或是漂亮的衣裳？」勞爾帶著笑說完了小時候的故事，「嗨，小洛蒂，你的紅圍巾呢？」

　　「什麼？」克裡斯汀一時沒回過神來。

　　「你不會把它弄丟了吧？」勞爾誇張地做出一個失望的表情，「那年我十四歲，渾身濕透……」

　　「因為你跳到海裡去撈我的紅圍巾！」克裡斯汀開心地笑道，「勞爾！」

　　勞爾快步上前，將克裡斯汀緊緊摟在懷裡：「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然後將那一大束玫瑰遞給她。發現桌上已經躺著一朵黑絲玫瑰了。

　　克裡斯汀沉浸在喜悅中，接過那一大捧玫瑰的時候被刺紮了一下手都沒感覺到。

　　「還記得嗎？勞爾。我們在閣樓裡吃午餐。父親演奏著小提琴……」

　　「我們則互相訴說著北歐的黑暗神話。」勞爾笑著接過去，「你最愛聽這個吧？」

　　「不，勞爾，你記錯了。」克裡斯汀淘氣地噘了噘嘴，「小洛蒂最喜歡的，是音樂天使呀！——勞爾，我父親死前告訴我，他會派一位元音樂天使來我身邊，並且，勞爾，音樂天使真的來了！」她語氣有些激動。

　　「毫無疑問。」夏尼子爵幽默地回道，「不過，親愛的，我想我們得用晚餐了。」

　　克裡斯汀笑了：「不，勞爾，音樂天使要求很嚴格，我得等他過來教……」

　　「好啦，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的。」勞爾用哄小孩的語氣說，「快去換衣服，我去準備馬車。」說著就興沖沖地跑了出去。

　　「勞爾，等等！」克裡斯汀沒喊住他。

　　就在這一刻，一個低沉的、蘊含著憤怒的男聲在化粧室響起了。

　　
夜樂

　　「傲慢的男孩！時尚的奴僕！沉醉于你的榮耀！這大膽的蠢貨，勇敢的追求者，竟敢分享我的勝利！」

　　這是天使嗎？聲音是的。可是她的音樂天使，從來是溫和的呀。

　　克裡斯汀惴惴不安地訴說道：「天使啊，我在聽，請你教導我吧。原諒我靈魂脆弱不堪，禁不起誘惑。尊敬的導師啊，您終於來了。」

　　那聲音稍稍溫和了些，卻帶著一絲急躁。

　　埃裡克感到煩躁。本來他計畫的很好。本來他不會這麼快就和克裡斯汀見面。他準備再遲一些的。可是那個該死的子爵，讓他感受到了不安，他必須加強對克裡斯汀的控制。

　　他要見她。

　　於是他開口吟唱道：

　　「諂媚的孩子，你應該瞭解我。知道我為何藏匿於黑暗。看著你鏡中的容顏——我就在那兒！」

　　鏡子緩緩敞開，埃裡克的身影出現在那密道的盡頭。

　　黑暗中的他，很難被看清楚。克裡斯汀只看到一個高大的男子，披著黑色的斗篷，左半邊臉俊美如神祗，右半邊臉戴著白色的面具，更增添他的神秘。

　　「音樂天使。指引我、守護我的音樂天使，請賜予我你的榮耀吧！」她癡癡地走近了他。

　　「我是你的音樂天使，來到我身邊吧，音樂天使……」埃裡克的吟唱充滿誘惑。

　　克裡斯汀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她聽不見門外子爵焦急的呼喚，她只是怔怔地將手，放在了他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掌中。

　　他牽著她往裡走。

　　鏡子後面是一條通道。

　　暗黃色的牆壁在燭光的映襯下成了暗金色。牆上有無數赤金色的燭臺，從通道的兩邊生長出來。燭光搖曳，迷離間，克裡斯汀隨著埃裡克一步步走著。

　　這是她的音樂天使啊。

　　他一路都在輕聲吟唱著，她忍不住相和，隨著他的步子，走向幽深的地底世界。她暈暈乎乎，隨著他上了一條小舟，他劃著小舟，帶她駛向湖心。

　　埃裡克希望達蓮娜不在島上。

　　她確實不在。地底世界可以藏身的地方很多。她當然也有自己的地方，埃裡克也未必知道。

　　此刻，達蓮娜蜷縮在一處凹進去的石壁裡面。

　　這裡天然有些凹進，她動手改了改，也能容納兩三個人。有書本、燭臺、被褥。

　　有時候埃裡克陷入狂熱的創作，需要極致的安靜。她就躲到這裡來，靜靜地坐。

　　聽著他們互相應和的歌聲。

　　聽著她的聲音與他的靈魂，結為一體。

　　達蓮娜伸手就想要摸小提琴，沒有摸到。笑。

　　她看著埃裡克為她的歌聲而激動，對她說：「唱吧，我的音樂天使！」

　　達蓮娜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喉嚨上。什麼鎖住了她的喉嚨？

　　小舟靠岸了。他為克裡斯汀點燃了所有的蠟燭。使這座藝術殿堂更加顯得神秘迷離。

　　埃裡克對克裡斯汀說：「自從我第一次聽到你的歌聲，我就需要你陪伴在我身邊，為我歌唱……」

　　埃裡克收留她，只因為她是個啞巴。是個殘缺的人。

　　埃裡克領著克裡斯汀參觀他的宮殿。

　　達蓮娜目光平靜。

　　然而他為克裡斯汀開口了，他唱的是《The music of the night（夜之樂章）》。

　　她握緊了手。

　　那是她第一次聽他唱的歌。

　　歌聲將她拖回記憶深處，她倦極，然而心生生疼著，無法入眠。

　　克裡斯汀在歌聲的安撫下睡了。

　　就如十一年前的她。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27

怪物

　　達蓮娜獨自蜷縮在那個洞穴裡呆了一個晚上。

　　其實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去找埃裡克的。你讓她睡了我的床，那你把你的床給我睡。

　　可她沒有。

　　她估計埃裡克現在不希望她出現。

　　哪個男人會願意心上人知道，還有一個女孩與他朝夕相對？

　　——————

　　克裡斯汀是在一張她不熟悉的床上醒來的。

　　床頭擺著一瓶綠蘿。床單是深藍色的，被子是純白色的。

　　她當然不會知道，這張床原本是按照她的喜好佈置的。卻被達蓮娜用整整十一年的時間，一點點磨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

　　她記得，她昨晚是被音樂天使帶來這裡的。

　　下了床，克裡斯汀看見音樂天使正背對著她寫著什麼。

　　高高的地方，有一對黑眼睛寧靜而壓抑地注視著她。

　　克裡斯汀好奇極了，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音樂天使身後。

　　面具下會是怎樣的面孔？

　　她鼓起勇氣，伸手猛地揭開了那面具。眼前的畫面讓她驚呆了。

　　埃裡克猝不及防，那一刻他以為是達蓮娜在和他開玩笑，雖有些惱怒，但並沒放在心上。直到聽見身後人驚叫、跌倒在地，他才猛然想起來，現在這座地宮裡不是只有他和達蓮娜！

　　受傷的痛苦一下子揪緊了埃裡克的心，她怕他！她嫌惡他！為什麼啊？

　　他猛地站起身，回頭去看克裡斯汀，克裡斯汀乍然見到那張臉，又是一聲驚叫，控制不住地發著抖向後爬去。

　　他痛苦至極，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伸手捂緊了自己的右臉：

　　「譴責你！你這好奇窺刺的潘朵拉！你這小惡魔！這就是你想看見的嗎？詛咒你！你這妖婦黛利拉！你這蛇蠍美人！從此你將永世為囚！譴責你！詛咒你！」

　　克裡斯汀，那樣純潔美好的克裡斯汀啊，為了他的臉嚇得瑟瑟發抖。埃裡克心中充滿了失望，為什麼她會懼怕他的臉？他們已經在黑暗中用歌聲交流過好幾年了，為什麼她還會怕他？當初達蓮娜只有五歲，為什麼就不怕呢？克裡斯汀為什麼要怕他！

　　他內心所有的溫柔幾乎都給了她啊！

　　然而此刻的克裡斯汀畏懼的並不僅僅是他那鬼魅般的面容，更是埃裡克暴怒時從他深深埋藏的本性中迸發出來的那股，毀滅一切的恐怖！

　　這個人不是天使！他是魔鬼！——沒錯，他就是歌劇魅影！

　　埃裡克吼得聲嘶力竭，跌倒在地，顫抖的聲音中充滿了絕望的嘶吼：

　　「比你的一切想像都更為怪異，從此你還敢看我一眼，或是能忍受想起我的感覺嗎？我這醜陋的怪物，受地域業火的煎熬，卻暗自夢想著天堂，偷偷地、偷偷地……可是，克裡斯汀！恐懼能轉化為愛意，你會漸漸發現，怪物外表下的這個人，這具令人噁心的軀殼，有著野獸一樣的外表，卻暗自渴望美麗，偷偷地、偷偷地……哦，克裡斯汀。」

　　先前絕望的咒駡後，他開始不斷的哀求，他一步一步爬向克裡斯汀的方向，乞求著那天使般少女的憐憫，然而克裡斯汀恐懼地向後逃著。

　　埃裡克伏在地上抽泣。

　　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回到了七歲被父母拋棄的那一天，他也是那樣一直一直等著，以為他們會回來，可他們沒有。

　　一張白色的面具出現在他面前，拿著面具的，是一隻非常白皙的小手。

　　「達蓮娜，」他喃喃地問著，「為什麼你不怕我的臉？」

　　達蓮娜把用自己的臉貼了一會兒他殘缺的右臉，才幫他把面具戴好，拾起小提琴，輕柔地拉著。

　　埃裡克聽懂了。

　　「我望進你的心靈，看到你的純淨與完整。」

　　
信件

　　達蓮娜是無聲無息地下來，敲暈了克裡斯汀，然後將她送回去的。所以克裡斯汀醒來的時候十分茫然。

　　是個夢？

　　不，怎麼會是夢！夢中怎麼會出現那麼可怕的臉？那是她根本想像不出來的場景啊！

　　然而對於她是怎麼回來的，克裡斯汀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而此刻，歌劇院正為克裡斯汀的失蹤亂成一團。

　　理查和安德列面面相覷，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個暗金色的信封，上面有紅色骷髏頭的印戳。

　　安德列率先拆開了信封，念了出來：

　　「親愛的安德列閣下，多麼迷人的盛會！一言蔽之，克裡斯汀棒極了！卡洛塔的離去幾乎無損。順便提一句，合唱令人陶醉，可惜伴舞慘不忍睹！」

　　理查也拆開信，念道：

　　「親愛的弗明閣下，稍加提醒，我的薪水還未支付。請立即轉交給幽靈。沒人喜歡一個欠債的人，希望閣下遵從指示。」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不知好歹地笑了起來。

　　「是誰寄出這樣的信件？簡直是癡心妄想！」

　　「兩封信都署名『歌劇魅影』。」

　　「他到底是誰？」

　　「簡直太離譜了！」

　　「她在哪兒？」夏尼子爵沖了進來，手裡攥著一張信箋。

　　理查殷勤地湊了上去：「您說卡洛塔嗎？」

　　「我說克裡斯汀！」勞爾有些不耐煩，但從小的教育還讓他保持著基本的禮貌，「她在哪裡？我需要一個答案！這封信不會是你們寫的吧？」

　　「信？」理查和安德列吃驚地對視著，趕緊將那封信拿過來看。

　　「無須擔心戴耶小姐。音樂天使將她庇護在羽翼之下。不要企圖再去見她。」

　　「到底是誰！」勞爾煩躁地問道。

　　「子爵先生，您的信實在是太無理了！」卡洛塔手中握著一張信箋，氣衝衝地闖了進來，身後跟著挺著啤酒肚拼命追趕的皮安吉。

　　「什麼信？」勞爾一頭霧水。

　　「我收到了你的信，令人十分反感的信！」卡洛塔憤怒地揚著信箋。

　　「到底寫了些什麼？」勞爾一把將信拿了過來。

　　「你在歌劇院氣數已盡，克裡斯亭戴耶今晚將代替你演出，若你試圖阻撓，必將大難臨頭。」

　　「我可受不了這麼頻繁的信了！而且封封都和克裡斯汀有關！」理查抱怨道。

　　吉裡夫人從門外進來：「先生們，戴耶小姐回來了，只是她十分疲憊，已經睡下了。」

　　勞爾激動地沖了上去：「快帶我去看看她。」

　　吉裡夫人搖了搖頭：「很抱歉，先生，我想她需要休息。」又轉向兩位經理，「我收到了一封信。」

　　安德列有些抓狂地接過了信件，展開念道：

　　「先生們，我已寄出多封出於善意的手信，詳細說明了應當如何經營我的劇院。然而你們並未聽從我的指示。我給予你們最後一次機會。

　　克裡斯汀戴耶已經送回。我希望她的歌唱事業飛黃騰達。在新歌劇《啞僕》中，你們要讓卡洛塔飾演隨從，讓戴耶小姐飾演伯爵夫人。戴耶小姐的角色，需要迷人的風采。卡洛塔的角色，則沒有臺詞。這樣安排，在我看來，十分完美。

　　我還會如往常一般，坐在五號包廂內欣賞演出，須為我保留席位。若無視我的指示，你們意想不到的災難將會降臨。到目前為止，各位先生，我仍是你們忠誠的僕從。歌劇魅影敬上。」

　　
花刺

　　「克裡斯汀！」卡洛塔厲聲尖叫起來,「全部都是幫克裡斯汀上位的‘鬼’計！」

　　「夫人，我們都不知情。」理查連忙解釋道。

　　「我知道！」卡洛塔猛地轉身，手指著勞爾的鼻尖，「子爵先生，她的情人！」

　　「簡直一派胡言！」勞爾也生氣了，「請你不要詆毀戴耶小姐的名譽！」

　　「夫人，什麼都不會改變的，您依然是我們的明星！」安德列也苦苦勸說，拼命攔著想要拂袖而去的卡洛塔。

　　「我們不會聽命於他的。」理查加碼，「戴耶小姐扮演隨從，您扮演夫人！」

　　皮安吉大步上前，憤怒道：「你們不配讓她為你們演出！」

　　卡洛塔立刻點頭表態：「沒錯！想安撫我是白費力氣！」

　　吉裡夫人焦急地勸道：「你們不能小看他！他真的會做出那些事情來的！」幾乎微不可查地喃喃道，「天使會聽見，天使會知道。」

　　理查和安德列只顧著安撫卡洛塔。

　　「我們的歌劇紅伶！」

　　「你的觀眾需要你！」

　　「這個世界只為你喝彩！」

　　「你怎能忍心拋下你的愛戴者！」

　　在兩人的討好下，志得意滿的卡洛塔終於勉強答應了出演《啞僕》。

　　——————

　　埃裡克現在覺得十分尷尬。

　　他發誓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只是想起來，以前被他丟棄的一張手稿上那段音樂或許改改能用，而達蓮娜向來有收著他丟棄手稿的習慣，才會去翻達蓮娜的抽屜的。

　　在抽屜一個很隱蔽的角落，他發現了一方潔白的手帕，裡麵包著什麼。他疑惑地展開，發現那裡麵包著的居然是一些細小的刺。

　　玫瑰花刺。

　　雖然他很快就若無其事地放了回去，然而他心中無法平靜下來。

　　當達蓮娜回來告訴他，那兩個經理沒有聽從他的吩咐時，心煩意亂的埃裡克居然忘記了生氣。

　　而當達蓮娜如常給他一個晚安吻的時候，埃裡克覺得手都在抖。

　　達蓮娜，他親愛的達蓮娜，居然對他……不，或許是他誤會了。

　　可是這裡除了他帶進來的玫瑰，還有什麼有刺？

　　埃裡克的心無法平靜。

　　——————

　　《啞僕》開演，勇敢的夏尼子爵獨自坐在了五號包廂。

　　《啞僕》的劇情是，春閨寂寞的伯爵夫人看上了一個英俊的啞巴。啞巴打扮成女人，成了伯爵府的女僕，伺候伯爵夫人，暗中偷情。伯爵隱隱發現，故意裝作出遠門，實際躲在一旁窺測。以為丈夫離去的伯爵夫人迫不及待地與啞僕尋歡作樂，被伯爵抓個正著，惹得雞飛狗跳。

　　克裡斯汀飾演啞僕，卡洛塔飾演伯爵夫人。

　　啞巴呢。

　　達蓮娜站在水中一塊礁石上，拉了很久的小提琴。

　　
啞僕

　　《啞僕》開演。

　　卡洛塔慵懶地躺在一張床榻上，搖著絨扇。

　　僕人們笑著竊竊私語。

　　「據說，那位少年，讓伯爵夫人□□焚身。」

　　「伯爵大人已經成了大家的笑柄。」

　　「不守婦道的女人註定要下地獄！」

　　而卡洛塔卻並沒聽見，只是笑著招呼身邊的女僕——男扮女裝的小夥子過來。

　　「哦，塞拉菲莫，你的偽裝真是太完美了！」

　　門被敲響了。

　　「好夫人，讓你丈夫進來吧。」

　　觀眾席上，理查和安德列竊竊私語：「什麼意想不到的災難也沒發生嘛！」

　　舞臺上，伯爵向夫人宣佈他要去英國一段時間。然後這對各懷鬼胎的夫婦對著觀眾分別說：

　　「傻老頭子要走了！」

　　「我懷疑妻子對我不忠，我假裝離開，躲在周圍，窺探她。」

　　伯爵下場，伯爵夫人興奮地一把扯掉了塞拉菲莫的裙子，露出裡面的褲子。

　　「哦，塞拉菲莫，別再偽裝了！你雖不能言語，卻能在我丈夫不在時吻我。」

　　二人做親吻狀。卡洛塔背對著觀眾沖克裡斯汀翻了個大白眼。

　　「可憐的傻子，他令我發笑，哈哈哈哈……」卡洛塔唱著，最後一句「哈哈哈哈」音節忽上忽下，變化多端，正當她將音節提到最高時，忽然之間一個暴怒的男聲響了起來。

　　「難道我沒有指示你們，為我預留五號包廂嗎？」

　　正站在控制台處的達蓮娜微微一愣。

　　克裡斯汀嚇壞了，昨晚那不是夢！是真的！那個人真的存在！他不是天使，他是魅影。

　　「歌劇魅影來了！」有人在驚叫。

　　「是他，我知道是他！」克裡斯汀脫口而出。

　　「你的角色沒有臺詞，小啞巴！」卡洛塔惡聲惡氣地吩咐道，然而擺出一個頗為矜持的微笑，「指揮，音樂重新開始。」

　　「閉嘴！」那男聲再次響起，已經是勃然大怒。

　　舞臺上下的人都為他的莫名的怒吼嚇得發抖，唯有吉裡夫人猜出一點端倪。

　　達蓮娜，這一刻很想對他說，我沒事。

　　她閉著眼睛靠在那繩索上，不多久，她被人大力地攬在懷中。

　　「達蓮娜，看著我，我會讓她比……還不如。」

　　如果她膽敢冒犯你，即使是無心。

　　達蓮娜笑了，是那種舒展的笑，而非往常沉靜的微笑，她依偎在埃裡克懷裡。

　　「埃裡克，你能否為我寫一部歌劇？劇中也安排一個啞巴的角色給我？」她在他手上寫道。

　　他遲疑了一會兒說：「好。」

　　「然後你去威逼他們上演並且讓我演那個啞巴？」她接著寫，寫的很快，似乎很激動。

　　「不，我們自己演。」埃裡克摟著她，「我可以擔任好幾個聲部。等歌劇寫完了，我們自己在地下開演。」

　　沒有人配和她演對手戲。

　　她屬於他。

　　她笑的很美，寫：「一言為定。」

　　
夢想

　　舞臺上，卡洛塔仍然在洋洋得意地炫耀著她的花腔，忽然之間，一聲「呱——」毫無兆頭地從她口中溢出。

　　埃裡克感覺懷裡達蓮娜的肩膀抽動了。他問：「滿意嗎？」

　　達蓮娜依舊把臉埋在埃裡克懷裡，點頭，去蹭埃裡克的肩膀。

　　舞臺上驚叫連連，卡洛塔強做鎮定地想唱下去，可是嗓子居然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外蹦出一聲一聲的「呱」，好像肚子裡有只癩□□一樣。她驚慌失措地跑下了台。

　　有點過分吧？達蓮娜抬起頭，用眼睛問。

　　埃裡克拍了拍她的臉蛋：「她是活該。」又道，「等我一下，我去處理點事情。」

　　達蓮娜乖乖地點了點頭，看著埃裡克動作敏捷地在一塊塊木板上踏過，有點心慌。

　　他是真的很疼她。

　　——————

　　埃裡克其實沒有別的事情要處理，他只是急著逃離。

　　當然，如果算上他本來的計畫，他還是有事情處理的。現在兩個經理已經急急忙忙用一段芭蕾舞來救場，將事情圓過去了，他還打算再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終身難忘。

　　計畫趕不上變化，他現在完全沒心思去做別的了。

　　他當然愛達蓮娜。

　　可那和他對克裡斯汀是不一樣的。

　　從小就沒人愛他，吉裡夫人對他也只是同情而已，她其實很懼怕他狂暴的性格。他渴望有人愛他，正真地愛他，然後達蓮娜出現了，像個殘缺的天使，她完全愛他，不懼怕他的臉。於是他也愛她，深深地愛她。

　　他們都殘缺，所以心靠的更近。

　　達蓮娜很有音樂天賦。埃裡克從未懷疑自己作品的傑出，然而每次要求歌劇院上演都是通過威逼的手段，巴黎的主流並不欣賞他的風格。而達蓮娜，理解並深愛著他的音樂。

　　達蓮娜□□靜了。安靜地完全融入他身後的黑暗。他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了她的愛，也習慣了愛她。然而他也習慣了，將她視為他身後黑暗的一部分。

　　他忘了她是可以擁有光明的，只要她願意，只要她不是那樣愛他。

　　達蓮娜滿足了他的第一個關於愛的夢想，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了她的愛。

　　然後他在克裡斯汀身上投注了他的第二個夢想，關於光明與音樂。

　　他渴望與克裡斯汀生活在一起，渴望和她一起生活在陽光下，融入人群。

　　他渴望以克裡斯汀那舉世無雙的歌喉向世界傳遞他的音樂。

　　所以他教克裡斯汀唱歌，所以他希望娶她為妻，與她一起走入人群。

　　他忘了達蓮娜同樣可以陪著他走入人群的。啞巴並不少見，至少不會令人驚異。她本來可以選擇跟隨吉裡夫人，在陽光下生活，卻陪他隱匿於黑暗。

　　而達蓮娜對他的感情，已經脫離了廣義的「愛」，而成了狹義的「愛」，愛情。

　　他卻依然在廣義地愛著她。並且習慣了狹義地愛克裡斯汀。

　　他該怎樣對達蓮娜？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28

光暗

　　舞臺上，穿著嫩黃色紗衣的少女們伴著歡快的音樂，跳著芭蕾舞，她們互相拋著花環，面上一派天真歡愉。

　　克裡斯汀當然已經不在舞女的序列中了，此刻她正在後臺換裝，等待芭蕾舞結束後就上臺，接替卡洛塔的角色。

　　也不知道那個啞巴的角色由誰來接替？

　　達蓮娜是渴望的，所以她才會那樣請求埃裡克。她那樣希望，能夠擁有舞臺，和克裡斯汀一樣。雖然她無法歌唱。

　　在她很小的時候，埃裡克曾經抱她在懷裡，摸著她柔軟的黑頭發說：「親愛的達蓮娜，你會成為首屈一指的小提琴演奏家。」

　　然而她的舞臺，是她自己放棄的。她願居於黑暗，陪伴在他身邊。

　　木板忽然開始搖晃，發出一陣撞擊聲，這不會是埃裡克，達蓮娜抬起頭，面前出現的是個滿身灰塵、矮矮胖胖的男人，這個人她認得——台塔技術主管，布凱。

　　達蓮娜對布凱的目光感到不適應，她雖然與埃裡克一併在歌劇院走過，然而整個歌劇院曾經見過她的人也只有吉裡夫人。驟然之間有個髒傢伙盯著她看，讓達蓮娜忍不住皺了皺眉。

　　布凱貪婪地看著對面的女孩，真是太漂亮了，他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少女。

　　「嗨，小姑娘，站在那個地方很危險的啊，來，把手給我。」

　　達蓮娜睜大那對黑眼睛帶著疑惑望著他，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重心後移，險些從木板上摔下去。她目光中不帶掩飾地流露出厭惡來。這是美麗對於醜陋的本能反應。

　　這個叫布凱的傢伙，她見到過他調戲女孩。

　　布凱臉上依然堆滿了噁心的笑容，一步步向她靠近，達蓮娜又驚又懼地向後挪動，只是木板搖搖晃晃，她動作幅度不敢太大，而布凱卻是在這上面行走慣了的，眨眼睛就要追上她。

　　他那只手那麼髒，就要落到她潔白的臉上，就要玷污她長久以來的夢想，少女一咬牙，直接從那木板上跳了下去。

　　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她驚恐地要推開，卻聽到熟悉的聲音，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是我。」淚水刷刷地落下。埃裡克一把將她帶了上來，輕聲道：「不怕摔斷腿嗎？」

　　她使勁搖頭，淚水浸濕了他的衣服。

　　她只怕沒臉再見他。腿而已，反正她都是殘缺的了。

　　埃裡克將她輕輕放在木板上，對面的布凱還在不怕死地說著：「喂，小子，這姑娘我先看上的。」

　　達蓮娜猛地抬起頭，那對溫柔寧靜的黑眼睛平生頭一次射出強烈的恨意來。

　　埃裡克怒火中燒，邦加套索脫手而出，布凱突然之間感覺到危險——這是歌劇魅影，急急忙忙就要跑，然而那套索已經鎖住了他的喉嚨，將他向後拖著，他想要慘叫，可是他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達蓮娜站了起來，埃裡克皺眉，以為她要阻止，說道：「達蓮娜，他看見我們了。」

　　更何況，這個混蛋居然想要欺侮她！

　　達蓮娜將手指擱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伸手指了指下方的舞臺。

　　那裡有歡快的音樂，那裡有飛舞的少女，那裡有他渴慕的光明。

　　像往常一樣，他輕而易舉地讀懂她用眼睛說的話。

　　「殺人者是沒有機會活在光明中的。」

　　同時也意味著他與克裡斯汀的距離越來越遠。

　　埃裡克沉默了，須臾又勒緊了手中的繩索。

　　「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達蓮娜擦乾了眼淚，從他手中接過了繩索。她的眼睛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溫柔，卻還帶著堅定。

　　「如果你一定要殺他，我為你動手。」

　　既然你那樣渴望光明。

　　
天臺

　　埃裡克想要將繩索奪回來，可手終究沒伸出去。

　　克裡斯汀是那樣害怕他，他如果殺了人，她會更加怕他吧。

　　達蓮娜安靜地收攏了那繩索。

　　布凱死了。

　　埃裡克厭惡地看了他的屍體一眼，將那屍體丟了下去，砸在舞臺上，引起一片慌亂。

　　低下頭柔聲道：「我們走吧。」

　　達蓮娜點頭，她其實很討厭殺人的那種感覺。

　　埃裡克察覺到她的不適，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匆匆帶她回了地宮。

　　將面色蒼白的少女輕輕擱在床上，掖好被子，埃裡克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達蓮娜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你能為我唱支歌嗎？」她的眼睛中流露出企盼。

　　埃裡克默默點了點頭，開了口唱。

　　《The Music Of The Night》，她最喜歡聽的曲子。

　　他只唱了一遍就住口，達蓮娜已經睡得很熟。

　　輕輕起身，埃裡克在保持安靜的前提下儘量快速地向外走著，他擔心那具屍體嚇壞了克裡斯汀。

　　身後，達蓮娜慢慢睜開了眼睛。

　　——————

　　歌劇院。天臺。

　　克裡斯汀滿面驚慌地沖了上來，四處張望，似乎要看看身邊還有沒有危險。

　　「我們來這兒幹什麼？」勞爾追了上來，不解地問道。

　　「別讓我回去！」克裡斯汀恐懼萬分，脫口而出。

　　「可我們必須回去。」勞爾試圖說服她。

　　克裡斯汀崩潰地喊叫出聲：「那他會殺了我的！他的目光總會捉到我，將我焚燒殆盡！歌劇魅影他會大開殺戒！」

　　「相信我，根本沒有什麼歌劇魅影。」勞爾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臂試圖安撫她，可是克裡斯汀受驚地甩開了。

　　她惶恐萬分，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上帝啊，這個男人是誰，戴著面具的死神嗎？我沒法逃脫他！永遠無法逃脫！歌劇魅影就在我心裡啊！」

　　「克裡斯汀，真的不會有什麼歌劇魅影的。」勞爾勸道。

　　克裡斯汀語氣顫抖：「不，勞爾，我曾經去過，去過他那暗夜一樣的世界。在那裡，黑暗吞噬日光。勞爾，我曾見過他，我怎能逃離那張臉啊！那樣扭曲，那樣畸形，幾乎不能認為那是臉，就隱藏在黑暗中，深深的黑暗中！」

　　勞爾將她緊緊摟在懷裡，不再說什麼，只是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克裡斯汀慢慢平靜了一些，臉上出現了似夢似幻的神情。

　　「可是他的聲音奇特而甜美，充滿了我的靈魂。在那晚，他的音樂闖入我的心靈。並且通過音樂，我開始飛翔……我聽到了，我從未聽過的美妙音樂。在他的眼裡，盛滿了全世界的悲傷。他那乞求的眼神，又是威脅，又是愛慕……」

　　「克裡斯汀！」勞爾想將她從那種迷離中喊出來。

　　一聲幽幽的歎息。一個低沉優美的男聲在天臺上響起：「克裡斯汀……」

　　「誰在哪兒！」克裡斯汀驚慌地四顧，卻只看到一片黑暗，勞爾上前將她摟在懷裡。

　　「不要怕，那些都是不存在的。」他勸慰著。

　　
丟棄

　　「莫再言及黑暗，忘了那些恐懼，我在此，無人能傷害你，我的話語會溫暖和平靜你。」勞爾輕聲唱道，「請讓我成為你的自由，用日光擦乾你的淚水，我在此，在你身邊，我將守護你，指引你。」

　　「在每一個清醒的時刻說愛我，用夏日時光的談論歡愉我，說你需要我，從此刻到永遠，向我發誓每一句都發自肺腑。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克裡斯汀在迷茫中聆聽到他的歌聲，感受到他的溫暖和愛意，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著。

　　「讓我為你遮風擋雨，讓我為你照亮未來，你很安全，沒人能找到你，你的恐懼遙不可及。」他張開雙臂擁她入懷。

　　「我只渴求自由，一個沒有黑暗的世界。而你，永遠伴我身側，陪伴我，指引我。」她依偎著他，苦苦索求。

　　他熱情地吻她的額頭：「說你將與我分享一生的愛，讓我指引你走出孤獨。說你需要我永遠陪在你身邊，無論你去何處，請讓我與你同行。克裡斯汀，這是我對你唯一所求。」

　　「說你將與我分享一生的愛，說出這句話我便將跟隨你。陪伴我每一天，朝朝暮暮。說你愛我——」她忐忑地開口，將手交給他。

　　「你知道我愛你。」他含著笑，語氣肯定。

　　「愛我，是我對你唯一所求。」幾乎是同時，他們一起唱出，「無論去哪兒，請讓我隨行。愛我，是我對你唯一所求。」

　　勞爾低頭去吻克裡斯汀，克裡斯汀微微仰著頭，柔順地接受了。

　　「好了，我們要回去了。」勞爾微笑著說。

　　在他那樣的笑容下，克裡斯汀忘記了一切膽怯，她的心中充滿著幸福，將手交給了勞爾，攜手回到舞臺上救場。

　　————————

　　埃裡克手中的玫瑰跌在了雪地上。

　　依舊是沒有刺的黑絲玫瑰。落在潔白的雪上，那樣鮮豔刺目。

　　埃裡克頹然倚在身側的雕像上。歌聲不受控制地從喉中痛苦地溢出。

　　「我給了你我的音樂，令你的歌聲飛揚。如今你卻是如何回報我？背叛我，拋棄我。他當然會愛上你，當他聽到你的天籟之音……哦，克裡斯汀！克裡斯汀！」

　　他們快樂的歌聲似乎還遠遠傳來。

　　「說你將與我分享愛，一生一世。說出這句話，我便會跟隨你。與我分享每一個早晨和夜晚……」

　　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有眼淚順著臉滑下，在白色的面具下蜿蜒，更提醒他自己的殘缺。

　　埃裡克忽然僵住了。他感覺到了身後的人。

　　近乎沒有聲音的步子。然而他的身體卻依然放鬆。並沒有因為這人的出現而緊張。

　　達蓮娜。

　　她撿起那朵玫瑰，遞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長期沒有陽光的照射，使她的臉比雪還白。當那朵鮮紅的玫瑰出現在她面容邊時，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美感。

　　「送我好嗎？」她的黑眸溫柔似水，帶著憐愛。然而這刺痛了他。

　　埃裡克飛快地抹了淚水，起身面無表情地奪回那朵玫瑰，揚手就拋下了天臺。

　　「跟我回去。」他粗魯地抓著她的手就走。

　　
頭顱

　　埃裡克陷入了半瘋狂的創作狀態。

　　他連著好幾天不吃不喝，頭髮散亂，面具丟棄，目光兇狠，猶如野人。他割裂自己的手腕，一次又一次，看著鮮血在褐黃色的紙張上流來流去。他時常陷入狂暴，瀕臨崩潰的邊緣。有時候又溫柔至極，喃喃自語著撫摸某樣物事，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語。

　　他在著手創造一部新歌劇。這是達蓮娜唯一知道的。

　　她的琴聲再也無法安撫他，反而會讓他加倍狂躁。他不願意看見她，極力想要推開她，又死命控制著不要傷到她，克制與狂暴之間往往讓他傷害到自己。達蓮娜只有遠遠躲開，在確認他進入熟睡後才敢為他包紮一下傷口。而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絕對是將紗布用力扯下來丟入水中。

　　整整二十一天。他在稿紙上留下的都是一些毫無意義的劃痕。然而達蓮娜能從那些劃痕中看見跳躍的、奇異的、難以捕捉的音符，他正為一部曠世傑作而瘋狂和痛苦。

　　第二十二天，他恢復了冷靜。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他的頭髮重新梳理得一絲不苟，白色面具也端端正正回到了他的右臉上，清洗後的身體換上了新的黑衣。然而目光冰冷，那冰層下依稀能看見痛苦的烈火在灼燒。他拒絕和達蓮娜交談，也無視她的一切。他這一刻完完全全屬於那部未成形的歌劇。

　　這樣的瘋狂，達蓮娜只偶爾見過。是在他創作□□前的苦悶，然而從沒有持續過這麼長的時間。

　　也是第二十二天，恢復冷靜的埃裡克，蘸著自己的鮮血，在一張新的稿紙上寫下了新作的題目。

　　《勝利的唐璜》。

　　他自此開始了長達六個月的創作。創作是時斷時續的，然而這六個月他沒有停止過痛苦。音樂使他痛苦，又給他生命。音樂早就是他的一部分，無法割捨。

　　他不理會達蓮娜，卻默許她翻閱他最終確定了的部分手稿。默許她在旁邊附上紙條陳述自己的意見。她與他之間似乎只剩下音樂，別的沒有可以提的。他完全不清楚這六個月達蓮娜在做些什麼。他只知道每天清晨，桌上的花瓶裡都會換上新鮮的帶露玫瑰。

　　有刺的那種。

　　「徹夜狂歡前，玫瑰的頭顱已然落地。少女的心卻被這頭顱蠱惑，獻上自己的愛情。甜美的愛情與死屍，一同腐爛在潔白的胴體。無人為其哭泣。」

　　達蓮娜讀到這一段的時候，埃裡克仍然在寫作下面的篇幅。她忍不住看了看桌上的玫瑰。

　　這一段是少女被唐璜誘騙失貞時，眾人在旁的吟唱。嫵媚綺麗又有種令人作嘔的體味。

　　對於這一段，達蓮娜沒有給出她的意見。

　　只是埃裡克在翻看時，發現中間夾著一片風乾了的玫瑰花瓣，花瓣上用很小的字寫著：

　　「玫瑰，是為了被斬首而生長的頭顱。」

　　埃裡克，我的愛，便是為了被你採擷而生的。

　　
假面

　　《勝利的唐璜》歷經整整六個月才寫作完成。

　　這絕對是一部曠世傑作。

　　達蓮娜沒有學過什麼音樂上的專業名詞，實際上，這部歌劇所創造的全新理念是現有的名詞無法描述的，《勝利的唐璜》完全是超越時代的傑作。她能夠感受到這部用埃裡克鮮血寫成的歌劇是多麼珍貴。

　　《勝利的唐璜》的主題仍然是這個時代所流行的風流豔情。講述唐璜冒充另一人騙取少女的貞潔。然而它的臺詞與音符卻又那樣深沉美麗直至痛苦，分明是在訴說另一個故事。

　　從黑暗中發出的充滿絕望的一擊。

　　這部歌劇必須上演，無論埃裡克還是達蓮娜都是這麼認為的。

　　這部凝結了埃裡克全部心血的歌劇，不僅僅是為了克裡斯汀，更是為了他的音樂夢想。世上幾乎沒有人理解他的音樂，他這一次要讓自己的音樂在巴黎上演！

　　埃裡克長達六個月的消失令歌劇院的人們歡欣不已，臨近聖誕，歌劇院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化裝舞會，邀請巴黎的名流們參加。

　　埃裡克已經做好準備，他要在那場化裝舞會上現身，逼迫他們上演《勝利的唐璜》。

　　離舞會開始還有三個小時的時候，達蓮娜出現了在他面前。

　　埃裡克從來都知道達蓮娜是美麗的。她的美是沉靜的、溫柔的、內斂的甚至絕望的。唯獨不會是熱烈的。他從來沒想過，達蓮娜可以美得那樣熱烈，那樣有張力。

　　她穿著大紅色的長裙，裙上有金絲勾勒的花朵盛開，豔麗得不真實。嘴唇塗抹著很重的紅色。烏黑的長髮垂落下來，發間別了一朵鮮豔的紅玫瑰。

　　她左半邊臉乾淨地不可思議，右半邊臉上卻用口紅、眉筆勾勒出纏繞著盛開的玫瑰，那種迷離熱烈與紛亂，幾乎迷亂了他的眼。

　　她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們一起去好嗎？」

　　他略一猶豫，今日他打算做的事情並不是跳舞，然而她身上那些熱烈美麗的顏色令這個黑暗的地底黯淡無光，他突然意識到他不該禁錮她。

　　他點了點頭。

　　正要去換上自己的衣服，達蓮娜忽然攔住了他。

　　她極小心地揭開了他的面具。

　　埃裡克對於自己那半張殘缺的臉被暴露出來，本能地感到不舒服。然而長久以來的信任，他並沒有動，他相信她不會無緣無故揭開他的面具。

　　果然，她取出一個精緻的骨瓷小碗，裡面盛著半透明糊狀的東西。埃裡克皺了皺眉，任由達蓮娜伸手沾了那東西在他右臉上塗抹。

　　她那樣專注，離他那樣近。他只要稍稍側頭就能吻住她的唇。

　　這個念頭讓他驚到了自己，他反而繃緊了身體。

　　她細細塗抹了一遍，那東西讓他有些難受，但也能忍。他從她背後的鏡子中看到，他面上厚出來一層半透明糊狀物，然而縱橫交錯的凹陷已經幾乎看不見，坑坑窪窪的皮膚也被掩飾得很好，這令他大為振奮。

　　她又取出口紅和眉筆來。口紅是淡紅色的，眉筆是深青色的。

　　都是她平時不用的東西。

　　她在他右臉上細細描著，漸漸畫出纏繞的藤蔓，藤蔓間有幾朵玫瑰生長。

　　任何人見了都會以為這是他的妝容，沒人——甚至連他自己，也想像不出這樣的妝容下會是半張扭曲至極的臉龐。他明白她這段時日在忙什麼了。

　　她要讓他摘下面具，走出去。

　　達蓮娜並沒有注意到他心緒的波動，只是遞給他一件外袍，深青色，有精緻的暗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30

歌聲

　　當達蓮娜與埃裡克攜手走入大廳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們身上。

　　真是一對完美的人兒，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少女舉止沉靜優雅，又帶著幾乎燃燒起來的美。身側的高大男子英俊猶如天神。他們站在一起真是般配極了。

　　那少女實在美麗，然而並沒有男士敢於冒昧上前邀請她跳舞。因為她的手一直被身側男子緊緊握著，而他們看上去美好的讓人不忍心分開。

　　安德列和弗明從門外走進來，熱情洋溢地宣佈舞會開始。安德列打扮成了一隻巨大的火雞，而弗明則裝作一個半牛半人的怪物。看上去十分搞笑。

　　「親愛的安德列，這可真是盛大輝煌的舞會！揭開新年的序幕，多麼美好的一夜！」

　　「哦！可惜那位幽靈先生來不了！」安德列故意幽默地說道。經過達蓮娜的時候不禁震驚于她的美麗，而被安德列的話娛樂到了的達蓮娜大方地露出一個沉靜甜美的微笑。

　　金碧輝煌的大廳裡，人們穿著奇裝異服，每張面孔風貌各異其趣。環顧四周，各種各樣的面具後是讓人意想不到的面容。人們歡樂地齊聲唱著：

　　「化裝舞會！假面舞者，盛裝□□。化裝舞會！遮住臉龐，世界便尋你不到！紫紅螢光閃，深褐影飛散。傻瓜與國王，惡鬼站鵝旁。淡綠與深黑，皇后與牧師。詭異胭脂紅，野獸露臉龐。面孔！該你了！坐上旋轉木馬，開始一段無人的賽跑。金色眼睛、藍色大腿。似真似假，誰又是誰？翹唇輕啟，長袍旋動。紅心Ace,小丑面龐。面孔！喝了它，喝光它！直到你醉倒在光影之間、聲色之中！誰能認出那張臉？」

　　「化裝舞會！金碧輝煌，萬紫千紅。化裝舞會！酒池肉林，紙醉金迷。化裝舞會！目光交匯，熱情燃燒。化裝舞會！駐足觀望，笑臉如潮。化裝舞會！人影攢動，若隱若現。化裝舞會！人不識我，我不識人。化裝舞會！目光交織，眼神挑逗。化裝舞會！無論奔跑或躲藏，難逃追逐之臉龐。盡情舞會夜，盡興妝後人。讓你驕傲，讓你快樂，極樂中的極樂！」

　　埃裡克摟著達蓮娜的腰，二人在舞池中盡興地旋轉著。達蓮娜的臉上全是笑容，她開心極了，埃裡克幾乎能想像出一串銀鈴樣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了。

　　她撞他的手臂，笑吟吟望著他。

　　「你也唱。」

　　埃裡克一陣尷尬，這樣粗鄙歡快的歌？和這樣一群人一起？

　　然而達蓮娜罕見地固執，居然還開始耍賴，大有你不答應我我就不放手的架勢。

　　其實埃裡克完全有力氣甩開她的，然而看著達蓮娜烏黑的眸子中亮光閃閃，他還是屈服了。

　　開口跟著音樂唱起來。

　　雖然很輕。然而他一開口，聽到他歌聲的人都自慚形穢不敢唱下去了。

　　很快，整個舞池安靜了。只有埃裡克的歌聲在回蕩，埃裡克對於這一點覺得很尷尬，然而看達蓮娜笑的那樣開心，他還是唱了下去。

　　其實，他喜歡粗鄙歡快的《化裝舞會》，甚于優美深沉的《夜之樂章》，甚於他耗盡全部心力寫就的《勝利的唐璜》。

　　這支歌是熱鬧的、粗鄙的、歡快的，適合在人群中一起唱。

　　他嚮往人群，渴望融入人群，哪怕成為最為普通的一個。

　　他在唱。他的歌聲賦予了這首曲子一個嶄新的靈魂。

　　
死神

　　被他的歌聲震驚的人們中，有克裡斯汀。

　　這六個月裡，克裡斯汀是喜悅的，儘管她的喜悅中摻雜著一絲不安。她擔心魅影會回來找她，他不會就這樣放過她，然而她又沉醉于眼前的安寧與子爵的愛情。她和勞爾已經秘密訂婚了，那枚訂婚戒指就被銀鏈子穿著，戴在她脖子上呢。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魅影。

　　她以為自己是認錯人了。

　　唱歌的男人是那樣高大英俊，懷中摟著個美麗的黑髮少女，時不時低下頭與她呢喃。這樣的人，這麼會是「歌劇魅影」？

　　然而她怎麼可能認錯那歌聲？

　　那是教導了她多年的音樂天使的聲音，也是歌劇魅影的聲音！

　　克裡斯汀又驚又怕地縮到勞爾懷裡，勞爾忙問：「怎麼了？」

　　克裡斯汀勉強地笑笑：「沒事。我們去另一邊吧。」

　　而埃裡克與達蓮娜那邊，埃裡克一曲唱畢引起了滿堂喝彩。人們都瘋狂地向他湧過來，懇請他再唱一曲。

　　埃裡克覺得彆扭，但又有一點兒開心。但當他看到人群已經擠到達蓮娜的時候，終於無法忍受，一把將少女摟到懷裡：「咱們走。」

　　他注意到有不少目光是沖著達蓮娜來的，這讓他很不舒服。他不喜歡別人那樣看他的女孩。

　　達蓮娜趴在他肩頭，笑的肩膀都在抖，看他抱著自己闖出了大廳，就像——十二點的鐘聲敲響第一聲時的灰姑娘。

　　這個念頭讓她不笑了。

　　灰姑娘只有憑藉著仙女教母的魔法，才能偷得十二點鐘前的片刻歡愉。而埃裡克，也只有掩飾了右臉的殘缺時，他的歌聲才能贏得公正的喝彩。

　　她摟緊了他。

　　埃裡克繞路將她送回了地底世界，有些尷尬地摸了摸右臉，進到裡面去換衣服。

　　達蓮娜靜靜坐在外面，對於他能陪她跳一支舞，她已經很滿足。

　　埃裡克出來的時候，穿著紅色死神裝，面上已經洗淨，戴上了白色的全臉面具，只留出眼睛。

　　「我走了。」他勉強地對她笑笑，拿起了桌上《勝利的唐璜》的曲譜，猶豫了一下說道，「你今天真漂亮，我親愛的達蓮娜。」

　　她的笑容燦爛宛若朝陽。

　　埃裡克不敢細看，匆匆便離去。

　　——————

　　在二人匆匆離去後，舞會很快又重新熱鬧起來。《化裝舞會》的歌聲重新響起。

　　歡樂的人群忽然之間感受到了什麼，瞬間寂靜了下來。轉過頭，身後的金色旋轉樓梯上，身著紅衣的死神，手中握著長劍出現。死神臉上戴著白色面具。

　　克裡斯汀那一瞬間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死神開口了。

　　「諸君為何啞口無言？難道你們以為我已經永遠離去？各位可曾想念我？我為你們寫了一部新歌劇，特此帶來曲譜，《勝利的唐璜》。」血跡斑斑的曲譜被他擲給了指揮雷耶先生。

　　「我的建議希望你們聽從。指示很清楚。別忘了世界上還有比女高音唱不出來更可怕的事！」他緩緩從樓梯上走下來，在看到克裡斯汀的那一眼，剛才的歡樂全部迅速褪去，只留下如潮的痛苦，他轉開目光，劍指向卡洛塔，皮安吉肥胖的身體卻出現在了他的劍前，「卡洛塔必須重新學習怎樣演戲，不能像以前一樣在舞臺上傲慢地踱步。而我們的男主角必須減肥，皮安吉這樣年紀的男人太胖可不健康。我的經理們應該明白，他們要乖乖呆在辦公室裡而不是對著音樂指手畫腳……至於我們的大明星，戴耶小姐。」

　　他的語氣有了明顯的遲緩與極力掩飾的痛苦：「毫無疑問她會全力以赴，她的優美歌喉無可否認。她知道，如果她希望更進一步，她尚有許多地方需要學習，她的自尊心將讓她重返我身邊——她的導師。」

　　
過往

　　克裡斯汀癡癡望著自樓梯而下，一步步走向她的男人。

　　他殘缺的臉被白色的面具掩飾的很好，使她幾乎忘記了那張臉帶給她的恐懼。而他的聲音，那麼美妙的聲音又一次捕捉到了她的靈魂，她幾乎忘記了一切。

　　她的導師，音樂天使。

　　埃裡克的目光落在了克裡斯汀的頸上，那條項鍊——不，那用銀鏈子串起來的戒指讓他暴怒。

　　這裡一切都是那麼熱鬧美好，他卻格格不入。他站在最高的地方威脅所有人，內心卻無比孤獨。他渴望的陽光已經用別人的戒指鎖住了自己。

　　他真的無法擁有陽光嗎？

　　痛苦、極致的痛苦讓他失去了理智。這不僅僅是失去心上人的痛苦，更是失去了光明的希望的痛苦。他怒吼一聲，一把扯下了她頸上的項鍊。

　　「你是屬於我的！」

　　一陣狂風，蠟燭齊齊熄滅。歌劇魅影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

　　「吉裡夫人！吉裡夫人！」勞爾焦急地跟著吉裡夫人，「你一定知道些什麼！」一直以來都是吉裡夫人在警告大家小心歌劇魅影，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我不知道，先生，請別再問了。」吉裡夫人閃爍其詞。她對於當初救下埃裡克是有些後悔的，尤其當他在歌劇院興風作浪的時候。然而她心中的埃裡克，仍然是當初那個被關在籠子裡展覽的「惡魔之子」，那個只有一隻小猴子當朋友的小男孩，她不忍心傷害他。

　　「拜託了，夫人，為了大家！」勞爾懇切道。

　　吉裡夫人面上露出了猶豫。

　　「好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個流浪雜技團來到巴黎。裡面有雜技演員、魔術師、各種怪人……哦，我永遠忘不了那副場景。那時候，有個男孩被鎖在籠子裡。他是位天才，先生！可是他卻被那群人關著，被迫暴露出自己殘缺的臉，供人們取笑！」

　　「繼續說呀，夫人！」

　　「他真的是天才！學者、建築師、音樂家、作曲家、發明家，先生。可那個時候他被所有人稱為‘惡魔之子’，人人都嫌棄他，只有雜技團的一隻小猴子肯陪他玩。」

　　「這個人是誰？」勞爾的聲音越發急促。

　　「天生的畸形……不像人類，更像一頭怪物。他是個怪胎。然後，他……他殺了看守他的人，逃跑了！他消失了！他們再也沒找到他，人們都認為他死了！」

　　「但是沒有死，對嗎？」

　　「世界忘了他，但我沒辦法忘掉！在黑暗中，我又見到了他……」

　　「我們的魅影就是他！」勞爾恍然大悟。

　　「我將他藏起來，遠離世界的殘酷。自那時起，他便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除了這座歌劇院，他的藝術殿堂。他真的是位天才，先生！」吉裡夫人語無倫次。

　　「毫無疑問，天才已經變為狂人。」勞爾此刻已經下定決心，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克裡斯汀。

　　
誘捕

　　「荒唐！看了曲譜沒？」

　　「太荒唐了，我受不了了！」

　　「這也算是音樂嗎？」

　　「可是我們沒法拒絕！不然演出又會出意外！」

　　弗明和安德列對著埃裡克的曲譜大呼小叫，最後還是面面相覷。

　　「氣死我了！你們看見給我安排的角色有多麼小嗎？」卡洛塔氣衝衝地站起來，「這實在是太侮辱人了！」

　　「夫人……請息怒！為了藝術！」

　　「如果這都能叫做藝術的話！」皮安吉對手中的曲譜嗤之以鼻。

　　卡洛塔正在發火，忽然看見克裡斯汀與勞爾從另一邊攜手出現，立刻找到了發洩的物件，陰陽怪氣地說道：「啊——這不是我們的小寶貝兒嗎？」

　　「啊，大明星戴耶小姐來了！」弗明連忙迎上去。

　　「你在《勝利的唐璜》裡出演女主角！」安德列急忙說，他可不敢再得罪歌劇魅影了。

　　「克裡斯汀戴耶？她沒那本事！」卡洛塔不屑道，「好像沒人知道這一切都是她搗的鬼似的！」

　　「你怎麼敢這樣說！」克裡斯汀生氣了，「這一切與我無關！」

　　「我又不傻！」卡洛塔翻了個白眼。

　　「戴耶小姐，您應該對這一切負責。您必須出演！」弗明宣佈。

　　「我不會唱的，無論有沒有責任！」克裡斯汀拒絕道，她不想再和魅影有什麼關係。

　　「別怕。克裡斯汀。」勞爾握住她的肩膀，「他們不能逼你，有我在。」

　　「克裡斯汀。」吉裡夫人無奈地揚了揚手中的便條，「這張便條署名為‘您的朋友以及……天使’。上面明確要求你出演女主角。」

　　這當然是歌劇魅影寫來的。

　　「不，我不能……」克裡斯汀宛如在夢中。

　　「我們都被蒙蔽了！」勞爾忽然說道，「答案就擺在我們面前，這是誘捕我們狡猾朋友的絕佳機會！」他越說越激動，「我們一起玩他的遊戲，照他的要求出演他的歌劇——只要戴耶小姐獻唱，他一定會來觀看！」

　　「我們鎖上大門！」這是弗明。

　　「我們叫來員警！」這是安德列。

　　「員警全副武裝！」這是勞爾。

　　「演出落幕之時，就是他被捕之日！」這是他們共同的聲音。

　　「你們太瘋狂了，這不可行！」吉裡夫人極力阻止，「這太瘋狂了，相信我，你們無法改變現狀！」

　　「管好你的芭蕾吧！」弗明不屑道。

　　「那就來幫助我們，別站在那裡只會警告！」勞爾激烈地指責道。

　　「他們就是一夥兒的！她是他的幫兇！」卡洛塔尖叫道。

　　「先生，我保證我毫無惡意，」吉裡夫人努力想要說服大家，「但是各位先生，請小心，我們曾見過他殺人！」

　　卡洛塔再次將矛頭轉向了克裡斯汀，厲聲道：「她就是幕後元兇！克裡斯汀！都是她幹的！」

　　而那一邊勞爾依然在和兩個經理完善計畫：「這次就是他的末日！」

　　「感受我的憤怒吧，‘音樂天使’！」

　　「聽聽我的警告吧！」吉裡夫人仍然在勸說。

　　「別說了我要瘋了！」克裡斯汀終於忍不住，尖聲叫著將曲譜砸到地上，「勞爾，我很怕，別逼我這麼做！勞爾，好可怕，別讓我受此折磨！」

　　勞爾大驚，急忙將她抱在懷裡，輕撫她的頭髮，聽她失控地訴說著。

　　「他必定會帶走我，我們將永遠分離，他不會放我自由。」克裡斯汀哭訴著，「我舊日的夢想已成夢靨，如果他找到我，我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會永遠在哪兒，在我腦海中歌唱。他永遠會在哪兒，在我腦海中歌唱。」

　　「她瘋了。」卡洛塔歎了口氣。

　　勞爾溫和地將克裡斯汀扶到椅子上坐下，半蹲著，凝視她的眼睛：「你曾說過，他就是個普通的男人。只要他一息尚存，就會糾纏我們，至死方休！」

　　克裡斯汀神色迷離，又充滿痛苦。

　　「進退維谷，我還能有什麼辦法？我非要冒生命危險才能有一線生機嗎？怎能背叛曾為我歌聲插上翅膀的人？我要成為誘捕他的餌嗎？我還有其它選擇嗎？他殺戮毫不留情，他扼殺一切美好。我知道我不能拒絕，卻依然希望，哦，上帝，如果我這樣做，將會遭遇怎樣的恐怖，在這，魅影的歌劇院裡……」

　　「克裡斯汀，克裡斯汀。」勞爾柔聲呼喚著，「別以為我不在乎。但是絲絲希望，聲聲祈禱，都系於你身了！」

　　眾人圍著克裡斯汀七嘴八舌地勸說著，克裡斯汀忽然之間站起來，哭道：「我做不到！」飛快地跑開了。

　　「克裡斯汀！」勞爾喊道，轉而怒氣衝衝地說道，「好！這就是我們之間的決戰了！不過我們狡猾的朋友，你只有死路一條！」

　　
墓園

　　克裡斯汀驚慌失措地離開了歌劇院。

　　她不知道要去哪裡。

　　從前安慰她的人，是音樂天使。

　　然而音樂天使——不，那是歌劇魅影。已經不能再使她信賴。

　　她終於從模糊的記憶中找到往昔的影子。

　　「請送我去墓園。」她對車夫說。

　　「好。」背對著她的高大車夫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揚起了馬鞭。

　　她沒認出埃裡克。

　　——————

　　歌劇院裡。勞爾正和經理們商量著計畫細節，吉裡夫人敲門進來說道：「贊助人先生，有你的信。」

　　「我的？」勞爾有些疑惑，看見信封的時候臉色變了變，這是歌劇魅影專用的信封，然而當他展開信件時，映入眼簾的字跡卻是他並不熟悉的清麗，「請速去戴耶先生的墓地。」

　　署名為D小姐。

　　勞爾疑惑地抬起頭，卻發現吉裡夫人早就離去，匆匆將信塞到懷裡：「我們下次再商量吧。」出門就趕去墓園。

　　——————

　　克裡斯汀下了車，沒有感受到車夫那晦暗、痛苦的目光，在墓園中走著。

　　昨夜下過雪，墓園裡都被雪覆蓋了，一切都那麼寧靜。

　　吟唱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從口中溢出。

　　「沉睡中他向我獻唱，夢境中他近我身旁。他的聲音召喚著我，喃喃輕訴著我的名字。」

　　她向著飄散在空氣中的父親的魂魄訴說著。

　　「小洛蒂想起一切也什麼都想不起來。她父親承諾過會將音樂天使派來她身邊。她父親承諾過、她父親承諾過、她父親承諾過……」

　　「你曾是我的一個同伴，你曾經是我的一切。你曾待我如父如友，然後我的世界崩塌了。多麼希望你能此地重現，多麼希望你未曾遠去。有時似乎，我在做夢，你又出現在我眼前。期盼我能再次聽你聲音，即使知道絕無可能。夢中之你無法助我，前去完成你的心願。消逝鐘聲與雕像天使，冰冷且不朽。他們不該是你的同伴，你是那樣溫和慈祥。」

　　「多少年來強忍淚水，為何往事無法消逝？期盼你能此地重現，即使知道天人永隔。試著原諒，教導我生活，給予我力量去嘗試！不再沉湎往昔回憶，不再暗自潸然落淚，不再回顧過往雲煙。給我勇氣告別曾經！」

　　她的眼中已經盈滿了淚水，父親昔日的話語似乎又在耳畔迴響。

　　那是誰的聲音？如此溫柔，如此動聽？

　　「迷茫的孩子，失落且無助。期盼著我的指引……」

　　「父親還是天使？朋友還是魅影？誰在哪兒注視著我？」

　　「你已忘記你的天使？」

　　「我的天使請告訴我，是怎樣的無盡渴望，在細語中來回作響？」

　　勞爾匆匆趕到，只看到克裡斯汀神色迷離地站在父親墓前，墓碑後有男人的聲音傳來。

　　「你在風雪中徘徊了太久……」

　　「她再一次被他奪走。」

　　「遠離我慈父般的呵護。」

　　「她再度回到他的身邊。」

　　「雖然我的心狂亂拒絕你……」

　　「你雖拒絕，可你的靈魂卻順從！」

　　「音樂天使，我拒絕了你……」

　　「天使還是魔鬼？」

　　「……背棄了真正的美！」

　　「從墓園來，誘惑她走。」

　　「音樂天使，我的守護者！」

　　「音樂天使，莫再逃避我！」

　　「陌生的天使啊，請來我身邊吧！」

　　「吾乃汝之音樂天使，來我身邊，音樂天使……」

　　「黑暗天使，別折磨她了！」

　　「吾乃汝之音樂天使，來我身邊，音樂天使……」

　　「克裡斯汀，聽我說，克裡斯汀！不管你信不信，這個男人……這個東西！他不是你父親！克裡斯汀！看在上帝的份上，放了她吧！放了她！克裡斯汀！」

　　「勞爾！」克裡斯汀猛醒過來，急切地撲到勞爾懷裡，拼命地吻他。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31

王后

　　「好極了，先生，好一番豪言壯語！」埃裡克仰天大笑。他舉起了手杖，那手杖猝不及防地噴出一束烈火來，克裡斯汀一聲尖叫，勞爾急忙將克裡斯汀摟在懷裡。

　　「別怕，」勞爾呼吸急促地安慰著克裡斯汀，「我們走。」護著克裡斯汀就要走。

　　「讓我看看您能走多遠！」埃裡克的手杖再次噴出火來，生生將他們逼回了原位。

　　勞爾護著克裡斯汀，幾次嘗試都沒沖出去：「還要欺騙，還要強逼？」

　　「對呀，對呀。繼續走下去啊！」埃裡克冷笑著。

　　勞爾憤怒道：「把她囚禁也無法贏得她的真愛！」

　　埃裡克黑色的披風在白雪間飛舞，他看著克裡斯汀的驚慌失措，恐懼不已，以及勞爾的悉心寬慰，心中有一陣詭異的快感。又痛又快。

　　「我在這兒，先生，我是死亡天使！跑呀，別停呀！現在，我向你們所有人宣戰！」

　　他哈哈地笑著，心口已經痛到麻木。他忘了啊！光明的少女自有英俊的子爵來相配，他這頭怪物算什麼呢？就算在《美女與野獸》的故事裡，那只野獸實際上也是一位英俊的王子啊！

　　他就只是野獸，不，或許還是……音樂王國的國王。

　　然而她寧可嫁給白晝世界的子爵，卻不肯駕臨夜之音樂的王國，當他的王后。對於白晝世界的人來說，他當然就只是只野獸，純粹的野獸，可悲的黑暗生物！

　　不……在他的王國，是有一位臣民，全心全意地愛著他，願意成為他的王后的。

　　達蓮娜。

　　他當然愛達蓮娜。可是他又是……那樣渴望，能夠娶白晝的女兒為妻。

　　他渴望擁有白晝。

　　他渴望像個普通人一樣，哪怕失去自己的音樂才華。

　　他渴望最簡單的幸福。

　　不知何時他的手臂垂落了，不再噴射那憤怒的火焰了。克裡斯汀與勞爾早就逃走了。

　　有腳步聲，沙沙地在雪地中作響。

　　被冰雪覆蓋的世界是那樣純潔寧靜。只有他與她兩個人。

　　幾乎不受控制地，埃裡克大力地將達蓮娜摟入懷中。她的身子溫熱而柔軟。

　　達蓮娜貼著他的胸膛。

　　她都聽見了。

　　聽見他對克裡斯汀唱歌，安撫而誘惑，聽見他冷笑著威脅那對情人，絕望而痛苦。

　　她從他懷中掙脫，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抬起右手，三根手指舒展，兩根蜷縮。

　　這是他第三次離開歌劇院。

　　也是她第一次。

　　埃裡克猛然驚醒，急忙握住她的肩膀，急切地問道：「怕嗎？」

　　他真該死，他只覺得她出現的那麼自然，正好撫平他的心緒。他忘記了她整整十一年年沒有出過歌劇院，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她是花了多大的勇氣才走出來的？

　　就像他為了克裡斯汀，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礙才來到此處，卻只是讓她嫌惡，恐懼。

　　克裡斯汀並不能理解他啊，雖然他曾經以為，她的歌聲與他的靈魂結為一體。

　　可克裡斯汀依然是他心愛的，白晝的女兒。

　　達蓮娜露出一個很好看的笑容。埃裡克那一刻被那個笑容所迷惑了。

　　她的披風有些鬆動，他順手就要幫她扣好。手指卻在她頸間停住了。

　　那裡有一道淺淺的傷疤。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道傷痕。這是那次不成功的手術，給她留下的唯一印記。

　　他忽然說道：

　　「達蓮娜，我真願意用我的一切換回你的歌喉。」

　　讓她代替他活在光明中。

　　
開場

　　「真的要去嗎？」達蓮娜的眼中寫滿了擔憂。

　　埃裡克勉強對她笑了笑：「不要擔心。」由著她幫他整理衣角，「我有準備，要是出事，我會砸了那台大吊燈。 」

　　達蓮娜也努力地對著他笑了笑。

　　她當然也有準備，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她會劫持那位子爵先生。

　　遞給他一張紙條。

　　「別殺皮安吉。他對卡洛塔很好。」

　　埃裡克想起那一天，當他劍指卡洛塔的時候，頂到劍前的那個胖子。點了點頭。

　　「好。」

　　「達蓮娜，」他呼喚著她的名字，雙手捧起她的臉，「若我成功了，你會祝福我嗎？」他幽深的眸光中有點點閃光跳躍，盛滿了期盼與最殘忍的溫柔。

　　他若成功，她該何去何從？難道克裡斯汀會希望有另一個女孩和他們同住？他不敢去想。多年的相依相偎，他怎麼捨得失去她？

　　達蓮娜微涼的指尖落在了他的唇上。

　　不要說，埃裡克。

　　她的黑眸，寧靜中有波濤洶湧。

　　我從不相信光明與黑暗能夠割裂。

　　若你與她共赴光明世界，請將你的黑暗王國，完整地留給我。

　　你終會回來的。

　　——————

　　一隊員警大步走入歌劇院，為首的警官吩咐著：「記住你們的任務了嗎？」

　　「是的，長官。」

　　「聽到哨聲後堅守崗位，看好大門，」警官吩咐完了，又對著勞爾笑道，「子爵，可以嗎？」

　　勞爾點了點頭，拉住一個員警問道：「你從樂池裡能看清五號包廂嗎？」

　　「可以的，先生。」年輕的員警很確定地回答。

　　「好。」勞爾滿意地點點頭，說道，「記住，等待合適的時機！萬不得已才能開槍，但要一擊致命！」

　　「戴耶小姐會答應獻唱嗎？」弗明不放心地問道。

　　「別擔心。」勞爾十分冷靜，「她會的。」

　　警官忙碌地吩咐著手下看守好所有的出入口，正當他們挨個回報情況時，一個低沉優美的男聲卻在大廳內響起了。

　　「歌劇魅影在此恭候。」

　　「歌劇魅影在此恭候。」

　　「我在此！」

　　「恭候！」

　　「我在此！」

　　那個年輕的警官手足無措，直接就對著五號包廂開了槍，卻什麼也沒打中。勞爾憤怒地訓斥道：「白癡！跟你說了等待時機的！」

　　「但是，子爵先生，您說……」他慌慌張張想要辯解。

　　「沒有但是！」勞爾一拳砸在柱子上。

　　「只有這次，子爵先生說的是對的。」那優美的男聲再一次在歌劇院中回蕩，帶著不加掩飾的嘲諷，「我的命運將在今晚決定，我很不想終止這個笑話，可惜它魅力已盡，讓觀眾入場，讓我的歌劇開演！」

　　
陷阱

　　綺麗詭異的曲調響起，簾幕被拉開，《勝利的唐璜》開演了。

　　曲調剛剛響起就在觀眾間引起了一場小小的騷動。這樣的曲調實在太不尋常，脫離了所有人的認知。它猶如藤蔓攀著心靈纏繞著長出來，每一個細小的起伏都令人心顫。

　　演員們紛紛上到台前，卡洛塔身穿著暗紅色襯深黑的裙子，發上別著一朵極為鮮豔的紅花，手中握著兩個紅蘋果，笑著拋給身邊的男人。臺上的人們似是沉迷地互相撫摸著身體，飲著空空如也的酒杯。

　　「這是先生招待女士的地方，這是主人享受□□的地方。這是羔羊被獻祭的地方。」

　　「可憐的小羊羔，發出十足絕望的哀嚎！可憐的年輕少女，怕得說不出話來！為舌尖貪饞沾上的蜜糖，你必須付出代價，裹在床單之中！」

　　「獻上菜肴，獻上少女！獻上菜肴！獻上少女！服侍主人……菜肴已備好，少女已躺下，唐璜再一次地勝利了！」

　　嬉笑著唱著，男男女女依偎在一起或低語或親吻或飲酒，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一起發出一陣哄笑，飛快地跑下了台。

　　又是一陣詭異的宣敘調，皮安吉飾演的唐璜踏上了舞臺。

　　「帕蘇里諾，我忠心的朋友，將計畫再說一遍！」

　　「你年輕的小客人將我錯當成你，我成了主人，你成了僕人！」帕蘇里諾討好地給唐璜斟滿了酒，為自己的計畫而得意。

　　「當你去見她時，穿我的斗篷，她就看不到你的臉，」唐璜得意地舉起了酒杯，「在她擅自借用的主人家，她會以為是與我共進晚餐！」

　　「我們暗地偷笑，舉杯慶祝，偷拿本就屬於我的物品。當夜色漸深，酒意漸漸軟化她的羞怯……」唐璜繼續得意地唱著。

　　帕蘇里諾趕忙接道：「這是你回家，我借用你的聲音！猶如噩運的叩門聲。」說著就幫唐璜披好斗篷。

　　「我會對她說，快，快和我躲起來，躲哪兒？當然是我的房間啦！」

　　「可憐的東西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帕蘇里諾奉承道。

　　「這是我的帽子、斗篷和佩劍。」唐璜將東西遞給帕蘇里諾，「勝利已經在望，但願我不會忍不住忘形而笑，哈！哈！哈！」

　　唐璜將斗篷掀到臉前，遮住了臉，大笑三聲，轉身和帕蘇里諾一起下場。

　　克裡斯汀發邊別著一朵紅玫瑰，身著深粉色高腰蓬蓬裙，帶著天真而無憂的笑意踏上了舞臺，開口唱道：

　　「她的腦海裡沒有別的念頭，只有歡樂。她的心中沒有別的夢想，只有愛情。」

　　「主人？」台後傳來帕蘇里諾請示的聲音。

　　「走開吧，帕蘇里諾。」穿著黑斗篷的男人走上了台，自從他第一個音節出口以後，克裡斯汀的神情就僵硬了，「陷阱已經設好，正等待著他的獵物。」

　　歌劇魅影！這是歌劇魅影的聲音！

　　
焚燒

　　他在唱歌了。他的聲音悠長而從容不迫地吐出來，帶著致命的誘惑。這是最甜美的□□。克裡斯汀渾身都在顫抖。

　　「你已來此，追求你最深的願望，」他伸出雙手，向克裡斯汀走去，「追求那至今仍是一片沉寂的夢想，沉寂啊。」

　　埃裡克拿起酒杯，遙遙舉杯：「我已帶你來此，我們的熱情融合不分。在你心中你早已臣服於我，放下所有戒備，完全臣服於我。」

　　克裡斯汀強忍著心緒波動，裝作漫不經心地拿起一個蘋果在雙手間把玩。

　　「現在你與我在此，別無他想，」埃裡克從她手上接過那紅蘋果，「你已經決定了，決定了……」他摟住她，將那酒杯遞到她唇邊。

　　克裡斯汀神色沉迷，似乎在嗅聞那美酒的芬芳，又似乎沉醉於那致命的歌聲。

　　「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音樂隱在他的歌聲後，變得無關緊要，「無法再回頭，我們信任與虛妄的遊戲已經結束。」他的手向上舉起，帶著她到達更高的音樂王國，克裡斯汀仰頭飲了那杯酒，「越過了‘如果’或‘那時’的念頭，抵抗也無用！放棄殘念，讓夢沉澱。」

　　他猛地握住她的手臂，迫使她轉向他：「多麼狂怒的火焰淹沒了靈魂？多麼強烈的欲望打破了枷鎖？多麼甜美的誘惑躺在我們面前？」他將她摟入懷中，歌唱著，她的身體隨著他的歌聲而顫抖，「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最後一道界線，怎樣溫暖而無法言喻的秘密將被我們知曉？」

　　「我們已不能回頭。」埃裡克伸手想要撫摸克裡斯汀的面容，克裡斯汀猛然驚醒，一把推開他狼狽地逃開。

　　她帶著顫音開口唱道：

　　「你已帶我來此，來到這言語失色的時刻，在這裡一切言語都化為了，寂靜，寂靜……我隨你來此，卻不知為何而來。」她幾乎忘了臺詞，可是臺詞卻自然地從心底流出來了，「在我心中我已想像我們身軀交纏，沉默而毫無防備地交纏。」她雙手手指交叉，望向了埃裡克，「現在我與你來此，別無他念，我已下定決心，決心……」

　　「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歌聲不受控制地從喉中漫出，「無法再回頭，我們的激情遊戲終於開始。」在彌漫著音樂的世界中，她再次不受控制地被他所吸引，「忘記了一切對錯，最後一個問題，還要多久我們才能結為一體？」

　　「血液何時才開始沸騰？沉睡的花蕊何時才能綻放？激情的火焰何時能將我們焚燒殆盡？」她的歌聲幾乎要帶著靈魂衝破身體的束縛，直接飛向他。

　　「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他與她同時唱起，「穿越最後的界線。界橋已越過，且回首看它焚毀！我們已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

　　變故就在此刻突然發生，克裡斯汀伸手猛地掀開了那斗篷。

　　一張帶著白色面具的臉露了出來。

　　
瘋狂

　　刹那間所有的槍都指向了埃裡克。黑洞洞的槍口，背後是一雙雙冰冷的眼睛。

　　「先別動手！」勞爾顫抖著下了命令，「他們太近了！會傷到克裡斯汀！」

　　埃裡克卻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身邊的危險，或者說他已經完全不在乎。

　　在那麼多槍口的矚目下，他開始歌唱。

　　「說你將與我分享愛，一生一世。」

　　他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希冀與愛情。

　　「指引我、拯救我走出孤獨。」

　　克裡斯汀怔怔地看著他。

　　「說你希望我伴你身側。」

　　那麼溫柔深情，這一刻的他又是那位元音樂天使了。

　　「無論你去何處都請讓我跟隨！」

　　歌聲中的愛意與瘋狂一下子讓克裡斯汀驚醒，她能感受到背後的包廂裡，勞爾充滿愛意和擔憂的目光，然而她依然控制不住被他的歌聲驅動。他從自己的小指上取下一個黑寶石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克裡斯汀，這就是我對你唯一的……」他的歌聲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向上揚起，壯美而溫存，然而克裡斯汀猛地伸手揭開了那張面具！

　　天哪！那張臉！

　　觀眾們發出了最恐懼的驚叫聲，埃裡克怔怔看著克裡斯汀混合著愧疚與痛苦的面容，猛然間發出一聲野獸似的嚎叫，抬手割斷了身側那根繩索。

　　金色的大吊燈搖晃著，觀眾席一片驚叫，那吊頂砸下來了！

　　一片驚叫聲中，埃裡克抱著克裡斯汀，墜入了幽深的地底……

　　地面上一片忙亂，卡洛塔發現皮安吉被人打昏捆著，嚇得驚叫起來，勞爾焦急地想去找吉裡夫人問個究竟，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勞爾焦急地回頭，背後卻空無一人，桌上擱著一張紙條。

　　「半小時後請上天臺接克裡斯汀，一分鐘也不允許提前，否則我無法保證她的安全。」

　　署名依舊為D小姐。

　　——————

　　「重回我黑暗絕望的地牢，一起墜入我心靈的囚籠，沒入如同地獄般的黑暗！你若問我為何自閉於此冰冷幽暗之處？不因我在人世的罪，只因我這張醜陋的臉！克裡斯汀，你告訴我呀，為什麼？為什麼？」埃裡克一路拖拽著克裡斯汀，痛苦地問著她。

　　克裡斯汀充滿了恐懼，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一直被他帶到了那座小島上，他將婚紗丟給她，粗魯地命令她：「立刻進去換上，不要逼我對你動手！」

　　克裡斯汀驚慌失措地抱著婚紗被他推進了內室。

　　她顫抖著脫下衣裳，換上那婚紗。她不敢拒絕，她無法反抗。潔白的婚紗原本是女孩子對於愛情最甜蜜的嚮往，然而她此刻卻被歌劇魅影脅迫著換上。

　　她換完了。這婚紗是按照她的尺寸做的，十分合身。也十分美麗。可她不想出去，不想面對那個野獸一樣的男人。

　　忽然她感覺背後有涼風吹來，克裡斯汀一個哆嗦，猛地轉過身去，石壁居然開啟了，從裡面走出一個少女。有著溫柔寧靜的黑眸和柔順的黑色長髮，面容比雪還白，卻穿著一身烈焰似的紅裙，幾乎要燃燒起來。她右手拎著一個銀質的小酒壺，並握著一個配套的小酒杯。

　　少女溫和地微笑著，伸出左手輕輕摘下了克裡斯汀發畔那朵因為剛才劇烈運動而有些鬆散的玫瑰，瞧了一眼，沒有刺，於是輕輕別在自己發間。然後她將手伸給了克裡斯汀。

　　克裡斯汀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或許這是美麗對美麗的本能認同。克裡斯汀將手交給了這個陌生少女，隨著她向那甬道深處走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33

決絕

　　克裡斯汀一路隨著少女走著。

　　甬道太過安靜，前方的少女雖然穿著那樣熱烈鮮豔的顏色，然而她整個人給克裡斯汀的感覺，卻安靜地仿佛與這甬道的黑暗幽深融為一體了。

　　握住她的那只手是冰涼的。

　　一切都太安靜了，安靜地克裡斯汀不敢去打破。

　　她留神觀察前方的少女。

　　她擁有黑色的頭髮和黑色的眼睛，這一點是不符合巴黎人審美觀的。在巴黎人眼中，梅格那樣的金髮碧眼才是標準的美人兒，而黑色的眼睛和頭髮，卻被人們認為不祥而厭棄。然而面前的少女，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只能想起「美麗」這個詞語，而忘記了一切主流的審美觀。

　　她的美，是寧靜中的驚心動魄。

　　不——她想起來了，這是化裝舞會那天埃裡克摟著的少女！

　　克裡斯汀還沒來得及多想，忽然間發現有亮光刺痛了她的眼，她先是一怔，然後猛地反應過來，欣喜地向前幾步，這裡不是幽暗的地底世界了，這裡是……

　　她猛然間發現自己身處歌劇院的天臺。

　　這裡靜悄悄的沒有人，頭頂一片星光璀璨，然而下方的歌劇院卻分明有著驚叫、哭泣與咒駡，還有火光閃爍。妖異的火光與寧靜的星光間的這個天臺，讓克裡斯汀感到渾身冰冷。

　　少女將那小銀壺和小銀盃擱在了扶手上，她伸手輕輕指了指一尊雕塑。

　　這是尊大理石雕塑，雕刻的是一匹長著翅膀的馬兒揚起前蹄，因為馬兒的半身落在天臺之外，所以看上去更加顯得震撼，然而此刻，卻讓克裡斯汀恐懼。

　　少女身上有著和歌劇魅影一樣的，黑暗的、絕望的氣息。

　　「不，我想我該下去了，他們會很擔心我的。」克裡斯汀語無倫次地解釋著，「謝謝你救了我，我叫克裡斯汀，很高興見到你……我想我真的該走了。」

　　少女面容寧靜，然而手中的匕首閃著寒光。克裡斯汀嚇得後退了兩步。

　　少女示意她坐在那匹馬的背上。

　　克裡斯汀嚇得渾身冰冷，少女始終保持的那種寧靜，對於她又是安撫，又是恐怖，然而在那把匕首的脅迫下，她終於上到了馬背上。

　　她一上去就後悔想下去了，然而少女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安靜地凝視著她。

　　這雕塑已有輕微晃動，在她上了馬背後，重心前移，只要有人稍稍推一把，她就將墜下天臺。

　　克裡斯汀開始哭泣，她已經放棄了反抗。

　　少女從另一尊雕塑後取出一把小提琴。

　　純白色的小提琴。

　　她姿態優美地將小提琴架到肩上，然後開始演奏。

　　克裡斯汀忘記了恐懼，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她從未聽過這麼動聽的琴聲。

　　簡直就是另一位元音樂天使。

　　她的琴聲在天臺上回蕩著，似乎有無數個靈魂在人的耳邊喃喃細語著。

　　溫柔、寧靜、痛苦、悲傷。

　　——————

　　埃裡克等了很久，也沒有看到克裡斯汀出來，他心情煩躁，喊了一聲：「克裡斯汀！」

　　裡面沒有動靜。

　　埃裡克極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再次問道：「克裡斯汀，你好了嗎？」

　　依舊沒有聲音。

　　忽然有一種可能猛地驚醒了埃裡克，他大吃一驚，渾身變得冰冷。

　　達蓮娜去哪裡了？

　　「克裡斯汀？」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小心翼翼揭開了門簾，沒有人！

　　那石門開著。

　　「糟糕。」埃裡克咒駡一聲，匆匆忙忙在甬道裡奔跑著。

　　——————

　　達蓮娜第一首曲子拉到尾聲的時候，她看見驚慌失措的埃裡克從那出口出來。

　　「克裡斯……」他的話音被恐懼窒息住了。

　　達蓮娜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示意他安靜聆聽，她就站在那危險的雕塑下方。

　　一段優美的音符滑過去，她緩緩放下了小提琴。

　　「達蓮娜……」埃裡克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達蓮娜望著他，靜靜地望著，眼中似乎聚集了全世界的哀傷。

　　然後，她微微張開了口。

　　
天使

　　「I Love you.」

　　他從未聽過這麼純淨完美的音色。

　　而達蓮娜就那麼微笑著看著他，說：

　　「I Love you.」

　　「達蓮娜，你……」埃裡克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她，又驚喜又茫然。

　　她微微地笑著：「我唱歌給你聽好嗎？」

　　那是天使的聲音，那一定是天使的聲音。他受到蠱惑似的點了頭。

　　她笑了，笑的那麼美，她吟唱著。

　　「Ah、Ah，Ah……」

　　《勝利的唐璜》！她唱的是《勝利的唐璜》！

　　她捨棄了一切歌詞，只用一個「Ah」的音節貫穿始終，從頭到尾。然而音節的放棄卻使她的演唱更加脫離了桎梏，她的情緒不是由歌詞而是純然由歌聲流出，她的吟唱完美猶如天成。

　　她刻意用空氣與嗓子的摩擦使自己的聲音略顯沙啞，然而這沙啞更平添了她演唱的蒼涼意味。孤孤單單的旋律卻並不會顯得單薄，仿佛有無數音符在天地間飛舞為她伴奏。

　　《勝利的唐璜》，是埃裡克畢生的心血。這首曲子像火一樣，只能焚燒，這是一種可怕的音樂，能夠吞噬所有接近它的人。

　　而當它從達蓮娜的歌喉中生長出來時，連埃裡克本人都無法抵抗。

　　太過完美，太過完美！

　　完全不同於克裡斯汀的演唱。克裡斯汀的演唱，開始帶著少女被唐璜誘惑的羞怯、好奇與畏懼，後來漸漸帶上甜蜜和迷醉，到最後化為飛蛾撲火的壯烈，埃裡克以為那已經很動人了。

　　然而達蓮娜，她是親眼看著這部歌劇誕生的。她瞭解每一個音符，某些還是她親自改動過的。她更瞭解埃裡克寫下每一個音符時的情緒。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六個月，埃裡克是怎樣的痛苦。

　　她唱出的是埃裡克寫這部歌劇時內心的波動，或者說，她唱的根本不是《勝利的唐璜》，而是一個名叫埃裡克的靈魂！

　　她的吟唱使埃裡克感到了極大的震顫，頭一次，他感受到靈魂完全相通的美妙，淚水猛烈地從他的眼睛裡流了出來，他哭了。

　　最後一個尾音輕輕滑落，達蓮娜溫柔地望著埃裡克，接上了《All I ask of you》的唱段。

　　「說你將與我分享甜蜜愛情，一生一世。說出這句話，我便將跟隨於你。一同分享每一個黃昏與白晝，無論你去哪裡，都請讓我跟隨。埃裡克，這就是我對你唯一所求。」

　　當最後一個音符也消散在空氣中時，他已經離她很近了。

　　「Eric，」她望著他，眼中含有無限期盼與愛意，她問，「Who is your angle of music？」

　　誰，是你的音樂天使？

　　他幾乎就要被她溫柔的眼睛和語氣蠱惑住了，然而她身後那雕塑忽然之間的一次晃動驚醒了他。

　　音樂天使？

　　他該說是她，他當然該說是她。于情於理。都該說是她。她唱的那樣完美，遠勝過克裡斯汀，況且他現在明明不該激怒她，克裡斯汀性命垂危。

　　然而他還是說出了那句讓他後悔一生的話。

　　「我很抱歉，達蓮娜，我以為你明白的。我的音樂天使是克裡斯汀啊。」

　　後來那段歲月裡，他為這句話痛苦不堪，後悔不迭之餘，他也曾想過自己當時為什麼會這麼說？也許是因為那一刻，他猛然間意識到，達蓮娜並非屬於黑暗，她同樣是光明的女兒。她不再和他一樣是殘缺的了，她與他無法再像以前一樣相處。她會離開他，她會去光明的世界，這個念頭讓他痛苦到撕心裂肺，在那一刻他才會那樣不顧一切地想要刺激她。痛苦腐蝕了他的心，讓他不顧一切地想要弄痛她。

　　「我很抱歉，達蓮娜，我以為你明白的。我的音樂天使是克裡斯汀啊。」

　　達蓮娜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埃裡克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想要解釋想要道歉，可是一切都哽在喉嚨裡出不來。他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達蓮娜走到了另一側的扶手邊，從那銀色酒壺中將什麼倒入手上的杯子裡，絕望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一飲而盡。

　　他眼前只剩下一幅畫面，那杯子冒著顯眼的熱氣，而那液體就那麼淌入了她喉中。

　　「不——」一聲絕望的嘶吼從埃裡克口中發出，他不顧一切撲向了達蓮娜。

　　
失卻

　　達蓮娜飲下的是一杯滾燙的沸油。

　　那沸油瞬間就燙爛了她的唇舌、喉嚨、聲帶……關於歌唱的一切，就這樣在一瞬間被奪走。

　　達蓮娜摔倒在埃裡克懷裡，看著他驚恐到幾乎落淚的模樣，微微地笑了。

　　她用盡所有力氣，調動還沒有完全壞死的聲帶發出了最後的聲音：

　　「I Love you.」

　　達蓮娜昏死在埃裡克懷裡，埃裡克哭得滿臉是淚，瘋了一樣地吻著她的臉龐。

　　克裡斯汀已經從那雕像上爬了下來，急急忙忙說道：「快點抱她走，我們去找醫生。」埃裡克如同得到指引，趕忙按著她的話去做，抱起達蓮娜快速地奔跑著。

　　夏尼就在這個時刻從樓梯口出現，滿臉驚愕地看到那戴著半邊面具的男人摟著懷中的美麗少女哭泣，克裡斯汀焦急地跟在一旁。

　　「快！勞爾！我們去找醫生啊！」

　　——————

　　達蓮娜醒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想要喘一口氣，可是喉中的劇痛讓她鎖緊了眉。

　　好痛！

　　「達蓮娜……」埃裡克坐在她床邊，用一種又悲傷又溫柔的目光看著她，伸手好像想要撫摸她的臉，卻又不敢，「你還好嗎？」

　　他消瘦了好多，更加顯得眼睛深深凹陷，衣服歪歪斜斜穿在身上，胡茬已經有些長了也不知道理。並且他——沒有戴面具。

　　她露出一個笑容，盡力忽視面部肌肉活動引起的劇痛。

　　這是他們以前的交流方式。

　　「不……達蓮娜，親愛的，我是說，」他語調急促，帶著一絲希望，卻又好像不敢說完，「我是說，親愛的，你還能說話嗎？」

　　她試著發出聲音，卻襲來一陣劇痛，她再想用力，可是什麼用也沒用，她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她再次失卻了自己的嗓音。

　　「別這樣，達蓮娜。」埃裡克泣不成聲，一下子俯下身，輕柔地抱住她，似乎怕給她加深一丁點兒疼痛，「不會有用的，都是我的錯。」

　　她吃力地笑著，伸手輕輕拍著他的背。

　　她在安慰他。她在說，沒有關係，她這樣不也過下了十一年嗎？況且，她還有小提琴。

　　埃裡克慢慢起身，凝視著她美麗的黑眼睛，忽然單膝跪地，從懷中取出一朵玫瑰來，遞到她眼前。

　　那真是一朵美麗的玫瑰。它散發著金屬冰冷的光澤，雕刻的極為細緻精心，簡直栩栩如生。顏色運用的很是誇張，花朵便用最深的紅，花莖便用最深的綠，那層金屬光澤的冰冷，卻更讓這朵玫瑰顯得妖異而美麗。

　　達蓮娜接過那朵玫瑰，沖著埃裡克微笑了一下。

　　除了他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手藝？

　　「送給你的。」他趕緊說。

　　達蓮娜輕輕摩挲著那朵玫瑰，忽然愣住了。

　　玫瑰的花莖上雕刻出許多綠色的小刺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埃裡克，埃裡克正鼓勵地望著她。

　　達蓮娜的手顫抖著，她輕輕撫摸著那朵玫瑰，忽然發現一絲鬆動，她從那裡使了點勁扳開了玫瑰，裡面是打了蠟的光滑。

　　玫瑰裡靜靜躺著一枚戒指。

　　達蓮娜的嘴唇顫抖著，她說不出話，她的蠕動的唇形分明是：「Eric？」

　　埃裡克親手拿出那枚戒指，抓起達蓮娜的右手，慢慢地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親愛的達蓮娜，」他的聲音哽咽而真摯，「我愛你，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嗎？」

　　達蓮娜的目光落在了戒指上。那真是一枚十分美麗的戒指。金色的指環上鑲嵌著一顆很大的紅寶石，周圍一圈用小小的鑽石點綴。此刻這枚戒指就戴在她白皙的手指上。

　　無需問他為何放棄了他的音樂天使克裡斯汀而向她求婚，也無需問他對自己究竟是憐憫還是愛情。長久以來的心有靈犀讓達蓮娜確信她此刻在埃裡克眼中看到的，是真真實實的愛意。

　　她點了點頭。

　　
達蓮娜番外（一）

　　她的名字叫做達蓮娜，「Darlene」，意思是「溫柔可愛、體貼的愛」。

　　在從埃裡克口中第一次得知了自己名字的寓意後，達蓮娜也曾想過，像她這樣一個被家人厭棄的啞女怎麼會擁有這麼美好的名字呢？

　　或許是，她還在母親腹中時，母親欣喜地為即將出生的她編織了無數個玫瑰色的夢境，憧憬著她的嬌嫩與美好，才提前定下了這個名字吧？

　　可惜，她讓家人失望了。

　　一個生下來就不會哭的嬰兒。

　　父母是失望的，僅僅是一般的家境沒有條件為她做手術，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厭棄，他們不喜歡看見她，只要保證她不餓死就算盡到一份責任了吧。

　　家裡唯一喜愛她的，是姐姐愛琳。也是她教會了她如何拼寫自己的名字「Darlene」，以及另外一些簡單的單詞。這些單詞猶如黑暗中的光點，使她的生命不至於混沌。

　　那些事情太過久遠，她真的記不太清楚了。其實若非她因為不能開口，從小就使勁看、使勁記，也記不住這些幼小時期的事情。

　　大概五歲的時候吧，她失去了家。不知道是自己走丟的還是被刻意丟棄的，應該是後者，因為她一向乖巧，從不亂走，並且，她記得她在原地等了整整三天，直到餓昏過去。

　　最後一天的雨好大，打得她眼睛都睜不開了。她躺在地上，積水淹沒了小半張臉，可是她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她真的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然後有人在她面前停下了。三天的頭一回。她只能看到一雙長筒雨靴。

　　後來她想，自己實在過於幸運，後來的整整十一年裡，她只見過他出了一次門。

　　後來她還知道，這次他出門，是為了給生病的克裡斯汀買藥。克裡斯汀，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在他口中，很有歌唱天賦。

　　那男人將她扶了起來，問了她幾句話，當發現她不能說話時，眼中終於有了一絲觸動。然後他說，他要帶她回去，做他的學徒。

　　她其實不大能理解那些詞句的準確意思，只能聽懂零星的一些話語，然而他的聲音那麼美妙，就好像是天使的讚歌。她同意了。

　　他將她帶到了幽深的地底，黑暗的世界。這裡有千百燭光搖曳。這裡是他的藝術殿堂。

　　她記得他與另一位女士——吉裡夫人爭執過，吉裡夫人要求帶她到地面去居住，在遭到他的拒絕後，強行揭開了他的面具。那一刻達蓮娜是真的嚇壞了。

　　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臉？這只能是魔鬼的臉啊！

　　她忽然明白，當他發現她不能說話時，眼中湧現出的那種感情了。

　　他們都是殘缺的。

　　他有一張殘缺的臉，卻擁有天籟般的歌聲；而她的喉嚨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卻擁有天使般的臉蛋。

　　她靠在他身上，摟住了他。

　　她想她可以放心地愛他，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他們不會嫌棄對方的殘缺，他們就應該生活在一起。

　　她最終如願以償地留下了。

　　他對她其實很耐心，只是他真的不大會照顧小女孩，常常弄得她好難受，只是她不會說，只會用那對黑眼睛看他。久而久之，他便能從那對眼睛中辨認出幾乎所有她想說的話語。

　　他還教她音樂，並且極力稱讚她在小提琴上的過人天賦。時常，她拉著小提琴，他唱著歌，他們憑藉音樂交流。音樂的交流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應該是神性的吧，那一刻，他們都是天使。

　　然而他是那樣喜愛他的另一個學徒，克裡斯汀。他讓她稱呼自己為「音樂天使」，隱匿在黑暗中教她唱歌，安慰她的傷痛。

　　達蓮娜是嫉妒的，然而她並不希望自己在他眼中有一丁點兒負面的東西，所以她微笑。

　　她發現他對陽光，又憎惡又嚮往，於是她想盡辦法逼他同意養綠蘿。

　　她發現他為自己的臉自卑，於是多年以來她都在努力嘗試，什麼樣的妝容能掩去他的殘缺。

　　她發現他渴望愛，於是她將自己全部的心都獻給了他。

　　她將生命獻給了他黑暗的音樂王國。

　　吉裡夫人來看她時也曾經撫摸著她的頭髮勸說：「孩子，你可以到光裡走一走。」

　　她微笑著推辭了。

　　不是不渴望，而是她愛著那個男人，連同他的黑暗。



尾聲

　　他們的婚禮定在了五月，那是玫瑰花盛開的季節。

　　達蓮娜的嗓子徹底沒了復原的希望，然而她似乎對此毫不在意，反而對於能和埃裡克在一起感到開心。

　　——她寧願和他一樣殘缺，也不要用自己的完美去刺他的心。

　　因為她的埃裡克，是那樣自卑又驕傲的人啊！

　　由於埃裡克眾目睽睽之下帶著克裡斯汀墜入地底，員警們隨即追到了地下世界，他們雖然無力打開那些只聽從埃裡克驅使的機關，卻也努力地排查出了歌劇院裡的一些暗門和機關，地下世界，是很難回去了。

　　埃裡克對此有一些難過，又有一些釋然。

　　他其實渴望光明很久了。

　　——————

　　埃裡克不得不承認，他之前因為克裡斯汀而瘋狂嫉妒夏尼勞爾的行為有些幼稚。因為這小子的人品的確不錯。

　　他英俊、陽光、出身高貴，自一出生起身邊所有人就都愛他，他也當然愛著所有人。所以他擁有一副金子般的心腸。

　　之前為了能讓達蓮娜得到安靜的環境休養身體，他不得不捏著鼻子答應了子爵先生邀請他們去他家住的提議，而在看到子爵先生為達蓮娜找來了全巴黎最好的醫生之後，埃裡克才對他稍稍改觀。

　　克裡斯汀到底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嫁給這樣一個人，他也能安心了。

　　克裡斯汀和勞爾的婚期定在了七月，畢竟子爵的婚禮，準備起來要麻煩一些。

　　埃裡克和達蓮娜商量，等看著克裡斯汀結婚後，他們就動身去義大利。歌劇的發源地。

　　提起這事的時候埃裡克是有幾分不安的，他以前雖然沒感覺，但是在達蓮娜昏迷期間他一次次回想以前的細節，恍然發現達蓮娜似乎並不喜歡克裡斯汀。

　　結果達蓮娜微笑著點了點頭，答應了。她在他手上寫道：

　　「好啊，那我們就在巴黎度蜜月好了。其實我們都沒有好好看過巴黎呢！」

　　在達蓮娜養傷期間，他們一直借住在子爵的府邸上，埃裡克在這期間寫了一部歌劇，名叫《音樂天使》。夏尼子爵帶著這部署名為埃裡克的歌劇去拜訪了巴黎的一位歌劇大師，得到了對方的高度評價。很快，《音樂天使》在已經修葺完畢的巴黎歌劇院上映了，由克裡斯汀戴耶飾演女主角百麗兒。達蓮娜則擔任了這部歌劇的首席小提琴伴奏。

　　不過當晚，演出最扣人心弦的不是克裡斯汀曼妙的演唱，不是百麗兒為愛甘毀歌喉的癡情，也不是達蓮娜令人驚豔的演奏，而是那位從頭到尾只出聲音不出形象的「音樂天使」。這位神秘的天使，引導了百麗兒的音樂夢想，也最終治癒了她毀掉的歌喉。演出後無數人希望見一見這位元「音樂天使」，卻無一例外遭到了拒絕。其實，這位元「音樂天使」就在五號包廂坐著呢。

　　——演出前，勞爾去定五號包廂，嚇得兩個經理面無人色。最終，勞爾與埃裡克一起坐在五號包廂裡觀賞了《音樂天使》的首演。當他們好好的走出來的時候，看到是兩位滿頭大汗、緊張不已的經理，惹得勞爾和埃裡克哈哈大笑。

　　憑藉著《音樂天使》一部作品，達蓮娜與埃裡克都在巴黎出了名。達蓮娜當晚的演奏簡直臻于完美，而埃裡克寫作歌劇的天才更是令世人驚歎。沒有誰會把大名鼎鼎的歌劇家和那位歌劇魅影聯繫在一起。對於這位歌劇家戴面具的癖好，人們總會寬容地說一句，藝術家嘛。

　　至於小提琴手達蓮娜小姐，巴黎人民提起來總是歎息一句，上天給了她美麗的面容，卻奪走了她的歌喉。然而她卻能用琴聲說話，當她的琴聲響起，就有無數個靈魂在人耳邊喃喃細語。

　　所以說，當埃裡克先生與達蓮娜小姐即將結婚的消息傳來時，整個巴黎都沸騰了。本來低調處理、基本上只有克裡斯汀和勞爾出席的婚禮，變成了全巴黎愛好藝術的人民的聚會。當然也來了不少久負盛名的藝術家們，雖然埃裡克私下向達蓮娜表示那群傢伙都不懂什麼藝術，然而婚禮那天心情格外好的埃裡克居然給了這群人每人一個微笑，這讓埃裡克多年以後回憶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的婚禮辦得很浪漫，那一天的主題只有一個，就是「玫瑰」。那天的世界充滿了粉紅色的玫瑰、金色的陽光與愛。在大半巴黎人民的見證下，埃裡克與達蓮娜結為夫妻。

　　很快，埃裡克的第二部歌劇《玫瑰》上演了。這一次出演女主角的是達蓮娜。埃裡克履行了承諾，寫出了一部以啞女為主角的歌劇，這在歌劇史上絕對是空前絕後的，從演出的開始到結尾，女主角一言不發。然而埃裡克運用他的藝術天才彌補了女主角不能發聲的不足。他在歌劇中糅合了大量舞蹈之類的其它成分，並讓克裡斯汀在台後演唱表現女主角的思緒。更重要的是，浪漫的巴黎人民認為這是埃裡克先生對於妻子誠摯的愛情，所以紛紛懷著最大的善意觀看了這齣歌劇。

　　《玫瑰》上演不久，克裡斯汀與勞爾結婚了。儘管這門婚事讓勞爾在社交圈飽受非議，然而這對稚嫩的新人卻有充足的勇氣去闖過愛情路上的坎坷，達蓮娜與埃裡克都相信他們會幸福的。

　　祝福完這對新人後，埃裡克帶著達蓮娜重新返回了已經蒙上灰塵的歌劇院地底王宮，只拿了小猴音樂盒以及一些綠蘿的種子，便準備動身。然而第二天，原本去義大利的計畫卻不得不放棄了——達蓮娜懷孕了。

　　埃裡克得知這個消息時的那副傻樣子讓達蓮娜足足嘲笑了他半輩子。當然正忙著高興的埃裡克是不會在意這些的，他馬上要求達蓮娜安定下來，在巴黎好好養胎。

　　達蓮娜懷孕後，埃裡克更加努力地開始進行歌劇創作，前兩部歌劇給他帶來了豐厚的收入，很快他就能在巴黎親手為妻子置辦一個家了，他不喜歡一直住在子爵府上。他其實已經有了定居巴黎的念頭，因為巴黎人民對於他們夫婦的喜愛。

　　然而達蓮娜敏銳地發現埃裡克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幾番追問才知道，埃裡克是擔心生下的孩子和他一樣醜陋，這件事達蓮娜無法安慰，然而她相信神跡。

　　八個月後，達蓮娜生下了個非常漂亮的小女孩，有著金色的卷髮和淡藍色的眼睛，見過的人都稱讚這一定是天使的轉世，埃裡克更是欣喜若狂，為女兒取名為「Angela」，意思就是天使。

　　Angela真的是上天的寵兒，父母的遺憾都在她身上得到了彌補。她擁有天使一樣的外表以及天使一樣的歌喉，甚至還繼承了父親鬼魅般的音樂才華。這樣一位小天使，又擁有那樣的父母，在巴黎當然是人見人愛，而她的音樂才華也給她帶來了波瀾壯闊的人生，不過，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6-1-11 15:35 編輯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1-11 15:41

達蓮娜番外（二）

　　達蓮娜九歲的時候，埃裡克帶她去動手術。

　　為了治好她的喉嚨。

　　達蓮娜能夠感受到抱著她的埃裡克，心緒複雜。其實她自己也是不確定的。

　　她明白，埃裡克真心疼愛她，希望她能擁有歌喉，但他又擔憂，擁有了歌喉的她就此被光明接納，然後離他遠去。

　　她當然渴望能夠開口，然而埃裡克——因為她是個啞巴，才收留了她。

　　她不能失去他。

　　手術前，她安靜地依偎在埃裡克懷裡，伸手揭開了他的面具，第二次看到了那張殘缺的臉。

　　她冰涼的臉蛋貼在他殘缺的右臉上，然後她吻了那裡。

　　他是殘缺的，那麼她也應該是殘缺的。

　　達蓮娜垂下睫毛，有小塊陰影投在眼睛下方，那一刻，她已經有了決定。

　　手術後她依然是在埃裡克懷裡醒來的，他正用一種充滿愛憐和痛苦的眼神望著她喉上纏著的白紗布，下麵有一條褪不去的傷疤。

　　「達蓮娜？」他的聲音幾乎在顫抖了，「你……好了嗎？發個聲音試試看？」

　　她試著通過吐氣來振動聲帶，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從喉嚨口爬起，然而她將那口氣止在了口中。

　　無聲。

　　她微笑著搖了搖頭，有大顆眼淚從眼角滴落。

　　她分明感受到他目光中的遺憾與一絲隱匿的欣喜，他幫她擦了眼淚。

　　醫生堅持這次手術很成功，對於她依舊不能開口，最終做出的解釋是，或許開刀的時候不慎碰斷了她的聲帶。本來這種手術的技術也不是很成熟，這種解釋說得通。

　　從此以後，達蓮娜更加安靜。不是不能說話的安靜，而是一舉一動之間，隱匿於黑暗的安靜。

　　克裡斯汀，那樣好的歌喉，那樣美的容顏，然而，埃裡克卻從未在她面前現身，只敢用自己最美好的聲音來和她交流。

　　她寧願永遠安靜著，也不要做克裡斯汀。

　　每一天，在埃裡克去教克裡斯汀發聲技巧的時候，達蓮娜都在努力發掘自己的嗓音。從一開始的沙啞破損，到後來漸漸修復以後的清亮圓潤，從一開始一個詞都念不出來，到後來能夠流利的說話——沒有人陪她練習，她只能每天偷偷地抽出時間來，自己模仿著從別人那裡聽到的話語。再從說話，到學會唱歌，她真的付出了許多。

　　她的進度本來就落後了克裡斯汀好幾年，最基礎的一些技巧沒有人教她。然而她感悟，從小提琴優美的音色中感悟出屬於自己的聲音，她偷聽埃裡克為克裡斯汀授課，將他的一字一句記在心裡，然後翻來覆去地體悟。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地學習唱歌。

　　明明她已經下定決心，為了埃裡克，永遠隱匿自己的歌聲。

　　或許因為，她嫉妒埃裡克稱呼克裡斯汀為，音樂天使。

　　或許因為，她早就預感到，隨著克裡斯汀長大，現狀不可能永遠維持下去。

　　她希望有一天，能夠用自己的歌聲成為他的音樂天使。

　　她不要他看著她是如何吃力地一步步從頭學起，她希望他第一次聽到的她的聲音，就是最完美的，天使之音。

　　
達蓮娜番外（三）

　　儘管為那一天的到來做了無數準備，但當那一天真的到來時，達蓮娜還是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那一天的開頭和她與埃裡克度過的無數個日子是相似的，只是在那一天，三年來被埃裡克整了無數次的那個，「沒有感情的歌唱機器」，卡洛塔，終於發飆棄演。

　　然後梅格·吉裡推薦克裡斯亭戴耶擔任主演。

　　當克裡斯汀開始試唱的時候，達蓮娜感覺到埃裡克的手都在發抖。《Think of me》是一首非常柔情的詠歎調，當那輕柔的曲調響起時，達蓮娜感覺到喉嚨微微發癢。

　　她想唱，想搶在克裡斯汀之前唱出來。然而她緘默，任由克裡斯汀收穫滿堂喝彩。

　　埃裡克為此心情很好，儘管他在她面前似乎……有意識地克制了些？

　　她拒絕了與埃裡克一起在五號包廂觀賞當晚演出的提議。然而演出開始前，她還是出現在了舞臺上方的控制台上。

　　克裡斯汀青春的面容是那樣甜美，她的歌聲深情極了。

　　不，或許不該說深情。她的歌聲優美婉轉，也的確發自內心，然而她還不懂得……愛情。

　　但是達蓮娜清楚，此時的克裡斯汀比她更適合演繹這首歌。克裡斯汀的演唱帶著少女的憧憬，也是甜蜜的，而她並沒有那樣天真溫柔的心境。

　　很多很多次，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試圖在那對溫柔寧靜的黑眸中，找出一點屬於少女的甜美，她總是失敗。

　　埃裡克開始給克裡斯汀送去玫瑰。那是愛情的象徵。

　　鮮豔欲滴的紅玫瑰，綠色的枝上沒有一根小刺，以黑色的絲帶打了個蝴蝶結。

　　她常常坐在他旁邊，靜靜地看著他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削去花刺。他因為態度認真，甚至不自覺地皺著眉，然而眼神卻是溫柔的。那是一種充滿愛意的眼神。

　　達蓮娜知道埃裡克這樣是怕花刺紮到了克裡斯汀，可是沒有了花刺的玫瑰，還是完整的玫瑰嗎？你呈現給她的愛情恰如這朵玫瑰，不完整。

　　你以音樂天使的身份與她交流，在她面前你總是溫柔而耐心，你把最柔軟的自己交給她。可是你怎麼會甘心永遠呆在黑暗裡啊？那時的她已經習慣了完美的音樂天使，又要怎麼接受殘缺的你？你愛情的全部並不是一朵沒有刺的玫瑰啊。

　　每一天每一天，她都會細心收好他削下來的花刺。

　　埃裡克，我願意用我最柔軟的愛情，來包容你的刺。


達蓮娜番外（四）

　　他終於把克裡斯汀帶來了，帶到他的音樂王國！

　　很久以前他也曾經懷抱著她暢遊於此，教她辨認每一處機關。

　　現在他正撐著篙，小船在水面上前行。克裡斯汀坐在船上，沉迷而不安。

　　她在唱，他也在唱。在這濕氣蒸騰的地底，歌聲在石壁間回蕩，被打碎又揉到一起。歌聲這一刻似乎與靈魂相印，克裡斯汀眼中有著閃光。

　　埃裡克為她的歌聲而激動。

　　唱吧，我的音樂天使。他說。

　　達蓮娜的手指驟然間落在了自己的頸間，痛苦幾乎要溢出，她克制著不讓聲音衝破喉頭的鎖。

　　埃裡克為她唱了《夜之樂章》，哄她入睡。他的神情溫柔地令達蓮娜心碎。

　　可是克裡斯汀？克裡斯汀做了什麼！她居然揭開了他的面具，還嫌惡他！厭憎他！

　　她怎麼敢！

　　達蓮娜毫不猶豫地敲暈了她，然後抱住了埃裡克。埃裡克接受了她的愛撫。

　　很久以前她第一次看到埃裡克的臉時，她也是被嚇到了的。可是那時的埃裡克只是蜷縮在一旁抽泣，並沒有這樣……瘋狂。

　　對呵，因為她是殘缺的，不會讓他對於自己的外表太過自卑，自然不會有那麼強烈的反應。

　　只有兩個殘缺的人，才能互相看到對方內心的純淨與完整嗎？

　　達蓮娜不知道，然而她不希望自己已經復原了的歌喉會將她推得離埃裡克更遠。

　　她安慰他的方式仍然是拉小提琴。

　　不，她必須讓他知道自己的感情。來不及了，他已經開始為克裡斯汀置辦婚紗。那樣潔白美好，幾乎撕裂了這個黑暗的地底世界。

　　她一向有習慣收好他丟棄的手稿，從中挑出他可能還會要用的。但是她不再將這些手稿放在桌上，而是放在抽屜裡。那裡有她收好的所有玫瑰花刺。

　　當她那一日照常給埃裡克晚安吻，發現他身體僵硬的時候，她就明白他知道了。

　　她必須要用這種辦法讓他知道。

　　她是被他撿回來的，是被他養大的。他很早很早就開始愛她，然而如今他對她的感情，還是從那很久以前沿襲過來的。她必須要讓他直視這份感情的內容。

　　他不是不愛她，他會為了卡洛塔無意間冒犯了她而大發雷霆，會為了布凱想要猥褻她而執意殺人，會為了讓她開心帶著她參加地面舞會。

　　在他們的關係中，他的那份強勢，自從他將她帶入地底的那一天就奠定了。他主導了她之後的命運。接納她進入他的世界。也正因為她屬於他的世界，他對她才從不羞怯于展露自己，真實的自己。然而有了她的黑暗世界依然留不住他，他依然嚮往那致命的陽光。

　　克裡斯汀。


達蓮娜番外（五）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達蓮娜儀態優美地將小提琴架到肩上，開始拉奏《Learn to be lonely》。

　　頭頂，寒冷的星光璀璨著，一片寂靜。下方，歌劇院中的哭泣、咒駡、驚叫隱隱傳來，有火光閃爍。這裡是兩個世界之間。

　　只有她和克裡斯亭戴耶。

　　遠遠傳來的嘈雜，更顯得這一方天地寧靜。

　　她的琴聲。溫柔。寧靜。痛苦。悲傷。

　　她沒有拉完的時候，埃裡克就出現了。他驚慌失措，脫口而出：「克裡斯汀……」

　　她示意他噤聲，聽她拉完。

　　這是他第一次打斷她的演奏。

　　她拉完了，從容不迫地放下小提琴，望向他。

　　長久壓抑的情感這一刻都從眼中流淌出來，毫無阻礙，她反而覺得心中愈發寧靜。

　　然而她開口了，這是她第一次讓別人聽到她的聲音。

　　「我愛你。」

　　她的音色純淨而優美，很適合唱聖歌。於是這一句話說出來，也是聖潔的。

　　愛本來就是聖潔的。

　　然後，她為他唱了《勝利的唐璜》。

　　《勝利的唐璜》，你們以為這是什麼？

　　不錯，它的主題仍然是這個時代所流行的風流豔情。講述唐璜冒充另一人騙取少女的貞潔。然而它的歌詞與音符卻又那樣深沉美麗直至痛苦，分明是在訴說另一個故事。

　　這是埃裡克用血寫就的曲譜，是他畢生的心血，是一個黑暗中痛苦嘶吼發出最後一擊的靈魂啊！

　　她拋棄了一切歌詞，只反復運用「啊」的音節吟唱。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從音樂中流淌出來，歌詞確實是多餘的。她刻意用空氣與嗓子的摩擦使自己的聲音略顯沙啞蒼涼。

　　這首曲子，像火一樣，只能燃燒！它擁有的那種可怕魔力，能夠吞噬所有接近它的人！

　　那樣靈魂相通的美妙，使她在吟唱結束後深深歎息，流淚。

　　「誰是你的音樂天使？」

　　長久以來的心願就在這一刻，自自然然地問了出來。

　　克裡斯汀？克裡斯汀！怎麼會是她？怎麼能是她！

　　《勝利的唐璜》，那首火一樣的曲子又開始在她嗓子裡燃燒，燒得她痛極了。不，不能唱。她已經沒有資格、沒有勇氣再唱歌了。

　　烈火在嗓子裡燃燒，她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是埃裡克驚恐的面容。

　　用盡最後的力氣，那聲音掙脫烈火的束縛，雖然被燒得破碎嘶啞，卻還是闖了出來。

　　「我愛你。」

　　埃裡克，我愛你。

　　假如不能成為你的音樂天使，我就回到黑暗中陪伴你。

　　我從不相信光明與黑暗能夠割裂。

　　若你與她共赴光明世界，那麼我就守在你的黑暗王國。

　　你終究不會離開。

　　克裡斯汀戴耶。她完美的猶如天使。不僅僅是音樂天使。

　　假如你真的能夠贏得她的愛情，那不過又是一場《奧賽羅》的悲劇。

　　你會因為愛情而妒忌、自卑，控制不住流露出你本性中的黑暗與瘋狂。

　　光明與完美，都會刺傷你。

　　於此，我親手殺死完美的自己，留一個殘缺的軀殼以及依舊完整的心靈。

　　克裡斯汀是一束陽光。而我，是影子。

　　在陽光下我會顯露出來，在黑暗中我又隱匿。

　　埃裡克，我愛你。

　　——————The end——————
作者: 墨染盡玄    時間: 2016-1-11 16:52     標題: 願望達成~

終於有人寫魅影跟自創的文了!!!!
超級開心~~~
因為對魅影的偏愛一直覺得克莉絲汀配不上他，
很希望有個適合魅影的角色去愛他
看完這篇文覺得得償所望了  QwQ
作者: 嘿白配    時間: 2016-1-12 21:17

魅影我男神之一
所以一定要挺啊！
而且這篇超超好看的!
作者: 61817    時間: 2016-1-13 12:27

我非常喜歡這篇文。
歌劇魅影雖然有第二部講述十年後的故事，不過我認為這個結局我比較喜歡。
畢竟克利斯丁在二部歌劇最後掛了…魅影仍舊痛苦。
這個結局完美的歌劇魅影我很喜歡。(再次強調)
雖然最後達蓮娜仍然啞了，不過…
「最浪漫的故事沒有結局，最幸福的愛情沒有言語。」
祝福他們-達蓮娜跟埃裡克。
作者: 綾霜    時間: 2016-1-13 18:20

不開心
感覺都沒虐到男主
這樣有點不對等吧
作者: aaa22216    時間: 2016-1-16 13:39

其實我有被虐到...
但是很喜歡這一篇給人的情感與音樂
雖然文內有很多像是歌劇般的描寫劇情
但是卻也更讓我覺得符合歌劇魅影裡個腳色的描寫及個性
達蓮娜一心一意的喜歡著埃裡克
埃裡克卻因習慣而忽略了這樣像月光像影子的溫柔
只專注追尋著自己的陽光
以至於最後甚至在發現了達蓮娜心意後
卻還固執地嚮往光明
傷害了達蓮娜的心
直到達蓮娜付出了代價才醒悟
雖然我也對後面達蓮娜又喪失了聲音感到惋惜
但也同達蓮娜認為的
有了殘缺的達蓮娜才能跟埃裡克長久下去吧
最後的番外至少有讓兩人音樂傳撥出去
也有下一代能延續~~
是一篇很有感覺的文章~~
作者: 歐陽    時間: 2016-1-16 15:27

很好看，ㄧ直很喜歡魅影，有個好結局真是太棒了。
魅影和達蓮娜十分相配。
正因爲兩人各自的殘缺，才更能看見對方的完美。
作者: 佩莎    時間: 2016-1-16 20:33

作者把魅影的心態很細緻。
正因為有所殘缺，所以在完美面前會有所自卑；
正因為處在黑暗，才會對光明產生渴望。

雖然不太喜歡克莉絲汀，但說真的她的反應很真實。
她一直看到的都是完美的音樂天使，所以才會無法面對自己的天使並不如自己想像中完美。
不過，我其實很好奇。
如果魅影真的那麼完美，那自卑的會不會變作是克莉絲汀呢？
這個答案沒有結果。畢竟魅影之所以為魅影，就在於他的殘缺。

達蓮娜是一種相對性的存在。
因為天生的殘缺，所以被埃裡克接納。
最後也因為殘缺，而能與心愛的他長久下去。
並且得到了那朵帶刺的玫瑰。
作者: apple585f    時間: 2016-1-19 18:02

好看，很喜歡。
以前看歌劇魅影的時候就很心疼埃裡克。而這篇文給了他一個完美的結局。
作者: 抹醬    時間: 2016-1-29 17:56

我覺得很好看
心疼達蓮娜
番外也把達蓮娜的心理描寫的很好
作者: 魅泉    時間: 2016-2-1 08:46

埃裡克是個全方位的天才∼∼
幸好有個達蓮娜愛著他∼∼
真心不喜歡那個忘恩負義的克莉斯汀∼
跟本配不上埃裡克∼
多虧了還有個天才達蓮娜∼∼
作者: 米蟲喵    時間: 2016-2-3 13:08

很喜歡這篇文~
因為魅影自卑所以在自己的黑暗堡壘中渴望陽光
因為魅影所看見的相處的是自己認定為完美的陽光
所以他才會愛上自己用心培養的克莉絲汀
沒有覺得她不好..
因為人類都對美好的事物感到憧憬
對醜惡的事物避而遠之...
那只是她最真實的反應...

但倘若魅影真的如此完美...
他也不會自黑暗中自舔傷口...
克莉絲汀會遇到的也不會是單身的他~
魅影之所以為魅影，就在於他的殘缺(這句話引用一下~)
他隱藏在陰影下的殘缺...相對著的是外露的完美..
覺得很棒的是有一個達蓮娜懂得欣賞..
她看見了他不完美中的完美...欣賞並包容著...
因為她的殘缺，所以被魅影接納...
若她也如此完美..魅影可能就不會讓她待在身邊了~
雖然很遺憾她的聲音..但她卻如此的清醒...
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作者: ac25272001    時間: 2016-2-10 08:33

這文讓我很糾結
我喜愛這文對魅影的敘述，
也愛作者新創的女主！
但總覺得女主跟魅影相處有點不對等，
看了有點心疼QAQ
但作者的描述又很棒也很精采~
還好最後是happy ending....
但中間我真的有想把魅影巴醒的衝動！！！！
作者: 青魚不見月    時間: 2016-2-12 21:44

非∼∼∼常好看！！！！！！！！！！！！！！！！！！！！！
邊看文邊放劇魅影電影版的來聽

真的很心疼達蓮娜
沉默的愛著，最後付出能夠"完美"的自己，才讓埃里克真正的知道了
本來我還以為喝的是毒藥，想說傻姑娘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死！！！
雖然沒有死，但代價也夠大了

達蓮娜真的和魅影很相配
克里斯汀.....在最一開始，也許這段愛情就錯了吧
有時候想想
如果埃里克並非醜陋，那克里斯汀會如何呢？

嘖
作者: cuteume    時間: 2016-4-18 04:32

虐爆了!!! 話說歌劇魅影本來就有點嘲諷的味道在吧?
雖然克莉絲汀跟夏尼子爵小時候就認識，但是也有幾年沒見了吧，相認的時候很開心，然後跟著魅影去地下城，發現魅影的臉，然後愛上子爵....
所以果然是看臉嗎~~
作者: s922712    時間: 2016-4-18 22:14

達蓮娜愛的太深太深了
愛的放棄了自己可以擁有的
只願能待在他的身邊
但他卻沒有回頭
追逐著另一道背影
達蓮娜愛的太深，太痛，太卑微
或許也只有這種愛
能夠滿足魅影渴求的心
但是還是替達蓮娜覺得委屈

魅影簡直渣渣啊啊啊啊啊啊
幸好是他家童養媳不肯放棄他
偏偏要跟他在一起
不然魅影肯定孤零零的哼哼
雖然是男神但是真的太渣了！！！
作者: Nakamura    時間: 2016-4-28 10:52

在這個故事之後，我在看/聽歌劇魅影時有了不同以往的感受，魅影不像表面看來的輕鬆，誰說天才就不認真不努力，
他的嘔心瀝血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底下，我很高興他的人生有了另一道除了克莉絲汀的光芒。
看過其他人的回覆，覺得大家說得太對了，把我想講的話都講盡了XDDD
作者: 海藍天    時間: 2017-8-11 06:54

這篇文其實挺令人心痛的⋯⋯
埃裡克卑微地愛著克裡斯汀，而達蓮娜卑微地愛著埃裡克。達蓮娜一直都把事情看得很清楚，而就是這份透徹讓她更痛苦同時亦清楚她唯一可做的便是狠狠地傷害自己，讓埃裡克從痛苦的夢中醒過來。為了安心留在埃裡克身邊，為了埃裡克的自尊，好捨棄了讓她變得完美的聲音。我覺得其實那同時亦她愛得卑微，對自己狠心的一種表現⋯⋯有點"這聲音唯一的用處是吸引你，既然沒有達到目的，那我寧可把它永遠毀掉!"的感覺。想了很久也不覺得有一點報復埃裡克的感覺，因為她太愛埃裡克了，都不捨得傷害他。
結論：達蓮娜是真・為了你我願捨棄全世界
作者: fxp51224    時間: 2017-8-12 02:04

覺得虐嗚嗚
但也覺得如果不完美讓他們在一起
有些短嗚嗚後面結尾有點快∼
作者: 海上明月共潮生    時間: 2021-12-2 21:40

好甜
雖然本命是04版電影的ec，
但不得不說這部真的寫得很好。
女主和魅影是靈魂上的伴侶，他們都是殘缺又美麗的，都是偏執又熱烈的。
他們是彼此的靈魂半身，是彼此唯一的同類。
作者: Jayalice1030    時間: 2021-12-6 00:45

我被虐到了……雖然是為了魅影看的文，但女主和魅影之間的關係讓我很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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