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ard logo

標題: [轉貼] 《(網王)荊棘鳥》作者:衣默【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0:48     標題: 《(網王)荊棘鳥》作者:衣默【完結+番外】

文案:

沒有誰對誰錯,只有立場不同才出現了對錯
沒有不能忘的人,只有不想去忘記的自己;
這其實是一個很俗的故事
而故事裡的他們,不過是一群很普通的人

聽過荊棘鳥的故事麼?
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
只是,茫茫人海,誰又是誰的荊棘鳥?
誰又會是誰的荊棘樹?
這個答案,或許,就連每個人自己,都不清楚

內容標籤:網王 競技 都市情緣 陰差陽錯
搜索關鍵字:主角:夜久唯,忍足侑士 ┃ 配角:幸村精市,宍戶亮 ┃ 其它:網王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6-5-13 12:20 編輯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0:54

記憶•恍惚篇

序章

  聽過荊棘鳥的故事麼?

  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

  尋尋覓覓,走走停停,為的只是一次飛蛾撲火的不顧一切。

  茫茫人海,誰又是誰的荊棘鳥?誰又是誰的荊棘樹?

  曾經你告訴我,你喜歡我,而我,也真的被你感動過。

  只是,你不相信我,或許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打算……用心看待我……

  ————————————————————————————————

  乍暖還寒的四月,櫻花盛開,層層疊疊,開滿了一樹又一樹。

  灰濛濛的天空,雨蘊春意,淅淅瀝瀝,砸碎了朵朵柔嫩的粉色,偶爾有風吹過,幾片花瓣脫離枝頭,落入泥土,悄無聲息。

  安靜的音樂教室,女孩坐在白色的鋼琴前,白皙的手指,一張一張,翻著不久前那個少年,狠狠砸在她臉上的那疊照片,嘴角含笑,難掩自嘲。

  「喂!夜久唯!你還有什麼需要為自己解釋的麼?」

  解釋?你想聽我解釋什麼?既然早已先入為主,又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舉?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願意聽我的解釋,那麼,剛剛的你,還會說那些話麼?

  原來,你口中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短暫地,還不到兩個月。

  不過,是不是該慶倖?在我把悸動醞釀成喜歡之前,你用行動告訴我,你並不是值得讓我不顧一切的人……

  女孩的沉默,讓少年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記不清,後來的他們,爭鋒相對了些什麼——或許,只是措辭太傷,她才懶得費心去記憶。

  於是,最後依稀的印象便停留在照片砸上她臉頰時的些許痛楚,以及緊隨其後,那「砰」的一聲,摔門而去的憤怒,久久不散。

  信任這種東西,比玻璃更易碎,常常,在眨眼的瞬間,便冷不防地迸裂成片,徒留一地紮人的殘渣,伺機而動。

  但——

  女孩的眸光,有些閃爍不定,只因,在她恍惚的記憶裡,那張她一直努力著想要去忘卻的臉,竟又一次在她的腦海,情不自禁地浮現……

  攪亂她的心,泛起一波鈍鈍地疼。

  「是她!一定是她幹的!她討厭媽媽,她一直都在冤枉媽媽!找我媽媽的麻煩!上次在電視上她就是這樣!明明媽媽只打了她一下,她就在電視上陷害我媽媽!害得媽媽被別人罵!後來,真相大白了,她才跟著爸爸來精市哥哥家裡向媽媽道歉,把媽媽接回去!可是,她根本就不是真心要道歉的!她是壞蛋!是惡魔!她一直在找機會欺負我媽媽!所以,這次,一定就是她這個壞女生在我媽媽的水裡下了安眠藥,害得我媽媽快要死掉!壞人!壞人!你這個大壞人!」醫院手術室前,平日裡,膽小懦弱、遇到一點小事就會哭個不停的美織,失控地揪住她的衣領,流著淚,激動地掙開她名義上那位哥哥的手,沖過來就要和她拼命。

  她冷冷地勾著嘴角,不耐煩地掙開美織,用力過猛,她將美織推倒在地。

  美織重重地摔倒在地,不甘心地起身,掄起小小的拳頭,還想過來打她。

  適時地,她的那位「哥哥」一把制住了美織,把美織壓進了自己的懷裡,疲倦地要美織冷靜一點,不要衝動。

  美織不甘心地掙扎了一會兒,直到那位「哥哥」不耐煩地拔高聲音,吼了她一句:「不要鬧了!這裡是醫院!」後,才真的制住了美織的瘋狂。

  美織憋著嘴,委屈地流著眼淚,撲進哥哥的懷裡,哇哇地哭。

  氣氛,被美織的哭聲攪得有點淒慘。

  她微微蹙著眉,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安靜地看著亮著紅燈的手術室,琥珀色的眼睛裡,有一絲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焦慮。

  她的妹妹小愛,也在裡面。如果可以,她情願剛才喝下那杯水的人,是她自己。

  恍惚中,零零落落的,她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以及那一聲聲擔心、焦急的,「美織、志雄!」

  不用抬頭,光聽聲音,她知道,是她名義上的父親和合島清子那個女人的「援兵」到了。

  雖然不舍,但是,眼下的形勢,卻又讓她不得不。

  才十二歲的她,還沒有純熟的演技,在無助的時候,繼續留在這個不被人歡迎的地方,等著被敵人的「援兵」質問。

  所以,小小的她,默默地轉身就跑,完全不理會名義上是她父親的那個男人,在後面對她的厲聲叫喚。

  醫院頂樓的天臺,她蜷縮在角落,雙手環住自己曲起的腿,她將下巴擱上膝蓋,努力張大眼睛,不肯落下一滴眼淚。

  她不知道那個男孩是什麼時候來到她的身邊,她只記得,當淚控制不住地滑落下眼角,有一塊乾淨的手帕,出現在她的面前。

  乾淨的手帕,還有一隻白皙乾淨的手。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微微捲曲的鑽藍色髮絲,挺漂亮的五官,那是個模樣十分俊秀的男孩。

  而且,很適合微笑。

  他看著她,友好地彎著嘴角,眸底暖暖的溫度,有屬於陽光的味道。

  那一天,他一直默默地陪著她,陪著她坐在天臺上,吹了很久很久的風。

  有點遙遠的記憶,可是,她卻清晰地記得那一天發生的每一個細節,以及……

  他們當時說的每一句話。

  「你相信他們嗎?」

  「什麼?」

  「相信合島清子那個女人水杯裡的安眠藥,是我放的嗎?」

  「那是你做的麼?」

  「如果我說不是,你會信?」

  「呵,為什麼不?」

  「……」

  「你妹妹也喝了那杯水,不是嗎?」

  「……」

  「既然你會為了擔心自己的妹妹,躲在這裡,偷偷地哭泣,那麼,你又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妹妹,喝下那杯放滿安眠藥的水呢?」

  他沒有明確地說相信,可是,他的反問,有暗示著告訴了她,他的答案。

  那時候,他們不過只是才見過一面的陌生人。

  而他,本應該是那個女人的「援兵」才對。

  可是,他沒有選擇留在美織的身邊,安慰美織的眼淚,而是尾隨著她來到天臺,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堅定地告訴她:相信我,你的妹妹,一定不會有事。

  相信……是嗎?

  其實,一直以來,她想要的,真的很簡單。

  只要一次相信,一次不需要問她的解釋、不需要逼她給出證據就願意全心給予她的信任,僅此,而已。

  可惜,經驗告訴她,那或許真的只是一次過分的奢望。

  沒有人,會自始自終、毫無保留地完全相信著另一個人。

  至少,現在的她,就從未遇到。

  窗外,雨絲密密地飄,點點滴滴,答答作響。

  原來,即使是春天,也有屬於冬天的冰冷,久久不褪。

  
Chapter 1

  故事開始的地方,有一點俗氣。

  很多年後,當小唯找回所有的記憶,重新再回想起當初的那一切時,才後知後覺,曾經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個自私的母親,懦弱地選擇解脫後,留給女兒的一筆爛帳罷了。

  小唯的故事裡,沒有誰對誰錯,有的,只是自私、偏執、逃避、任性、結束、開始、遺忘、再來……

  很多很多的分岔,往往一念之差,就會讓最後的結局,完全不同。

  可惜,沒有誰能夠回到過去,回到最初面臨選擇的那些路口,重新再選一遍。

  ————————————————————————————————

  其實,早在結婚前,很多人就告訴過她,她丈夫想娶的,只是她家裡的錢。

  是她的錢,而非她這個人——可惜,那時年少叛逆的她,被男人的甜言蜜語虜獲了心,栽進了美麗的陷阱,泥足深陷。

  任性偏執、自以為是。

  依仗著父母的疼愛,身為千金小姐的她,用幾天的絕食抗議,如願和當時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窮小子的夜久正一,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在男人信手拈來的山盟海誓裡,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的她,心甘情願地開始為丈夫的前途謀劃——即使淪為男人攀往上流社會的踏板,亦不自知。

  她以為,他是真的愛她,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謊言不是現實,再美再動聽,久了,會褪色。

  所以,當視她如珍寶的雙親離世,當男人的羽翼日漸豐滿,曾經隱藏在糖衣下的不堪,終是一點一點,浮出水面。

  恍然,自嘲,為何她到現在才看清?

  看清這陣子,那個人三番兩次對她的挑剔並不是無心,而是因為現在的她……沒有了讓他利用的價值!

  想想,也真是悲哀!

  結婚十二年,他居然在這個時候,開始嫌棄她的性格不夠溫柔、做事不夠俐落、花錢不夠節儉……甚至,還說她是一個身無長處、只懂享受、不會賺錢的嬌嬌小姐!

  嬌嬌小姐?呵!當初他會接近她,當初他會放下自尊、苦苦地追在她的身後,承諾著要用生命來愛她,不就是因為她是一個用「千金」包裝出來的嬌嬌小姐麼?怎麼?現在他踩著她成功躋身上流社會了,才來鄙夷她千金小姐的身份,會不會太諷刺了點?

  最初,她安慰自己,在心底為他辯解過,辯解,他的冷漠,他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只是由於他投資失敗而造成的心情不好——可笑的是,天真的她,居然信以為真,為了能讓他開心,她還傻傻地努力改變自己!

  她學著下廚、學著幫家裡的傭人做一些簡單的家務,那雙從來只碰樂器的手、一直以來,讓她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從未受過半點傷的手,就為了替丈夫張羅那一大桌子的菜、討他歡心,而自此留下了一道一道難看的疤痕!

  然而,誰曾想,她的努力、她的付出、她的心意,換來的竟是一場自取其辱!

  不是她做的菜不合他的胃口,不是她整理的房間不夠乾淨,原來啊原來!那根本就是翅膀長硬的男人想要和她攤牌的前兆!

  夜久惠琴苦笑,回憶當初她為了他頂撞寵愛自己的父母、死皮賴臉地為難著自己的父母替那個男人籌畫進入上流社會的資本,真是太過癡傻!

  她將他的每一字每一句,信以為真!她全身心地信任他、愛著他,到頭來,她得到的回報又是什麼?

  背叛?謊言?欺騙?

  夜久惠琴重重捶了下桌子,眼角滑落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砸落在桌面。

  淚眼朦朧裡,她注意到一旁的離婚協議書。

  那個不久前,從另一個女人手裡,接過的離婚協議書。

  她丈夫已經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

  「正一他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當初他會娶你,只是權宜之計。他只是想要為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創造更好的生活罷了!」

  「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這些年,我和他,一直在一起……」

  「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十二歲的兒子,和九歲的女兒……」

  「很難以置信麼?我的兒子,比你和他生的雙胞胎都大……」

  可不可笑?她這個正太太,居然會從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那裡,拿到了離婚協議書!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女人還能用那般理直氣壯的語氣暗示她……她這個十二年來,在法律上名正言順的夜久太太才是應該受人唾棄、破壞了別人幸福家庭的厚顏第三者?!

  什麼叫「我的兒子比你生的雙胞胎都大」?

  驚醒、恍然,殘忍的現實,不堪入目!

  一直以來,她所信仰的愛情,居然是一場虛偽的荒唐!

  原來啊原來!背叛從一開始就存在,她的丈夫從頭到尾,一直都在騙她!她曾以為的愛情,她曾不悔的婚姻,說到底,不過是徹頭徹尾的騙局一場!她的心情,她的愛情,只是別人踩過即丟的一處跳板而已!無足輕重!

  荒謬!真是……好荒謬的現實!這個醜陋、做作的世界……

  「媽咪,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啊?」恍惚中,書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兩個穿著印有小熊圖案睡衣的小小身影,光著腳,一前一後地走進了書房。

  夜久唯和夜久愛。

  牽著妹妹的手,走在前面、穿著粉色睡衣的是雙胞胎中的姐姐,夜久唯。

  小唯很聰明,活潑開朗,與人相處,嘰嘰喳喳地,總有說不完的話。

  「小唯,乖,回房間去,媽媽沒事。」不想讓女兒看見自己的狼狽,夜久惠琴下意識地偏過頭,匆匆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淚。

  無奈,越想擦乾,越是擦不幹。

  淚如泉湧,就像她碎了一地的心,怎麼補、都補不滿。

  「媽咪,你怎麼了?是不是爸爸又惹你傷心了?」小唯放開妹妹的手,來到母親身邊,扯扯她的衣角,一臉憂慮。而走在小唯身後的女孩,則來到了夜久惠琴的另一邊,仰起稚嫩的小臉,關心地拉著惠琴垂落在身側的手,無聲地表達自己的關心。

  小愛是雙胞胎中的妹妹,安靜沉默、羞澀內向,總是習慣跟在姐姐的身後,靜靜地看、默默地笑,不言不語,像個影子般存在。

  兩個女兒,一模一樣的面孔,第一眼望去,常常讓人分不清誰是誰,然而,一旦和她們相處久了,大家便會從她們的性格中分辨出,喜歡張揚的是姐姐,沉靜寡語的是妹妹。

  「爸爸?」聽到小唯的稱呼,夜久惠琴的嘴角,不由得冷冷一笑。

  「你們就快沒有爸爸了……」她無意識地摸著小唯光滑白皙的臉頰,夢囈一般的喃喃自語,然後,惠琴蹲下身,一手摸摸小愛的頭,一手攬過小唯的肩,將一雙姐妹花,往自己的身邊靠攏。

  「爸爸就快要被外面的女人搶走了,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你們的爸爸……在你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是別人的爸爸了……」有點怕冷地,惠琴將兩個女兒攬進懷裡,左邊的臉頰貼著小唯的臉頰,右邊的臉頰,靠近小愛的側臉,她的聲音,飄渺恍如霧氣,幽幽地,不太真切。

  「別人的爸爸?」小唯皺皺可愛的鼻子,似有些許懵懂。雖然,臉頰沾上媽媽的淚水,讓她感覺有點難過,不過,心知母親現在的心情不好,所以就算感覺再怎麼不舒服,她都體貼地沒有向外挪動一分。至於一旁的小愛,則在看到母親落淚的瞬間,匆匆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小熊手帕,默默地抬起小手,想要幫惠琴擦去臉上的濕潤。

  惠琴哽咽著接過女兒遞上的手帕,偏首,垂落額前的劉海,似是心底的委屈再也無力克制般,情不自禁地嚶嚶啜泣起來。

  見狀,小唯下意識地攀住她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裡,像是明白了什麼,有一種不屬於她這個年紀會有的冷靜自持。

  小唯摟著惠琴的脖子,安慰她:「媽媽,乖!不要哭!哭了,就輸了!」

  她還說,「就算沒有爸爸,你還有我和小愛啊!既然爸爸惹你不開心,那我和小愛也不要理他了!他要當別人的爸爸,就讓他去當好了!反正,他也從來沒有主動記起過我和小愛的生日,我和小愛,早就不想要他了!」

  「小唯……」聞言,惠琴泣不成聲。

  小愛擔心地看著惠琴,緊緊捉著她的衣袖,不肯放。


Chapter 2

  那一天,惠琴在小唯和小愛的懷裡,哭了很久很久。

  也是在那一晚,惠琴在小唯和小愛的床邊,告訴了她們,有關荊棘鳥的故事。

  「一生只唱一首歌,一首歌只給一棵樹……」

  「每個女生都會是荊棘鳥,而每只荊棘鳥,都會有一棵獨屬於她的荊棘樹……只是啊,漂亮的荊棘樹太少,好看的荊棘鳥卻很多,於是,很多注重外表的荊棘鳥,就會不約而同地找上同一棵樹……」

  「但是,每棵荊棘樹,只需要一隻荊棘鳥,那麼餘下來的荊棘鳥又該怎麼辦?」

  一下一下,摸著女兒的頭髮,惠琴的聲音,遙遠而幽邃,一點一滴,就像沁涼的地下水般,浸透了兩個小女孩有些疲憊的心。

  聽著聽著,小唯和小愛相互依偎著,沉沉睡去。

  然後,在睡夢中,一滴一滴,又有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小唯的臉上,久久不散。

  那是……媽媽的眼淚,對嗎?

  媽媽她……又在哭了是麼?

  好傻!媽媽你好傻!為什麼要哭呢?不要哭!哭醜了,爸爸也不會心疼你啊!

  其實,小唯想和惠琴說,就算爸爸不回來,也沒有關係!等小唯長大了,小唯可以代替他,保護你啊!

  可是,濃濃的困意襲來,小唯睜不開眼。

  小唯想,等明天天亮了,她再告訴她媽媽:她會努力長大,長成勇敢的騎士,永遠守在她身邊!

  呐!媽媽,再等等喔!等小唯長大,小唯會幫你罵爸爸,小唯會幫你欺負那個搶走了爸爸的壞女人,所以,媽媽要乖!不要哭了,有點耐心,等小唯長大,好不好?

  可惜,惠琴終究沒有那份耐心,等小唯長大。

  而小唯想說的這些話,也沒有機會,對惠琴說出口。

  惠琴走了。

  在小唯和小愛從夢裡轉醒的第二天,惠琴留下一張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天早上的陽光,暖暖的,是一種很美麗的金色。

  輕輕推開母親的房門,牽著妹妹小手的小唯,一眼就看到了大床上,那個正在熟睡的睡美人——她和小愛的媽媽。

  媽媽穿著一件白色的婚紗,臉上化著妝,安靜地躺在那張大床上。

  媽媽身上的那件婚紗,和掛在床頭那張結婚照裡她穿過的那件,一模一樣。

  只是,不同的是,照片裡,穿著婚紗的媽媽,靠在英俊的新郎懷裡,甜甜地笑。那樣的笑,肆意、喜悅而滿足,仿佛,她找到了她的全世界,如一朵花般,盡情綻放,美得讓人屏息。

  而現在……

  現在躺在床上的媽媽,蒼白的臉色,沉靜的面孔,雖然她的唇角,同樣帶著笑,可那樣的笑,卻淒涼得讓人好想哭。就好像被人揉碎的花瓣,掉落了一地,再也不復最初的張揚。

  偏頭,對妹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唯拉著小愛的手,悄悄地靠近床邊。

  陽光落進室內,很美的金色,照在她們媽媽的身上,很像墜落凡間的天使。

  只是,天使的眼角,有一顆晶瑩的淚,凝固在那裡,動也不動。

  小唯愣了愣,下一秒,她不假思索地脫掉鞋子,爬上了母親的床。

  爬啊爬啊,她爬到了她母親的身邊。

  側耳,聽聽母親的心跳,她聽不見那熟悉的旋律;伸手,顫巍巍地探向母親的鼻間,她感受不到熱熱的氣息。

  「媽媽,你很冷,是嗎?既然這麼冷?為什麼不蓋被子呢?」小唯抓起惠琴交疊在腹部上的一隻手,不斷搓、不停揉,時不時地呵氣,企圖回暖她媽媽早已冰冷許久的掌心。

  「也許媽媽是想等爸爸回來幫她蓋被子吧!」小愛也爬上了床,爬到了另一邊,捧起惠琴的另一隻手,小心翼翼、輕輕柔柔,亦如她說話的語氣,溫溫吞吞。

  「傻瓜!媽媽,你真的很傻啊!」你這麼傻,要她和小愛……怎麼辦呢?

  小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感覺胸口有一塊地方,痛得很難受。

  而另一邊的小愛,只是默默放下了母親的手,悶不吭聲地拉過疊放在一邊的被子,往母親身上蓋。

  小愛把惠琴包裹得嚴嚴實實。

  遮住了母親的雙腳,藏起母親身上的白色婚紗,小愛回到了惠琴的身邊,很是乖巧地跪坐在那裡。

  小唯放下母親的手,轉而抱起她的頭,把惠琴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胸前。

  媽媽,不冷了!看!就算爸爸不回來,小愛和小唯,也會幫你蓋被子了……

  你好好睡,只是,不要睡得太久!明天,要記得準時起床送我們去上學喔!

  小唯輕輕拍著媽媽的肩,下巴擱上母親的頭頂,她在惠琴的耳邊呢喃著說:「媽媽,再過幾天,就是小愛和小唯的生日了,你記不記得,你答應過,要帶我們去上野公園看櫻花?記不記得,你說,你要在櫻花樹下,吹長笛給我們聽?讓大家都羡慕我們,有一個會吹長笛的媽媽?你還說,最近你學會了做壽司,只是,你好偏心啊!只偷偷摸摸地做給爸爸吃……呐!等你醒過來,你再做一次壽司給我們吃好不好?爸爸不喜歡吃壽司,可是我和小愛卻很喜歡哦!你現在好好睡,睡醒了,再幫我們做,好不好?」

  然後,她想了想,開始唱歌,唱小時候,媽媽最喜歡教她們唱的歌。

  在小小的掌心裡

  握著一朵喜林草

  石南花的花蕾

  吻著胖乎乎的臉蛋

  長長的睫毛

  舞動在輕輕的微風裡

  你在夢中安睡

  甜甜的微笑

  暖暖的梨渦

  我會一直守護在你身邊

  安靜地呼吸

  就像羽扁豆的花朵一樣輕

  小唯認真地唱著,唱著唱著,淚流滿面,不自知。

  小愛安靜地聽著,聽著聽著,她俯身靠在媽媽的身上,小小的臉蛋,貼著冰冷的被面,嗅著上面屬於母親的味道,哽咽著,緩緩閉上了眼。

  窗外,陽光正好,可惜,再好的陽光,也驅不散,屋內令人窒息的悲涼……

  ————————————————————————————————

  夜久集團董事長的妻子、曾經的染野銀行行長的掌上明珠,夜久惠琴自殺了。

  但是,夜久正一並沒有對外公佈妻子死亡的真相,在接受媒體訪問時,他「悲痛」地告訴記者,他的妻子,是因病驟逝!

  夜久惠琴去世兩個月,夜久正一以兩個只有十歲的雙胞胎女兒,不能沒有母親照顧為由,決定和他的秘書合島清子結婚。

  合島清子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這對兒女,會和她一起入住夜久家。

  雖然,合島清子對外宣稱,那雙兒女,是她從孤兒院裡領養的,但是,性喜八卦的記者,還是以那兩個孩子為線索,順藤摸瓜,最後竟查出了合島清子和夜久正一,在高中時期,曾是恩愛情侶的意外事實!甚至,某些神通廣大的八卦週刊,還把夜久正一小時候的照片和合島清子十二歲兒子的照片放在一起作對比,分析得出,合島清子的兩個孩子和夜久正一,絕對存在某種親密的血緣關係!

  於是,最近一期的八卦,夜久正一、合島清子以及夜久惠琴三人間的種種過往,便成了眾人茶餘飯後臆測紛紛的談資。

  夜晚,小愛爬上小唯的床鋪,抱住小唯,緊緊地,不肯鬆手。

  「怎麼了?」摸著妹妹的頭髮,小唯不解。

  「為什麼,電視上會說,媽媽是生病過世的?」小愛枕著小唯的肩膀,悶悶地問。

  「呵,忘了媽媽那晚說過的話嗎?那個男人……早就是別人的爸爸了!」小唯冷冷地彎了彎嘴角,才十歲而已,她便知道,什麼樣的感覺,叫做恨。她稱夜久正一為「那個男人」!在她總算弄清自殺是什麼意思、死亡代表什麼的那一刻,爸爸這個詞,在她心裡的字典裡,就被徹底抹殺殆盡了!

  「聽谷原管家說,那個女人,過幾天會帶著她的孩子,住到我們家裡來!」小愛的聲音,冰冰冷冷,同樣缺少她們這個年齡段該有的天真甜蜜。雙胞胎的心靈是相通的,她和小唯擁有同樣的想法、同樣的心情,只是,她習慣把那些事藏在心底、冷眼旁觀,而小唯,則是鋒芒外露,主動出擊。

  「住進來?」小唯忍不住嗤笑,「她也要有那個資格才行!」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0:56

Chapter 3

  「我要你立刻向美織道歉,聽到沒有?!」合島清子……不,現在應該稱呼她為夜久清子,怒氣衝衝地對著小唯,猙獰地喊。夜久唯,這個自她嫁入夜久家後,便不斷反對她做的每一件事、極盡所能地挑戰她極限的女孩!

  夜久唯,她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分明就是故意來折磨她的!

  她唆使她妹妹,不和他們同桌吃飯;慫恿管家、傭人、園丁,不把她這個女主人放在眼裡!她丟她的東西、割壞她和夜久正一掛在牆上的結婚照、剪壞櫃子裡,屬於她的每一件衣服!只要眼睛不盯著她,下一秒,夜久唯絕對會把她和夜久正一的臥室鬧個天翻地覆!

  等到夜久正一回到家,又是另一場好戲交替上場。

  一改面對她時的霸道蠻橫,在夜久正一面前的夜久唯,絕對是楚楚可憐的柔弱少女一枚!

  她會故作乖巧地和妹妹夜久愛一起進廚房幫她這個「阿姨」做菜做飯,可是,在她對她們放鬆警惕的時候,那兩個不安好心的小惡魔,會偷偷地幫這道菜多加兩勺鹽、替那碗湯再撒一把白砂糖!

  然後,開始用餐時,兩姐妹會先嘗一口被她們加過工的菜,接著再誇張地吐掉,滿含委屈地向她們的父親抱怨:這個阿姨到底會不會做菜啊!

  於是,下一秒,夜久正一會扳起臉,把她拉到房間,和她吵上半天。

  夜久正一對她說,「就算你真的不喜歡小唯和小愛,也不要做的這麼明顯,可不可以?不管怎麼說,小唯和小愛都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不能讓她們受委屈!」

  對於夜久惠琴的自殺,是夜久正一始料未及的——即便當初他是因為金錢才接近的惠琴,但到底兩人做了十年的夫妻,多多少少,總有點感情存在!如果不是夜久清子謊稱懷孕、用肚子裡的孩子威脅他,他想,他絕對不會考慮和夜久清子結婚!

  他從來都沒有在離婚協議書上簽過字,那張離婚協議書,是夜久清子瞞著他,偷偷偽造的!而最近為了公司擴展忙得焦頭爛額的他,直到接收到妻子的死訊時,才知道他的情人,夜久清子究竟瞞著他幹下了什麼好事!

  只是,他知道卻情願不知道。對夜久清子,他有一份無法推卸的責任!畢竟,當初要不是他自私地留她在他的身邊,誘哄她忍氣吞聲地當他的地下情人,她和他的孩子,也不會見不得光那麼多年。

  那一紙結婚證書,是他欠夜久清子的——以至於,縱使明白夜久清子的惡劣,他也還是咬牙將她娶進了門!他想,他已經辜負了一個深愛自己的女人,絕對不能再辜負另一個了!

  只是,他娶夜久清子的唯一條件,就是要她善待他和夜久惠琴的女兒!

  夜久惠琴的死,他難辭其咎,所以,他只能補償在小唯和小愛身上,以求心安。

  夜久清子自然也是知道夜久正一這一層心思的,因此,對於夜久唯和夜久愛這兩個小惡魔的種種惡劣,她從未在夜久正一面前提過半分——她知道,就算她提了,對前妻心懷愧疚的夜久正一,除了要她一忍再忍外,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的意願,幫她去罵那兩個孩子!

  只是,一次兩次,她可以說服自己去忍受她們的惡劣,但,那絕對不代表,她會一直讓她們在她頭上撒野!

  今早,她才剛把她的兒子女兒接進來住,晚上夜久唯這個死丫頭居然就立刻轉移目標,欺負到她女兒美織身上了!

  看著自己女兒抱著被剪壞的布娃娃,跑來找自己哭訴,夜久清子積壓了許久的怒氣,終是忍無可忍地全面爆發!

  「不要以為你們剛死了媽媽就可以仗著你們爸爸的愧疚,為所欲為!要知道,就是有你們媽媽那種動不動尋死覓活的菟絲草,才會生出像你們這兩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牽著女兒美織的手,夜久清子在小愛小唯面前暴跳如雷地大吼大叫。

  「如果我們媽媽是菟絲草,那你算什麼?就是因為有你這種專門搶別人老公的壞女人,才會生出像你女兒這種動不動就哭的大笨蛋!」小唯冷冷地反唇相譏,說完,也不去看夜久清子的反應,自顧自地打開電視,拉著妹妹一起坐在沙發上看節目。

  「你說什麼?」聞言,夜久清子面色鐵青,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過去把小唯從沙發里拉出來,理智盡失地「啪」地一巴掌揮過,小唯潔白如瓷娃娃的臉上,立刻便顯出五個紅紅的指印。

  「夜久唯,夜久愛!你們最好給我認清楚一件事實!這個家裡的女主人是我!這個家的一切,不管大事還是小事,全部都是我說了算!如果你們夠聰明,就該知道什麼叫做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你們再不自量力地找我和我孩子的麻煩,從明天開始,我就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恐怖!」夜久清子氣得語無倫次,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善良女人,她的溫柔、她的善良、她的賢慧,只是她用來套牢男人的手段,對付男人可以,要她忍受這兩個惡魔?抱歉!她還沒有那份心力!

  「你知道你今天打我這一巴掌的後果是什麼嗎?」手,無意識地碰了碰自己被打腫的臉頰,小唯冷靜地偏眸看向站在她面前張牙舞爪的夜久清子,一字一句,問得漠然。她的聲音很輕,她的表情很淡,可是,即使如此,夜久清子還是從她的話裡,感受到一股寒意,冰冷刺骨。

  看著夜久唯讓人摸不清情緒的眼睛,夜久清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願承認,剛剛有那麼一瞬間,她竟讓一個才剛滿十歲的女孩子給駭住!

  「後果?如果你是指你要去和你爸爸告狀的話,儘管去好了!」美織也是夜久正一的女兒,不管怎麼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夜久清子相信,只要把真相說開,讓夜久正一知道夜久唯和夜久愛到底是什麼樣的貨色,就算她真的打了夜久唯,夜久正一也不會真的責怪她什麼的!

  夜久唯沒有再說話,悶不吭聲地,她捂著自己被打的半邊臉,自顧自地往門口走去,連鞋都沒換,小唯便打開大門,穿著室內拖鞋,直接走了出去。

  至於自始自終都冷眼在一邊當壁上觀的小愛,則涼涼地看了夜久清子一眼,留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哼著小曲,跟著小唯一起出了門——當然,她的室內拖鞋也沒有換。

  目送著兩個小女孩一前一後離開家門的背影,夜久清子有片刻的愕然,不懂她們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剛想上去把那兩個惡魔追回來,身邊的美織,怯怯地抓住她的手,委屈地喊了她一聲,「媽媽……」

  「乖,美織,不哭!沒事了,有媽媽在,媽媽絕對不會再讓她們欺負你的!乖!」愛憐地將女兒摟進懷裡,夜久清子對著女兒的頭頂說話,是保證,也是承諾。

  目光不經意間,夜久清子的目光,注意到不遠處那扇半開的門扉。

  她的兒子,就站在門後,透過一條縫隙,冷冷地看著她們這邊。

  然而,當他注意到夜久清子的視線,原本半開的門板,立刻便讓門後的人,重重地合上。

  見狀,夜久清子的眼睛,不由得一暗。

  至於她懷裡的美織,則悶悶地把頭埋進她的懷裡,沒有說話。


Chapter 4

  「據東京都兒童諮詢中心透露,昨日下午,有兩個年僅十歲的小女孩,拖著滿身的傷,赤腳來到東京都兒童諮詢中心向工作人員求助!在記者拍攝的畫面上,我們可以看到,在這兩個小女孩的身上,有遭人毆打過的痕跡,從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口中,記者意外得知了一項驚人內幕!這兩個上門求助的小女孩,竟是夜久集團董事長,夜久正一的雙胞胎女兒,夜久唯和夜久愛!」

  畫面切換,滿臉青紫的兩個小女孩,面對著鏡頭,無措地低下頭,默默垂淚。

  在記者的循循善誘裡,兩個小女孩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螢幕裡傳出,一字一句,緩緩陳述起自己遭後母虐待的經過,聲淚俱下、淚流不止,仿佛還未從某種可怕的經歷中恢復過來般縮著身子,瑟瑟發抖。

  看著螢幕裡女孩白皙的臉上,那刺目的五指印以及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東一條西一條的血痕,電視機前的觀眾,紛紛搖頭歎息,在心憐小女孩悲慘遭遇的同時,也對那個動手施暴的後母夜久清子深表不齒!

  於是,整個東京,又引來了一波對「虐待兒童問題」的反思。

  「啪」

  關掉電視機,夜久正一將手裡的遙控器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扔,扭頭看向身側的夜久清子,不斷地吸氣、吐氣,穩住自己的情緒。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正一,你相信我!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夜久清子早已六神無主。她記得她明明只甩了夜久唯一個耳光罷了!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電視上播報的那樣子?

  「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谷原管家他們都已經告訴我了!小唯不過是剪壞了美織的一個洋娃娃罷了!你怎麼能對她下這麼重的手?!」夜久正一不耐地揮開夜久清子想要來拉他的手,略顯煩躁地爬了爬頭髮。

  他剛進門的妻子,虐待他前妻的孩子,甚至,還鬧上了電視,弄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要是他不想一個辦法好好處理,他苦心經營的公司形象,很有可能會就此毀於一旦!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之前和夜久清子、夜久惠琴三人間的八卦緋聞還未退熱,現在居然又沾上虐待兒童的社會問題!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真後悔把夜久清子這個女人娶進門!

  「你聽我說正一,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的!那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根本就是惡魔!一切都是她們的圈套!她們是想把我趕出這個家,才會在電視上故意那麼說的!她們的傷不是我弄的,真的不是我!」夜久清子哭得滿臉淚水。從來,都只有她算計別人的份!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會反過來,被兩個才十歲大的小女孩反噬!

  「不是你弄的?那小唯臉上的五指印是怎麼一回事?那個只有你一個人的指紋和沾著小唯、小愛血跡的雞毛撣子又是怎麼一回事?還有谷原管家他們的證詞?合島清子!人證物證俱全,你居然還有臉和我說,小唯她們的傷,不是你弄的?」十歲的女兒,在夜久正一面前,一直都是乖巧聽話的,就連知道她們的母親是因他而自殺後,那兩個孩子,也沒有責怪他這個爸爸一句。她們尊敬他、信任他,從她們母親死後,她們比以前更加依賴他!每天他回到家裡,不管多晚,她們都會迎上來,甜甜地叫他爸爸——小唯會幫他捶背,小愛會接過他手裡的拎包……這樣貼心的女兒,夜久正一又怎麼可能因為夜久清子的片面之詞而將她們聯想成「惡魔」?在夜久正一心裡,夜久清子的話,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行徑開脫而已!

  他一個字都不會信!

  「正一……」夜久清子楚楚可憐地喚他。

  可惜,她這一招,在男人面前,已經失去了效力。

  「讓你成為我的妻子……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錯的一件事!」

  冷冷地留下這一句話,夜久正一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他要趕去兒童諮詢中心,他要去接回他的女兒!

  目送著男人決絕遠去的背影,夜久清子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捏成拳。

  夜久唯和夜久愛……

  我真是太低估你們了!不過,你們不要得意!今天的這筆賬,我是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

  「精市哥哥,你說,為什麼那麼多人,都相信她們說的話呢?」心疼地撫摸著懷裡殘破不堪的布娃娃,美織抬起霧濛濛的淚眼,看向坐在書桌前正在寫作業的少年,很委屈的樣子。

  聞言,男孩手中的動作一頓,緩緩轉過了頭。

  鑽藍色的短髮,白皙的皮膚,細緻的五官,也許此刻,他的輪廓還稍顯稚嫩,但這並不影響,那個男孩長相俊美的事實。

  「她們撒了什麼謊?」嘴角微勾,似是被美織的話挑起了興趣,幸村挑挑眉毛,略帶好奇的口吻。

  幸村精市比夜久美織大一歲,在夜久清子還是合島清子的時候,合島清子曾以幸村妹妹,幸村靈美的鋼琴教師身份,帶著女兒美織和兒子志雄在幸村家借住過挺長的一段時間。

  夜久清子在讀大學的時候,主修的是醫科,後來要不是為了夜久正一而轉行去學了金融,現在的她早就是神奈川縣內數一數二的內科醫生了!

  夜久清子和幸村精市的父母,是高中至大學期間,關係不錯的好朋友,在她還是夜久正一地下情人的那段時間,都是幸村夫婦在旁幫助她、接濟她——雖然,她從未告訴過幸村夫婦她和夜久正一之間種種見不得光的關係,但是,一旦她碰上什麼困難,幸村家絕對會是唯一值得她全心信賴的避風港。

  所以,這次夜久清子在東京出了事,被丈夫灰溜溜地趕出家門、要她暫避風頭的時候,夜久清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來神奈川,找好友幫忙。

  本來,她並沒有打算帶美織一起過來,但,進門第一天就見識到夜久家兩姐妹惡魔本質的美織,著實被嚇怕了!以至於,聽到母親要走,便哭鬧著,說什麼也要夜久清子帶上她一起,於是,拗不過女兒的苦苦哀求,夜久清子只好帶著美織一起回神奈川,再次厚顏上門,麻煩好友收留她們母女幾天。

  幸村精市是個溫和有禮的男生,因為父母的叮囑,所以他對膽小怕生的美織,多了一層特殊的關注,而許是幸村的笑容,每每給人的感覺,溫暖無害,從之前入住幸村家第一天開始,小小的美織,便對幸村產生了依賴,不知不覺裡,便想要告訴他、她所有的事。

  「明明是那個女生先弄壞了我的布娃娃,媽媽才會幫我罵她……我看的很清楚,媽媽就動手打了她一下而已,真的只有一下!可是,她卻出現在電視裡,裝成那種被人打得很慘的樣子,誣陷媽媽!她說我媽媽虐待她,還說媽媽欺負她和她妹妹,害的媽媽被大家誤會,躲在廁所裡偷偷掉眼淚!」九歲的美織脆生生地說,說著說著,似是為母親感到難過一般,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媽媽她真的好可憐!那一對姐妹真的是很惡劣!可是為什麼大家都不相信媽媽?為什麼大家都要罵媽媽是壞人?明明她們才是壞人!為什麼大家都不罵她們?我討厭那兩個女生!真的很討厭很討厭她們!」美織的情緒有些激動,小小的拳頭,不停敲打著床面。

  看著她的模樣,幸村莞爾,起身,他來到美織的身邊,在她身側坐下,似要轉移美織的注意力,幸村開玩笑地和美織說,「這個床是我媽媽不久前才幫我換上的,要是被你敲壞了,晚上我就只好打地鋪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聞言,美織連忙收起自己的拳頭,可憐兮兮地瞅著幸村,有點惴惴不安的樣子。


Chapter 5

  「可是,我真的很氣啊!」過了一會兒,美織垂下頭,熱熱的眼淚,一顆一顆,砸在擱在她腿上的那只殘破的布偶娃娃上,染出一圈淡淡的水漬,「她們不但欺負媽媽,還把精市哥哥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給剪壞了……她們……她們真的好過分……」說著,美織難過地哭了起來,嗚嗚咽咽,抽噎不止。

  見狀,幸村無奈,猶豫了一會兒,他伸出手,遲疑著,將美織拉進他的懷裡。

  靠在幸村的身上,聞著從男孩衣服上傳來的肥皂香味,美織有片刻的愣忡,傻傻地,忘記了哭泣。

  「娃娃壞了,我可以再做一個送給你;媽媽被誤會了,你可以想辦法,找出真相,幫她澄清事實;很多時候,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發洩情緒可以,但是,哭過以後,把眼淚擦乾,要知道,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

  「很多事?是什麼事?」怦怦!怦怦!聽著男孩平穩的心跳,美織從他的懷裡抬起頭,望著他好看的下巴,恍惚地問。

  精市哥哥他……真的是個很好看的男孩子!他的懷抱好溫暖,和她媽媽的懷抱一樣,只是,當他大大的手掌,圈住她小小的身體,從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卻又比她媽媽多了一種蘇蘇麻麻的電流,有點……奇怪呐!

  雖然有點陌生,可是,並不讓她覺得討厭!

  她想,她喜歡精市哥哥,比喜歡她媽媽,只少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

  「就是……看我和真田打網球啊!後天,全國小學生網球大賽就要開始了!我和真田都有報名參加,你要不要來加油?」真田和幸村從幼稚園的時候開始就是同班同學,加上兩個人的家離得並不遠,所以,在幸村家住過一段時間的美織對真田並不陌生。

  只是,記憶裡那個皮膚有些黝黑的小男孩,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美織一直沒有勇氣去和他親近就是了。

  「網球大賽?好啊好啊!我要去我要去!」美織破涕為笑,之前因為夜久姐妹而起的陰霾,被幸村的幾句話,轉移得不見蹤影。網球大賽……她已經有很長的時間都沒有看過精市哥哥打網球了呢!

  幸村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美織滿含期待的眼睛,暖暖微笑。

  雖然幸村的妹妹靈美和美織的年紀差不多大,可是,她們兩人的性格,卻是南轅北轍。靈美性格外向,爭強好勝,總喜歡和男孩子湊在一起玩遊戲,對他這個哥哥親近卻不依賴,就算被人欺負了,她也不會想到找她哥哥幫她出頭——不要精市幫她,只因,靈美習慣用拳頭自己為自己報仇,獨立堅強得可以!而美織,美織雖不是幸村精市的親妹妹,可是,第一次見面,當幸村伸出手,把不慎摔倒在地的美織輕輕拉起來後,美織就開始像條小尾巴似地粘在幸村的身後。

  幸村精市本就是個性情溫和的小男生,聽著美織用軟軟的娃娃音左一句精市哥哥,右一句精市哥哥地叫他,才十歲的他,很難拒絕她善意的靠近。於是,日積月累,久而久之,他習慣了美織的依賴,習慣了照顧她、關心她的一切。

  他想,有一個單純的妹妹全心信任著他,這樣的感覺,還不錯。

  ————————————————————————————————

  幸村精市第一次見到夜久家那對姐妹的時候,是他牽著美織的手,抱回全國小學生網球大賽冠軍獎盃的那一天。

  那一天,夕陽西下,漫天的金紅鋪滿天際,道路兩旁的櫻花,美得不太真實。

  和真田在一個路口告了別,幸村抱著獎盃,和美織並肩往家的方向走。

  沒有了面無表情的真田在旁邊釋放壓力,美織恢復了她的本性,嘰嘰喳喳地打開了話匣子。

  她說,精市哥哥,今天的比賽很精彩啊!

  她還說,那個贏了真田君的手塚國光,也很厲害呐!

  「當然,手塚再厲害也比不過精市哥哥!精市哥哥是冠軍!全國冠軍!好棒!真的好棒喔!」美織顯得很激動,手舞足蹈地,絲毫沒有掩飾她的快樂。

  幸村沒有說話,他嘴角邊的笑意,低調而矜持,仿佛手裡的獎盃之於他,只是理所當然的存在。

  美織不知道他的心情,她只知道,她現在非常興奮。

  因為興奮,所以美織開始唱歌。

  她的聲音很好聽,帶著甜甜的娃娃音,但是,她的平衡感沒有她的聲音好,蹦蹦跳跳地走了幾步,左腳踩到右腳,她尖叫一聲,險些摔倒在地。

  好在,千鈞一髮,幸村伸手拉了她一把。

  他說,「如果要練體操,這裡,並不是最佳場所。」

  薄如花瓣的嘴唇,彎出溫和如水的微笑,可是,從他唇間吐出的話語,卻讓美織羞得好想鑽地洞。

  「你好惡劣!」她鼓起包子臉,很控訴的樣子。

  「呵呵!」他低低地笑,那樣的笑聲和他那時的年齡搭配默契——一個十歲的小男生而已。

  玩笑過後,他很自然地向她伸出了手。

  看著他攤開在她眼前的手——修長的五指,乾淨的紋路,好像只要把手交給他,她就不會再摔倒。

  於是,沒有任何的猶豫,美織放心地把自己的手交給他,任由他牽著她,帶她慢慢地走。

  他的手掌很大,包著她小小的手,有種安撫人心的溫度。

  偷偷看一眼他細緻的側面,美織紅了紅臉,羞澀地笑。

  只是,那樣輕鬆的笑容,卻在臨近幸村家門口的時候,凍結在了美織的唇邊,褪色成僵硬。

  聽過逢魔時刻的傳說嗎?

  傳說,在白晝與黑夜交替的那一刻,是一段被詛咒過的時間。

  在那一段時間裡,所有的邪魅和幽魂會在天空聚集,將夕陽最後的絢爛染上妖嬈的紫紅色,誘惑世人、噬其心魂。

  而那兩個女生,就安靜地站在那團紫紅色裡,好似黑夜裡悄然綻放的曼陀羅,危險而蠱惑。

  不得不說,那真的是兩個長得相當漂亮的女孩子。

  夕陽下,那兩個女生有著一模一樣的臉蛋、一模一樣的髮型,並肩站在一起,乍一看去,會讓人忍不住懷疑,在她們中間,是否存在一面無形的鏡子?

  一白一黑,唯一的不同,卻是最強烈的對比——那是她們裙子的顏色。

  天使與惡魔,白天鵝和黑天鵝。

  很像童話故事中的人物,可惜,現實和想像的距離,連光年這個單位,都無法精確計算。

  感受到美織的手在他的掌心裡顫抖,幸村下意識地握緊她的手,偏頭,他安撫性地對美織一笑,暗示她,他就在她的身邊。

  美織沒有說話,只是訥訥地抬頭看他。

  他的笑容很溫暖,他的眼神很幽邃,他握著她的手,堅定而有力。

  漸漸地,不安的感覺褪色,美織的唇邊,揚起一抹甜甜的笑靨。

  呐!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因為……她知道他會保護她,就夠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0:57

Chapter 6

  書上說,女人生來就會演戲,幸村想,夜久唯絕對是個中翹楚!

  「清子阿姨,對不起,我不該因為一時嫉妒,就動手剪壞美織妹妹的布娃娃。更不該因為害怕,而拉著妹妹跑到兒童諮詢中心找那些叔叔阿姨幫忙!如果我知道那個叔叔肩上扛著的東西就是會把我和妹妹送到電視裡的攝像機,那時候,我是絕對不會回答他任何問題的!」梳著公主頭,穿著白色連衣裙,那個名叫夜久唯的女孩,垂著頭,站在夜久清子面前,語帶愧疚地歉然道。

  她的這番話,說得還真是巧妙。簡簡單單,就四兩撥千斤地把她設圈套的痕跡,掩飾得毫無破綻!甚至,她說話的語氣、她話裡的內容,要讓那些只看電視、不明真相的人見了,絕對會心疼她的「善解人意」,甚至,還會有人站出來為她不平、告訴她,真正該道歉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不過,夜久清子也不是省油的燈。

  幾滴感動的眼淚,幾句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話語,她和夜久唯之間的「冰釋前嫌」當真是演得精彩絕倫,比某些家庭倫理劇都要感人肺腑!

  於是,毫無意外,夜久清子便決定要帶女兒美織,隨夜久正一他們一起回東京。

  然而,因為要打包整理的東西太多,所以,夜久清子在和夜久正一商量過後,兩人決定在幸村家留宿一晚,明早再走。

  好在,幸村家的房子夠大,平時無人用的客房也有鐘點工定期清掃,床單、被褥、枕套,也是一應俱全——要留夜久正一他們父女三人住一晚,並不是什麼難事。

  ————————————————————————————————

  夜涼如水,淡淡的月色裡,偶爾有清水流過幽竹後,拍擊上石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時不時地交替回蕩。

  美織抱著破碎的布娃娃,一個人坐在臺階上,想著自己的心事。

  春寒料峭,初春的夜晚,還殘留著噬人的寒意,久久不散。

  美織下意識地用手搓了搓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在臺階上坐的時間長了,她已經感到有點冷了,可是……她卻不想回到屋子裡。

  美織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那兩個女生會找到這裡來?她也非常想不通,那兩個壞女生為什麼會突然良心發現,跑到這裡來和她、還有她媽媽道歉?

  「美織,對不起!剪壞你的布娃娃,是我不好!呐!這個娃娃是我最喜歡的,我把它送給你,當做補償,好不好?」猶記得不久前,那個穿著一身白裙的女孩,捧著一隻泰迪熊,走到她身邊,對著她甜甜地微笑。

  看著她的笑,美織忽然有點慌,因為她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眼前這個女生也是用這樣的笑容,很友好地對她說:「你叫美織是嗎?你手裡的布娃娃好可愛,借我看看可不可以?」

  那個女孩用她的笑容,騙走了美織的布娃娃;然後,女孩又用同樣的笑容,把殘破不堪的布娃娃,扔到了美織面前,笑得越發陽光地告訴她:「這個布娃娃還真是脆弱!沒剪幾下,就碎了!你……可不要和它一樣喔?」

  非常惡意的話語,可是,那個女生卻能用那麼像天使的笑容,輕輕對她說。

  不寒而慄。

  美織對她的恐懼,自那一刻起,紮根發芽。

  所以,當夜久唯抱著那只泰迪熊走到美織面前時,膽小的美織,很不爭氣地躲到了幸村精市的身後,不敢和夜久唯面面相對。

  看著縮在他背後,身子微微顫抖的美織,幸村無奈地笑,頓了頓,他移眸迎向站在他面前、因美織的舉動而顯得有些尷尬的夜久唯,替美織解釋道,「抱歉,美織的膽子比較小,希望你不要介意。」

  「呵呵,怎麼會呢?畢竟,是我有錯在先啊!」聞言,夜久唯一臉訕訕,沉默了幾秒,女孩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轉,下一秒,她手裡的泰迪熊就冷不防地掉進了幸村的懷裡……

  「一個人坐在這裡,不冷嗎?」思緒飄忽中,美織的耳畔,劃過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那聲音響起的同時,美織的身上,還多了一件乾淨的白襯衫。

  那是幸村的襯衫,隱隱約約,散發著好聞的肥皂香——那是可以讓美織心安的味道。

  「精市哥哥……」美織訥訥地喚他,似有些許的意外。

  「呵呵,在想什麼?這麼入神?」他在她的身側坐下,扭頭看她的眼睛,在月色下,有一種剔透如琉璃的光芒,狀似清澈、實則幽邃,諱莫如深。

  美織有片刻的失神。

  「明天……我就要回東京了……」失神過後,美織移開了眼,垂下頭,她的聲音悶悶的,有很多很多說不清的複雜。

  「你不想回去?」

  「嗯!」

  幸村沒有再問下去,美織對那對雙胞胎姐妹的恐懼,早就明明白白地寫在了她的臉上,再問,不過是明知故問——他還沒有那麼無聊。

  「既然她膽子比較小,那麼,你的膽子應該很大吧?」她笑眯眯地看著他,天真、無辜的模樣。

  幸村稍稍愣了愣,愣過之後,他低眸看向那只出現在他手裡的泰迪熊,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呵,或許吧!」

  「或許?為什麼是或許?」夜久唯不解地眨眨眼,俏皮中帶著天真。

  幸村沒有回答她的話——因為美織抓著他胳膊的手。

  「怎麼了?」手臂上的肌肉傳來一波痛覺,迫使幸村不得不將目光放到身後的美織身上。

  美織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抓著幸村的胳膊,緊緊地,即便皺了他襯衫的布料,也不鬆手。

  「我不喜歡她們……真的真的不喜歡……」回憶起不久前發生的那一幕,美織抱緊懷裡被針線縫得亂七八糟、早已不見本來面目的布娃娃,低低地說。

  她不喜歡那兩個壞女生,更不喜歡她們找她的精市哥哥說話。

  精市哥哥是她的,美織不願意和別人分享,就連靈美也不行!

  「精市哥哥,你也不要喜歡她們好不好?」她突發奇想,楚楚可憐地偏眸看著幸村,怯怯地請求。

  「你從哪裡看出來,我會喜歡她們?」美織的要求讓幸村啞然失笑。夜久唯夜久愛對他來說,只是再陌生不過的陌生人,他並不認為,這次夜久清子帶著美織回東京後,他還有和夜久唯她們見面的可能。

  「你和那個女孩說話……」而且,他們好像還聊得很開心……如果不是她抓痛了精市哥哥,精市哥哥和那個壞女生一定還會繼續聊下去……

  「那只是一般的說話而已!」幸村莞爾,解釋得很無力。

  「可是……」她不喜歡……

  後面,他們說了什麼,美織有點記不清了,但是,美織記得,最後她困了的時候,她有抱著布娃娃,靠在她精市哥哥的身上,沉沉地睡去。

  精市哥哥,會不會喜歡那兩個壞女生,美織沒有要到答案,然而,有沒有那個答案,對十年後的美織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冬去春來,滄海桑田。

  一眨眼,十年的時間,彈指一瞬。

  十年後的美織,成了她精市哥哥的學妹,如願以償地和他同處一個屋簷下。

  至於十年後的夜久唯和夜久愛,似乎並沒有美織那般平靜順遂……

  因為——

  惡魔選擇生存的地方,又怎麼看得到天堂?


Chapter 7

  她一直在那個夢裡。

  夢裡,有一個少年的背影,在那棵粉色的櫻花樹下,安靜而閒適。

  她想走過去,走到他的身邊,只是,漫天的花雨,隔開了他們的距離。

  片片的粉,似一層薄薄的輕紗,將那抹頎長的影子,籠罩進一片朦朦朧朧下,虛虛實實,飄飄渺渺,看不真切。

  紛紛揚揚,是櫻花的花瓣;點點滴滴,是雨珠的冰涼。

  是花還是雨?

  她無意識地伸出手,一片濕漉漉的淡粉,墜落掌心。

  呵,既是花,也有雨。

  忘了,她是何時走向了他,當她反應過來時,他的背影,近在咫尺。

  然後,他轉過身,她下意識地抬起臉。

  她的目光,從他尖尖的下巴,一直到他深邃的眼睛,明明應該會將他的五官看得很清楚,可是,卻在真的開始記憶時,又莫名地讓層層的白霧所阻撓,以至於,夢醒過後,在現實中清醒,每每試著回憶夢裡的這一幕,她的大腦就好像斷層一般,無論怎麼拼湊,都拼不全本該屬於他的輪廓。

  近在咫尺,咫尺天涯。

  她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清他的樣子,可是,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直覺告訴她:當那個少年笑起來時,會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像月牙。

  只是那樣彎彎的眼睛,暖暖的笑容,好像……並不屬於她。

  ————————————————————————————————

  「聽過荊棘鳥的故事麼?」

  「荊棘鳥?」

  「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

  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

  心底默念著不知是誰念出的這句話,病床上,在黑夜裡浮浮沉沉了許久的少女,意識總算逐漸開始清醒。

  她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然而,在半夢半醒間,夢裡曾經經歷過的那些片段,轉瞬間就忽然成了四散而去的羽毛,一片片在眼前走馬燈似地匆忙而過,飛向黑暗的最深處,幻化成片,星星點點,破碎得再也尋不到它最初的輪廓——以至於,當她真正清醒,張開雙眼的那一刻,望著頭頂上空那白得一塵不染的天花板,潛意識裡,她忽然有一種再世為人的詭異錯覺,化不開、褪不去——徒留滿腦的空白、滿心的茫然,悵然若失、無所適從。

  她……是誰?

  ————————————————————————————————

  他們說,她的名字,叫做夜久唯;

  他們說,她有一個挺有錢的爸爸,是某某集團的董事長;

  只是,有點奇怪,自她從昏迷中清醒,直到現在即將出院的前夕,她都沒有見過她父親一次。

  他們說,她的父親很忙……很忙,是有多忙?

  夜久唯沒有任何的概念——就像她到現在,都還不確定,自己以前是個怎樣的人。

  她是誰?其實,她只是一個丟了過去的人。

  而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可以被「聽說」,塑造成任何人。

  聽說,她有很多很多的聽說。

  例如,她聽谷原管家說,小唯小姐是一個體貼、懂事、讓人心疼的好孩子;

  例如,她聽躲在廁所裡的護士在議論,「想不到,那個夜久唯也有今天啊!」

  夜久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生?除了谷原管家外,她再沒有從第二個人的嘴裡,聽到對夜久唯有利的正面評價。

  不過,值得慶倖的是,雖然除了谷原管家外,她再沒有從第二個人的嘴裡,聽到對夜久唯有利的正面評價,但是,剔除那「第二個人」,她也沒從第三個人嘴裡,再聽到任何關於「夜久唯」的半點不是。

  自她從夢中清醒,她見到的人,只有谷原管家和一個沉著臉,自稱是她「外婆」的老婦人。

  老婦人告訴她,「要不是看在清子的面子上,我才不想來照顧你這個喪心病狂的野丫頭!」

  老婦人不喜歡她,或者,是極度厭惡她。

  她不明白為什麼,所以,只能睜著一雙霧濛濛的眼睛,無辜又茫然。

  看著她的樣子,老婦人憤憤不平,指著她的鼻子,開始細數她的不是。

  捶胸頓足,痛心疾首,好像她過去的種種惡劣行徑,早已罄竹難書一般。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又得到了好多的「聽說」。

  聽說,夜久唯的個性非常惡劣,在東京某所私立學校裡,飛揚跋扈、囂張任性;

  聽說,夜久唯是個花心的女生,喜歡和不同的男生三天兩頭玩曖昧、鬧緋聞;

  聽說,夜久唯有個前男友姓宍戶;有一個劈腿物件叫忍足,還有個勾引物件在青學;

  聽說……她聽到的傳說,不勝枚舉,但再多的聽說,對現在的她而言,最多也不過是道聼塗説罷了!

  她不在意有關她在學校裡的聽說;她有點介意,她在她家裡發生過的聽說。

  聽說,她的親生母親因病逝世;聽說,她有一個對她忍讓有加的好繼母。

  只是,失憶前的她,對她的繼母相當惡劣;

  聽說,她十歲的時候,就開始唆使她的同胞妹妹、聯合家裡的一干傭人,一起誣陷她的繼母、反對她的繼母在夜久家做出的任何決定;

  聽說,她十四歲的時候,她在她繼母的水杯裡放安眠藥,害得她繼母差點長眠不醒;甚至,還為了追求一個男生不顧矜持地帶著同胞妹妹離家出走,千里迢迢跑到神奈川,賴在那個男生家裡,打死也不走;聽說,她在十八歲的時候,不知為何,放棄了那個男生,回到東京,轉學冰帝,只是安分沒有到一年,她又把她的繼母害到流產、險些喪命,而她自己,則因為失戀,載著她的雙胞胎妹妹陪她去群馬縣飆車,結果,發生了一起很嚴重的車禍……

  聽說,就是因為那次車禍,她的雙胞胎妹妹,掉進海裡,至今生死未蔔;聽說,也正是因為那次車禍,她在病床上躺了將近一年!

  而一年後,終於恢復意識的她,卻變成了現在這個丟了過去的她。

  好像很荒誕的一個故事,聽起來很瘋狂的一段過去,但,那卻是她耐著性子,勉勉強強從她「外婆」的一堆廢話裡拼湊完全的重點——似乎是有關「夜久唯」的過去……那段被她遺失了的那段過去。

  可惜,比較遺憾的是,她對這個過去,缺少任何的觸動,連一絲一毫的似曾相識……都沒有。

  何況,那個「外婆」討厭她,她又該怎樣去相信,在那些聽說裡沒有老人家「添油加醋」的主觀論斷在裡面?

  那些聽說,僅僅只是聽說。

  空白的腦海,依舊是空蕩蕩的白;努力地思索,她最後能思索到的,只有一陣尖銳的痛。

  如針紮般的劇痛,足以啃噬她所有的知覺——她不是自虐狂,那樣痛苦的經歷,她試過兩次後,再也沒有勇氣嘗試第三次!

  她是誰?她想,她只要知道她有個名字,叫夜久唯就好!

  至於沒有過去的未來會變得怎麼樣?

  不過另一段開始而已,她可以慢慢適應。

  所以,沒有什麼好怕的!


Chapter 8

  悅耳的風鈴聲,叮咚作響,提醒留守花店的靈美,有客上門。

  快速地立正、站好,揚唇、微笑後,彎腰、鞠躬,「歡迎光臨!」

  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不過,當靈美直起身體、抬眼迎向來人時,原本掛在她嘴邊的甜甜弧度,轉瞬間凝結成僵硬……

  怎麼又是他?!

  推門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頎長的男生。男生有著健康的古銅色皮膚和一頭長及肩膀的深藍色髮絲。容貌英俊,氣質沉穩。

  他的鼻樑上架著橢圓形的眼鏡,不過,細心觀察,會發現,那副眼鏡其實沒有任何的度數。

  「真巧,又是你當班?」單手拎包隨性地將其甩在肩後,忍足侑士懶懶地彎唇笑了笑,信步往靈美的方向走近。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

  靈美沒好氣地在心底嘀咕。想想,還真是孽緣!這一年來,每次輪到她當班、獨自一人留守花店的時候,她都能碰上這個男生!

  有時是這個男生一個人,有時,是他帶著他女朋友一起過來!不過,那卻不是靈美對他印象深刻的直接原因!靈美會記得他,純粹是因為,這個男生每次來,每次都會買、也只會買一束櫻花草——櫻花草的花語是什麼?除你之外別無他愛!

  可惜,這個男生要送花的那個「你」,居然每次都不同!甚至,偶爾會陪著他一起進花店的女生,次次都不是同一個人!靈美每隔兩周會單獨留守花店一次,而每次輪到她當班,她都能看到這個男生買櫻花草送給一個又一個完全不同的女孩(這還不包括靈美不當班的時候!)——可想而知,這個傢伙換女朋友的速度,到底有多麼令人咂舌了!

  靈美不喜歡花心大蘿蔔,或者,可以說極度反感!偏偏,顧客是上帝,她沒有辦法按照自己的喜好,把上帝拒之門外!

  現實……這就是現實!靈美在心底憤憤不平地捶胸頓足。

  「今天還是和上次一樣,包一束櫻花草嗎?」內心雖然對這個「花心上帝」沒什麼好感,但是最基本的職業素養靈美還是有的。所以,垂眸用了三秒鐘的時間調適完心情,再抬眼時,甜甜的笑容,又在靈美的臉上重新綻放。

  「呵,你好像很瞭解我?」習慣性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忍足看向靈美的目光,透著一絲玩味。他並不遲鈍,這個女孩討厭他,他知道。只是……明明討厭,卻還要裝成一副很歡迎他的樣子,對他燦爛微笑……呵,真是難為她了!

  「不是瞭解,不過是一回生二回熟罷了。」靈美笑得越發燦爛——和夜久家那兩個姐妹「同居」了四年,她從她們身上學的最多的,大概就是表裡不一了吧?

  「一回生二回熟?」忍足似笑非笑,但還是很配合地點點頭,表示瞭解,停頓了幾秒,他像想起了什麼,話鋒一轉,對靈美說:「雖然『熟能生巧』,可是,一直包裝同樣的花,次數多了,那應該也會讓你覺得索然無味吧?」

  「那是我的工作。」靈美的笑意不減,不過,語氣卻生硬了許多。

  呵!還是太嫩了啊!忍足惋惜地搖了搖頭。

  「今天,我不打算買櫻花草。」言歸正傳,他攤牌自己的來意,狀似隨性地伸手往某處一指,淡淡地道:「所以,今天就換它好了。」

  它?

  靈美順著忍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入眼的,是一大片妖豔的薔薇色……

  那是——

  紅山櫻?

  ————————————————————————————————

  「聽過一個傳說嗎?傳說以前有個叫彈誓上人的雲遊僧砍下了一棵櫻花樹,想在那棵樹上,刻上自己的模樣,而就在他動手開始雕刻,剛剛在樹身上劃下一刀的時候,那棵櫻花樹突然就湧出了鮮血,染紅了樹上櫻花原本的淡色……」

  「其實,我一直很想親眼見見深紅的紅山櫻,想看看那樣的顏色,是不是真的像那些筆者形容得那樣,可以讓人身臨其境地感受到從櫻花樹中流出鮮血的傳說?」

  女孩散開過肩的長髮,雙手交握放在身後,安靜地站在那片的櫻花樹下,回過眸,對他淺淺微笑。

  她是一個很美的女生,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忍足就知道。只是,那時候,她的美,純白的像雪,著一身芭蕾舞裙,在舞臺上足尖輕點……

  遙不可及。

  「嘟嘟——」

  紅燈跳轉成綠燈,還把車停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他,被跟在他車後的車主不耐地按鈴連連催促。

  思緒驚回,忍足下意識地將懷裡的那束不會凋謝的「紅山櫻」小心地擱到一邊,才順勢重新發動了引擎,望著前方依稀可見的白色建築,他不自覺地微笑,心情還算愉悅。

  不過,相對於此刻他的心滿意足,在花店內,瞪著面前雖然從整體看還看不出什麼大問題、實際上卻已被人剪掉好幾枝的模擬櫻花樹的靈美,簡直就是無語問蒼天,惱火到快要抓狂!

  她真是……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可理喻、又自作主張的男生!

  「呵呵,先生,你是開玩笑的吧?那棵紅山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只是普通用來裝飾的模擬樹!因為我們店長喜歡紅山櫻,才會千方百計地拜託朋友弄來這一棵模擬樹來裝飾店面!那不是真的花,更不是商品,那是非賣品!」靈美皮笑肉不笑,耐著性子,向忍足解釋,甚至還在心底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在耍她?

  「無妨,我只要幾枝,能勉強包成一束就好。」對於靈美的回絕,忍足似乎有聽沒有懂。

  靈美正想發作,這時候,貼身放的手機傳來震動。

  想到許是自家哥哥發來的回復,靈美也顧不得現在是上班時間,馬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查看短信,懶得再理會忍足一眼。

  不過,當靈美回完短信,將手機收起後,一抬眼,她竟看到她的櫃檯上多了好幾枝粉色的模擬櫻花?!

  而始作俑者,正慢條斯理地擱下她放在櫃檯上的剪刀,一臉從容自若地看著她,慢吞吞地對她說:「麻煩你替我把花包起來,謝謝。」

  「你……」靈美驚得張口結舌。

  這傢伙……這傢伙居然趁她不注意……他……

  「因為我喜歡的那個女孩最愛紅山櫻……」男人的聲音,低沉蠱惑,也許此刻他的臉上還掛著适才的笑容,但是,不知為何,靈美卻能感覺到,那笑容背後藏著的那絲苦澀,「她剛從昏迷中清醒,很多事,也已經記不太清楚,未來對她來說,是一片茫然,所以,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有一束她曾經喜歡過的花,帶給她擁抱明天的勇氣,可是如今這個季節,並不是櫻花盛開的季節,之前我也曾去過很多模擬市場,但都沒有找到和你們花店裡的紅山櫻紅得一模一樣的花……無計可施下,我才會出此下策,如果有什麼失禮的地方,我願意道歉,那棵櫻花樹我也可以按原價賠償,不過,今天還是請你務必把這些紅山櫻包成一束給我,畢竟,今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我不想錯過。」

  他的語氣,誠懇真摯,藏在鏡片後的雙眼,認真而深邃。

  不得不說,此刻褪去漫不經心的他,一點也不像靈美記憶裡那個總是掛著雅痞笑容,常常來花店買花時和不同女生調笑的「花心上帝」!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0:59

Chapter 9

  望著他鏡片後因認真而顯得格外迷人的眼眸,鬼使神差地,嘴硬心軟的靈美,竟忘記了生氣發飆,甚至,她還沉默地低下頭,聽話地開始幫他把那些剪得還算整齊的模擬櫻花枝細心地包裝起來。

  只是,當「花心上帝」向她道完謝,付了足以買下另一棵模擬櫻花樹的錢時,他有開口向她承諾,他明天還會再來花店,親自向她們店長解釋那棵櫻花樹的事情。

  他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他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會連累任何人——從他的舉手投足間,靈美讀出這個資訊。

  愣愣地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靈美髮了一會兒呆後,總算回過了神。

  花癡!幸村靈美!你真是個花癡!人家說什麼你都信啊?還看著人家的背影發呆!你到底懂不懂矜持兩個字怎麼寫啊?!花癡!大花癡!

  靈美在心底狠狠地唾棄了自己一把!唾棄過後,心情稍稍得到平復,只是,不經意的目光落到眼前的櫻花樹上,脾氣本就不怎麼好的女孩,又不由得開始抓頭髮,鬱悶、煩躁,糾結不已!

  雖然、雖然那個男生說他明天還會來,可是……那也是明天的事啊!

  今天!今天怎麼辦?待會兒,她該怎麼像店長解釋櫻花樹「瘦」了兩圈的事實?

  她,欲哭無淚!

  ————————————————————————————————

  相較於靈美的糾結,另一邊剛踏進醫院的忍足,則絕對是神清氣爽的存在。

  「請問,夜久唯,夜久小姐的病房是哪一間?」一手捧花,一手提著剛出爐的蛋糕,忍足噙著誘惑人心的笑,直接走向服務台。

  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關西口音,在時間的沉澱裡,愈發魅惑,極具磁性。

  聞言,年輕的護士小姐不由得紅了紅臉,含羞帶怯地匆匆看他一眼後,忙停下手邊正在做的工作,迅速用電腦幫他查詢到了他所詢問的病房。

  「謝謝。」嘴角的笑意加深,得到答案的他,並沒有急著馬上走,而是對那個幫了他的護士爾雅一笑,說:「你笑起來的時候,兩邊的酒窩很可愛,純潔的白色和你真的很相配。」從國中時期開始就在女生堆裡無往不勝的他,很清楚什麼時候、說什麼樣的話,可以讓對方心花怒放。

  果然,涉世未深的小護士在聽了他的話後,臉上的笑容更甜,頰邊的小酒窩,深刻了許多——很顯然,他的讚美,小護士相當受用。

  於是,趁熱打鐵地,他借此又和年輕的護士閒聊了幾句。

  因為矜持地低著頭不敢和忍足四目相對的關係,所以,生性羞怯的小護士並沒有捕捉到,男人鏡片後的雙眼,轉瞬即逝的那一抹如狼般諱莫如深的光芒……

  ————————————————————————————————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她,但是,他能對她說的卻只有……

  「呵,我是忍足侑士,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那一年,他們剛上高二,她轉進冰帝,成了他的鄰桌。

  「請多指教。」她回以他微笑,禮貌、疏離,只是純粹送給陌生人的客套。

  他摸摸鼻子,不以為意,然而,只有天知道,那時候,自己的心,有那麼一瞬間,跳得很快。

  明明,應該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可惜,一連串的陰錯陽差,在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前,她……變成了宍戶的女朋友。

  「夜久小姐嗎?唔……我知道她,上次歌川醫生想要試著幫助她恢復記憶、為她做催眠的時候,我就在一旁……」

  「沒有,她沒有恢復記憶,在做催眠的過程中,夜久小姐相當痛苦,整個人在座椅上不斷地抽搐,好像快要死掉一樣,好慘好慘的……」

  「看護?我也不知道她的看護是誰,我才來這裡不久,很多事都還不清楚,不過,前幾天我有看到一個老太太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她,在葡萄架那邊曬太陽……」

  「唔……今天我一直在這裡當值,除了你,再沒有人詢問過夜久小姐的病房……」

  叮——

  電梯抵達指定的樓層,迅速收起思緒的忍足,舉步跨出了電梯,只是,越來越接近那間病房,原本輕快的步伐,漸漸變得沉重,曾經有關「那個人」的記憶,如潮水般,一片一片,掠過他的腦海。

  恍惚,猶如昨日。

  ————————————————————————————————

  2002年,她轉進冰帝的那一年,櫻花盛開,站在四樓教室的窗前,遠遠地向下俯視,一大片一大片的粉色,朵朵相繼片片連,開滿了一樹又一樹,整個冰帝,仿佛都被肆意綻放的櫻花所包圍。

  想著那些櫻花,坐在座位上、正聽著他講題的她,又開始發呆。

  他就坐在她前面的位置,轉過身,和她共用著一張小小的課桌。

  她一手握著筆,一手托著腮,他們靠得很近,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她長而卷的睫毛,以及細緻得連毛細孔都看不到的白皙面孔。

  她垂著眼,目光從剛才開始就沒有隨著他指題的那只手移動過半分。

  毫無疑問,她肯定在走神。

  忍足侑士停止了說話,而不出所料,夜久唯還是維持著同一副姿勢,看著同一個點,一動不動。

  足足有五分鐘,他一直都在看著她。

  可惜,她毫無所覺。

  「咳咳!」不想再浪費時間,他下意識地清了清喉嚨,藉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總算回過了神。

  「抱歉,你說到哪裡了?」她直覺地開口道歉,是禮貌而非尷尬——她在冰帝的這段時間,他鮮少在她的臉上看到除了漠然和疏離外的其他表情。

  靈魂好像被抽離,他感覺得到,她的心,並不在這裡。

  「身體不舒服,是嗎?」他體貼地幫她找了個臺階——沒有直接貿貿然地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畢竟,現在的他們,不適合交淺言深。

  恍恍惚惚,渾渾噩噩,每次看到她,她都在發呆,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想著她自己的心事。

  這樣的她,根本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好好上課,不過,許是她之前的基礎不錯,幾次隨堂的小測驗下來,除了數學外,她其他科目的成績還不至於那麼慘不忍睹。

  忍足侑士的數學成績很好,加上和她又是鄰桌,所以,平日裡教務繁忙的數學老師曾有特意把他和夜久唯一起叫到辦公室,拜託忍足,利用空餘時間,替夜久唯補課。

  空餘時間?最近的他哪來的空餘時間?

  關東大賽在即,網球部的訓練日趨密集,早中晚都要去網球部報導、完成自己的運動量,有時候,他還要幫跡部監督嶽人他們,觀察他們的情況,從而調整出最適合他們的運動菜單——他的空餘時間,近期早就被網球填充得滿滿的,根本抽不出多少縫隙。

  可是,想起她慘不忍睹的數學成績和即將到來、可能會影響到她繼續留在這個班級的期中考試,他又無法再放任她不管,只好考慮先暫停幾次部活,留在教室裡幫她講解試卷。

  她知道他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男生,因為答應過數學老師,才不得不擠出時間替她講題。

  可惜,最近一直無法集中注意力的她,只會浪費他的時間而已。

  「嗯,我有一點頭痛。」接著他的話尾,她順水推舟地找了個藉口,結束沉悶的課後補習,「今天就先到這裡沒有關係,後面的,我會回家自己慢慢看,趁時間還不是很晚,你還是快點趕去網球部比較好!」她輕輕地對他說,話落,緩緩抬眼看他。

  那是她第一次,在那麼近的距離裡,和他面對面地四目相對。

  近在咫尺,而非遙不可及……


Chapter 10

  今天那個自稱是她「外婆」的老太太沒有來醫院。

  聽谷原管家這麼說起的時候,坐在病床上的她,有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氣。

  雖然那個老婦人,按理說,應該是她的親人,只是,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卻感覺,她們實際上是仇敵也未可知。

  因為那起車禍的關係,歌川醫生告訴她,她的腿在跳車的過程中曾受過很嚴重的創傷,雖然在病床上昏迷了一年,她的腿傷和背部、頸部的傷經過調養早已癒合,可是,由於一年來她都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雙腿沒有做過任何的複健,所以現在才剛清醒的她沒有辦法下床自由地行走——她必須再接受一段時間的治療,配合適當的複健,才有可能像正常人那樣,毫無障礙地運動她的雙腳。

  因此,這些日子以來,她要去樓下曬曬太陽,都必須由旁人推著,坐輪椅去,身不由己地……好像一個廢物!

  而她所處的病房又在十幾層,即便上上下下有便捷的電梯可以使用,但或多或少的麻煩還是會存在。

  她不喜歡那樣的麻煩,偏偏歌川醫生說,多曬太陽有助於她的康復,於是,希望她早日痊癒的谷原管家便謹遵醫囑,一看到晴天,就會請來幾個熱心的小護士一起不由分說地把她弄上輪椅,強硬地要推著她去樓下享受陽光,完全不理會她的拒絕與否。

  只是,每當看到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谷原管家推著她進進出出的時候,她的「外婆」就會譏笑地看著她,趁谷原管家暫時離開的時候,極盡所能地對她冷嘲熱諷一番,末了,還不忘幸災樂禍地補充一句:「這都是報應!」

  似乎,在「外婆」眼裡,她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死上千百次也不夠抵消她的「罪孽」一樣。

  可惜,她的心理素質還不錯,臉皮貌似也夠厚,「外婆」那些惡毒的字眼傷不了她分毫——那種感覺,不痛不癢,就好比在聽一個外人在罵另一個外人一樣,缺少任何觸動她的契機。

  「小唯小姐,小唯小姐,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恍惚間,她聽到谷原管家略顯興奮的聲音。

  好奇地偏頭張望,只見頭髮花白的谷原管家捧著一盒熱氣騰騰的飯盒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不過,似是手裡端著的飯盒實在太燙,谷原管家在咬牙堅持著把那盒飯擱上她腳後的那張可移動餐桌後,立刻跳到一邊,大口大口地對著自己泛紅的手指吹氣,吹過之後,還捏住自己的耳垂替自己的手指降溫。

  「谷原奶奶,您沒事吧?」看著老人家的樣子,夜久唯不免有些擔心。

  谷原管家是一個年近70的老婦人,也是她睜開眼後,在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個人。

  她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

  確診失憶和雙腳行動不便的那陣子,都是谷原管家陪在她的身邊,抱著她,讓她全心依靠。那位胖胖的、總是對她露出慈祥笑容的老婦人會默默地陪著無助的她一起流淚,會在她被催眠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時候,強硬地出面中斷,不許歌川醫生繼續——

  「忘記了就忘記了!不要想了!那些記憶我們不要了!失憶又怎麼樣?那些不好的記憶,忘記了就忘記了!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我會幫小唯小姐製造新的記憶!所以,歌川醫生,我們不要催眠了!不需要催眠了!只要小唯小姐好好的,沒有記憶又有什麼關係?不要了!我們不要再催眠了!」

  猶記得,在被痛苦的片段折騰到氣若遊絲的那一刻,她聽到谷原管家失控的聲音,隱隱約約,還夾雜著哭腔。

  比起那個動不動就數落她過去的「罪狀」、罵她是災星的「外婆」,谷原管家更像她的親人。

  只是,谷原管家卻不怎麼喜歡提起她的「過去」,除了剛清醒的那段茫然無助的日子,谷原管家曾告訴她:「小唯小姐是一個體貼、懂事、讓人心疼的好孩子。」外,她再沒聽到谷原管家提起她的過去。

  每次她追問,谷原管家總是支支吾吾地,似是有很多顧慮一樣。

  當然,許是因為那個老婦人真的是她「外婆」的緣故,即便對那位「外婆」的行為舉止、一言一行有諸多不滿,谷原管家還是沒有反抗過「外婆」一次,久而久之下來,縱然她心存疑惑,卻還是不得不認命地相信,那個對她沒有好感,而她也不想有所交集的人,真的是她的「親人」。

  「沒事,沒事!我怎麼會有事呢?小唯小姐不要擔心!」聽到她的關心,谷原管家忙擺擺手,示意自己很好。

  「谷原奶奶,你叫我小唯就可以了。」她不喜歡谷原管家叫她小姐,那樣,讓人感覺很有階級距離,一點都不像家人……偏偏她更正了谷原管家很多次了,健忘的老人家都沒有真的記在身上。

  從她清醒到現在,她能說得上話的,只有谷原管家一個人而已。

  她喜歡聽她叫她小唯,而不是「小唯小姐」。

  「呵呵,是是是,小唯,小唯!瞧我這記性!呵呵,人老了,這記性就是差!」似是手指降溫降得差不多了,谷原管家不再捏自己的耳垂,將移動的餐桌平移到最大的距離,接著,再替小唯把她的病床搖高,在她的身後墊上枕頭,讓她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用餐。

  一切準備就緒。

  「咦,這是什麼?」接過谷原管家遞來的調羹,夜久唯在看清桌上放著的那盒紅紅的蒸飯,不覺感到新奇。

  「這是赤豆飯,今天是小唯小……是小唯20歲的生日,所以一定要吃赤豆飯,這樣一來,小唯以後的日子就會像這飯的顏色一樣,紅紅火火,一帆風順!」谷原管家樂呵呵地解釋,順勢替小唯整了整蓋在她下半身的毛毯。歌川醫生說,最近不能讓小唯小姐的腿受寒,不然,以後老了,很容易留下病根的!

  「生日……今天是我的生日?」小唯顯得很愕然。生日……她的生日……

  「是啊,10月31日,是小唯小姐和小愛小姐的生日……」說到這兒,似是想到了什麼,谷原管家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神情也變得黯然。

  心,猛地一抽。

  「小愛……」她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她記得,小愛……是她的雙胞胎妹妹……那個……被她害得生死不明的同胞妹妹……

  「哼!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麼惡毒的姐姐!就因為你看上的男生喜歡你妹妹,你就帶著你妹妹去飆車,故意想要害死她是不是?」

  「禍害!你簡直就是個禍害!害人精!害了清子、害了美織還不夠,居然連自己的雙生妹妹都不放過!你真是沒有人性!」

  「飆車飆車!既然是飆車,為什麼開車的不是你?為什麼連人帶車翻下懸崖的不是你卻是陪你去飆車的妹妹?哼!我看啊!那根本就是有預謀的謀殺!你這個女孩子!簡直是喪心病狂!」

  小愛……

  眼眶酸酸的,想哭,卻沒有眼淚。

  原以為,「外婆」的那些話對她真的沒有任何影響,卻原來,只是當時的氛圍不對,契機不夠,才可以假裝自己,不被觸動……

  妹妹……她的妹妹……

  「咚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突兀地響起,適時地打破了這一室略顯沉重的氛圍。

  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夜久唯迅速地收起自己的情緒,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一大束妖豔的薔薇色……以及那人一頭及肩的藍發。

  看著那頭藍發,她有片刻的愣忡。

  她隱約記得,夢裡那個少年的頭髮——

  好像……也是藍色!


Chapter 11

  2002年

  他和她的相遇,其實在更早更早之前,只是,那時候又黑又瘦的小男孩,沒有勇氣上前對她說,「嗨,你好,我的名字,叫忍足侑士……」

  「夜久唯!」他在校園裡,著急地四處找她。

  離數學期中考試開考還有一個小時,他想趁著這段時間,替她臨時抱一抱佛腳。

  「嶽人,有沒有看到夜久唯?」他逢人便問。

  「夜久唯?就你們班上那個女生?」因為宍戶和忍足現在同班,所以網球部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最近的忍足礙于數學老師的面子,要幫他們班上一個女生補習數學的事情,而一向喜歡八卦的嶽人,也曾特意去他們班上看過那個女生,對夜久唯的長相並不陌生。

  不得不說,那個叫夜久唯的轉學生長得還真漂亮,看到她的第一眼,嶽人就明白,為什麼已經被網球部的訓練、練習賽折騰得無暇抽身的忍足,會在關東大賽臨近前夕,冒著可能會被監督踢出正選隊伍的危險,硬著頭皮向跡部請假,暫停幾次部活了。

  不過,一直以來,忍足雖然花心愛玩,交女朋友和甩女朋友的速度都很快,但是,嶽人也從沒見他為哪個女生放棄過網球部的活動過,私下裡,大家閑來無事時,有偷偷猜測過,覺得忍足表面上玩世不恭,實際上是個很可靠很有責任心的傢伙,對於老師交代的事,格外認真。

  「我剛看到她好像往實驗大樓那裡去了……」夜久唯漂亮雖漂亮,可就是不愛說話,有時候他去侑士他們班,趁侑士不在的時候,有硬拖著不情不願的宍戶亮一起去找那個女生說話,礙於禮貌,那個女生會和他寒暄幾句,但,也就幾句而已,淡淡的表情,疏離又難親近——老實說,嶽人對她並沒有太多好感。

  得到答案,忍足轉身便想走。

  「侑士!」岳人快一步拉住他,不忘提醒,「今天考試結束,我們有一場和青學的練習賽,跡部說,你一定要參加!你可別忘記了啊!」忍足已經很多天沒來參加部活,一向華麗的跡部,最近的臉色可以說一天比一天不華麗,弄得他們底下這些小蝦米人心惶惶,生怕部長大人一怒之下,拿他們開刀,用破滅的圓舞曲「招待」他們。

  「嗯,我知道了。」他敷衍地應了一句,掙開嶽人的手,匆匆就往音樂教室趕。

  他也知道嶽人在擔心什麼,這樣為了一個女生忽視網球部的訓練,真的一點也不像冰帝的軍師會做的事!可是,他們不知道的一點是,他認識她,在認識網球之前……

  冰帝的實驗大樓,平時不對外開放,除了上實驗課,平時基本沒什麼人願意接近那裡。

  實驗大樓內的教室都落了鎖,他知道,如果她在這裡,那麼除了頂樓外,她應該別無他去。

  一格一格,他迅速爬上那棟大樓的頂層。

  推開通往天臺的門扉,眼前的一幕,讓他猛地一震。

  足尖輕點,那個女孩赤著腳,在那邊練習著芭蕾的舞步,她穿著乾淨的白襯衫,衣服的領口,燙得很平很平,她披散著頭髮,長長的髮絲隨著她每一次轉身在空氣裡舞動,背向陽光,她整個人,仿佛被那圈金色所包圍,亦如童話故事裡,那只白天鵝。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很喜歡芭蕾舞劇,所以,看了幾分鐘,他不難知道,她現在在跳的,應該是《天鵝之死》其中的一部分。

  只是,這裡沒有皎潔的月光,唯有鋪滿一地的陽光——那是她所嚮往的生命之光。

  身負重傷又怎麼樣?翅膀無力伸展又怎麼樣?她渴望著重新展翅飛向天際,輕輕地抖動翅膀,即便痛,也不能放棄,勇敢地嘗試,艱難地踮起足尖,一次又一次,想要揮動著翅膀飛離湖面,求生的意志促使她一遍一遍和死神拉鋸,終於,信念戰勝了一切,她終是奇跡般地展翅旋轉,飛離了湖面……

  「砰」的一聲,在即將脫離湖面的那一刹那,她跳錯了一個舞步,腳踝一扭,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空氣裡的魔咒被解除,從震撼中回過神的他,急忙上前。

  「你沒事吧?」他蹲下身,察看她的傷勢。

  她沒有說話,只是緊緊蹙著眉頭,揉著自己右腳的腳踝,沉默不語。

  「別動,我看看。」他伸手觸碰她的腳,從她的手停留的地方,一點一點往上按,按到一個點,他聽到她倒抽了一口冷氣,身體一瞬間繃得很緊。

  「還好,只是普通的扭傷,並沒有傷到筋骨,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他松了一口氣。

  「我知道,謝謝你。」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跳芭蕾,這點程度的扭傷,在她的記憶裡,不過家常便飯罷了。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一旁的他,有伸手扶了她一把。

  「謝謝。」借著他的手勉強站穩,她再次對他道謝。

  「舉手之勞而已。」他莞爾,細心地確定她真的站穩了後,才鬆開自己的手。

  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他,注意到他的額頭佈滿了汗水,長及肩膀的藍色髮絲,也被風吹得淩亂,不難看出,他剛才應該跑得很急。不過,不得不說,這樣的他,比平時斯文有禮的模樣,多了一份很吸引人的野性。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她猜測,畢竟,如果不是為了找人,這個時間,他應該不會跑到這裡來。

  「呵,可以這麼說。」他的回答,模棱兩可。

  「如果是想幫我補習數學的話,大可不必。」心知肚明他的目的,她幽幽地歎了口氣,表明自己的立場。

  他不以為意,不經意地目光落到不遠處她脫掉的鞋子上,換了個話題:「你的芭蕾跳得很好,為什麼不參加學校的舞蹈社?」

  「芭蕾只是興趣,沒必要每天都重複。」她赤著腳,一拐一拐地走近之前被她脫到一邊的鞋子,「何況,我不認為,在舞蹈社裡,會讓我學到我想學的東西。」將雙腳套進皮鞋裡,她定了定身,移眸迎上忍足若有所思的目光,無意義地笑了笑。

  「那麼美術社裡有你想學的東西嗎?」他忍不住有此一問。

  她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沒有回應。

  這個問題,她不想接。

  「忍足君,你說,如果要忘記一個人,需要花多久的時間?」她抬頭望向了天空,眯起眼,冷不防地問了他這麼一句話。

  「為什麼想要忘記?」他緩緩地提步走到了她的身邊,和她並排,仰望頭頂同一片天空。

  「因為決定要忘記,所以,一定要忘記。」她的聲音,喃喃地,近似自語。

  「那麼……」他頓了頓,偏頭看著她細緻柔美的側臉,淡淡地笑,說,「就想辦法去找另一個人製造新的回憶,利用他,來忘記你想忘記的人好了!」

  而他,並不介意當那個「另一人」。

  可惜,這句話,直到後來,他都沒有機會對她說出口。

  ……

  他深深吸了口氣,拉回脫韁的回憶,對面前坐在病床上的她,微微一笑,開口道:「嗨,你好,我的名字,叫忍足侑士……」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01

Chapter 12

  被店長狠狠地罵過一頓的靈美,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在外租住的公寓。

  推門進了屋,甜甜的糯米香撲鼻而來。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聽到開門的動靜,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男子溫和地笑著,從廚房內走了出來。

  男人有一張很俊美的臉,撇開那頭微卷的鑽藍色髮絲,他的五官和靈美的有六分相似,年少時的陰柔在時間的沉澱裡愈發深邃,輪廓立體,每一根線條都充滿了男人獨有的陽剛氣息。

  不得不說,那是個可以稱之為漂亮的男人,要是參加電視臺的選秀節目,也許還能成為紅極一時的偶像明星也不一定。

  看到自家老哥,适才被店長罵的委屈浮上心頭,靈美紅了眼眶,委委屈屈地對他說:「哥,我失業了!」說完,眼淚啪嗒啪嗒直掉。

  剛才被罵的時候她只能忍著難堪、憋屈在心底,現在回到家,神經全然放鬆,她知道自己,可以脆弱。

  聞言,幸村精市稍稍一愣,愣過之後,無奈地彎唇笑了笑,轉身走進了廚房。

  靈美在沙發上坐下,肩膀一顫一顫地,哭得很傷心。

  再度從廚房裡出來,幸村精市的手上多了一條浸過溫水的濕毛巾。

  「來,擦擦。」他在靈美的身邊坐下,把手裡已折成一寬寬長條的毛巾遞了過去。

  接過毛巾,胡亂地擦了擦眼淚,靈美仰面靠在沙發上,閉眼,把毛巾搭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這是她的小習慣,每每心情不好,或實在忍不住想痛快哭一場的時候,她總喜歡在眼睛上覆上一條溫熱的濕毛巾,這樣一來,當事後別人看到她紅紅的眼眶時,她便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她的眼睛是被熱毛巾醺紅的,是毛巾弄濕了她的眼睛,而不是她在沒骨氣地流眼淚!

  「原來你還記得……」不知道過了多久,情緒得到平復的靈美拿下了有點變涼的毛巾,坐直身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坐在她身邊、正安靜地陪著她的哥哥,幸村精市。

  「呵,那麼有趣的習慣,只有你才會有,就算我想忘,也忘不掉啊!」他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純粹開玩笑的口吻。

  不過,靈美知道,他說的話,有一半都是事實。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靈美皮笑肉不笑。

  幸村但笑不語。

  無意再在無聊的話題上糾纏,靈美忽然想到了什麼,像小狗似地,誇張地用鼻子嗅了嗅空氣裡飄散的飯香,好奇地問道:「你剛剛在做什麼?這麼香?」說著,順手把毛巾擱上茶几,她噔噔噔地起身去了廚房。

  看著她的樣子,幸村無奈地搖了搖頭,停頓了半秒,也隨後跟了上去。

  廚房裡,靈美正瞪著那碗剛從微波爐裡端出來的赤豆飯發呆。

  赤豆飯、紅豆餅以及煤氣上還在熬著的紅豆排骨湯……

  今天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日子?她哥哥煮那麼多紅紅的東西做什麼?不會是知道她今天會失業,用這種方式安慰她: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有前途的工作在未來等著她吧?

  「怎麼了?你那是什麼表情?喂!丫頭,你不會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見靈美表情怪異地杵在那邊一動不動,幸村不免有些好笑,舉步靠近她,出聲調侃道。

  「生日?今天不過是10月的最後一天,離我的生日差了整整兩個月!哥,你太扯了吧!」幸村的話,讓靈美簡直哭笑不得。虧他還是她的哥哥,居然連自己親生妹妹的生日都記不住!真是……真是……靈美感覺自己又受打擊了。

  「可是我記得你的生日不是應該是10月31……」話還沒有說完,幸村便像想起了什麼,猛然停了口,而他原本掛在臉上的閒適笑意也在忽然間變得僵硬起來。

  聽到10月31日,靈美終於明白為什麼她的哥哥,會煮赤豆飯了。

  靈美記得,曾經在那麼一段時間裡,有那樣一個女孩,總是跟在她哥哥身後,糾纏著、央求著,要他在她生日的時候,替她做上一碗赤豆飯……

  「我什麼禮物都不要,我只要精市你做一頓紅豆大餐給我吃就好!」

  「生日要吃紅豆飯,我要吃.精市做的紅豆飯!」

  「今天是我和小愛14歲的生日,我們的願望只有一個,那就是明年要吃.精市做的紅豆飯!」

  「喂喂,幸村精市,明天我就15歲了哦!我要吃紅豆飯,我要吃紅豆飯!你不做……你不做的話,那我就強吻你了哦!呵呵!」

  「哥……」空氣裡的氣氛太凝重,靈美張張嘴,打破沉默。

  聞言,幸村總算回過了神。

  「呵呵,一年零三個月,比我預期中的時間晚了三個月,不錯,已經破了你的最高紀錄了!恭喜你的耐心正以等比的速度增長著,很值得慶祝,不是麼?」幾秒鐘的時間而已,幸村的神態已恢復到一貫的從容自若,早已看不出半點異樣。

  仿佛,10月31這個日子,對他來說,真的只是一個不小心被記錯的日子,沒有任何意義。

  「喂!幸村精市,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知兄莫若妹,靈美順著他的話,配合地將不能觸及的禁忌話題繞遠。

  「那要看你自己的理解能力了!」幸村寵溺地推了一下靈美的頭,示意她可以先把赤豆飯端到外面,「烤箱裡有我今天新研究的紅豆餅乾,裡面有放你最喜歡吃的葡萄乾,你可以先吃點填填胃,排骨湯已經熬好了,記得先嘗嘗看味道,要是覺得味道淡了,可以再加點鹽,但不要放太多,鹽吃多了,對身體不好……」轉過身,繼續拿起菜刀切起适才還未切好的菜,幸村背著身子,淡淡地對自家妹子交代著。

  連連應著是,靈美在幸村的身後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端著紅豆飯,走出了廚房。

  再次回到廚房,從烤箱裡取出幸村提到的紅豆餅乾,靈美細細地將它們一塊一塊裝進碟子裡,不過,當靈美看見那些餅乾上分佈的葡萄乾時,手中的動作不由得一頓,在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不忍心出聲提醒她哥哥,他記憶裡那個喜歡吃葡萄乾的女生——

  並不是她這個妹妹……

  ————————————————————————————————

  過生日的時候要吃紅豆飯,因為紅色,是代表喜慶的顏色。

  一口一口,她吃著谷原管家做的紅豆飯,軟軟的糯米,甜甜的味道,填了胃,暖了心。

  那個自稱是忍足侑士的年輕男人就坐在她的床邊,陪著她,一起品嘗谷原管家的手藝。

  剛剛看到來人,谷原管家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他和她,應該是熟識的,從谷原管家和他的對話裡,她不難猜出。

  「忍足侑士?」當他走近她的時候,她有試著輕聲念出他的名字。

  「你有印象?」聞言,他玩味地挑了挑眉毛,順手拉了張椅子在她床邊落座。

  他把蛋糕擱在了一邊的矮櫃上,手裡的那一大束櫻花,則在谷原管家的幫忙下,插.進了沒有裝水的玻璃杯裡。

  那束花,是模擬花,雖然很美,但帶一束模擬花來醫院探病,好像有點奇怪。

  只是,他的神情太坦蕩,讓她和谷原管家無法用困惑的眼神,糾結太多。

  沒有想過今天會有另一個人出現,所以,只準備了一碗紅豆飯的谷原管家,神情很尷尬。

  好在,飯的量很多,她提議,如果忍足侑士願意的話,她可以把碗裡的紅豆飯分一半給他。

  而他,只是淡淡地笑著,沒有拒絕。

  一勺一勺,他們兩個人在病房內安靜地吃著紅豆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四周流轉的空氣裡,除了糯米飯的香味外,徒留一室不知從何打破的沉默悄然蔓延……


Chapter 13

  入夜的東京,霓虹燈閃爍。

  熙熙攘攘的人群,五光十色的燈光,被稱為世界三大名街之一的日本銀座,在夜幕下,又呈現出另一番與白天截然不同的繁華景致。

  銀座水晶大廈前,有幾個容貌出色的年輕男子,聚集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

  「嶽人,你有聯繫到侑士嗎?」收起手機,棕綠色的頭髮已經長及肩膀的瀧荻之介微蹙著眉頭,詢問地看向一旁的同伴。

  紅色的妹妹頭,最近又懷舊地換回初中時期髮型的向日嶽人,第N次撥了忍足侑士的手機號,得到的,仍然是「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的陌生女聲。

  手機貼著耳畔,嶽人沖瀧荻之介搖了搖頭,無奈地收了線。

  「那宍戶呢?」想起缺少的另一人,瀧荻之介轉向在場和宍戶亮關係最好的鳳長太郎。

  銀白如雪的頭髮,今年剛進入東京一所頗有名氣的醫學院就讀一年級的鳳,周身的氣質還是如鄰家男孩那般乾淨、清澈,不染塵埃。

  「我剛剛有給宍戶前輩發過消息,他說他在地鐵上,很快就會到。」鳳這樣回答,而站在他身邊的慈郎則無意識地打了個呵欠,又開始犯困了。

  高中畢業後,冰帝的這些正選,就業的就業、出國的出國、上大學的上大學,各奔東西,很少有全員到齊的時候。

  跡部和樺地,在高二最後一個學期的時候就去了英國,臨走前,跡部有安排忍足侑士接手網球部部長一職。

  只是少了跡部和樺地這兩個主心骨的冰帝,要繼續問鼎全國大賽,談何容易?到了高三那年,課業繁忙,能繼續堅持每天訓練、去網球部的人,少之又少。貌合神離,如一盤散沙,描寫的就是冰帝網球部高三那一年的寫照。

  今天,要不是瀧荻之介聯繫到大家,說跡部和樺地回到了日本,想和大家聚一聚,這陣子一直在各忙各的眾人也不會來得這麼齊。

  「宍戶前輩要來的話,那麼忍足前輩應該就不會來了吧?」說話的,是面無表情的日吉若。如果說,畢業後,在冰帝曾經的那些正選中,有誰選擇打職業網球的話,那麼,就只剩下一心要將古流武術融入到網球裡、意圖創造出屬於自己獨有的球風堅持著要以下克上的日吉若了。

  日吉的話讓眾人沉默,高三那陣子,因為一個夜久唯,忍足侑士和宍戶亮的關係鬧得非常僵。今天,也是之前鳳和宍戶在打電話時提起,瀧荻之介一直聯繫不上忍足,忍足也許不會來參加這次聚會,才勉強讓宍戶鬆口,答應過來的。

  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為了一個女人鬧成現在水火不容的地步,孰對孰錯?或許,真的只是緣分不夠罷了。

  沉默間,遠遠的一聲「長太郎」傳來,只見從高中起又開始留起長髮的宍戶,在紅燈跳轉成綠燈的時候,順著人流,從馬路對面向他們疾步走來。

  除了忍足外,之前選擇留在國內的冰帝網球部曾經的一干正選已然到齊。

  一陣熱絡的寒暄過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轉身走進了身後的水晶大廈。

  六樓,烤肉亭。

  步出電梯,瀧荻之介低聲和負責接待的服務員說了幾句後,一個容貌清秀的女服務生便領著他們去了跡部事先預約好的包間。

  來到包間,首先進入眼簾的,是足以容納20人的地掘式被爐坐席。

  然後,便是此刻正懶洋洋地坐在主位上,搖晃著一杯清酒的年輕男子。

  男人有一頭紫灰色的髮絲,五官英俊,眼角下的一點淚痣,誘惑迷人,一身剪裁簡單的亞曼尼西裝,搭上一朵怒放的紅玫瑰,舉手投足間,難掩貴氣,咄咄逼人。

  高高在上,自信張揚。眼前這個從內華麗到外的人,不是他們曾經的網球部部長跡部景吾,又是誰?何況,跡部的身邊,還有模樣沒有任何改變的樺地,中規中矩地跪坐在那裡,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啊恩,你們這是什麼眼神?」放下手中的酒杯,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子,跡部噙著笑,一步一步走向自進門起就愣在原地看著他發呆的自家「前任」部員們,語帶揶揄:「真是太不華麗了!」話落,頭瀟灑地一偏,久違的對白,終於出現:「對吧,樺地?」

  「是!」

  聽到跡部的口頭禪,愣在原地的眾人,總算逐漸回過神來。

  「兩年不見,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宍戶沒好氣地嘀咕,口氣雖然不怎麼好,但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眼底佈滿了笑意。

  跡部景吾雖然一直都是猶如帝王般的存在,但是,不得不說,他卻是冰帝網球部這些正選們信任、依靠的物件,褪下曾經冰帝網球部部長的外衣,跡部景吾這個人,便只是他們的朋友、夥伴而已。

  年少時的友誼最為純粹,沒有功利、沒有目的,只是單純地為了同一個目標而聚集在一起,團結在一起,這種沒有雜質的友誼,大家都非常珍惜。

  所以,最初略顯生硬的寒暄過後,眾人間的氣氛,漸漸熱絡了起來。

  「啊恩,侑士那傢伙呢?」閒扯了幾句話,環顧曾經的夥伴,發現少了一個精明的傢伙,跡部不由得挑了挑眉,出聲問道。

  聽到他的問話,所有人皆不約而同地一頓,沉默了下來。

  「怎麼了?」深色的眸眯起,探究的目光從嶽人他們不自然的臉上一一掠過。

  「我沒有聯繫上他。」歎口氣,負責打電話召集大家的瀧荻之介一臉無奈地對跡部實話實說,「他的手機,最近一直處在關機狀態,網上也找不到他的人,加上這幾天又是他們學校的校慶……我猜,他一定又帶著他的女朋友去哪逍遙了,才這樣玩失蹤!」鑒於高三那年忍足的「前科」,瀧的推測也不是不無道理的。

  「呵,這傢伙!」跡部不滿地哼了哼,不過,也沒有多做糾纏。只是,提到忍足時,宍戶臉上那一瞬間的僵硬,並沒有逃過跡部的眼睛。

  看來,他在英國的這兩年,好像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事……

  而且,要是他推斷的沒錯,在那些不華麗的事裡,絕對有那個叫夜久唯的女人!

  ————————————————————————————————

  2003年初

  昨天晚上,東京都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拉開窗簾,用手擦了擦玻璃,她看見屋外的世界,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腳步調轉,進廚房替自己到了一杯熱茶暖暖手,她捧著冒著熱氣的茶杯,回到臥室,坐到電腦前。

  多了一封新郵件,寄件者是她的妹妹,小愛。

  因為合島清子那個女人和某些不得不在暗處偷偷進行的事,小愛堅持搬了出去,在外面另租了一套公寓。

  也許,小愛曾想說服她,要她和她一起搬出去住,畢竟,現在夜久家完全是合島清子那個女人在當家——她不想叫那個女人夜久清子,夜久家的女主人,永遠只有夜久惠琴一個人!誰也無法替代!

  不過,即使現在,除了谷原管家外,家裡的傭人、園丁、廚師全部被那個女人大換血過,而那個叫夜久正一的男人,似是承受不了那次大家撕破臉時,她和小愛對他的指責,近幾年來,他一直藉口在外出差,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再回這個家了。

  家……

  現在這個家,已經不能算一個家了。

  可是,那是她母親的房產,承載著她母親和她們最珍貴的回憶。所以,即便現在這個家如何七零八落,即便在那個女人的壓力下,她在這裡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她也不願搬出這個房子,拱手將她們的「家」完全讓給那個厚著臉皮、鳩占鵲巢的女人!

  如果連她也離開了,那麼,她和小愛的家,就真的沒有了。

  她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她發誓,總有一天,她會要回屬於她母親的一切,把那個無恥的女人,趕出她們的地盤!


Chapter 14

  滋滋……滋滋……

  桌上的手機傳來震動,適時地拉回了她的思緒。

  鬆開不知何時已然緊握成拳的手,她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緒後,伸手拿過手機,點開新收到的短信。

  「天氣冷了,記得多加點衣服!」

  寄件者:宍戶亮

  短短的一行字,簡簡單單,卻在冬天裡,格外溫暖人心。

  她不自覺地彎唇笑了笑,想了想,飛快地回復了一句:

  「你也是,不然我會擔心。」

  短信發送成功沒多久,宍戶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她笑著按下了接聽。

  「你醒了?」電話那頭,男孩的聲音,平平的,聽起來好像有點不自在——是因為她剛剛發的那條短信的緣故嗎?

  她在心底偷笑,不難想像,那個不擅長甜言蜜語的男生,在閱讀她的短信時,可能會有的面紅耳赤。

  他……真的很單純呐!

  「現在已經十點了,沒有王子在身邊,我可不敢當睡美人。」她和他開玩笑,不逗逗他,對不起自己。

  「呃……為什麼?」果然,天生不懂浪漫的男孩,反應就是遲鈍。

  「因為沒有你守在旁邊,適時地吻醒我,我怕我會長眠不醒啊!」忍住想笑的衝動,她捏起嗓子,肉麻兮兮地緩緩道。

  聞言,手機那頭的宍戶,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整個人就像被雷劈中一般,僵立當場,下一秒,俊秀的臉爆紅,從臉頰邊一直無聲地蔓延到了耳根子。

  要知道,他最怕的東西就是情書上那些肉麻兮兮的字句,更何況,現在她給他的還是比情書的威力更勝一籌的「情話」!要是可以,他很想掛電話!

  「你……你能不能好好說話?」眼神不自在地瞟了瞟此刻站在他右邊,離他很近的冰帝網球部幾個正選,似是不想讓他們聽到他和她的談話般,宍戶有下意識地和鳳他們幾個拉開一點距離,將手機換到了左手,而空出的另一隻手則無奈地捏了捏額角。

  「我一直在『好好』說話啊!」她的語氣非常無辜,不過,倒是正常了許多。

  宍戶終於松了口氣。要知道,他真的挺受不了女孩子撒起嬌來,那膩死人不償命的聲音——那會讓他……很想逃。

  「那你吃早飯了嗎?」他的關心,有點笨拙。

  可是,她很受用。

  「嗯!剛剛有喝過一杯熱牛奶!」她笑眯了眼,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空腹喝牛奶,不健康。」他有上網偷偷地調查過。

  她的胃不是很好,偏偏又不喜歡好好吃飯,如果他不幫她張羅,她的早餐常常一杯牛奶就搞定。

  「所以,我有聽你的話,在喝牛奶前,有先喝一杯溫開水。」她「理直氣壯」地反駁。

  他有些哭笑不得。

  喝了溫開水再喝牛奶和空腹喝牛奶……有差嗎?

  她……還是空腹啊!

  「明天早點起來,7點,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吃早飯。」他有了決定,既然現在她是他的女朋友,那他就有責任替她養養胃。

  「7點?那麼早?」她誇張地叫,「我起不來!起不來!起不來!」現在是冬天,暖暖的被子多舒服?她才不要那麼早起床!不要不要!

  「那……七點十分?」他試探性地和她打商量。

  拜託!才晚十分鐘?性質還不是一樣的?

  她沒好氣地翻了個大白眼,「你還不如直接說七點十一分好了!」

  「真的?」他竟然當了真,「那說好了,明天七點十一分我來接你。」

  「喂!宍戶亮!」她會被他氣死!

  她的聲音太大,多多少少,還是引起了鳳他們幾個的注意。

  跡部和樺地下個月初就要飛去英國,所以今天他們這幾個正選才會約好,出來聚聚,想替跡部他們餞行。

  大家約好等在一家百貨商廈門口,現在還不到約定的時間,該來的人還沒有全部到齊,今天最低氣溫只有4度,他們早來的這幾個,都默契十足地選擇在百貨商廈內等。

  等待是一件很磨人耐心的事情,即便商廈的暖氣開得很足,用手機打打遊戲、和同伴聊聊天,時間很容易就能打發,但,久了,還是會有人覺得無聊。

  現在這個時間段,百貨商廈才開始營業不久,客流量並不是很多,而他們幾個又是等在商廈入口處這裡,周圍的環境相對比較安靜,因此,電話那頭她突兀拔高的聲音,不遠處的鳳他們,聽得還算清楚。

  眼角的餘光察覺到向日他們向他投過來的好奇目光,宍戶尷尬地清了清喉嚨,訥訥地提醒電話那頭的她,小聲一點。

  「怎麼了?有什麼不方便的嗎?」她有些疑惑,很好奇他現在在哪裡。

  聽到她這麼問,宍戶簡單扼要地把他們網球部這幾個正選今天要替跡部和樺地送行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那你們有決定好要去哪家餐廳嗎?」不要怪她有此一問。在冰帝呆了半年多,她當然知道跡部景吾是誰。要知道那個高高在上,總是一口一個華麗、處處都要高調的大少爺,他的嘴,可是出了名的挑剔,一般的料理,哪裡入得了他的眼?

  「嗯,是……」宍戶報了一家西餐廳的名字。

  聞言,她想了想,道:「那家店啊?我之前有在那裡打過工,裡面供應的菜色還是不錯的,應該會有符合你們部長口味的東西。」

  「呵,但願吧!」宍戶其實並不擔心。跡部為人雖然高調,但是,和他們這些部員相處的時候,他卻從來都沒有表露出一些有錢人眼高於頂、不屑與平民階級為伍的少爺架子,就拿國三那年和全國各校舉行的那場無厘頭的「烤肉大賽」來說吧!就算那家店裡沒有任何能勾起跡部食欲的東西,但是跡部照樣也能適應得很好,陪著他們一起盡興。不得不說,跡部真的是一個非常稱職的部長!

  所以,前陣子聽到他宣佈要離開冰帝,網球部的大家著實鬱悶了很久。

  很難想像,沒有跡部的冰帝,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玩得開心點!要記得,今日的分離是為了以後更好的重逢,只要這段記憶還在,你的心不變,你們和跡部的友誼,永遠都會存在!」久久聽不到宍戶的下文,她隱約感覺到他此刻的悵然,沒多想,她笑著為他加油打氣。

  聞言,宍戶先是一愣,接著,就像被人踩到尾巴的貓,忙惡聲惡氣地否認:「誰和那傢伙有友誼了?」原本已經降溫的臉,又開始泛紅,他粗聲粗氣地說:「我才沒有把那愛現的傢伙放在心上!他走了,我打球的時候還能落個清靜!」他說的可是事實,東京各校誰不知道,跡部的後援會是出了名的高調!他們學校的那些女生,在跡部的「荼毒」下,要多花癡就有多花癡、要多瘋狂就有多瘋狂!現在,跡部要去英國了,對網球部來說,不是好事,但對拯救冰帝女生僅存不多的矜持來說,可是大大的好事!

  「是是是!」交往的這些日子,他口是心非的個性,她早已摸得七七八八。明明就很尊敬人家,偏偏喜歡死鴨子嘴硬,男人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好面子的動物了。

  宍戶哼了哼,似是不滿她的敷衍。

  接下來,兩人又聊了幾分鐘,才意猶未盡地收了線。

  結束了和宍戶的通話,夜久唯將手機擱到一邊的桌上。

  不經意的目光落到電腦螢幕上,那封還來不及關掉的郵件。

  那封小愛發過來,要她想辦法籌錢買股票的郵件。

  收購染野銀行流落在市面上的股票。

  染野銀行是她和小愛母親的產業,是外公外婆留給她們母親的唯一嫁妝。夜久集團她們可以不管也可以不要,但是,外公留給媽媽的銀行,她和小愛一定要搶回來!

  只是,最近股價上升得很快,她們手頭的錢,又開始捉襟見肘。似是察覺到她們在背後搞的小動作,合島清子那個女人,已經把她們每個月的零用錢壓得很低很低,她們想要收回染野銀行的計畫,不得不放慢。

  要買股票,資金是首位。

  只是,那麼一大筆數目,對現在的她而言,又該去哪裡籌?

  無聲地歎口氣,小唯無精打采地靠坐在椅背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02

Chapter 15

  「宍戶,剛才和誰打電話呢?神秘兮兮的,該不會是交女朋友了吧?」見宍戶已經結束了通話,不遠處的嶽人一臉八卦地湊了過來。

  「無聊!」將手機收進口袋,宍戶沒好氣地推開嶽人靠在他肩上的頭。

  升上高中以後,大家的個子都在長,就只有向日嶽人,不管怎麼長,還是剛到他的肩膀,他可不是老好人鳳,會因為想要照顧到嶽人的身高,而勉強自己蹲下高大的身子,自願矮別人一截。

  「無聊?」向日絲毫不受影響,「那意思就是有咯?」哇塞!這可是大新聞!

  「你很遜!」不知該怎樣回答,宍戶不自然地把手插.進褲袋,冷下臉想借此嚇退嶽人的好奇心。

  可是,相處多年,嶽人怎麼可能輕易被他嚇退?

  「是誰啊?」無視宍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向日嶽人不死心地又貼了上去,非要挖出點內幕不可,「是東京幾所學校裡的嗎?青學?山吹?聖魯道夫?別是青學那個紮兩個辮子的女生啊?」別怪嶽人不問冰帝,而是宍戶曾經有開玩笑地和他說過,冰帝的女生在跡部的影響下,一年比一年可怕,嶽人不認為宍戶會自抽耳光地和「可怕」的女生交往。

  「紮兩個辮子的女生?呵,嶽人,你在說誰啊?」和日吉一起走進商廈的忍足,正好耳尖地聽到嶽人對宍戶說的最後一句話,忍不住出聲調侃。

  誰不知道,國三那年在輕井澤和青學的那場練習賽中,嶽人和青學那個叫小阪田朋香的女孩結下了梁子?

  「那次我不過就是嘲笑了越前龍馬幾聲,那女人有必要處處針對我嗎?你知不知道她有多過分?她竟然把癩蛤蟆塞進我的被子裡!他們教練難道都不管嗎?」

  猶記得,國三畢業那年,青學和冰帝的三年級們為了給自家一二年級獨當一面的機會,有再次約定去輕井澤進行為期三天的合宿。

  那個女生是青學的志願者,負責合宿期間的三餐。而不知是不是因為嶽人總是不忘抓住機會挖苦越前龍馬一番,那個女孩每次見到岳人就像見到仇敵一樣,所以,當嶽人在自己臥室的被窩裡發現一隻癩蛤蟆,第一反應,就是那個女生在惡整他!那次合宿,岳人和那個女孩之間,可沒少唇槍舌劍過。

  「我在猜宍戶的女朋友!侑士,你別打岔!」沒有理會忍足話裡的意有所指,嶽人粘在宍戶身邊,典型的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女朋友?」忍足挑了挑眉毛,看向被嶽人纏得臉色開始發臭的宍戶,笑著問:「宍戶,你交女朋友了?」

  因為忍足的問題,剩下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到宍戶身上。

  一時,宍戶成了在場的眾正選關注的焦點。

  被大家如X探照燈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宍戶習慣性地低下頭,想要作勢正過自己的帽子、壓一壓帽檐藉以掩飾自己的表情,卻在手指觸摸到自己頭髮時猛然想起,今早出門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戴帽子。

  瞬間,他的臉漲得通紅,渾身上下,愈發僵硬。

  「你們很無聊!」他只能惡聲惡氣地這樣說。

  「無聊,怎麼會無聊呢?關心同伴,可是我們冰帝網球部的傳統啊!」一手插著褲袋,忍足噙著笑走到宍戶身邊,另一手不忘搭上宍戶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我怎麼不記得冰帝的傳統中有過這一條?」宍戶瞪著忍足,語氣不善。

  「呵,以前沒有,現在有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句話你不會沒聽過吧?」忍足收回自己的手,曖昧的關西腔,低沉蠱惑。

  雖然大家知道他是在和宍戶開玩笑,不過玩笑雖玩笑,大家心知肚明,他說的卻是鐵板釘釘的事實——部長交接工作已經完畢,從下個學期開始,冰帝網球部的部長將是忍足無疑。

  宍戶無法反駁。

  「你會不會管的太寬了?」撫額輕歎,宍戶很無奈。

  忍足莞爾,沒有接話。

  「宍戶前輩,你真的交女朋友了?」見他們的對話告一段落,鳳終於找到機會,問出疑惑。

  「唔……你們在說什麼?誰啊?誰交女朋友了?」因為鳳無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原本一直靠在鳳的肩膀上睡得正香的慈郎被吵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在半夢半醒間隱約聽到一些資訊的慈郎愛困地打了個哈欠,勉強撐開眼皮,看向忍足他們那邊,「侑士,你又換女朋友了?」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沒辦法,網球部裡,只有侑士換女朋友的速度最快——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不是忍足前輩,是宍戶前輩,慈郎前輩,你沒有聽到重點。」一板一眼,面無表情的日吉回答了慈郎的話。

  「宍戶?」瞌睡蟲被嚇跑,慈郎睜大了眼,這次,是真的醒了。

  「宍戶前輩會交女朋友,真的讓人匪夷所思。難道是為了趕上忍足前輩,才打算從現在開始交女朋友,以便在將來能『以下克上』嗎?」日吉若喃喃自語,而聽著他的話,一旁的鳳,神色訕訕,「沒、沒那麼誇張吧?」他還記得國三那年網球節,宍戶前輩被立海大的仁王騙去參加那個男女問答遊戲的時候,根本就不像是會交女朋友的樣子……所以,現在乍一聽到宍戶前輩有了女朋友了,大家才會這麼吃驚。

  其實,在某一種程度上說,八卦,並非女孩子的天性。

  男生八卦起來,有時候比女生更加可怕——而此時此刻,宍戶亮可謂是切身感悟到這一點了。

  看來,今天他要是不給大家一個答案,他們是不會放過他了。

  歎口氣,在心底有了決定的宍戶,正想要告訴大家,他在和夜久唯交往的時候,只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門口,由遠及近地傳來。

  「啊恩,你們幾個湊在一起在說什麼?」要知道,他們幾個現在所處的位置可是商廈入口,這樣旁若無人地三五成群圍在那邊,還讓不讓別的客人進去消費了?「嘖!真是太不華麗了!對吧,樺地?」

  「是!」

  「跡部,你還不知道吧?宍戶他交女朋友了!」見自家部長來了,向來憋不住心事的嶽人忙彙報自己剛發現的「新大陸」。

  「哦?」腳步一緩,跡部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眼角下的淚痣。

  啊恩,這倒是個有趣的發現!

  「好了好了,你們還有完沒完啊?既然現在大家都到齊了,那趕緊去吃飯吧!等了這麼久,肚子都快餓扁了!」見跡部都拿那種玩味濃濃的曖昧目光看著自己,宍戶面紅耳赤,似是忍無可忍了,終於全面爆發。

  切!簡直遜斃了!他不過就是交個女朋友而已,大家至於那麼大驚小怪嗎?他是個正常男人,又不是Gay!他有女朋友……有這麼難以接受、好像他幹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嗎?他……他媽的真是憋屈死了!

  一向教養很好的宍戶,忍不住在心底爆了粗口。


Chapter 16

  忍足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想起過那段往事了。

  在他想起那一年,大家第一次知道宍戶交了女朋友的時候,他正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夜久唯,在偌大的醫院裡,尋找一處合適的地方,曬太陽。

  今天的天氣不錯,雖然溫度有點低,但是,陽光很好,柔柔地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誘人入睡。

  他小心地推著她來到草坪上。

  這幾天,只要一有空餘,他都會來醫院看她,有時候,是帶幾本書給她打發時間,有時候,是坐在她的床邊,陪她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聊天。

  雖然她不記得以前的事,可是,彼此重新認識過後,他們之間,漸漸熟絡。

  他推她來到一棵樹下,細心地替她整了整蓋在她腿上的毛毯後,問她:「現在感覺如何?會冷嗎?」

  她搖搖頭,示意現在這樣,已經很好。

  「我想站起來走走。」她抬頭看著他,這樣請求。

  最近她一直在配合著歌川醫生的治療,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但是,她的雙腳一點也不利索,勉強走了幾步就會搖搖晃晃,好像一個剛剛開始在學走路的小孩子一樣。

  不過,她並沒有因此而露出任何的沮喪和心急,相反,她只是很閒適地笑笑,調侃自己:「能重新體驗一次童年,這種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會有的。」跌倒了,再爬起來,就可以了。她一直這麼說,閒適的笑容,似乎挺樂在其中。

  她的「沒心沒肺」,讓他忍不住揶揄,她是不是有自虐傾向?哪有人摔痛了那麼多次,還有閒心在那邊東拉西扯地開玩笑?好像摔跤,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一樣。

  他搞不懂她,然而,卻並不意外——她還是她,過去是這樣,現在,亦是如此。失憶失去的只是她曾經的經歷,並沒有抹殺掉,那個他所熟悉的她。

  所以,她會提這個要求,他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摔了那麼多次,你還沒有學乖嗎?」他笑看著她,純粹打趣的口吻。

  「只是小小地摔了一跤而已,沒什麼好擔心的!何況,上一次,我已經可以堅持走到第九步了!這次再努力一點點,相信,要一口氣走十步,絕對沒有問題!我對自己有信心!」她挺挺胸膛,自信滿滿,琥珀色的眼睛裡,星光閃閃。

  很有朝氣、也很有活力,他喜歡她這樣的表情。

  「呵呵,話可是你說的,如果今天沒有走到十步,不准休息!」說話的同時,他伸手扶起她,讓她借著他的手,慢慢地離開輪椅。

  「真是嚴格啊!」她吐吐舌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扮了一個鬼臉。

  「不喜歡我嚴格的話,我可以放水,畢竟,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要是把臉摔得鼻青臉腫,那就不好了。」他做作地歎了口氣,一邊和她開玩笑,一邊伸手護著她搖搖晃晃的身子,小心翼翼,就差如履薄冰了。

  「那我還真要謝謝你的憐香惜玉了!」她暗暗翻了個白眼,勉強穩住自己後,示意他可以放手了。

  「要不要我先扶著你走一段?」他有點不放心,猶豫著,不敢輕易地鬆開自己護著她的手。上次,她也是一臉信誓旦旦地說她一個人可以,要他放手,結果,沒走幾步,她就重重地摔倒在地,雙手和膝蓋都受了傷。

  明明很痛,卻咬緊牙關,死活都不肯吭一聲,在他扶起她、檢視著她正滲著血的雙手時,她居然還能裝作無事一般,對他微笑,打趣自己說:「看來我的皮,真的很薄,沒摔幾次,就流血了!以後,要好好『磨練磨練』!」弄得他,哭笑不得。

  「不用,才十步路而已,我自己能行!」她拒絕他的好意,回頭,沖他彎了彎嘴角,說:「如果這麼一點點路,都需要別人幫忙,那麼,以後的路,又該怎麼走?所以,安啦!我沒你想像得那麼弱!」她不想產生依賴,不想在剛開始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學會了偷懶——失憶茫然的那段日子,被迫坐輪椅的這些天,一個人的夜晚,她胡思亂想了很多很多,她的人生、她的未來,她必須自己一個人走,她已經成年了,即便失去了過去所有的記憶,她也不能以此為藉口,裹足不前著,一直被動地去等待別人的幫助。

  畢竟,現在丟了過去的她,就只剩下了未知的未來——而這個僅有的未來,她決計不能再失去,否則,她真的會一無所有……

  她的話,讓忍足無言以對。

  沉默著,忍足收回了自己的手,而失去忍足的攙扶,小唯不穩地晃了晃,好不容易,才重新穩住了自己的重心。

  深深地吸了口氣,小唯抬頭正視前方,粗略估計好自己的目標後,她一邊在心底為自己加油打氣,一邊緩緩地舉起自己並不麻利的腿,一步一步,不怕艱難地走上屬於她自己的路。

  忍足安靜地陪在一邊,看著她的艱難、看著她的蹣跚,胸口的感覺,五味雜陳。

  恍惚中,他的記憶,不自覺地又回到了那一年……

  ————————————————————————————————

  2003年

  那一年,對他和她來說,都是不平靜的一年。

  跡部和樺地要去英國,網球部的責任,落在了他的肩膀。

  寒假裡,網球部的幾個正選,約好要一起替跡部和樺地餞行,只是,在那一天,大家卻意外得知了宍戶有了女朋友的事實。

  宍戶這個小子,自從國三那年,為了重回冰帝正選的行列而剪去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長髮以表決心的時候,在宍戶的心裡,似乎就只剩下網球了。宍戶亮,他並不是冰帝網球部裡最厲害的一個,但是,他卻是部裡最有決心、練習練得最拼的那一個。很難想像,這樣把空餘的時間都貢獻給了網球、對網球近乎於走火入魔的宍戶,究竟會被怎樣一個女生吸引?

  在大家一起坐在開著暖氣的包房內,圍著餐桌吃飯的時候,一向愛好八卦的向日,黏在了宍戶的身邊,旁敲側擊地想要探探宍戶的口風。然後,跡部的默許,加上身為冰帝軍師的他在一旁時不時地推波助瀾,臭著臉的宍戶,到最後還是有老老實實地把他和那個女生開始交往的過程,粗略提了一遍。

  宍戶說,他和那個女生,是從上個星期開始交往的,照他的意思,好像是對方先開口提出了交往,他是不想讓她受傷,才同意的。

  「所以,你的意思,你根本就不喜歡她了?」忍足挑了挑眉毛,並不願意就這樣放過宍戶。難得抓到一次機會,他才不想這麼輕易就放過。「要是不喜歡人家,卻因為礙於不想讓她受傷,而勉強自己答應和她交往,那個女孩要是知道了真相,到時,只怕會傷得更重,不是麼?宍戶,這對那個女孩,可不公平呐!」他裝模作樣地歎著氣,一旁的跡部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挺會抓住時機地插.進來了一句:「啊恩,還真是不華麗!」

  聞言,宍戶的臉憋得通紅,忙急著反駁,可惜,不擅長甜言蜜語的男生,要親口承認自己的喜歡,需要多大的勇氣?何況,還是要在等著看戲的損友面前,肉麻兮兮地表達自己的心情,打死他,他也做不到!

  「我喜不喜歡她,那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不需要你們過問!」他只好惡聲惡氣地這樣說,尷尬到了極點。

  「呵,怎麼會不需要呢?我們也是關心你啊!你也知道,跡部和樺地下個學期要飛去英國,高三這一年的全國大賽,是我們高中生涯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要是因為一個女生而影響到網球部平日裡的訓練,到時,大家可是會非常麻煩的,不是麼?」忍足無意識地把玩著面前的杯子,微微垂著頭,反光的鏡片,很好地隱藏起了他眸底的那絲狡黠。

  「她才不是那種只會亂叫的花癡!」聽懂忍足的暗示,果然,宍戶立刻就跳起來,面紅耳赤地大聲為自己的女朋友反駁。

  嘖!還說不喜歡人家?還說自己是不想讓別人難過才勉強同意的交往……要真是這樣,他現在的激動又算什麼?不願聽見有人說一點自己女朋友的不好又算什麼?宍戶的樣子,明明就是動了心,還死要面子地不肯承認!呵!真是個彆扭的傢伙!

  忍足無奈地搖搖頭,失笑。

  而在場的眾人,除了跡部一派悠閒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條斯理地品著茶外,其他人都是一副後知後覺、恍然大悟的表情。

  察覺到自己簡簡單單就被忍足的幾句話所左右,暴露了自己真實的心情,宍戶的臉,又一次爆紅,感覺今天的自己簡直是遜斃了!


Chapter 17

  後來,大家又起哄著說了些什麼,忍足已經有些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對那天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那個女孩,依偎在宍戶的身邊,笑著面向他們,對他們說:「嗨!你們好!我是宍戶的女朋友夜久唯,雖然我和你們不是初次見面,但以後還是要請你們多多指教咯!」

  那時候,下午去了網球俱樂部玩了個痛快的大家,吃過晚飯後,還是覺得意猶未盡,便有人提議要不要去KTV唱歌,然後,不知是誰鼓吹了一句,要宍戶把他的女朋友也叫出來帶給大家看看,順便,讓跡部在臨走之前評估評估,那個女孩,到底華不華麗。

  宍戶雖然板著臉,說他談他的戀愛,你們起什麼哄?卻也知道,大家會這樣鬧,有一半也是擔心他第一次談戀愛會遇人不淑,並不是純粹的八卦。因此,最後,宍戶即便不怎麼情願,倒也還是順了大家的意,彆彆扭扭地去打了電話,問那個女孩子願不願意來參加他們的聚會。

  女孩沒有矯情地推三阻四、欲拒還迎,倒是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下來,於是,眾人便熱熱鬧鬧地去了附近的KTV,要了一個VIP包間,一邊唱歌一邊等著那個女孩子。

  向日他們幾個愛鬧的傢伙在那邊翻著曲目,點著歌,跡部也是一派的興致盎然,不改自戀地翹著二郎腿在那邊說著,今晚要大家沉醉在他大爺的美聲之下。

  只有宍戶縮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時不時地翻看著手機,生怕錯過什麼。

  那時,閑閑無事的他還端了一杯熱咖啡過去給宍戶,開玩笑地要宍戶別那麼緊張,大家只是想要人多熱鬧熱鬧而已,不會吃了他的女朋友的!

  宍戶接過咖啡,惱怒地捶了他一拳,沒好氣地反駁了幾句後,和他相視而笑,氣氛倒也融洽。

  在大家差不多唱完一輪的時候,宍戶的手機終於響了,然後,沒有多說幾句話,宍戶便一邊講著電話一邊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想來,應該是接他女朋友去了。

  因為太過好奇,所以,在包廂內等待的大家,對著大螢幕漸漸地開始有些心不在焉了起來。

  向日抱著麥克風站在前面,嘴裡雖然唱著歌,大大的眼睛卻時不時地瞥著門口的方向,連連破了音,唱錯了好幾句,都一無所覺。

  那時,還是一派從容淡定的他還出聲調侃過向日,是不是沒見過女孩子,不過是宍戶剛交的女朋友而已,為什麼那麼緊張?好像對方是什麼大人物一樣。

  他還開玩笑地說:「如果羡慕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繫我們冰帝的校花!」

  向日被他調侃得紅了臉,有些不服氣地反唇相譏,說:「朋友妻,不可戲!侑士你才應該好好擔心擔心,不要待會兒見了宍戶的女朋友,會忍不住想要出手!」忍足侑士喜歡長腿美女,也許最近不知為了什麼,轉了性,交女朋友換女朋友的速度沒有以前那麼快了,但那不過是暫時的而已!向日才不相信一向花心的忍足,會在突然間,浪子回頭,大徹大悟,不會再繼續和女生玩曖昧了!至於宍戶的女朋友……宍戶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宍戶的眼光應該也是很挑剔的,一般普普通通、沒什麼性格或魅力的女生,不可能會引起宍戶的興趣,只是,想到待會兒,那個女生要是和忍足見了面,向日不由得有些擔心,那個女孩的立場會不會不堅定。畢竟,忍足和跡部在女性堆裡,一直都很受歡迎,跡部倒還好,平時高高在上、狂妄自負的模樣,除非真的有勇氣,否則,很少會有女生願意放下自尊、冒著被同性孤立的危險,主動去追跡部!

  最危險、最讓人擔心的,在冰帝裡,就只剩下忍足了——風流雅痞的外貌,低沉曖昧的聲音,以及……來者不拒,對任何女生都願意斯文有禮、溫柔體貼的性情,要是忍足有心,向日懷疑,不會有多少女生能夠逃過忍足的魅力。待會兒宍戶的女朋友來了,看見忍足,不知道那個女生會有怎樣的反應——向日的擔心也不是多餘的,因為之前,向日有在無意中聽到幾個女生在那邊評論他們網球部的這些正選,特別是在談到宍戶和忍足的時候,十個女孩中有九個絕對會滿眼花癡地捧著臉說,自己想要忍足當她們的男朋友!

  向日很難不擔心,宍戶的女朋友會不會是那「九個」女生中的其中之一,所以,才會一時心急口快,對忍足那樣說。

  聞言,忍足哈哈大笑,挺樂意將向日的話歸類到恭維。

  反正只是開玩笑而已,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卻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原本以為不過是戲言的話語,到後來,竟真的一語成讖。

  想想,那些往事,還真的有些不堪回首。

  思緒回到現實,眼前的她,搖搖晃晃地,險些跌倒。

  他抓過輪椅上放著的毛巾,忍不住向她走了過去。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他替她擦了擦汗,掩飾不住關心的口吻。

  她剛剛才走了不到五步而已,就已經滿頭大汗、呼吸急促,不難想像,她的這幾步路,到底走得有多艱難。可以的話,他並不希望她這麼拼。

  「不要,還有幾步而已,很快就到終點了!」她不想放棄。

  她推開了他的手,輕輕的力道,卻暗示著她的堅決。

  他歎了口氣,拿著毛巾,退到了一邊。

  「侑士,要是不麻煩的話,可以上樓替我把谷原奶奶煲好的湯端下來給我嗎?」似是不想讓他繼續看著她的狼狽,擔驚受怕,夜久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過頭,對表情嚴肅的他,燦爛一笑,雙手合十,不好意思地拜託道。

  望著她的眼睛,他在心底又是無聲一歎。他不是傻瓜,怎麼會不懂她想要暫時支開他的意圖?

  只是,因為那是她想要的,所以,一直一直以來,精明的他才會假裝自己真的什麼也不懂,順著她的意,做她希望他做的事,捨不得為難她半分。

  過去,是這樣;現在……似乎也沒有變。

  「那你先不要動,在原地等我,等我拿了湯下來,喝完再繼續。」如果可以,他願意無條件地寵她,但,某些方面,他也有他的堅持。

  「好!」她隨口應著。感覺,很像是在敷衍。

  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只是,熟知她的倔強,他能做的,便只有如她所願,爭取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想要的湯,端給她罷了。

  她是他的劫,這一點,毋庸置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04

Chapter 18

  一輛黑色的加長賓利車,安靜地停在醫院的門口,久久不動。

  男人一直坐在車裡,透過降下的車窗,隔著遠遠的距離,神情漠然地注意著那片綠色的人造草坪。

  快要入冬的陽光,沒有熱度,淡淡的金色,柔和卻不灼人。

  草坪上,有一個女孩,正吃力地練習著走路,每走一步,重心開始不穩,搖搖晃晃地,好多次,都像隨時會摔倒的樣子。

  看得出來,現在她的每一步路,都走得十分辛苦。

  女孩的身邊沒有人陪,幾步之遙的地方,有一張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光暈的輪椅,輪椅上,放著折疊整齊的毛毯,和一條隨意掛在椅背上的毛巾,感覺上,之前,應該是有人站在那邊看著她的。

  今天的天氣很好,很多穿著病服的病人在家人或護士的陪同下,神情閒適地在柔軟的草坪上或坐、或站、或走地享受著最近難得一見的陽光。

  幾個小孩子你追我趕,嬉鬧不已。

  一不小心,一個調皮的小男孩迎面撞上了她。

  她狼狽地被人撞倒在地,手卻在第一時間,下意識地去護住那個小男孩。

  小男孩重重地摔在了她的身上,很明顯,她成了那個孩子的肉墊。

  啊恩,還真是不華麗呐,夜久唯!

  坐在車裡的跡部,無意識地抬手輕點著自己眼角下的淚痣,深灰色的眸,微微地眯起。

  小男孩從女孩的身上快速地爬了起來,紅著臉,拼命地和她說對不起。

  她緩緩地坐起身,抬頭看著比坐著的她並沒有高出多少的小男孩,微微地笑,伸手,她摸了摸男孩的小平頭,示意自己沒有關係。

  很淺、很淡的笑容,寬容而清透,一點都不像跡部印象中,那個咄咄逼人、不肯認輸的倔強女孩會有的笑容。

  其實,認真算一算,跡部對夜久唯的正式印象,總共也就那麼兩次而已。

  ————————————————————————————————

  跡部第一次拿正眼看夜久唯的時候,是高二那年寒假,網球部的那些人約好要替他和樺地送行的那一天。

  「嗨!你們好!我是宍戶的女朋友夜久唯,雖然我和你們不是初次見面,但以後還是要請你們多多指教咯!」並肩和宍戶一起走進包房,她坦然地迎視著網球部眾人在她推門進來時,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彎唇、微笑,她落落大方地和大家打招呼,清脆自然的聲音,沒有半分的局促和羞澀。

  很明顯,如果她不是早有準備就是為人處世足夠圓滑。

  這是跡部對夜久唯的第一感覺。而直覺地,他認為後一種猜測,更適合她。

  看到夜久唯,眾人的神色不一,特別是向日,嘴巴呈O型,可以塞進一顆雞蛋了。當然,最值得玩味的,卻是一向在女生面前,遊刃有餘的忍足侑士。

  認識那個傢伙這麼久,那天,跡部還是第一次在忍足身上,看見那樣不華麗的表情。

  震驚、錯愕、不敢置信。整個人,恍如被雷劈中般,僵硬當場。

  跡部不由得多看了忍足一眼,若有所思。

  不過,忍足到底是忍足,不愧是大爺他在日本第一個認可的對手——才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而已,忍足便將自己的心情整理完畢,那張斯文內斂的臉上,再看不出半點異樣。

  只是,相處多年,無論他掩飾得再好,也瞞不過跡部的眼睛。

  「呵呵,還真是讓人意外呐,你們兩個!」當眾人還沉浸在宍戶的女朋友竟然是夜久唯的驚訝中,緩不過神的時候,率先開口打破凝滯的,卻是忍足:「保密功夫做得這麼好!宍戶,你這傢伙還真是會藏啊!恩?」他笑著調侃宍戶,包廂內的氣氛,也因他玩笑似的口吻,逐漸有了回溫的跡象。

  宍戶神色訕訕,不自在地紅著臉,不知怎樣接話。倒是他身邊的夜久唯,莞然一笑,出聲替自己的男友解了圍。

  她說,「如果真想保密的話,現在,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不是嗎?」

  「呵,說得也是!」忍足自嘲地笑笑,「看來,倒是我的反應,太過遲鈍了。」

  「現在開始學著敏銳,也不算太晚!」夜久唯俏皮地眨眨眼,純粹開玩笑的語氣。

  忍足只是輕扯了唇角,淡淡地笑笑,沒有再接話。

  忍足不說話,倒是一邊消化了許久才總算從「震撼」中回過神的向日,像是想起了什麼,壓抑不住衝動地心直口快道:「喂!夜久唯,你之前不是侑士的女朋友嗎?」這話剛一出口,向日便明顯地感覺到,周圍好不容易才融化了一點點的空氣又一次冰凍。

  除了忍足、跡部和一向面無表情的樺地外,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在夜久唯和宍戶的身上。

  當然,不去管總是處於睡眠狀態、對部裡的八卦不怎麼上心的慈郎,此刻那一臉懵懂、完全不在狀況內的表情,其餘人的神色,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和怪異。

  因為向日的關係,網球部裡的人,都或多或少,聽過或見過夜久唯這個女生。畢竟,能讓一向責任心重的忍足,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視網球部的訓練,而耐著性子堅持要替她補習數學的女生,大家又怎麼可能會不好奇?

  最開始,大家一致認為忍足會不顧部裡的訓練、堅持要幫那個女生補課,是礙于他們班數學老師的請托的緣故,可是,在關東大賽還未開始前,一次兩次,倒還解釋得通,關東大賽正式開始後,忍足還是這樣,那就有些不正常了——畢竟,在忍足的班上,數學成績優秀的,並不只有忍足一個,忍足完全可以以關東大賽開始、部裡活動繁忙為藉口,向數學老師推掉這份工作的。

  可是,忍足非但沒有這麼做,相反,每次看他,都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這才讓大家後知後覺地察覺到,數學補課這件事,也許並不是他們最初推測的那麼簡單!忍足他……八成是看上那個女孩子了,所以,才會這樣公私不分。

  忍足在女生堆裡非常受歡迎,只要他有心,無論是校內還是校外的女生,沒有誰會對他的追求無動於衷,何況,這一次,看忍足的攻勢,好像是卯足了全力的樣子,大家推測,忍足和那個女孩子開始交往,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然而,世事難料,在大家早已先入為主地認為忍足和夜久唯一定會是一對的時候,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對交女朋友的事興致缺缺的宍戶亮竟然會毫無預兆地插過來一腳,捷足先登地把夜久唯變成他的女朋友!

  這顆炸彈,對事先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大家來說,威力不亞于美國當年炮轟廣島時的那一刻!十足十的震撼、措手不及!

  因此,衝動的向日會突兀地這樣問,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真的無跡可尋的。


Chapter 19

  只是,話剛出口的瞬間,向日就有點後悔了——那番話,不是擺明瞭在暗指,宍戶搶了忍足的女朋友麼?

  果然,聽懂他的暗示,宍戶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搶先一步開口的,是忍足。

  「呵,嶽人,就算你和宍戶的關係不錯,想要讓他的女朋友知道他的『專一』,也不需要把我當做反面教材吧?」嘴角,含笑,忍足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頭疼加無奈,「也許之前我是交過幾個女朋友,但,那並不代表每個和我說過話的女生,都和我談過戀愛吧?」言下之意就是,他和夜久唯不過是普通同學,並非向日他們所以為的那樣——一直以來,都是向日他們誤會了而已。

  聞言,向日面露尷尬,其他人,也是一臉恍然後的神色訕訕。

  只是,忍足的那一席話,騙得了單純的嶽人他們,卻瞞不過跡部的眼睛。

  於是,饒有趣味地,跡部偏過眸,第一次,看清楚了夜久唯的長相。

  不可否認,是個挺漂亮的女生。

  所以,當跡部在自家公司的大樓內,第二次見到夜久唯、知道她是過來參加選秀初試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那天,是他即將要飛往英國的前一天。

  身為跡部集團的繼承人,跡部自國中升高中的那年暑假開始,就已經實習並參與了跡部集團在日本的幾家分公司的事務管理。

  而出國前,他必須把自己在日本的工作,交接完畢。

  處理完公事,正準備隨助理一起離開公司的跡部,卻在踏出電梯後,不經意的一個抬眸,看到了夜久唯的身影。

  此刻,她正和一群經過精心打扮的年輕女孩站在一起,安靜地等電梯。

  淡粉色的羊絨外套,時尚的條紋短裙加長靴,大大的帽子,厚厚的圍巾,她的衣著打扮同圍在她身邊的那些女孩相比,實在太過低調普通,可是,即使如此,當有人朝那群女孩看過去的時候,往往一眼,便能注意到她的存在。

  今天的她,化了一點淡淡的妝,原本就天生麗質的面孔,在小小的點綴下,更顯青春靚麗,清純中透著一絲嫵媚,格外讓人驚豔。

  一旁巡視的保安,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那些是從前幾天寄來的那一堆照片簡歷中,精心挑選出來的30個女孩,公司有意從這些女孩中,選拔最有資質和潛力的五個女孩出來,組成一個偶像團體,以便將來公司可以在娛樂圈內真正站穩腳跟。」順著跡部的目光,助理也看到了那些女孩,想了想,適時地出聲,向跡部解釋了那群女孩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跡部沒有說話,俊美的臉上,諱莫如深,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要是少爺有看上她們中的哪一位的話,我可以幫忙安排……」見跡部看著那些女孩的方向,久久沒有下文,助理只能自作聰明地做如是猜測。這種事情,在職場內經常發生,年輕女孩想要出位,出賣自己身體的新聞在娛樂圈內屢見不鮮,何況,這又是在競爭激烈的日本,一般沒有背景,想要靠著努力、不用手段就能大紅大紫的藝人,實屬鳳毛麟角。幹這一行,潛規則太多,要想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像他們這種大集團旗下的經紀公司還好,其他的那些沒有名氣的小型經紀公司,女藝人的地位簡直連妓.女都不如,陪吃陪喝還要陪老闆和客戶上.床,混濁、黑暗到不行。

  「安排?」跡部似笑非笑地瞅了助理一眼,提步繼續自己的路。

  助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心裡七上八下的,完全摸不准上司的想法。

  「這次負責初試的評委是誰?」腳步調轉,跡部走的方向,並不是公司的大門。

  「唔……好像是企劃部的木村部長,因為是企劃部的提案,所以,從初試到最後的選拔,全部都由木村部長全權負責。」助理摸摸鼻子,實話實說。

  「木村?」跡部微微眯起了眸,嘲弄一笑。

  讓那個出了名的老色鬼負責選秀,呵!還真是不華麗的決定呐,啊恩?

  「少爺要不要上去看看?」揣摩著跡部話裡的語氣,助理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跡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不過,當他來到剛剛那些女孩所站的電梯前,不用多說什麼,助理,小島一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手腳麻利地上前替他按了按鈕。

  此刻,已經沒有人等電梯了,剛剛那些女孩,很早就上去了。

  叮——

  電梯的門很快就開了,跡部率先走了進去,小島很狗腿地尾隨其後。

  不用跡部開口,善於察言觀色的小島,聰明地替跡部按下了初試會場的樓層。

  望著不斷上升的樓層數,一向好奇心旺盛的小島掙扎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疑問,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跡部的表情,一邊斟酌著,緩緩開口道:「在那些女孩子裡,是不是有少爺認識的人?」跡部少爺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的存在,何況,明天他就要飛往英國了,時間緊湊,應該不會有太多的空閒去關注

  跟在跡部身邊做事的這些年,小島對身邊這個才18歲的小上司雖稱不上完全瞭解,但這位少爺的性格,小島多多少少還是有通過自己的觀察,大致知道一點的。

  「呵,還真是不華麗的問題呐,嗯?」跡部冷冷地看了小島一眼,「如果覺得最近工作少了,沒有挑戰性,本大爺不介意把你調去泰國,考察下泰國市場。」

  「呃……不、不用了!」小島嚇得臉色大變,趕緊閉上嘴,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不一會兒,電梯終於抵達目的地。

  跡部下意識地走了出去,不過,沒走幾步,腳下一頓,他像想起什麼,回過頭對還在電梯裡,正準備跟出來的小島道:「你不用跟著過來了,先去取車,把車開到公司門口,本大爺待會兒就下來。」話落,再不看小島的反應,提步便走。

  啊恩,雖然大爺他對那些不華麗的女人、不華麗的選秀沒有半點興趣,但,既然夜久唯那個女人是宍戶的女朋友,又和忍足的關係「不一般」,那他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什麼不華麗的事。

  當然,如果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呵!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過,要真是那樣的話,那忍足和宍戶那兩個傢伙的眼光……

  還真是不華麗呐,嗯?


Chapter 20

  不過,跡部的擔心是多餘的,夜久唯,她可不是個會讓自己吃虧的軟柿子!

  「如果我真的答應了你的條件,你真的會讓我一炮而紅?」企劃部部長的專屬辦公室裡,女孩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看著面前這個矮矮胖胖、頭髮稀少的中年男人,不確定地問道。

  「那是當然的!你可以去打聽打聽,這次的選秀全部都由我負責!只要你乖乖聽話,包你的前途一片光明!」男人色迷迷地看著她,伸手,就想把她往懷裡帶。

  她不著痕跡地避過了男人的豬蹄,心底,狠狠地咒駡了男人一遍,表面上,卻笑意不減,甚至,還笑得更加無害、愈發誘惑人心,「可是,這家公司不是跡部集團旗下的嗎?最後的審核,一般不是要通過上級的首肯,才能最終定案嗎?」她惴惴不安的模樣,我見猶憐,男人看得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就向她撲過去,把她壓在身.下,為所欲為一番。

  剛剛在樓下的時候,他就看上了這個女孩。所以,适才才會暗暗吩咐秘書,找個藉口,把這個女孩帶到他的私人辦公室裡來,想要和她面對面,單獨談一筆「交易」。

  對於為什麼要參加他們公司的選秀,女孩在資料裡很直白地寫了一個字:錢!

  既然只是為了錢,那一切都好辦!

  這種女孩,木村自入行以來,見多了也玩多了。

  木村本來是一家大型經紀公司的市場行銷部部長,業績斐然,即便名聲很臭,和他所在的公司旗下不少女藝人傳出過桃色新聞,也依然不改其好色本性,收斂收斂自己放浪的行為——當然,這也不能怪他,本來就是一樁你情我願的買賣,誰也不吃虧,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瞻前顧後的,玩起來多不痛快?

  然而,玩火玩火,雖然刺激,一不小心,也是會自焚。

  前幾年,因為和某三流女星的醜聞鬧得實在太大,牽連了他所在公司對外的形象,無奈之下,那家經紀公司才不得不解聘了他——不過,許是他在職場內的能力有目共睹,即便帶著一身臭名,和原公司解了約,立刻,還是會有大公司找上他,和他商談合作事宜。

  這幾年,跡部集團一直有意向娛樂圈發展,所以,急需在這方面有一定能力的人才,而木村在這行幹了大半輩子,經驗和能力並不是那些剛出社會的毛頭小子所能相提並論的,因此,縱然他在行裡再怎麼臭名昭著,跡部集團的董事長,還是決定用高薪聘請他擔任旗下一家新合併的經紀公司企劃部部長一職。

  木村為人雖然好色,但是,對待工作,一點也不馬虎,這幾年,他提供的企劃案,為跡部集團賺進了不少錢,跡部集團旗下的經紀公司也成功打響了知名度,吸引了很多大牌藝人。接著,趁熱打鐵地,木村又提出了新的企劃案,意圖挑選五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組成一個女子天團,將她們推向國際市場——由於那是他的提案、加上他在這方面經驗豐富,所以,公司董事會開會商議後,決定讓木村全權負責這次的選秀活動,他們只要等木村的最後結果就好。

  有實權在手,平日裡就喜歡泡夜店、和年輕漂亮的女孩玩玩的木村,自然不會錯過這次絕佳的機會!今天,是選秀活動的初試,而木村第一個看中的物件,就是夜久唯。

  「呵!高層?他們那些高層,算個屁?」一連幾次的偷香行動都撲了個空,閱人無數的木村立刻就知道眼前這個女孩,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單純無心機——心知,要是不把話說的明白一點、滿一點,她是不會那麼容易就能上手的。

  這女孩……精得很!不過,也正因為如此,玩起來才夠味!省下他很多麻煩和顧慮!

  至少,這種女孩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明白自己該付出的代價是什麼,不會在事後,蠢得反過來咬他一口!

  他木村為人雖然好色,明星、藝人也玩過不少,但他對女人自認從來不會用強。那些女人,都是自願脫.光.光地躺在床上,求著他去上——這也是為什麼,身上桃色新聞滿天飛的他,卻從來沒有真的被人告上法庭,控訴他性.侵。至於上次那件醜聞,不過是小明星向他獅子大開口,他不樂意,和對方一拍兩散後,女人不服氣、想要打擊報復他的手段罷了!

  不過,也多虧了那個笨女人偷雞不成蝕把米,陰錯陽差中,那件醜聞竟把他的事業推向了另一個高峰!要知道,在跡部集團手下做事,可比之前他就職的那家公司,有前途太多了!

  「他們那些高層,整天只知道坐在辦公室裡等結果,他們的眼裡只有利益!只要能賺到錢,誰還管你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屁股坐上咖啡色的辦公桌,木村從口袋裡的煙盒裡掏出一根煙,放進嘴裡,熟練地摸出打火機點上。

  夜久唯沒有說話,很自然地將手插.進上衣口袋,故作不解地看著木村,靜等下文。

  兩指夾著煙,隨意地抽了幾口,木村轉向夜久唯,再度開口說:「公開選秀,不過是些唬人的把戲!從頭到尾,真正乾淨過的有幾個?什麼短信投票、網上投票、全民參與,不過都是些騙騙人的花樣!每人得到多少投票,最後還不是靠舉辦方一張嘴就說了算?你要是沒有背景、幫你通好路子,想當明星?回家睡覺做做夢還比較快一點!」

  「可是你們當初不是說,這次選拔,每一輪都是有電視直播的嗎?電視機前的觀眾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看不透其中的內幕?」夜久唯微微蹙起眉,明明就該是理直氣壯的反駁,不知為何,此刻聽來,就好像是非常沒底的樣子。

  感覺上,她對木村的話,已經相信了一半,可還是因為某些方面的顧慮,警惕著,不肯全信。

  她的反應,在木村眼裡,意料之中。

  「直播?直播頂個屁用?不過是放在那邊,哄那些觀眾心甘情願去掏錢的手段罷了!我不怕告訴你,這次的選秀,上頭已經有個內定的冠軍人選了!而那個女孩之前一直有在國外苦練唱功、磨練演技和舞蹈,實力可不是你們這些業餘的小丫頭們能夠爭相媲美的!就算是電視直播,在你們這些只有一張臉能看的綠葉襯托下,還怕觀眾注意不到她、不把票投給真正的『金子』?說得再白一點,這次的選秀,根本就是為了捧紅她而存在的!」你以為這次他提出的這個選秀活動,集團高層會通過並放心地全權交給他負責,真的只是看中他的能力?相信他提出的案子,每個都能大賺?「那個女孩的背景不俗,她老爸願意花大錢幫她圓個夢,而要讓一個默默無名的女孩在短時間內走紅,除了搞一個大型的選秀比賽外,還能有別的選擇?」這些話,木村本不該說的,可是,眼前這個女孩,那雙暗藏鋒芒的眼睛,以及那小心謹慎的性子,讓木村不得不下猛藥,把話說絕,好讓她認清現實,心甘情願地送上門,尋求他的「幫助」。

  可惜,這一次,一向自認精明、看女人從不會看走眼的木村,怕是要打錯算盤、白費心機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05

Chapter 21

  那天,夜久唯在木村的辦公室內發生了什麼,跡部並不知情。他只知道,當他無視于木村秘書的阻攔,而闖進木村辦公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以下這一幕:

  木村捂著自己的重點部位,痛苦地倒在地上翻來覆去,面容扭曲、哀嚎不已;衣著整齊的女孩,則是一派悠閒地倚靠在咖啡色的辦公桌前,兩手向後撐著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當她看到推門進來的跡部時,臉上的表情,閃過一絲異色,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太大的波動。

  他們在辦公室裡發生的事,很快就驚動了其他人。

  一陣人仰馬翻後,木村被他的秘書小題大做地送去了醫院,而夜久唯則被跡部帶離了公司。

  吩咐助理以最快的速度發車,跡部按下按鈕,放下隔開前後座的擋板後,這才偏過眸,看向自始自終,都猶如一個局外人那般神態自若的夜久唯,冷冷地哼了一句:「啊恩,還真是不華麗!」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吧!」女孩懶懶地瞥了跡部一眼,語氣裡的嘲諷,不言而喻,「只要是有眼睛的人,看到剛才那一幕,都會知道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我並不認為,保護自己是一種『不華麗』的行為。」

  「不華麗的女人,你以為很多事,單憑你的一張嘴就能輕鬆解決了?」跡部才不管她的理由。如果剛才不是大爺他在旁邊替她把事情壓下來,她以為,她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如果木村反過來咬你一口,說你勾引他,卻因勾引未遂而惱羞成怒對他使用暴.力,你以為你有幾張嘴說得清?」原以為,她為人處世足夠圓滑,知道什麼場合該做什麼事,絕不會衝動行事,現在看來,倒是他高估她了。

  就算木村真的要對她做什麼,像她這樣二話不說地直接就把人踢傷、送醫院,並不是明智之舉——啊恩,即便她是夜久家的大小姐,可是,木村在職場上的人脈和地位,可不比她的父親遜色多少。跡部可以預見,要是夜久唯真把木村那個老色鬼惹毛了,她自己絕對也討不到便宜!

  「我沒有嘴可以說得清,但是,木村他自己,可以幫我『澄清』。」她不以為意地笑笑,從口袋裡摸出錄音筆,沖跡部晃了晃,意思很明白:她夜久唯從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看著她手裡的錄音筆,跡部的眸底,劃過一絲意外。

  呵!原來是有備而來!啊恩,總算有點腦子!

  後來的他們,聊了些什麼,時隔太久,跡部的記憶早就變得模糊,他唯一記得的是,最後,那個女孩在下車前,有將她手裡的錄音筆,交到他的手上。

  「你這樣做,就不擔心自己丟了唯一的籌碼?」把玩著手裡的錄音筆,跡部似笑非笑地看向正準備推門下車的她。

  聞言,她手中的動作一頓,回頭看向他,不置可否地聳肩笑了笑,說:「我並不認為,一向華麗的跡部少爺,能夠容忍自己將來要接手的公司,一直存在這樣一顆不華麗的毒瘤!何況,我自認所求不多,今天過後,平平靜靜、安安穩穩、不會有人為此再來找我麻煩就好!」她承認,當初她會應邀過來參加初試,真的只是抱著也許可以賺大錢的心態。所以,對於那些經常耳熟能詳的潛規則,她也有一套自己應對的方法——不過,想和做,實在有著太多光年的差距,她從未想過要真的得罪木村,可是,當男人自以為說服了她,不顧她的冷臉拒絕,想要對她上下其手、發動攻勢的時候,噁心的感覺上湧,於是,衝動大過理智,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她直接抬腳就向男人最脆弱的部位踹了過去。

  望著倒在地上的男人,發出痛苦的呻吟,她雖沒有任何的後悔,卻也知道自己應該惹到了麻煩,正思考著該如何脫身的時候,便看到推門進來的跡部,然後,一番審時度勢後,她明白,眼前只有一條路,才能讓她全身而退。

  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她和跡部見面不多,充其量只能算是陌生人,但,她知道,看在她是宍戶女朋友的份上,一旦她在跡部的公司裡遇到什麼麻煩,跡部絕不可能真的對她見死不救——這也是之前,她會考慮來參加這次選秀活動的原因之一。

  如果當初發函邀請她過來參加初試的公司不是跡部集團旗下的子公司,相信,她絕對不會考慮選秀這條路。

  做任何事之前,都必須先為自己想好退路,是她一貫的處事原則。

  沒有退路,只知一味地埋頭向前沖,抱歉,她可做不到。

  至於為什麼要把那麼重要的錄音筆交給跡部,並不是她相信跡部,而是除了跡部外,她根本就沒有其他選擇。

  畢竟,她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和木村那個老男人,鬥智鬥勇。

  從剛才跡部闖進木村辦公室的舉動以及他看到倒在地上的木村時隱含譏誚的眼神,小唯明白,眼前這位跡部集團的大少爺對木村的不滿,由來已久——男人要和男人鬥,而她,則非常願意把這個「機會」讓給跡部。

  今天發生的事,雖然並不是始料未及,但是,卻也讓她清楚地看清,選秀這條路,並不適合她。

  成功都需要付出代價,而當明星所要付出的,並不在她的承受範圍內。

  賺錢有很多種途徑,可惜,對於選秀這條,她只能遺憾地畫個叉——要她耐著性子和那種老色鬼虛與委蛇,她的自尊和驕傲,不允許!

  嘖!還真是傷腦筋呐!放棄這條賺錢的捷徑!

  她在心底無奈地歎了口氣,也不等跡部說話,用力推開車門,下了車。

  「不華麗的女人!」跡部出聲叫住了她。

  她轉過身,透過降下的車窗,不解地看向車內的他。

  跡部背著光,坐在靠裡面的位置,從她站的角度,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看不清表情,但,她有聽到他的聲音,緩慢低沉,透著一絲,別有深意的味道。

  她聽見他對她說:「本大爺奉勸你一句,除非心甘情願,否則沒有男人會蠢得被一個女人所玩弄。想要玩火,就要做好被火焚燒的準備!」

  聞言,她稍稍一愣,愣過之後,微微一笑,慢吞吞地回他道:「那我也有一句話想要送給跡部少爺你:除非無藥可救,否則也沒有女人會傻得為一個男人奮不顧身。飛蛾撲火,也是要先弄清那團火,到底是不是蛾嚮往的那一團!」很挑釁的語氣,挺咄咄逼人的姿態,不過幾句話的交鋒而已,跡部便已經瞭解到,夜久唯根本就不是個會甘心任人搓圓捏扁的軟柿子。

  外柔內剛,愛裝會演,就像一團謎,讓人無法一眼就把她看穿。

  他似乎有一點點明白,為什麼忍足會對她特別,就連一向心氣高傲的宍戶也會對她產生好感。

  她不是個簡單的女孩。或者,應該說,出生在那樣家庭的她,絕對不可能單純到哪裡去。啊恩,他承認,他開始有那麼一點期待,接下來的幾年裡,她會怎樣去處理夜久家的那筆爛帳?

  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可是,他卻從來都未曾想過,兩年後再見夜久唯時,竟會是眼前這種光景——

  沒有記憶,甚至就連最基本的走路都成了問題……

  夜久唯,這還真是不華麗的場面呐,啊恩?

  比起她那位在職場內小有名氣的後母夜久清子,她這位夜久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果然還是差了一大截火候!

  跡部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眼角下的淚痣,在原地靜靜停留了一會兒後,似是感覺無趣了,才升起車窗,扭頭淡淡地吩咐司機,可以開車離開了。

  同一時間,之前上樓去端熱湯的忍足,捧著保溫瓶,走出了醫院大樓。

  不經意的一個移眸,忍足有湊巧看到那輛賓利車離開時,最後留下的那一截黑影。

  當然,還有車牌上,那串很眼熟的數字。


Chapter 22

  記憶,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當你千方百計地想要去回憶些什麼的時候,得到的,也許只是一片空蕩蕩的白和一陣尖銳的刺痛;而當你漸漸地死心,決定放棄去尋回後,它又會在不經意間,一點一滴,自己主動飛回你的腦海。

  昨天,歌川醫生在替她做過全身檢查後,面帶喜色地告訴她,她的身體狀況恢復得很好,大腦中,原本由車禍引起的血塊,這陣子,也奇跡似地消失不見,相信,即便以後不通過外力,她也能自己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是嗎?

  她不確定,夢裡那些片段,是否真的是那段被她所遺失的過去。

  這幾天,她每個晚上幾乎都會做夢,有時候,一夜只做一個夢,有時候,就像走馬觀花似地,一個晚上會出現好幾個夢。

  全是一些非常零碎的片段,東一片西一片,就像一塊塊被人打亂的拼圖,需要花時間,耐心地整理,才能在一段時間的緩衝下,勉勉強強,拼湊出一些大概的輪廓。

  而在那些片段裡,她能夠想起得最多的畫面、所能大致串聯的完整故事,卻是兩段無法連貫的時期。

  她記得自己的小學,也大概回憶得起高二時,自己在冰帝發生的一些事。然而,對於自己的初中,對於自己為什麼會轉學進冰帝,而在決定轉進冰帝之前,高一的她又曾在哪裡念過書,她竟沒有半點印象。

  記憶,出現了斷層,缺了一大塊,再不連貫。

  感覺,似乎有一點點奇怪。可是,比起剛清醒時,那個連名字都無法確定的自己,現在的她,已經恢復得很好很好了。

  這一切,或許,她應該歸功於那個幾乎天天都會來醫院報導的忍足侑士?

  他從未告訴她,她的過去,可是,他每次來,總會帶上許多可以觸發她情緒的東西——

  有時候,是幾本她以前看過很多遍都不嫌膩的書;有時候,是一束讓她心情愉悅的花,當然,還有一些令她愛不釋手、把玩上許久都不會覺得悶的小玩意兒。

  忍足侑士,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孩,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如此。

  她開始記得他,記得他是那時的冰帝裡,第一個主動找她攀談的人,也是後來,她在學校,唯一一個用心結交並全心信賴著的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超越性別,無關曖昧。

  ————————————————————————————————

  2003年

  她和宍戶吵架了,吵架的原因,不過是一個只要是宍戶願意冷靜下來,認真地聽她解釋,就可以完全煙消雲散的小誤會罷了。

  高二那年,她轉進冰帝,而一向和她形影不離的小愛,則去了青學。

  從小到大,那是她們兩姐妹,第一次不在同一個班級,甚至,還不在同一個學校——原因是什麼?或許,只是想讓彼此都有一個自由發展的空間,不用再被某些大驚小怪的人,當成其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她和小愛越長越像,18歲那一年,她們兩人除了性格和全身上下某些極細小的地方有差異外,她們兩人無論是容貌還是身材,都幾乎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熟悉她們的人,光從外表來看,不仔細分辨,還真分不出她們兩個誰是誰。

  因為她是姐姐,所以,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她就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她必須比妹妹勇敢、好好照顧妹妹,當妹妹的依靠。於是,她逼自己習慣張揚、習慣逞強——在學校裡,是這樣;在家裡,面對合島清子那個難纏的女人時,她也是這樣!畢竟,只有把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她才有能力保護她想保護的人,做她想要做的事。

  於是,她事事都要爭,樣樣都要拿第一,久而久之,她的性格趨於張揚外向,而小愛,就相對比較沉默和安靜,漸漸地,很多和她們慢慢熟識的人,總會錯覺地以為小愛是她的影子,當她們兩姐妹並肩站在一起,一塊兒出席某些人多的場合時,小愛往往是被人忽略的那一個。

  而那,並不是她這個做姐姐的所樂見的。

  自十歲那年,母親死後,她和小愛兩個人,便只剩下了彼此。

  小時候,她會為了小愛不顧形象地和別人大打出手,小愛也會為了圓滿她的驕傲,而在學校裡,拼命壓抑自己的存在感,不爭不搶,低調到不行。

  她不需要小愛這麼壓抑,可惜,如果物件是她,小愛做不到全力以赴。

  「第一名,只要姐姐一個人去當就可以了!」

  小愛常常開玩笑地這麼說。

  小愛其實很優秀,小唯知道,只要小愛願意,她絕對可以在學校裡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然而,小愛是個很傻的妹妹,如果心知那片天空是姐姐在爭搶的,那她,一定不會去要。

  她和小愛深談過很多次,可是,每一次,小愛都只是敷衍地笑笑,聽過就算,從未真的記在心上。

  「我們是姐妹,而姐妹之間,不適合競爭。」這是小愛常掛在嘴邊的話。

  她不希望小愛這樣,不希望小愛因為她,收斂自己的鋒芒,所以,考慮過後,她只能選擇和小愛暫時分開。

  不在同一片天空,小愛便只是小愛,再無顧忌地全力去做她真正該做的事。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

  在青學的小愛,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對學校的各種比賽興趣缺缺的小愛,她得到的掌聲越來越多,肩上的責任也越來越重,每晚的上網聊天、每星期一次的見面談心,她都會發現,曾經和她一起時,只會靦腆微笑的小愛,在那段時間裡,臉上多了很多豐富的表情。

  她們是雙胞胎,她們能感應彼此真實的心情,骨子裡,她們有著同樣的自尊和驕傲,她知道,一直以來,小愛和她一樣……其實都想當第一。

  可是,這個世界,她們又只剩下彼此,一直體貼敏感的小愛,不想也不願因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讓自己和姐姐之間親密無間的關係,產生一點點芥蒂。

  世事無常,親姐妹,為了誰比誰在學校優秀、誰比誰更受別人的歡迎而爭鬥、鬧僵的事,時有發生。小愛不想賭、也賠不起,所以,選擇了最保險的方法:退讓。

  小唯不需要小愛的退讓,她要的,是小愛的快樂。可惜,愛鑽牛角尖的小愛,並沒有心靈感應到她真實的想法。

  因此,分開,不讓彼此再在同一個學校、同一片天空下,對她和她的未來,都好。

  距離避免矛盾,即便是再親近的人,也需要彼此自由呼吸的空氣。

  所以,小愛聽了她的話,選擇去了青學。

  小愛必須有她自己的人生,而她,從未想過要當妹妹的阻礙。

  各自發展,是彼此最好的選擇。

  兩個月後,小愛在青學那邊取得的榮譽和人氣,證明她這個做姐姐的當初的決定,真的是對妹妹最好的安排。

  只是,在冰帝裡,卻沒有多少人知道她有個雙胞胎妹妹,即便是她的男朋友宍戶,也從未聽她提起過她有個和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妹妹,就讀於青學。

  因此,當有心人寄了一封信和一疊照片給宍戶,當宍戶順著那封信的指示,果然看見小愛和青學的不二周助,手牽手,舉止親昵地夜遊遊樂場,甚至,還在緩緩上升的摩天輪裡,擁抱親吻後,被背叛的屈辱,傷了男孩強烈的自尊,嫉妒的火苗燒去了所有的理智。

  愛情,岌岌可危。

  那夜,小愛在電話裡告訴她,她的男朋友不二周助被宍戶亮揍了一頓,而當時的她,也被宍戶莫名其妙地罵了一通。

  「那個宍戶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嗎?為什麼他看不出來,我根本就不是你呢?虧我還為了可以和你區分開來,特意跑去理髮店把自己長到腰間的長髮剪到了肩膀!」小愛平靜地說,只是單純地陳述事實,並不是真的抱怨。

  「呵,那說明他在乎我啊!」她替宍戶說話,還算輕鬆的語氣,「因為太過在乎,所以他的眼睛裡容不下沙子……抱歉,小愛,這件事是我不好,如果我有早點告訴他你的存在,或許這個誤會就不會發生。代我向不二說聲對不起,等我和亮談過之後,我會讓他和不二當面道歉的。」她自信滿滿地向小愛保證。

  和小愛結束了通話,立刻,她就撥通了宍戶的手機。

  這是一個本不該存在的誤會,她願意耐心解釋。

  可惜,撥了好幾次,發了幾十條短信,那個單純的男孩,還是不肯接她的電話,到最後,他竟然直接就關了機!

  聽著手機那頭傳來用戶已關機的陌生女聲,她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暗自決定明天上學的時候,直接去網球部堵他。

  然而,那時候,小唯從未想過的是,氣極的宍戶根本就不願意聽她的半句解釋!


Chapter 23

  那一天,天空陰沉沉的,還飄著細細的雨絲。

  她撐著傘,很早就去了網球部的部員休息室「守株待兔」。

  她清楚宍戶的習慣,知道宍戶習慣了每天早上,第一個去網球部報導。

  交往的這段日子,她經常都會和他一起上下學,雖然,她曾經和他抱怨過那麼一次,說他去網球部的時間太早了,害得她為了能和他一起走,需要犧牲好多好多睡眠時間!

  可惜,他沒有半分的愧疚,甚至還一本正經地對她說:早睡早起身體好!

  弄得她,簡直是哭笑不得。

  她安靜地坐在無人的部員休息室裡,有些無聊地把玩著手裡的鑰匙——她和網球部現任部長忍足的關係不錯,要弄到休息室的鑰匙,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

  她在休息室裡等了宍戶很久,然而,好不容易等到了她的目標,推門進來看見她的第一眼,宍戶就當機立斷,轉身就走,擺明瞭,就是不想看到她,連一點面子都不留。

  她無奈地笑笑,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她知道他還在對那個「誤會」耿耿於懷,所以,她願意放下驕傲、努力和他澄清。

  她不假思索地起身追了上去,她拉住他的手,軟語要求他,聽一下她的解釋。

  她把姿態放得很低——忘記告訴他,她有個雙胞胎妹妹,是她的錯,造成那樣一個烏龍,是她的責任。所以,從昨天到現在,他對她的不理不睬、冷臉相向,她完全可以理解,不會真的怪他。

  宍戶亮,他其實是個簡單的男孩,很多事,從不會拐彎抹角。

  他不會說甜言蜜語,但是,他笨拙的體貼,很溫暖人心;他們之間從沒吵過架,因為彆扭的他,在對你好的時候,是真的好。

  他一直在努力學習著當她的男朋友,而她也有真的被他感動到,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兩人,真的很契合。

  她不想錯過他。

  她想告訴他,昨天他在遊樂場看到的那個女孩,並不是她,可是,她才開口說了幾句,他就不耐地揮開她的手,冷嘲熱諷地對她說:「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技術真的很遜!」

  話落,他不再看她的反應,頭也不回地舉步就走,半點猶豫都不曾。

  她愣愣地收回自己空空的手,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沒入雨中的身影,無力、苦笑。

  宍戶亮!你這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大醋瓶!

  她明白,那個單純的傢伙顯然是真的誤會了,誤會了小愛就是她,錯將在遊樂場和另一個男孩舉止親昵的女孩看成了她。

  即便小愛剪了頭髮,即便小愛的身高比她矮了兩公分,即便小愛眼睛的顏色,比她深上些許,但是,那都是一些容易讓人忽略的小細節,而之前從未和女孩子交往過的他,沒能在第一時間分辨出她和小愛的不同,並不是他的錯——從小就看著她和小愛長大的谷原管家有時候都會認錯她和小愛兩個人,更何況還是不知道她其實有個雙胞胎妹妹的宍戶亮呢?

  那時候,小唯責怪的只有她自己,怪自己之前怎麼沒有想起來,把小愛介紹給宍戶認識呢?雖然當初是宍戶很委婉地對她說了喜歡,可是,開口提出交往的人,卻是她自己。

  既然是她自己要當他的女朋友,那麼,她對他,應該毫無保留才是——她是個驕傲的女生,她從不會逃避屬於她的責任。

  所以,縱然那時明知宍戶暫時不想看到她、不願聽她的解釋,無法忍受被人莫名其妙誤會的她,還是有厚著臉皮貼上去,執拗地不肯輕易放棄。

  誤會就像疙瘩,擱在彼此心裡的時間越長,心與心的距離,便會拉得越遠。

  那是她並不想看到的結局。

  只是,宍戶不想看到她,故意躲著她,不給她靠近他的機會——雖然那時兩人同班,但,若是一方有心排斥,即便兩人的座位才隔了一排,那一天,她還是沒有辦法找到機會和他單獨聊一聊。

  無計可施之下,她向忍足求助。忍足是她的鄰桌,也替她補習過一段時間的數學,他們兩個人那時的關係,是朋友——很談得來的朋友。

  不過,也僅止于朋友,她從未給過忍足任何的希望或對他表現曖昧。

  忍足很有義氣,他沒有問為什麼,二話不說地利用網球部部長身份,替她把宍戶騙去了她指定的音樂教室。

  然而,音樂教室裡,她和宍戶,非但沒有解開誤會,甚至,彼此還口不擇言地在那裡大吵了一架。

  「妹妹?呵!你的謊言,真的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

  「……」

  「如果你真的有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妹妹,那麼,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說?為什麼要到被人『誤會』了才肯把她說出來?」

  「……」

  「作為交換生去了大阪?呵呵!真是很好的理由啊!早不去大阪、晚不去大阪,需要把她約出來對質的時候,卻去了大阪,夜久唯,你當我是白癡嗎?」

  「……」

  「不過,雙胞胎妹妹?唔……還真是很好的藉口啊!因為你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所以,背著男朋友和外校男人約會的人,就不是你!因為你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所以,就算劈腿的物件,被人抓到是和你我同班的男生、並且還是網球部和我關係匪淺的傢伙,你是不是也可以一臉無辜地把你那個妹妹拉出來幫你擋一擋?夜久唯,你的雙胞胎妹妹,會不會太好用了點啊,恩?」

  他的語氣,咄咄逼人,一字一句,都是對她的鄙視和不信任。

  她不解地看著他,對他說的這些話,完全地始料未及。

  看穿她的疑惑,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就從隨身的口袋裡,摸出了一疊被捏皺的照片,摔在了合上的鋼琴蓋上,怒氣衝衝地要她自己好好看看。

  她拿起那些照片,不經意地翻了幾張,眉頭,微皺。

  這些照片都是偷拍的,有些拍的是小愛和不二周助約會時的親密照,有些拍到的是有幾次她和忍足碰巧在路上遇到,一起並肩而行的那一幕幕。

  其中,有一張,是在過馬路時,忍足出手攬住差點被車撞上的她,低頭,關心地詢問她的情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拍攝角度的問題還是有人故意而為,那張照片上的她和忍足,距離靠得很近,適當拉遠的焦距,讓拍出來的效果,曖昧親昵。

  忍足緊緊地摟著她的腰,微微低著頭,明明當時根本就沒有什麼,此刻從照片上看來,就好像他們下一秒就會熱情擁吻一樣。

  不得不說,那人挺會抓拍角度,直覺上,應該是個職業的。

  她翻著那些照片,表情嚴肅,暗忖著拍下這些照片的人,背後的動機。

  很明顯,這應該是某些人有意為之的陷害,可惜,宍戶太單純,一腳踩進了陷阱,尚不自知。

  不!單純不是他上了當,理智盡失到真如別人所願,衝動地不肯聽她解釋的理由!

  他相信那些照片,相信那封要他去「抓.奸」的信,卻不肯冷靜下來,給她一次澄清誤會的機會……理由只有一個!而且是唯一的那一個!

  宍戶亮,他從未真正地用心相信過夜久唯!

  一想到這個可能,小唯的臉色,一瞬間蒼白。

  「喂!夜久唯!你還有什麼需要為自己解釋的麼?」

  誤將她臉上的表情理解成在「證據」面前的心虛,宍戶的聲音,濃濃的,滿是譏諷。

  解釋?你想聽我解釋什麼?既然早已先入為主,又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舉?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願意聽我的解釋,那麼,剛剛的你,還會說那些話麼?

  小唯自嘲地笑笑,認清了眼前的局勢後,再無繼續解釋的興致。

  自取其辱的事,她從來都不會做。

  曾經你告訴我,你喜歡我,而我,也真的被你感動過。

  只是,你不相信我,或許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打算……用心看待我……

  原來,你口中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短暫地,還不到兩個月。

  不過,是不是該慶倖?在我把悸動醞釀成喜歡之前,你用行動告訴我,你並不是值得讓我不顧一切的人……

  她的沉默,讓宍戶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記不清,後來的他們,又爭鋒相對了些什麼,她唯一有印象的是,最後,宍戶在離去時,有把那疊照片,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臉上,要她這個噁心的女人,別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疊照片,一封信,一次有心人故意設計的「眼見為實」,他認定她劈腿,認定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壞女孩。

  他的用詞很傷,他的眼神很涼,不過,該慶倖的是,她只有一點點,被他刺痛到。

  很淺、很微妙的疼痛,在她可以騙自己,置之不理的範圍內。

  她坐在鋼琴前,發洩似地彈著琴,琴聲,如狂風驟雨般,蓋過了窗外淅淅瀝瀝的下雨聲,同時,也隱去了音樂教室,門開門又關的聲音。

  好不容易,她發洩完情緒,合上琴蓋,起身打算離開,不經意的抬眸,她注意到了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門邊、正一臉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的俊雅少年——

  忍足侑士。

  她有片刻的愕然。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06

Chapter 24

  「你什麼時候來的?」短暫的怔忡過後,她強打起精神,對忍足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一絲勉強。

  「剛來不久而已。」忍足的回答,還算誠實,舉步,他向她走近,不過,還未移動幾步,他又微微一頓,「這些是什麼?」他注意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照片,順手把它們一張一張撿了起來。

  修長的指尖,仔細地翻閱著那些照片,忍足的表情,在最初的訝異過後,慢慢地趨於玩味,看完最後一張照片,他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心情還算愉悅地彎唇笑了笑,語帶調侃地對夜久唯說:「呵,這個『攝影師』的拍照水準還不錯,每張照片的時機都抓拍得很刁鑽,如果他不是私家偵探的話,那還真是太可惜了!」話裡,隱隱約約,還有種聽不出是真是假的歎息。

  夜久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抿著嘴角,沒有說話。

  忍足不以為意,無趣地摸摸鼻子,他將目光再度轉向手裡的照片,耐著性子,又開始津津有味地重新翻看。

  「她是誰?」隨手翻了幾張,忍足抽出有拍到小愛正面的那張照片,略顯好奇地出聲問道。

  聞言,夜久唯稍稍一愣,在抬頭看清楚忍足拿在手裡的照片後,難掩意外的神色,「你看得出來她不是我?」第一次,有人光看照片就能辨別出她和小愛的不同。何況,那張照片上的小愛,還盤起了自己過肩的長髮,所以,忍足絕不可能是從明顯的頭髮長短上,看出照片上的女孩不是她夜久唯。

  「呵!這有什麼看不出來的?」她的反應逗笑了忍足,隨手再從剛才那堆照片中,挑出小唯和他的那張合照,忍足將兩張照片放在一起進行了對比,靜靜研究了一會兒後,才緩緩地繼續道:「先不說你們頭髮的顏色存在微妙的差異;光從身材上看,很明顯,你的肩膀比她圓,但是,她的卻比你寬,感覺上,她比你更適合穿襯衫……還有,你們的腿型很不一樣,她的腿偏向于不正常的O型腿,一看,就知道不會是跳芭蕾的樣子,還有,仔細看,她的小腿比你的短,她大腿和小腿的長度比例,並不如你的黃金比例那般完美,可是,她腿上的皮膚比你白上幾分,很顯然,除了平時上學的時候,她應該不常穿短裙……」從這些照片裡,他暫時只能看到這些,「也許粗心一看,你們兩個確實長得一模一樣,身材也相差不多,但是,要是把你們的照片放在一起認真地比對,並不難看出你和那個女孩是兩個人的事實。呐!真是想不到,這個世界還有人的臉和你長得這麼像……」話說到這裡,忍足頓了頓,放下照片,抬眸迎上她的視線,莞爾一笑,才接著總結道:「要是沒猜錯,你和她應該是雙胞胎吧?」也許,一直在暗處偷偷注意著她的他,很早就知道她有一個孿生妹妹,但是,他卻從未見過她妹妹的模樣,所以,剛看到她妹妹的照片時,他真的有被驚到。

  她和她妹妹兩個人……真的長得很像。如果不是瞭解她的為人,一直用心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估計他也會把她們兩姐妹混淆起來。

  「看來,你真的是很瞭解我。」聽完忍足分析小唯,內心的感覺,五味雜陳。

  「不是瞭解……」他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挺認真地指正她的用詞,「是相信!忘了嗎?我們,是朋友。」

  因為他們是朋友,所以,他相信她的人品,相信她絕對不是那種三心二意、對感情不認真的隨便女孩。

  如果,她真的三心二意,那麼,她就不會一直堅持著用朋友的界限劃分他們的關係,態度強硬地明示暗示著,不給他希望、不讓他跨越雷池一步。

  朋友,是她的底線,是她願意接受他靠近的唯一條件。

  而他,從未打破過。

  ————————————————————————————————

  她知道,那樣的自己也許太過自私,可是,不知為何,再進一步的嘗試,她不敢也不願輕易地就去做。

  記憶裡,那個過去的她,有這種心情;現實裡,這個還未完全想起曾經的她,依然是如此,所以,這些日子來,即便最初根本就想不起來有關忍足侑士這個人的半點記憶,她也沒有想過真的開口去問他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我們之前是什麼關係?

  她不想用這個問題,尷尬她和他之間的相處,何況,這些日子來,他對她的好,真的只是出於一個朋友的關懷,進退有度,分寸拿捏得相當好,自自然然,不會為難、困擾她半分。

  她願意相信,夢裡,她偶爾感覺到他藏在鏡片後的雙眼所透露的情愫,也許只是她一個人自作多情的錯覺——或者,以前不是她的錯覺,現在,在時間的沉澱裡,已經成了他的錯覺,她沒有必要,糾結太多,那樣,她累、他也尷尬。

  現在這樣,平淡溫馨的友誼,就很好。

  她不想破壞這種感覺。

  恍惚中,病房的門開了,她下意識地收斂心緒,抬頭望去。

  不是心疼她的谷原管家,也不是最近一直來看她的忍足侑士。

  那個人,是她的「外婆」——和她印象中,那位死去的外婆,完全對不上等號的全然陌生面孔!

  「聽護士說,最近有個男人天天都往你這兒跑?」見病房裡只有小唯一個人,老婦人慢吞吞地從外面走進來,一邊走,一邊毫不掩飾自己嘲弄的口吻。

  剛過12月的天氣,氣溫下降得很快,雖然今天的最低氣溫至少也有14度左右,但對於怕冷、有風濕病、關節炎的老人家來說,趁早保暖還是相當有必要的。

  小唯坐在床上,因為和忍足昨天約好今天要出門的關係,現在的她沒有穿病服,而是早早地換上了一件薄薄的針織外套,許是今天一直呆在病房裡,沒有外出的緣故,小唯非但不覺得冷,隱隱約約,還感到有點熱,可是,當看到那位冒充是她「外婆」的老婦人出現在門口,小唯又不得不懷疑,是不是自己對季節的變換太過遲鈍,為什麼連「冬天」到了都感覺不到?

  老婦人穿著厚重的羊絨大衣,脖子上,一圈一圈圍著很厚的圍巾,頭上頂著足以遮掉耳朵的絨線帽、手上戴著很厚的手套,儼然是一副要抵禦「寒冬」的裝備。

  看著她的裝扮,小唯有片刻的愕然,直覺地將視線轉向半開的窗外。

  陽光明媚,透過玻璃窗照射進室內,暖暖的,挺有熱度。

  至少,比起前幾天冰冰涼涼的陽光,今天的太陽,真是好上太多了。

  大概……是今天的風比較大吧?

  小唯認真地在心底忖,甚至,她還很認真地思考,自己要不要多加幾件衣服再出門會比較保險?


Chapter 25

  「呵呵,真是想不到,原來只要臉蛋長得好看,即便是瘸子,還是會有男人主動貼過來!你這丫頭,還挺會釣男人的嘛!」病房裡沒有風,把自己包得和粽子有一拼的老人家,似是覺得熱了,在靠牆的小沙發上入座後,立刻就開始摘掉帽子,脫下手套,一圈一圈,解開厚厚的圍巾,「聽說我沒來看你的這幾天,都是那個男人在陪你做複健?你這個孩子,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知檢點!要是流言流出醫院,傳到你夫家的耳朵裡,你要你們夜久家的面子往哪兒擱?」

  「未婚夫?什麼未婚夫?」她故作茫然——並不想讓這個老太婆看出來,她已經有點恢復記憶。

  對於過去的記憶,她並沒有全部找回來,而她做夢夢到的那些片段,除了同谷原管家和忍足侑士稍稍提過一些之外,她再沒和第三個人說起過自己開始恢復記憶的事——就連她的主治醫生歌川先生也不曾。

  也許是經歷過失憶,體驗過無助,曾經只知道面對敵人一味地向前沖,毫不示弱地和對方硬碰硬地杠上的夜久唯,現在已經學會了隱忍、懂得了蟄伏,成功戴上了無辜脆弱的面具,守在暗處,伺機而動。

  她不是傻瓜,反應也不遲鈍,也許,此刻她還未想起自己和小愛的那場車禍到底是如何發生的,但,強烈地直覺告訴她,那起車禍絕對和合島清子那個女人脫不了關係!

  從她清醒後到現在,來探望過她的人,屈指可數,而之前在她和忍足的談論中,她有聽忍足偶然提起過,他是最近一個月才後知後覺地從夜久家的幫傭那裡,得知她出車禍的消息。

  她沒有詢問忍足,為什麼要到她發生車禍後的一年後才想起要來找她、和她聯絡?也沒有問忍足,他們高三畢業那一年,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促使她情緒激動到要帶上她妹妹去群馬縣飆車才能稍稍得到發洩?

  她自認自己從不是個會情緒失控的人,做任何事,她事先都會想好退路,絕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對於那起車禍,對於自己竟會帶著妹妹去群馬縣飆車的事,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可惜,沒有人可以解釋她的疑問。

  忍足根本就不知道那時她發生車禍的事,谷原管家也是在她出事後,趕到醫院時才知道她去飆車的事。這個世界,她唯一願意信任的兩個人都不清楚她事發的經過,真相是什麼,她知道,只能由她自己去尋找。

  而從這些日子的夢裡,她想起了一些很重要的資訊,至少,她清楚地記得合島清子這個女人,是如何用計一步一步撕開那時的她和小愛並不成熟的偽裝,從而使她和小愛兩個人同夜久正一那個懦弱的男人,正式決裂,父女關係降至冰點。

  不過,在那些事中,她並不記得自己和誰有過婚約。

  所以,她挺好奇這個假扮她「外婆」的冒牌貨,嘴裡說的那個「未婚夫」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她對那場婚約一點零碎的印象也沒有?

  「那個未婚夫,是你自己親口承認的。在你還沒出車禍前的一場宴會上,你媽當著很多人的面,問你同不同意這場婚事,你可是立刻就點頭答應下來的!」知道夜久唯沒有過去的記憶,所以,老婦人臉不紅氣不喘地睜眼說瞎話。

  「對方可是今村集團董事長的獨子!哦,差點忘了,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沒聽過今村集團,也沒什麼。反正,人家是大企業,和你爸爸的夜久集團也談成過不少賺錢的合作案!這幾年,你爸和你今村叔叔又想合作開發一件大案子,不過,那件案子有很大的風險,清子為了讓雙方都安心,才會提議聯姻,藉以加強彼此的關係。本來,人家董事長看上的媳婦是美織,誰想,你卻中途過來插了一腳!」話說到這裡,老婦人像想起了什麼,不屑地看了病床上的夜久唯一眼,似是感覺口渴了,她起身拿過櫃子上放著的杯子,來到飲水機前,替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小唯沒有說話,只是垂著眸,看著自己的手指,耐心地等著下文。

  她很好奇,這個「冒牌貨」究竟能編出多少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來說給她聽?

  沉默中,夫家姓合島的老婦人已經倒滿了水,正捧著熱烘烘的杯身捂著手,慢慢地直起了腰。

  輕輕吹了吹杯內升起的熱氣,合島夫人小心翼翼地湊近杯緣,淺淺地抿上一小口,稍稍潤了潤嗓子後,才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不過,這也怪不得你!人家董事長的寶貝兒子智商有問題,成天只會傻呵呵地笑,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只要是長得好看點的女人,他都愛湊上去喊人家姐姐,明明都24歲了,行為舉止卻連6歲的孩子都不如!誰是金子、誰是泥土,你還指望他能分清?所以,當那小子指明說要娶你做他老婆的時候,我們在場的人雖然覺得驚訝,但後來想想,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本來,我以為你出了那場車禍,這婚事鐵定會吹!就算不吹,應該也和你沒半點關係才是!誰想,你未婚夫對你『一往情深』,吵著、鬧著,無論他爸爸怎麼勸,他就是非你不可!你昏迷不醒的那陣子,人家可是天天守在你的床頭和你聊天,要不是後來他自己也累倒了,被他爸爸派來的保鏢粗魯地扛回家,不准他來醫院,估計你張開眼睛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了!」

  「人家雖然是智障,但是,人家對你可是真的上了心的!反正現在你的腿和殘疾人沒什麼兩樣,要是能領向政府領上一本殘障手冊……你和你未婚夫,一個殘疾、一個智障!哈!那還真是絕配!」說著說著,老婦人自顧自地在那邊呵呵地傻笑起來,偏眸看向夜久唯的眼神,濃濃的,是無法掩飾的幸災樂禍。

  其實,她和清子是該感謝夜久唯的,如果不是夜久唯用了什麼辦法迷住了那個智障兒,那麼,將來要嫁給智障做妻子的,就很有可能是她們最寶貝的美織了!

  雖然她和清子並不待見夜久家的這對姐妹,可是,不得不說,這兩個女孩長得真的很漂亮,一看,就是那種很會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就算她們和清子的關係不好,甚至,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要利用她們的弱點達到某些利益,對一向心機深沉的清子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這兩個小丫頭的城府,和清子相比,簡直嫩得不像話!當初嫁進夜久家的時候,要不是清子覺得她們才十歲玩不出什麼花樣、事先對她們沒有任何的防備,憑她們青澀的手段,又怎麼可能真的算計到清子?

  只可惜,現在夜久愛連人帶車掉進了大海,凶多吉少,讓清子平白無故地失去了一個可利用的棋子,想來,還真是有點遺憾啊!

  所幸,夜久唯還算爭氣,昏睡了一年就醒了,而且,還陰錯陽差地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記憶。這……可真是老天有眼!偏幫她的女兒清子啊!

  這幾天,她這個「外婆」之所以沒有來醫院替夜久清子監視夜久唯,其實就是在夜久家和夜久清子密謀著,該怎麼利用夜久唯失憶的這件事,好趁著這個女孩在最茫然無助的時候,把這個女孩從頭到腳都狠狠地利用一遍——最好是她們把她賣了,她還會傻傻地替她們數錢!

  想到這兒,合島夫人笑眯了眼,那張佈滿歲月痕跡的臉上,一條條皺紋舒展,宛如菊花盛開一般,興奮無比。直覺地,合島夫人整了整心神,斟酌了一會兒用詞,正想開口再接著說點什麼的時候,只聽一道低沉、夾有一絲關西口音的曖昧聲音,突兀地劃過空際。

  「呵,抱歉,打擾一下,請問你剛剛說的智障,是誰?」

  很好聽也很有磁性的一道年輕男人的嗓音,語氣也是溫和謙遜,禮數周全的。

  然而,不知是不是錯覺,聽在合島夫人耳裡,直覺寒氣壓境,森冷無比。

  莫名地,合島夫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老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


Chapter 26

  小唯抬起頭,循聲望去,果然,是忍足。

  深色系的針織毛衣,寬鬆的牛仔褲,今天的他,衣著很休閒,此時此刻,他的嘴角噙著懶洋洋的笑意,整個人透露出一股漫不經心的味道,竟格外迷人。

  不得不說,人長得帥,身材又好,什麼衣服穿在他身上、無論名牌不名牌都會讓人感覺非常養眼,而相比較之下……

  小唯將目光移到她那位「外婆」身上。

  俗!真的好俗!怎麼看,都像一個剛從農村上來的老太太——即便,仔細觀察,小唯不難看出,她「外婆」身上的那件大衣,出自名牌,可惜……名牌穿在不適合的人身上,只會白白糟蹋設計師的心血罷了!

  小唯在心底歎息著,為那件名牌大衣深深地感到悲哀。

  暗暗感慨間,她的「外婆」已經收拾好情緒,在那邊趾高氣揚地詢問著忍足的底細。

  因為對方是長輩,所以,教養不錯的忍足,有耐著性子,一一回答了對方的問題,並且還十分「誠實」地向對方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客氣地要合島夫人「多多指教」。

  「忍足侑士?忍足……」聽到忍足這個姓氏,合島夫人立刻就聯想到了什麼,下意識地緩了自己的態度,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著開口道,「那忍足鍈士和你……」

  「他是我的父親。」嘴角,微揚,忍足大方地點頭承認。

  意料中,合島夫人倒抽了一口氣。

  忍足唇邊的弧度,帶上了一絲不屑,不過,他藏得很好,合島夫人並未發現。

  「呵呵,我還在想是誰這麼有心,來探望我們家小唯呢!原來是忍足院長的兒子啊!呵呵!來來來,這邊坐!這邊坐!」趕緊收起所有的傲慢,合島夫人忙掛上討好的笑容,對忍足的態度,和最初相比,明顯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她放下手中的杯子,趕緊把沙發上屬於她的帽子、圍巾、手套快速地收了收,整理出一塊乾淨的地方後,笑眯眯地向忍足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坐。

  忍足鍈士啊!他可是今年日本剛當選的國會議員啊!從一個默默無名的醫生爬到某大醫院的院長,接著,再到如今的國會議員身份,忍足鍈士的事蹟,最近可是被人一傳十十傳百地傳得沸沸揚揚,政治地位也是如日中天,要是一直保持這個勢頭,相信要不了十年,忍足鍈士絕對是日本未來的首相人選!就算她有一百個膽子,她也不能怠慢國會議員的公子啊!

  民不與官鬥,這個基本道理,合島夫人還是懂的。

  忍足沒有理會合島夫人突來的熱情,而是逕自踱步到夜久唯的床邊,溫和地出聲問她,今天感覺好點了沒有?

  「呵呵!好!怎麼會不好呢!有忍足少爺你抽空來陪她!小唯她怎麼會不好呢!」不等夜久唯說話,合島夫人便討好地湊了上來,裝作和小唯關係很親密的樣子,替小唯開口回答了忍足的問話——典型地就是想借著夜久唯這座橋和忍足鍈士的兒子攀上點關係。

  忍足在心底冷笑,表面上,卻是深藏不露。

  看懂他鏡片後的雙眼透露的訊息,坐在床上的小唯,沉默著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等著看戲。

  「那個請問你是……」果然,忍足轉向了站在他身側,正笑得一臉諂媚的合島夫人,微微蹙著眉,似是有點困惑合島夫人的身份似的。

  「呵呵,我是小唯的外婆!」挺直脊背,合島夫人臉不紅氣不喘地介紹著自己。她的女兒合島清子現在是夜久唯的繼母,所以,她是夜久唯的「外婆」,並沒有錯。

  「可是我記得小唯以前和我說過,她的外公外婆早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忍足淡淡地陳述事實,看向合島夫人的目光,諱莫如深。

  聞言,合島夫人先是一愣,愣過之後,幹幹地解釋道:「額……其實我不是她的親外婆!我是她的後母夜久清子的媽媽……」

  「我記得,小唯從未承認過夜久清子是她的媽媽!」鏡片後的眼眸,犀利冷漠,合島夫人被他的目光,盯得非常不自在。

  越來越心虛,再不復适才的理直氣壯。

  不愧是醫生兼政治家的兒子,這氣勢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合島夫人感歎在心裡,努力維持著笑容,硬著頭皮,回應忍足的話,說:「這、這不一樣!她雖然不肯喊清子媽媽,但是,法律上,清子就是她的媽媽,既然清子是她名義上的媽媽,那我就是她的外婆!名分在那裡,不認也不行啊!何況,現在小唯還失憶了,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那過去的那些不愉快就讓它過去好了!最重要的是現在!我和清子,可是很關心小唯的!」話說著,似想表現一下自己的誠意,合島夫人有「愛憐」地伸出手,就想親熱地去摸小唯的臉。

  小唯不躲不閃,只是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裡,冷眼看著合島夫人的做作。

  在小唯冰冷的注視下,合島夫人的那只手,怎樣也摸不下去,尷尬地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呵呵,小唯之前對我和清子有些誤會!」合島夫人終是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對一旁的忍足尷尬地扯著嘴角,故作無奈的語氣。

  「誤會?」小唯皺皺眉,似有些困惑的樣子,「我誤會什麼了?之前『外婆』你不是和我說,我是『禍害』麼?不是你告訴我,你有多討厭我麼?還有啊!你還問我,為什麼在那場車禍裡,連人帶車掉進大海裡的,不是我,卻是我的妹妹小愛?你還說,那一切的不幸,都是我的報應呢!難道……這一切都是我誤會了嗎?」小唯很無辜地眨著眼,適時地提醒合島夫人,她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聞言,忍足的目光一瞬間降至冰點,落在合島夫人身上的視線,足以讓人全身發顫。

  「這……外婆這不是和你開玩笑的嘛!」合島夫人急著替自己辯解,從未想過,夜久唯居然會在忍足侑士面前,反咬上她一口。之前,無論她怎麼挖苦她、諷刺她、夜久唯都像個小媳婦似地默默承受了下來,不回嘴、也不反擊,讓她一度還慶倖,失憶後的夜久唯已經變成了一隻沒有爪子的小貓,可以任人搓圓捏扁了——現在看來,她是低估這個女孩了!

  之前不反抗,不過是在等一個時機。看來,那起車禍,並沒有把夜久唯真的撞傻啊!

  「玩笑?」小唯裝模作樣地點點頭,表示瞭解,不再說話。

  小唯不說話,忍足開口了。

  「呵,這麼說剛才那位智障未婚夫的事,也是一個玩笑了?」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語氣不溫不火,令人聽不出喜怒。但是,仔細看,會發現,他鏡片後的眸光,很冷。

  「這……」合島夫人顯得相當為難。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

  「呵呵,真是看不出,像合島夫人這麼大年紀的老人,原來也這麼喜歡開玩笑!」見合島夫人一臉的為難,忍足不以為意地笑笑,體貼地給了她一個臺階。

  合島夫人暗暗松了口氣,剛想附和著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聽忍足話鋒一轉,毫無預警地丟了這麼一句話過來:「合島夫人是不是舌頭出了什麼問題呢?」

  「啊?」合島夫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合島夫人剛剛發彈舌音的時候,吐詞不太清晰,聽起來好像舌頭出了什麼問題導致發音有些困難!」忍足微微垂著眸,反光的鏡片,寒光一閃,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最近天氣轉涼,風很大,一不小心,閃了舌頭,對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是常有的事!如果不好好注意,一不留神真的傷到了舌頭,食不下嚥還是其次,要是一輩子都說不了話,再開不了玩笑……那就太糟糕了,不是麼?」話落,他稍稍抬了抬頭,看向合島夫人,無意義地彎了彎嘴角。

  很冷很冷的笑,亦如鏡片後,不再掩飾的那雙眼睛——泛著赤.裸.裸的警告和寒意。

  合島夫人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沒骨氣地往後退了幾步。

  好在,忍足並無意和她繼續糾纏,來日方長,這筆賬,他會留著慢慢地和她算——當然,還有那位現任的夜久夫人……

  「既然你是她的外婆,那麼,我要帶小唯去外面走走,你應該可以做主吧?」沒有心情再在無聊的話題上繼續浪費時間,忍足表明自己的來意,挑眉對合島夫人這樣說。

  醫院有明文規定,除非正式出院或得到主治醫生的同意,否則一般情況下,不允許病患私自離開醫院。

  他想帶小唯出去透透氣,可是,並不清楚小唯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在哪裡,既然今天多了一個現成的「外婆」,那正好,可以省去他很多麻煩手續。

  「我要帶小唯暫時出院一天,沒問題吧?」話雖是詢問句,但,由他嘴裡說出來,就好像一個通知罷了。

  「可以是可以……」他是國會議員的兒子,她能對他說不嗎?「只是小唯的腿……」整了整心緒,總算回過神的合島夫人,假惺惺地看向床上的夜久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知道她在想什麼,小唯不以為意地笑笑,掀開被子,手腳俐落地下床,套上昨天晚上就準備好的那雙短靴。

  針織外套加牛仔褲,合島夫人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夜久唯早就做好了外出的準備了!

  而且,看她下床的速度以及此刻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的樣子,哪還看得出半點雙腳行動不便的影子?

  沒想到,才短短十幾天而已,夜久唯居然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這……這還真是……

  合島夫人的臉色變幻不定,似是對眼前的這一幕,始料未及。

  「抱歉,歌川醫生說我的腿恢復得很好,所以,我應該沒有資格再去向政府領殘障手冊了!」小唯甜甜地笑著,湊近表情僵硬的合島夫人,很無辜很抱歉地對她說:「所以,『親愛的外婆』,小唯讓你失望了,真是對不起啊!」

  「呵……那、那真是太好了……」言不由衷的笑,合島夫人撐的很辛苦。

  小唯沒有說話,嘲弄地瞥了合島夫人最後一眼,她向一旁的忍足點點頭,和忍足一起離開了病房。

  目送著那兩抹相攜離開的背影,合島夫人面上笑意終於全失,眸底,陰沉一片。

  夜久唯……你不會得意太久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08

Chapter 27

  12月初的天氣,氣溫有點低,即便是晴天,太陽的光線,照在人的身上,也只有很淡很淡的溫暖,並不灼熱。不過,今天的風並不是很大,走在街上,並沒有任何寒風刺骨的感覺,非常適合出遊。

  街上,人來人往,除了偶爾幾個怕冷的路人會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外,其他人,都是薄外套、針織毛衣,即可應付。

  小唯站在街頭,伸展雙臂,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總算聞到自由的空氣了!這些日子一直待在醫院裡,她都感覺自己快要發黴了!而且……

  小唯下意識地踢了踢自己已經可以行動自如的雙腿,笑眯了眼。

  通過將近一個月來不分晝夜的艱苦複健,現在的她,已經不像最初那樣,走幾步就會搖搖欲墜——她可以一口氣走上很長一段路,甚至,小小的跑上一段距離,也都不會再摔倒。歌川醫生說,她的腿復原得情況很好,相信再過不久,她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是嗎?其實,她對出院並沒有很高的期待。畢竟,出院,代表著她要回到那個「家」,回到那個沒有小愛、沒有媽媽、沒有溫暖的大籠子裡,一個人,孤軍奮戰。

  那對現在還沒有完整記憶的她來說,不是好事。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在現實面前,她無法否認。她的翅膀還不夠硬,即便20歲的成年禮過後,她可以得到外公外婆留給她和小愛的幾處房產和染野銀行一小部分的股份,但是,她清楚,只有那一點股份和之前小愛暗中收購的那些,她還是無法達成心願,將染野銀行的實權掌握在手。何況,她昏迷了一年,除了高中文憑外,她再無其他謀生的技能可以自力更生,那麼,這就意味著,成年禮後,就算她得到那筆遺產,她的未來,也不過是在坐吃山空罷了——這是她不想看到的事。

  一年的昏迷,讓她遺忘了很多,但是,不該忘的,她一樣都沒有忘記。只是,那些事、那些現實,就像一把沉重的枷鎖,壓在了她的肩上,逼得她不得不振作、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精心謀劃。

  她要和合島清子那個女人鬥,她就必須讓自己變得強大。這段複健的日子,她想了很多,也為自己未來要走的路,規劃了很多——她想過繼續升學,同時,也考慮著,要找個機會和她那位父親「重歸於好」,借助他,和合島清子那個女人一教高下,搶回原該屬於她和小愛的一切。

  她不想回到那個「家」,可是,她也不想離開她母親留給她們的那座大宅,白白便宜合島清子那個女人。然而,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如果她想按照自己的計畫做自己要做的事,那麼她就不能被合島清子這個女人監視。所以,出院後,她必須另外找一間房子,成了她現在首要考慮的目標。

  醫院裡沒有電腦,她只能從各大報紙上,查詢相關的資訊。

  前幾天,忍足在無意中知道了她在找房子的事,問了下緣由,知道了她的打算後,他很有義氣地說,他會替她留意。

  而昨天在電話裡,忍足則告訴她,他已經幫她找到了一處符合她要求的租房,問她有沒有興趣過去看看。她自然是欣然答應,於是,此刻便有了兩人相約出遊的這一幕。

  忍足幫她找到的租房在澀谷區神宮前町附近,面積不足40平方米。

  房東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夫家姓佐藤,給人的感覺,和藹可親。

  小唯環視了一圈屋子的整體環境,是間很典型的單身公寓,裝潢不太新,粗略估計,應該已經超過三年,不過,裝潢的風格,偏向暖色調,給人的感覺,很有家的溫馨。

  從大門一踏進來,往旁邊走幾步就是廚房,廚房的對面是浴室,中間有一個小過道,筆直延伸,就是客廳,再過去一點,就是小小的陽臺,陽臺和客廳之間,用一道玻璃拉門簡單隔開,屋子的整體格局,呈手槍型。

  唯一的一間臥室,坐北朝南,地理位置相當好,推門進去,光線充足,小唯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向外望去,隱約還能看見NHK的大樓。

  幾乎是第一眼,小唯便決定自己要租下這間房子。

  和房東太太在客廳裡談妥相關事宜,簽好相關檔,小唯預付了一年的租金,心情愉悅地和始終噙著笑,默默陪在她身邊的忍足,一起離開了公寓。

  這裡的周邊環境相當好,交通便利,特色街、品牌店,一路走來,一應俱全。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和忍足肩並肩,漫步在表參道的巷弄裡,小唯難掩佩服的口吻。

  這裡的地理位置不錯,租金也在她的承受範圍內,公寓的裝潢佈置也深得她心,傢俱、電器也是配備完全,不需要她自己額外添置,這意味著,出院後,她只要帶些隨身衣物,便能直接入住,省下了她很多的預算,也少了許多麻煩。

  如果不是有房東太太在,而那間房子的裝修也有些年數,也許,她會自作多情地懷疑,這是不是忍足為了她特意安排好的。

  「呵呵,佐藤太太以前家住大阪的時候,和我家只隔了一棟房子。後來,因為她丈夫的工作,才舉家搬到東京。上星期,我回本家吃飯,佐藤太太和她的丈夫正巧帶著禮物上門拜訪,吃完飯,大家坐在客廳裡,隨意聊了幾句,我才偶然得知她在澀穀這邊有一處空房,最近想找一個信得過的房客,把房子租出去……」忍足輕描淡寫地解釋,沒有提自己為了能讓佐藤太太以最低價出租這套房子,而答應佐藤太太的要求,替她的兒子在東京找一份體面點的工作。

  現實就是這樣,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價。沒有誰,會隨隨便便地對別人好,每個人付出的好,都需要得到同等或更多的回報——這些事,自他父親開始從政後,他已經看得太多太多了。

  敏感地察覺到忍足心底的那絲波動,小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不遲鈍,忍足在提到佐藤夫婦上門拜訪時那隱含些許嘲弄的語氣,她並沒有錯過。也許,她從未問過忍足的家世,但是,從之前在醫院那個冒牌「外婆」得知他姓忍足後的態度轉變,以及适才房東太太接待忍足時的熱情,她不難猜出,忍足的父親絕對不是普通人。

  只是……很多事,不適合攤在陽光下,亦如,很多事,知道卻寧願不知道,才會比較幸福、才能和對方……相處自然。

  「呐!侑士!你喜不喜歡吃巧克力?」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小唯揚起燦爛的笑臉,詢問地看向忍足,「既然你幫我找到這麼好的租房,那禮尚往來,我請你吃巧克力怎麼樣?」

  「巧克力?」忍足挑了挑眉毛,「為什麼不是吃飯?」

  「吃飯的話,那不就是你買單了?」小唯無辜地眨眨眼,「我不能剝奪你在女士面前展現紳士風度的機會啊!」好無奈好無奈的樣子。

  忍足失笑,沒有說什麼,跟著她,一起走進前方的糖果店。


Chapter 28

  那家店,是2001年SEE’S CANDIES在日本開業的第一家分店,從名字就能猜到,這是一家糖果店。白色調的室內裝潢,黑白相間的格子階梯,走進店內,給人的整體感覺,乾淨清透,仿佛置身于牛奶王國。

  時值中午,店內的客人不多,只有兩三個年輕人,拿著自己剛挑完的商品,在櫃檯邊排著隊,等候結帳。

  小唯拉著忍足來到櫥窗前,望著櫥窗內陳列的色彩繽紛的糖和巧克力,一時間,有些舉棋不定,不知道要選哪一種好。

  「如果不知道該從何選擇的話,可以先試吃看看!」一旁,不知何時迎上前的店員,笑容可掬地出聲提醒,伸手指了指每種糖果旁擺放著的試吃品,但是,店員雖然是在和小唯說話,但是她的目光卻時不時地在忍足身上飄忽不定。

  可惜,忍足的注意力一直在小唯這邊,完全沒有察覺到美女店員的視線。

  「怎麼樣?」見小唯試吃了幾種糖果,忍足笑著出聲問道。

  「唔……感覺每一種都很不錯!」小唯皺了皺鼻子,順手拿起一塊給忍足。

  忍足並沒有伸手接過,而是扣住小唯的手腕,將她捏著糖的手放到自己的嘴邊,很自然地就著她的手,張嘴吞下她指間的糖果。

  熟悉的清香,甜甜的味道,嗯……味道還不錯!

  小唯微微一愣,似是沒料到他會這麼做,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眼前上演的這一幕,讓美女店員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是再繼續杵在那邊當電燈泡的話,那就真的是太不識趣了。於是,摸摸鼻子,美女店員悻悻然地轉過身,回到留守櫃檯的同伴身邊,唉聲歎氣。

  「怎麼了?」替排在最後的一位客人結了帳,包好糖果,幸村靈美這才有空轉向身側一臉哀怨的同事佐佐木,不解地挑了挑眉毛。

  「靈美,你說,為什麼現在長得好看一點的男人都有女朋友了呢?」佐佐木巴巴地看著靈美,兩眼淚汪汪的。

  「你很無聊!」靈美不客氣地吐糟。

  「無聊!我是很無聊啊!沒有人關心我,情人節也沒有人陪我一起過!都快20歲了,還沒有談過一次戀愛!我無聊!我的確是很無聊啊!」佐佐木捧著自己的心,一臉做作地在那邊長籲短歎。

  靈美直接伸手推了她的腦袋一下,「沒談過戀愛怎麼了?誰規定女人20之前一定就要談戀愛的?」還沒有長大成人、還需要伸手問父母要錢才生活得下去的年紀,談什麼戀愛?談戀愛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要花錢!情人節還要自己掏腰包買些不實用的東西去討別人的歡心!而且,送巧克力都要精心準備一份不同的送!談戀愛有什麼好的?費時費力又費錢!靈美敬謝不敏。

  「你這死丫頭!站著說話不腰疼!誰不知道你已經有個那麼帥的男朋友了?現在還搬出家同居在一起了,每天回到公寓都有愛心晚餐等著你!你還給我說這種話!少在那邊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佐佐木理著自己被靈美弄亂的髮型,酸溜溜地道。

  靈美在心底暗暗翻了個白眼,非常無語的樣子——她當然知道佐佐木口中的那個男朋友是誰,也清楚佐佐木肯定是誤會了什麼,但是,為了自家哥哥的清靜,她決定不和佐佐木這個花癡解釋自己和幸村精市之間的真實關係。

  見靈美不接話,似是默認了她的指責,佐佐木的心理又開始不平衡了。

  為什麼呀!這到底是為什麼呀!她自認長得不比靈美差,為什麼她就是沒有靈美的運氣,找一個那麼好看的男朋友呢?

  「哎,靈美,我問你,你和你男朋友是怎麼認識的?」像忽然想起什麼,佐佐木湊近靈美,三八兮兮地開口問道。其實,她比較想問的是:你是怎麼把那位帥哥釣到手的啊?

  「你想知道?」靈美笑得很甜,握拳的手,咯吱咯吱地響,威脅意味十足。

  佐佐木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尷尬地笑了笑,忙擺了擺手,說:「不、不用了!反正是你和他之間的事,我才不想知道!」開玩笑,她還不想死!空手道黑帶高手的威力……她可不想切身體會!

  還算識相!

  靈美滿意地彎著嘴角,轉過身,繼續去忙自己的事。

  然而,不經意的抬眸,當靈美注意到此刻店內僅有的兩位客人時,整個人就恍若被雷劈中般,僵硬當場。

  那是夜久唯……還是夜久愛?

  凝神細看,淡淡的琥珀色眼睛,淺淺笑起來時,兩頰邊若隱若現的梨渦——

  是夜、夜久唯?!

  ————————————————————————————————

  其實,比起夜久家那個動不動就啪嗒啪嗒掉眼淚、有事沒事就愛跟在她哥哥屁股後面,「精市哥哥、精市哥哥」地喊的夜久美織,13歲的靈美還是更喜歡最近來他們家借住的那對雙胞胎姐妹一點。

  雖然夜久美織一直在靈美和她哥哥面前說那對姐妹怎麼怎麼可惡、在家裡怎麼怎麼使壞,但是,13歲的靈美,已經有了判別是非的能力,知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句話到底該怎麼寫。

  靈美不喜歡美織,不單單是因為美織總愛纏著她哥哥、像塊牛皮糖似的,怎麼甩都甩不掉,更重要的還是她動不動就哭,一旦做錯什麼事,總愛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的性子,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這種連犯了錯、連自己的責任都不敢出面承擔的女孩,她說的話,靈美又怎麼可能會全信?

  所以,當夜久家那對雙胞胎姐妹借住在她們家的那段時間,靈美可是幸村家裡最歡迎她們、最願意找她們說話的人。

  「喂!夜久唯,你們為什麼要跑到神奈川來啊?」啃著蘋果,靈美靠在門邊,看著門裡正和妹妹一起整理臥室的夜久唯,不客氣地開口問道。她才不相信夜久唯她們是真的沒地方去,才跑到他們家求助的!

  要知道,靈美的爸媽和夜久清子的關係相當好,靈美並不認為,夜久唯會傻到跑到自己「敵人」的陣營裡來尋求幫助——當然,礙于她們還是孩子,靈美的爸媽不會對她們怎麼樣,可是,他們也不可能會對她們有多熱情。不給她們兩姐妹臉色看或是直接把她們轟出去,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鋪完床單,小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著看向站在門口的靈美。

  「真話是什麼?假話又是什麼?」靈美挑了挑眉毛,語帶好奇。

  「假話就是,我看上你哥了,我想追他!真話就是,我在東京呆不下去,只能跑到神奈川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辦法『挖個牆腳』一次!」

  「挖牆腳?」靈美滿眼的問號。

  而一旁正默默地把帶來的衣服一件一件放進衣櫃裡的小愛,則是不解地抬頭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似是不懂小唯為什麼會對幸村靈美這麼坦白。

  小唯安撫性地對妹妹笑笑,頓了頓,才示意靈美進來,把門關上再說。

  「合島清子那個女人身邊可以信任的人不多,而之前看她遇到什麼事,就往這邊逃的樣子,看得出來,你們家是她的避風港,你爸媽一定是她最依賴的人。不過,奇怪的是,剛剛在客廳裡,和你爸媽聊天的時候,我試探得出,他們其實並不知道,合島清子和我爸媽之間的關係!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希望他們一直被合島清子這個女人蒙在鼓裡,繼續一無所知地偏幫著她,那對我和小愛來說,並不公平。」而且,她們要是真的在這裡住下,時間一長,或許還會發生很多有趣的事情——

  至少,被母親困在東京的那位公主,會每時每刻沉浸在她的王子可能會被壞女生勾走的恐懼裡……

  「你想把我爸媽挖到你的陣營?」靈美聽懂了夜久唯的打算,但,她並不看好她的前景,「你不要犯傻了!我爸媽才不會站到你這邊!他們把清子阿姨當成恩人看的!要他們站在你這邊,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靈美說得是事實。

  「這樣啊……」小唯若有所思。

  見狀,靈美張張嘴還想說什麼,但,似是有一些顧慮,掙扎了一會兒,終是歎口氣,什麼也沒有說。

  「對了,你剛說,你看上我哥了?」靈美下意識地換了個話題,語氣,聽不出是支持還是反對。

  「有什麼問題嗎?」小唯笑笑,並沒有做正面回答,也沒有提醒靈美,自己剛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是以「假話」為前提的。

  「問題當然是沒有問題!只是,你要當我的嫂嫂,你要走的路會很漫長!」靈美說得一本正經,「我哥可不是那麼好追的!而且,他也沒有打算要在讀書的時候就交女朋友。」她哥哥對未來有自己的計畫,而在那些計畫裡,靈美並沒有聽他提過要談戀愛什麼的。

  「所以,他沒有交過女朋友?」小唯有點意外。她還以為他是美織的男朋友。

  「沒有!他怎麼可能會交女朋友呢?要是真要說他有戀人的話,那大概就是他網球部的那些部員了!」說到這兒,靈美無奈地歎了口氣。一副對自家哥哥非常沒轍的樣子。

  「部員?」小唯愕然。

  「他現在把網球部的人當成戀人來看!啊!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他喜歡男人啊!他的性向還是很正常的!真的!我保證!」小唯的表情讓靈美認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有一點歧義,忙紅著臉,替自己的哥哥澄清。

  小唯沒有說話,只是很開心地揚起了嘴角,好像是被靈美的話逗笑了。

  不是客套、沒有偽裝,是出自內心的愉悅笑意。

  耀眼地,就像此刻披在她身上的陽光一樣。

  靈美有片刻的失神,忽然覺得,要是夜久唯真的喜歡上哥哥的話,也許,真的是一件很不錯的事——至少,比起夜久美織,夜久唯和她哥哥站在一起,光從外形上看,絕對是更相配的一對!

  可惜,一直到後來,靈美才恍然,自己當初的這個念頭,真的是太天真了。


Chapter 29

  思緒回到現實,眼前,那張許久不見的臉,近在咫尺。

  褪去稚嫩的外衣,女孩本就漂亮的五官,更顯清麗,不得不說,夜久唯,她真的是個美人胚子,每次見她,都會讓人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只是……越是漂亮的玫瑰花,她身上所攜帶的刺,就越毒!往往在不經意間,刺痛人的手指——十指連心,痛徹心扉。

  靈美嘲弄地笑笑,注意到夜久唯已經選好了巧克力,正要過來結帳。

  「喂,幫忙頂一下!」靈美拉過一旁的佐佐木,直覺不想和夜久唯打照面,「我去幫你買外賣!要吃什麼,手機聯繫!」話落,低著頭,也不等佐佐木說話,就立刻溜出了櫃檯,打算趁夜久唯這會兒還沒有發現到她的存在時,火速離開這家店。

  可惜,事與願違,當靈美垂著腦袋,剛和夜久唯擦肩而過的時候,走在夜久唯身後的忍足,出手拽住了靈美的胳膊。

  「你……」靈美不解地抬起頭,這一抬頭,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原來是你?!」瞪著那張熟悉的俊臉,當初被店長罵的委屈浮上心頭,靈美心裡的火蹭蹭蹭地往外冒,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害得她不得不辭職的罪魁禍首,挫骨揚灰一頓!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都還沒開始找他算帳了,他就自己自動送上門來了?好!非常好!靈美咯吱咯吱地活動著自己的拳頭,這一刻,竟忘記了自己剛想遁走的決定。

  「我找你很久了。」無視于女孩冒火的雙眼,忍足很平靜地開口。

  「找我?你找我做什麼?是想看看我被你害得有多慘是不是?」靈美惡聲惡氣地嗆他,張牙舞爪的模樣,活脫脫一隻正在發飆的小野貓。

  小唯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並沒有開口詢問忍足,是不是和這個女孩認識。

  小唯沒有說話,從櫃檯處風風火火地趕過來插到忍足和靈美中間、勸靈美冷靜一點不要衝動的佐佐木,開了口。

  佐佐木拉著靈美的手,問她:「你們認識?」亮晶晶的眸子,直盯著忍足的方向。

  「誰和他認識?誰認識他,誰倒楣!」靈美的口氣很沖,看忍足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仇人。

  當初,要不是這個男人莫名其妙地剪了花店裡的那樹模擬紅山櫻,她也不會在那麼多人面前,被店長的大嗓門罵得抬不起頭!甚至,還丟了她人生中做得最長、也做得最好的一份工作!

  「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不過,我後來有遵守承諾,再次去店裡向你的店長賠禮。」心知靈美在生氣什麼,忍足莞爾,很耐心地解釋,「我承認,自己當初的做法有欠理智,自私地只想到自己,從沒有想過也許你會因為這件事挨你的店長罵……我有向那位店長解釋過前因後果,而她最後也願意接受我的補償,至於你……我離開的時候,那位店長有答應我,如果你願意的話,你還是可以重新回到那家花店工作。」他承認,當初為了那束紅山櫻,自己真的不太理智,間接連累到這個女孩、害她辭了職——是他的責任,他不會逃避。

  忍足的話,說得很誠懇,靈美的火氣,頓時消了一半。

  既然人家誠心誠意地道歉,而且,也信守了承諾,上門向店長解釋過,那她也就不好再斤斤計較些什麼了,不然,顯得她幸村靈美好像很小氣似地。只是……

  「繼續回到那家花店工作?」靈美不屑地哼了哼:「她以為她給的那份工作很了不起是不是?要知道,我才不稀罕呢!」不是很多事,你打了我一巴掌後再給顆糖,傷害就可以真的過去。雖然靈美心知,那也許不過是店長對忍足說的場面話,但是,不管是真是假,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好馬不吃回頭草,就算那位店長是真心的,靈美也決計不會再回去了。

  她……可記仇了!

  「你們在說什麼啊?什麼回去?什麼店長?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啊!」一來一往的對話,佐佐木聽得雲裡霧裡,晃著靈美的手,不依不饒,至於小唯,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局外人模樣。

  「哎呀!還能有什麼關係?陌生人關係!」不耐地甩開佐佐木的手,靈美回得很不耐煩。

  「陌生人關係?」佐佐木狐疑,探究的目光在靈美和忍足身上流連不去。

  小唯若有所思地看著靈美,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後知後覺地,靈美察覺到從夜久唯那兒過來的視線,忍不住在心底倒抽一口氣,表情僵了僵,咯吱咯吱地扭過頭,尷尬地迎上夜久唯的眼睛。

  嗨?你好?好久不見?

  氣色不錯嘛!又換男朋友了?

  靈美煩躁地在心裡組織著能說的詞句,然而,當她還在為該怎麼開口打招呼發愁的時候,面前的夜久唯卻只是禮貌地對她笑了笑,很自然地調開目光,不再看她。

  好像……在夜久唯的眼裡,她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一樣。

  靈美有半秒的愕然,不懂這是不是夜久唯故意而為。

  「可以結帳了嗎?」小唯輕輕地詢問忍足,見忍足點頭後,她才又將目光轉到靈美和佐佐木身上,「麻煩你們了。」她舉了舉手裡的巧克力,笑容自然。

  佐佐木訥訥地接過夜久唯的巧克力,帶夜久唯去櫃檯那邊結帳。

  靈美一直盯著夜久唯的臉,狐疑地打量著她,想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一點端倪。

  可惜,她失敗了。

  夜久唯……似乎真的不認識她,坦然的目光,沒有任何修飾過的痕跡。

  額……幾年不見,她的演技該不會更上一層樓了吧?要真是這樣,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

  「一年前,她出了車禍,很多事,都已經不記得了。」正當靈美面露嘲弄,想要衝上去攔住夜久唯說些什麼的時候,眼疾手快地,一直在暗處將靈美的情緒波動納入眼底的忍足,不動聲色地出手拽住靈美的胳膊,把她拉到一邊安靜的角落,淡淡地,以只有他和靈美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如是說。

  「車禍?」靈美懵了,茫然地偏頭看向忍足,一時間,無法消化這個訊息。

  「因為那起車禍,她在病床上昏迷了將近一年,一年後,再醒來,她已經忘記了很多很多的事,尤其,是國一至高一那段期間,發生的事。」忍足看著正在那邊等著佐佐木結帳的小唯,一字一句,很慢很慢地道,幽幽的語氣,令人聽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靈美呆呆地望著忍足,再傻傻地看向小唯,腦海,一片空白。

  她……從未想過再見夜久唯時,竟會是眼前這種情況!

  失憶?那不是沒營養的言情小說和狗血的偶像劇裡才會發生的橋段嗎?

  太、太可笑了吧?

  靈美感覺眼前一陣暈眩。

  好不容易,等她從震撼中回過神,她聽見「花心上帝」的聲音在她耳畔,平靜地繼續著。

  他說,「小唯的主治醫生曾想利用催眠的手段,幫助她想起她以前的事,可是,每次小唯只要一想起她的國中,她明顯就會產生抗拒……也許,是那段記憶太痛苦,也許,是她潛意識裡,根本就不想要回那段記憶,所以,現在的她才會出現記憶斷層的現象!」

  話說到這裡,忍足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面前的靈美,鏡片後的雙眼,嚴肅、認真,「既然那段記憶對她來說太痛苦,那麼,失憶未嘗就不是一件好事。我不知道你和她是什麼關係,但是,如果你是在她遺失的那段記憶裡出現的人,那麼,我希望你以後再不要出現在她的面前。」他是個自私的男人,他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機會——一年前,他已經錯過了她一次,一年後,他決計不會再讓歷史重演。

  他不需要她想起過去,因為,他會陪著她重新開始,幫她製造出,獨屬於他和她兩個人的記憶,再與旁人無關!

  忍足的話,讓靈美渾身一顫。

  下意識地,靈美抬眸看向忍足,怔怔地,竟忘記了反應。

  氣氛凝滯間,那邊的小唯,已經結完了賬,捧著包裝好的巧克力,笑著向他們走來。

  看見小唯,忍足一改适才冷漠到讓靈美髮寒的眼神,掛起溫暖的笑意,舉步迎了上去。

  「朋友嗎?」小唯用下巴努努靈美的方向。剛才,她有注意到忍足和那個女孩在那邊的互動,所以,結帳的時候,她才識趣地守在櫃檯,沒有向他們走過去。

  「只見過幾次面而已。」很自然地伸手,忍足接過了小唯懷裡抱著的巧克力,語氣,輕描淡寫。

  「那你們剛剛在聊些什麼?」注意到靈美落在她身上的複雜目光,小唯不由得蹙了蹙眉,面露疑惑。

  從剛才她就感覺到了那個女孩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

  她們以前……認識嗎?

  見狀,忍足藏在鏡片後的眸光閃了閃,故作不經意地上前跨了一步,隔開小唯看向靈美的視線,很輕描淡寫地解釋道:「呵呵,也沒聊什麼!我只是告訴她,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原來如此!

  聞言,小唯面露恍然,對那個女孩看向自己的古怪眼神,總算釋然。

  「看來,你真的很受歡迎呐!」她挑眉看向忍足,似笑非笑的語氣聽不出是挖苦還是恭維。

  「所以,一有機會的話,就不要猶豫!」忍足習慣性地推了推鼻樑上,很淡定地提出中肯建議:「當然,我是不會介意你『近水樓臺先得月』的。」

  「你的自我感覺會不會太良好了點?」小唯搖搖頭,忍俊不禁。

  「或許吧!」忍足挺認真地點點頭,閒談間,兩人一起離開了糖果店。

  望著兩人並肩離開的背影,還愣在原地、久久接受不了現實的靈美,內心的感覺,五味雜陳。

  這命運……也太愛開玩笑了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12

Chapter 30

  櫻花的花季在四月,而櫻花盛開的黃金時期只有短短的三四天,很多時候,在人們還來不及細細欣賞之際,那些粉色就會隨著寒氣未盡的大風漫天起舞,舞出極致的美麗,融入帶著暖意的春雨,無聲飄落,零落成泥,銷聲匿跡,徒留那份短暫的絢爛,惹人回味憐惜。

  其實,和日本眾多樹木相比,櫻花樹低調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她有作為樹木時被人觀賞的價值。粗糙的樹皮,歪歪扭扭、粗細不均的樹幹,失去滿樹的粉色,光禿禿的櫻花樹根本就沒有任何魅力,可以吸引路人駐足流連——如果不是開花時節,幾乎沒有人會去注意那樣一棵毫無特色可言的樹和那朵朵令人驚豔的粉色是否有所關聯。

  可是,幸村精市喜歡畫櫻花樹,更甚畫櫻花。

  12月,看不到櫻花的季節,幸村背著畫板遊走在上野公園內,觸目所及,只有沿路一排外形滄桑的寂寥樹幹,毫無美感可言。

  也許是因為冬天的緣故,公園裡的遊客並不是很多,不過,沿路供遊客休息的長椅上,三三兩兩地,還是坐滿了許多來公園曬太陽的老人家。

  幸村找到一處視野還算不錯的地方坐下,慢條斯理地取出他的畫板。

  「嘿!年輕人,來這裡寫生啊?」說話的,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

  在幸村還沒有在這張長椅上坐定之前,這位老人家就已經拄著拐杖,獨自靜坐在那裡了。

  「呵,是啊!難得今天沒事,所以就想來這裡轉轉,找找靈感。」幸村禮貌地笑笑,語氣溫和地回應著老者的話。

  「找靈感?這兒怎麼會有靈感呢?要畫櫻花的話,三月底四月初過來才最合適啊!現在這些樹都光禿禿的,連葉子都掉得差不多了,還有什麼好畫的呀!」在這兒坐了半天,難得碰上一個年輕人,老者忍不住想要和他聊上幾句,解解悶。

  「就是因為沒什麼好畫的,才適合我隨便塗個鴨,畫過櫻花的名家那麼多,我可不想湊那個熱鬧!自己的畫,當然要畫獨一無二的才好,不是嗎?」幸村一邊從容不迫地架起畫板,一邊維持著笑意,和身邊的老者有一句每一句地閒談。

  「獨一無二?哈!你這小夥子的想法還真是有趣!」

  幸村但笑不語,一手支持著擱在腿上的畫板,一手握著鉛筆,比劃著對面那排光禿禿的櫻花樹,思忖著該如何定位。

  見他要開始作畫,老人家也不好意思再出聲打擾他,只是稍稍挪了挪位置,向幸村挨近了一點,等著看這個年輕人待會兒會在紙上畫出些什麼來。

  老人家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學畫畫的人,看幸村沒過多久就找准了落筆的地方,刷刷地幾下,就在白紙上熟練地勾起草圖,不禁振了振精神,對幸村想畫的畫更加期待。

  瞧這小子下筆的姿勢,乾淨俐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落在紙上的線條,也是粗細得當、每一分力都拿捏得相當好,一看,就是專攻素描的行家,比起時下那些被老師逼著來公園寫生的同齡人,純熟老練得太多了。

  還有他畫畫時的樣子,嘴角含笑,狀似漫不經心實則全神貫注,完全是一副沉浸在對畫畫的樂趣裡,因想畫才畫,實屬難得。

  不知過了多久,幸村紙上的畫,終於漸漸成形,對面一排光禿禿的櫻花樹,在他的紙上,栩栩如生,老人家在旁看得嘖嘖稱奇,問他,是不是藝術類專業的?

  「呵呵,不是,我是學管理的。」

  「管理?」老者雖然驚訝但並不意外,畢竟,現在為了能進大公司工作而選擇學人力資源管理的年輕人很多,沒什麼好稀奇的,只是……

  「你畫畫的功底不錯,看得出來,以前是下過一番功夫的,只是,可能是太久沒練的緣故,下筆的時候顯得有些許生疏和僵硬,你並不是每天都畫畫的吧?」

  幸村微微頷首,算是默認。

  老人家長歎一口氣,「唉!真是可惜了!以你的水準資質,要是一門心思刻苦鑽研的話,假以時日,要成為名畫家,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話裡,隱約透著一絲惋惜。

  幸村笑笑,沒有做聲。

  落下最後一根線條,幸村筆下的畫大致成型,舉起那張畫,和面前的景物粗略比對,兩者間相差不遠,乍一看去,就好像用黑白照相機拍出來的照片一樣。

  老者眼前一亮,面露讚賞,忙不迭地向幸村借來那張畫,細細賞析。

  「畫得不錯,真的不錯!連風的感覺、光影變化也掌握得恰到好處,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光有樹幹和小徑,著實太單薄了點!」這給人的感覺太過寂寥和蕭條,完全沒有憧憬和希望,雖然他畫得是靜物,可是,要是少了點生氣,那就不是寫生而是模仿,寫生寫生,顧名思義就是要把生氣注入畫中,否則,畫出來的畫就是一團死物,毫無靈性可言。

  「要不這樣吧,年輕人!我來當你的模特,站到那棵樹下,你把我畫進去,多個人,也許這畫看起來就沒那麼淒涼了!」老人突發奇想,興致勃勃地向幸村建議。

  幸村沒有猶豫,很爽快地點頭答應。畢竟,他來這裡也不過是想隨便畫畫,抒發抒發心情,並沒有特別要畫的目標,可以說,對他而言,畫什麼都是一樣的——反正都是為了打發打發無聊的時間罷了,所以,對老人家興致高昂的要求,他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

  可惜,他沒有想過的是,後來的自己,也就是因為這一念之差,在那天竟莫名其妙地成了上野公園裡一名肖像畫師!

  ————————————————————————————————

  難得能出院,夜久唯還不想那麼早就回到那個充滿消毒水味的白色牢籠。

  她不願意,忍足自然不會勉強她,於是,兩人商量過後,忍足便帶著她去了她最想去的地方——上野動物園。

  小唯很喜歡動物,而說起動物園,在東京,當然首推上野動物園。

  看過東園裡在暖房內正悠閒地啃著竹子的大熊貓,小唯拉著忍足興沖沖地往西園去,黑腳企鵝、朱鷺,每一個園,一路逛下來,總讓小唯看得目不暇接,樂不思蜀,就好像一個孩童一般,又笑又叫,絲毫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會不會不矜持。

  忍足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看著她臉上燦爛的微笑,不自覺地莞爾,感覺那一刻,幸福也不過如此。

  他喜歡她笑,喜歡她在他面前如孩子般的不設防,他交往過的女孩子很多,而她,並不是他第一個帶進上野動物園並肩遊玩的女孩。可是,只有走在她的身邊,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笑臉,握住她並不溫暖的手掌,他的心,才有一種圓滿的感動。

  他對每個女孩都好,然而,真正讓他心甘情願、一旦抓住便不願再放手的,從頭至尾,就只有她一個而已。

  我喜歡你。

  這句話,他對很多女孩都說過,可惜,只有她,他從未開過口。

  因為,對她的喜歡,在心裡,太過重要,無法啟齒——原來,他不過也是一個沒有勇氣的普通男人。

  離開動物園,落日西沉,冬天臨近,白晝逐漸在縮短。

  看一眼時間,不過下午四點,離晚餐的時間,還有充裕。

  兩人並肩在上野公園內漫步,之前買的巧克力,早已所剩無幾。

  小唯的腿有些酸麻,即便剛才在逛動物園的時候,她有在忍足的特意安排下,走幾步歇一歇,但,到底她的雙腿還未完全復原,這樣大半天地走下來,難免還是會有些招架不住。

  於是,忍足便扶著她,在不遠處一張空著的長椅上坐下。

  小唯的嘴唇有些乾裂,剛剛買的水,早就喝完,沒有多想,忍足便藉口自己口渴,要小唯好好坐在這裡等他,他去買一瓶水,很快就回來。

  小唯的腿已經撐到了極限,連站都站不穩了,縱然有心要和忍足一起去,卻到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留在長椅上,目送忍足離開的背影。

  她無聊地坐在長椅上,敲著自己酸痛的腿,漫不經心地環顧四周。

  雖然現在已是逢魔時刻,不過,公園裡三三兩兩還未離去的遊客還是有很多。

  花葉落盡,沿路的兩排櫻花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在風中輕顫。

  不遠處,聚集著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圍成半個圈,時不時地交頭接耳,看著圈內某一點,不知在議論些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

  小唯有些好奇,想了想,還是決定起身,去那邊湊個熱鬧。

  原來是有人在替別人畫肖像畫啊!

  擠進人群,小唯看到了被大家圍在中間的那個人。

  那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男人,微卷的鑽藍色髮絲,俊美的五官,周身的氣質,安靜隨和、雲淡風輕。

  他坐在長椅上,腿上支著畫板,而在他的對面,則有一個含羞帶怯的小姑娘,矜持地挺直脊背,坐在一張可以折疊的小凳子上。

  男人握著畫筆的手,白皙修長,刷刷落在紙上的線條,乾淨俐落。

  畫紙上,對面女孩的輪廓逐漸清晰,作畫的男人微微垂著眸,正一筆一劃開始勾勒女孩的五官。

  小唯站的地方離他很近,她可以清楚地看見男人紙上的畫,還有他畫畫的手。

  當然,還有他……專注的側面。

  他的睫毛很長,嘴角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風掠過他的身邊,帶起幾縷鑽藍色的髮絲起舞,很小很小的漣漪,似是不敢打擾他那般,小心翼翼。

  心,似是被什麼東西,小小地刺痛一下,卻又在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銷聲匿跡。

  轉瞬即逝的觸動,尚在小唯可以清晰捕捉的範圍內。

  感覺,有點愕然。

  小唯不解地蹙起眉頭,看著那個近在咫尺的男人,茫然、困惑。


過去•膠著篇

Chapter 31

  他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只是單純地想來公園寫生的自己,到後來,為何會被旁人誤會成一個專替別人畫肖像的街頭畫家呢?

  那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幸村自己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似乎是從那位自告奮勇的老人家嚷嚷著要當他的模特、而他也提起筆,全心開始作畫的那一刻起,他的身邊,就陸陸續續地圍過來幾個面露好奇的路人。

  一個人、兩個人……直到他停下筆,他的身邊,已然站了一群人。

  他稍稍有些愕然,不懂只是畫張畫而已,為什麼會吸引那麼多人駐足?

  而當他把畫好的畫遞給老人家欣賞的時候,圍觀的人群裡,一個約莫5、6歲左右的小男孩,邁著小短腿,怯怯地跑到他身邊,扯扯他的衣袖,奶聲奶氣地問他:哥哥,你能不能也替我畫一張?

  然後,小男孩的父母也上前,寵溺地搭著小男孩的肩膀,笑著開口問幸村:畫一張畫,需要多少錢?

  他們以為他是街頭專門替別人畫肖像畫的流浪畫家,而流浪畫家,最近在東京街頭,已經不多見了,所以,看到公園有人在幫別人畫畫,大家才會這麼感興趣。

  幸村有些哭笑不得,明白自己是被人誤會了,剛想開口為自己澄清,卻在瞥到小男孩滿含期待的大眼睛後,微微一哂,改變了主意。

  「我只是隨便畫畫而已,並不是專業的肖像畫師,如果他願意當我的模特,我很樂意免費替他畫一張。」他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淺淺的微笑,溫暖似朝陽。

  於是,他替小男孩畫了張素描。

  小男孩坐在他父母帶來的折疊椅上,天真地咧著嘴傻笑,興奮異常。

  純粹、沒有雜質的笑容,現在,他也只有在小孩子身上,才能發現一二。

  畫完小男孩,幾個14、5歲的少女,像是鼓足了所有勇氣一般,也紅著臉上前,想要他幫她們一一畫一張畫。

  他本不想答應,可是,其中一個女孩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讓他有半秒的恍神。

  見他盯著自己發呆,琥珀色眼睛的女孩,不由得愈發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心頭小鹿亂撞。

  他回過神,不置可否地笑笑,想了想,點頭答應了女孩們的要求。

  既然已經被誤會了,那麼,就將錯就錯吧!街頭畫家……感覺上,應該會是段很有趣的經歷吧?

  心底有了決定,他索性也不再試著解釋什麼,任由旁人誤會去了。

  好在,他今天出門的時候,攜帶的畫紙並不多,替那些女孩們一一畫完素描後,他的畫板上,已經沒有了多餘的畫紙。

  他在畫那個琥珀色眼睛的女孩,而畫完這張後,他已經沒有紙再畫其他的畫。

  既然,這是他今天畫的最後一張畫,那麼,原本圍在他身邊,也有意想請他替自己畫上一張的遊客們,自然是無趣地摸摸鼻子,紛紛作鳥獸散了。

  漸漸地,他的身邊,一下子空曠了很多。

  落下最後一根線條,他終於舒了一口氣,緩緩擱下手中的筆。

  他將畫好的畫交給那個琥珀色眼睛的女孩。女孩接過畫,不停地向他道謝。

  他不以為意,輕描淡寫地說,那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是因為忽然興起,想畫才畫,不需要謝、也不需要回饋——他不想把自己的興趣物質化,僅此而已。

  女孩捏著畫,羞澀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不再看她,背過身,著手整理自己的東西。

  見狀,女孩的同伴們向女孩圍了上來,每個人手裡都拿著幸村幫她們畫的畫,嘰嘰喳喳地湊在一起,很興奮地在那邊討論著什麼。

  幸村沒有留意她們在說什麼,即便他清楚,她們話題裡的主角,就是他。

  「小夥子,今天的虧本生意做得不少啊!」一旁,一直陪在他身邊,和他共坐一張長椅的老人家,緩緩地起身踱步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樂呵呵地和他開玩笑,「要是換成那些真正的街頭畫家,剛才你送出去的那些畫,可是他們一天的生意量呢!你就這樣眼睛都不眨地免費贈送,損失得可是你自己啊!」

  「呵呵,不過是一些素描畫而已,談不上損失。」幸村不以為意地笑笑,「何況,只要找到真正願意欣賞的人,那對畫本身來說,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不是麼?」

  「哈!你這小子,年紀輕輕,對一些東西的見解倒是不俗!」老人家笑看著他,挺是欣賞這個年輕人。

  「咱們在這兒坐了一下午,能聊上幾句,也是有緣!幾幅素描畫下來,看得出,你畫畫的功底確實不錯!正巧,我有個老朋友在畫畫方面頗有研究,如果你有興趣繼續學畫,我可以把你介紹給他!」這小子的資質不錯,好好雕琢的話,將來一定會有一番成就,老人家想要拉他一把,不希望他的繪畫天賦被那些市儈的管理學所埋沒。

  幸村莞爾,禮貌地道了謝,平靜淡然的模樣,令人猜不透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過,即使如此,老人家還是相當熱心地留下了他那位元老朋友的電話和聯繫方式,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幸村別忘了去和他聯繫。

  然而,許是擔心幸村敷衍他,老人家最後也有堅持著要幸村留下電話。

  交換完各自的聯繫方式,眼看天色已經不早,老人家又和幸村東拉西扯了幾句後,才總算意猶未盡地向幸村告了別。

  手裡捏著老人家留給他的聯繫方式,幸村背起畫板,也準備離開公園。

  只是,還未走出幾步,适才要他幫忙畫肖像畫的那幾個女孩眼尖地圍了上來,其中那位讓他多看了幾眼的琥珀色眸子的女孩,在同伴們的慫恿下,鼓足勇氣,紅著臉,問他,能不能和她做朋友?交換一下手機號?

  大膽的女孩子他見過很多,眼前的情況,也不是他第一次碰到,所以,即便感覺有些許意外,但他還不至於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去應對。

  斟酌了下用詞,婉言暗示對方,自己已經有了女朋友,幸村駕輕就熟地用了幾句話就打發了那幾個主動上前搭訕的女孩子。

  女孩子們雖然對他有點興趣,但到底還算矜持,在聽懂他的暗示後,自然也不好糾纏什麼,悻悻然地往後退了幾步,讓了路。

  緊了緊肩上的帶子,幸村舉步準備繼續走自己的路,只是,還未走幾步,不經意的一次抬眸,幾步之遙的地方,那個站在夕陽下,不知何時就在那邊,一直愣愣地看著他的女孩,讓他在忽然間,恍如被雷擊中那般,僵立在原地。

  腳步,一沉,似有千斤重,怎樣也跨不出一步。

  四周流轉的空氣,好像有一瞬間,靜止。

  久久,不動。


Chapter 32

  那一年,他14歲,她帶著她的妹妹,住進了他的家。

  她說,她喜歡他,想要追他,所以才會拉著妹妹,賴在他家。

  他啼笑皆非,她的謊言,三歲孩子也不會信。

  「為什麼?我喜歡你就讓你這麼難以接受嗎?」她不服氣地擋在他的面前,驕傲地抬著下巴,挺咄咄逼人的姿態。

  她的樣子,不像告白,倒像搶劫,一副要是你敢說是,我就直接扁你的架勢。

  那樣的她,不像他印象中的那個女孩。

  要不是她的妹妹一如既往地跟在她的身後,沉默不語地注視著她,他會忍不住懷疑,眼前的夜久唯,也許是被人冒名頂替的。

  其實,認真算算,那時候,他和夜久唯的接觸,真的不多。

  他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是從美織的嘴裡,正式和她見面,也就那麼兩次。

  他和她,在一定程度上,只能算是陌生人。

  所以,聽到她說喜歡他,呵,真的讓他受寵若「驚」。

  猶記得,第一次見面,她給他的印象,是個處事圓滑的女孩,有點虛偽、有點狡黠,感覺上,就像一隻小狐狸,複雜難懂;第二次見面,是在醫院,他跟著她跑去了頂樓,安靜地在她身側坐下,默默地注意著她強忍淚水時的那股倔強。

  卸下了偽裝,原來,她不過是一個愛逞強的小女孩,驕傲到不允許自己有片刻的示弱。

  就算要哭,也要躲起來,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地哭。哭過之後,擦乾眼淚,重新裝上滿身的刺,回到她的戰場,繼續不死不休地和她的「敵人」周旋到底。

  那天,美織哭著告訴他們,是夜久唯在清子阿姨的水杯裡放了安眠藥。

  而夜久唯,除了在他面前曾有過那麼一句似是而非的否認外,其他時候,她都是三緘其口,即便是她的父親質問她,得到的,也不過是她冷嘲熱諷地那句:「既然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假惺惺地明知故問?」

  如果早就先入為主,那麼,她又有什麼可以解釋的?

  「相信我的,就算我不說,他也會相信;不願意相信的,就算我磨破了嘴皮,他們也不見得會真的聽進一句!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還要白費力氣?他們要誤會,就隨他們誤會好了!我才不在乎!」

  隔著門板,他聽見她對她的妹妹,狀似雲淡風輕地這樣說道。

  那般故作無所謂的語氣,可是,他卻隱約感受得到,她隱隱的不甘和失落。

  這樣的性格……很容易吃虧呐!

  他搖搖頭,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沒有敲門進去,而是轉身默然地離開。

  他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也沒有興趣介入夜久家那些錯綜複雜的家務事裡。可惜,事與願違,那年暑假,夜久唯竟帶著她的妹妹,來他家借住。

  也許,她借住的理由讓人匪夷所思,可是,礙於夜久正一的「面子」和清子阿姨的「叮囑」,他的父母最後還是同意讓她們兩姐妹在家裡暫住一段時間。

  原以為,她們借住的時間會很短,卻不想,一晃眼,卻是四年。

  四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很多事,也可以發生很多很多事,然而,卻沒有一件,是他所期待的。

  他對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規劃,而夜久唯,就好似他的剋星,不僅亂了他的腳步,同時也打散了他本以為應該是既定的人生走向……

  可笑的是,他竟沒有半分的後悔。

  既然錯了,那就乾脆錯到底吧!

  只是,他的未來,現在已經控制在他自己的手裡,再不允許誰任意動搖。

  就連夜久唯……也不可以!

  ————————————————————————————————

  「我們以前……見過?」恍惚中,他聽見眼前的女孩,不確定的問句。

  迷茫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試探以及那句:「我們以前見過?」

  很駕輕就熟的表演,挺爐火純青的演技,一年不見,她還真的遵守了她當初的「承諾」,把他當做了陌生人。

  那麼,他該回答什麼?

  「呵呵,我長得很像你認識的人?」如果,這是她要的,那麼,他樂意奉陪。

  她抿著嘴,沒有再接話,而他也無意與她過多糾纏。

  淡淡的一句失陪了,他舉步繞過她,目不斜視地和她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漸行漸遠,毫無中頓。

  她站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心底,升起一種很悲哀的感覺。

  說不清的複雜,好像,遺失了某樣很重要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呢?

  「聽過荊棘鳥的故事麼?」

  「荊棘鳥?」

  「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

  「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聽起來,好像是只很癡情的鳥!」

  「所以,那棵荊棘樹,絕對不可以辜負她,不是麼?」

  「呵,這算暗示麼?」

  「不!是威脅!很認真很認真的威脅!」

  「呵呵!」

  腦海,一片一片,突然之間竄出好多畫面。

  視線,逐漸模糊;眼前那個人的背影,越走越遠。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可是,能握住的,只有無形的空氣。

  似乎,曾經的某個時候,也發生過這樣的事。

  只是……是什麼時候呢?

  頭,很痛,似有兩股力道在撕扯,針紮一般,痛得就好像快要裂開。

  別走,可以嗎?

  這句話,無意識地梗在喉間,想說,卻怎樣也喊不出口。

  她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腳下一晃,她眼看就要跌倒。

  千鈞一髮,一雙手,從後穩穩地接住下墜的她。

  她感覺自己落進一個人的懷抱。

  模模糊糊的視線裡,有一張熟悉的臉。

  誰,是誰呢?

  她恍惚地閉上眼,終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

  夕陽褪去了最後的顏色,整個世界,一下子變得暗淡。

  他背著畫板,出了地鐵站,沒入人群,隨波逐流地在街上慢慢地走。

  入夜的東京,霓虹燈閃爍,熙熙攘攘的人流,與白天相比,卻是只增不少。

  周圍的商店,燈火通明,五彩的燈光,忽明忽暗。

  他心無旁騖地走過一段路,漸漸地,周邊嘈雜的人聲漸小,他拐進一處巷弄,先前迷離的光束、吵鬧的人流,終是消失不見。

  他一個人在陰暗的小巷裡踽踽獨行。

  沿路的路燈,光線暗淡。

  快要入冬的夜晚,風一陣一陣地吹,兩旁的民房,門戶緊閉。

  四下無人,寂靜無聲。

  於是,腦海裡,那段曾以為早就變得模糊的過往,越來越清晰。

  生病住院的那段日子,女孩如影隨形的笑臉;意志消沉的低迷歲月,她怒氣衝衝的責駡;明明,是她喊來真田,要真田振奮他的決心,卻在看到真田真的動手用鐵拳教訓他的時候,她就像護主的貓一樣,張開利爪,立刻跳起來,激動地就要和真田拼命……

  她是個矛盾的女孩,自己受了傷,不肯哭一次,可是,在陪著他複健,目睹著他一次次跌倒再爬的狼狽時,她的眼淚,好似不要錢的珠子,一顆一顆墜落。

  他重回球場,她比他還開心,不顧矜持地站在觀眾席,拼命地呐喊、助威;拼盡全力,他還是落敗的那一刻,她撲到他的懷裡,又哭又笑地對他說,那是她看過的網球比賽中,最精彩的一場!

  她纏著他,要他在她和她妹妹生日的時候,做一碗紅豆飯;而她自己,則是在他生日的那天,親自下廚,為他做了滿滿一桌的紅豆料理。

  她住進了他的家,也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滴,進駐了他的心。

  他人生的計畫裡,意外地多出了一個她。

  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摸到了天堂,卻恍然發現,一切不過是場精心的騙局。

  「是啊!我是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那又怎麼樣呢?我當初接近他,就是為了搶走他,讓你痛苦,又怎麼樣呢?反正,我成功了,不是麼?」

  「……」

  「如果你的精市哥哥真的那麼喜歡你,如果你們之間的信任真的堅不可摧,那麼,又怎麼會被我趁虛而入呢?」

  「……」

  「你的精市哥哥真的是很好追啊!只要在他生病的時候假意安慰他,只要在他失敗的時候虛偽地鼓勵他,他就會放下心房,心甘情願和我在一起!呵呵,其實,連我自己也沒料到,你的精市哥哥原來這麼容易就能上手呐!」

  「……」

  往事一幕一幕,不堪回首。

  幸村無意識地停下腳步,閉上眼,身側的手,顫抖著捏成拳。

  吸氣、吐氣,努力地調整呼吸。

  好不容易,情緒恢復,再睜眼時,他的嘴角,無意識地泛起自嘲。

  原以為,很多事,早已經被遺忘,可是,卻不想,那些被塵封的記憶,又會在再見那人時,被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所翻開,諷刺著提醒他,最初的自己,到底有多麼愚蠢。

  「我們以前……見過?」

  想起她似真似假的疑問,幸村唇邊的笑,帶上一層毫不掩飾的譏諷。如果可以選擇,他期望自己和她,從未相見。

  腳步,無意識地重新抬起,然而,卻在離公寓前幾步之遙的地方,再一次頓住。

  因為,那個守在公寓樓前的嬌小身影。

  夜久美織。

  幸村疲憊地捏了捏額角,無力地在心底歎了口氣。

  該來的,真的躲不掉。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13

Chapter 33

  入夜了,安靜的病房內,亮著一盞微弱的燈。

  女孩閉著眼,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著。

  她的眉頭緊皺,原來,即便是在夢裡,她也無法放鬆自己。

  忍足就坐在她的床邊,默默地握著她放在外面的手。

  她的手,很冰,而他的,也不溫暖,可是,握著握著,相貼的掌心,還是會有淡淡的熱度,悄然傳遞。

  不過,卻不知是他的掌心捂熱了她的,還是她的指尖熨燙了他。

  她緊緊閉著雙眼,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她濃密的睫毛,在空氣裡,微微地顫動,竟是怎樣,都不願醒。

  他一直守在她身邊,眼神柔和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睡容,思緒,不自覺地又回到了那一年。

  ————————————————————————————————

  2003年

  也許,他真的是個很自私的男人。

  高三開始前的那個春假,她和宍戶分手了,而他,明明清楚所有的癥結,卻無心幫她向宍戶澄清。

  她是個驕傲的女孩,即便知道只要多一些耐心,她和宍戶也許就可以回到從前,可是,男孩先入為主的不信任,讓她失去了任何再去挽回的興致。

  忍足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以朋友的身份,接收她所有的喜怒。

  他知道她喜歡櫻花,於是,為了轉移她對宍戶的在意,趁著開學前還剩下的那點假期,他約她一起追著櫻花前線,滿日本地跑。

  他們一路向北,只為探訪她一直想看的紅山櫻。

  當然,為了避免她尷尬,他也邀了自己的姐姐,忍足惠裡奈同行。

  起初,小唯有意拉自己的妹妹小愛一起,但,小愛有她自己的計畫,拒絕了小唯的提議。因此,那次去探訪北方櫻花的旅行,最後便只有小唯、忍足侑士和忍足惠裡奈三人。

  那時的忍足侑士,還沒有考取駕照,所以,忍足惠裡奈便理所當然地成了他們的司機。

  忍足惠裡奈已經是大學四年級的學生,愛好是攝影,夢想有一天,能成為一名優秀的攝影師。她會答應自己的弟弟,和他們一起旅行,其中,就有一小半原因,是為了能多去一些地方,拓展自己的視野,拍到更多更好以櫻花為主題的照片。

  他們去看了東北和北海道的櫻花,在福島縣停留了幾天。

  福島縣三春町以紅垂枝櫻、瀧櫻最為出名,只是,他們抵達福島縣的時候,福島縣的櫻花早已盛開。

  「如果能早來一天,那該有多好?」拍了幾張照片後,忍足惠裡奈有些惋惜地在小唯身邊,喃喃自語,「之前,在書上看到過那些專業拍櫻花的前輩說過這樣一句話:『能夠拍到最好狀態的櫻花,一年之中,只有一天,而在那一天中,又只有那麼一瞬間。』如果我們能早到一天,也許就能見證櫻花盛開時最美的那一瞬間了。」話裡,隱約透著一絲挫敗。

  小唯安慰性地擁抱了一下忍足惠裡奈——她和惠裡奈一見如故,加上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兩人感情甚篤。

  她安慰惠裡奈,「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你一定會等到那個一瞬間的。」

  「希望如此吧!」惠裡奈苦笑著揉了揉眉心,面露倦色。這幾天,為了趕路,她連夜驅車,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舒服地睡上一覺了。

  既然錯過了那最美的一瞬間,那這邊的櫻花也就沒什麼好拍的了。

  於是,惠裡奈收起了自己的相機,偏頭在詢問過小唯的意見後,兩人便決定打道回旅館。

  「你說,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就一定會等到那個一瞬間……那麼侑士呢?」並肩走在回程的路上,惠裡奈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有此一問。

  這個問題,她很早就想問了,只是,礙於那時對小唯還不甚瞭解,惠裡奈才不敢唐突地問出口。好不容易,通過這幾天的相處,她和小唯彼此逐漸熟悉,再加上今天侑士難得有事纏身,沒有陪著她們一起來,很多初見時就想對小唯說的話,此刻,惠裡奈總算能抓住機會,一股腦地吐個痛快了。

  「什麼?」小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侑士,會等到那個一瞬間麼?」自己弟弟的心思,惠裡奈這個姐姐看得是最清楚不過了。這一路上,侑士對這個女孩的心意,早就明明白白地表現在了臉上,只可惜,夜久唯是怎麼想的,惠裡奈始終摸不透。

  人都是護短的,惠裡奈不願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沉淪到最後,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如果,侑士等不到那個一瞬間,那麼惠裡奈寧願他長痛不如短痛。

  「小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感覺得到你不是個喜歡曖昧不明的女孩。可是,侑士對你怎麼樣,相信聰明如你,應該早就知道。如果,你給不起他要的那個瞬間,那麼,希望你早點告訴他,斷了他所有的念頭。人的耐心是有限,可是,一個人的青春和時間更有限,你們現在還年輕,正是一生中最美的年紀,而在這最美好的年紀裡,我不想他因為你,而去錯過其他更美好的一瞬間。」惠裡奈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小唯,一字一頓,語重心長。她相信以她弟弟侑士的條件,配得起比夜久唯更好的女孩,但是,她也清楚侑士的性格,一旦認定了,那麼,只要能讓他看到一絲希望,他也會拼盡全力去爭取,不死不休。

  如果夜久唯對侑士也有感覺,那她這個做姐姐的,自然是全力支持,可是,如果夜久唯對侑士沒有感覺,給不起侑士同等的回應,那她寧願當一次惡人,逼著夜久唯絕了侑士所有的幻想。

  曖昧是最不負責任、也是對認真付出的那一方最不公平的表現,即便感情的事,無法勉強,但,模棱兩可的曖昧,絕對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小唯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無言以對,只能沉默著偏過頭,一時竟心虛地不敢迎視惠裡奈的眼睛——惠裡奈的話,她都明白,只是,這些日子,她都懦弱地不敢去正視。畢竟,她和忍足之間,只隔了一層很薄很薄的紙,捅破了,就再也回不到最初,何況,現在的她,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給的答案是什麼。

  見狀,忍足惠裡奈無奈地歎了口氣,也不願再逼她——惠裡奈自己也是過來人,明白感情的事,逼得太緊,只會適得其反,何況,那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旁人沒有資格插足。然而,侑士終是她的弟弟,血緣的牽扯在那裡,她無法坐視不管。所以,剛才的那些話,她並不後悔說出口。

  兩個人,各懷心思,接下去的一路,她們一路無話。

  晚上,洗過澡,小唯躺在旅館的榻榻米上,想著惠裡奈的話,翻來覆去,卻是如何也無法入睡。

  她的身旁,累了一天的忍足惠裡奈早就進入了夢鄉,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她小小的鼾聲。

  心情,有點亂,閉上眼,開始在心底數綿羊,竟是越數越清醒。

  無奈,小唯翻身坐起,隨意披了件外套,終是下定決心般,走出了旅館。

  在離旅館步行五分鐘左右的地方,有一條河。惠裡奈的車,就停在河邊。

  因為之前沒有事先預定過房間,他們趕到這裡的時候,附近的旅館早已住滿了許多背著照相機、來自全國各地追著櫻花前線跑的遊客。而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的這家旅館,最後也只剩下一間空房,於是,三人中唯一的男士,便發揚了紳士風度,主動說自己晚上可以去車裡睡。

  快要四月的天,到了夜晚,依舊寒風陣陣。雖然車裡有暖氣,忍足侑士白天的時候也有向旅館的工作人員借了一床被子,但,到底僵硬的車座不比柔軟的床鋪或是舒服的榻榻米,睡在上面,個中滋味,要是初次體驗的人,根本就不會習慣到哪裡去,更何況,還是像忍足這種自小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小唯緩步來到車窗前,借著暗淡的路燈朝內望去,隱約,看見一個人影,靠在車座上,時不時地輾轉反側著,睡得極不安穩。

  她咬了咬唇,猶豫了一會兒,終是鼓起勇氣,輕輕叩了叩車窗。

  不一會兒,車內的燈便緊跟著亮了起來。

  降下車窗,坐在駕駛座上的忍足看到了穿著睡衣,只披了一件外套的小唯,他面露訝異,不過,他沒有多想,也不等小唯說話,便心有靈犀地順了小唯的心思,打開另一邊的車門,讓她進到車內。


Chapter 34

  車內的暖氣開得很足,再度升起車窗後,緊閉的空間,讓人絲毫感覺不到任何寒風的威脅。

  忍足伸手把車裡開著的音樂調輕了一點,這才轉身看向已然在他身邊坐穩的夜久唯,笑著問她,「找我有事?」

  「你喜歡山口百惠的歌?」小唯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對車內流淌的音樂產生了好奇。

  「隨便聽聽而已。」他莞爾,體貼地接著她的話題。

  小唯沒有說話,只是凝神聽了一會兒那首歌的歌詞,良久,才不確定地道:「夢境引路者?」她指的,是歌名。

  他頷首,算是默認。

  「要不要我把聲音開大一點?」見她又陷入了沉默,似是在用心品味著歌詞,他不覺有此一問。

  「不用,現在這樣,就很好。」輕輕、淡淡的節奏,在夜裡聽來,很有感覺。

  忍足沒有再說話,而是深深地看了她最後一眼後,靠回椅背上,閉目養神。

  一時,車內便只有山口百惠宛如波爾多紅酒那般醇而不厚的嗓音,在狹小的車廂內,靜靜流淌。

  月亮在早上只是遮住光的影子

  那樣的光芒逐漸變成細細的白線

  大片的雲在此刻緊緊追隨的太陽

  一邊閃閃爍爍一邊緩緩向上升起

  我看見了那樣的那樣的夢境

  前面的你忽然回過身

  沖我眨了眨眼睛低頭吻住了我

  在彼此凝視的悸動中慢慢清醒

  這不過是拂曉前一場難言的夢

  音樂已經靜止多時,但是,車內的兩人,卻還是沒有任何要擊碎沉默的打算。

  他閉著眼,平穩的呼吸,不知是否真的進入了夢鄉。

  她垂著眸,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亦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假寐中的男人,緩緩地睜開了眼。

  「是不是惠裡奈和你說了些什麼?」他仰面盯著頭頂上方的某一點,沒有看向身側的她,淡淡地動了動唇。雖然他用的是詢問句,語氣卻是極為肯定。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願不願意聽一個故事?

  他沉默,直起身子,轉向她,借著車內暖色調的燈光,他看見她平靜的眼眸裡,有一絲下定某種決心的痕跡。

  心,微動,他迎視著她的眼睛,許久,才輕輕歎了口氣,移開視線,說:「不想說的話,不用勉強自己。」他從不想為難她半分。

  「呵呵,其實,沒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胸口,暖暖的,被人小心翼翼呵護在掌心的感覺,讓她第一次,有了傾吐自己內心的衝動。

  過去的事,既然已經過去了,那麼就沒有什麼不可以對人言的。如果沒有勇氣回頭正視,那麼,即便嘴上說已經遺忘,事實上,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罷了。有些傷口,藏在心裡,小心翼翼不敢觸碰,久了,只會化膿腐爛,永遠也不可能真的痊癒。她不想當弱者,逃避了這麼久,是時候,給自己一個機會,真的放下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她,安靜地等待她的下文。

  她深深吸了口氣,沉吟了片刻,終於知道,自己該從何說起。

  她問他,「你對我家裡的事,瞭解過多少?」

  「媒體報導過的資訊,我一條也沒有錯過,而你透露給我的,我也沒有忘記。」他誠實以告。他承認,他對她很好奇,也很想知道她經歷過的所有事,但是,他卻不曾暗中搜集過她的資料,只因,那是屬於她的隱私,也是他對她的尊重。

  「那麼,你知道我的親生母親是怎麼死的麼?」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卻是所有一切的開始。那時候,被恨意蒙蔽了雙眼的她,還不知道很多事,只要她願意放下,後來的那些陰錯陽差也許就不會發生。

  「媒體說是因病驟逝,可惜,卻沒有哪家媒體能明確地說出,夜久夫人究竟是死於何種疾病。」對於八卦,他一向只是看看,從不會真的去相信。現在,聽小唯這麼問,只是更加證實了他當初的猜測罷了。

  對於導致夜久惠琴死亡的病因,各家媒體的報導都不盡相同,當時在上網查閱那些資訊的時候,他就對夜久惠琴的死保留了自己的意見。

  「我媽媽是自殺的。」想起那個陽光燦爛的清晨,想起那張蒼白的睡臉,小唯的眸底,隱隱夾著恨意。

  他沒有任何的驚訝,這個答案,意料之內。

  「很可笑是不是?為了一個隻想利用她往上爬的卑鄙男人,為了一個厚顏無恥的第三者,她竟如此懦弱地選擇了用最消極的方式逃避!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一定不要像她這樣。是我的,我會連本帶利地搶回來,不是我的,我也要頭破血流地爭一次!我不會讓那些傷害我的人好過,既然他們讓我痛苦,那我一定要讓他們比我更痛苦!」放在腿上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說這些話的小唯,表情惡毒,不復平日的冷靜淡然。

  忍足下意識地覆上她握拳的手,無聲地給予她安慰。

  小唯稍稍恢復了理智,吐出一口氣,看向忍足,自嘲一笑,問他,「我的思想很陰暗吧?」她自己不好過,那她也不會讓別人好過。她知道,自己是個自私又偏激的人,如果真有童話故事,她絕對是惡毒皇后的最佳人選。

  「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一面,這只能證明,你不過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個罷了。」他不以為然,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錯,她是什麼樣的人,他自信比她自己更清楚。

  小唯不語,複雜地看著他,心底的感覺,五味雜陳。只因,在她想要刻意遺忘的那段記憶裡,有那樣一個少年,也曾像這樣握住她冰冷的手,對她說過同樣的一句話,可惜……

  她苦苦地笑了笑,垂下眸,輕輕掙開忍足的手。

  鏡片後的眸光閃過波動,但他卻是什麼也沒有問。

  小唯別過臉,看向車窗外的天空,過了許久,才幽幽地繼續道:「那個人……他也和你說過同樣一句話。」

  忍足不語,只是順著她的目光,一起看向了窗外。

  窗外,夜很深,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曙光,還很遠。

  「記得我之前在學校天臺的那次我問過你的那個問題嗎?」短暫的沉寂,她淡淡地,這樣問他。

  如果要忘記一個人,需要花多久的時間?

  他記得,她當時是這麼問的,而且,她還告訴他「因為決定要忘記,所以,一定要忘記。」就是那個時候,他隱約猜到,她的心裡,已經有了那麼一個人。

  「他是我的繼母合島清子好朋友的兒子。」一字一頓,她揭開自己極力想要抹去的過往,悶悶的、苦澀的,卻不再像初時那般,痛到快要窒息。

  「一直以來,我都把我母親的死,記在合島清子那個女人的頭上。從她入住夜久家的那天起,我就沒對她有過好臉色,明裡暗裡,只要一抓住機會,我一定不會讓她好過!可是,除了第一次,我成功過,其他時候,我都不是她的對手。」

  「她是個很有手段的女人,也有足夠的實力收買人心,比起在職場上呼風喚雨的她,還未成年的我,根本鬥不過她。」曾經,自以為是的她認為人都是念舊的,忠誠也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所以,那年十歲的她,才能憑著這一點,聯合家裡的一干傭人,編造謊言,在電視上,不遺餘力地誣陷合島清子。而當看到合島清子帶著女兒灰溜溜地逃去神奈川時,她和小愛一度還以為她們真的勝利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金錢和欲望的雙重引誘下,忠誠根本不值一提。合島清子利用了人性的弱點,收買了在夜久家幹了大半輩子的那些傭人,讓他們出面,揭穿了她和小愛的偽裝。於是,不得已,她和小愛只能不情不願地隨著夜久正一,去神奈川向合島清子道歉,把她們接回東京。

  一步錯,步步錯。以至於,接下去的日子,她再沒從合島清子手上,扳回一局。

  「12歲那年,她為了釜底抽薪,誣陷我在她的水杯裡放了安眠藥。那時候,是她自己要我把那杯水端給她的,可是,卻在我真的把杯子遞給她時,她卻一口咬定我在她的水裡下了藥,小愛不想我被誤會,悶不吭聲地搶過那杯水,咕嚕咕嚕喝下一半,然後,再把剩下的那半還給合島清子,明諷暗刺地告訴她,如果水杯裡真的有被人下過藥,那下藥的人,一定就是合島清子無疑。合島清子自然是明白小愛話裡的真實意思,所以,一咬牙,她也把那杯水喝了下去。那時,我沒想過合島清子為了在我那位父親面前打壓我和小愛,真的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以為那杯水裡就算有什麼,也不過是些瀉藥之類的東西,卻不想,小愛真的昏倒在我面前……」當時,她真的是嚇壞了,可是,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只能咬牙忍著淚,跟著救護車,一起去醫院。

  「我就是在那時,再度見到那個人。他給了我一塊手帕,笑著告訴我,我的妹妹,一定不會有事。」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在她的心裡,就有什麼東西,悄悄萌了芽,只是,因為恨意,她忽略了那顆種子的存在。

  「那件事情過後,我和小愛在家裡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就這樣壓抑著過了兩年,我忽然突發奇想,打算從合島清子最親近的朋友那裡下手,天真地認為,既然她可以買通看著我和小愛長大的那些僕傭,那麼我為什麼不可以依樣畫葫蘆把她身邊的人拉到我和小愛這邊來呢?於是,我便拉著小愛,跑去了神奈川,也就是那個人的家……」她承認,她會厚著臉皮住進那人的家裡,除了真的想挖個牆角外,還有一個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原因……她想再見到他,見到那個在她哭泣的時候,靜靜陪在她身邊,願意遞一塊手帕,安慰她的那個少年。

  所以,當幸村夫婦打開大門,詫異地看著她和小愛,問她們怎麼會來他們家的時候,幾乎想也沒想,她便直接說,她喜歡幸村精市,想要追他,才來的這裡。

  對於她的話,幸村夫婦感覺匪夷所思,而幸村精市則是啼笑皆非。

  不過,即便如此,到最後,她和小愛還是有在幸村家,順利住下。


Chapter 35

  「我以為,他是我繼母的女兒夜久美織的男朋友,那時,為了報複合島清子從我媽媽身邊搶走我爸爸,害得我媽媽自殺,我也曾動過念頭,想要把他也從夜久美織身邊搶過來,可是,真正在相處的過程中,我發現想要搶走他只是我自己為自己找的藉口,僅僅是用來掩飾自己真的喜歡上他的藉口……」我喜歡你,這樣的謊言,說多了說多了,漸漸地,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假戲真做。又或者,是因為害怕對方心裡已經有了別人,不願承認先動心的那個人是她自己,她才會潛意識地用這樣那樣的理由,藏起自己對他的真實心意,掩耳盜鈴地自欺欺人著:我想要接近他,並不是因為我喜歡他,而是由於他有讓我利用的價值。

  「他是一個很容易就能讓人喜歡上的人,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也很溫暖。只是,當時的我,並不願意承認,特別是在夜久美織面前……只要可以打擊夜久美織,什麼話,我都可以說,可惜,我從未想過,那時原本已經離開的他,會去而複返,在門口,把我攻擊夜久美織那些話一字一句,聽進耳裡……」只是,他是個太過驕傲的男人,什麼事,都只願意放在心裡,就算傷得很重,也只會用一張雲淡風輕的笑臉,掩飾自己被刺傷的自尊。而這樣的男人,往往,卻也是最讓人心疼、難以抗拒的……

  「我並不知道他已經聽到了我和夜久美織的話,因為,那天過後,他對我並沒有任何的異樣。牽手、擁抱、親吻,甚至,他對我比以往更加體貼,小心翼翼的呵護,好像在他的眼裡,我是他最重要的人。」他給她的溫暖、給她的關心,一度讓她幸福得仿佛飄到了雲端,就在她漸漸看清自己的心,承認自己早已陷落的時候,現實橫在面前,愛情和麵包,她必須二者選一。

  「那時候,我外公留下的染野銀行裡出了內賊,其中有兩三家分行的保險箱裡的錢被人莫名其妙地洗劫一空,而沒多久,這個消息不知為何就被人走漏了口風,很多人紛紛聞訊上門,要求取走曾經存在染野銀行裡的存款,這樣一來,對本就出現了資金缺口的染野銀行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合島清子很早就想弄垮我媽媽留下的染野銀行,所以,在染野銀行出了那麼大的事情後,她自然是樂得作壁上觀……可是,染野銀行是外公留給我媽媽的唯一嫁妝,我和小愛又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倒閉?」只是,才17歲的女孩,又該去哪裡籌集那麼大一筆資金填補缺口?除了企業聯姻,攀上豪門大戶外,她和小愛實在找不到第二種辦法。

  那一陣子,是她和小愛最狼狽的一段時間,明明不願意,卻還要強迫自己厚著臉皮跟在夜久正一他們身後,參加一場又一場無聊的宴會——感覺好像兩朵交際花一樣,拼命忙碌著,去尋找可以幫忙的金主。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我的幸運,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今村集團董事長的兒子……」

  「今村龍太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他說,他會幫我這個忙,只是……」

  只是,那麼一大筆資金,今村集團的當家又怎麼可能眼睛都不眨,真的出借?

  「於是,我和龍太有了那場訂婚禮……」龍太的心理年齡只有六歲,根本就不知道訂婚、結婚是什麼意思,和那樣的龍太訂婚,她沒有任何的負擔,天真地以為那不過是權宜,等到染野銀行的危機解除後,她有很多辦法,可以取消那個婚約。可惜,當時事出突然,她完全沒有機會,向幸村解釋她的初衷……

  「答應訂婚的那一天,今村董事長立刻就開始籌辦訂婚禮……」她被今村董事長的保鏢困在今村家的別墅,沒有通訊工具、也沒有辦法和外界聯繫,只能和憨笑著拉著她手,姐姐姐姐叫著她的今村龍太待在別墅裡,大眼對小眼。

  「今村董事長的辦事效率很快,才一天的時間,就能預定到餐廳,替我和龍太做好造型,邀來兩家的親戚朋友,出席那場訂婚宴……」那場訂婚宴,低調而倉促,幾乎沒有驚動太多的人,給她的感覺,就像在被趕鴨子上架一樣,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硬著頭皮點頭答應下來。

  畢竟,那場訂婚宴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場交易,可以的話,她真的不希望被外人知道——而今村董事長,似乎也有一些顧慮,才會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

  然而,計畫遠不如變化,她從未想過的是,幸村竟然會出現在那場訂婚宴上。

  「我沒想過合島清子會叫上他,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無措……」也許,在點頭答應今村董事長的時候,她就考慮過該怎樣和幸村解釋,可是,她卻從未料到過,這一刻,會來得這麼快。

  「找了一個空隙,我拉著他去了一個無人的花園,我以為,他會怪我、會質問我,會衝動地向我要一個解釋……」可是,幸村沒有,那時的幸村,只是很平靜地看著她,問她,這段日子,過得好不好?然後,他握起她的手,用他掌心的溫度,溫暖她冰冷的指尖。

  眼淚,迷蒙了眼眶,想起那一刻,她的心,痛得快要窒息。

  「我情願他罵我、誤會我、不諒解我,也不希望他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地用那樣關心的眼神看著我……」這樣,現在的她就不會那般沒有勇氣,去回憶那段往事,這樣,此刻的她,在回憶曾經的時候,才不會那麼後悔……後悔到恨不得殺了自己。

  「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他問我,放棄這場訂婚宴可不可以?」他是個驕傲的男人,他有自己的底線和道德觀,即便他願意相信她的閃電訂婚是迫於無奈,但是,他依舊無法接受,今晚過後,她將有另一個未婚夫的事實。

  他從不願當第三者,他要的感情,是獨一無二,純粹沒有雜質。他可以原諒她很多很多事,卻無法接受她要成為別人新娘的事實——即使是訂婚,也不行。

  可惜,那時的她,自以為是,看不清在他狀似溫和的笑容底下,也有一股倔強和堅持。

  「煮熟的鴨子,我怎麼可能放棄?又怎麼可以放棄?」那夜的她沒有跟他走,也不會跟他走。

  而對於她的拒絕,幸村沒有任何的驚訝和意外——仿佛是很早就預料之中的事,只是不信邪的他,想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執著著想要試探一次罷了。

  「聽完我的回答,他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我來不及告訴他,我所有的計畫,就被跑出來找我的龍太半推半就地拉回了訂婚宴現場……」臨走前,她曾一步三回頭,所以,她看得見,夜色下,幸村的身影,孤單落寞……但他唇邊溫和的笑,卻沒有絲毫地改變。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著她和龍太的背影,漸行漸遠……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時候,我沒有被龍太拉走;如果我可以聰明一點,看出他藏在笑容下的真實心情,也許,我和他之間,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相見不如不見的局面了……」其實,訂婚宴過後,她有試著去找幸村,想要告訴幸村,她所有的計畫。

  可是,來到幸村家,她才發現,幸村精市和幸村靈美不知為何,和家裡鬧翻,兩人早已搬出去住了。

  她費了好久才找到他們兩兄妹在外的租房。

  在那間小公寓裡,她把自己的計畫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幸村,期盼能得到他的諒解和支持,可是,沒有,聽完她計畫的幸村,只是疏離地笑了笑,問她,「你認為,你這樣的計畫,對今村龍太來說,公平嗎?」只是為了錢,才答應的訂婚,利用完了,就把他像扔垃圾一樣扔到一邊,這樣,真的可以嗎?

  「他告訴我,現實不是想像,很多時候,當我在做一個決定的時候,我的肩上就多了一份我無法推脫的責任。他說,今村龍太就是我的責任,我該做的,不是和他解釋、也不是找各種理由,推脫我的責任。」那時,幸村的話,一字一句都在明明白白地暗示她,既然她已經選擇了今村集團,那麼,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就已經結束——她已經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不該和「前男友」過多糾纏。

  愛情,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很多時候,它比不過責任。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選擇付出代價,她便是如此。

  「那天,我和他在公寓裡大吵了一架,不,與其說是吵架,不如說是我一個人在那邊不甘地叫囂,我不相信他已經不喜歡我了,更不相信他竟真的要放棄我們這段感情,可是,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他給我的回答,永遠都是:『今村龍太,才是你的未來』。」話說到這種地步,驕傲的她,又該如何去糾纏?於是,他和她,自此不歡而散。

  踏出公寓大門的那一刻,她回過頭,想要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威脅他說,出了這扇門,從此以後,我們就是陌生人!

  很賭氣的一句話,仔細聽,會發現,那不過是小女生想要男朋友挽回自己的氣話。

  可是,幸村沒有挽回她,他只是淡淡地看著她,平靜地說:「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願意配合。」連一點餘地都不留。

  她忍著淚,重重地合上門板。

  關上門的那一刻,她並沒有馬上走,而是背靠著門板,想要等著他的追逐。

  隔著門板,她聽見他的腳步,聽見他已經走到了門邊,可是,久久,她都沒有等到他開門的那一刹那。

  從最初的期待、到緊張、到失落,最後,定格至絕望。

  她明白,一旦他做出決定,再難更改。

  她吸了口氣,在原地停留了好一會兒後,終是舉步,選擇了離開。

  那是她和幸村,第一次的陰錯陽差——

  因為她的自私和自以為是,她主動放棄了自己唾手可得的初戀。

  該怨誰?能怨誰?或許,真的只是年少無知罷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15

Chapter 36

  車內的空氣,變得有些凝重。

  忍足安靜地看著她,鏡片後的雙眼,複雜難懂。

  他從未想過,她要說的故事,竟是這樣。

  恍惚中,他聽見她深深吸了幾口氣,試著平復完自己的情緒後,幽幽繼續的聲音。

  她說,「在我踏出公寓大樓的那一刻,我碰上了他的妹妹靈美。」當時,靈美看到她,就像看到仇人一樣,那眼神,恨不能把她挫骨揚灰方能解氣。不過,也多虧了靈美,她才知道了那些她未曾知道的事情……

  她記得靈美當時是這麼和她說的,「夜久唯!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是一個多噁心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我哥為了你,偷偷忍了多少事?又默默做了多少事?」

  靈美憤憤不平地告訴她:「清子阿姨是我們家的恩人,在我媽懷著我哥的那年,清子阿姨其實也有了身孕,只是那時候,為了照顧我媽媽,她才善意地隱瞞自己懷孕的事。那年,我爸的工作還不穩定,為了多賺點錢,經常要出差,而我媽的身體又不好,懷孕的時候,孕吐不斷,可是,為了節省一筆錢,她沒有請人照顧,在即將臨盆的那個月也不願提前住進醫院,清子阿姨知道後,便二話不說地陪在我媽媽身邊,一直照顧著我媽媽。」

  「我媽媽生我哥的時候,幾乎送了半條命,幸好有清子阿姨的悉心照顧,才慢慢地恢復過來。只是,因為不眠不休地照顧我媽,清子阿姨的身體也垮了,最後暈倒在我媽媽的床邊,下身流了好多血。我媽媽嚇壞了,趕緊按鈴喊來醫生,那時候,我媽才後知後覺地知道,清子阿姨當時也懷了身孕。但是為了可以全心照顧我媽,她選擇了善意欺瞞。」

  「清子阿姨的孩子沒有保住,我媽媽為此愧疚不已,然而,清子阿姨非但沒有怪她,還反過來安慰她,要她不要自責,但我媽媽還是過意不去,直覺清子阿姨會流產,全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清子阿姨不希望我媽媽這樣,於是,便開玩笑地說,如果真的覺得對不起她的話,那就好好栽培我哥,讓我哥來還。所以,在清子阿姨生下美織後,我爸媽就決定,要讓我哥好好對待美織。可以說,在我哥還很小的時候,我爸媽就為他安排好了他和美織的婚事,這是我哥的責任,也是我哥一定要償還的恩情。畢竟,當初如果沒有清子阿姨任勞任怨的照顧,也不會有我媽和我哥的現在。」

  「哥哥是個很孝順的人,他從不會讓爸媽失望。因此,不管他願不願意,喜不喜歡,美織都是他肩上的責任,他無法推脫。」

  「可是,因為你的出現,打亂了他所有的計畫。那天,爸爸把哥哥叫到書房,就是想同他商量他和美織訂婚的事。當時,我也在場,所以我親耳聽見一向孝順、責任心重的哥哥為了你第一次反抗起爸爸的決定……」

  「哥哥極力和爸爸爭辯,說他可以一輩子照顧美織,把美織當做妹妹寵愛,但是,他不能和美織結婚!因為,他心裡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所以他再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地騙自己,他未來的新娘,會是美織。」

  「哥哥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他有他自己的婚姻道德觀。在不確定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當一個全心全意的好丈夫或未婚夫時,他便不會輕易向誰許下承諾,答應參加訂婚宴這種神聖的儀式。」

  「那個晚上,他在書房裡,和爸爸爭論了很久,我從未見過他那麼倔強的樣子,執拗地不肯退讓一步!最後,他還被爸爸打了一個耳光、怒斥他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我和哥哥被怒極的爸爸趕出了書房,在書房外,哥哥碰到了站在門外偷偷哭泣的美織,哥哥把話說得很絕,明言告訴美織,他只把她當做妹妹,不希望美織再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受不了打擊的美織,哭著跑遠了,我勸哥哥去追她,哥哥不願意,說既然他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能再做任何會讓人產生誤會的事。他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在幾番猶豫,終於答應你告白的那一刻,他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所有準備,認定了,便不會再放手。」

  「那天,因為看到美織沉著臉往你的房間走,怕美織為難你,原本想要回房間的哥哥才會去而複返,我是在半路碰上他的,所以,我便跟著他一起去了你的房間,只是,來到門口,我們卻聽到了你對美織說的那些話……」

  「哥哥的臉色很蒼白,我從未見過他那麼失態的樣子,我想沖進去和你理論,但他卻死死地拉住了我,輕聲要我把剛剛聽到的那些話,全部都忘記,而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

  「他安撫我,說那些話只是你的氣話,只是你想要報復清子阿姨、報復美織的氣話,並不是你的真實想法。哥哥還要我相信自己這些日子來和你相處時的感覺,不要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氣話而誤會你什麼!」

  「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生這麼包容過,就算親耳聽見自己被騙、自己心裡受了傷,他也不曾動過念頭要去報復你什麼!甚至,他還一個勁地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省是不是他自己做得不夠好,對你不夠體貼,才讓你放不開對清子阿姨的仇恨!可是,你呢?你又對他做了什麼?在哥哥為了信守對你的承諾,而放棄美織這個責任,堅持著不肯和美織訂婚、被爸爸趕出家門的時候,你在哪裡?在哥哥放下身為「神之子」的驕傲,不得不去執事咖啡館打工賺錢、意圖和我爸爸力爭到底的時候,你又在什麼地方?」

  「你在今村集團的別墅裡,開開心心地等著嫁給有錢人!」

  「剛剛在門外,你和我哥哥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如果你沒有坦白你的那些『計畫』也許我還不會這麼生氣!還不會覺得你這麼噁心!」

  「你口口聲聲說你爸只是看中了你媽的錢才會厚著臉皮娶你媽媽,你說清子阿姨無恥,厚顏住進了你們家,利用你媽媽這個踏板,擠進了上流社會!你不恥你爸和清子阿姨的行徑,認為他們的做法太過卑劣,那麼,你呢?你現在的做法又和你爸當初的做法又有什麼不同?」

  「你說你喜歡的人是我哥,你說你和今村龍太的訂婚只是迫不得已,你要我哥等你,要他給你一段時間去處理你們夜久家的家務事,你這樣的做法、這樣的請求,和你爸當初對你媽和對清子阿姨做過的那些事,又有什麼不同?」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和你爸還真是名副其實的父女啊!」

  靈美的話,一字一句,直切要害。毫不留情地將她最黑暗最醜陋的一面,赤.裸.裸地攤在了陽光下,而她,卻無力為自己辯解一個字。

  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麼?在盤算那些計畫的時候,她從未認真考慮到,也許她這樣的所作所為,在旁人看來,已經是如此地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現在想想,那般骯髒陰暗的思想,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唾棄自己。

  於是,她懦弱地只想逃避,極力地想要遺忘那段不堪的過往,不敢面對那個可怕到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自己。

  她不想把自己變得和夜久正一一樣不堪,所以後來她有拒絕今村集團的支助,單方面取消了和今村龍太的婚約,帶著小愛回到了東京。

  好在,染野銀行並未因為她的「悔婚」而受到毀滅性的打擊,關鍵時刻,她的那位父親夜久正一,出面挽救了染野銀行,同時,似是出於對她母親的愧疚,她和龍太的婚約,也在夜久正一的暗中操作下,不了了之。

  她的日子,在一陣漣漪過後,總算又恢復了平靜,可是,卻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遺憾和傷口。

  現在,揭開傷疤,重新回顧那一段,她後知後覺地恍然,這麼久以來,她真正想要逃避的、不敢面對的,並不是她和幸村精市之間的陰差陽錯,而是她自己——那個自私到連她自己都害怕、都不恥的自己而已。

  她心裡自以為難言的那些傷,可笑,不過是她自作自受的結果!怨不得任何人!

  「靈美說得沒有錯,我配不上他,也不值得任何人對我好。因為,自始自終,我愛的人只有自己,我想到的人也只有我自己,為了自己的利益,我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傷害所有真心對我好的人,卻從未設身處地地為他們著想過分毫。」對幸村是這樣,對宍戶是這樣,現在,對忍足侑士,還是如此!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自私是她的本性,無論逃到哪裡,她都改不了這個事實。

  這樣的她,這樣一無是處的她,根本就不配獲得幸福,更不可能摸得到天堂!

  她……只適合住在地獄,一輩子,和黑夜為伍!

  「所以,侑士,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因為我……一點都不值得……」這段日子來,他對她的好,她一點一滴都看在了眼裡,感激在心裡,所以,她不願傷害他。

  就算沒有惠裡奈早上的那一番點醒,她也知道,是時候,替自己和忍足侑士之間曖昧不明的關係,畫上一個句號了。

  暗淡的燈光下,她看向忍足的琥珀色眼睛,嚴肅、認真。

  她毫無保留地向他坦白了最不堪的自己,而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氣氛,有片刻的凝滯,短暫的沉默後,他聽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猶豫了許久,才緩緩繼續的聲音: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去喜歡一個人,當初,會和宍戶交往,是因為他太過單純,而單純的男孩,通常都會全心全意地對你好,平平淡淡的幸福,我以為,那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可是,你也看到了,他不信任我,就算曾經他對我有多好,遇到一點點風浪,我們的感情還是會在瞬間就崩塌……愛情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是把原本親近的兩個人,變成老死不相往來、相見不如懷念的陌生人罷了!」

  很消極,也很現實的一番話,聽在他的耳裡,壓在他的心上,有一種沉沉的痛。

  她說,侑士,愛情的保質期真的非常短,這個世界,真正相愛到可以不懼一切風雨,手牽手走到最後的,又有多少人?

  「因為喜歡,所以才會有介意,介意你對我是不是真的好,介意你的付出到底有沒有我付出的多,然後,發現對方給不起你同等的回應後,不甘、怨懟、爭執、冷戰、分手,曾經相愛時經歷過的那些甜蜜頃刻間成了日後回憶時的一道道傷口,不想再見到對方,不願再和對方說一句話,昔日的戀人卻連真正的陌生人都不如……甚至,連朋友都無法做,這樣的愛情……真的太過可怕!」

  「說我自私也好,說我懦弱也好,我不想再體驗一次那樣的經歷,所以,侑士,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就當一輩子的朋友,可以麼?」

  她懇求地看著他,當時的他,卻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眼睛,沒有給她,隻字片語的回答。

  因為,那個時候,他的心裡……根本就沒有答案。

  ————————————————————————————————

  其實,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和所有男人一樣,他在付出的同時,也期待著可以得到相應的回報。

  所以,那一個晚上,聽完她故事的他,除了沉默外,再給不起任何反應。

  他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可是,他的喜歡,並不是無欲無求的。

  他不知道,如果角色對換,他成了她故事裡的「那個人」,他會不會和那個人一樣,在得知她的「欺騙」後還能淡定從容地裝作無事一般,繼續一如既往地待她好,相信著她、捨不得質問她分毫——就算看到她和別人訂婚,都能一如既往地維持著風度,笑著接受她「無意」的背叛,目送著她和另一個男人,漸行漸遠……

  兩年前,他沒有答案,甚至,也有一段時間,心理上,始終無法接受故事裡那樣陰暗自私的她,於是,他狼狽地逃了,逃到了安全線外,刻意地,和她保持起了距離。

  他開始交新的女朋友,就如她所言,不再把時間,浪費在她的身上。

  他對每個女朋友都好,可是,他的胸口,一直一直都是空的。

  高三那一年,是他過得最荒唐的一年,不理學業、不管網球部,三天兩頭地換女朋友、和不同的女生約會,帶她們出去旅遊,失蹤起來,十天半個月都讓人找不到他的蹤影。

  那夜,她告訴他的故事,說的那些話,讓他不得不重新正視自己的心,思考自己對她的感覺,到底是怎樣一種喜歡。

  他有意無意地疏遠她,而她,似是很早就知道他會有這樣的舉動,所以,她沒有半分的意外,也沒有來糾纏他分毫。

  他以為她是可以被取代的,明明他身邊有那麼多選擇前仆後繼,可是,真正相處下來,卻沒有誰,能填補他一天比一天空虛的心。

  繞了一個彎,所有的答案最終還是指向同一個點。

  放棄了、投降了,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於是,他回來了,回到她的身邊。

  就算她不懂什麼是喜歡又怎樣?就算她喜歡的只有自己,給不起他同等的回應又怎樣?

  他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

  只是,他從未想過的是,在他逃避她的那一年多來,在她身上竟會發生那樣的禍事。

  差一點,就是永遠的分離。

  好在,他醒悟得不算晚,甚至,是不是該慶倖?那起車禍讓她的記憶出現了斷層,她再不記得「那個人」——

  他也不需要她想起那個人。

  因為……

  他握著她的手,輕輕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

  從現在起,她只要有他,有明天,就夠了。


Chapter 37

  因為和夜久美織的談話耽誤了不少時間,所以幸村精市回到公寓的時候,早就過了平時他和靈美約定好的晚餐時間。

  餐桌上的飯菜早已沒有熱氣繚繞,可是,餐桌前的靈美,卻好似渾然未覺般,安靜地坐在那兒,愣愣地看著桌上的某一點發呆。

  「我回來了!」進屋,脫鞋,他習慣性地掛起微笑,揚聲對靈美道,藉以引起她的注意。

  聽到他的聲音,靈美總算回過神,「哥,你回來啦?」忙起身迎了上去,接過他肩上的畫板。

  「今天去公園寫生,還順利麼?」靈美抱著他的畫板,關心地開口問道。最近她哥哥的狀態一直不佳,怎麼畫也畫不出自己滿意的畫稿,雜誌社的編輯剛才已經打過電話來催稿了,聽語氣,好像真的很急。

  不過,這也怪不得人家,年底快要到了,每到這個時候,雜誌社除了月刊外,總會再出一本年刊,而她哥哥除了要幫雜誌社畫插畫外,最近正巧又有一篇很受歡迎的原創長篇漫畫在那本雜誌上連載,這次月刊和年刊一起出,她哥哥這個月要交給雜誌社的畫稿,相當於平時兩個月的量,加上還有期末考試迫在眉睫,可以說這陣子,她哥哥的壓力相當大。

  「嗯,還算順利。」幸村莞爾,漫不經心地應著,換完鞋子,他從靈美的手裡接過畫板,把畫板拿進了畫室。

  靈美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租住的這間公寓,有三間臥室,兩間是他和靈美的臥室,還有一間作為畫室和書房。

  15平方米左右的空間,中間用淡雅的窗簾布一分為二,裡面是畫室,放了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整齊地擺放著畫筆、畫紙還有顏料,周圍靠牆的地方,也亂中有序地堆滿了幸村完成的、未完成的那些畫作,其中還有幾塊大大小小的畫板,以及兩三尊矮矮的白色雕塑。

  屬於書房的那部分空間,則放著兩個緊貼著牆面,相對而立的書架,書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甚至,有些放不進書架的書,還有序地堆在了地上,一攤一攤,高高堆著好幾攤,每次推門進來,都要特別注意,否則,一不小心撞倒了那幾攤書,收拾起來,可要花費不少功夫。

  靈美站在書畫室的門口,沒有跟著幸村一起進去。

  「怎麼了?」放好畫板,離開那間「書畫」室,幸村敏銳地察覺到靈美幾次看向他時,欲言又止的表情。

  「沒、沒什麼,就是雜誌社的編輯,今天又打電話來問你,什麼時候可以交畫稿。」掙扎了半天,靈美歎口氣,終是不知該如何向她哥提夜久唯的事。

  「呵呵,那你是怎麼回答的?」走進客廳,將餐桌上冷掉的飯菜,端進廚房重新熱過,幸村並不是很有興趣地和靈美閒聊著。

  靈美屁顛屁顛地尾隨在他身後,很是配合地替自己的哥哥打下手。

  「我和她說,你一定會按時交稿的,叫她不用擔心。」其實,催稿倒是其次,靈美知道,那位編輯不過是想借著催稿為名,對她哥哥行搭訕之實!可惜,一年多來,一直都沒什麼成效就是了。

  幸村不置可否地笑笑,沒有說話,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對了,哥,那個你剛才回來的時候,有沒有在樓下遇到什麼人?」在把飯菜放進微波爐裡溫熱的時候,靈美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今天她下班回來的時候,在公寓門口碰見了夜久美織。

  夜久美織會找到這兒來,靈美其實並不意外,畢竟,當初能以最低價租下這間公寓的時候,也有她和幸村精市的母親在背後偷偷地幫了一把的關係。

  那年,靈美和精市同他們的父親鬧翻,被父親趕出家門的時候,心疼子女的幸村夫人有一直在暗中資助他們兩兄妹,不過,為了不讓丈夫起疑,幸村夫人便把錢交給了和他們家關係交好的真田一家,委託真田家,交到了幸村精市他們手裡。

  有了真田家和自己母親的幫助,幸村精市和幸村靈美很快就在學校附近找到了一處價格便宜的公寓,後來,幸村精市高中畢業,憑著自身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東京一所有名的大學,靠著每個學期豐厚的獎學金、參加各類比賽所得到的頭獎以及平日外出打工、替幾家雜誌社畫插畫和連載漫畫所得收入,他們兩兄妹的學費生活費已不用再麻煩自己的母親了。

  幸村考上大學那一年,靈美高三,為了不和哥哥兩地相隔,靈美也一起跟去了東京,於是,高三的靈美,轉學去了山吹。

  來到東京,他們又在他們母親的牽線下,很快便在澀谷這邊順利找到了一處租金便宜、各方面環境都相當不錯的三室一廳格局的租房,這一住,一眨眼就快一年。

  幸村沉默,不過,從他的表情上,靈美不難知道答案。

  「她還是不肯死心麼?」靈美撫額輕歎,對夜久美織真的十分沒轍。

  她哥哥已經明示暗示過那麼多次,那個愛哭的大小姐竟還不是不肯放棄地苦苦糾纏,非要他哥哥同意和她訂婚!害的他們兩兄妹和他們父親鬧翻不說,現在還有家歸不得!這真是……

  靈美鬱悶在心底,對夜久美織愈發沒有好感了。

  幸村無意義地彎了彎嘴角,似乎對夜久美織的事,不想多提。

  見狀,靈美咬了咬唇,又想起了什麼,臉上再度出現了剛才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惜,一直背對著她的幸村,並沒有察覺到自己妹妹的異樣。

  叮——

  微波爐停止了運作,幸村將熱好的最後一盆菜裝進碟子裡,示意靈美一起離開廚房。

  一人一碗飯,各自兩碟菜,中間一碗湯,兩兄妹的晚餐和平時一樣,簡單又隨意。

  兩人各自在餐桌前入座,只是,在準備開吃前的那刻,靈美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終是下定決心般,一鼓作氣地大聲道:「我今天在店裡看見夜久唯了!」

  聞言,幸村精市握筷的手,一頓,但他並沒有任何的意外和驚訝。

  「呵,是嗎?」看來,東京還真是小,「我也遇到她了。」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靈美愕然地瞪大了雙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下午在上野公園,她有看到我替別人畫肖像畫。」見靈美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幸村垂著眸,輕描淡寫地解釋。

  「那你有和她說些什麼嗎?」靈美看著自己的哥哥,小心翼翼地試探。

  「沒有。」幸村看了靈美一眼,微微蹙了蹙眉,「發生什麼事了麼?」印象中,他這個妹妹並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

  察覺到精市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靈美眸光閃爍,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

  幸村精市輕輕擱下手裡的筷子,雙手交疊放在餐桌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滿臉猶豫、似藏著許多顧慮的靈美。

  在幸村不怒自威的注視下,靈美頭皮發麻,咬了咬牙,終是鼓足勇氣,道:「夜久唯她……失憶了!」話落,吞了吞口水,偷偷地觀察著幸村精市的表情。

  幸村先是一愣,愣過之後,默然地垂下眸,看著碗裡的米粒,良久才動了動嘴角,輕聲道:「真的嗎?」話裡,還是讓人聽不出情緒。

  「是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告訴我的,一年前,她出了很嚴重的車禍,在病床上,昏迷了將近一年……」靈美將「花心上帝」下午和她說的那些話,簡單扼要地複述給幸村聽——當然,對於「花心上帝」要他們別再出現在夜久唯面前的那些話,她一個字都沒有提。

  幸村安靜地聽著靈美的話,待靈美說完,他垂著眸,又陷入了一陣沉默,俊美的臉上,淡淡的表情,令人完全猜不透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靈美擔心地看著他,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能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幸村總算回過神來,仿佛大夢初醒般,無意義地沖靈美笑了笑,道:「快吃飯吧!要是冷了,再熱一遍,就不好吃了。」語畢,好似無事一樣,重新執起筷子,一口一口,緩緩地吃起碗裡的飯。

  靈美不再接話,只是在心底長長歎了口氣,也拿起了筷子。

  只是,今晚的這頓飯,各懷心思的兩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就是了。

  ————————————————————————————————

  夜深了,沒有亮燈的臥室內,一片昏暗。

  幸村精市躺在床上,仰面看著漆黑的天花板,沒有半點睡意。

  於是,有關那個女孩的記憶,一點一滴,再次竄進他的腦海。

  「我不要染野銀行了,也沒有那個未婚夫了!精市,精市,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那一年,他背著醉酒的她,在安靜的山路上,一步一步地走。

  那天,是他們進入高中後,立海大網球部第二次獲得全國大賽的優勝。大家約好去胡狼推薦的那家燒烤店慶功。

  推開燒烤店的大門,一眼,他就看到了早已在店內的夜久愛和夜久唯。

  幾乎一模一樣的漂亮臉蛋,相差不多的身材,卻能在衣著上穿出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這樣兩個女孩,很難不引人側目。

  半年不見,她比印象中清瘦了許多。

  看見她們,網球部的大家都有些尷尬,雖然眾正選並不清楚他和夜久唯分手的真正原因,但,到底他和夜久唯兩人在立海大的校園裡曾有過那麼多甜蜜的回憶,分手後再相見,不過是徒增尷尬罷了。

  氣氛凝滯間,最先回過神的他,開口打破沉默,笑著要大家找個座位坐下。

  一行人在經過夜久唯她們那桌的時候,他頓了頓,禮貌地和對方打招呼。

  她回以僵硬的微笑,也禮數周全地一一和真田他們點頭示意。

  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緣故,她和她妹妹沒過多久,就結帳離開了那家店。

  他以為,半年後的再見,他和她會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再無牽扯,禮貌地頷首,已是彼此的極限,卻不想,在飯局結束後,他卻接到了夜久愛的電話。

  夜久愛說,她們在離燒烤店不遠的那家巧克力店裡,夜久唯醉了,在店裡發酒瘋,她希望他過去幫忙。

  幫忙?幫什麼忙?他們早就沒關係了,不是麼?

  可是,他沒有任何的猶豫,和真田他們打過招呼,真的趕去「幫了忙」。

  他找到了夜久愛所說的那家巧克力店,在巧克力店裡,找到了那個醉倒在座位上的女孩。

  夜久唯的體質很奇怪,沾上一點酒精就會醉,何況,當時她趴著的桌子上散了一堆酒心巧克力的包裝紙,很顯然,在他趕到這裡之前,她一定吃了不少酒心巧克力,才會「醉」成現在這個樣子。

  「小唯,就拜託你照顧了。」

  他收到夜久愛的短信,卻不見夜久愛的人影,想來,在他還未踏進這家巧克力店時,夜久愛早就離開這家店,在店外的某個角落,靜靜等著他了。

  他知道,那是夜久愛為他和夜久唯製造的獨處機會,而他,在接到電話的時候,便早已猜到夜久愛的動機。

  可惜,他沒有拒絕,也不想拒絕,即便分了手,他和夜久唯還是朋友。

  他這樣說服自己,不願去深究,自己真實的心情。


Chapter 38

  夕陽西下,他背著她走在通往她家別墅的山道上。

  明明,在山腳下,他有那麼幾次機會,可以打車,可是,不知為何,他卻選擇讓她趴在他的背上,心甘情願地背起她,一步一步地走。

  那不是他第一次背她,但是,卻是他第一次,有一種那麼強烈的感覺,希望背著她走的這一段路,永遠都不要到盡頭。

  「我不要染野銀行了,也沒有那個未婚夫了!精市,精市,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酒醉的她,在他的肩上,哭著這樣說。

  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臉貼著他的臉,讓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眼角滑落的冰涼。

  很脆弱也很孩子氣的模樣,那是清醒時候的她,絕對不允許自己流露的樣子。

  她是個很愛逞強的女孩,和他在一起時,她總愛站在他的前面,當他的保護者,就是這樣的她,往往在一些細小的地方,總能觸動他的心。

  他的胃不好,不太能吃辣,而她,明明是個無辣不歡的女孩,卻總在有他的飯局上,先一步向大家表明她自己不能吃辣。如果,不是在一次偶然間,聽到她和她妹妹的對話,也許,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以前還在某一場吃辣比賽中取得過冠軍。

  她是個愛睡懶覺的女孩,特別是到冬天,她最愛賴床,可是,在他生病住院的那段日子,她總是很早很早就帶著熱騰騰的早飯,跑來醫院陪他一起吃;他開始複健的時候,每每也是她頂著惺忪的睡眼,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生怕他勉強自己,拼得太急太狠。

  曾經,她是個很典型的大小姐,從未進過廚房燒過菜,可是,在他生日的時候,她卻拒絕所有人的幫忙,親自下廚替他做上滿滿的一桌紅豆料理。她做的菜,並不好吃,糖和鹽,經常會放錯,然而,當他含在嘴裡、細細咀嚼時,卻覺得,胸口那塊地方,被她填的很滿很滿。

  他和她有過太多太多的回憶,每一條,淡淡的,都很溫馨。

  可惜……她心裡有太多太多的結,而他,無法幫她一一解開。

  「精市!精市!我不訂婚了,我不訂婚了!我不和龍太訂婚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你原諒我,好不好?」閉著眼睛,沉入夢鄉的她,一直在他的耳畔,說著重新開始。

  他不自覺地失笑,問她,「真的不要染野銀行了嗎?」那是她外公留給她和她妹妹的產業,也是她無法割捨的一部分,他願意相信此刻的她,也許真的不想要,可是,當她清醒後,他知道,對染野銀行,她又不能不要。

  「嗯嗯嗯!我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我只要你!」她貼近他的臉,聞著屬於他的味道,甜甜地笑。

  唇邊的弧度上揚,雖然知道那不過是她意識朦朧間,沒有任何可信度的話語,但是,無法否認的是,他很受用。

  「為什麼你會喜歡幸村精市?」他背著她,故作不經意地,開始套她的話。

  趁她醉,套她話,畢竟,從開始交往到半年前莫名其妙的分手,她除了對他說過「我喜歡你」外,再沒有任何的甜言蜜語。

  現在,他不過是在要回他該得的「福利」,並不是「趁人之危」。

  「嗯?幸村精市?幸村精市是誰?」她醉的一塌糊塗,思緒早就混亂不清。

  「幸村精市就是你剛剛在叫的精市,你說,只要他願意重新開始,你就可以放棄染野銀行。」他好脾氣地提醒她,循循善誘,循序漸進。

  「精市!精市!對啊,我喜歡精市!小唯喜歡精市!很喜歡精市!」她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在他的背上,大聲地叫囂——好像,很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多喜歡精市似的。

  好在,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略顯僻靜的山道,周圍除了偶爾經過的幾輛跑車外,再無人煙,所以,就算她發酒瘋,也不必擔心會不會招來旁人的側目。

  「呵呵,那麼小唯為什麼喜歡精市?」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些許,他再接再厲,希望挖出更多的「福利」。

  「為什麼?什麼為什麼?」她迷茫地湊近他,腦袋有些打結。

  「精市有什麼地方值得小唯喜歡的?」他耐著性子,換了個問話方式。

  「為什麼精市不值得小唯喜歡?小唯就是喜歡精市!才不需要你來管!」她忽然發起脾氣來,「你是壞蛋!你是壞蛋!我不要坐你的車!我要下車!要下車!」她拍著他的肩膀,在他的背上不停地掙扎扭動。

  沒有辦法,他只好放下她。

  「你、你是誰?」她跳下他的後背,搖搖晃晃地揮開他想來拉她的手,歪著腦袋,很茫然地看著他。只是,問句剛出口,她就不合時宜地打了一個酒嗝。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

  火紅的夕陽堆在天邊,她站在黃昏下,紅撲撲的臉蛋,可愛得就像一隻蘋果。

  「壞人!」忽然,她指著他的鼻子,不客氣地罵。

  他哭笑不得。從沒見過,有人會因為吃了酒心巧克力而醉成這樣的。

  「不讓我喜歡精市的人,都是壞人!」她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很指責地瞪著他。

  「咳!我沒有不讓你喜歡精市,相反,我很支持你喜歡精市!」他無奈地捏了捏額角,不得不開始反省,自己剛才是不是選錯了話題?

  「真的?」她很可愛地側著腦袋看他,半信半疑。

  現在的她,就好像一個心理年齡還不到5歲的小孩子,斤斤計較著一個非常幼稚的話題。

  可惜,他非但不感到無聊,甚至,還心甘情願地陪著她一起幼稚。

  瘋了!這世界真是瘋了!

  「可是!為什麼精市不喜歡我?為什麼精市不要我了?」還未等他接話,眼前的她,忽然又換了一副表情,委屈地一癟嘴,說哭就開始哭。

  「嗚嗚嗚!精市不要我了!精市要和我當陌生人!嗚嗚嗚!精市不要我了!嗚嗚嗚!」她耍賴地蹲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哇哇大哭。

  眼淚說來就來,連醞釀的時間都不需要。

  這、這算什麼?耍酒瘋?

  「沒有,沒有,精市他沒有不要你!」他頭疼地就想去拉她,可是,她坐在地上,說什麼也不願意起來。

  「嗚嗚嗚!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他覺得我是個壞女生!他覺得我是個自私的女生!他覺得那個做作的夜久美織比我善良、比我好!他喜歡夜久美織不喜歡我了!他要和我做陌生人,他不要我了!嗚嗚嗚!」她越想越難過,越哭越傷心,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水龍頭,怎麼關也關不住。

  平時不愛哭的女人,一旦哭起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為,她會把平日裡積壓的眼淚,全部發洩出來,頗有一種不流幹眼淚就誓不甘休的樣子。

  他哭笑不得,索性就在她的身邊坐下,安安靜靜地看她哭。

  該慶倖麼?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在半山腰,而且還是靠路邊的位置,不用擔心影響市容,更不用煩惱會不會造成交通堵塞。

  她要哭,就讓她痛快地哭一場吧!一直倔強地把淚藏在心裡,總有一天,她會先崩潰。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變成了肩膀一顫一顫地嚶嚶啜泣。

  她的臉上,佈滿淚水。

  他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拿出手帕,細心地,開始替她擦眼淚。

  她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漸漸地,忘記了哭泣。

  「精市從不覺得你是個壞女生,他也從不覺得夜久美織比你好。」他垂著眸,一邊替她擦去臉上的狼狽,一邊慢條斯理地回答著她剛剛哭泣時的那些問話,「他從來只把夜久美織當成妹妹看待,就算美織再好、再善良,他也從沒想過,要娶美織當妻子!」

  他的聲音,清透如水,一點一滴,流入她的心田,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味道。

  「精市從來都不想放開小唯的手,是小唯,自己推開了精市。精市也喜歡小唯,很喜歡小唯,可是,精市也有他丟不掉的原則。」

  「精市,也很自私,他也會生氣、也會難過。生氣小唯不肯和他走,生氣訂婚宴過後,能名正言順站在小唯身邊的男人,不再會是他,甚至,他也很介意小唯對美織說,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精市……」他只是個普通的男人,他不偉大也不無私,他也有他的小心眼,他也會計較很多很多在別人眼裡,他所不該計較的小事。「精市沒有想過要和小唯當陌生人……」如果想,那現在,他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他只是需要時間去接受,他只是在等小唯願意軟下態度,回來哄他……」如果那次,她來找他時,不要把姿態放得那麼高,不要那麼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的「計畫」天衣無縫,而是像現在這樣,哭著告訴他她有多在乎他,也許,那一天,他真的會被她說動,放棄自己堅守的原則,安靜地留在原地,等著她去利用別的男人,處理夜久家那些複雜的家務事。

  男人,好面子的動物,有時候也像一個幼稚的小孩子,需要女人耐心地哄。

  眼淚,是女人能軟化在乎她的男人的最好武器,可惜,夜久唯太要強,也不聰明,不懂得利用自身優勢去為自己創造「福利」。

  所以,此刻,他真的挺喜歡眼前這個「喝醉酒」後,嚷著自己很喜歡精市的小唯。

  原來,即使是男人也是有虛榮心的呵!

  她安靜地聽著他說話,聽著聽著,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最後,她就那樣順勢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的睫毛很長,眼角處,還凝結了一顆淚珠。

  沒有多想,他輕輕吻上她的眼睛,吻去了她臉上,最後的一顆眼淚。

  重新開始,是麼?如果她真的像她說的那樣,願意放棄那個「未婚夫」,那麼,他願意給彼此一個機會,重新開始……

  想到這兒,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意,伸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正想把她抱起來,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她口袋裡的手機傳來悅耳的和絃鈴。

  會是夜久愛打來確認她是否平安麼?

  這樣想著,他很自然地從她的上衣口袋裡,取出了她的手機。

  不是夜久愛,手機螢幕上出現的,是一個叫「亮」的陌生名字。

  亮?

  幸村的目光頓時一凝,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接起了電話。

  「咳!你現在在哪裡啊?怎麼那麼久才接電話?那個……明天網球部有訓練,所以、所以,我們明天不能約會了!不過,明天訓練到下午三點就結束了,如果你願意過來看我訓練,部活結束,我還是可以陪你四處逛逛的……」

  並不陌生的一個男孩聲音,如果他猜得沒錯,他應該是冰帝的正選,宍戶亮吧?

  約會?呵呵,才半年的時間而已,她……就已經找到別人陪她約會了,是麼?

  喜歡……想到她剛剛攀在他的背上口口聲聲的喜歡,他一時覺得好諷刺。

  「喂,你怎麼了?有在聽嗎?」久久等不到夜久唯的回話,電話那頭的宍戶不免有些疑惑。

  「呵呵,宍戶君,好久不見,你要找夜久唯是嗎?」偏頭看著躺在他的肩上,睡得安穩的她,幸村無意識地彎了彎嘴角,出聲應了宍戶的電話。

  「你是……」聽見幸村的聲音,手機那頭的宍戶明顯是一愣。

  「我是立海大的幸村精市。」他自報家門,閉了閉眼,吸了一口氣後,才故作不經意地繼續道,「我在路上碰上了夜久唯,她吃了幾塊酒心巧克力後就醉倒了,你……是她的男朋友麼?」那一刻,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其實揪得很緊。

  希望……一切只是一個誤會……

  她沒有男朋友……她和他一樣,都在等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機會……

  可惜——

  「嗯……」宍戶含糊不清地應了一句,雖然對方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不自在,可是,威力不下於原子彈。

  最後一絲期待,徹底破碎,再沒有理由,自欺欺人。

  原來,很多事,並沒有他想像得那麼美好,很多人,也不是他所以為的那樣值得毫無保留地相信。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沉浸在自我想像空間裡的傻瓜,一個人停在原地,呆呆地自作多情著!

  手機那頭,宍戶問他們,現在在哪裡。

  幸村抬起頭,望著天邊漸漸消失的夕陽,沉默了許久,才淡淡地告訴了宍戶夜久唯此刻身處的位置。

  聞言,不疑有他,宍戶說他馬上就到,要他們留在原地等他,不要亂動,便匆匆切斷了電話。

  看著掌心裡的手機,幸村低低地笑出了聲,可是,仔細看,會發現,他的眼裡,冰冷一片。

  小唯喜歡精市!很喜歡很喜歡!

  他面無表情地將手機放回她的口袋,低眸,重新審視她熟睡的臉。

  就是這張臉,剛才哭著說,她有多喜歡精市,然而,同樣也是這張臉,諷刺著提醒著他,那個一看到她的眼淚、聽到她說喜歡,就願意拋棄原則,以為真能和她重新開始的自己,究竟有多麼可悲和可笑!

  喜歡……呵呵!夜久唯,原來這就是你的喜歡麼?這就是你當初說的「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麼?

  呵呵,你的喜歡,你說的那只荊棘鳥,會不會太廉價了一點?

  ————————————————————————————————

  思緒回到現實,躺在床上的幸村,緩緩閉上眼,自嘲地彎了彎嘴角。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在心底對自己喊話。

  失憶是嗎?失憶……也好。

  他無所謂了,真的無所謂了。她還記得他也好,她真的忘了他也好,這都無法改變他們早已背道而馳,向著兩條截然不同的路,漸行漸遠的事實。

  他不會再給她機會,攪亂他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平靜!

  相見不如不見!或許,這便是最適合他們的結局……

  只是,幸村不知道的是,世事無常,未來會怎麼樣,又有誰可以斬釘截鐵地真的說得清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16

Chapter 39

  時間無聲地向前推移,在醫院裡,小唯的生活,依舊平靜而無波。

  冷空氣入境,一連三天,都是陰雨綿綿、寒風陣陣,氣溫下降得很快,讓人不覺感受到了冬天的氣息。

  小唯的身體狀況恢復得相當好,相信要不了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這些日子,谷原管家和忍足侑士都會來醫院陪她,而得知她已經在外找到了租房,出院後暫時不會回到那個「家」裡,谷原管家在歎息之餘,不免有些心疼這個倔強的孩子。為了不讓小唯出院後太辛苦,谷原管家便利用小唯還未出院的這段時間,事先幫小唯整理出了一堆衣服、日用品送進了那間公寓,甚至,還找了個藉口問小唯要來了鑰匙,瞞著小唯,隔三差五地上門替小唯打掃屋子,好讓小唯出院後,能輕鬆一點。

  起初,小唯是想叫谷原管家也搬過去和她一起住的,但,谷原管家在那棟大房子裡當了大半輩子的管家,即便現在那個「家」早已物是人非,可是,到底有那麼多年的回憶在裡面,谷原管家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

  無奈,小唯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她不勉強谷原管家搬出來和她一起住,而是向谷原管家保證說,「我一定會回來,要回這個家。」那是一句承諾,承諾自己只是暫時離開,承諾自己一定會從合島清子的手裡,搶回她和小愛的家。

  她的話,讓谷原管家紅了眼眶,伸手,谷原管家不舍地摸了摸小唯的頭髮,一臉慈祥地對她說,「我相信小唯小姐一定會做到。所以,我會在家裡等著小唯小姐。」言下之意便是,她會在小唯小姐不在「家」的這段日子,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替小唯照顧好那個「家」,不讓家裡的那些回憶,被「外人」破壞得太嚴重。

  至於忍足侑士,他還是會經常來醫院陪她,有時候是上午過來,陪她吃完一頓中飯後便走;有時候是晚上,帶來熱氣騰騰的關東煮,說那是為她特意準備的宵夜,兩個人吃完宵夜,聊了一會兒後,她開始看書、做練習題,想為一月下旬的學力考試努力衝刺一回,而忍足則陪在她的身邊,時不時地替她講解幾句,幫著她整理重點——對於那天在上野公園發生的事,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

  因為那起車禍的關係,小唯錯過了那一年的學力考試,雖然聽谷原管家說,高中畢業那年,夜久正一有替她上臺領取畢業證書,但,日本到底是一個非常重視學歷的國家,二、三流大學畢業的學生,運氣好一點的話,也不過是做基層的普通白領,如果想要找到好工作、成為「人上人」,那對只有高中學歷的她而言,純粹是無稽之談——即便,她有一個很有錢的老爸,可惜,她不屑去依靠。

  借著別人的手得到的成功都是假的,只有一步一個腳印,腳踏實地的自己才是真的。

  好在,從小就要強的她,每門學科的基礎打得很扎實,加上還有忍足這個東京大學醫學院的高材生在旁的指導,讓她對明年一月下旬的「全國共同第一次學力考試」充滿信心,當然,她並沒有一定要考進頂尖大學的野心,畢竟,由車禍引起的記憶斷層和昏迷一年的空白並不是單靠短短幾個月的惡補就真能填滿的。她的要求不高,只要能考上一所中等偏上的國立大學就可以了,這樣一來,她便能夠在進入大學後,利用本科在讀的那幾年時間,拼命努力,等到考研時,再一舉沖向她心目中那所屹立在金字塔頂端的學校,自此邁向她所要的未來。

  似乎是很漫長的一條路,不過,她相信只要她肯努力,她一定可以實現自己的目標。

  而現在,她即將跨出第一步,學力考試便是她人生計畫中的第一站。

  是心態成熟了麼?現在的她,對自己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明白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記憶能力、知識儲備,她可以取得怎樣一個成績,拼搏一下又會達到怎樣一個高度,不會盲目地制定不切實際的目標,也不會妄自菲薄地低估自己。是怎樣的水準,能考什麼樣的學校,她心底早已有了定位,不會過分期望、也不會過度自信,心態平和,順其自然,盡力即可。

  人貴有自知之明,從那場車禍中重獲新生的她,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只知逞強的小女孩了,她會開始深思熟慮,會在不知不覺中,學習蟄伏隱忍,再不會不顧一切地衝動行事。

  所以,這日,當看到推門進來的夜久正一時,小唯在片刻間就能整理好自己複雜的情緒,平靜無波地看著男人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先生……」看到來人,原本正坐在一旁替小唯剝著柚子的谷原管家,忙停下手中的動作,訥訥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神情顯得相當意外。

  夜久正一默然地看了谷原管家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谷原管家趕緊擦了擦手,迎了上去接過夜久正一手裡捧著的花束和水果。

  將手裡的東西全部交給谷原管家後,夜久正一頓了頓,看了眼躺在病床上正安靜地打量著她的小唯,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拉開小唯床邊的椅子,沉默不語地落了座。

  見狀,谷原管家心裡一陣歡喜,自從幾年前,因為合島清子的陷害成功,讓夜久唯、夜久愛和夜久正一撕破臉,大吵了一架後,他們父女三人的關係一度降至冰點,這些年來,夜久正一更是以出差為藉口,對夜久唯、夜久愛不聞不問,直到一年前夜久唯和夜久愛出了車禍,他才總算露了面,不僅在醫院裡焦急地要醫生護士全力搶救夜久唯,還在警察局裡大發雷霆,聲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天沒有找到夜久愛,他就不允許警方停止搜尋,於是,直到現在,那些員警還在夜久愛當初連人帶車墜崖的地方,耐著性子,不厭其煩地搜尋著。

  然後,那一年,夜久正一還推了好幾個重要的會議,在畢業典禮那天,以父親的身份,兩個學校來回奔波,代替自己的兩個女兒參加了畢業典禮,上臺領取了畢業證書。

  小唯昏迷的這一年來,夜久正一經常會來醫院看她,守在她的床邊,陪她說說話,但是,一看到谷原管家,他又會收起所有慈父的表情,裝作自己只是偶然經過醫院、順路才上來看看小唯的模樣,冷著臉,快速地離開。

  要不是谷原管家撞見他的次數太多,甚至,有幾次還刻意躲在門外偷偷地觀察,也許,到現在,谷原管家都不會知道,其實夜久正一還是很關心夜久唯這個女兒的。

  只是,他們兩父女都太倔強,心裡的結又太多,以至於以前每次見面都水火不容,不歡而散。所以,當知道夜久唯清醒後,夜久正一便不曾再在醫院出現過。

  其實,谷原管家明白,夜久正一心裡是很關心小唯小姐的,不過,礙于自己身為人父的面子,他才無法拉下臉,去貼女兒的冷屁股。他知道小唯不想看到他,對他這個父親恨之入骨,所以,他便識趣地不再出現在女兒面前、讓女兒不痛快。

  最近,因為要忙於公司的拓展和今村集團的合作,他一直沒空和歌川醫生聯繫,好不容易,今天得空,他立刻和歌川醫生通了電話,詳細地詢問了歌川醫生小唯的近況,卻不料,竟意外得知了女兒失去記憶的事實。

  乍聽見小唯失憶,他心裡五味雜陳,腦袋裡還沒想好該怎麼做時,他人已經站在醫院附近的水果店前,手裡挑著女兒以前最愛吃的水果……

  買好水果又在經過花店時挑上一束女兒以前最喜歡的花,他這才有勇氣,走進女兒的病房。

  父女之間,哪裡來的隔夜仇?他已經失去小愛了,再不能丟掉小唯,不然,百年之後,渡過奈何橋,他會更加沒有臉去面對那個深愛他的妻子。

  夜久正一只是一個自私又懦弱的男人,他也會後悔、也會良心不安,然而,他醒悟得太遲又太愛面子,猶猶豫豫,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試著挽回一切時,卻愕然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跨出第一步。

  看著夜久正一眉頭深鎖,似不知該怎樣開口的模樣,一旁的谷原管家不由得在心底歎了口氣。

  在夜久惠琴還是染野惠琴的時候,谷原管家便是他們現在那個家裡的管家了。

  那時候,夜久正一不過是個沒錢沒勢的窮小子,騎著破破爛爛的自行車,每天都風雨無阻地在那棟大房子外等著染野惠琴,不管染野惠琴拒絕過他多少次,也不見他放棄,整天傻呵呵地笑著,像塊牛皮糖似的,怎麼趕都趕不走,那時在他眼裡,好像只要能遠遠地看上染野惠琴一眼,就可以心滿意足了。

  染野惠琴是一朵養在溫室裡的花,從小學到高中,上的都是女校,後來上了大學,雖遇到不少向她表示過好感的男生,卻沒有一個像夜久正一那樣,不畏她的冷臉拒絕,噓寒問暖、殷勤討好,甚至,當她被流氓調戲圍堵時,也是他及時地出現,用他並不寬厚的肩膀,不畏不懼地擋在了她的面前。

  每一個女孩都愛做夢,愛做夢的女生都喜歡英雄,何況,還是像染野惠琴這樣從未經歷過風雨,不食人間險惡的溫室花朵呢?

  於是,單純的染野惠琴走進了男人精心佈置的愛情陷阱。

  後來,染野惠琴和夜久正一結婚,改名夜久惠琴,心疼女兒的染野夫婦不願看到女兒婚後跟著一個窮小子吃苦,便自願搬出那棟大房子,將那棟房子作為夜久正一和夜久惠琴的婚房,同時還留下谷原管家,囑咐谷原管家好好照顧夜久惠琴。

  可以說,從惠琴結婚、生子再到其婚變、自殺,谷原管家一路都看在眼裡,心疼在心裡,所以,谷原管家清楚小唯和小愛心裡的結,也曾像小唯小愛那樣,怨恨過夜久正一和夜久清子。

  不過,谷原管家到底活了大半輩子,很多事,都比小唯她們看得更深、更遠,從惠琴死後,夜久正一這些年來的生活瑣事中,谷原管家看得出夜久正一的後悔和痛苦,也感覺得到夜久正一對小唯和小愛心存虧欠。

  可惜,男人到底是好面子的動物,即便有心補償,卻也容忍不了女兒時不時的冷嘲熱諷、針鋒相對。

  當初的小唯小姐性格太過偏激,一旦決定和對方撕破臉,便不會再給對方留情面,而小愛小姐又最聽小唯小姐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和姐姐共進退,以至於後來兩姐妹和夜久正一間的父女關係,徹底破裂成片,怎麼補都補不全。

  現在,小唯小姐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性格和從前相比,也圓潤溫和了許多,而夜久正一似乎也從那起車禍中意識到自己的面子和女兒相比究竟孰輕孰重,終是下定決心,要想和女兒重歸於好——今天,他能來醫院和小唯小姐面面相對,便是最好的證明。

  想到這兒,谷原管家便識趣地尋了一個藉口說,「我去外面向護士小姐借一個花瓶。」話落,抱起夜久正一買來的花,步履蹣跚地離開了病房,體貼地將這方空間留給夜久正一和夜久唯這對久未見面的父女,期望他們可以好好聊一聊,把各自心裡的結,一一解開。

  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谷原管家嘴角含笑,輕輕地合上了病房的門。


Chapter 40

  少了谷原管家在旁,整間病房內便只剩下夜久唯和夜久正一兩個人。

  四周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有些凝滯。

  小唯坐在病床上,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不知在思忖些什麼。

  夜久正一沉默地坐在小唯的床邊,低著頭,亦看不清在想著些什麼。

  一旁,床邊的矮櫃上,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音,在此刻聽來格外清晰。有窗的那面牆上,室內空調無聲地釋放著暖氣,不遠處的桌上,被谷原管家剝到一半的柚子,正散發著一陣淡淡的清香。

  病房裡很安靜,滴答、滴答,時間在窒息般的靜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一直低著頭的夜久正一,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猶豫著看向小唯,臉上的表情透著些許不自然,他張了張嘴,似是掙扎了許久,才總算鼓足勇氣,率先開口打破了這一方的沉寂。

  「你的身體……好點了嗎?」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選了一個比較安全的話題,作為開頭。

  小唯下意識地轉首看他,四目相對,她看得見,夜久正一臉上的那絲緊張以及眸底那縷掩飾不住的關心。

  小唯淡淡地笑了笑,禮貌地用敬語回話道,「嗯,我沒事了,這幾天,感覺好多了,謝謝您的關心。」禮數周全,客套生疏,好像對方只是一個普通的長輩,而非是和她有著血緣牽扯的父親。

  夜久正一不由得在心底苦笑,喃喃自語似地應著:「呵,是嗎?那就好,那就好……」是啊!人沒事就好!不管她是不是還願意認他這個爸爸,只要她好好地活著,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就很好!真的……很好……

  小唯不語,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細細地打量著他的臉龐,沒有說話。

  這是小唯清醒後,第一次見到夜久正一。明明,她和夜久正一是父女,可是,感覺上,她似乎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夜久正一心平氣和地面對面坐著了。

  忘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再沒用正眼留意過夜久正一的長相。

  現在,乍一眼望去,那個曾經讓她恨不得挫骨揚灰的男人,早已不是她記憶中,高大英俊的模樣。

  是從什麼時候起,一向注重儀錶的夜久正一,竟允許兩鬢有花白頭髮瘋狂滋生?是從什麼時候起,那張十歲前,在她和小愛看來,很是英俊的面孔,佈滿了那麼多難以抹去的皺紋?乾枯的皮膚,深凹的眼睛,濃濃的黑眼圈,以及那日漸單薄的肩膀,仿佛歷經了滄桑,卻依然在痛苦中浮浮沉沉,無法得到解脫——很明顯,這些年來,夜久正一的日子,過得並不順心。

  是因為後悔?還是因為愧疚?又或許,是罪惡感?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小唯在心底嘲弄地笑,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甚至,她還在片刻的猶豫後,輕輕地開口,喚了夜久正一一聲「爸爸」。

  那一聲「爸爸」,小唯喚得很輕,可是,坐在她身邊的夜久正一,還是能清晰地捕捉得到。

  心,一震,他有多久,沒有聽到女兒叫過他爸爸了?好像,是從女兒12歲那年開始的吧?在他相信了夜久清子的說辭,認定女兒在清子的水裡下了安眠藥,想置清子於死地的那一刻起,他便再沒有聽到他的那對雙胞胎女兒,叫他爸爸了!

  說不激動,是假的。

  「爸爸,你老了。」還未等夜久正一平復完情緒,小唯的聲音,幽幽地,繼續著。

  小唯說,他老了,小唯還問他,「是不是因為媽媽不在了,所以這些年,爸爸都忘記要吃維他命了?」

  狀似無意的一句問話,如一擊重錘,敲在了夜久正一的心上,勾出男人對往事的無盡悔恨。

  自惠琴答應和他交往一直到他們結婚後同居在一起的那些年,惠琴每天都會拿維他命給他吞,在他為自己的事業忙得不可開交的那些夜晚,也是惠琴體貼地煮好一壺黑咖啡,默默地陪在他的身邊,不肯離去。

  以前,惠琴總在他的耳畔說,她的丈夫可以什麼都沒有,但是,一定要有健康的身體,陪著她,一起活到一百歲。

  「沒有錢,我們可以一起出去賺;沒有大房子,我們就一起窩進小房子。只要身體健康,全家齊心,即便日子過得再窮、再苦,對我來說,也是甜的。如果空有錢和大房子,而沒有你在身邊,那麼,房子住得再大,也不過是一座讓人窒息的牢籠,並不是我要的家。」猶記得,在他事業陷入低谷期的時候,惠琴握著他的手,笑著,這樣說。

  那時候,他對惠琴做了什麼?

  沒有感動、沒有感激,他只是偏激地覺得,那不過是夜久惠琴在溫室裡待了太久的天真之語。

  沒有錢、沒有地位,哪裡還能有家?再窮、再苦,對她來說都是甜的?天真!可笑!貧賤夫妻百事哀,更何況,還是像她這種從未吃過苦的大小姐?這種幼稚的話,也只有他這位活在溫室的妻子才說得出來!

  說不清當時的感覺是什麼,他只記得,當時的他,對惠琴發了很大一通脾氣,罵惠琴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諷刺她站著說話不腰疼,甚至,他還挑剔地打量著惠琴,不屑地質問她,像她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大小姐,如果要跟著他吃苦,和他一起外出工作養家的話,她能做什麼工作?

  現實不是想像,這個世界,可不是什麼粉紅色,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根本就不是夜久惠琴這樣的大小姐,所能適應的。

  他把話說的很難聽,字字句句,都暗示著他對夜久惠琴的看不起。

  那天,他辛苦創立的公司面臨倒閉風險、情緒陷入崩潰的他,口不擇言地對惠琴說了很過分的話,可是,惠琴沒有真的怪他,第二天一早,惠琴還是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笑著催他,快把維他命吞下,要他好好保重身體,不要太過勉強自己——那一刻,他沒有注意到,惠琴的眼眶,是紅腫的。

  惠琴從未在他面前哭過,她總是用笑臉面對他,她不會嫌棄他這個丈夫沒用,也不會像清子那樣,抱怨他沒本事賺大錢,在惠琴眼裡,他就是她的天,是她一輩子的依靠,然而,他竟沒有好好珍惜過她,真心把她當成自己的妻子看待,直到那天接到管家的電話,趕到醫院,看到惠琴冰冷的屍體,他才猛然醒悟過來,那麼多年來,自己到底犯了一個多大的錯!

  可惜,失去了……終究還是失去了……

  後悔,無濟於事。

  「對不起,小唯……」喉結上下顫動,最後,夜久正一能出口的,只有一句最沒用的抱歉。

  這句抱歉,他很早很早,就想對女兒說,可是,因為自己是長輩、因為自己太愛面子,他才無法在女兒面前,勇敢地坦誠自己的過錯。

  「爸爸,你該說對不起的物件,並不是我。」小唯淡淡地笑了,從不知道,看別人在悔恨中掙扎痛苦,可以讓她的心情,變得這麼好。

  也許,她的血,真的是冷的也不一定。

  聞言,夜久正一臉上最後一絲血色,終於褪去。

  他看著小唯冷漠淡然的臉,痛苦地說不出話來。

  如果,換成以前,看到夜久正一露出這樣的表情,小唯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再添一把火,想盡一切辦法,讓男人抬不起頭,自責到沒有勇氣,再出現在她的面前。但……現在的情況不同了,學會隱忍的她,明白在自己的翅膀還未長硬時,要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她承認,自己不是好人,在想起母親死在她面前時的那一幕後,她便告訴自己,她已經沒有了善良的權力。

  這個現實的世界呵!你不對別人狠,那就只有等著被他們當做踏板踩!

  退一步對活在那種環境下的她而言,不是海闊天空,而是送給敵人,得寸進尺的機會!而她母親,則用死亡,給她上了如此「珍貴」的一課。

  如果她成全了別人,那又有誰,來成全她呢?

  耶穌早已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即便真的復活,也不可能附身到她的身上。

  或者,換一種說法,比起上帝,她更願意信奉撒旦。

  「你該說對不起的對象,不是我,而是媽媽……忘了嗎?以前,你要出差的時候,答應過媽媽,就算她不在你身邊,你也會好好照顧自己,每天都吃維生素,不讓自己衰老得太快!」她不是個天真的女孩,但是,那幾年,看多了夜久美織無辜的模樣,她早就知道,怎樣的眼神、怎樣的微笑,屬於天真的範疇。

  聽到她的話,夜久正一猛然抬起頭,似是不敢置信地,呆呆地望著女孩唇邊露出的那抹溫暖,怔忡失神。

  「雖然清醒後,我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不過,你答應過媽媽的事,我一件都沒有忘記!」她甜甜地笑著,笑容裡,不見一絲她心底的陰霾,「過去的事,既然都已經過去了,那麼,就不該再斤斤計較了,以後,我會代替媽媽看著你,所以,從今天開始,你要記得繼續吃維生素哦!我已經報考了一月下旬的學力考試,不出意外,明年,我就會是大學生,這樣一來,你便只剩下四年的時間,好好養身體,呐!要知道,我可不希望在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有一個比聖誕老公公還老的爸爸,來替我拍照留念啊!」

  「小唯……」心情像坐雲霄飛車一樣,忽上忽下,夜久正一看著女兒明亮的琥珀色眼睛,不知自己能說什麼。

  感動、感激,抱著女兒失聲痛哭?那不是沉穩的夜久正一會幹的事。

  何況,小唯是他的親生女兒,她是什麼樣的性格、有什麼樣的心機,他這個做父親的,會不知道麼?只是,因為那是女兒想要的,也是他想要挽回的,所以,即便明知那是假的、不過是女兒佯裝的寬容,他也願意毫無保留地去相信。

  人活著,越清醒、越痛苦,偶爾無知、偶爾糊塗,未來才不至於太過絕望。

  很多很多年以後,當小唯讀著夜久正一留給她的信,再回憶起今天發生過的事,她才總算明白過來,當初跡部對她說的那句,「除非心甘情願,否則沒有男人會蠢得被一個女人所玩弄。」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惜,未來是未來,現在是現在,沒有誰可以從未來穿越回過去,也沒有誰可以真正預測到,下一秒,自己會發生什麼事。

  珍惜眼前,把握現在,盡一切可能,不要讓自己後悔如今的選擇,才是真相。

  而夜久正一和夜久唯,心裡,都知道這一點。

  所以,一個才會費盡心機地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機會、可以利用的人,而另一個,則心甘情願地敞開胸懷,盡可能地製造機會,等著女兒過來利用。

  只要她還願意叫他爸爸,即使是口不對心的謊言,他也甘之如飴,畢竟,那是他自己親手種下的因,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一點一點地還。

  「學力考試?」心下有了決定,夜久正一看著女兒,試著露出慈祥的微笑,慢慢舒展了自己深鎖了一天的眉頭。

  他問小唯,「你想報考什麼學校?雖然爸爸不是教育局的人,但這些年,做生意時,在各界多少還是有些朋友在的,要是你願意……」

  「謝謝爸爸,可是,真的不用了。」聽懂夜久正一的暗示,小唯搖搖頭,笑著婉拒,「我希望靠自己的真實實力,而不是走後門。」她可不想在進入學校後,給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機會——那是她的驕傲,也是她的自尊。

  骨氣雖然不能當飯吃,但是,沒有骨氣,你又怎麼能獲得你所要的尊重?

  聞言,夜久正一不再說話,看小唯的眼神,有心疼、也有欣慰,停頓了好一會兒,夜久正一才平復完自己的心情,想了想,開口對小唯說:「那……記得不要讓自己太辛苦了。有什麼需要,要記得隨時和爸爸說,知道嗎?」

  「嗯,我會的。」就算他不說,她也會這麼做的。

  後面那句話,小唯默默地放在了心底。

  畢竟,現在的夜久正一之於她,不過一個可以利用的人,僅此而已。

  其實,很多人、很多事,就是這樣,錯過了,放棄了,便再也回不到過去。

  如果,這些話,夜久正一可以早一點對她說,也許,此時此刻,她對夜久正一的感覺,便不會是這樣。

  是心冷了麼?不!她只是習慣性地想要保護自己。


Chapter 41

  那天,夜久正一在病房內,和小唯聊了許久。

  東一句、西一句的閒話家常,都是一些很無聊的話題,可是,病房裡的氣氛,卻是格外的溫馨。

  如果,她真的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如果,她沒有想起12歲之前的那些事,也許,她會認為,夜久正一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父親,也不一定。

  耶誕節(Christmas Day)這個單詞是「基督愷撒」的縮寫。

  猶記得,模糊的記憶裡,十歲以前的她,每個週末,都會跟著母親去教堂做禮拜,而十歲以後,她將母親送給她的十字架鎖進了抽屜,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她能相信和依賴的人,便只有她自己。

  所以,現在的她,沒有任何的信仰,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和日本大部分的年輕人一樣,會被熱鬧的節日氣氛所感染。

  今天,是平安夜,也是她正式出院的日子。

  雖然昨晚的天氣預報說,今天可能會下小雪,但,不得不說的是,今天的陽光,真的很好。

  自從那天和夜久正一「冰釋前嫌」後,這些日子,只要一有空隙,夜久正一便會來醫院看她,今天她出院,作為父親的夜久正一,自然是早早地就趕來醫院,替她辦理出院手續。

  對於自己出院後,不想回那個家,而是在外另租了一間公寓的事,小唯有向夜久正一坦白過,而聽完小唯的計畫,夜久正一只是蹙了蹙眉頭,並沒有提出任何的反對意見,甚至,他還告訴小唯:「住在外面不比住在家裡,所以,如果遇到什麼困難,要記得隨時和爸爸說。」真的在努力學習著去扮演一個好父親的角色。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久正一的關係,自夜久正一來醫院探望過小唯後,小唯的那位「外婆」便再也沒有在小唯面前出現過,可以說,這陣子,是小唯清醒後,過得最清淨的日子。

  谷原管家沒有來醫院,而聽夜久正一說,谷原管家是為了不讓她出院後太辛苦,先一步趕去她在澀谷區租住的公寓,幫她打掃房間去了。

  來到她在澀谷區租住的公寓,只需一眼,小唯便能知道,這間屋子早已被煥然一新過了。

  冰箱裡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食材,窗簾、床單、枕套、被套,都被谷原管家換成了她以前所習慣的顏色和圖案。

  衣櫃裡,她曾經穿過的衣服,滿滿地掛了一排,書架上,她愛看的書,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如果不是心知肚明這間屋子是她剛租下的,也許,她真的會錯覺,在自己失憶之前,她其實一直都是住在這裡的。

  夜久正一和谷原管家陪著她,在公寓裡吃了一頓還算溫馨的午餐。

  午餐結束,夜久正一接了一個電話,掛斷電話後,夜久正一歉然地和小唯說了一句對不起,因為公司臨時有事,所以他不能再留下來陪小唯過聖誕夜了。

  而夜久正一匆忙走後沒多久,谷原管家也接到了夜久清子的電話。

  夜久清子說,今天晚上,她在別墅裡開了一個Party,要谷原管家快點趕回去幫忙。

  無奈,谷原管家便只能愧疚地和小唯打過招呼,行色匆匆地離開了公寓。

  因為不放心谷原管家一個人,所以,小唯有送谷原管家到門口,替老人家攔了一輛計程車。

  計程車載著谷原管家的身影,揚長而去。

  小唯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一直默默地目送著那輛車,直到其消失不見。

  落日西沉,又是一天的逢魔時刻。

  今天是平安夜,可是,今夜只剩下她一個人。

  為了應付期末考試,忍足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出現在她的身邊,甚至,連一通電話、一條短信,也沒有。

  不過,她除了偶爾困惑、發發呆外,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

  已經20歲的她,早已不是離開誰就會感覺失落的小女孩,她有足夠的經驗,去品嘗寂寞的滋味。

  沒有誰可以一輩子陪著誰,也沒有誰會離不開誰,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生活圈,即便是感情再深的親友,關係再密切的戀人,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地像連體嬰一樣,糾纏在一起。

  她是個成年人了,她有足夠的智慧去明白,這個世界,她真正能依賴的,唯有她自己而已。

  平安夜,一個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口袋裡,有她父親交給她的副卡,公寓裡,也有谷原管家早早幫她佈置好的美麗聖誕樹。

  現在,她只要去超市,買一隻熱騰騰的火雞就好!

  誰說一個人的聖誕夜,註定淒涼?她覺得,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有滋有味,不是嗎?

  想到這兒,她舉步,調轉方向,走向熱鬧的人群。

  街上,很熱鬧,人頭點點,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意。

  她順著人流,緩慢地向前行,偶爾,停下腳步,看看兩旁商店擺放在外面的聖誕樹,彎下腰,細細欣賞一下櫥窗內,陳列著的精緻商品。

  走著走著,她來到一家人頭攢動的商場前。

  在那家商場前,搭了一個簡易的舞臺,很多人,都圍在舞臺前,認真地聽著臺上一個手持麥克風,頭戴鹿角的紅衣女孩的講解。

  舞臺下,人群的週邊,幾個戴著聖誕老人帽的年輕人,正在那邊發著傳單,而當小唯路過時,一個年輕的男孩,則帶著靦腆的笑容,把手裡的傳單遞了一張給她。

  小唯接過了那張傳單,第一眼,就看到在那張傳單上用很大的字體,印著的假名——「聖誕吃辣大比拼」。

  很顯然,待會兒在那個舞臺上,將會舉行一場吃辣大賽,而贏得名次的人,則會得到由商場提供的禮品一份。

  頭獎是象印新款的煮蛋器,據描述,這個煮蛋器似乎可以同時做出六個溫泉蛋,看上去,非常不錯的樣子。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要是能僥倖得到第一名,贏得那個煮蛋器,應該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這樣想著,小唯便向剛才那個發傳單給她的男孩,簡單地打聽了一下比賽規則,並在男孩熱情的幫助下,報名參加了比賽。

  ————————————————————————————————

  其實,不二周助很早就注意到那個女孩了,只是,因為不確定,因為太害怕失望,所以,他的腳,在原地紮了根,不敢往前,跨上一步。

  那是一張他很熟悉的臉,一年多來,從未離開過他的腦海。

  然而,他失望過太多次,已經沒有勇氣,再去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站在人群裡,遠遠地看著她。

  看著她從男孩的手裡,接過了宣傳單,看著她,在男孩的帶領下,走向吃辣比賽的報名處。

  很顯然,她要報名參加這場吃辣大賽。

  很顯然,她並不是他一直在尋找的她。

  他的她……不會吃辣,沾上一點點芥末,她就會咳上好半天,咳著咳著,咳出了眼淚,也不自知。

  這樣的她……又怎麼會有勇氣報名吃辣大賽呢?

  想到這兒,不二習慣性地閉上藍色的眼睛,自嘲地彎唇笑笑,舉步就想離開,但,當他真的轉過身時,又像想起了什麼,不自覺地調轉腳步,往那個女孩剛剛所去的報名處走。

  ————————————————————————————————

  吃辣大賽很快就開始了,她被分到第一組,面向觀眾,望著台下黑壓壓的一片。

  舞臺上,站著六個人,舞臺下,早已擠滿了前來圍觀的觀眾。

  頭頂鹿角的美女主持人,在那邊詳細地說著比賽規則。

  舞臺上的燈,開得很亮,她面前的桌上,放滿了壽司。

  他們這一組有六個人,她被安排在最左邊的位置,她的右邊,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人。

  不經意地看一眼,那人的側臉,很英俊。

  亞麻色的柔軟短髮,彎彎的眼睛,從剛才他和她一起走上舞臺開始,他就眯著眼睛,一直都在笑。

  很自信、很從容的模樣,是勝券在握了嗎?

  「你好。」察覺到她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不二偏頭迎上她的目光,有禮地打招呼。

  「你好。」小唯落落大方地向他頷首示意,一點都沒有偷看被抓包後的尷尬。

  見狀,不二莞爾,想了想,忽然問她,「有沒有發現,這個臺上,只有你一個是女孩子?」

  經不二一提,小唯這才後知後覺地四下環顧。

  果然,他們這一組六個人,除了她以外,真的全是男性。

  「你歧視女性?」她挑了挑眉毛,再度轉向不二,似笑非笑。

  「呵呵,你會不會太敏感了一點?」不二搖了搖頭,忍不住輕歎。

  「是你的問題太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了!」她加深了嘴角邊的弧度。

  很奇怪,明明眼前這個男人,破碎的印象中,她應該是第一次見,可是,不知為什麼,看著他彎彎的眼睛,她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你認識我麼?」思及此,她有些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聞言,不二臉上的笑頓住,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很美很清透的藍色,神秘得就像神奈川的海。

  神奈川?

  腦海冒出的名字令她一陣錯愕。

  神奈川……她以前去過神奈川麼?

  她有片刻的恍惚,不過,半秒後,不二的聲音,有適時拉回她的思緒。

  不二問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他還開玩笑地對她打趣道,「你認不認識我,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小唯沉默,蒼白著臉,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眼睛,沒有接話。

  見狀,不二的眸光閃了閃,但不等他開口,適時地,臺上的主持人用麥克風高聲說了一句準備,將他們兩個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吃辣比賽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18

Chapter 42

  第一場初賽,比的是吃芥末壽司,全芥末的話,吃一個可以得100點,一半米飯一半芥末,則是50點,當然,如果在吃下去的同時,因受不了辣而出現流汗、流鼻涕、打噴嚏等現象,那就要因個人的反應大小來扣分,最後,以誰吃得多、得到的點數多作為評判標準,從每組六人中,選出前兩位,晉級第二輪複賽,再從複賽中,每組決出前一位,進入下一輪,以此類推,比賽採取分組淘汰制,最後決出三名選手進行決賽,最終按各人所取得的名次,頒發相應的禮品。

  前幾輪,小唯和不二贏得都很輕鬆,幾乎沒有任何懸念的,她和不二都進入到了決賽。

  和他們兩個人一起進入決賽的,還有另一位年紀約三十上下的男人,不過,相較于那個男人因吃多了芥末而臉色通紅、滿頭大汗的樣子,不二和小唯的情況就顯得好太多了。

  幾輪比賽下來,吃了那麼多芥末,不二和小唯除了臉頰上有一點微微的紅暈外,根本就讓人看不出半點異樣,不得不說,這兩個人真的是很能吃辣。

  比賽進入到了最後階段,台下圍觀的人和比賽開始前相比,明顯就多出了一倍不止。臺上的選手比得熱火朝天,台下的觀眾也不斷地興奮呐喊,替臺上的選手們打氣助威,而對於此刻還留在臺上的唯一一個女孩子,小唯獲得的支持率是最高的。

  決賽開始了,而決賽的要求是,要在一分鐘內,將倒滿辣椒醬的披薩吃完,誰吃的最快,花的時間最少,就是今天最後的贏家。

  聽起來,好像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不過,做起來卻非常難。畢竟,這次撒在披薩上的辣椒醬,是來自北海道的超辣辣椒醬,其辣味和芥末相比,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看著披薩上那一大灘刺目的紅色,眾人可想而知,那會有多辣了。

  主持人的開始口號一喊,臺上的三人,立刻就抓起披薩,毫無形象地狼吞虎嚥起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長得好看,有了先天的優勢,不二和小唯兩個就算吃得滿嘴都是辣椒醬,也絲毫不會讓台下看他們吃的觀眾覺得反感,甚至,在他們開吃的時候,場下的觀眾,呼聲不斷,一些偶爾經過的路人似也被這邊的氣氛吸引,紛紛圍了上來,駐足觀看。

  才咬了幾口而已,那位三十歲的男人,立刻便滿臉通紅,汗流浹背,不一會兒,就撐不住了,主動選擇棄權。

  不過,他放不放棄,早已無關緊要,台下觀眾的目光,全集中在不二和小唯身上,其實,在三人上臺的時候,很多人就已經看出來,這次比賽的冠軍,會在那對俊男美女之間產生,那位好不容易才闖進決賽的男人,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陪襯而已。

  十五秒、十四秒、十三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所有人都在幫臺上的小唯和不二倒計時,在最後還剩下三秒鐘的時候,小唯張大嘴,一鼓作氣將最後的披薩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努力吞咽著,以微弱的差距,最終贏過了不二。

  當主持人舉起小唯的手,宣佈她是這次吃辣比賽的冠軍時,如雷的掌聲響起,場下的觀眾爆發出一陣歡呼,這方的氣氛飆到了最高點。

  「你很厲害。」比賽結束,領完各自的獎品,不二笑著對小唯這樣說。

  「你也很強!如果最後關頭,你不要那麼在意自己的形象,也許今天這個煮蛋器就是你的也不一定。」小唯舉了舉手裡的煮蛋器,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剛剛在吃披薩的時候,這個男人的速度其實比她快上那麼幾分,如果最後關頭,他也像她一樣,不顧一切地張大嘴巴,硬把披薩塞進嘴裡的話,估計今天晚上,她就和煮蛋器無緣了。

  從不知道,男人吃起辣來,也可以這麼厲害。當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

  「呵呵,其實在決定上臺比賽的那一刻,我已經沒有形象可言了。」不二莞爾,將第二名的獎品放進隨身的包裡。

  不二的獎品是一把全自動刮胡刀,對男人而言,這樣的獎品,還算合適。

  「說的也是!不過,還好我們都沒有空手而回,否則,犧牲了形象,卻什麼都沒有得到,我們豈不是要虧死了?」小唯吐吐舌頭,俏皮一笑。

  不二看著她的樣子,但笑不語。只是,他的心,他知道,此時此刻是有一點點小小的失望的。

  終究……她不是那個人……

  即便她們兩個人長得那麼像,到底,她……不是她。

  偏過頭,他再次眯起眼睛,習慣性地用微笑,掩飾自己真實的心情。

  不知不覺天已經全黑了,道路兩旁的樹上,亮起了五彩的燈光,放眼望去,整個街區都陷入一片流光溢彩中,格外的絢麗動人。

  小唯和不二並肩走過一段路,在一個路口,兩人告了別。

  小唯沒有問不二要名字,不二也沒有詢問小唯的姓名。

  他和她,只是在茫茫人海中,偶然遇上的陌生人,只是在一次吃辣比賽中,碰巧遇上的競爭對手。

  他知道她不是他要找的那個她,所以,她叫什麼對他來說,無足輕重。

  她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她感覺得到,每和她說一句話時,他笑容背後的失落和黯然,她不記得他是誰,也不想知道他在她曾經的記憶裡,擔任過怎樣的角色,她唯一清楚的是,如果在她丟失的那段記憶裡,真的曾有那麼一個人,對她很重要,但是,那個人卻在她忘記他後,不再出現在她面前,那麼,可以的話,她寧願自己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那個人。

  她只在乎在乎她的人,她只重視重視她的人,很簡單的一個道理,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你不在意我,那我為什麼還要對你念念不忘?

  她想,她真的是個太過自私的人。

  和不二在路口道了再見,他和她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就像兩條交叉的線,在短暫的那一點交集過後,再無牽扯。

  不過是在特定的時間,擦肩而過的那麼一個人,如果有緣,或許在下一個路口,他們還會再相見,如果無緣,那麼,他和她不過是彼此記憶裡,微不足道的一道小小風景,無需在意太多。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去。

  捧著她的獎品,她在繁華的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走到一處噴水廣場。

  耶誕節前夕的平安夜,澀谷區的噴水廣場,人頭湧動,遠遠望去,很多人的頭上,都戴著聖誕老人的帽子,手牽手的三口之家,騎在爸爸頭上咯咯笑著的小孩,互相依偎在一起,如連體嬰一般信步而行的年輕情侶。

  街上,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濃濃的節日氛圍,熱鬧非凡。

  她夾雜在喧囂的人群裡,被重重的溫暖包圍著,可是,不知為何,她還是覺得有點空虛。

  好像,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形單影隻,原來,再怎麼自欺欺人,獨自一人的她,還是無法習慣寂寞的感覺。

  特別,還是在這樣的節日裡,即便融入人群,一個人,終究只是一個人。

  她在廣場邊安靜的角落,找到了一張無人的長椅。

  她在長椅上坐下,把手裡的煮蛋器,擱到一邊。

  往自己的掌心吹了一口氣,她搓著自己的手,拉高自己的淡色格子圍巾。

  明明,她剛剛吃了那麼多辣,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冷?

  明明,她身邊的人那麼多,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孤單?

  廣場中央的舞臺上,七彩燈光閃爍,不停地重播著倉木麻衣為慶祝聖誕而發行的歌《Winter Bells》,舞臺下,一個白鬍子、白眉毛,穿著一身厚重紅棉衣的聖誕老人,肩上背著一個很大很大的袋子,站在那邊,給路過的孩子們,送上一份聖誕禮物。

  很多人都圍在那個聖誕老人身邊,還有幾個大膽的小孩子們,調皮地伸手去拉聖誕老人的白鬍子。

  聖誕老人的白鬍子被孩子們拽掉過好幾次,很狼狽也很好笑,不少圍觀的人,都會忍不住哄笑出聲。

  可是,聖誕老人並沒有生氣,甚至,他還很慈祥地摸摸那些孩子的頭,從肩上的袋子裡,取出禮物,遞給那些小孩子。

  不得不說,那是一個脾氣很好的聖誕老人。

  只是,那樣的寬容,並不適合如今的社會。

  看!那些駐足圍觀的人,他們還不是在那邊繼續嘲笑著他的狼狽?

  即便他對那些人說了「Merry Christmas!」,得到的,也不是尊重和感激,不是嗎?

  看著那個被人群圍在中間的聖誕老人,忽然間,小唯覺得他和自己,其實是一樣的——都是和周圍一樣的格格不入,都是在這種熱鬧的節日氛圍裡,同樣孤孤單單的存在。

  那個聖誕老人的身邊,沒有馴鹿、也沒有雪橇。

  而她的身邊,沒有朋友,沒有家人。

  就算他被人群嘲笑,卻還是要勉強自己裝作無事一般,坦然接受。

  而她,明明很害怕孤獨,卻一直自欺欺人地強迫自己一定要習慣。

  很好玩,她竟然對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產生惺惺相惜的感覺。呵!看來今晚的她……真的是很無聊呐!


Chapter 43

  小唯一直坐在那裡,默默地看著廣場中央的聖誕老人,看著他向每一個路過的人,用英語說聖誕快樂,看著他彎下腰,送給每一個孩子,聖誕禮物。

  不知不覺,聖誕老人肩上鼓鼓的袋子,一點一點,扁了下去。

  取出最後一份禮物,他將空了的袋子,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一個小女孩走到他的身邊,伸手,問他要禮物。

  可是,他搖了搖頭。

  小女孩失望地癟起嘴,好像快要哭的樣子。

  見狀,聖誕老人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把自己手裡的那根黑色氣球拐杖,給了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接過拐杖,馬上又露出了笑容,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她父母的身邊。

  小女孩的父母向聖誕老人點頭致謝,領著小女孩,走遠了。

  留在原地的聖誕老人,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最後的那份禮物,接著,他轉過身,舉步,向著她所在的方向走近。

  小唯不解地看著他,直到他在她的面前站定。

  她愣愣地抬頭看他,近距離的接觸,借著一旁路燈的光芒,她發現,眼前的聖誕老人,原來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是薰衣草一般的紫色。

  「Wish we can in happiness forever,my darling!」他將禮物遞到她的面前,白色眉毛下的眼睛,彎彎地笑著。

  非常流利的英文,相當標準的發音,她猜測,他也許不是日本人。

  「Thanks.」她接過他遞給她的禮物,笑著向他道謝。

  這時,從附近的教堂那兒,傳來當當當的鐘聲。

  十二點臨近。

  一下、兩下……教堂的鐘聲,敲了十二下。

  瞬間,不遠處的舞臺,霓虹燈大閃,煙火從舞臺中央開始四射,竄上夜空,散開一朵朵五彩的花束,照亮這一方小小的廣場。

  很多人,都聚集在舞臺那邊,仰頭欣賞著煙火。

  年輕的情侶們,相擁在一起,以吻表達心裡對這一刻的感動。

  「Merry Christmas!大家耶誕節快樂!」煙火散去,一個頭上戴著兔子耳朵的年輕女孩,握著麥克風,出現在了舞臺上,女孩穿著一身毛茸茸的白衣,屁股後面,還有短短的兔子尾巴,很顯然,那是一個「兔女孩」。

  聽到女孩的聲音,舞臺下的觀眾,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待觀眾們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女孩清了清喉嚨,繼續開口說,「相信在場的大家一定都聽說過,有關耶誕節的傳說,所以,大家一定都知道,聖誕老人住的地方,叫冰島。可是,大家不知道的是,和聖誕老人一起住在冰島上的,還有一位聖誕夫人!」女孩用她清脆的聲音,娓娓訴來有關冰島的傳說,「而這位聖誕夫人,每當聖誕老人出門為大家發送禮物的時候,她就會在家裡,安靜地等著他!直到12點一到,等到聖誕老人回來,陪她跳上一曲浪漫的華爾滋!他們用他們相愛的舞步,慶祝耶穌誕生的這一天,而今晚,親愛的你們,找到你們各自的另一半了嗎?在這個耶穌基督即將降臨的日子裡,勇敢地牽起你們另一半的手,一起迎接天父之子的到來吧!」

  話落,悠揚浪漫的音樂,在廣場上隨即揚起,那是一首華爾滋慢步舞曲。

  不知什麼時候混入人群、頭戴聖誕老人帽的年輕男子,紛紛將手伸向屬於自己的「夫人」,牽起她們的手,結伴步入廣場中央,跟著音樂的節拍,翩翩起舞。

  此情此景,讓在場圍觀的群眾們,躍躍欲試。

  人群開始騷動,一些年輕的男孩,終於鼓起勇氣,大膽地去拉身邊女孩的手,帶著各自的舞伴,加入到了跳舞的人群中。

  是因為新奇還是想要隨波逐流?慢慢地,跟著音樂起舞的人,越來越多。

  熱戀中的情侶,已婚的夫婦,小小的孩童,兩個兩個,成雙成對。

  雖然其中有一部分人的舞姿並不優美,但不得不說的是,在那些人的身上,小唯感覺到了幸福的氣息。

  「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眼前,出現一隻戴著手套的手,那是來自聖誕老人的手。

  很標準的日文發音,他是……日本人?

  小唯愕然地再度抬頭看他,臉上,有一點點疑惑,一點點不解。

  聖誕老人眸底的笑意加深,伸手,他毫不費力地將她從長椅上拉了起來。

  「今晚,我們都是一個人,沒有聖誕夫人的聖誕老人,真的很可憐,你……願意幫我嗎?」他回望著她,目光溫暖。

  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紫色,不記得有誰說過,紫色,是屬於妖精的顏色。

  而此時此刻,她受了他的蠱惑。

  她將手裡的聖誕禮物擱到一邊,攏了攏圍巾後,她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放進了聖誕老人的掌心。

  她跟著他,一起走近了那群跳舞的人。

  他摟著她的腰,緩緩地,帶著她起舞。

  最初的生疏過後,他們之間的配合,漸入佳境。

  好像,曾經排練過很多遍,你進我退,默契十足,毫無停頓。

  小唯漸漸地,感到有些迷亂,偏眸,望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她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直覺眼前這個「聖誕老人」,和她的這次相遇,並不是她所以為的初次見面。

  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肥皂香,似曾相識,可是,無論她怎樣努力,還是想不起任何相關的資訊。

  只是,他到底是誰呢?

  他們以前……認識嗎?

  她好想這樣問他,然而,不知為何,卻始終,開不了口。

  是時機不對麼?

  此刻,悠揚的音樂在他們身邊流轉,一對對跳舞的人,從他們身邊經過。

  在這樣的氛圍裡,好像只適合安靜地跳舞。

  她想,等這一曲跳完,再問他吧?心底有了決定,她逐漸釋然,閉起眼,讓思緒放空,她將自己交給面前的舞伴,隨著他的舞步,旋轉、滑行。

  不同於身邊多數人隨興而舞的淩亂舞步,他們兩個人跳的,是真正的華爾滋步伐。

  扮相突出的「聖誕老人」,衣著時尚的清麗少女,天衣無縫的配合,優雅的旋轉,熟練的盤旋滑行步接迂回步,這樣的組合,很難不引人側目。

  漸漸地,周圍跳舞的人,紛紛停了下來。

  大家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小唯他們身上。

  此刻,廣場中央,便只有小唯他們這一對,還在跟著未完的旋律起舞。

  不在意周圍人的視線,他們旁若無人地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中,能感覺的、願意感覺的,便只有彼此。

  不知道過了多久,音樂進入尾聲,最後一個音符隱去,兩人同時並腳,默契地踩著同一個點,收住了舞步,結束了漫長的這一舞。

  一秒、兩秒……

  圍觀的人群不約而同地爆發出如雷的掌聲,甚至,很多人都在交頭接耳的議論著,小唯和那位聖誕老人的關係。

  大家都在猜測著,他們剛才表演的那段華爾滋,是不是某個主辦方早就安排好的娛性節目。

  只是,究竟是與不是,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稍稍拉開過近的距離,小唯深深吸了口氣,抬頭,看著面前的聖誕老人,一時間,找不到可以說的話。

  這時,一陣寒風吹過,天空,忽然開始飄起了點點白色。

  原來是昨晚天氣預報播報過的那場遲來的小雪。

  「下雪了!」人群中,有女生驚喜的呼喊。

  望著從空中紛紛揚揚落下的白雪,廣場中的人們,似乎都顯得非常興奮。

  白色耶誕節,來了!

  小唯下意識地抬起頭,伸手,接住那點點的冰涼。

  真的……下雪了呢!

  她不自覺地彎起嘴角,靜靜感受著雪落到她指尖的那一瞬間。

  「你……」像想起了什麼,她偏過頭,想和面前的聖誕老人說話,可是,不知何時,原本就在她身邊的「聖誕老人」,忽然不見了蹤影。

  她直覺地四下環顧,視線在一張張陌生的臉上,一一掠過,可惜,她始終找不到剛剛那抹裝扮突兀的紅衣人影。

  很像,童話中的一個故事,午夜十二點,魔法消失,剛和王子跳完一支舞的灰姑娘,匆忙離去。

  只是,她不是王子,那個人,也不是灰姑娘。

  所以,她撿不到水晶鞋,沒有辦法在茫茫人海中,尋出那個人。

  ————————————————————————————————

  「為什麼不和她多相處一會兒?」

  舞臺後方的無人角落,「兔女孩」來到了「聖誕老人」的身邊,順著「聖誕老人」視線停留的方向望過去,歎息著,這樣問。

  「聖誕老人」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取下帽子,摘掉了自己臉上貼著的白鬍子和白眉毛。

  鑽藍色的微卷髮絲,除去可笑的白鬍子和白眉毛後,露出的俊美面孔……眼前的「聖誕老人」,不是幸村精市又是誰?

  「你應該有很多話,想要和她說的吧?」見自己的哥哥這樣,「兔女孩」幸村靈美,不免有些著急了,「難得你們能在街上偶遇,為什麼不好好把握機會?你心裡……還是喜歡她的,不是嗎?」夜久唯記得很多事,卻獨獨忘記了他們,靈美不認為,她哥哥會真的不在意。

  「很多事,已經都過去了。」幸村無意義地笑了笑,語氣,輕描淡寫。

  「可是,你剛剛……」

  「剛剛那支舞,是我欠她的。」明白靈美想說什麼,幸村淡淡地,打斷了她。

  他再度將視線移到遠處,落在人群裡,那個似乎在四下尋找著些什麼的女孩。

  靈美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啟齒。

  無奈地,靈美歎了口氣,和幸村並肩而立,一同看著夜久唯的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靈美被空氣裡的沉默,壓抑得快要窒息的時候,她聽見她哥哥,近似自語的聲音。

  靈美聽見幸村精市說,「從現在開始……我和她,真的只是陌生人了……」

  曾經,他答應過她的,欠下她的,剛剛,他都已經還給她了……

  以後,再見面,他們,就是再無瓜葛的陌生人——

  僅此,而已。


Chapter 44

  「聖誕老人」不是灰姑娘,他不會留下玻璃鞋,但是,他有送她聖誕禮物。

  那是一塊手錶,很普通很普通的運動型手錶,這種手錶,就算拿到商店裡去賣,估計也賣不了多少錢,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喜歡這份禮物,拆開包裝,看到它的第一眼,立刻,她就自動自發地把它戴在了手腕上,抬起手腕,在路燈下,左看右看,越看越滿意。

  她想,今年,她過了一個很幸運的聖誕,希望這份幸運能一直延續到明年。

  這樣想著的時候,她已經抱起了煮蛋器,一個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她沒有吃過晚飯,不過,此刻的她並沒有任何饑餓的感覺,畢竟,之前在吃辣比賽上,她已經撐到想吐了。

  雖然聖誕夜沒有吃到火雞多少有點小遺憾,但,既然有煮蛋器和手錶給她當聖誕禮物,那她也就不好再計較些什麼了。

  人活著,要知足,太過貪心,可不是什麼好事,這個道理,她懂。

  剛才的那場小雪,真的只是一場小雪,下了沒幾分鐘,就停了,明天,不,現在已經過了12點了,估計待會兒天亮的時候,應該就看不到任何下過雪的痕跡。

  深夜的風,很大,迎面吹來,感覺有點冷。

  小唯騰出一隻手,下意識地攏緊脖子上的圍巾。

  平安夜,耶誕節,很多店,都會在這兩天,24小時營業,所以,即便現在已經淩晨,但是小唯這一路走來,道路兩旁倒還算燈火通明,偶爾,身邊三三兩兩的情侶經過,那些人的臉上,除了甜蜜外,絲毫不見困倦,想來,平安夜,耶誕節,真的是非常受年輕人歡迎的節日。

  穿過一條安靜的巷弄,她租住的那棟公寓,近在眼前。

  傍晚送谷原管家出門的時候,為了怕出門被風吹亂頭髮,她有把過肩的長髮紮成一條俐落的馬尾,幾縷黑色的散發垂落頰邊,她整個人看起來,青春又靚麗。

  樸素的大衣配上寬鬆的牛仔褲,她踩著運動鞋,走進公寓,抱著煮蛋器,一格一格上了樓梯。

  忍足替她找到的這處公寓只有六層樓高,光從外表看,這棟公寓早已有些年數了,上樓下樓,沒有電梯,不過,周邊交通便利,适才外出一路逛下來,環境也不錯,她是越看越滿意。

  改天,找個機會,好好謝謝忍足吧?

  心底有了計畫,她打算待會兒回到屋裡,就給忍足打個電話,不過,隨即想想,這個時間……忍足應該已經睡了吧?

  她的手機沒有帶在身邊,或者,待會兒進屋後,先發一條短信和他說一聲聖誕快樂好了。

  思及此,她下意識地加快爬樓梯的速度,快步到她所租住的三樓後,她放慢了腳步,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空出一隻手,低頭摸著口袋裡的鑰匙。

  「嗯嗚嗚……嗯嗚嗚……」來到自己租住的公寓門前,小唯正想插鑰匙開門,耳尖地,她捕捉到某種類似小動物的嗚咽聲。

  手中的動作一頓,她直覺地循聲望去。

  然後,她看到,不遠處,這層樓,有一扇窗的盡頭,隱約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因為是位於整層樓最靠西的角落,所以,那裡沒有燈,從小唯站的地方看過去,只能借著從那扇窗外隱約投射進來的光芒,察覺到那兒站著一個人——小唯看不清那人的長相,但從他的身材來看,應該是個男人無疑。

  「嗚嗚……嗚嗚……」小動物的嗚咽聲,又從男人所在的方向傳來,不等小唯細聽,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聲音,隨即低低地響起。

  「乖,不要吵,媽咪馬上就回來了,等媽咪回來,就不冷了,乖,再忍忍……」低沉曖昧的關西口音,極富磁性的男性嗓音,是……忍足侑士?

  「是……忍足嗎?」小唯直覺地向那邊靠近幾步,遲疑著,出聲試探。

  聽到她的聲音,站在窗邊的男人,明顯就是一愣,接著,不等小唯再說話,只見他快步便朝小唯走了過來。

  待男人的身影,來到能被燈光照到的地方,果然,是忍足侑士。

  此刻的忍足,穿了一件灰色的風衣,長及肩膀的深藍髮絲,不知是不是因為被風吹過的關係,顯得有些淩亂,不復平時的斯文有禮,多了一份不羈和灑脫。

  他一手提著兩袋東西,一手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裡,然而,未等小唯看清他的懷裡有些什麼的時候,卻聽忍足笑著開口問她,「怎麼回來得這麼晚?」聲音略帶沙啞,隱隱透著鼻音,不過,並沒有絲毫的不悅和埋怨。

  「我……我去街上隨便逛了逛,沒有注意時間。」看著忍足,小唯訥訥地應,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

  她不是傻瓜,從忍足手裡拎著的那兩袋隱約能看出是吃的東西判斷,她不難猜出,忍足會出現在這裡,原是想陪她一起過聖誕夜的,但,因為她出了門又沒有攜帶手機,所以,才一直站在那邊,等她回來。

  她不知道忍足究竟等了多久,可是,聽忍足說話時帶著的鼻音,她不難猜到,忍足一定在那裡站了很長一段時間。

  也許站在公寓裡,並不像站在外面那麼寒冷,但,待得時間長了,也夠嗆了。

  「為什麼不問佐藤太太要鑰匙呢?你在這裡等多久了?」直覺地把懷裡的煮蛋器擱到一邊的地上,小唯上前接過忍足手裡的那兩袋東西,胸口的感覺,五味雜陳。她有不小心碰到忍足的手,他的手……很冰,難以想像,他一個人,在這邊,到底傻傻地等了她多久。

  「呵,佐藤太太前幾天已經跟著他的丈夫出國旅遊了……我以為你很快就會回來……其實,我真的沒有等多久。」他莞爾,嘴角邊的笑容,透著包容。

  小唯看著他的笑,心情很複雜,已經不知道自己可以和他說什麼了。

  好在,她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轉身,沉默著,把手裡的鑰匙,□門鎖裡。

  趁著小唯背對他之際,忍足低頭看了眼懷裡還在哆嗦的小傢伙,唇際的弧度,又上揚了幾分。

  打開門,小唯率先走進了公寓。

  開燈,換鞋,小唯在鞋櫃裡找了一圈,翻出早上夜久正一來時,剛買的那雙純棉的男式拖鞋,遞給忍足。

  慶倖,忍足的尺寸,剛剛好。

  打開客廳裡的暖氣,小唯跟忍足打了一聲招呼,要他進屋隨便坐後,便提著忍足帶來的那兩袋東西,去了廚房,沒多久,她又風風火火地從廚房跑到門外,再把之前擱在門口的煮蛋器,搬進屋。

  一陣手忙腳亂後,小唯在廚房裡整理忍足買的那兩袋東西,忍足則慢條斯理地四下環顧,重新打量眼前的這間屋子。

  最先引起忍足注意的,是小小的客廳裡,放著的那兩棵聖誕樹。

  這間屋子,比起那天他和她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多了很多人氣。不過,許是因為這間是租房,小唯並沒有在牆上、燈上,貼上或掛上太多的耶誕節裝飾,整間房子,唯一能看出她有準備過耶誕節跡象的,怕就只有客廳中央,那兩棵小型聖誕樹了吧?

  「嗚嗚……」好像是知道已經到了 「家」,忍足懷裡的小傢伙,又開始不安分起來,左右扭動著,硬是從他捂得嚴嚴實實的風衣裡,鑽出一條縫,露出它的小腦袋來。

  「呵呵,知道媽咪回來了,所以你迫不及待了,是不是?」說著,他索性扯開風衣,將懷裡的小傢伙,小心翼翼地抱了出來,他在沙發上入座,將小傢伙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那是一隻才兩個月大的純種蝴蝶犬,小小的頭部呈可愛的圓弧形,前額正中垂落一條白斑,對稱著其臉部左右兩邊黑中透著些許棕色的皮毛。它的雙耳直立,左右對稱,平展舒張,時不時地顫動著,好似蝴蝶飛舞時的雙翅。

  不得不說,那真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傢伙,嬌小玲瓏,惹人憐愛。

  「對了,忍足,這幾袋狗糧是……」當小唯提著她從其中一袋塑膠袋中翻出的狗糧,而心存疑惑地走進客廳,想要詢問忍足些什麼的時候,一眼,她就看到了趴在忍足腿上的小傢伙。

  雙眼,頓時一亮,下一秒,小唯快步向忍足走近,蹲下身,看著此刻正哆嗦著身子,在忍足腿上,好奇地東嗅嗅西聞聞的小傢伙,掩飾不住興奮的口吻,「好可愛的蝴蝶犬!」說著,她將手裡的狗糧暫時先擱到一邊,伸手,試圖想去摸摸蝴蝶犬的頭,但,小傢伙很怕生,戒備心也很重,伏低身子閃躲著,說什麼也不肯讓她碰,甚至,還一邊往忍足懷裡躲,一邊沖著小唯想要觸碰它的手,發出「唬……唬……」的警告。

  見狀,小唯只能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苦笑了一下,她直起身子,這才看向忍足,好奇地問他:「這是你養的狗嗎?」

  「呵呵,現在已經不是了。」忍足笑,伸手抱起腿上的小狗,起身,把小狗遞到了小唯的面前,道:「聖誕快樂!」

  很明顯,這是他送給她的聖誕禮物。

  「你……」小唯難掩錯愕,訥訥地,她看看忍足遞到她面前的狗,再看看忍足帶笑的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小傢伙剛離開狗媽媽沒多久,所以,有一點怕生,但是,只要你願意多花點耐心,相信很快,它就會和你親近起來的。」這七天,他之所以沒有來找她,除了忙著期末考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要和這個小傢伙培養感情。

  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小傢伙的家,才算完整,不是麼?

  「可是……」這個聖誕禮物對她來說,太意外,她怕自己,承受不起。

  「你不喜歡?」見她面露猶豫,遲遲不肯接過小狗,忍足鏡片後的眸光一閃,接著,故作黯然地把蝴蝶犬抱到自己的面前,唉聲歎氣地低頭看著小狗,一本正經地對小狗說,「怎麼辦?媽咪好像不喜歡你呐!如果媽咪不要你,就沒有人願意收留你了!你也知道爸爸現在還在念大學,平時活動很多,根本沒有時間照顧你,才想著把你送到媽咪這邊,讓你陪陪媽咪的!可是,你媽咪似乎不歡迎你啊!怎麼辦?東京這麼大,居然沒有你的家,不知道東京有沒有好一點的流浪狗收容所啊……」忍足喃喃自語似地對著小狗碎碎念,一邊念著,一邊不忘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留意著小唯的反應。

  聽著他的話,小唯簡直是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不要念了!我又沒有說我不歡迎它!不准你挑撥我們之間的感情!」話落,小唯很自然地伸手,從忍足的懷裡接過了那只蝴蝶犬。

  離開熟悉的懷抱,小小的蝴蝶犬一時間有些不適應,身子緊張地瑟瑟發抖,嘴裡還可憐兮兮地嗚嗚著,圓圓的眼睛,哀求地直瞅著忍足的方向,不停地掙扎扭動,想要脫離小唯的懷抱。

  「乖!讓媽咪抱抱!以後你就要和媽咪相依為命了,要討好媽咪,知不知道?」知道小蝴蝶犬心裡的不安,忍足笑著伸出手,摸了摸小狗的頭,安撫性地,這樣對小狗說。

  小蝴蝶犬似乎很享受被忍足碰觸,小身子漸漸放鬆了下來,眼睛也舒服地半眯了起來,縮在小唯的懷裡,安分了許多。

  「看來,比起我這個媽咪,它更依賴你這個爸爸。」看著懷裡因忍足的撫摸才逐漸放鬆下來的小蝴蝶犬,小唯不由得面露苦笑。

  「恩,所以,你要記得對我好一點!」忍足笑看著她,純粹開玩笑的口吻。

  他鏡片後的目光,在柔和的燈光下,溫和而深邃,暖暖的,有一種灼人的溫度。

  心,微動,下一秒,小唯偏過頭,直覺地避開他的視線。

  一時,整個客廳,陷入了一片沉默。

  寂靜,無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19

Chapter 45

  好在,適時地,小唯抱在懷裡的小東西忽然嗚嗚叫了起來,時不時地用前爪蹭著小唯,甚至,還用可愛的小鼻子,在小唯的衣服上,胡亂地嗅著什麼。

  「它怎麼了?」低頭看著懷裡不安分的小東西,小唯不由得有些疑惑。

  「呵!大概是想吃宵夜了吧!」忍足捏了捏小傢伙的耳朵。這幾天,為了趕論文,他幾乎每天都要熬到淩晨才入睡,而小傢伙許是因為才剛剛離開親生母親的緣故,一到晚上,發現身邊沒人,就會發出很可憐的嗚嗚聲,他聽著不忍,就一直把它帶在身邊,當他挑燈夜戰,小傢伙就安靜地趴在他的腿上,有時候,他肚子餓了,起身去廚房煮泡面的時候,小傢伙也會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搖著尾巴,蹲在他的腳邊,吐著舌頭,巴巴地仰頭望著他。

  被那樣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舉筷吃面,於是,摸摸鼻子,心軟的他,便替腳邊的小傢伙也熱上一碗牛奶,讓小傢伙也有宵夜可以吃。

  一連幾天,每到一個固定的時間點,忍足都會準備一小碗牛奶給小傢伙當宵夜,今天,那個時間點已經過去這麼久,牛奶還沒有在眼前出現,貪嘴的小傢伙會不習慣,開始發急,也算情理之中。

  「我去廚房替它熱一碗牛奶,你在這裡陪它一下,我很快就好了。」忍足這樣對小唯交代,話落,得到小唯遲疑地頷首,他便舉步去了廚房。

  小唯抱著小傢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輕輕地,她將小傢伙放在了柔軟的沙發上。

  離開小唯的懷抱,小傢伙立刻便低下頭,不停地用小小的鼻子,在沙發上東聞聞西聞聞,偶爾,還伸出小舌頭,試探性地舔了舔,感覺好像是在熟悉著新的環境,不過,又有點像是在尋找什麼可以吃的東西。

  小唯在沙發旁跪坐下來,兩肘撐在沙發的邊緣,雙手托腮,愣愣地平視著沙發上的小東西。

  真的……要接受它嗎?

  如果接受,那她豈不是又欠了忍足一筆?

  無功不受祿,就算是再親密的朋友,也不該心安理得地接受對方的饋贈,而不回應分毫。

  忍足說,這個小傢伙,是他送給她的聖誕禮物,剛剛在翻到那幾袋狗糧的時候,起先,她還覺得奇怪,不懂忍足為什麼會把這種食物帶到她的家裡,直到跑進客廳,看到忍足腿上的小傢伙,她才恍然大悟。

  不得不說,為了送她這份聖誕禮物,忍足一定花費了不少心思。

  在東京,養狗雖稱不上一件很奢侈的事,但,要花的時間,花的錢,也不少。

  而且,如果只是作為聖誕禮物的話,他送給她的這只狗,也算得上貴重了。

  收下這份禮物,她會欠下忍足這一筆;拒絕這份禮物,她欠下他的,也許,會更多。

  她的感覺並不遲鈍,只是一直以來,都鴕鳥地不敢去細想。

  自她從昏迷中清醒,直到看到忍足侑士,並在他或有意或無意地幫助下,一點一點想起一些曾經的事後,她便有一點清楚,也許在她出車禍前,忍足對她是有一點好感的,原以為,那是當時年紀小,分不清好感和喜歡的區別在哪裡,何況,她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發生的車禍,也不記得,高三那年,她和忍足發生過什麼事,不過,她唯一有點模糊印象地是,忍足曾經逃避過她。

  也許,是當時想通了自己對她的感覺不是愛情,也許,是在她斷層的那段記憶裡,她曾明言拒絕過他,所以,高三那一年,他們形同陌路,一直到她出了車禍的一年後,他才想起自己曾有她這麼一個朋友。

  因為他們是朋友,所以,他才會常常來醫院看她;因為同情她的遭遇,知道她的失憶,所以體貼的他,才會經常出現在她的面前,和她聊天,陪她做複健,從不嫌累。

  他沒有和她聯絡的這一星期,一個人無聊時,她也曾猜測過他不出現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她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也許是因為知道她有「爸爸」陪了,所以,忍足便放心地「功成身退」了。畢竟,作為朋友來說,忍足侑士為她做的,已經太多太多。

  不過,卻從未跨越過一個朋友的界限。

  原以為,他們真的只是朋友,畢竟,他沒有開口對她說過喜歡,也沒有明確地表示他在追求她,唯一讓她對自己的認知開始產生動搖的,是剛剛他對小狗自稱的那句「爸爸」。

  他是小狗的「爸爸」,而他,希望她是小狗的「媽咪」。

  很多事,不需要過多言語,便能有所察覺。

  只是,現在的她,連記憶都是不完整的,又該怎樣有所回應?

  這些日子的相處,她知道自己並不討厭忍足,甚至,是有點依賴的,可是,若要說男女之間的喜歡,未免太過牽強。

  恍惚中,忍足已經熱好了牛奶,端著小碗,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他手裡的碗,是他從自己的公寓裡帶來,這幾天一直給小狗喝牛奶時用的碗。

  那只碗,他買回家後,一次都沒有用過,沒想到,倒是先讓小狗撿了便宜。

  端著牛奶,回到客廳,一眼,他就看到跪坐在沙發旁,雙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女孩。

  可能是在外面吹多了冷風的緣故,她的臉色有點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七天不見,她似乎又瘦了。

  這幾天……她在醫院都沒有好好吃飯麼?

  他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不動聲色地走近她。

  他把手裡的碗,擱在地上,伸手,將沙發上,還在不停亂嗅的小狗,抱了下來。

  他的動作,驚回了小唯的思緒,小唯放下托腮的手,下意識地偏頭看他。

  她看著他將小狗抱到裝著牛奶的小碗旁邊,看著小傢伙搖著尾巴,歡快地舔著碗裡的牛奶。

  小傢伙喝牛奶喝得很開心,看著小傢伙的樣子,她不自覺地露出微笑,接著,她轉首看向不知何時,已然在她身邊,席地而坐的忍足,像想起了什麼,笑著問他,「對了,你有給這個小傢伙起過名字嗎?」

  「呵呵,它還沒有名字,你想叫它什麼,它就可以叫什麼。」他們「家」是女權主義,「媽咪」最大。

  「沒有名字?」小唯蹙了蹙眉,「那這幾天你都是怎麼叫它吃飯,出去散步的?」難不成直接省略稱呼,用命令式語句吧?

  「呵,我都是直接把裝著食物的碗放在它面前,它聞到味道後,就自己開始吃了。」忍足看向小唯,很自然地道,「至於散步,只要用一條繩索牽著它,抱著它去外面,找到適合遛狗的地方,再把它放下來,它就會一個人在那邊自顧自地玩起來了。」他看小唯的表情很無辜,好像是不懂,為什麼她會問那麼理所當然的事。

  吃飯、睡覺、出門散步,狗的本能,不是?只要給小狗聞到食物的香味,帶它去相應的地方,它就會自己主動去吃、去玩,根本不需要他在旁邊,指示分毫。

  狗也算是通人性的動物,它又不是沒有思想的機器人,需要主人一個口令才能有一個動作。

  「所以……這些天你都是這麼和它相處的?」聞言,小唯嘴角微微抽搐。難怪他會說小狗沒有名字……按照他這種「放羊吃草」似的飼養方法,名字對那只小傢伙來說,貌似真的是多餘的。

  不過,讓她感覺意外的是,像忍足對小狗這般「冷淡」、連名字都吝嗇給一個的態度,照理來說,小狗和他應該不會太過親近才是,可剛剛看小狗在她懷裡,急著要找忍足的模樣,卻不難知道,這只小狗對忍足是非常依賴的。

  好像有些匪夷所思,然而,隨即想想,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畢竟,小狗剛離開狗媽媽,那幾天,身邊又只有忍足一個人,就算忍足沒有給它取名字,或是閑來無事時,和它培養感情,基於活下去的本能,小狗能依賴、可以依賴的,也唯有忍足一個人。

  只是……為什麼忍足沒有想過要給小狗一個名字呢?就算帶它吃飯、散步的時候,也許用不到名字,但……一般人,把狗接回家,偶爾想起要逗狗狗玩時,應該也會隨便想個名字,叫狗狗過來吧?

  「呵,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畢竟它是屬於你的聖誕禮物,名字應該由你來定才有意義。」知道小唯心裡在奇怪些什麼,忍足莞爾,淡淡地解釋。

  聞言,小唯沉默,垂下頭,又一次避開他的眼睛。

  鏡片後的眸光,閃了閃,似是不想讓氣氛變得尷尬,忍足有體貼地換了一個話題。

  他問小唯,有想好要給小狗取什麼樣的名字了嗎?

  「唔……」小唯轉了轉眼珠,將視線移到小狗身上,定定地瞅了那個小傢伙半晌,她還是想不到可以叫那個小傢伙什麼。

  小白?雪球?雪人?聖誕?幼稚!太幼稚了!一點特點也沒有!

  絞盡腦汁地思考了半天,都得不出結論,無奈,小唯再次看向忍足,歎口氣道:「我想不出什麼好聽點的名字,你呢?你有什麼建議嗎?」

  他?那不是又把球拋回來了嗎?

  他有些哭笑不得,只是,看著她滿含期待的眼睛,他頓了頓,好一會兒,才猶豫著,試探性地吐出一個名字:「小狼?」

  「小狼?」小唯雙眼一亮,下一秒,卻又有些奇怪,直覺地,小唯再看向那只還在自顧自地舔著牛奶,對周邊發生的事充耳不聞的小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卻真的一點都看不出,在那只狗的身上,有半分「狼」的影子?

  小狼這個名字雖說還算威風,但,對那個小傢伙來說,並不形象。

  要是叫蝴蝶、小貓,或許還比較貼近現實一點。

  「你不覺得叫它小狼,會讓它看上去更有氣勢一點嗎?」他笑,順著她的視線,也看向那只小狗。

  「氣勢?」小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名字,很特別,小狼小狼……她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再看著那只已經把牛奶喝完,正意猶未盡地舔著碗的小狗,忽然又覺得,不去計較外形的話,「小狼」這名字還是和那個小傢伙挺相配的。

  「呐!就這樣決定了,以後你就叫小狼了哦!」她心情愉悅地揚聲對小狗那樣說。

  小狗搖了搖尾巴,還在那邊舔著碗,不知有沒有聽到小唯的話。

  小唯淺笑著看著那只狗,而忍足,則默默地望著她,嘴角邊,有一絲淡淡的弧度,若有似無。

  其實,他並沒有對她說實話。

  那個小傢伙,在來到這裡之前,是有名字的。這七天,閑來無事時,他都會叫小傢伙「小狼」,培養小傢伙,慢慢熟悉「小狼」這個名字。

  小狼、小狼……

  記得以前在上高中的時候,偶爾他會上網去他們學校的論壇灌水,一次無意中,他有點進一個有關解讀他們冰帝網球部眾正選姓名字母的帖子。

  他不知道發那帖子的人是誰,但是,他記得,那個人對他們每個人姓名字母的解讀,倒還算客觀,有很多值得推敲的東西在裡面。

  那人是怎麼解讀他的姓名字母的,他已經記不太全了,不過,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人用「wolf(狼)」這個單詞來形容過他。

  他在球場上被人稱過天才,也在背地裡被人叫過老狐狸。

  他有不少綽號,但,唯一讓他覺得和自己比較貼近的,卻是那個發帖人給他定義的「狼」。

  狼是屬於生物鏈上層的掠奪者,一旦鎖定目標,即便不擇手段,即便和敵人不講公平地群起而攻之,它也絕不允許自己看上的獵物自它眼皮子底下逃走——骨子裡,他和狼,極其相似,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所以,除非他自願,否則,夜久唯,是逃不掉的。


Chapter 46

  她知道,她不該留一個男人在她的單身公寓裡過夜的。

  但,當時的時間太晚,早就錯過了所有公車、電車、地鐵的末班車時間,將近淩晨2點,外面的天,一片看不到五指的漆黑,寒風陣陣,冰冷刺骨,就算要攔計程車,站在馬路上傻等一兩個小時,都不一定能等到一輛。

  他是為了陪她過聖誕夜才來這裡的,他是為了送她聖誕禮物,才逗留到現在。

  他沒有開車過來,這個時間,這種情況,她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送他出門。

  於是,硬著頭皮,她問他,要不要留在這裡過夜?

  其實,也不能算過夜,現在早就過了12點,她不過是提供一個溫暖的地方,讓他可以暫時休息一下而已。

  「會不會太麻煩了?」意料之中也是樂意之至的事情,可是,表面上,他卻猶豫著推三阻四,好像真的很怕給對方造成不便的樣子。

  「不!不會!谷原奶奶替我曬好的被子有多,你可以放心地去我床上睡。」何況,她的房間裡有暖氣,他不用擔心會著涼。

  「那你呢?」其實,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我?我可以去睡沙發啊!」她理所當然地道,雖然客廳裡,她雙人沙發的長度不足一米五,但對身高才160出頭一點的她來說,窩上幾個小時,雖然不舒服,倒也不是什麼非常困難的事。

  「可是,這樣一來,我會很不安呐!」好愧疚好愧疚的語氣!

  任何一個有風度、有教養的紳士,怎麼可以心安理得地霸佔女人的床,讓女人去睡沙發呢?

  從他的臉上,她讀出這個訊息。

  「可是,我沒有多餘的被子或毯子讓你打地鋪……」雖說房間內有暖氣,但暖氣能覆蓋的範圍並不大,加上如今這種天氣,根本就不可能讓他或是她直接睡地板!

  「這樣啊……」他鏡片後的眸光閃了閃,「那乾脆換我睡沙發好了!」他的身高超過一百八,提議自己睡沙發不過是以退為進——其實,他很懂適時撩撥女人的同情心。

  所以,再接再厲,他「體貼」地對她說,他只要在這裡待幾個小時就好,天一亮,等到早班車發車的時間一到,他就會離開,並不需要她為他留在這裡的這幾個小時,煩惱太多。

  「幾個小時,很快就會過去的。」他輕描淡寫地這麼道,似是打定主意,他要睡沙發的樣子。

  小唯看著他,知道他並不是開玩笑,可是,她又怎麼可能真的讓他窩在那麼小的沙發上呢?

  煩!真的好煩!這個時候,如果這間公寓能再大一點,能再多放一張床,該有多好?

  讓忍足睡那麼小的沙發,說什麼她也過意不去,而她自己睡沙發,忍足也絕對不會同意。難不成……要她和忍足共用一張床?雖說她的床不大,但要容納兩個人,也絕對不是問題,可是……她到底是女孩子,骨子裡有些保守,即便她和忍足是朋友,也相信以忍足的人品,他是絕對不可能會對她亂來的,但……她還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沒有辦法放下矜持,和一個只能算是朋友的男人,躺在一張床上。

  見她時而蹙眉,時而咬唇,好像很煩惱的樣子,忍足莞爾,淡淡地,出聲問她:「如果你不困的話,願不願意,陪我看一會兒電影?」他從來都不會逼她,也捨不得為難她,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會甘願當一個默默付出的男配角。他的魚餌撒在暗處,直等合適的時機到來,全面收線,攻城掠地,一舉突破——他是精明的獵人,他有的是耐心,所以,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他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也明白什麼是見好就收。

  「電影?」他的提議,讓她微微一愣。

  「我們可以上網搜一點新出的片子看,如果你不累的話。」他似乎明白她心底的掙扎和猶豫,所以,他適時地提出折中建議。

  反正,現在已經過了淩晨2點了,再有幾個小時,天都要亮了,他要睡也沒幾個小時可以睡了,那還不如不要睡,直接上網看電影來得實際一點。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他的身邊有她,他可以和她,單獨相處多一些時間。

  小唯雖不是很想明白他真實的想法,但,不得不說,他提出的建議,在目前看來,也算是一個好辦法,至少,不會讓他們兩人在誰睡沙發、誰睡床這種達不到共識的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

  何況,家裡多了一個人,感覺總是怪怪的,她也沒有辦法安然入睡。

  她現在是「浪人」,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學,而忍足也開始放寒假了,通宵過後,有的是時間可以補眠,她實在想不出理由,拒絕忍足的提議。

  於是,一番商量過後,小唯默許了忍足的提議,決定陪他一起看電影,打發時間。

  小唯拿了換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忍足則在小唯的房間裡,用她的電腦,上網搜尋著兩人待會兒要看的片子。

  小狗「小狼」睡在小唯床邊的一個紙箱裡,紙箱裡鋪滿了棉花和毛毯,那是小唯和忍足替小狼臨時安的一個窩。

  許是吃飽喝足了的關係,此時此刻,小狼蜷縮著身子,在窩裡沉沉地睡著,偶爾,兩隻小耳朵微微顫動,翻個身,把自己卷成小毛球,小傢伙睡得可沉了。

  本來,忍足是計畫在耶誕節這天,陪小唯去寵物中心幫小狼打預防針,順便再替小狼登記下戶口,但,考慮到兩人一夜沒睡,他便沒有把這個打算和小唯提,想著等她休息一天,補完眠,再約她一起去寵物中心。

  反正,他最近很有空,加上現在又多了一個小狼,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機會,可以借機和她獨處。

  他是個行動派的男人,如果不是考慮到她失憶,對周圍的人事物還有些茫然和戒備,他對她的追求,絕不會像如今這樣,隱晦至此。

  他不想嚇到她,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道理,他懂。

  洗完澡,離開浴室,小唯穿著保守的羊絨睡衣,在客廳裡用吹風機把濕漉漉的頭髮吹得半幹後,才遲疑著,推門進了臥室。

  一推開門,一眼,她就看到了正專心於電腦前的忍足,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對他道,「我洗好了。」話裡,隱約有些不自在。

  還未遺失的記憶中,這還是她第一次,讓一個男人走進她的臥室。

  臥室是很私人的空間,裡面有著每個人的隱私,除非關係親密,否則沒有誰會願意自己私人的天地裡,多出一個陌生人。

  忍足不是陌生人,可是,她的感覺,還是有點怪。那種怪,有點像是害羞又有點像是慌亂,說不清的複雜。

  她想,她真的是個很彆扭的女孩。

  「嗯。」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注意力卻還是在電腦螢幕上。

  她咬了咬唇,問他:「那個……你要去洗嗎?」他剛剛在門口等了她這麼久,洗個熱水澡,應該會舒服一點,只是……她這裡沒有準備男性的換洗衣物,好在多餘的毛巾、杯子、牙膏、牙刷什麼的,倒也還算齊全。

  只是……沒有換洗衣物……

  「呵,不用了,過一會兒,我可以回家去洗。」雖然他私心裡很想,但是,他聽得懂她語氣下的那絲緊張。

  屋裡有開暖氣,而他真的是不怎麼介意,可以在她面前秀一下肌肉,不過……還是先不要那麼猛才好,他不想讓她覺得,他是一個隨便的男人。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可惜,這句話,在她身上貌似不怎麼適用——他永遠都記得,那一年,她在惠裡奈的車上對他說,當初她會和宍戶交往,是看上了宍戶的「單純」。

  那晚過後,有時他常常在想,要是那時他也「單純」一點,也許她就不會挑上宍戶而改選他了,也不一定。

  精明的男人,喜歡笨一點的女人,而聰明的女人,卻喜歡懂得適時裝傻的男人——那麼多次戀愛,他可不是白談的。

  聽到他的話,明顯,她松了口氣。很顯然,剛才那句話,她只是禮貌性地一問,並不期待他會給她肯定句。

  如果他說要洗,那她才真要開始傷腦筋了。

  矛盾的人。

  她在心底自嘲著。

  「有找到什麼合適的電影嗎?」她搬了一張椅子,坐到了他的身邊。

  他下意識地往旁邊移了一點點,讓她可以更靠近電腦。

  「全是一些很無聊的片子……你有什麼好建議嗎?」他放開滑鼠,靠回椅背上,這才扭頭看她。

  許是剛洗完澡的關係,她本就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半濕的長髮,隨意地披在肩上,淡淡的琥珀色眼睛裡,因電腦螢幕的彩光,而顯得晶瑩剔透,似有一泓清水,淺淺波動。

  而她原本沒有血色的嘴唇,此刻恢復了淺淺的粉色,飽滿誘惑,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引人遐思。

  一顆水珠,順著她的下巴,滑進她細緻的鎖骨,沒入深處,無跡可尋。

  明明她穿的睡衣,非常保守,可是,不知為何,落在他的眼裡,卻有一種嫵媚和性感。

  他鏡片後的眸光,越來越深邃,好在,他是自製力超強的男人,即便心底漣漪陣陣,表面上,他還是可以做到不動聲色,從容自若。

  深吸一口氣,他故作不經意地,從她身上移開了目光。

  小唯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她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的電腦螢幕上。

  她接手他鬆開的滑鼠,一頁一頁流覽著最近新出的影片。

  翻了好幾頁,都沒有找到能吸引她看上一眼的電影,蹙眉凝思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模糊的記憶裡,曾有誰在她耳邊極力推薦過的一部很老的紀錄片。

  於是,她在偏頭詢問過忍足的意見,得到他的頷首後,便上網,熟練地敲出了那部影片的名字——

  橫濱瑪麗。


Chapter 47

  她本名叫西岡雪子,但是,人們習慣叫她豔豔,瑪麗小姐,皇后殿下。

  她八十二歲,站街拉客卻有六十年,進出警局二十二次,她是戰敗日本的縮影,是一個為了生活,在社會底層,不斷掙扎的小人物。

  她是一個妓.女,卻保有自己的自尊和堅持。她堅持用資生堂的粉,她堅持把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塗成雪白——那些粉,是她的面具,是她的盔甲,是她用來面對現實的武器。

  年輕的時候,她有一個優雅的輪廓,愛穿高跟鞋和白色蕾絲裙,後來年紀大了,背已經駝了,但她永遠挺直胸膛,高傲自尊。她每晚睡在大廈走道的椅子上,那把椅子上,有用中文寫著:「我愛你」。她把衣服寄存在別處,卻隨身帶著一個包,包裡是她全部的家當。

  她是只接待外國軍官的吉普女郎,年輕時,也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她從不告訴外人自己的真實名字,也從不讓人知曉她的實際年齡,她一直都很清高,在人生的各個階段,她從不費心去討好當權的人,也未曾向看不起她的人,低過半分頭。於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她成了橫濱街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再後來,她有了個名字,叫橫濱瑪麗。

  有人說,她曾經熱戀過,她愛過一個外國軍官,那人送給她一枚翡翠戒指,他們分別的時候,很多人都看見,他們兩個人在碼頭擁吻,大家都在猜測,她一直不肯離開橫濱,其實就是為了等他回來。

  ——by柏邦妮

  不同於印象中冗長乏味的紀錄片,《橫濱瑪麗》這部電影卻用了相當鮮豔的顏色,可是,它卻講述了一個無關苦情豔情的故事。

  這是一部小人物的傳記,但又並不是單純地在紀錄一個真實的瑪麗。

  在瑪麗的身上,有很多值得觀眾深思的東西,橫濱瑪麗她是一個都市的傳說,是那個時代那樣一群人的代表,當初在看這部片子的時候,幸村精市在瑪麗的身上,看到了很多很多的閃光點,而那些閃光點,都是值得他和夜久唯用心學習的東西,於是,那一年的平安夜,他堅持拉著犯困的她,一起坐在他的電腦前,看片。

  他的臥室裡開著暖氣,她穿著厚厚保守的羊絨睡衣,明明很熱,她卻一直在喊冷,非要坐在他的腿上,窩進他的懷裡。

  她摟著他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像只粘人的小貓一樣,一定要和他零距離接觸才能心滿意足。

  無奈,他只好空出一隻手緊緊地圈住她的腰,以防她從他的身上滑下去。

  電腦螢幕上,電影已經開始了,可是,他懷裡的人,卻眯著眼睛,昏昏欲睡,一副馬上就要進入夢鄉的樣子。

  他覺得好笑,晃了晃她的身子,她閉著眼,蹙眉呻.吟了一聲後,將小臉更加深埋進他的胸膛,不管不顧地繼續睡。

  她是一個愛耍賴的女孩,明明說好只要他抱著她,她就陪他坐在電腦前看電影看上一整晚,可是,卻在真的得到「福利」後,她居然就把自己之前的承諾忘得一乾二淨。

  他覺得好氣又好笑,想要叫醒她,可是,卻在看到她眼眶下的黑眼圈時,認命地歎了口氣,終是心軟了。

  為了準備期末考試,這幾天,她一直都在熬夜複習,她是一個很要強的女孩,做任何事,都一定要拼死做到最好——這樣的她,和球場上的他,非常相似。

  他沒有逼她「兌現」承諾,而她,窩在他的懷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笑。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很想睡,只是很想看看,他拿她沒轍的樣子。

  他剛洗過澡,他的身上,有沐浴乳的香味。難以想像,一個男生身上的氣味,也可以這麼乾淨、這麼好聞。

  悄悄睜開一隻眼,她看著他好看的側面。

  此刻,他的注意力在面前的電腦螢幕上,沒有察覺到,她睜開的眸子。

  他的表情很專注,嘴角卻若有似無地微揚著,他是個很適合微笑,也經常微笑的男生,優雅隨和,平易近人,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

  很難想像,這樣的他,站在球場上,卻是完全另一種面孔。

  他被人稱為神之子,是立海大網球部的部長,對人對己,都相當嚴格,一旦拿起球拍,就一定要贏得勝利,可惜,國三那一年,他首次嘗到了敗績。

  她以為他也許會消沉,然而,他只是好風度地微笑,和對手握手,承認自己的失敗。

  他並不是一個複雜的人,其實,用心和他相處後,她發現,他原來並不難懂。

  他只是習慣性地用微笑掩飾自己的心情,體貼地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周圍的人。

  幸村精市的學習成績很好,可是,那並不是因為他有多聰明、多天才,而是因為他願意比旁人花更多的努力去學習,之前由於生病住院落下了很多課,出院後的他,就連在上下學的途中,都會抓緊一分一秒,拿出參考書出來學習。

  幸村在球場上很威風,能輕易就看穿對手的破綻,但這不代表,他的記性也和他打球時的眼力一樣好,他的性格裡,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點小迷糊,如果不是那天無意中在他的臥室裡,翻到一本小本子,也許,她會覺得,他真有什麼過目不忘的本事。

  那本小本子,他藏得很隱蔽,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很多人的生日、習慣和喜好,以及,他和他們每一天發生過的事。

  靈美說,他以前從未談過戀愛,在答應和她交往前,他的戀人是網球部的部員。原本她以為那不過是玩笑,可是,看到那本本子,她卻覺得,靈美說的,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翻著那本本子,看著那些點點滴滴的記錄,她心底,有一點小吃醋。不過,後來,隨手翻到最後一頁時,她的情緒,立刻放晴。

  1995年1月

  第一次看到她,在逢魔時刻,她穿著白裙子,很像故事裡的天鵝

  1997年4月

  第二次見她,她在天臺上哭泣,脆弱地像一個孩子

  1997年4月

  隔著門板,聽見她和她妹妹的對話,唯一感覺,她的性格,很容易吃虧。

  1999年2月

  她帶著她妹妹出現在我家門口,雖然有點匪夷所思,但是,那天是她第一次開口說,她喜歡我

  1999年3月5日

  我的生日,她第一次下廚,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不過,她在廚房裡忙碌的樣子,呵呵,很笨拙也很有趣。

  1999年3月14日

  她問我要巧克力,只是,搶過巧克力後,她立刻就跑,不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我知道,她很聰明,明白我能給她的答案,並不是她想要的那個。

  1999年3月中旬

  我在家裡昏倒,是她送我去的醫院,在病房裡醒來,她睡在我的床邊,眼眶紅腫,顯然,她曾哭過,我隱約知道,她的眼淚,是因為我。

  1999年3月下旬

  情緒失控,我沒有風度地對她發了脾氣,告訴她,我不會在這個時候住院

  1999年4月初

  她來應徵網球部的經理,看得出,在遞出申請表之前,她有下過苦功

  1999年10月31日

  她的生日,她許下願望,希望明年我能替她做上一桌紅豆料理

  ……

  2000年2月末

  我的病情拖不下去,只能住院,不過,有點意外,自從在她面前昏迷後,這一年來,除了只有我們兩個人獨處時,她會偶爾詢問我的身體狀況外,其他時候,她絕口不在別人面前提我的病,後知後覺,她瞭解我的心情,所以,一直默契地在替我保密。

  2000年3月5日

  我的生日,她煮了一桌紅豆料理,可惜,醫生說,我不能吃,於是,她笑著說,她可以替我吃,她一直都在笑,可是,我看得見,她笑容背後的失落,那一刻,莫名地,我的心,好像有點疼。

  ……

  一條一條,除了最初那兩年,他沒有把日期記全,寫下的句子不長外,後面的每一個日子,和她發生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相當詳細。

  他從最後一頁,開始記錄有關她的點滴,她一行一行讀下來,胸口,被塞得很滿。

  她小心地把本子放回原位,不想讓他察覺,她有發現到他的「秘密」。

  「醒了?」思緒飄忽中,她聽見他含笑的聲音。

  她紅了紅臉,下一秒,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從他的懷裡坐起身。

  「電影開始了,怎麼不叫我?」明明是自己故意裝睡想耍賴,偏偏,還能「理直氣壯」地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誰讓她知道自己找了個好脾氣的男朋友!

  「呵呵,你已經醒了,不是嗎?」其實,她的那點小心思,他又怎麼看不穿?只不過,看著她每次都自以為自己把自己的秘密掩飾得很好時,眸底露出的那絲小得意,總會讓他覺得很有趣——他喜歡她這樣的表情,所以,和她在一起時,他的脾氣總是「好」到不行,讓她漸漸地開始以為,真實的他,很好欺負。

  她不語,只是看了看他,再轉向面前的電腦螢幕。

  電影才剛放到一半,剩餘時間,還有40多分鐘。

  這片子怎麼這麼長?

  她微微蹙了蹙眉。

  「要我倒回去嗎?」她的想法,怎麼逃得過他的眼睛?不過,他選擇忍住笑,故意「扭曲」促使她蹙眉的真正原因。

  她吵著要看鬼片和驚悚片,只是,他堅持讓她多看一點有教育意義的紀錄片。剛才洗完澡,兩個人坐在電腦前,商量了半天,最後才找到一個折中的辦法——先看紀錄片,看完再看她想看的鬼片。

  可惜,某人耍賴,要到「福利」後,裝睡企圖蒙混過關,卻忘記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播放機帶著後退功能,只要看完一點,再用滑鼠隨意往後拉上一點,即使整部電影只有十分鐘,他也能讓其放上幾個小時也放不完。

  「呃……不、不用了!」饒了她吧!「我從這裡開始看就好。」她湊近電腦前,裝成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心底卻在暗暗磨著牙。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他憋笑在心底,很自然地摟過她,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一愣,訥訥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下巴,似是不解,他居然會這麼主動。

  交往的這些日子來,他從未主動和她親昵過,就連兩人好不容易才到達的牽手階段,也是她放下矜持,首先去拉他的。

  他是個很慢熱的男人,就算是談戀愛,他也是慢條斯理,從不會「衝動」行事。有時候,她甚至懷疑,他也許並不喜歡她,只是因為感激她在他住院期間的照顧,才會答應她的告白。

  今天,他鬆口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窩進他的懷裡,她已經覺得很「受寵若驚」了,剛在心底早已偷笑過好一陣,現在……他又主動拉過她,讓她靠在他的肩上,這、這真是……太讓她意外了!

  唉!窩囊!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戀愛談得真夠窩囊的!男生一個擁抱,就讓她心頭小鹿亂撞,感動到差點以為這是不是聖誕老人顯靈,送給她這麼「特別」的聖誕禮物!唉唉唉!她在心底連歎三聲,好想知道,這算不算是先告白先吃虧?

  胡思亂想中,不經意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電腦螢幕上,剛好,看見這樣一個片段:

  一個強悍的酒家老闆娘,強上了一個風月刊物的小記者,兩人發生過關係後,老闆娘很勁爆地冒出了一句:「好久沒嘗過日本男人的味兒了!」

  雷得小唯,瞠目結舌。

  偏頭看向幸村精市,他還是一臉的淡定,平靜無波。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視線,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她,四目相對,他淡淡地笑了笑。

  看著他的笑,鬼使神差地,她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話:「日本男人是什麼味?」

  話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愕然地瞪大眼,臉一下子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他明顯是一愣,似是從未想過,她居然會問這麼「猛」的問題。

  「你……我……不是……我……」她想為自己解釋,可惜,關鍵時刻,她的舌頭開始打結。

  有沒有地洞?她好想鑽下去!

  她又羞又急的模樣取悅了他,他低低地笑,頓了頓,一本正經地回答她說:「抱歉,我沒有特殊癖好,可能沒有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聞言,她臉上的紅暈,果然一下子就竄到了耳根子上。

  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知道自己被耍了,她惱怒地瞪了他一眼,賭氣地就要起身離開他的懷抱,但是,他扣在她腰上的手,不准。

  帶著笑意,他湊近她的耳畔,對著她染上紅色的耳垂,曖昧地吹氣。

  他說,「雖然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日本男人是什麼味,不過,我可以幫你製造機會,讓你親身體驗一次。」

  話落,不給她反應的時間,他直接吻上了她微啟的唇……

  那是他和她之間,第一個吻。

  時間,是2001年的平安夜

  ……

  合上自己的過去,幸村沉默著,將手裡的本子,塞進了抽屜的最底層。

  窗外,天際漸漸泛起了魚肚白,面前的電腦螢幕,暫停在紀錄片的最後一幕,久久不動。

  那是瑪麗的背影,挪動著小步子,跟著元次郎走開後,留下的一個快樂背影。

  他們說,要活到一百歲。

  而那一年,那個靠在他的肩上,和他十指交纏的女孩,曾認真地這樣告訴他:

  「我們也會像他們一樣……一起活到一百歲!」

  很好聽的一句承諾,卻在三年後的今天,成了年少無知的笑話一場。

  他自嘲地笑了笑,閉上眼,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不能,再想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21

Chapter 48

  聖誕過後沒幾天,便迎來了新年。

  在日本,12月31日是「大晦日」,也就是除夕日,除夕晚上,日本人習慣稱之為「除夜」。

  在大晦日當天,家家戶戶都要進行大掃除,一則為清潔家居,二則也有洗去黴運的意思,所以,即便小唯是剛搬進的「新家」,而新家不久前也才剛被谷原管家裡裡外外地打掃過,但,礙於習俗,12月末的那天,她還是有親自動手,意思意思地把公寓,再重新打掃一遍。

  小狼趴在籃子裡,偶爾,身後的尾巴,時不時地晃動幾下,不吵也不鬧,只是安靜地看著小唯忙緊忙出的身影,很是乖巧的樣子。

  那個籃子,是前幾天,忍足陪小唯去寵物中心替小狼打預防針、登記戶口時,順便買下的——那是小狼的「床」。當然,除了床以外,狗狗專用的香波、沐浴乳、刷子等等一些日用品,忍足也周到地一一幫她採買完全。

  這幾天,忍足常常出現在她的身邊,有時是約她一起逛寵物店,有時,是待在她的公寓裡,替她講解題目。兩人同進同出,幾乎天天都會在一起,不過,除了平安夜那晚他有在她家留宿外,其他時候,忍足都是看好時間,適時地提出告辭。

  每次來,忍足都沒有開自己的車,而是喜歡坐公車,於是,每一次,他離開的時候,她出於禮貌,總會送他到車站,看著他上車才安心。

  今天,是除夕,忍足不得不回大阪的本家吃飯。

  12月29日到1月3日是日本法定的新年假期,其實,早在12月29日這天,忍足就已經接到過家裡的電話,要他回本家住一陣子了,但,因為小唯,他才遲遲沒有動身回家,一直到除夕這天,再沒有不回家的理由,才不得不抱歉地留下小唯一個人。

  「呐!爸爸明天要回本家吃飯,也許沒有辦法回來陪你媽咪過除夕了,所以,你要乖乖聽話,代替爸爸陪著媽咪,別讓媽咪太寂寞,知道麼?」

  昨晚,忍足離開前,她有在無意中,聽見忍足用刻意壓低的聲音,對小狼這麼說。

  說不清當時的感覺是什麼,有溫暖也有感動,同時,也有些複雜。

  雖然,他沒有用語言暗示過她什麼,但是,他的一些舉動,卻已經漸漸開始明朗化,這幾天的相處,她再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對她,只是朋友的關懷。

  她想好要拒絕他的,只是,每次話到嘴邊,看見他嘴角邊的溫暖,她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

  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

  這句話,要說出口,很容易,不過,一旦真的出口,很多事,都會不同。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張很薄很薄的紙,捅破之後,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料。

  她貪戀他給她的溫暖,卻清楚現在的自己沒有辦法給予他同等的回應,所以,她一拖再拖,只要他不明示,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裝聾作啞,繼續接受他的好,而不用回應他分毫。

  這樣的自己,真的是很惡劣,可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把握的答案,她又該如何選擇?除了順其自然,除了得過且過,她再想不出別的方法。

  一邊胡思亂想著,她一邊搬出廚房櫃子裡沒有怎麼用過的玻璃杯,站在流理台前,拿起一個杯子,用洗潔精泡開,裡裡外外地搓一搓後,再用水沖淨,接著,再拿起下一個,用同樣的方式,一個接著一個,慢慢地洗。

  這些杯子,都是谷原管家幫她準備好的,目前為止,只動用過一個。

  那一個,是那天她出院後,泡茶給夜久正一用的。

  自那天下午,夜久正一離開後,她便再沒見過夜久正一,不過,她有和夜久正一通過那麼三次電話,通話內容,不過是些沒話找話。

  第一次通話,是耶誕節過後的第一天,夜久正一在電話那頭問她,真的不考慮,搬回家住?

  「美織跳級考上了大學,現在已經搬進學生宿舍,不住在家裡了,今年寒假她說已經和同宿舍的同學約好,要一起出去打工,不會回家了,而你哥哥志雄,在你出車禍的那一年,他就堅持搬出家,開始獨立,也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即使是過年過節,他也只有幾通電話而已,至於清子……她現在有了自己的社交圈,經常早出晚歸,不知所蹤,如果你搬回家,也不會經常碰到她……」

  夜久正一的語氣,帶著小心翼翼,隱隱約約,還有一絲期待。

  他是她的爸爸,在某一種程度上,她知道,他和她一樣,其實都很怕寂寞。

  很怕偌大的房子裡,空空蕩蕩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可惜,即使如此,那對現在的她而言,早已無關緊要。

  所以,抱歉,是她唯一能給的答案。甚至,在說抱歉的同時,她的嘴角,有一絲幸災樂禍的冷笑。

  於是,夜久正一沉默,沉默過後,強打起精神,不忘再叮囑她說,千萬別太過勉強自己。

  她漫不經心地恩,心底,沒有任何波瀾。

  後來,夜久正一再沒提過要她回家的事,只是不厭其煩地詢問,她的錢夠不夠用?公寓裡有沒有缺少什麼?喋喋不休地,像個老媽子。

  她用抹布,一點一點將杯子擦乾淨,再一個一個把它們擺回櫃子裡。

  剛才,她又接到了夜久正一的電話,他問她,除夕夜,要不要回家吃飯?

  她平靜地說:「我的新家,在這裡。」

  然後,久久,她再沒聽見夜久正一的下文。

  就在她以為,夜久正一是不是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她聽見夜久正一輕輕地對她說了一句:「那麼,小唯,記得新年,一定要快樂!」

  然後,掛斷了電話。

  有點莫名其妙,仔細咀嚼後,她又覺得好好笑。

  為什麼新年,一定就要快樂?為什麼他會覺得,她可以決定自己快不快樂?

  她只是一個平凡人,她的情緒會受周圍環境的影響,她還沒有那個境界,可以完全不受旁人的干擾。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一定要快樂。

  擦乾淨手,她離開廚房,看一眼客廳裡掛著的鐘,已經中午了。

  她的廚藝不是很好,這幾天,忍足在她家裡,吃的都是外賣。

  她不想折磨自己的胃,也不想弄亂好不容易才清理乾淨的廚房,於是,她走進臥室,蹲下身,摸了摸小狼的頭,告訴它,媽咪要出門了後,才起身,拿過自己的鑰匙和錢包,離開公寓。

  她現在有了「家人」,她習慣了向它彙報自己的行蹤,以前,並不覺得,現在,她發現,在進門出門的時候,能向那麼一個人說「我走了!」「我回來了!」,其實,也是一種很幸福的事。

  雖然,那個「人」沒有辦法回答她什麼,但是,它會搖著尾巴,依依不捨地目送你離開,當你回來的時候,它又會搖著尾巴,熱情地抱著你的腿,上躥下跳,讓你知道,原來這個家裡,並不只有你一人。

  很難想像,如果沒有小狼,現在她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這時,她不得不感慨,忍足侑士真的是很瞭解她!

  除夕日,街上人來人往,很多商場、商店都在打折,進進出出的客流量是平時的一倍不止。

  周圍,很熱鬧,喜氣洋洋,全是即將要迎接新年的喜悅。

  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只想找一家看上去還算順眼的店,填飽自己的肚子。

  走著走著,有個年輕的男人,莫名奇妙地撞了她一下,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等她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大衣口袋,果然,她的錢包不翼而飛!

  在除夕日遭小偷?這、這真是……

  她有些哭笑不得,還沒想好是自己「低調」地追上去還是「高調」地扯開嗓門向別人求救時,只見眼前白衣一晃,一個穿著羽絨服的年輕女孩,搶先一步,沖那個偷了她錢包的小偷,大吼了一聲站住。

  小偷怎麼可能會站住?這種時候,絕對是拼命地往前跑。

  於是,小唯只覺一陣風閃過,不等她做出反應,然後,又一陣風閃過,是剛剛那個走在她身後、沖小偷叫了一句站住的白衣女孩!

  白衣女孩二話不說地向那個小偷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還不忘扯著嗓門罵:「靠!你給我站住!大過年的偷別人東西,你還有沒有品了,啊?!」一度,讓還留在原地發呆的她懷疑,是不是那個女孩的錢包,也被那人偷了?

  眼見一前一後的兩個人影,離自己越來越遠,歎口氣,她不再多想,也舉步跟了上去。

  畢竟,那個錢包裡,掛著公寓的鑰匙,其他什麼都還好說,要是鑰匙沒了,那今晚她上哪兒去找人幫她撬鎖?

  在除夕日遭小偷……呵!這算不算一個不幸的暗示?

  女孩追著小偷跑,她追著女孩跑,追了一段路,眼見前面兩個人一前一後拐進了一條小巷,體力已經到達極限的夜久唯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彎著腰,兩手抓緊自己微彎的膝蓋,她低頭看著地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努力平復過快的心跳。

  她的呼吸,噴進空氣,形成陣陣白氣,喉嚨很幹,腳下發軟,胸口難受得就像要爆炸一般,不過是跑了這麼一點距離而已,她就已經喘成這樣,看來她的這具身體,真的是相當缺乏運動量。

  她自嘲地笑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在原地靜靜停留了一會兒後,她才慢慢直起自己的腰,提起自己似有千斤重的雙腿,舉步緩緩地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巷口,她四下張望了一下,想了想,並沒有跟著進去,而是找了個還算乾淨的角落,背靠著牆,靜靜地站著。

  這個小巷是一個死巷,之前她閑著無聊,一個人在公寓周邊閒逛,熟悉環境的時候,她曾來過這裡,也進過這個巷子,這個巷子很深,可是,走到底,卻只有一面牆,沒有出口,剛才看到那個小偷和那個女孩跑進這裡,她便知道自己可以松了口氣,沒有再勉強自己跟上去。

  既然沒有出口,那她只要守著入口,就不用擔心會錯過什麼。

  果然,沒過多久,小偷和白衣女孩便從小巷深處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小偷臉上掛了彩,雙手負在身後,不情不願地被身後的女孩推著走,女孩一手捏著小唯的錢包,一手粗魯地搡著小偷的肩膀,橫眉豎目地沖小偷嚷嚷著些有的沒的。

  三人的距離漸漸近了,不經意地一個抬頭,女孩注意到站在巷口的小唯,明顯就是一愣,不自覺地緩下了腳步,表情有種說不清的驚訝。

  好像,很意外會看到她的樣子。

  心下不免有些奇怪,但小唯沒有多想,帶著禮貌的笑容,舉步迎了上去。

  她向女孩說了謝謝,女孩默然地看了她一眼,緊抿著嘴角,悶不吭聲地把錢包還給了她,沒有回應她隻字片語。

  她跟著女孩,把小偷送去了附近的警察局,去警局的一路,她們一路無話。

  做完筆錄,從警察局出來,意外,那個女孩,竟還在。

  女孩站在警察局外的那棵光禿禿的大樹下,似乎,在等她。

  她有些許困惑,但還是向女孩走了過去。

  看到她,女孩的表情,說不清的複雜,不等小唯開口詢問些什麼,卻聽女孩劈頭蓋臉地就問她:「夜久唯,你真的不認識我、不認識幸村精市了麼?」


Chapter 49

  在東京都豐島區東池袋附近,有一家名叫「The Prince Cafe」的咖啡店。

  這家咖啡店亦叫執事咖啡店,算是「COSPLAY飲食店」的一種,和目前在東京逐漸興起的女僕咖啡不同的是,執事咖啡的侍應一律都為20∼30歲的英俊男性,不過,也許是因為執事咖啡才剛開張不久,其現在在東京的知名度遠不及秋葉原的女僕咖啡廳,然而,即使如此,執事咖啡店自開張以來,每天接到的預約電話,日復一日,絡繹不絕。

  同一般的咖啡店不同的是,執事咖啡店每天每一個特定時間段,規定只接待一名或幾名結伴的客人,所以,如果要來執事咖啡店,就必須提前15天進行預約,當然,預約時間可以長達120分鐘。

  今天是12月的最後一天,也是日本法定的新年假期,店長早在三天前就已經在門口貼出公告,說明本店這幾天暫停營業,照理,此時此刻的執事咖啡店,應該不會有客上門才是,但……

  坐在英倫風裝潢的咖啡店裡,小唯微微垂著眸,漫不經心地攪拌著面前熱氣嫋嫋的咖啡,心情,有些亂。

  「夜久唯,你真的不認識我、不認識幸村精市了麼?」

  記得,不久之前,那個替她搶回錢包的女孩,沒頭沒腦地問了她這樣一句話,感覺,在問這句話的時候,那個女孩的情緒,有點激動。

  她愣愣地看著那個女孩,茫然、不解。

  仔細看,那個女孩其實長得相當漂亮,鑽藍色的髮絲,精緻如瓷娃娃一樣的五官,似乎,有那麼一點似曾相識,努力回憶,恍然,是之前那個在巧克力店裡和忍足有點「關係」的女孩,只是……幸村精市?

  幸村精市……是誰?這個名字,她沒有半分的印象。

  看懂她的困惑不是假裝,女孩深深地吸了口氣,蹙眉掙扎了一會兒後,終是下定某種決心一般,開口問她,要不要跟她去一個地方?

  「聽說因為車禍,你昏迷了一年,醒來後就出現了記憶斷層,那麼,對於那段被你遺忘的記憶,你難道就一點都沒有過好奇?一次都沒有想過要把它找回來嗎?」女孩定定地看著她,帶著一點點的咄咄逼人。

  女孩的眼睛,是漂亮的紫色,看著那雙眼睛,她有片刻的恍惚。

  不記得,她們後來又說了什麼,她只記得,當她恢復意識的時候,她已經跟著女孩,來到了這家執事咖啡店。

  她是個很懂保護自己的人,若是平時,遇上這種情況,她絕對不會跟著陌生人走,可是,那個女孩的眼睛,那個女孩的話語,讓她再沒有辦法無動於衷。

  不想找回失去的記憶是嗎?

  想又怎麼樣?不想又怎麼樣?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就算找回來,又能改變什麼?回憶這種東西,對她來說,其實真的沒有那麼重要。

  只是……既然那個女孩知道她丟失的曾經,那麼,順勢要回來又有何妨?

  雖然她並不覺得,找回那段記憶,會對她的生活造成多少影響,但,她明白,自己有必要,找回完整的自己。

  而且,最痛苦、最無助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咖啡沒有加糖,端起來,輕輕抿一口,好苦。

  她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索性放下咖啡杯,百無聊賴地四下環顧。

  挺別致的裝潢風格,這家店,之前她有在網上看到過,只是因為要提前預約,她覺得麻煩,才一直沒有下定決心過來看看。

  剛剛她有在店外看到貼在牆上的暫停營業的通知,可是,帶她來這裡的女孩卻好像絲毫未覺一般,熟門熟路地帶她直接繞到了後門。

  女孩伸手敲了敲門,不一會兒,便有一位穿著燕尾服的年輕男人過來開了門。

  男人懶洋洋地笑著,向女孩行了一個標準的英式禮,接著,舉止優雅地向女孩做了一個「請」。

  看到這樣的情況,走在她前面的女孩明顯就是一愣,愣過之後,一頭霧水地看著那個男人,問他,在搞什麼鬼?

  男人沒有回答女孩的話,只是漫不經心地笑著,然而,不經意地偏眸,男人注意到了跟在女孩身後的她,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訝異過後,卻是一臉令人捉摸不透的玩味。

  小唯不解地蹙了蹙眉,下意識地多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一頭耀眼的白髮,很有個性的小辮子,弓著背,嘴角邊,有著似笑非笑,給人的第一感覺,有點吊兒郎當。

  男人看她的眼神,很怪,只是,不等她細細咀嚼,又一個穿著燕尾服的年輕男人,在聽到這邊的動靜後,很是興奮地迎了上來,不過,當他看到女孩身邊的她時,原本愉悅的笑容,頓時僵了。

  第二個出現的男孩,長了一張可愛的娃娃臉,紅色的髮絲,圓圓的眼珠,舉手投足間,透著明顯的孩子氣。

  「你怎麼把她帶來了?」男孩皺著眉頭,看向帶她來這裡的女孩,大大的眸子裡,寫滿了不諒解。

  她?指的是她?

  小唯的眉,蹙得更緊。

  她的感覺並不遲鈍,那兩個穿著燕尾服的男孩並不歡迎她,她知道,只是……她對他們卻沒有任何的印象。

  他們……就是她遺失的那段記憶麼?

  因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所以,她並不知道那個帶她來這裡的女孩和那兩個男孩悄聲說了些什麼話,她只記得,當她回過神,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個女孩和那個紅發男孩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個地方,一下子就只剩下她和那個白髮男人兩個人。

  「噗哩!」面前的男人發出兩個很奇怪的音節,成功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她漠然地抬頭看著他,四目相對,男人沉默了半秒後,忽然沖她勾起一邊的嘴角,痞味十足地對她道:「歡迎回來,親愛的『公主殿下』!」語調,透著一絲陰陽怪氣,半諷半刺。

  她不語,只是淡淡地看著那個男孩,靜等他的下文。

  男人嘲弄地瞟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跟我來吧!」轉身就走。

  她咬了咬唇,遲疑了片刻,提步跟了上去。

  於是,她在那個白髮男孩的帶領下,來到了咖啡店的主廳,挑了一個還算安靜的角落入座。

  白髮男孩沒有遞上菜單,也沒有詢問她的意見,帶她在座位上入座後,便退了下去,幾分鐘後,男孩再度出現,再出現時,男孩手裡端了一杯沒有準備糖包的咖啡。

  他把咖啡端到了她的面前,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便直接選擇離開。

  一時間,整個大廳內,便只剩下她一個人。

  這……就是這家執事咖啡店的服務態度?

  她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她隨遇而安的能力還不錯,她相信,只要她有足夠的耐心,她總會知道她想知道的事。

  這個咖啡店不是很大,但是,佈置得很溫馨。

  許是沒有開始營業的關係,咖啡店內的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廳內亮著暖色調的燈,雖不至於昏暗,卻營造出一種很寧謐的氛圍。

  不經意地移眸,她看見桌角邊安靜地放著一個鈴,那種鈴,她之前有在歐美電影裡看到過,是一些貴族召喚管家或傭人時的道具。

  不知道,如果她也拿起來搖一搖,下一秒,會不會真有訓練有素的管家出現?

  心隨意動,她伸手拿起那個鈴,試探性地搖了搖。

  搖一下,再搖一下,呵!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她嘲弄地笑了笑,把鈴放回原位,覺得自己有夠無聊的。

  「呵,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公主殿下?」恍惚中,耳畔,掠過一道似曾相識的男性嗓音。

  小唯緩緩地抬頭,向上望去。

  黑色的制服馬甲,乾淨的白色襯衫,黑色的漂亮領結,以及一張……很俊美的臉。

  那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男人,鑽藍色的微卷髮絲,精緻的眉眼,微微笑起來,似有一陣暖暖的風迎面拂過,沁人心脾。

  小唯愣愣地看著他,有半秒的恍惚。

  其實,何止是她,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站在她跟前的男人,明顯也是一愣。

  畢竟,幸村精市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夜久唯面面相對。

  今天,是靈美的生日,為了給妹妹一個驚喜,所以,他才約了立海大網球部曾經的一干正選,跑來這家執事咖啡店,讓他們換上店內的服裝,打扮成執事的樣子,替他的妹妹開一個特別一點的生日PARTY。

  之前還沒有來東京的時候,幸村曾在神奈川一家沒有什麼名氣的執事咖啡店打過工,在打工的過程中,他對執事咖啡店的經營方式,市場前景,有過大致的瞭解,後來,他考上東京的一所大學,機緣巧合下,盤下了一家經營不善的小型咖啡店,經過一段時間的重新裝潢和市場評估,最終,他在豐島區開了第一家執事咖啡店。

  幸村是這家店的店長,而來他店裡打工的,大多都是他所熟識的。

  進入大學以後,幸村並沒有放棄自己喜歡的網球,因為其本身的實力加上平易近人的性格,幸村加入大學網球社沒多久,就被票選為社長——既然社長要開執事咖啡廳,那麼,底下的部員們,哪有不出力的道理?

  何況,只是COSPLAY而已,一邊玩一邊還有錢賺,何樂而不為?

  於是,久而久之下來,即便如今幸村手上沒有任何人簽給他的「賣身契」,但是,每天到他店裡,報名要當執事的人,還是只增不減,畢竟,這家店內的執事的工資是按小時計,還是當天做當天結,如果客人滿意,還有額外的獎金可以領,這種不費時又不費力的工作,誰不要?

  雖然自幸村來到東京後,和真田他們見面的次數少了很多,不過,他還是會經常和他們聯繫,尤其是最喜歡玩角色扮演的仁王,聽說幸村開了執事咖啡店後,只要一有空,他就會從神奈川跑來東京扮演執事玩一玩,漸漸地,仁王這個執事,在女性顧客中,相當受歡迎。

  至於幸村靈美,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有開一家執事咖啡店的事,也曾來店內替幸村送過幾次便當,但是,她卻從沒有以客人的身份,光顧這家店,今天是靈美的生日,幸村便心血來潮,想為她辦一個特別一點的生日聚會,讓她享受一次公主的待遇。

  靈美的朋友並不多,曾經立海大網球部的眾正選算是靈美唯一用心結交過的朋友,生日生日,自然是要「自己人」聚在一起才熱鬧,所以,幸村在三天前就暫停了咖啡店的營業,和眾正選一起,重新佈置這家店,想在靈美生日的這天,給她一份驚喜。

  可惜,給靈美的驚喜還未送到,靈美卻直接給他帶來了一個意外。

  許是因為天冷的關係,夜久唯戴了一頂厚厚的絨線帽,將自己的頭髮和耳朵全藏進了帽子裡,加上她又一直低著頭,所以,幸村才沒有馬上就認出她來。

  他今天只給靈美一個人打過電話,也直覺地認為,今天只有靈美會來咖啡店,所以,直到聽到有人搖鈴,他都沒有想過,店內也許會出現第二個客人!

  看著面前那張熟悉的臉,幸村有半秒的愕然,好在,他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俊美的臉上,再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她對他而言,只是客人。

  他在心底說服自己。


Chapter 50

  那一年,他坐在電腦前,漫無目的地流覽著網頁,想從中尋找靈感,為不久後的海原祭做點準備。

  她推門走進他的臥室,躡手躡腳地來到他的身後,趁他不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問他:「猜猜我是誰?」很無聊也很幼稚的遊戲,可惜,不知為什麼,最近的她總是樂此不疲。

  他一愣,隨即面露無奈,但是,他的嘴角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揚起。

  「薰衣草?」他猜的,是她身上沐浴乳的香味。

  「恭喜你,答對了!」得到答案,她鬆開蒙著他眼睛的手,改而從後環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心滿意足地和他臉貼著臉,零距離地靠近。

  「那答對有沒有獎勵?」他挑了挑眉毛,笑斜了她一眼。

  獎勵?她眼珠轉了轉,接著,很自覺地嘟起嘴,在他的臉頰邊重重啵了一個。

  嗯,真香!

  她砸吧砸吧嘴,挺是回味的樣子。

  見狀,他唇際的弧度加深,可表面上依然不動聲色,甚至看她的眼神好像在問:這到底是誰在獎勵誰?

  她無視他的目光,將視線移到他面前的電腦螢幕上,問他,剛剛在看什麼?

  「海原祭快要到了,只是網球部的主題還沒有決定。」他言簡意賅。

  不需要多加說明,她便了然。放開環住他的手,她搬了張椅子,坐到了他的身邊。

  她接手他的滑鼠,隨意地點開了幾個他尚未關掉的視窗,有日本傳統的民間故事,也有國外經典的名作,當然,也少不了童話,「你想讓網球部排演話劇?」她轉臉看他,若有所思。她記得去年他們網球部決定的主題是美食廟會,很創新也很有意思的一個主題,受到了全校一致好評,以至於今年的海原祭,很多人都在猜測男子網球部是不是還能給大家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這事關網球部的名譽,幸村精市身為部長,肩上的壓力不言而喻。

  「有這個打算,不過,除此之外,大家還想再找找看,有沒有其他更有趣一點的主題。」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這是他們網球部一致達成的共識。

  「更有趣一點的主題?」小唯來了精神,「那有什麼大致方案了沒?」

  「呵,雅治有提議辦一個模仿店也就是『COSPLAY飲食店』,我還在考慮這個計畫的可行性。」

  「『COSPLAY飲食店』?」小唯並不是很明白。

  「最近秋葉原不是新開了一家女僕咖啡店麼?也許,我們可以依樣畫葫蘆,讓文太他們扮成執事……」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幸村的話還沒有說完,小唯便立刻出聲投了反對票。

  「為什麼?」他無辜地看著她,似是很不解——其實,他不過是在明知顧問。

  「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不准不准就是不准!」她的男朋友已經長得夠招搖了,要是打扮成執事的樣子去當侍應,可想而知到時會有多少女生蜂擁而至。雖然她承認那是個不錯的點子,絕對會很受歡迎,可是,可是……可是她就是不想他對別的女孩子笑,不喜歡他叫其他女生「公主殿下!」

  「我才是你的公主,你只能看我一個人,也只能對我一個人笑!就算要當執事,也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執事!」

  那一夜,她認真地看著他,很霸道、很任性地這樣宣佈。

  於是,那一年的海原祭,他順水推舟,真的成了她一個人的執事。

  穿著燕尾服的他,一身白色連衣裙的她,走到哪裡,都是校園裡最惹眼的風景線。

  海原祭最後的夜,他們圍著篝火跳舞,一曲默契十足的華爾滋,高調地公開了他們在一起的事實。

  當煙火竄上空際,一朵一朵美麗的花束點亮了夜空,她趁他不注意,在他耳畔輕輕說了一句話。

  她以為他沒有聽見,其實,他都聽見了。

  聽見了她對他說:

  真的好喜歡你,精市!

  ……

  她說,他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執事;她說,真的好喜歡你,精市。

  曾經,她對他說過很多很多的話,耍賴的、撒嬌的、任性的,卻從來沒有一句,像現在這樣,陌生的。

  「幸村精市,是麼?」她愣愣地看著他,好半天,才訥訥地吐出這樣一句話。

  她看他的眼神,懷疑、陌生、茫然。

  完全不記得他了,是嗎?

  真的要和他當陌生人了,是嗎?

  為什麼一直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自作主張?

  「既然她膽子比較小,那麼,你的膽子應該很大吧?」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把泰迪熊硬塞進他懷裡的人,是她……

  「如果我說不是,你會信?」

  不肯對她父親低頭,卻帶著一絲微弱希望看他的人,是她……

  「為什麼?我喜歡你就讓你這麼難以接受嗎?」

  瞪著眼,絲毫沒有女孩矜持地攔著他向他告白的人,是她……

  「小唯喜歡精市!很喜歡很喜歡!」

  固執、任性,不請自來硬要闖進他生活的人,也是她……

  然後,要和他做陌生人、找到別人陪她約會的人,依舊還是她……

  喜歡的時候,她可以不顧一切地強行介入他的生命,打亂他的人生;厭倦的時候,她也可以瀟灑地抽身離去從他的視線中淡去,甚至,一個轉身後,她就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他看著她困惑的眼睛,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因為她對陌生人的那句:「幸村精市,是麼?」再度掀起了一陣陣的漣漪。

  恍然,自嘲,在沒見到她之前,他可以一遍一遍說服自己,他們是陌生人,然而,當她真的用那種看陌生人的目光和他面對面時,他才知道,一直以來的自己,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世界上最可笑最自嘲的事,似乎莫過於此。

  當你決定想要放棄卻始終遺忘不了那個人的時候,她卻早就遺忘了你、丟棄了你,再也不認得你!

  他告訴自己,不會再在乎她,可是,該死的!想和做真的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因為……他介意!真的真的很介意!

  所以,這一次……換他闖進她的生活,打亂她的平靜,可好?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22

Chapter 51

  他沒有疑惑她為什麼會叫出他的名字,她也沒有問他,那個把她帶到這裡來的女孩去了哪裡。

  「幸村精市,是嗎?」

  「呵,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公主殿下?」

  他也叫她「公主殿下」,只是,比起之前那個莫名其妙的白髮男人,他對她的這句稱呼,少了諷刺,多了一絲意味深長。

  她定定地看了他許久,然後,默然地偏過頭。

  「咖啡有點苦,可否放些糖?」

  「如你所願。」

  他微微欠了欠身,很優雅、也很專業。

  他將她冷卻的咖啡端了下去,她望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有些許恍神。

  幸村精市……

  原來……她忘記的人,就是他,對嗎?

  剛才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認出他就是上次她在上野公園碰見的人。

  「我們以前見過?」

  「呵呵,我長得很像你認識的人?」

  她不會忘記那時候,他看她的眼神,愕然、譏誚,並不是面對初次見面陌生人時的眼神。

  於是,她確定,以前她一定認識他,甚至,隱約,她明白,他也許就是她丟失的那段記憶。

  可惜,他與她擦肩而過後留下的那道背影,讓她提不起任何的興致去尋找屬於他和她的「過去」。

  過去的,再找,也是過去了。

  她不覺得自己是個懦弱的人,可是,這些日子她想起了過去的種種,卻丟失了那麼一個人、那麼一塊,歌川醫生說,這種病症很多時候是因為病人本身不願意想起,才會本能地選擇逃避,也許是那段記憶太痛苦,也許是那段回憶讓她傷得很重,所以,醒來後的她,早就一點一滴想起從前的她,卻選擇性地遺忘了那麼一段。

  她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打擊、怎樣的痛苦讓她選擇了逃避?同時,矛盾的她也很懦弱、很膽小,既然是痛苦,忘記了就忘記了,不要再自討苦吃地去想起來了吧?

  這樣想著,她便沒有再試圖向誰探聽她遺忘的過去,她的日子,平靜而無波,就在她以為那段過去就會這樣永遠沉澱下去的時候,一次偶然,那個替她抓到小偷的白衣女孩,卻出現在她面前,面帶指責地瞪著她,問她,真的不認識她、不認識幸村精市了是嗎?

  她不記得幸村精市是誰,可是,當那個有著鑽藍色髮絲的年輕男人出現在她面前,淡淡地、用帶著一絲促狹聲音叫她「公主殿下」的時候,莫名地,她湧起一股很強烈的直覺——直覺告訴她,他就是幸村精市!

  幸村精市……

  她低垂著眸,在心底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心情,好像又開始有點亂。

  小唯坐在主廳內自顧自地想著自己的心事,之前被文太一路拖去廚房的靈美,正被立海大昔日的幾個正選,罵到臭頭。

  「幸村靈美,一年不見,你還真是越長越能耐了啊!」狠狠地彈著靈美的腦門,仁王的口氣,恨鐵不成鋼。

  「就是就是!」丸井文太也是一臉的不諒解,「你也太胡來了吧?」

  「喂!幸村靈美,你和幸村部長真的有血緣關係麼?」至於以前因為和靈美一個班,沒少被靈美欺負的切原也不忘出聲挖苦。

  雖然那年幸村從未在他們面前提過夜久唯一句的不是,對他和夜久唯分手的事也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可是,那一年的全國大賽結束,立海大和冰帝的幾個正選都選擇去輕井澤遊玩的時候,有偶然入住同一家旅館,意外撞見了和冰帝的宍戶有說有笑、關係親密的夜久唯時,立海大的眾人這才留了個心眼,事後從當時剛轉進立海大,和他們部長、夜久唯似乎都有些關係的夜久美織那裡旁敲側擊到了幸村精市和夜久唯分手的原因——知道了幸村和夜久唯會分手,多半是因為夜久唯劈腿的緣故。

  切原很單純,個性又衝動,自初三那年,幸村大病初愈,和越前龍馬在全國大賽上比過那麼場激烈的比賽後,他對幸村精市這個部長是愈發的敬重,聽到自家部長被一個女生劈腿,護短的他,火氣自然是蹭蹭往外冒,再加上有心人在旁的「煽風點火」,切原會找上冰帝,去和冰帝那些人單挑,也不足為奇。

  那年,切原獨自去了冰帝,拿著球拍,指明要和冰帝的正選一對一單挑,接著,便用他拿手的指節發球和惡魔打法傷了冰帝不少人,其中,就有宍戶亮。

  真田他們得到消息,正往冰帝趕的時候,切原早把冰帝那些正選非正選,一個個差不多都染紅了,看到那樣的場景,當時和忍足一起聞訊過來的夜久唯,二話不說地上前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宍戶亮,只是,宍戶不屑地揮開她的手,嘲弄地看了她和忍足一眼,悶不吭聲地起身,步履不穩地舉步便走。

  好像,非常厭惡要看到她的樣子。

  夜久唯不由得面露苦笑,忍足安撫性地搭上了她的肩膀,兩人面面相對,在外人看來,曖昧親昵。

  看到他們這樣,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切原立刻便出聲嘲弄,明諷暗刺地罵夜久唯水性楊花,遣詞用句,一點都不客氣。

  對於他的諷刺,夜久唯只是一味地沉默,表情淡淡的,完全不在乎的樣子。然而,她不在意,忍足卻很在意,於是,脫掉外套,忍足拿起球拍,站上了球場。

  帶著明顯怒氣的忍足,在打球的時候,完全不復平日的冷靜優雅,每一個球,都是快、狠、准,加上之前切原體力已經消耗了不少,沒多久,切原便慘敗給了忍足。

  當真田他們趕到冰帝的時候,正好聽見忍足不無諷刺地道:「王者立海大,也不過如此!」

  話落,懶洋洋地移開目光,挑釁般地對上了幸村的視線。

  切原不服,掙扎著想要起身,剛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見面前黃色衣角一晃,他的部長幸村精市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噙著高傲的笑,和忍足對峙。

  那場比賽進行到後來,不知為何,竟成了幸村和忍足的對決。

  一來一往,他們一直力戰到搶七,沒有人上前阻止,也沒有能夠阻止,那是一場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交流,堵上了彼此的自尊和驕傲,驚心動魄、激烈異常,然而,當幸村滅掉了忍足的五感後,勝負逐漸分曉。

  全場寂靜,垂著球拍,傲然挺立的幸村,瞳孔失去顏色,勉強握著球拍支撐自己的忍足,西沉的落日,噠噠噠,不知滾去何處的黃色小球。

  一片葉,無聲地落地,幾隻麻雀拍著翅膀,飛向天空。

  比賽……結束。

  「侑士!」首先回過神的夜久唯擔心地向忍足跑了過去。

  幸村自嘲地勾起嘴角,閉上眼睛,毫不猶豫地轉身,頭也不回地走。

  夜久唯扶著忍足侑士,眼睛卻看著幸村似是下定決心般,決然離開的背影,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沒有說話。

  即便,她心底有很多話想和他說,很多事要和他解釋,可是,她知道自己,在頭腦一熱,提出要和宍戶交往的那刻起,她就沒有了資格……也沒有了勇氣。

  那一天,自始自終,幸村都沒有和夜久唯說過一句話。

  夜久唯,也沒有和他四目相對地看上一眼。

  明明,他們兩人間沒有任何的交流,任何的爭吵,可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卻在那一天,顯而易見。

  夜久唯,變心了。

  幸村精市,放棄了。

  「知道麼?你發起的那場比賽,不過是給夜久唯機會,當面踩碎幸村最後的驕傲!」

  因為他的衝動,被真田狠狠教訓了一頓的切原,聽到仁王搖頭歎息著,對他這樣說。

  懵懵懂懂,即使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可是,切原至今還是不明白仁王當初的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小動物的直覺有告訴他,夜久唯這個名字,自那天的比賽後,已經成了他們網球部的禁忌。

  沒有人,再敢在幸村的面前提起。

  就在大家以為,夜久唯這個名字終於被淡忘了的時候,誰曾想,幸村靈美居然把人帶上了門!

  這……也難怪文太、切原他們此刻面色不善了。

  這裡是執事咖啡廳的廚房,占地面積很大,此刻,真田正站在流離台前,背對著大家,面無表情地磨著待會兒切菜要用的刀,柳生安靜地守在咖啡機前,不知在想些什麼,至於柳和胡狼則是出去採買食材,並不在這裡。

  之前聽到文太說,靈美居然把夜久唯帶了過來,大家都很意外,不過,除了仁王、丸井、切原這幾個有點「大驚小怪」外,其餘人的反應就顯得冷漠、淡然得多了。

  「我、我這不是為我哥著想嘛!」靈美捂著自己被敲痛的腦門,顯得非常委屈。高三那年學力考試落榜後,靈美不想給哥哥增加壓力,就開始半工半讀,一邊不停地找著兼職一邊上著各式各樣的補習班,日子過得稀裡糊塗,根本就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她以為她哥哥叫她今天來執事咖啡廳吃晚飯是因為他沒時間回家準備晚飯,哪知道……那是她哥哥給她的驚喜!文太告訴她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喜」,就不客氣地立刻被他們罵到臭頭!

  只是,雖然把夜久唯帶到這裡,也許會影響她哥哥為她佈置好的驚喜,可是,靈美並不後悔。

  「呵!那我還真是要謝謝你為我如此費心了,靈美!」似笑非笑的話語從門口傳來,明明那語氣、那聲音沒有半點怒氣,可是,靈美還是不爭氣地倒抽了一口氣,大冬天的好像被人從頭澆了一桶冰水,通體發寒。

  「哥……」靈美僵硬地轉過臉,水汪汪的眼睛,一副快被嚇哭的樣子。

  她搶先一步坦白從寬的話……能不能從輕發落?


Chapter 52

  亮著暖色調燈光的浴室內,水氣氤氳。

  嘩——

  淋浴噴頭噴射而出的強烈水柱直沖向她的頭頂,順著她烏黑柔亮的長髮一串串墜落而下,滑過她光滑如玉的肌膚,卻理不清她紛亂的思緒。

  他垂著眸,安靜地坐在那架鋼琴前,白皙修長的手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優雅地起舞。

  半開的窗簾外,夕陽最後的餘韻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窗折射進來,落在他的身上,融進他的音樂,有一種迷離恍如夢境的味道。

  他的五指很漂亮,指甲也修剪得相當乾淨,他穿著好看的燕尾服,俊美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周身的氣質,安靜隨和,就像他演奏的音樂那般,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味道。

  兩肘撐著咖啡色的桌面,她將下巴擱在交叉十指上,閉上眼,靜靜地聽著四周流淌的天籟。

  跟隨他的琴聲,她仿佛墜入剛剛蘇醒後的森林,迎面是春風拂面,鼻尖,是花香繚繞,耳畔,鳥鳴啁啾,不遠處,一滴露珠正巧從葉上悄悄滑落。

  她抬起頭,緊緊閉著雙眼,溫熱的水柱毫不留情地拍擊著她的臉,呼吸,變得壓抑。

  「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和你合奏一曲?」他向她伸出了手,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嘴角。

  他們在鋼琴前坐下,他就坐在她的身邊。

  兩雙手,齊齊觸上琴鍵,不需要言語,只是心與心之間的默契。

  她沒有問他,要彈什麼樣的曲子,因為殘留不多的印象裡,她彈過也只會彈那麼一首,而他,似是很早就知道,所以當他起了一個頭時,熟悉的感覺上湧,不需要太多話語,太多思考,只要隨著本能,她的十指便自然而然地知道,接下去該做些什麼。

  「曾經有一個女孩告訴我,比起喜劇,她更喜歡悲劇。我們一起看過一部愛情片,故事中的男女主角經歷過層層磨難終於重新再在一起,那是很多人都愛看的大團圓結局,不管中間再怎樣坎坷,結局兩個主角能再度牽起彼此的雙手,對觀眾來說,未嘗不是一出圓滿。」

  他的話語,淡淡地,混進了他們合奏的音樂裡。

  指尖的動作沒有停,一心二用,她和他一樣,也可以做得很好。

  「可是,看到最後一幕的圓滿時,她卻撅著嘴,不屑地告訴我,這個結尾是整出劇最大的敗筆。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他們早已不是當初的他們了。

  她在心底,情不自禁地這樣回答了他。

  「女主身邊早就出現了一個可以給她絕對幸福的男配,男主也曾和女配發生過關係!女主既然已經認為自己和男主已經沒有了緣分,要和男配交往,那麼她就必須為自己的決定負責!沒有誰生來就是主角,也沒有誰註定就是配角,他們身邊既然都已經有了人,那麼,他們再要在一起,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笑話一場!」

  腦海中,浮現一張女孩倔強的臉。

  那張臉,年輕、稚嫩又那麼熟悉,恍然,那是初中時期的她呵!

  「他們就算要複合,要重新開始,衝動過後,一切激情歸於平靜,女主不會拿男主和男配進行對比麼?男主不會想起自己和女配發生過的種種再度和女配相遇時,產生迷亂嗎?當初,他們既然已經是兩條擦肩而過的平行線,有了自己的人生了,那為什麼還能繼續在一起?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很諷刺嗎?」

  「一個是夾在兩個男人間搖擺不定的女主,一個是有了其他女人,身體不乾淨的男主,這樣的兩個人,還能在一起,會不會太可笑了一點?女主真能不介意自己的男人曾被人用過嗎?男主真的能容忍自己喜歡的人心裡曾有別人的影子進駐過嗎?如果他們就這樣錯過,他們就是彼此的遺憾,卻留有完美的回憶,誰也無從替代,可是,一旦他們選擇重新開始,那段美好的記憶將被日漸消失的熱情所取代,不出幾年,他們絕對是怨婦怨夫的最佳組合!什麼大團圓結局,不過是停在自認最好的一段讓觀眾遐思罷了!真要再拍下去,這部劇絕對是一出大悲劇!」

  「既然註定是悲劇,那還不如不要有這麼一段,給了希望再失望,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一悲到底,至少,還能帶給觀眾一些有用的警示意義,提醒大家不要一味地活在虛幻的童話裡而看不清現實到底有多無奈!」

  「你說,有這些想法的她,是不是很悲觀?很消極?」他的聲音,隨著演奏的旋律逐漸趨於低音,一點點惆悵,一點點無奈,但,又在幾個小節的低迷後,複又跳到了輕快的高音區,漸漸地,掃去陰霾,逐漸明亮起來。

  「男主沒有辦法決定女主身邊有沒有男配出現,但是,他可以決定自己的身旁是不是會有女配。我問她,如果男主潔身自愛,如果男主那麼多年來一直在等她,即使被人說成gay也不願和除了女主之外的第二女人有所牽扯,那麼女主是不是真的會回心轉意?是不是也能像男主一樣下定決心?為了兩人能夠重新在一起而不顧一切?」

  不!不會!

  如果真是這樣……女主只會更加的自慚形穢……更加沒有勇氣出現在男主面前……

  默默地,她又忍不住在心底,這樣回應他。

  鼻子,酸酸的,眼睛,被淋雨噴頭淋得睜不開。

  很酸,很澀,有什麼東西,從眼角滑落。

  應該……是淋浴器的水吧?

  「我很想問她,為什麼每次都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身上?為什麼每次的遊戲,她說開始就開始,說結束就結束,連一點選擇的餘地都不肯給別人?喜歡的時候,可以不顧一切,厭倦的時候,也是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她以為自己很偉大,卻從未想過,要給自己、給對方,留下一條後路。呵呵,你說,這樣的她,到底有什麼好?」音樂,又進入到低潮,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嘴角邊的弧度,帶著嘲弄。

  是啊,這樣的她,到底有什麼好?不好!一點都不好!

  手指邊的動作,再也繼續不下去,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垂著頭,悶不吭聲。

  呼吸,停住,任由漸冷的水柱,瘋狂地沖刷她赤.裸的全身。

  他的指尖,滑過她細膩的臉頰,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微微用力,他迫使她抬頭,看向他的方向。

  他的臉,在她面前放大,俊美、細緻,沒有瑕疵。

  很俊很俊的一張臉,漂亮得,像個妖精。

  「為什麼她覺得陌生人會是彼此最好的結局?為什麼她不可以再鼓起勇氣,飛蛾撲火一次?」他的臉,離她越來越近,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肌膚上,有股灼熱的溫度。

  應該推開他的,應該……狠狠推開他的!為什麼……當時的她卻什麼也做不到?

  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劇烈,她忍不住撐著光滑的牆面,劇烈地喘息。

  水的溫度有些低,淋在她光滑的背上,冷,刺骨的冷。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沒有溫柔,只有野獸般發狠的撕咬。

  疼!真的很疼,隱約,在彼此的唇齒間,嘗到了濃濃的血腥味。

  理智,總算清晰,她猛地推開他,卻因為反作用力,她向後倒去。

  他及時地出手拉住她,她撞進他的懷裡,訥訥地抬起頭,於是,她看見他本來淡如花瓣的唇邊,有一抹刺目的鮮紅。

  那是……屬於她的血。

  她沉默地關掉淋浴噴頭,甩甩頭,甩去發上的水珠,甩掉滿腦的混亂。

  擦乾淨身體,換上保守的羊絨睡衣,她來到客廳,把吹風機的電源插上。

  嗡嗡的雜音響起,她心不在焉地舉著吹風機,把自己及腰的長髮吹得淩亂飛舞。

  他和她離得很近,背對夕陽,他如玉的面孔,有一半藏在灰暗的陰影下,她能看見的,唯有他染血的嘴角。

  她下意識地想要掙開他,下一秒,卻因他緩緩抬起的臉而有半秒的定格。

  「呵呵,抱歉,我嚇到你了,對麼?」他抬起下巴,讓整張臉,完全地暴露進暖色的夕陽裡。

  他微微地笑,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嘴角,猶如冬日裡難得出現一次的陽光。

  很暖,卻不灼人。

  這樣的他……一點都不像剛才那個強吻她的人。

  她有半秒的恍惚,只因,他此刻的表情,溫和無害,仿佛适才他和她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是客人,他是執事,之前的那一幕,不過是場「COSPLAY」。

  他這樣對她解釋,無辜的笑容,雲淡風輕的語氣。

  誠懇得……讓人不忍去猜忌。

  然而……真的只是那麼簡單而已麼?

  她有些心煩意亂,思緒飄忽間,她手裡的吹風機被另一隻手截走,下一秒,她如緞的長髮,被人小心翼翼地從後掬起。

  她大驚,猛地轉過身,長髮一甩,絲絲黑色從那人的五指間毫不留戀地流過。

  合攏五指,卻連一根頭髮都握不住,手的主人,不免沮喪地歎了口氣。

  小唯回過頭,有片刻的意外,只因,她身後的那人有張她非常熟悉的臉——

  忍足侑士!


Chapter 53

  「知不知道有句話叫『人嚇人嚇死人』?」平復完錯愕的情緒,她伸手關掉吹風機的電源,轉頭重新看向忍足,危險地眯了眯眼睛。

  前陣子忍足一直往她家裡跑,替她補習功課,或早或晚,沒有特別固定的時間,有幾次碰上她在洗澡,沒有聽到忍足按門鈴的聲音,以至於等到她洗完澡,去看手機的時候,發現好幾通來自忍足的未接電話,這才後知後覺地知道忍足早已在她家門口等了許久。於是,一半出於愧疚,一半為了省事,她沒有多加考慮地就把公寓的備用鑰匙給了忍足,方便忍足能自由地進出,不想他再在她家門口,白白等上許久。

  也許小唯曾向忍足婉轉地建議過每次來的時候,能不能敲定下時間?就算不敲定時間,在他動身要來她家之前,打個電話通知她、讓她有點準備也是好的,可是,這些建議總被忍足用這樣那樣的理由巧妙地駁回了,久而久之,小唯也就不再提起。

  夜久唯在某些方面,其實是個反應很遲鈍的女孩,因為自己和忍足是朋友,因為知道忍足會專程跑來她家,是為了要幫她補課的緣故,她覺得自己一直在麻煩忍足,對忍足一直心懷感激,所以她未深思過把自己公寓的備用鑰匙交給忍足是否會有什麼不妥。

  讓一個男人擁有她家的備用鑰匙,等於默認,允許他走進她的世界。

  是不是該竊喜她的神經大條?給了他靠近的機會,不自知。

  「呵,你的話真讓人覺得傷心啊!」忍足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裝作做樣地歎了口氣,「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的……」

  「這不是驚喜,是驚嚇!」她白了他一眼,像他剛才那般好似背後靈一樣突然出現,換成是誰,都不會覺得是「喜」!

  「嘖,還真無情呐!」忍足歎息著搖了搖頭,順勢彎腰抱起自他進門後就一直搖著尾巴在他腳邊轉來轉去的小狼,把它舉到自己面前,呢喃著道,「怎麼辦?爸爸好像被你媽咪嫌棄了啊?」說罷,抱著小狼,挺是哀怨地瞅了小唯一眼。

  小狼不明所以,歡快地搖著尾巴,看看忍足,再看看小唯,汪汪叫了兩聲,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忍足的話,幫著他指責小唯的「無情」。

  此情此景讓小唯簡直是哭笑不得,很難想像,平日裡斯文有禮,優雅紳士的忍足侑士原來也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笑鬧過後,忍足抱著小狼,心滿意足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小唯則在陽臺上晾著她剛洗好的衣服。

  感覺,就好像平凡的三口之家一樣。

  忍足不自覺地笑,逗弄著坐在他腿上的小狼,思緒,有些飄忽。

  「成年禮過後,侑士就真的是個大人了啊!」

  「呵呵,是時候找個女朋友定下來了……」

  昨天的餐桌上,一家人吃完晚飯,圍著熱氣騰騰的被爐團團坐,閒聊時,提起了很早就收到大阪政府發出的邀請函,不久後就要參加當地成年節的他。

  在日本,成年節標誌著年滿20歲的青年結束了受成人保護的時代,即將跨入社會,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再無任何理由可以躲進長輩撐起的羽翼下,20歲的他,再不是當初那個年少輕狂的男孩,他是個男人,是個必須為自己、為自己所愛的人,提供可靠肩膀的男人了!

  他的母親穿著端莊的和服,跪坐在他父親的身邊,臉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熟練地替眾人一一斟茶,聽到有親戚提起他的事,也只是柔柔地笑著,並不做聲。

  「侑士長得一表人才,又是東京大學的高材生,哪裡會缺女朋友啊!」

  「說的也是呢!」

  「雖說侑士現在才20歲,正是愛玩的年紀,不過,還是儘快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定下來才是真,不然,等日後侑士畢業工作了,到時就沒那個閒心去找老婆了喲!」

  老婆是嗎?

  他無意識地撥弄著小狼的耳朵,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剛才長輩們說的那些話,你都聽見了?」和室內,他和他父親面對面地跪坐著,一旁的牆面上,掛著用草體書寫的一個忍字,半開的拉門外,庭院內的景致,一覽無遺。

  「既然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那麼,很多事,就不需要我和你母親去告訴你,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你可以交女朋友,只要你自己能處理得當,不惹不必要的麻煩,你愛交多少交多少,我不會干涉,但是,有一點你必須記住,我們忍足家的兒媳,可不是那些隨隨便便的女人可以勝任的!」

  「聽說最近你和一個女孩走得很近?」

  「那個女孩,是夜久家的大小姐吧?」

  「哼!你的品味,還真是越來越膚淺了!」

  「那種女人……趁媒體還沒爆料之前,我命令你趁早和她劃清界限!你要玩火是你的事,我們忍足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丟人是嗎?

  撫摸小狼皮毛的手,不由得一頓,忍足薄薄的嘴角邊,難掩譏誚。

  這樣一個把八卦週刊上得到的小道消息信以為真的人,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指責別人丟人?忍足家的兒媳?呵!誰稀罕!

  思緒恍惚間,夜久唯已然擦乾淨手,從陽臺裡走出來,隨口問著他,晚餐吃過了沒?

  晚餐?說實話,他還真沒吃過。

  這樣想著的時候,他順勢將懷裡的小狼抱到地上。

  離開他的懷抱,小狼在小唯的帶領下,進到了廚房。

  小唯將盛滿牛奶的碗放到地上,一看見牛奶,小狼歡快地搖著尾巴,自顧自地舔得歡,小唯蹲在一邊,笑看著小狼貪吃的樣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她的笑容,很柔很淺,他只是遠遠地看著,胸口,便會很暖很暖。

  鏡片後的雙眸越來越深邃,下一秒,像想起什麼,他猛地偏過頭去,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捏成了拳。

  昨晚和他父親「聊」過以後,他很想立刻就離開大阪,但考慮到為人子的基本禮節,他便生生地忍了下來,用成年人的自製力,阻止自己孩子氣的衝動。

  原以為,他父親的那些話,不過只是口頭上的警告,就算要有所動作,也會有短暫的觀望期,卻不想,這一次,卻是他失策了。

  今天中午的時候,和他父親一同當選這屆議員的安田伯父攜妻女上門,兩家人圍坐在和室裡,竟開始商討起了他和安田小姐的婚事?!

  他父親不顧他的意願,執意要他和安田小姐訂婚,他很想當面反駁,但他不能讓他的父親下不了臺,只能藉口身體不適,起身離席。

  沒有辦法再在那個家裡待下去,他隨意找了個藉口,向管家說明後,也不和他父母打招呼,逕自取車開回了東京。

  車速狂飆的一路,他的心情很糟,不知不覺,他把車開到了她家樓下,他在她樓下停了許久,才終是鼓足勇氣,推開車門,下了車。

  這個時間,她在做什麼?

  出於禮貌,他本該先按門鈴的,但他今天的心情太糟,糟到他忘記了紳士的風度,情不自禁地用她給他的鑰匙,悄悄開了門。

  剛剛在她家樓下,他有接到他母親的電話。

  母親告訴他,他父親對於他離開本家的事,相當惱火,畢竟,今天是除夕,除夕夜按照習俗,全家是要聚在一起的,他悶不吭聲地說走就走,根本就不合乎禮節。

  「何況,安田小姐他們也在,今天你爸爸叫他們來就是想要趁此機會把你和安田小姐的婚事定下的,你這樣……真的是太失禮了!」

  失禮是嗎?這樣不顧他意願,隨隨便便替他定下婚事的行為,對他來說,何嘗不是失禮?

  「那麼,你是想反抗你父親的決定?」雖然他沒有隻字片語,可是,他母親卻知道他的想法。

  忍足夫人的語氣沒有波瀾,不是支持也不像反對,更沒有規勸,片刻的沉默後,她在電話那頭,很平靜地問了忍足:「那麼,你有想好你要承受的後果了嗎?」

  後果?呵!他當然知道違抗他父親他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其實,他自己倒是無所謂,怕只怕他父親會對她下手……

  「侑士?」注意到忍足不同尋常的沉默,小唯不免蹙了蹙眉,下意識地起身向他走近,彎下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藉以引起他的注意。

  侑士他……是有什麼心事麼?這些日子來,她從未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是家裡人……給他壓力了嗎?

  暗暗思忖間,小唯忽覺自己的手腕一緊,下一秒,眼前天旋地轉,毫無防備的她被忍足拉進了懷裡,壓在了身下。

  她一驚,直覺地想要掙扎,卻聽忍足低低地道:「別動!就這樣,讓我抱一下,一下就好。」語氣裡,是沒有掩飾的疲憊。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像個找不到路的孩子,充滿了掙扎和無奈。

  她微微一愣,這樣的他,她是第一次見。

  胸口,有一塊地方,忽然變得很軟,推拒他的手,漸漸失去了力氣。

  呐!今天是除夕,就這樣……寵他一下,應該不要緊吧!

  她在心底默默地道,無聲地歎了口氣,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不再試圖反抗。

  今天在他和她的身上,都發生了太多的事,此時此刻,他們都需要一個地方,彼此沉澱,只是沉澱過後,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也許,走一步算一步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23

Chapter 54

  把男人當成孩子寵,一不小心,是會寵上癮的。

  她問他,除夕夜的晚餐,空心面可以嗎?

  他說可以,只要是她親手做的就可以。

  親手做?

  她明顯就是一愣,而他,似是看出她的為難,鏡片後的眸光閃了閃,隨即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一派苦惱地道:「因為外面的空心面,總是缺少家的味道啊!」表情,很是傷腦筋的樣子,隱約,帶著孩子氣。

  女人,容易心軟的動物,於是,不再多想,她點頭說好——家裡有現成的材料,書架上也有教她怎樣做菜的書籍,如果只是做最簡單的空心面的話,她暗忖,應該不會太難才對。

  聞言,他立刻就舒展了眉頭,雨過天晴地抬頭看她:「那就麻煩你了!」笑眯眯的,很像正搖著尾巴的狐狸。

  她在心底一哂,罷了!今天是除夕,稍微寵他一下,應該沒有關係。

  番茄加雞蛋,她煮的空心面,怎麼容易怎麼來,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沒多久,一碗面就見了底,無奈,她只好放下筷子,起身再去做。來來回回,直到她第三次從廚房裡出來,才總算把他的胃填飽。

  吃飽喝足,他摸著自己的胃,倒在沙發上,一臉的心滿意足。那模樣、那神情,不知道的人估計會以為他是從哪個戰敗國家偷渡過來的難民!

  吃過晚餐,他和她牽著小狼去附近的公園散步。

  在日本,每到除夕午夜,各處城鄉廟宇分別要敲鐘108下,以示除去邪惡,辭舊迎新,而小唯他們所處的公園裡,也有一口大鐘,這口鐘,目測有三人合抱那麼粗,很多住在附近的居民,每年除夕都會來這個公園,親眼目睹午夜撞大鐘的情景,藉以迎接新年的到來。

  此時此刻,離午夜12點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但,在公園裡來來往往的遊客,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很有即將要迎接新年的氣息。

  「看來大家真的是很期待新年啊!」走累了,在一處無人的長椅上入座,小唯忍不住心生感慨。

  不遠處的草坪上,小狼興奮地竄來竄去,時而和其他幾隻狗,互相追逐,玩得好不盡興。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一直以來,大家都這麼相信著。」雙手插著褲袋,忍足走到小唯身邊,笑著這樣說,「這不是迷信,是習俗,雖然不見得真的有效,但廖勝於無,多一點希望才能多些勇氣,太過清醒地看待現實,並不一定是好事。」語氣,隱約有些低沉。

  小唯不覺抬頭看他,夕陽早已褪去多時,四周雖有路燈早早亮起,可是,忍足所站的地方正巧背光,從小唯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忍足堅毅的下巴,微彎的嘴角。

  「侑士,不喜歡過新年,是嗎?」他的語氣,讓她無法不做此聯想。

  忍足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短暫的沉默,他在小唯的身側坐下,路燈的光芒完整地打在他的臉上,映照出他微皺的眉頭,深邃的眼神。

  「小時候,因為知道新年有壓歲錢可以領,所以一度有期盼過能天天過新年。」那時候,他父親還沒有從政,一家人只是很普通的小康之家,逢年過節,也只有他們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偶爾,謙也他們一家也會過來一起吃頓飯,但,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四個人過,人不多,但是,卻很溫馨,一家人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吃飯,母親會替他和他姐姐布菜,父親偶爾也會喝幾杯小酒,哈哈笑著和他們聊一些有的沒的,有時,酒喝多了,他父親還會開始唱歌,雖然父親五音不全,可是,他和惠裡奈聽得很盡興,只可惜……

  「忘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除夕的餐桌上,一家人總是聚不齊,後來,總算又能聚齊的時候,卻再也沒有小時候那種隨心所欲的喜悅了。」父親再不會喝醉,也不再唱歌,母親雖然還是會溫婉地笑著,但笑容裡,總是帶著勉強,除夕夜,再不是他們一家四口的節日,很多他以前不知道的叔叔伯伯像雨後春筍一般,紛紛冒了出來,「我搬過很多次家,家裡的房子也越住越大,可是,現在想想,我還是比較喜歡之前第一個家。」那個家雖然很小,逢年過節,小小的一張桌子,也只有他們一家四口圍在一起,但,比起如今和一幫他記不住名字的「親戚」共用的那張大桌子,他還是懷念那張小方桌——至少,圍著方桌坐著的,全是他真正的親人。

  小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聽著。

  四周,很靜,靜得僅有風聲,呼嘯而過。

  「『最近有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沒有把握贏得第一名,就不要上臺丟人現眼』……」忍足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仰面靠坐在椅背上,望著一片黯淡的夜空,自嘲地彎著嘴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新年一家人的聚會成了年末反省會……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一年中,他也只剩下那麼三天,可以休息在家,不趁這個機會樹立下父親的威信,我又怎麼知道他現在已經成了可以隻手遮天的國會議員了呢?」瞧!他有個多厲害的父親!多顯赫的家世!在別人眼裡,他是忍足議員的兒子,前途無可限量,然而,誰又明白在那些光環的背後,他走得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甚至,連最基本的自由都沒有!什麼議員的兒子,不過是被父親控制在掌心的木偶,可悲又可笑!就連反抗也不能!有誰會比他活得更窩囊?

  看著他的自棄,小唯的胸口,微微有點疼,下意識地,她伸手握住忍足放在膝蓋上的手。

  他的手很冰,而她的,只比他暖一點點,然而就是這個一點點,不多,足矣。

  他微微一愣,隨即苦笑著看她,問:「我是不是很沒用?」話底,是難以掩飾的挫敗。

  小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許久,歎了口氣,反問他,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是什麼,假話又是什麼?」他淡淡地笑了,她的反應雖不在他預期,可是,他並不意外。

  「你是你,你父親是你父親,這個世界,沒有誰可以對誰隻手遮天,只有那個人自己捨不得離開那雙溫暖的羽翼,才會心甘情願地允許別人在他的頭頂隻手遮天。」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她的話,說得很白,也很現實,是典型的夜久唯語錄。

  「我命由我不由天,能決定每個人人生的,只有每個人自己,不要問我你有沒有用,你有沒有用,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她雖然容易心軟,卻不是個母愛氾濫的女孩,她不擅長安慰人,所以,語氣難免刻板生硬,聽著就像要找人吵架一樣。

  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停頓半秒,撲哧一聲,忍足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是了!他怎麼會忘記,她是夜久唯呢!

  夜久唯……可不是言情劇裡的最佳女主角啊!所以,她不可能會在他問:「我是不是很沒用?」的時候,柔情似水地捧起他的臉,肉麻兮兮地安慰他說:「不!不會!在我心裡,你是最優秀的!」

  她只會像這樣咄咄逼人地看著他,連一點虛偽的掩飾也不屑。

  不過,因為她,他的心情,意外地好了起來。他……是有被虐潛質麼?

  「你笑什麼?」忍足的反應,讓小唯蹙了蹙眉,下一秒,像想起了什麼,小唯恍然地瞪大了眼,後知後覺,「你耍我?!」

  「咳咳,不!我沒有!」他稍稍收起了笑意,不過,嘴角還是彎的,「只是忽然想起了最近剛看過的一部愛情片,就不知不覺借了男主角的臺詞……」可惜,女主角的反應實在是太差強人意……

  「呃……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見她的眼神越來越危險,他乖乖地低頭認錯——他認錯的態度一向很良好。

  小唯沒有說話,只是陰森森地瞅著他,那目光,看得忍足頭皮發麻,不等忍足再開口解釋什麼,卻見女孩恨恨地站起身,二話不說地踹了他一腳,冷冷地哼了一聲後,把頭一偏,氣衝衝地提步就走,連不遠處的小狼也不管了。

  忍足一愣,愣過之後,搖搖頭,不自覺地失笑,推推鼻樑上的眼鏡,他慢條斯理地起身,揚聲喊上不遠處還在和同伴們玩得開心的小狼後,這才領著小狼,緩步追著她剛才離開的方向而去。

  小狼在他手裡,所以,他不擔心她會真的扔下他。

  只是……

  「沒有誰可以對誰隻手遮天,是嗎?」抬頭,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他的嘴角,諱莫如深地揚起。

  呵!是啊!如果他不願意,誰又能對他隻手遮天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的命,怎麼可能真的交給天?

  是時候……該變天了!


Chapter 55

  在日本,一月份的第二個星期一是「成人節」,是全國的公休假日。

  每年的這一天,各地政府部門要組織慶典儀式,並提前給當地年滿20歲的青年發出邀請信,當然,參加成人典禮的大多數人都是當地出生的青年,他們之間有很多人擁有共同的少年時期,初中畢業後,那些各奔東西的少年,或升入不同的高中,或進入了專業學校,或就業,或出國,漸漸地,便和兒時的同伴們少了聯繫,漸行漸遠,不過,即便如此,20歲的時候,那些各奔東西的少年都會專程回到故鄉參加成人典禮,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成人典禮也算是他們與久未見面的小學、初中同學重逢的好時機,在這一天,看到兒時的夥伴,驀然回首,原來每個人都已經長大,再不是那群握著網球拍,一味地追逐那面標誌著勝利錦旗的熱血少年了。

  要參加成人典禮的話,男女青年在著裝上有著諸多考究,現在,除了少數男青年外,大多數男人都是身著西裝出席,而女青年則要穿上最華麗的長袖和服,爭奇鬥豔。

  成人節對所有年滿20歲的青年來說是十分重要的節日,特別是對女孩子而言,可能是僅次於出嫁的盛事,對一般女孩子來說,也許她們一生只會做一件長袖和服,甚至,這件和服女孩子們只會在特定的那一天,穿上那麼一次——就為了這重要的一次,疼愛女兒的家長們往往都會不惜血本,以至於,久而久之,這件和服的價格和裘皮大衣差不多。

  在小唯還躺在病床上,沒有清醒的那段時間,夜久正一就開始著手替她張羅成人節上要穿的和服,對女孩子來說,成人節也算她們在出嫁前,最重要的大節日,為了這一生只有一次的光彩,夜久正一和所有的家長一樣,都希望自己的女兒在那一天,能變成全場所有人關注的焦點,被人羡慕,受人矚目。

  可惜,當那件昂貴的和服完成之後,真的送上門時,卻被小唯拒之了門外。

  接到店家打來的電話,得知小唯拒絕接收那件和服後,夜久正一蹙著眉頭,立刻就撥通了小唯的電話,耐著性子問她為什麼。

  「我不想把自己打扮成花瓶。」小唯在電話那頭,淡淡地這樣解釋,「我情願在家看書複習,也不想浪費時間去參加這種無聊的選美。」何況,她沒有初中時的記憶,去了,只是看著一幫久別重逢的朋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那樣只會凸顯她的形單影隻,她敬謝不敏。

  小唯的話讓夜久正一沉默,許久的無聲後,夜久正一在電話那頭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奈地留下一句:「隨你吧!」也不再堅持什麼。

  和夜久正一結束完通話,小唯背面朝天,趴在床上,閉著眼,把臉埋進枕頭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手機又傳來了震動,伸手看一眼來電顯示,她懶洋洋地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按下了接通。

  「剛剛在和誰打電話?」低沉曖昧的關西口音,光聽聲音,她就能在腦海裡想像他在那頭微微彎起的嘴角。

  「夜久正一。」她向後靠在疊好的被子上,語氣淡淡的,好像那個名字之於她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

  「呵呵,不打算參加成年禮了?」聽她直呼她父親的大名,稍加思考,他便知道她這邊發生了什麼事。認識這麼多年,她是什麼樣的性格,他大概還是知道一點的。

  「馬上就要學歷考試了,沒時間。」她無辜地聳肩,隨意閒聊了幾句後,她問忍足現在在哪裡。

  「網球俱樂部。」他言簡意賅。

  「網球俱樂部?」

  「成人禮結束,大家決定好好聚一聚。」他解釋,「好不容易以前青學、冰帝的那些三年級到齊,跡部做東,請大家去跡部集團旗下的網球場好好玩一場,重拾下回憶。」話落,他頓了頓,問她,「有沒有興趣過來?」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想多看會兒書,你好好玩吧。」

  「呵呵,那晚點再打電話給你。」他笑,也不逼她。

  結束和忍足的通話,小唯靜靜地看了會兒手機螢幕,歎口氣,歪過身子,又向床側倒去。

  閉上眼,於是,正月那天發生的事,不期然地再度浮現在她的腦海。

  除夕夜,他留在了她家,陪她聆聽那108的鐘聲,一起迎接了新年。

  他說他有論文要寫,所以,借了她的客廳,在她家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推開臥室的門,他已經幫她買好了早飯,也替她喂過了小狼。

  吃完早飯,他和她一起出門,去附近的神社參拜,從神社回來的一路,他和她都沒有說話,直到來到公寓樓下,他取車準備離開時,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問她,「要不要當我的女朋友?」

  沒有拐彎抹角,也不再曖昧不明,他似是耐心用盡,直接把話挑明,再不給她自欺欺人的時間。

  「如果我說不,是不是從此以後不再見面?」她深深吸了口氣,抬頭看他,僵硬地彎了彎嘴角。

  他不語,只是沉默。

  她靜靜地看著他,風在他們身邊吹過,有一點點冷。

  「進去吧。」他終是動了動嘴,卻只是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話落,他轉身,走向自己停在不遠處的車。

  看著他的背影,她忽然有種錯覺,也許從此,就是陌生人。

  真的……能平靜地和他當陌生人嗎?

  直到他的車在她眼前遠去,她都沒有答案。

  她知道自己是在乎他的,甚至,可以的話,她也願意多寵他一次,但是,她沒有辦法當他的女朋友,或者,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扮演女朋友的角色。

  恍恍惚惚,她一個人回到了公寓,雙手托腮,坐在桌前發著呆。

  小狼搖著尾巴,在她腳邊打轉,她回過神,伸手將小狼放在了她的腿上,一下一下,她漫不經心地摸著小狼的皮毛,思緒有些游離,直到手機傳來震動,她收到他發來的短信:

  玩笑而已,不要緊張。

  讀著這條短信,她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很難想像,在發這句話的時候,手機那頭的他,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於是,一時衝動,她撥通了他的電話。

  「什麼事?」他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低沉、溫和。

  「我……」她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他耐著性子,在電話那頭,不急也不催。

  「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跟得上,我的腳步很慢,反應也很遲鈍,如果你不怕辛苦,那麼……我們也許可以試試……」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那樣的話,當她反應過來時,她情不自禁地已經把話脫口而出。

  很沒頭沒腦的一番話,可是,他還是聽懂了。

  低低地,她聽到他在電話那頭笑了,然後,她聽到他說:「嗯,我走得也不會很快,我想,我應該會有耐心,等你跟上來,當然,前提是,你不會找錯方向。」

  於是,他們……莫名其妙地開始了。

  自那以後,她再沒見過他,可是,她會接到他的電話,他向她報告了她的行蹤。

  沒有見面,便不會尷尬,這樣的腳步,她想,她可以適應,所以,不需要後悔。

  她知道,也許自己的決定有欠考慮,可是……

  「我們以前是什麼關係,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

  「過去的,再找,也是過去了。」

  ……

  「既然都過去了,那麼,就沒有必要多在意了,不是麼?」

  ……

  「今天的時間,已經結束了,公主殿下。」

  ……

  那個在執事咖啡廳遇見的男孩,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突如其來的吻,混亂了她平靜的心情,閉上眼,她的腦海總是想起那張俊美的臉,以及他彈的那首歌……不需要多加證實,她明白,自己遺忘的那個人,真的是他,幸村精市。

  明明已經忘記了一切,可是,和他相處的那個午後,她再不像那個冷靜自持的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心情會被那樣一個人,如此輕易地撩撥。

  幸村精市……他很危險,真的很危險。

  她想逃,逃得遠遠的,卻不知自己該逃到哪裡去,當他送她離開執事咖啡廳,對她揮了揮手,說了那句再見時,她唯一的念頭,就是不想再見。

  渾渾噩噩地回到家,她的腦海裡,滿滿地都是他,她不希望這樣,真的不希望,所以,頭腦一熱的她,才會對忍足說了那些話。

  是自私麼?她只想找那麼一個人,徹底忘記她不想記起的人——即便,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那個人的過去。

  恍惚間,她聽到門鈴響了,這個時間,是誰?

  她有些疑惑,但還是起身去開了門。

  鑽藍的髮絲,微彎的嘴角,看著門口站著的那個人影,她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完全的措手不及。

  他……怎麼會是他?!


Chapter 56

  她想,她好像可以明白什麼叫做「措手不及」,什麼叫做「晴天霹靂」。

  她的房東佐藤太太坐在客廳裡,將之前她預付的一年房租翻了五倍推到她面前,賠著笑臉,一臉訕訕地和她說:「夜久小姐,真是對不起,這間公寓我不能再租給你了。」

  「當初會把公寓以最低價租給你,是因為忍足少爺的緣故,現在……我不知道忍足少爺和忍足先生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是前幾天在國外,接到了忍足先生的秘書打來的電話,他要求我立刻收回自己租給你的公寓這才匆匆趕回了國……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這些事,你也知道,忍足先生是今年剛當選的國會議員,他的要求我沒有辦法拒絕,所以,只能對你說聲抱歉了。」

  「至於這位幸村先生,他是我兒子的大學同學,最近,他和他妹妹租住的公寓也遇上了一些問題,在月底前必須搬出去,所以,他前幾天也在到處找合適的房子,正巧我兒子知道了我不能再把公寓租給你的事,一時衝動,他就自作主張和幸村先生簽了合約,收下了他半年的租金……」

  「按照當初我們簽訂的合約,如果乙方因種種原因而無法把房子再租給甲方,必須中途中止合約的時候,必須賠償乙方的損失,你當初付了我一年的租金,我現在以你當初給我的租金五倍的價格歸還給你,權當做我對不住你的補償……」

  「當然,你也不需要馬上就搬出去,如果幸村先生願意的話,你可以住到月底……」

  「很抱歉,給您造成了這種不便,但是,我也有我的難處,希望你可以諒解……」

  「雖然我和你的見面次數不多,不過,我看得出你應該是忍足少爺很重視的人,如果是你勸他的話,他應該會聽吧?」

  「要是可以的話,你多勸勸忍足少爺不要和忍足先生鬧脾氣了吧?這樣對他、對他身邊的人,都沒有好處……」

  留下那些話和兩張被一疊錢壓著、已經作廢的合約,佐藤夫人帶著她的抱歉就這樣離開了,一時間,整間客廳裡,便只剩下愣愣坐在沙發上還回不過神的她以及自剛才起就一直噙著若有似無的笑,冷眼旁觀的幸村精市。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才在這裡住了不滿一個月,怎麼就要被掃地出門了?忍足先生……雖然除夕夜看到忍足侑士的那刻,她隱隱就已經有點察覺出忍足侑士和他的父親好像出現了矛盾,可是,她卻從未想過,那兩父子的矛盾竟會激烈至此,殃及到她這條無辜的池魚……

  不!也許她並不是池魚!如果只是單純地遷怒,忍足侑士的父親不可能無聊到去逼迫佐藤夫人收回租給她的公寓!

  「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

  恍然,了悟,難怪那天的忍足像是耐心盡失般,問她要不要當他的女朋友……

  雖然很可笑,但是,聯想起佐藤夫人剛剛的話,以及最近忍足侑士的種種舉動,她不難明白忍足侑士究竟是做了什麼事才惹怒他父親至此!

  她不是局外人……而是真正的局內人,甚至……也是一切發生的源頭!

  想通這一點,她立刻就想撥通忍足的電話,可是,拿出手機,在電話本裡剛翻到忍足的名字,她便蹙了蹙眉,咬唇遲疑了片刻,終是無奈地歎口氣,打消了要打電話給忍足的念頭。

  這個時間打電話給忍足,她又能對他說什麼呢?

  問他,你為什麼要惹他爸爸生氣?還是向他吐苦水,告訴他她被房東掃地出門?

  雖然,他什麼事也沒有和她說,但這幾天和他通電話的時候,她能感覺到他的煩躁和忙碌。

  他說,他要去某公司實習,他說,抱歉,這幾天不能來替她補習了。

  當初聽到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以為他是為了讓她能跟上他的腳步,才體貼地替她找了臺階,卻不想,原來他是真的在忙,真的抽不出時間和她碰面。

  「要是可以的話,你多勸勸忍足少爺不要和忍足先生鬧脾氣了吧?這樣對他、對他身邊的人,都沒有好處……」

  想起,剛剛佐藤夫人離開時的話,她不由得面露苦笑,心底的感覺五味雜陳。

  「一間臥室,兩個人,住得下嗎?」趁小唯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知在思考些什麼的時候,幸村精市已經大致把這間公寓打量了一遍,最後的目光,落在鞋櫃處,那雙藏在角落裡的男式拖鞋上,語氣幽幽。

  聽到他的聲音,小唯總算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目前的大麻煩。

  順著幸村的視線,小唯也看到了那雙鞋。

  那雙鞋,最初是來公寓幫忙打掃的谷原管家,知道夜久正一要來時,替夜久正一準備的,後來,忍足來她這裡替她補課,拖鞋套在忍足的腳上也是剛剛好。

  之前幸村精市和佐藤太太一前一後走進屋的時候,幸村精市並沒有去穿那雙鞋,寧願套上一雙不合腳的女式涼拖也沒有去穿那雙男式拖鞋,看他穿著那雙不合腳的拖鞋時,她有出聲提醒過他鞋櫃裡其實有雙男拖,可是,幸村精市卻是充耳未聞般,不知是不是真的沒有聽見她的話。

  現在,他又用那種冰冰涼涼的口氣,半諷半刺地問她,一間臥室能不能住兩個人時,小唯這才可以肯定,剛才在鞋櫃邊,這個男人是故意裝作沒有聽見她的提醒!

  可惜,此時此刻,對於幸村精市的想法,小唯知道卻寧願不知道。

  「如果不是兩個大胖子,擠一擠應該是沒有關係的。」歎口氣,她淡淡地回答了幸村的話。

  「呵,也是,何況,現在還是冬天,兩個人……會更溫暖一點吧?」他回過眸,沖她微微一笑——很誘惑人心的笑容,只是,沒有半點溫度。

  她皺皺眉,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知道,這間公寓是我先租下的。」她試著回到他們目前的正題。

  「而從剛剛開始,能支配它的人,已經是我。」他莞爾,點出事實。

  她一窒,似是沒想過他是這種反應,「我不可能馬上就搬出去的!」她為自己爭取權利,隱約,有種耍賴的意味。

  「沒關係……」他微微一笑,聞言,她暗自松了口氣,可是,一口氣才松了一半,卻聽他慢吞吞地又繼續丟了一顆炸彈過來:「我先搬過來就好。」

  「你說什麼?」她愕然地瞪大眼,懷疑自己是幻聽。

  「既然你沒有辦法那麼快搬出去,那麼,我先搬過來,沒關係。」他笑得很溫和,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樣。話落,他起身去了門口,將之前就放在門邊的拉杆箱拖了進來。

  她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如入無人之境地把箱子拖去了她的臥室,直到他推開她臥室的門,她才猛地回過神來,認清楚他剛剛對她說的那些話不是玩笑,而是絕對的認真!

  「喂!你……」她急忙跳了起來,跑過去擋在臥室門口,說什麼也不肯讓他跨越雷池一步,「這是我的臥室!」她瞪著他,紅紅的臉頰不知是急還是氣。

  「現在已經是我的了。」他和她四目相對,好脾氣地重複著現實。

  她一噎,「可是……可是……佐藤太太不是說,你的那間屋子要到月底才是最後期限麼?」

  「呵呵,那是在沒有找到適合的房子之前。」他輕輕地推開她,不重的力道,但也足夠表露他的堅決,「現在,既然已經找到了,那就沒必要繼續賴在那裡了。」他越過她,直接進了臥室。

  這是一間很女性化的臥室,粗略打量了一遍,似乎並沒有任何男人的氣息。

  他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衣櫃旁邊,不過,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卻見她急急忙忙地沖了過來,背抵著衣櫃的門,像只極力維護自己領地的小貓,一臉戒備地和他面面相對,說什麼也不肯再讓他繼續放肆。

  他不語,只是好整以暇地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和她對視。

  「你不是執事嗎?既然是執事,那麼,你應該知道什麼叫紳士風度吧?」她咄咄逼人地看著他,雖然以現在的情勢來看,已經是這間公寓新主人的他,有權利對這間公寓做任何事,可是……可是,在她還沒有搬出去之前,這裡還是屬於她的領地!

  「那只是工作,逢場作戲而已。」他不以為意,「至於紳士風度……呵呵,如果不是礙于紳士風度,你以為你現在還能什麼都不做的站在這裡嗎?」言下之意就是,他沒有動手趕她,已經是很紳士了。

  「你……」

  「剛剛在樓下,我已經和佐藤太太說過了,過幾天,她會找專人來換鎖,至於你的床單、被套、枕套,雖然我是不介意,但如果你介意的話,還是在今晚我睡覺之前,把它們全部換下來比較好……」話說著,他已經舒舒服服地在她床上落座,似是沒有察覺她快殺人的視線一般,他在她的床上坐得還算自得其樂。

  這看看,那摸摸,全然不在意她在一旁看得快要冒火的眼神。

  「你是故意的!」吸氣、吐氣,努力深呼吸,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床上的他,沉下了臉,冷冷的語氣,全然的篤定。

  她不是傻瓜,所以,她看得懂他的目的。

  聞言,他一愣,接著,他抬起頭,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睛,淡淡地,笑了。

  「嗯,你說得沒錯,我就是故意的。」故意打聽到了你租住的公寓,故意把靈美一個人扔在那棟根本就沒有任何問題存在的公寓裡,故意在那位單純的學弟面前裝作不經意地向他提起自己急著要租房的事,故意和佐藤太太約好要在今天上門,登堂入室。故意……呵呵,是啊,他就是故意的!不過,那又怎麼樣呢?

  看著他眼睛裡毫不掩飾的資訊,小唯不由得倒抽一口氣,似是沒想過,他竟真的這麼坦白。

  這樣的坦白,讓她無措。

  直覺地,她偏過頭,避開他的視線,一時,四周的空氣裡,似只剩下床頭的鬧鐘,滴答滴答流逝的聲音,清晰蔓延。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25

Chapter 57

  網球俱樂部

  放下網球拍,和宍戶打過一場忍足在走出一段距離後,終是體力不支,筋疲力盡地倒在一張無人的休息長椅上,摘掉眼鏡,閉上眼,他仰面靠著椅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平復著自己過快的呼吸。

  滿頭的汗水,髮絲淩亂,因為室內開著暖氣,所以,此刻的他只穿了T恤和運動長褲,他小心翼翼地卷起自己右腿的褲管,皮膚一點一點地裸.露,漸漸地,露出他似是遭到過重擊的膝蓋——他的膝蓋,烏青一片,隱約還滲著觸目驚心的血絲——那是剛才他和宍戶一對一,二人力戰到搶七時,他故意沒有避開的最後一球。

  前幾天,他接到瀧荻之介的電話,說是跡部打算在成年節這天,再組織冰帝昔日的正選相聚一次,瀧荻之介問他,到時有沒有空從大阪趕過來?

  冰帝的這些正選,大多數人的家都是在東京,所以,沒有意外的話,大家都會在東京這邊參加成年禮,因為忍足的家在大阪,自然而然,瀧荻之介認為忍足是不可能參加東京這邊的成年禮的,才問他願不願意在成年禮結束後,趕到東京?由跡部做東,請大家去跡部集團旗下的網球俱樂部痛快玩一場。

  忍足想不到說不的理由,自然點頭應允,同時還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了瀧荻之介他們成人節這天會出席的會場在哪裡。

  他並沒有告訴瀧荻之介,自己已經和家裡鬧僵,不會出席大阪的成人禮。

  成人禮這天,他算好時間,早早就等在會場出口這裡,除了要和跡部他們碰面外,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是,他想和宍戶做個了斷。

  如果是等在網球俱樂部的門口,他懷疑宍戶知道他也會去後,便會找藉口推脫,自從高三那年兩人因為夜久唯鬧到不歡而散後,這一年多來,只要有他在場的聚會,宍戶都不會參加,而他,也因為種種原因,儘量避開和宍戶碰面。

  如今,他達到了他的目的,一年多前宍戶對他的誤會成了真,他欠宍戶一個交代,但,不代表他會向他道歉。

  「我不會和你說對不起,因為那年,真的是你誤會了而已。」這是他和宍戶久別重逢後,他對宍戶說的第一句話。

  高三那年,不知為什麼,他帶夜久唯追著櫻花前線滿日本跑的事,在他們剛回到冰帝的第二天,就被傳得沸沸揚揚,公告欄那裡,甚至還貼了他和夜久唯兩個人在福島縣出遊時的照片,每張照片抓拍的角度都十分刁鑽,還有幾張是他們兩個人偶爾出入旅館的時候被拍到的,於是,可想而知,宍戶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那時,聽了夜久唯故事的他,心情很亂,對於流言,沒有任何解釋的心情,他不解釋,夜久唯不否認,夜久唯劈腿忍足侑士的事,在冰帝鬧得全校皆知,忍足和宍戶的關係也自此降至冰點。

  也許,夜久唯曾想過要替他向宍戶解釋,但,每次都是無疾而終,久而久之,也就隨他去了。

  大家都以為他和夜久唯在一起了,其實,他自己知道,他們並沒有在一起——許是想要打破他和夜久唯在一起的流言蜚語,許是男人的驕傲和自尊作祟,又或許只是幼稚地想要試探、證明些什麼,他開始交了其他女朋友,慢慢地,和夜久唯漸行漸遠。

  他不和宍戶見面,並不是鳳他們猜測的那般,是因為愧疚而不敢見,只是……只是自知那一切不過是場誤會,卻不知該從何解釋,給對方什麼樣的交代罷了。

  現在……她說,她願意給彼此機會,試試看,他們真的開始交往,他真的從宍戶身邊搶走了她,所以,他知道自己是時候,和宍戶做個了斷。

  礙於跡部的面子,宍戶一路沉著臉,和大家一起去了網球俱樂部,來到網球俱樂部,他向宍戶提出了挑戰。

  他們的恩怨,用比賽結束!

  宍戶自然是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宍戶並沒有拒絕。

  一球一球,他們拼盡全力,直到決定性的最後一球襲來,他不躲不避地站在那兒,任由那顆球襲上他的膝蓋。

  悶哼一聲,他不穩地單膝著地,可是,他的臉上卻是釋然的笑。

  他不會道歉,因為,他喜歡她,並不是罪惡;他不說對不起,那是宍戶自己不懂珍惜,他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罷了;至於,最後那一球……他承認,當他向她提起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那刻,他才真正欠下了宍戶這一筆,最後一球,是他給自己、給宍戶的交代,也是她和他在一起的證明。

  宍戶自然也是清楚這一點的,所以,宍戶的表情很複雜,然而,即使如此,宍戶最後卻有咬著牙走到他面前,向站不穩的他,伸出了手。

  雙手交握,互不相欠,以後見面,就算做不回朋友也不再是敵人!

  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這樣的默契,畢竟,那些年並肩作戰的友誼,並不是假的!

  愛情,並不是兩個人的事,很多時候,帶著很多很多人的成全和包容。

  他不想讓答應和他在一起的她,在以後想起一切時,會對她現在的決定感到罪惡,所以,他會用自己的方式,替這段感情清除所有的障礙!

  而宍戶亮,不過是他的第一步。

  此刻,宍戶他們還在那個球場繼續打網球,而他,則以要去買水為由,拒絕任何人的陪同,一個人走到了這裡,只想獨自靜一靜,查看下自己的腿傷。

  看著自己滲血的膝蓋,他微微蹙了蹙眉,正想著要不要向這裡的工作人員借下消毒酒精時,只聽「啊恩,真是太不華麗了!」傳來,卻是自剛才起就一直尾隨在他身後的跡部。

  雖然剛才忍足一直強撐著,向眾人示意他很好,但,又怎麼可能真的瞞得過跡部的洞察力?

  「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值得麼?」雙手抱胸,跡部披著外套,緩步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長椅上的忍足,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諷還是刺。

  「呵,值不值得,我應該比你清楚。」忍足不以為意地笑笑。

  跡部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眼角下的淚痣,若有所思。

  兩個人各懷心思,誰也沒有再開口,一時,氣氛變得有些沉默。

  ——————————————————————————————

  夜晚,幸村精市坐在書桌前,安靜地翻閱著什麼。

  一旁的床上,除了床單外,空無一物——屬於她的被子和枕頭,都被她抱去了客廳。

  想起她鐵青的臉色,以及說不過他時不自覺熠熠生輝的眼睛,他不由得搖搖頭,忍不住一哂。

  「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那天在執事咖啡廳,將他和她的互動看在眼裡的仁王,噗哩一聲後,搭上他的肩膀,似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沒有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仁王一眼。

  「你要先保證不放在心上,我再說!」明明就很想說,卻偏偏想起某人的前科,不得不提前要一個保障。

  幸村不語,只是笑,笑得仁王頭皮發麻,於是,硬著頭皮,仁王還是咬牙把自己想說的話,一口氣說了個痛快。

  仁王對幸村說,「知不知道你這樣像什麼?就像那些文藝片裡的悲情男二!」

  仁王還告訴他:「女人是不能寵的!特別是像夜久唯這樣的女人,絕對寵不得!」

  國中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幸村對夜久唯太遷就了,溫柔體貼,百依百順,一點球場上強勢的影子都沒有,結果……人家先劈腿了不是?

  「像夜久唯這樣的女孩,你越對她表現得不在乎,越不順著她的心意,便會激起她的好勝心,引起她的征服欲……」

  「女人和男人有時候是一樣,越得不到就越想要……太容易上手的,女人新鮮感一過,就會覺得無趣!連帶地,就會想著劈腿……」

  那天,仁王在他耳邊說了很多很多,雖然他表面上裝的不甚在意,甚至,在仁王和他說完後,他還拉著仁王去附近的網球俱樂部打了一場網球,把那只狐狸折磨得夠嗆,再不敢在他面前提夜久唯一句不是,不過,私心裡,他還是把仁王的話,一字一句都聽進了耳裡,還無聊地記在了本子上……

  寵不得是嗎?

  因為知道他寵她,所以,她才可以毫無顧忌地和別人訂婚;因為他太寵她,所以,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找別的男人陪她約會,甚至,現在還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太寵她了,是嗎?

  想到這兒,幸村默不作聲地合上本子,把其鎖進抽屜。

  起身,他推開臥室的門,來到了客廳。

  客廳裡,亮著燈,而她則坐在餐桌前,桌上,攤著一本本的習題和課本。

  她在做數學習題,似乎還碰上了難題,此刻她正無意識地用鉛筆轉著額前的劉海,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看著她的模樣,他不自覺地笑了,他記得,以前在她遇上難題的時候,她總會習慣性地做這種有趣的小動作——當然,這也是為什麼,有時候,他明明知道答案,卻始終不肯痛快地告訴她他會這道題,因為他想要多看看她被難題困住時,那些可愛的小習慣——這是那時候,他的樂趣之一。

  思緒恍惚中,他無意識地向她走近,聽到他的腳步,原本趴在她腿上,睡得正舒服的小狼,立刻就豎起了耳朵,張開眼,敏感地看向他的方向,一臉戒備,隱約,還發出 「唬——唬——」聲,警告意味十足。

  他和佐藤太太走進她公寓的時候,他並沒有注意到這只狗,後來,他和她在臥室裡說了一會兒話,氣氛陷入僵硬的時候,手機鈴適時響起,從她和對方斷斷續續的對話中,他知道,那通電話是從寵物店打來的,好像是說她寄放在那的一隻狗已經洗完了澡,要她過去把狗狗接回家。

  於是,她就這樣出了門,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她的懷裡,多了一隻蝴蝶犬。

  那只狗,看到陌生的他時,對著他汪汪叫了好久,一副不把他趕出去就誓不甘休的樣子,而她,只是在旁幸災樂禍地看著他被狗狗吼,壓根就沒想過要讓開口讓小狗安靜一點。

  那一刻,他有些哭笑不得,索性回到臥室,關上門,圖個清靜。

  而她,除了進出臥室幾次,把自己床上的東西全搬出去外,也沒再進來打擾他。

  就這樣,他們兩個人,一個人在臥室,一個人在客廳,互不干擾,倒也相安無事,不過,他和她心知肚明,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他和她……還是有必要再好好「深談」一次。


Chapter 58

  同居守則第一條:女睡沙發男睡床。

  同居守則第二條:自己的飯自己做。

  同居守則第三條:自己衣服自己洗。

  同居守則第四條:自己狗狗自己喂。

  同居守則第五條……

  「這是什麼?」瞪著面前密密麻麻的一張紙,小唯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下意識地抬眼看向對面笑得溫和的幸村精市,滿臉的不可思議。

  至於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的小狼,則不安分地從小唯的腿上站起身,兩隻前腳搭著桌面,小狼站在小唯的腿上,用小小的鼻子不停地對著那張紙的方向嗅著什麼,很是好奇的樣子。

  「就像你看到的,同居守則!」幸村笑意不減,理所當然地道,「既然你不能馬上搬出去,而我也已經搬了進來,那麼,不管你我願不願意,以後的幾天甚至十幾天,我們將會是『室友』,既然同處一個屋簷下,制定一些必要的『守則』,應該也是必要的吧?」很無奈很無奈的樣子,仿佛他是被逼無奈才會出此下策。

  小唯額上的青筋,幾不可查地跳了跳。

  「女睡沙發男睡床?」吸氣、吐氣,努力深呼吸,小唯耐著性子,指著其中的某一條,發表自己的不滿,「你不覺得就這第一條而言,你就很失風度了麼?」就算現在這間公寓是他的,但是,任何一個有修養、有風度的男人,也不該如此不懂什麼叫「紳士風度」吧?

  「呵呵,原來你有性別歧視?」他莞爾,不以為意。

  「什麼意思?」她微微蹙了蹙眉。

  「因為你覺得女人生來比男人柔弱,所以,不管做什麼,男人總要讓著女人、保護女人?」

  「這是公認的事實,不是麼?」

  「那麼,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謙讓』你?」他似笑非笑,看她的眼神,帶著明顯的嘲弄。

  「……別太敏感,我沒有這個意思。」她繃著臉,被他的語氣一激,就算她原本是有這個打算,現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真的說出來——說好聽點,那是她的驕傲,難聽點,就是死要面子。

  她不想被這個惡劣的男人看扁!

  「那麼,對於女睡沙發男睡床,你還有什麼問題麼?」他笑了,明明是很妖孽的笑,可在小唯看來,真是欠扁的可以。

  要是可以的話,她真想狠狠地揮掉他的笑

  「什麼叫『不能讓別的男人進屋』?」隨便一掃,她又開始皺眉。

  「我不想在自己的公寓裡,聞到別的男人的氣息……」他「體貼」地向她解釋,「如果你非要問為什麼,那麼,『同性相斥』這句話,你應該學過吧?」同性相斥這幾個字,他咬得很重。

  「『同性相斥』?」她挑高眉毛,「要是沒記錯,你工作的地方,好像全是你所謂的同.□?」

  「所以,我們彼此間的競爭還算激烈。」對於她的意有所指,他從容應對,她要想在口頭上占上風,呵呵,成功率為零。

  她一噎,對他的回答,不知該作何感想,只能耐著性子,把他的「守則」一行一行往下看。

  「為什麼晚上十點以後不能打電話?」這些根本就是霸王條款!

  「你不覺得充足的睡眠,不管對男人還是對女人來說,都是很必要的麼?」他的語氣,雲淡風輕:「何況,如果你晚上想要熬夜看書複習的話,不打電話,可以幫你集中注意力,利多於弊。」他把話說得很誠懇,一字一句,好像都在為她著想。

  小唯頓覺無語,偏偏,還找不到話來反駁,心底別提有多憋屈了。

  後面,小唯又雞蛋裡挑骨頭地隨意找了幾條出來發表自己的意見,可是,她的每個抗議,最後繞一個圈子後,總會被眼前的幸村毫不留情地駁回,甚至,很多話她明知他就是在強詞奪理,但,他卻總能做到滴水不漏,讓她找不到可以反對的空隙。

  幾番交鋒下來,她輸的一敗塗地。

  吸氣、吐氣,極力克制自己的心情,小唯安慰自己:反正,等明天她聯繫到田中律師,繼承到外公留給她和小愛的遺產,那她就可以立刻從這裡搬出去,只要……忍一個晚上就好!

  她在心底默默地對自己說,深深吐出一口氣後,她不再說話。

  將她臉上的表情納入眼底,幸村的嘴角不由得微揚,頓了頓,他十分「善解人意」地問她,「還有什麼問題嗎?」很是商量的口吻,一副會「虛心」接受她任何問題的模樣。

  「沒有了。」她的抗議一一被他駁回,她還能說什麼?「你不去當律師,真是可惜了!」她恨恨地磨著牙,不忘挖苦。

  「呵呵,我很樂意把你的話當成恭維。」他一哂,心情似乎很好。「既然如此,那麼我想你應該會遵守的吧?」話雖是詢問,語氣卻是不容置喙。

  小唯很想問他,如果她不遵守他又能拿她怎麼樣?這樣想著,她也這樣說了,十足的挑釁口吻。

  「呵,你試試看不就知道了?」他還是笑了,很溫和、很好好先生的樣子,可是,看在小唯眼裡,卻覺得說不出的危險。

  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她惹不起。

  看著他淺紫色的眸子,她下意識地偏過頭去,一時,氣氛又陷入了沉默。

  小狼似是覺得桌上的紙無趣了,此刻,早已安靜地趴在小唯的腿上,半眯著眼睛假寐,舒舒服服的樣子,似是完全沒有察覺到空氣裡的詭異。

  慶倖,適時地,小唯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偏眸看一眼,是忍足打來的。

  看到螢幕上的名字,不知為何,小唯忽然有些心虛,訥訥地,她抬眸去看對面的幸村,只見幸村淡去了臉上的笑意,看著她的手機,若有所思。

  咬了咬牙,小唯將懷裡的小狼放到了地上,伸手拿過了手機,起身去了陽臺。

  「怎麼這麼晚才接?」剛按下通話鍵,忍足低沉溫和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了過來,如一陣春風拂過,稍稍暖了她的心。

  「剛剛在做題目,太專心了,所以沒有注意到振動。」她抬頭看向夜空,輕描淡寫地解釋,不知為何,竟不敢讓他知道,她今天發生的事。

  「呵呵,這麼認真?」他在手機那頭沒轍地搖頭失笑,「看來,你是真的沒有把成人節放在心上啊!」

  「成人不成人,我自己心裡知道就可以了,沒必要大張旗鼓地去告訴別人!不要忘了,對女孩子而言,年齡可是大忌!」她說得一本正經,不過,她的嘴角,卻輕鬆地彎著,适才因幸村而起的陰霾,漸漸地,消失無蹤。

  「說得也是!」他表示贊同。在日本,不管是哪個年齡層的女人,都不希望被別人猜到自己的真實年齡,就怕被人叫老,夜久唯自然也不例外。

  「小狼今天乖不乖?有沒有想爸爸?」他換了個話題,其實,他比較想問的是:你有沒有想我?不過,想起她的「龜速」,他想,還是不要把她逼得太緊比較好。

  「呵呵,好像沒有啊!能跑能跳,餓了就吃,吃完就睡,帶它去公園,和它的夥伴玩得很開心,我看不出來它有想你啊!」她說得是實話,並不是故意挑撥他們「父子」間的感情哦!

  「……」忍足沒有說話,但是,小唯可以想像他在電話那頭滿頭黑線的樣子。

  「還真是無情的傢伙……」忍足喃喃自語,消沉的語氣,很明顯,是受打擊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啊,誰讓你十多天都沒有來看過它……」她為小狼說話,畢竟,小狼還小嘛!不能奢求太多!

  「十多天?呵呵,原來我有十多天沒來看它了啊……」忍足若有所悟,語氣,帶著一絲恍然。

  「正確的說是十四天多18個小時,過了今晚12點,就是十五天!半個月了哦!」她悶笑在心底,無意識地隨口道。

  聞言,忍足沉默,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喂?」小唯不覺有些奇怪,試探性地出聲喚了他一聲。

  「十四天多18個小時……原來,你也有在計算啊……」忍足笑了,很愉悅很愉悅,而她,則不由得一愣,下一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臉不自覺地爆紅。

  「不……其實我不……」他離開的那天正好是正月,今天又是成人節,隨便想想,她就能算出他沒有出現在她面前的天數,並不是他所以為的那樣……

  她剛想解釋,卻聽他在電話那頭,輕輕地歎息著,對她說:「我現在……好像又有信心了呐!」十分孩子氣的快樂,單純的,只是因為她無心的一句話,就可以心滿意足。

  聽著他的話,她想要解釋的話語,生生地咽了回去,有那麼一點點不忍心去打碎他的幻想——即使,她知道這樣的自己,也許太過自私。

  「你的腳步慢一點,沒有關係,只要……不要找錯方向,我想,我應該會有耐心,等著你過來……」他的聲音,近似夢囈一般,在她的耳邊呢喃著,她默默地垂下眼睛,聽著他的話,感覺胸口有塊地方,從最初的無措到後來的平靜,逐漸升溫,變得很暖很暖,仿佛,快要融化一般——她不知道,這樣的感覺,到底算不算是戀愛。

  怔忡間,小狼汪汪的吼聲,突兀地從客廳那邊傳來,打斷了他和她之間曖昧的氛圍。

  「是小狼麼?」手機那頭,忍足也聽到了小狼的叫聲。

  「可能是肚子餓了吧?我去看看,待會兒再打給你。」匆匆和忍足結束了通話,小唯皺著眉,走進了客廳。

  客廳裡,小狼搖著尾巴,正對著幸村汪汪地吼,而幸村,只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餐桌前,充耳未聞一般,自顧自地用著自己剛做好的晚餐。

  小狼的前爪趴在幸村的腿上,張著嘴,一臉饞樣地盯著幸村碗裡的食物,時不時地吼兩聲,提醒幸村它的存在。

  只需一眼,小唯便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小唯立刻跑過去把小狼抱離幸村的身邊,對小狼這種前一秒還對別人充滿敵意要和他「勢不兩立」,後一秒,卻盯著「敵人」的晚餐流口水的行為,十分汗顏。

  小狼!好歹我也是你的媽咪啊!你給媽咪留點面子行不?

  她捏了捏小狼的耳朵,沒好氣地在心底這樣說,抽空瞄一眼幸村精市,他正在全神貫注地吃著面前的晚餐,看也沒看他們這邊一眼——好像,當她是空氣一樣。

  小唯不以為意,只是粗略看一眼他面前的晚餐,貌似是蛋炒飯,不過,顏色很漂亮,光是看著,就會讓人食指大動——那是幸村……自己做的麼?

  真看不出來,他居然還會做飯?

  這樣想著,抱著小狼的小唯,不免向幸村投去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小唯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和他相遇時的種種——

  上野公園那個替別人畫肖像畫的幸村,安靜隨和;和她擦肩而過時的幸村,冷漠疏離;執事咖啡廳、叫她公主殿下的幸村,溫柔多情;和她搶住公寓的幸村,狡詐惡劣……

  忽然有那麼一個疑問,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怎樣的人?

  每次,他和她相遇,他總會帶給她不同的感受——那麼多張面孔,到底哪一張才是真實的他?

  她似乎有那麼一點點……好奇了,可惜,她拒絕再深入——畢竟,現在的她,很平靜,也很快樂,太過刺激的事,呵,她敬謝不敏。


Chapter 59

  她已經有很久沒有再做過那樣的夢了。

  夢裡,有那樣一個女孩,驕傲地抬著下巴,對那個男孩說:「我才是你的公主,你只能看我一個人,也只能對我一個人笑!就算要當執事,也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執事!」很霸道、很驕縱的模樣,很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因為知道他會寵她,因為知道他會答應她他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所以,她才可以那樣任性,那樣肆無忌憚地向所有人宣佈:他是她的,只是她一個人的。

  在那個沒有星星的夜裡,他和她圍著篝火跳舞,當煙火竄上空際,她摟過他的脖子,踮起腳,吻上了他含笑的唇……

  她愣愣地站在那裡,像個局外人一樣,遠遠地看著他們的親密。

  她看不清他們的臉,只感覺得到,女孩泛紅的臉頰,微彎的嘴角,寫滿了幸福。

  然後,又是同樣一個沒有星星的夜裡,她還是站在不遠的距離,看見他和那個她站在花壇前。

  他問她,不要訂婚,可不可以?

  她說,不可以,她說,她已經無路可退。

  她對他說了很多很多,而他,只是淡淡地笑,靜靜地聽,沉默不語。

  一旁的她,看不清那個男孩的模樣,可是,不知為何,她卻好想對他說:可不可以……不要再笑了!

  不想笑的時候,不要笑。

  可惜,男孩聽不到她的聲音,而那個女孩,也不可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女孩走了,被另一個男孩拉走了,那個被女孩丟下的少年,維持著适才的笑意,默默地目送著女孩遠去的背影,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那一刻,還留在原地的她,看懂了男孩的口型。

  她看到男孩對那個女孩說:再見。

  她來不及說些什麼,一陣天旋地轉,場景切換到了一處小小的公寓。

  還是那個女孩,還是那個男孩。

  女孩在不停地向男孩解釋什麼,男孩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

  女孩要男孩等她,女孩說,她的那個未婚夫,心裡年齡只有六歲。

  因為,那個未婚夫只把她當做姐姐,所以,就算他們訂了婚,也不會改變什麼。她說,「只要……只要給我三年,三年後,我一定會想辦法取消這個婚約!我保證!」

  他沒有理會她的保證,他只是淡淡地問她:「這樣做,對今村龍太來說,公平麼?」

  那是他們在一起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口角。

  女孩「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解,很是咄咄逼人的樣子,而她出口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毫不掩飾的自私和任性。

  女孩以為,只要他們相愛就好,女孩自認,自己的計畫天衣無縫,只要男孩願意配合,他們依舊可以像以前一樣——一個訂婚典禮,對他們來說,並不算什麼。

  她在一旁聽著,忍不住皺了皺眉,實在不敢恭維女孩的性格。

  那就是……過去的她麼?

  她有片刻的恍惚,所以她沒有聽清,後來他們又吵了些什麼,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女孩握著門把,背對著男孩,恨恨地說:「出了這扇門,以後我們就是陌生人。」很賭氣的一句話,隱約,還有一些期待——可惜,男孩卻對她說:「如果那是你希望的,那麼,我願意配合。」

  一切的一切,自此,陰差陽錯。

  她看到了很多很多,雖然無法看清男孩和女孩的面孔,但是,她心知肚明,他們是誰。

  立海大網球部的休息室

  她攔在他面前,問他:「那天……是你送我回去的,對嗎?」

  他淡淡地笑了,「這很重要麼?」他還告訴她:「你已經有了男朋友了,不是麼?」

  既然有了男朋友,那麼,那天他有沒有送她回去,她又何必在意太多?

  「我們只是陌生人。」他這樣對她說。

  而她,臉色一白,無言以對。

  很難堪、很難堪,羞愧得好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這樣的場面,在來之前,她明明早就預料過,為什麼卻在真的面對時,痛苦到想哭?

  原來……還是天真啊!

  沒有誰,會一直站在原地,等著對方的回頭,有時候,一個選擇的錯過,也許就是一輩子的擦肩而過。

  是她……自以為是了!

  ——————————————————————————————

  她睡得極不安穩,在沙發上不斷地輾轉反側。

  歎口氣,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的他,終是有些不忍,舉步向她走近。

  沙發旁的矮櫃上,亮著一盞微弱的燈——他知道,那是她的習慣。

  記得她曾經說過,自從她媽媽去世後,她和她妹妹就習慣在晚上開著燈睡,「那時候,我和小愛很天真,相信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以為只要在夜裡開著燈,做夢的時候,就可以看到我們想看到的東西……」那時候,她靠在他的肩上,自嘲著這樣說。

  她的心裡有很多結,每一個,都是死結,他沒有她的經歷,所以,他並不是很懂她的心情,可是,他是個很好的聽眾,只要她願意說,他就願意聽。

  他走到她的身邊,蹲下身,看著她熟睡的臉。

  她的眉,緊緊蹙著,即使在夢裡,也無法真的放鬆自己。

  他想伸手撫平她的眉,然而,指尖才剛觸上她的臉,他又像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以前,他是真的喜歡過她,很喜歡很喜歡,可惜……

  他無意識地笑笑,有點自嘲的意味。

  「就算你嘴上說,你想和她當陌生人,可是你心裡,還是放不下她的,不是嗎?」猶記得,那天在執事咖啡廳,靈美對他說過的話。

  靈美說,既然這麼喜歡她,那麼就把她再搶回來就是了!錯過又怎麼樣?只要心沒變,人還在,就還有機會!

  「就像你在打網球的時候一樣,不管落後多少分,只要裁判的哨聲沒有吹響,那麼,你還是可以在最後反敗為勝!很多時候,最可惜的不是陰錯陽差,而是最先放棄的自己!」

  他喜歡過她,但是,最先放棄的人,也是他。

  他有他的原則,他的驕傲,就算再怎麼喜歡,他也不會為了她,丟棄自己。

  喜歡一個人,有時候,會不顧一切,而他……只衝動過那麼一次。

  現在……

  他不自覺地再度看向她熟睡的臉,淺紫色的眼睛裡,有些許的複雜。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對她的感覺是什麼,他唯一清楚的是:這一次,他不想再讓自己留下遺憾。

  這樣想著,他伸手,將她連人帶被地從沙發上攔腰抱起——他的動作,驚醒了原本睡在她沙發旁邊的小狼,不過,許是因為晚餐的時候,他有幫忙喂過小狼,摸過小狼的頭,所以此時此刻,小狼對他還算友好,只是睜著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再沒有之前的敵意。

  他沖小狼笑笑,沒說什麼,抱著沉沉睡著的夜久唯,舉步去了臥室。

  雖然,他很想就這樣讓她在沙發上過一夜……但,還是狠不下心呐!

  他在心底苦笑,搖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

  夜已經很深了,可是,站在陽臺上的忍足,卻是毫無睡意。

  忘了這是第幾次,他取出手機翻看,可惜,依舊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

  歎口氣,他仰面看著漆黑一片的夜空,嘴角,自嘲地上揚。

  「啊恩,那個不華麗的女人還沒有打電話過來麼?」房間裡,坐在一張貴妃椅上的跡部,兩腿交疊,一手摸著眼角下的淚痣,對著忍足的背影,淡淡地這樣道。

  忍足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收起手機,轉身,走進了房間。

  「這麼晚了,還沒睡?」他舉步走到吧台,替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故意換了個話題。

  可惜,跡部並不打算放過他。

  「公寓沒了,車被沒收,就連所有的卡也在今天被全部凍結……本大爺很好奇,你究竟要把自己弄到多不華麗才肯甘休?」

  聞言,忍足一頓,隨即只是笑,沒有回答,輕輕抿一口杯裡的紅酒,他沖跡部的方向晃了晃酒杯,挑眉道:「82年的拉菲?」擺明就是想把跡部執著的無聊問題,忽略到底。

  看著他的樣子,跡部危險地眯了眯眼睛。

  見狀,忍足莞爾,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才終於道:「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對跡部說:「就算沒有她,我和老頭子之間,遲早也會變成這樣……」畢竟,他有他的自尊和驕傲,所以,他絕不可能讓那個人一輩子在他頭頂隻手遮天!黎明前的天,是最黑暗的,何況,還是即將要變的天!

  跡部不以為意地哼了哼,沒有再說話。

  而忍足,則自顧自地飲著杯中酒,想著自己的心事。

  忍足現在借住的地方,是跡部家的別墅,從前幾年跡部逐步接手跡部集團開始,忍足便跟在跡部身邊,暗暗地幫著他暗中操作著跡部集團的股票,一年前,跡部去了英國,但他和忍足還是會常常用電腦聯絡,交換股票市場的最新進展。

  跡部集團表面上雖是跡部在當家,可是,真正的實權,還是在跡部的父親和幾位股東手裡,沒有權,便沒有辦法大展拳腳,所以,從跡部剛開始接觸跡部集團開始,他就有意無意地在公司裡,暗中培植起自己的勢力。

  沒有誰可以對誰隻手遮天,自己的天,要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如今,跡部已經在公司內漸漸掌控了大局,社會地位也有所提升——忍足便是抓住這一點,才會決心孤注一擲,搶回自己人生的主導權!

  以前,他和跡部兩個人在球場上並肩作戰,如今,再度合作,變天……呵,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只是……

  想起不久前和佐藤太太的那通電話,以及「沉睡」到現在的手機,忍足不由得再度歎口氣,鏡片後的目光,幽邃難測。

  她說,她的腳步會很慢,而他,其實並不介意她有多慢。

  很慢很慢也可以,龜速也可以,只要,不要找錯方向,他都會耐著性子,安靜地等——只要,她找對方向!

  所以,剛才在電話裡,他沒有向她確認佐藤太太的那通電話,也沒有試探過她,是不是有誰住進了她的公寓——他一直在等,等她自己開口,主動告訴他一切,可惜……

  想到這兒,他自嘲地笑了笑,仰頭,將杯內的液體,一飲而盡。

  這個夜,真的是很漫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26

Chapter 60

  這一覺,小唯睡得很沉,當她從夢中轉醒的時候,窗外,陽光正好。

  洗漱完畢,走出臥室,她來到客廳,一眼,她便看到客廳的沙發上,整齊地疊著兩條陌生的被子——她知道,那是幸村的被子。

  沙發旁,見她從臥室出來的小狼立刻爬出自己的窩,搖著尾巴,來到了她的腳邊,討好地對她撒嬌。

  她蹲下身,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小狼的頭,目光無意識地四下環顧,她注意到廚房門邊的碗裡殘留著小狼沒有吃完的狗糧——很顯然,在她睡過頭的這段時間內,小狼已經吃過了早飯。

  看來,有人先她一步,把小狼照顧得很好——若是平時的話,早上每到一個固定的時間點,小狼就會嗚嗚叫著跑來她的床邊,吵著鬧著要把她叫醒,好帶它出去散步……小狼就像她的鬧鐘,到時間了,就會過來鬧她,可是,今天小狼卻是不吵也不鬧,讓她安靜地睡了個好覺——一覺睡到了現在。

  安撫好小狼,小唯起身去了廚房。

  廚房裡,一直被她當做擺設的多用鍋正安靜地處於保溫狀態,走過去,掀開鍋蓋,淡淡的香味彌漫,鍋裡溫著顏色清淡的雞蛋粥,沒有她討厭的蔥花,卻點綴著點點被人細細切成碎片的火腿腸,看上去很是美味的樣子。

  鍋外,她慣用的碗和調羹一應俱全,沒有多加猶豫,她洗乾淨手後,動手為自己盛了一碗粥。

  重新回到客廳,坐到餐桌前,她雙手合十,輕輕說了一句:「我要開動了。」後,拿起調羹,舀了一匙粥,小心地吹了吹,送進了嘴裡。

  不鹹不淡,味道很贊。

  小唯的眼睛頓時一亮,沒幾口,一碗粥就見了底,起身,再去廚房添上一碗,來來回回,直到盛粥的鍋也見了底,小唯才總算感覺到了吃飽的滿足感。

  吃飽喝足,小唯站在流理台前洗碗刷鍋,冷水把她的手沖得很冰,可是,她好似渾然未覺般,無意識地發起呆來。

  幸村精市……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公寓大門的背面,貼著他昨天寫給她的「同居守則」。

  同居守則第一條:女睡沙發男睡床。

  同居守則第二條:自己的飯自己做。

  同居守則第三條:自己衣服自己洗。

  同居守則第四條:自己狗狗自己喂。

  ……

  守則明明是他自己訂的,但是,前四條裡,他自己卻首先打破了三條。

  「蛋炒飯吃麼?」見她就這樣抱著小狼站在他身邊愣愣地看著他,一動不動,幸村精市咽下嘴裡的飯,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條斯理地抬頭迎視她的目光,淡淡地,問了她這麼一句話。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臉防備地看著他,似是不相信他真有這麼好心。

  「做飯的材料是用你冰箱裡原有的材料做的……算是想心安理得吧?剛在炒飯的時候,我有弄了兩人的份……」他靜靜地解釋,而她,在幾秒的咀嚼後,有聽懂他的意思,所以,不需要他再多說什麼,她便抱著小狼去了廚房。

  替小狼準備好晚餐後,她洗乾淨手,盛了一碗蛋炒飯,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和他面對面地坐下,昨天的一頓晚飯,他們兩個人就那樣在一片詭異的靜默中,相安無事地度過。

  吃完晚餐,她自動自發地負責起了洗碗工作。

  「禮尚往來而已。」她在他起身前,搶過他用過的碗,板著臉,這樣說。

  他做飯,她洗碗,很公平的分配,誰也不欠誰。

  他一愣,接著只是淺淺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好像是默許了她的說法。

  於是,他再度回了臥室整理他的東西,她洗完碗後,則在客廳裡,做著習題,直到睡覺前,他們兩個人,都互不干擾,沒再說過一句話。

  想起在床上醒來的自己,想起沙發上的那兩床被子,接著,再是小狼、再是鍋裡的粥,小唯想,如果沒有那張「同居守則」,如果不是幸村精市搬來的太突然,幸村也許真的是個很好的室友也不一定。

  看好時間,小唯和小狼打過招呼後,出了門。

  昨晚打電話的時候,小唯和田中律師約好的時間是下午。

  田中律師是染野銀行的法律顧問,也是她外公生前替她和小愛委託的律師代理——在她和小愛成年前,她外公留給她們兩姐妹的遺產,全是由田中律師代為保管。

  她不知道田中律師是誰,不過,當她來到律師事務所,看到那個模樣還算英俊的中年男人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位田中律師其實是她和小愛十歲之前,經常來她們家,陪她們兩姐妹玩耍的那位「小提琴叔叔」。

  模糊的記憶裡,她和小愛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聽那位叔叔和她們母親合奏,那時,看著吹長笛的母親和那位拉小琴的叔叔站在一起時,她和小愛總有那麼種錯覺——那是童話故事裡的王子和公主。

  可惜,母親去世後,她和小愛再沒見過那位小提琴叔叔。

  乍見她的第一眼,田中律師稍稍愣了愣,接著,喃喃地對她說了句:「你和你媽媽長得還真像。」看著田中律師的模樣,不需過多試探,她便知道,田中律師和她的母親也許曾有那麼一段遺憾的故事。

  禮貌性的寒暄完畢,他們進入正題,可惜,一番諮詢下來,小唯的心情,有些沉重。

  田中律師告訴她,她外公留下的那筆遺產,必須由她和小愛兩個人繼承,如果在她們20歲之前,她們或她們其中一個不幸身故,那麼這筆遺產將由田中律師代理,折合成現金,全部捐給紅十字會。

  如今,因為那起車禍,小愛下落不明,她一個人,沒有資格動用那筆遺產,這也就是說,如果她不想回到夜久家面對合島清子那個女人的話,那麼,除了和幸村精市當室友,她再無選擇。

  告別田中律師,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小唯的心情有些沉重。

  原本,她打算繼承到外公留下的房產後,就打包搬出公寓,現在看來……是她想得太過天真了!

  她還沒有那場車禍的記憶也沒有和合島清子叫板的底氣,所以,夜久家她現在還不能回去,可是,不回夜久家,就意味著她必須和幸村精市再「同居」一段時間——她不是無知的孩子,就算她自認自己和幸村真的沒什麼,但要是被外人知道,可能就不會把他們想得那麼單純,加上……她現在的身份是忍足的女朋友,她更沒有理由,和別的男人「同居」。

  何況還有……

  回憶起昨晚做的那些夢,小唯不免蹙了蹙眉,越想越覺得煩躁,弄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為什麼感覺不管她做什麼選擇都是進退兩難?

  再過幾天,就是學力考試了,如果她向大學申請學生公寓,那麼,小狼該怎麼辦?還給忍足麼?可是,她又該怎麼向忍足解釋她和幸村「同居」的事?忍足什麼也沒有告訴她,然而,從佐藤太太的話語裡,她聽得出,忍足已經因為她和他父親鬧了不快,所以,她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忍足,再度惡劣他和他父親之間的關係。

  她不想當他的包袱,也不想變成他的麻煩,她的事,她的麻煩,她會想辦法自己解決。

  可是……該怎麼解決?

  胡思亂想中,公寓近在眼前,可是,在離公寓大門幾步之遙的地方,她又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只因,那兩個在公寓樓前,相擁的人影。

  不!不能算相擁!準確地說,是女孩單方面緊緊地抱著男孩,哭得肝腸寸斷。

  男孩俊美的臉上,無奈、疲憊,想要試著推開女孩,然而,力不從心。

  很像,偶像劇裡的某個狗血的情節。

  女孩不斷地問男孩,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還不停地哭著保證,只要他給她機會,她一定會努力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很無聊!真的很無聊!女人當到這份上,真的很可悲。

  若是平時,看到這一幕,她絕對會皺皺眉頭,繞道走,可惜,現在不是平時——畢竟,那兩個男女主角,她湊巧都認識。

  夜久美織和幸村精市。

  一個是她「名義上」的妹妹,一個是她目前的「室友」。

  妹妹哭得很傷心,室友看起來很頭痛。

  她閑閑地站在一旁看戲,思考著自己是先識趣地找個地方躲起來好呢,還是大搖大擺地走過去,請他們讓道?

  她還沒有得出結論,不遠處的幸村,已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四目相對,她看見幸村的眸底,似有什麼匆匆閃過——快得讓她有點看不清。

  她看他,他望她,無言的對視,沉默了四周的空氣。

  許是周圍的氣氛太過安靜,夜久美織總算察覺到了什麼,訥訥地從幸村的懷裡抬起頭,順著幸村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夜久唯的存在。

  震驚、錯愕,不敢置信。

  乍見夜久唯的那一刻,夜久美織的臉上,褪去了最後的血色。

  「你……她……你和她……」夜久美織看看幸村,再看看夜久唯,胸口劇烈地起伏,卻是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見狀,幸村收回視線,抱歉地沖夜久美織笑笑,輕輕掙開夜久美織環住他的手,他舉步,向夜久唯走近。

  夜久唯漠然地站在原地,只是靜靜地看著向她走來的幸村,臉上沒有任何的波動。

  一步一步,他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

  「粥還好喝麼?」他對著她微微地笑了,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低低地這樣說。

  她不語,只是挑眉看他。

  他莞爾,伸手,將她散落頰邊的碎發撥到了腦後,接著,他毫無預兆地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裡。

  她一愣,直覺地想要掙扎,卻聽他在她頭頂淡淡地說:「天底下沒有白喝的『粥』,這句話,你應該不陌生吧?」一句話,定住了她所有的掙扎。

  這個傢伙……

  小唯蹙了蹙眉,她就知道這個傢伙才不會那麼好心!卻不想,他的心機這麼深!

  不過——

  透過幸村的肩膀,小唯不經意地看到了不遠處的夜久美織在瞬間慘白的臉。

  夜久美織就那樣愣愣地看著他們的方向,絕望、痛苦。

  唇,詭異地一彎,是惡劣了嗎?她故意緩緩地伸出手,環住了幸村精市的腰,甚至,她還親昵地將臉靠在幸村的肩膀上,沖著夜久美織的方向,炫耀一笑。

  這個時候,壞女配,應該都會這樣做吧?

  她在心底無聊地忖,不意外地,下一秒,她看到了夜久美織恍如被雷劈中的臉,接著,再是沒有任何建設性的舉動,就見倍受打擊的「女主」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往後倒退了幾步,流著眼淚,挺是傷心欲絕地轉身就跑。

  嘖!還真是脆弱啊!

  她無奈地笑了笑,假惺惺地歎了口氣,可惜,勝利的喜悅還未維持多久,她臉上的笑,猛地僵在了唇邊。

  因為,在夜久美織匆匆跑過的那棵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她很熟悉的身影。

  忍足侑士……

  他就那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看著和幸村精市親密相擁的她,嘴角,嘲弄地上揚。

  時間,仿佛停止流動,四周,萬籟俱寂。

  遠處的天際,火紅的夕陽堆滿天邊,原來,又是一天的逢魔時刻。


現實•歸屬篇

Chapter 61

  「抱歉,忍足少爺,因為忍足先生的吩咐,所以,我不能再把公寓租給夜久小姐了……」

  「我已經和夜久小姐說明過,如果幸村先生願意的話,她可以住到月末再、再搬走……」

  「呃……不過,這應該是不太可能了吧?因為今天幸村先生和我一起上門的時候,我看到幸村先生有把自己的行李帶過去……」

  「幸村先生?幸村先生就是幸村精市,他是我兒子的大學同學……」

  「都是我兒子自作主張……給您和夜久小姐造成這樣麻煩,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

  昨晚,和佐藤太太通過電話後,他立刻就撥通了她的手機,可是,直到聽到她聲音的那刻,他張張嘴,卻是什麼也沒有問出口。

  他在等,等她自己說,然而,她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告訴他。

  沒有告訴他,她的公寓出現了問題;沒有告訴他,幸村精市的存在。

  她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心,一點一點往下沉,但,又因為她無意識的一句話,又燃起了微弱的希望。

  「正確的說是十四天多18個小時,過了今晚12點,就是十五天!半個月了哦!」

  十四天多18個小時……原來,她也有在計算啊……

  這是不是意味著,在她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他的一絲痕跡?

  一點點,不多,倒也足以讓他心滿意足。

  不告訴他公寓的事,是怕他擔心是嗎?不告訴他幸村精市的存在,是不想他誤會對嗎?

  一遍一遍,他在心底這樣安慰自己,用這樣那樣的藉口,騙自己說,她是在意他的。

  這幾天,他一直在跡部的公司實習,每每要和跡部一起加班到很晚,可是,因為佐藤太太的電話以及他「安靜」到現在的手機,讓今天的他根本無心工作。

  「啊恩,真是不華麗呐,侑士!」他的工作頻頻出錯,讓跡部不悅地蹙起了眉頭。

  「本大爺的公司不需要沒有辦法全力以赴的閒人!」指節輕扣著桌面,把他叫進辦公室的跡部,坐在皮椅上,挑眉這樣對他說。

  他理虧,所以,他只能選擇沉默。

  深灰色的眸微微眯起,跡部看了他許久,短暫的凝滯後,跡部頓了頓,才又淡淡地開口道:「本大爺給你半天的時間……把你的心找回來,記住,你只有半天的時間!」

  他明白跡部的意思,於是,他提前下班離開了公司,打車直奔她的公寓,只是,真的來到她公寓樓下,他忽然沒有勇氣,真的上樓。

  他望著屬於她的那扇窗,在樓下站了很久,直到一男一女的對話聲由遠及近地響起,他才猛地回過神,下意識地躲到了樹後。

  幸村精市和夜久美織。

  這兩個人,他並不陌生。

  雖然,在來之前他便知道幸村也許搬進了她的公寓,他來見她,也許也會見到幸村精市,但,真正見到幸村,他發現,自己忽然很慌很害怕。

  幸村精市……他當然知道幸村精市是誰,高三那年,那場網球對決,她目送幸村遠去時的眼神,早就告訴了他一切。

  不過,該不該慶倖?是幸村精市和夜久美織。

  那個一遍一遍對幸村說著喜歡的女孩,是夜久美織,不是夜久唯。

  他站在樹後,冷眼旁觀著那兩個好似偶像劇裡的男女主角。

  不經意地,幸村精市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他所在的角落。

  他不躲不閃,只是噙著一抹嘲弄,從容不迫地和幸村四目相對,只是,半秒的時間而已,幸村的目光從他身上匆匆掠過,不知是不是真的看見了他。

  他漠然地站在那裡,看著夜久美織哭著撲進了幸村的懷裡,看著幸村無奈地安撫著夜久美織的情緒。

  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從他們的舉止中,他大概能猜到那究竟是一幕怎樣的情況。

  忽然,腦海有那麼一個疑問,如果讓「她」撞見這一幕,「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真的就看見了正往這裡走來的她。

  不差的視力,他看見她緊蹙的眉頭,一臉的心事重重。

  她停下了腳步,她看見了被夜久美織緊緊抱住的幸村精市。

  玩味、嘲弄,她的表情,莫名地,讓他一直緊繃的心,稍安,可惜,那樣的「安」,連短短一分鐘的時間,都維持不了。

  幸村掙開了夜久美織的手,向她走了過去。

  胸口,一緊,身側的手,無意識地緊握成拳,很想……他很想就這樣沖過去,阻止她和幸村精市面對面,但,他忽然又很想知道,和幸村精市正面遇上的她,會是什麼模樣。

  幸村毫無預兆地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裡,明明是一瞬間的動作,在他眼裡,竟像電影中的慢動作重播。

  然後,再是她……她緩緩地伸出了手,緩緩地,回抱住了幸村精市!甚至!她還將自己的臉,親昵地靠在幸村的肩膀上!

  那麼自然,那麼熟練……

  他僵在那裡,俊雅的臉上,沒來由的覆上一層寒霜,鏡片後的雙眼,犀利深邃。

  他嫉妒他嫉妒他嫉妒!

  握拳的手,隱隱顫抖,全身的細胞,似乎都在呐喊。

  疼!真的很疼!特別,還是胸口的那個位置,疼入了骨髓。

  猶記得,除夕夜的那晚,他失控地把她壓在身下,緊緊抱著她的那刻,她的反應——

  輕顫,僵硬,即便因為他近似乞求的一句話,她放棄了掙扎,可是,在他懷裡的她,不管怎樣放鬆,都做不到真的鬆懈防備。

  他只抱了她幾分鐘,而就是這短短的幾分鐘,她的身體已經明言告訴了他這樣一個事實:她抗拒和他的親密!

  對她,他知道,自己不能急,但,想起他的父親,想起他即將要開始做的事,他又不得不逼她!

  「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他只想為自己找一個理由,不放棄的理由,值得堅持的理由——是自私麼?他不想堅持到最後,才發現自己的執著不過是他一個人的一廂情願——他想過,也許她會拒絕,所以,在問這句話的時候,他根本就不抱任何的希望。

  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因此,當她說:「如果我說不,是不是從此以後不再見面?」時,他其實,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從此以後不再見面?呵!她真是高估他了!

  喜歡她,是在心裡,不在嘴上,要拔除,哪有那麼容易?

  「玩笑而已,不要緊張。」

  最終,還是捨不得,捨不得看她為難的樣子,捨不得……和她不見面。

  發完這條短信,他仰面靠在車座上,無力地苦笑,而就在他準備認命的時候,她卻突然打電話給他,對他說:「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跟得上,我的腳步很慢,反應也很遲鈍,如果你不怕辛苦,那麼……我們也許可以試試……」

  心情,就像在坐雲霄飛車,忽上忽下——那時,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心情,竟會被一個女孩,如此影響。

  她說,她的腳步很慢,所以,他體貼地沒有逼她,願意耐著性子,慢慢地等她。

  只是,天堂和地獄,往往,總是一線之隔。

  他不介意她是不是有所隱瞞,他不在乎她是不是讓別的男人住進了她的公寓,但是,他很在意她回抱幸村的那雙手,那般親密和熟練——仿佛,曾經排練過多次。

  她沒有抗拒幸村的懷抱,甚至,靠在幸村肩上的那刻,她臉上的神情,輕鬆自然,那一刻……他嫉妒到想發狂!

  可是,除了站在原地,緊握雙拳;除了用一臉嘲弄的笑,逼迫自己冷靜,他……又能做什麼呢?

  不經意的四目相對,注意到他存在的她,好似觸電一般,急急推開了幸村。

  她的臉上,有驚慌、有無措也有……心虛。

  心虛?在心虛什麼呢?

  他無意識地彎唇笑了笑,重重喘了幾口氣,終是舉步向她慢慢地走了過去。

  「公寓被收回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來到她的面前,語氣,是令她意外的平靜——很平靜很平靜。

  為什麼……會這麼平靜?因為……自尊呵!

  「侑士……」她不知所措地抬眼望他,張張嘴,似是不知該說什麼。

  他無意義地對她笑笑,上前一步,和她並排而立,接著,他挑眉面向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幸村精市,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昨晚,我的女朋友,麻煩你照顧了,幸村君。」他加重了「我的女朋友」這幾個音。

  幸村默然地看著他,半秒的停頓後,莞爾一笑,道:「呵呵,舉手之勞而已,何況,那並不算什麼『麻煩』。」那一刻,小唯有敏感地感覺到,這兩個男人之間的氛圍,異常詭異。

  好在,簡單的客套寒暄後,幸村有識趣地找了個藉口,先行上樓回到公寓,只是,臨走前,他和夜久唯的四目相對,讓忍足的眸光,又是一沉。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待幸村離開後,小唯訥訥地,這樣向他解釋。

  很著急,很尷尬,很像……做錯事害怕被責罰的孩子。

  心,莫名地一軟,原本暴躁的情緒,奇跡似地沉澱——只要,她願意對他解釋。

  「我相信。」他暖暖地笑了,鏡片後的雙眸,終於有了溫度。

  夜久唯……從不是個喜歡向別人解釋的女孩,「相信我的,就算我不說,他也會相信;不願意相信的,就算我磨破了嘴皮,他們也不見得會真的聽進一句!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還要白費力氣?」這句話,他曾聽她說過很多遍,因此,他明白,除非是她真正在意的人,不然,她不會選擇向對方解釋。

  現在,她會對他解釋,答案肯定只有一個——她和幸村,真的沒什麼。

  既然沒什麼,那麼,他還有什麼好在意?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可惜,對她,他只願意相信「她」說給他的「耳聽」!

  他不由得在心底自嘲一笑:

  忍足侑士,你是真的完了!


Chapter 62

  沖一杯即溶咖啡,端起來,喝一口,好苦。

  明明是有放糖的即溶咖啡,為什麼還是這麼苦?

  幸村不由得皺皺眉頭,歎息一聲,終是無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心不在焉地,幸村再度抬起頭,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他又看向了牆上掛著的鐘。

  又一個十分鐘……加上之前的那些十分鐘,累計疊加下來,應該有半個小時了吧?

  他緊緊抿著唇,下意識地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他重新端起面前的咖啡,屏住呼吸,將苦澀的咖啡一飲而盡。

  苦!真的很苦!

  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痛苦,心底暗暗決定,下次絕對不要再買這個牌子的咖啡!

  解決掉咖啡,幸村默不作聲地拿起空空的杯子,起身去了廚房。

  廚房的角落裡,小狼正搖著尾巴,歡快地吃著碗裡的食物——那是幸村剛剛在沖咖啡的時候,順便替小狼準備的晚餐。

  狗真的是很容易討好的動物,只要一點點的善意,它也許就會對你卸下防備。

  回憶,昨天他和它初見的時候,它對著他汪汪地亂吠,好像不把他趕出它的地盤,誓不甘休,然而,晚上,當他一時興起,幫夜久唯提前喂了小狼晚餐後,這只狗對他,便再無最初那般強烈的敵意,甚至,在他把夜久唯抱上床,自己拿著兩床被子準備在沙發上勉強將就一晚的時候,這只被驚醒的小狗還從自己的窩裡鑽出來,輕輕搖著尾巴,來到他腳邊撒嬌地蹭了蹭,直到他暫時停下手中的動作,蹲下身,試探性地摸了摸它的腦袋,它才心滿意足地再度回到了自己的窩裡,不吵也不鬧。

  幸村靜靜地看著在吃晚餐的小狼,眼神,漸漸變得有些恍惚——

  他記得很久很久之前,那個女孩……似乎也曾像這只小狗一樣,因為他一點點的溫柔,就會露出很幸福的笑……

  那一年,他們初三,他病得很重,只能答應做手術,然而,手術的成功幾率,並不高。

  在動手術的前一晚,她從神奈川趕來了東京,說是要代替看護,幫他守夜。

  他很想開口拒絕她,可是,她的眼神告訴他,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會放棄,無奈,他只好隨她去。

  晚上,沒有開燈,她趴在他的床邊,睡得極不安穩。

  那時,他並不知道她的習慣,以為她是不習慣睡椅子,於是,他伸手開了一旁矮櫃上的燈。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的動作,讓她慌了神,急切地起身,她又是摸他的額頭,又是詢問他的狀況,生怕他是不是身體又有什麼不適。

  他一哂,安慰她說,他沒事。

  聞言,她明顯就是松了口氣,一臉訕訕地坐回了原位。

  他看著她微紅的臉,心底有一塊地方,很軟很軟。

  他問她,睡椅子,很不舒服,是嗎?

  她搖搖頭,直稱她以前最喜歡睡椅子。

  最喜歡睡椅子?這是什麼怪癖?

  他不覺有些好笑,她的謊言,實在太明顯。

  看懂他的眼神,她尷尬地別過臉,不知該說什麼。

  半秒的沉默,他歎息一聲,向旁邊挪了挪,空出了一半的床位。

  見狀,她訥訥地抬頭看他,很茫然、很不解的樣子。

  「如果你的睡相還不差的話,也許,我們可以試一下。」他拍了拍空出的床位,對她微微地笑。

  聽懂他的意思,她的臉,泛起羞澀的紅暈,可是,她並沒有拒絕。

  那時候,他和她都很單純——他只是單純地心疼她,不忍看她一夜難眠;她只是單純地瞭解他的想法,不想推開他難得流露的關心。

  同床共枕對那時的他們來說,並沒有太過複雜的含義。

  她睡在他的身邊,鼻尖,聞著屬於他的氣息,好滿足地彎唇微笑,孩子氣地蹭了蹭他分給她的枕頭,她安靜地蜷縮在他的身旁,感覺,很像一隻吃飽喝足的小貓。

  他莞爾,看她的目光,在不知不覺中,多了他所不知道的溫暖。

  那段日子,其實,他真的有感覺到幸福。

  思緒游離中,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傳進耳裡,他直覺地收攏心緒,偏眸望向門邊。

  「喀嚓」一聲,門從外面開啟,然後,是女孩心不在焉的一聲,「我回來了。」

  聽到她的聲音,原本還在吃著晚餐的小狼,立刻放下嘴邊的食物,搖著尾巴,興奮地迎了上去。

  她一邊在玄關處換鞋子,一邊蹲下身,摸了摸小狼的頭。

  「我回來了!」換完鞋,她直起身,將小狼抱起,舉到自己的面前,笑著這樣說。

  原來……她剛剛那句「我回來了」,不過是對「它」說的……

  認清楚這一點,幸村無意識地彎了彎嘴角,眸光有些許的暗淡,不過,轉瞬即逝。

  安撫完小狼,她這才抬眼對上他的目光。

  複雜、尷尬,氣氛有短暫的凝滯。

  短暫的沉默後,他淡淡地對她笑,問她:「晚餐的話,空心面可以麼?」

  書上說,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不知道,這句話在女人身上是不是同樣適用?

  「謝謝,不過,不用了。」她直覺地避開他的視線,「我只是上來看看小狼,順便拿一點東西……侑士,就是我男朋友,他還在樓下等我,晚餐的話,不用特意再準備我的份了。」一字一句,她說得很慢很慢,不知是在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相信。」

  「你……」

  「今天佐藤太太有打電話給我……因為有一點點不放心,所以才過來看看……」

  「……」

  「不過,看到你沒事,就好!」

  「……」

  想起剛才在樓下和忍足的對話,小唯抿緊嘴角,心底的感覺,五味雜陳。

  看到主動去擁抱幸村的她,忍足沒有質問她半句,只是對她說,他相信她。

  他相信她和幸村真的沒什麼,他不介意她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幸村搬進她公寓的事,即便親眼目睹她和幸村之間的「親密」,他也沒有主動向她要一句解釋,甚至,在認真聽完她的解釋後,他也沒有強硬地要求她搬出那間公寓。

  「抱歉,因為我和我父親之間的問題,牽連到了你……」他向她道歉,將所有的責任,往自己的身上攬。他說,如果當初不是他請佐藤太太把公寓租給她,也許,現在她就不會這麼進退兩難。

  他知道她不想回到夜久家,也知道以他們現在的能力,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再找到一間如此合她心意的公寓,所以,他沒有開口要求她搬出公寓,反之,他還告訴她,在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前,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

  他不在乎她是不是會和幸村「同居」,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在為她設身處地的著想。

  胸口,有一塊地方,很暖很暖,說不清是感激還是感動,她後知後覺,原來,這就是被一個人全心信任的感覺。

  只是,他的體貼,他的不介意,讓她再沒辦法心安理得——夜久唯在某種程度上說,其實是個很普通的女孩,你對我好我也要對你好——她想,為了忍足的「信任」,她不該也不能再和幸村精市有所牽扯……就算是同處一個屋簷下,互不相干的「室友」,也不行。

  她是忍足侑士的女朋友,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可以和其他男人「曖昧不明」。

  她的感覺並不遲鈍,她知道,忍足在說那些話時,真正的心情是什麼,所以,她才更沒有辦法裝作無知——她很想好好珍惜他的信任,不願在不經意中,再做一次傷害他的事。

  兩個人在一起,你讓讓我,我遷就一下你,互相體諒,彼此包容,才能走得更遠。

  既然,他可以遷就她至此,那麼,為了他,暫時回夜久家忍耐一陣,又有什麼關係呢?

  心底有了決定,她的眼前,豁然開朗,於是,她主動開口,吃過晚飯沒有?

  他莞爾,搖了搖頭,見狀,她要他給她十分鐘,她上樓喂完小狼後,馬上就下來。

  他點頭說好,而她,就這樣匆匆上了樓。

  聽完她說的話,幸村的臉上,還是一貫溫和的微笑,點點頭,表示知道。

  轉身,幸村自顧自地進了廚房,而小唯只是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想起自己上樓的正事。

  不過,當她抱起小狼來到廚房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她的「正事」,已經有人搶先一步了。

  「那個……」她轉向背對著她,正慢慢切著番茄的幸村,張張嘴,想說什麼,最終能出口的,卻只有最普通的一句:「謝謝……」

  「舉手之勞而已。」幸村的聲音低低的,溫和如水,就算看不見他的表情,她也能想像到,他彎起的嘴角。

  幸村精市……也許失憶後,她和他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是,每次見他,不管心情如何,他總會淡淡地笑著——她知道,那是他的面具。

  很想……很想對他說: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用笑,不過,她同樣也清楚,自己並沒有資格。

  她該在意的,是忍足。

  留下那句謝謝,她就那樣離開了。

  沒有猶豫,也沒有留戀。

  門開門又關,她又一次,把他留在了屋裡,只是,這一次,他知道,她再不會流著眼淚,躲在那扇門後,等著他去追逐。

  「又晚了一步……是嗎?」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輕地喃喃自語著,很多的無奈、一點點的自嘲,在他的唇角,慢慢凝結成一縷苦苦的笑。

  呵!看來……以後在喝即溶咖啡前,要記得多放幾包糖了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27

Chapter 63

  這不是她和忍足第一次外出就餐,但是,這卻是他們確認關係後,第一次相處。

  有點尷尬,也有點不自在,很奇怪,明明他還是他,只不過多了一頂「男朋友」的頭銜,為什麼她再無法像之前那樣,和他相處融洽?

  他問她,晚餐想吃什麼?

  她想了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於是,他們肩並肩,信步而行,途中,他們經過很多家餐飲店,可是,不知為何,最後她卻選了一家速食店。

  漢堡可樂加薯條,並不是很健康的食物,但是,勝在簡單,最重要的還有:省下了點完餐後,要坐在座位上等上菜的時間。

  沒有那段時間,兩人要是不知該聊什麼話題時,氣氛就不會陷入尷尬。

  吃飽喝足,他們在餐廳裡坐了一會兒。

  「學歷考試馬上就要開始了吧?」他想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開頭。

  不是沒有看出她的不自在,不是不懂她選擇速食的真正原因,但是,他真的是不介意——既然她已經願意向他跨出第一步,那麼,慢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嗯,是啊,還有兩個星期左右。」她用紙巾擦了擦嘴,淡淡地笑笑。

  「複習的怎麼樣了?」

  「唔……普普通通,不過我有信心可以考上我想考的那所學校。」

  「那麼自信?」他莞爾,頓了頓,隨口問她,「是哪所學校?」

  她報了一個還算小有名氣的大學。

  只是,聽到她說的那個大學,忍足鏡片後的眸光閃了閃,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

  「為什麼想考那所大學?」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語氣帶著好奇。

  「呵呵,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裡面有我感興趣的專業而已。」她誠實以告,在填報志願之前,她有用醫院的電腦上過網,搜尋過很多學校的資訊,繼而進行篩選,最後才從中圈定了她現在想要報考的那所大學。

  聞言,忍足沉默,沒有說話。

  「怎麼了嗎?」小唯不解地看著他,表情茫然。

  「為什麼不報考東京大學呢?」他抬眸迎視她的視線,挺是哀怨的樣子。

  小唯先是愣了愣,仔細想了想,總算弄懂了他剛剛那一瞬間的沉默,是在介意什麼。

  「東京大學並不是說考就能考的。」搖搖頭,她無奈地聳肩,平靜地解釋道:「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以我現在的能力,就算不眠不休,也不見得真有把握在短短兩個月的複習裡,達到能考上東京大學的水準。」不是不自信,而是現實面前,她無能為力。

  忍足不語,只是頷首,表示理解。

  一時,兩人之間又陷入了相對兩無言。

  「你呢?最近在忙些什麼?」似是不想再讓氣氛變得尷尬,小唯換了個話題。

  「忙著為跡部『做牛做馬』。」他故作輕鬆的語調,純粹開玩笑的口吻。

  「跡部?」小唯有些疑惑,努力回憶,總算想起跡部是誰:「他回日本了?」

  「嗯。」忍足點點頭。

  「『啊恩,真是太不華麗了』……呵呵,我能想像你在他公司裡的處境。」模仿著跡部的口頭禪,小唯很是同情地看著忍足。

  「唉!」忍足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見狀,小唯「撲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笑,忍足也笑,不知不覺間,最初的僵硬尷尬不見,兩人間的氛圍,輕鬆自然。

  離開速食店的時候,天色已暗,也許久未見面,忍足很想和小唯多相處一點時間,但想起這算是他們確定關係後第一次面對面,她的尷尬和不自然他都看在眼裡,所以,他不願把她逼得那麼緊——來日方長,他要的,是她的未來而非短暫的此刻。

  肩並肩,兩人沉默著往公寓的方向走,不過,在回程的途中,不經意地一個抬頭,小唯看見了一家坐落在街角、顯得非常不起眼的占卜屋。

  她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是,此時此刻,她忽然很想用那種不科學的方式,窺測一下自己的過去和未來。

  她在占卜屋前靜靜站了一會兒,最終,像是下定決定一般,她偏眸看向身邊的忍足:「我想進去看看。」訥訥的語氣,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畢竟,殘破的記憶裡,這還是她第一次有這種迷信的念頭。

  她一直都相信,路是靠自己走出來,一步一個腳印,沒有誰能預測未來,所以,小時候,每當小愛一本正經地在那邊算塔羅牌的時候,她總是嘲笑小愛幼稚,竟會相信如此不切實際的東西。

  現在……

  小唯的眼睛不由得一暗,心情又變得沉重,不過,她掩飾得很好,沒有把突如其來的低落表現在臉上。

  「那我去對面的超市看看。」也許他並不清楚她此刻的想法,但是,他願意尊重她的「隱私」。

  占卜屋裡很黑,唯一的光亮,只有相對而立的兩排立式燭臺上點燃的蠟燭。

  古老的燭臺,微弱的燭光,四周的牆壁上,隱約可見的壁紙很像一幅幅暗色調的抽象畫。

  腳下,是柔軟的地毯,小唯沿著地毯一步一步地走,每一步,都是寂靜無聲。

  地毯走到盡頭,出現一扇垂著深色幕布的小門,門邊放著櫃檯,櫃檯後,站著一個穿著女巫服的女孩。

  「歡迎光臨!」見有客上門,原本快要打瞌睡的女孩立刻就打起了精神,臉上堆滿職業化的笑:「請問您是占卜還是看手相?占卜的話,每位4000日元,看手相的話,則是5000日元,請先預付一半訂金,如果滿意,出來再付清另一半,不滿意不收錢,當然,不可能會不准的啦!我們店的占卜師可是有口皆碑的,光顧過的人都說准,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收的錢比同行多一些的原因,畢竟,大師也是人……」女孩開始滔滔不絕地吹捧她們店裡的那位占卜師,小唯聽著覺得好笑,很想提醒這個女孩,有些話,多了就過了。

  好在,當注意到小唯似笑非笑的表情時,女孩也意識到了這點,訕訕地住了嘴,收下小唯的訂金後,替她撩開簾子,讓她走進了門。

  走進那扇門,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景象。

  暖色調的燈光輕輕籠罩著約莫10平方米左右的空間,周圍的牆壁上,依舊貼著類似抽象畫般的牆紙,腳下,依舊是柔軟的地毯。

  不遠處,擺放著一張矮矮的桌子,桌上鋪著金黃色的絲綢,絲綢上一左一右放著兩副塔羅牌,一名穿著黑袍、蒙著黑色面紗的女子正安靜地跪坐在桌前。

  黑袍黑紗黑帽,女子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除了那雙眼睛外,小唯再看不清她的五官,所以,無法判斷她的年齡,不過,看她的眼睛以及眼睛週邊的白皙皮膚,小唯猜測,她的年紀應該不大。

  在小唯打量女孩的同時,女孩也靜靜地抬眼看著小唯。

  小唯跪坐在桌前,和女孩面面相對。

  「請問……你想問什麼?」短暫的沉默,女孩淡淡地開口問,聲音聽起來,有些故意而為的沙啞。

  呵,裝的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小唯在心底嘲弄地笑笑,不知是笑不科學的占卜還是在笑此刻心血來潮,跑進占卜屋的自己。

  「過去、現在和未來。」小唯說了個很空的要求。

  女孩不語,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許久,才對她說:「其實,你心裡是不相信占卜的吧?」

  小唯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既然不相信,就不該走進這裡,既然走進這裡,就請不要抱著玩玩的心態。心誠則靈,每一張牌都有自己的意識,只有你手裡的牌和你心靈相通,你才能借助牌的力量,知道你想知道的事……塔羅牌,也是有生命的!」

  塔羅牌,也是有生命的!

  好熟悉的一句話,記得以前,似乎也有誰,在她耳邊說過同樣的一句話……

  小唯有片刻的恍惚,可是,她很快便收攏了自己的心緒。

  雖然,她還是無法相信一個人的命運可以被幾張紙牌所預測,但,就像這個女孩說的,既然走進了這裡,那麼一切,就要按她的規矩來……

  「抱歉……」她向女孩道歉,「我不敢保證我可以做到百分百的相信,不過,我願意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嘗試……」以前,因為她不相信塔羅牌,常把小愛惹生氣,每當小愛生氣,她總會對小愛信誓旦旦地這樣保證……很奇怪,此時此刻,她居然會對一個才剛見面的陌生人,說了同樣的話,甚至,就連心境也跟著同步……真是好奇怪……

  這樣想著,小唯不覺疑惑地抬頭,再度看向面前的女孩。

  女孩沒有回應她的目光,只是伸手將一旁的兩副牌,推到她面前,淡淡地開口,希望她按照她的指示,洗牌、切牌、翻牌。

  小唯按照女孩的指示排好了一個牌陣,接著,再在女孩的提示下,依次翻開了每一張牌。

  「你的過去,是『力量』、『戰車』、『隱士』,可惜,這三張牌,全是逆位。」指著剛剛請小唯依次翻開的第一二三張牌,女孩在片刻的沉吟後,輕輕地這樣開始解說。

  點著「力量」,女孩頓了頓,接著道:「自大自負,你曾經因為自滿玩過一次危險的賭注,可惜,就是因為太過自以為是,往往都達不到你預期的效果,甚至,更嚴重一點,還是適得其反,讓你反受其害……」

  女孩的話,讓小唯的臉色頓時一白……危險的賭注……是啊,童年時,她和合島清子之間的種種,就像那個女孩說的這樣……

  女孩沒有在意小唯的表情,自顧自地接著道:「逆位的『戰車』和『隱士』也說明了你過去的失敗,性子過急、固執、不聽勸,再再顯示了一點,那就是過去的你,真的太過自以為是……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自以為是都是造成你過去失敗的致命傷,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的過去應該有過幾段短暫的戀情,逆位『力量』代表你的自大自負,所以,那段感情才無法持久,逆位『戰車』,則又是因為你的怯懦,不敢爭取,才使愛情面臨不順,於是,便有了逆位的『隱士』——輕浮的戀情……」

  隨著女孩的一字一句落進空氣,小唯臉上最後的一絲血色終於褪去。

  自大、自負……逃避、懦弱……輕浮的戀情……

  東一顆西一顆,夢中的那些片段,不知為何,竟被這樣幾句話,順利串聯。

  難怪……執事咖啡廳裡的幸村會對她說那些話……難怪……不完整的記憶裡,有她和宍戶在一起的點滴……

  之前,她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當初她明明不喜歡宍戶,卻還是要開口向宍戶提出交往?現在,被她遺忘的幸村的出現,以及聯繫起女孩剛才的話,她才後知後覺地恍然,當初的自己,究竟是怎樣可笑自私的存在?!

  塔羅牌……塔羅牌……原來真的能替她看到過去呵!


Chapter 64

  「那麼……我的現在呢?」

  「正位的『女教皇』不是一張代表具體事物的牌,而是一張代表可能性的牌,也可以看做是一段退縮和反省的時期,當牌正立時,顯示的是寧靜、直覺、含蓄及謹慎,這說明,現在的你,心情似乎已經歸於了平靜,對自己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不會再急躁冒進,畫地為牢,而這一切,或者,可以歸功於一直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

  「我身邊的人?」

  「正位的女教皇也可以代表在你的身邊,有一個能和你心靈交往至深的人,他在你最無助最低落的時候,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幫助你、鼓勵你,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你最依賴的人。」

  「……」

  「可惜,你似乎誤解了自己對他的那份依賴……」

  「誤解?什麼意思?」

  「逆位的女皇,代表著自負、矯情和無法容忍缺陷的含義,這意味著,在家庭或兩性關係中,你可能會遭遇困難,也許沒有辦法實現自己的計畫,或者根本沒有辦法從心裡去愛。對於那個讓你依賴的人,你深感迷惑,內心動搖,你不想失去他,所以,失了冷靜,只想用盡一切方法把他留在你的身邊,卻忘記了去思考,你是否能給他,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還有逆位的皇帝,當『皇帝』這張牌逆位時,表示任性、暴虐和殘忍,意味著由於缺乏自律而失敗,在愛情中,倒立可能形容一種缺乏自律的狀態,舉個例子來說,就是你缺乏對伴侶的承諾,或者,在你的身邊,可能不只那麼一位伴侶,不成熟,意志薄弱,看不清現實,容易受周圍的環境所影響,越想擺脫過去,卻越是沒有辦法擺脫,任性地只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殘忍地傷害了身邊的人,不自知……」

  「……」

  「如果你沒有辦法看清現實,沒有辦法下定決心,按照你現在的發展,你的未來只會出現一片曖昧不明,你的未來,是正立的月亮,『月亮』正立時,意味著敏感、體諒與感同身受,在愛情中卻代表著:表面上一切十分美好,但暗地裡還有許多未被討論的問題,同時,也暗示了謊言、不安、欺騙、三角關係,你會夾在兩個男人之間動彈不得,於是,才會有了正立的『惡魔』,當『惡魔』正立時,有感官的魅力和熱情的表達之意,可是,在愛情中,則是一種束縛,不僅束縛了你也束縛了你身邊的人……」

  「預示你未來的最後一張牌,是正立的『塔』,如果說『惡魔』代表了一種錯誤的觀念,那麼『塔』則暗示著破滅的危機,有警告意味……現在,你以為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你不願認清現實,不願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逃避、曖昧、自欺欺人,在不知不覺裡,傷人傷己,假若你不及時反省,那麼,最後,你的信念可能會因此崩潰,直至一無所有,玩火自焚!」

  ……

  離開占卜屋的時候,外面不知何時,竟飄起了細細的雪。

  街道對面一棵光禿禿的樹下,忍足撐著傘,早已靜靜地站在那裡,也不知他到底又傻傻地等了她多久。

  看到她從占卜屋裡出來,他鏡片後的眸光一亮,接著快步向她走近。

  他將傘舉過她的頭頂,嘴角邊,有絲很溫暖的笑。

  她訥訥地抬頭看他,表情,說不清的複雜。

  「怎麼了?」注意到她迷茫的眼神,他微微蹙起眉頭,不覺關心地開口問。

  「沒、沒什麼……」她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不經意地,她注意到他衣服上沾到的雪,沒有多加猶豫,她伸手,輕輕地替他拍去肩上那些冰涼的白色。

  他默默地看著她的動作,眉頭不知不覺舒展,就連一向深沉如海的眸底,也似有點點漁火隱約閃爍。

  肩並肩,他們共用一把傘,在漫天的小雪中,不疾不徐地信步而行。

  周圍,有人行色匆匆,紛紛揚揚的白色,模糊了他們身邊的景物。

  從占卜屋到公寓的一路,他們誰也沒有說話,直到來到公寓的樓下,她頓住,面向身邊的他,遲疑地對他說了句謝謝。

  他笑笑,告訴她,她沒有必要向他道謝。

  「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麼?」

  她扯扯嘴角,不知該說什麼。

  許是不想讓氣氛再繼續尷尬,他隨後叮囑了她幾句瑣事,要她注意保暖,不要著涼後,便和她說了再見,轉身便走。

  他撐著傘,密密的白雪,籠罩著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在雪中,顯得孤寂而黯然。

  「侑士……」她情不自禁地出聲喚他,他停住腳步,轉過身,不解地看她。

  「你……你也是!天冷了!不要感冒了!」

  聞言,他笑了,點點頭,模樣,像個得到糖的孩子。

  明明,他在笑,可是,不知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的心,忽然很酸。

  回到公寓,小狼搖著尾巴迎上前,她摸摸小狼的頭,換完鞋子,走進了屋裡。

  幸村好像出門了,整間公寓逛下來,她並沒有看到幸村的身影,不過,她有看到一張被她放在餐桌上的筆袋壓著的便簽。

  「咖啡廳有點事,今晚不會回來過夜,天冷,注意保暖。」

  她看著那張紙,心底的感覺,五味雜陳。

  不知在原地發了多久的呆,直到小狼搖著尾巴在她的腳邊蹭來蹭去,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她把自己的東西都打包整理完畢後,開始動手打掃公寓。

  她將臥室的床鋪好,再把幸村放在沙發上的被子,抱去了床上。

  衣櫃裡,屬於她的衣服早已清空,注意到一旁屬於幸村的行李箱,她想了想,動手想把幸村的行李箱搬進衣櫃裡,只是,在搬運的途中,她手上忽感無力,一不小心松了手,差點把箱子摔在地上,好在她收手及時,才不至於砸到自己的腳。

  合上衣櫃的門,她下意識地擦了擦額上的汗,正想舒口氣的時候,不經意的目光察覺到地上掉落的一本素描本——那好像是剛剛從幸村的箱子裡掉出來的。

  沒有多想,她彎腰就想去撿,可是,卻被自剛才起就跟在她腳邊打轉的小狼搶先一步。

  小狼張嘴叼起那本素描本,二話不說地轉身就竄出了屋子。

  小狼最近在長牙,看見什麼都要咬,小唯有些哭笑不得,忙叫著小狼的名字,追著小狼跑,然而,小狼以為小唯是想和它玩,嘴裡緊緊咬著素描本,就這樣在公寓裡和小唯玩起了捉迷藏,很是興奮的樣子。

  無奈,小唯只得板起臉,可惜,小狼看不懂她的臉色,非但沒有聽小唯的話把嘴裡的素描本放下,甚至,還開始手腳並用的撕咬嘴裡的本子。

  小唯臉色大變,再顧不得什麼,一把抓過小狼,想從它嘴裡搶過素描本,可是,平時還算乖巧的小狼也不知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說什麼不肯放「嘴」,一拉一扯間,好好的一本素描本的內頁就這樣被硬生生地撕了幾頁下來,好不容易等小唯從小狼嘴裡搶回本子,那軟面素描本的封面早已變得面目全非。

  小唯臉色一白,狠狠瞪了小狼幾眼,沒好氣地拍了它兩下頭。

  瞪著被小狼咬碎的紙張和那本已經看不清本來面目的素描本攤,小唯雙手托腮,坐在餐桌前,愣愣地發起呆來。

  怎麼辦?她該如何像幸村解釋?原本打算今晚把自己的東西收一收後,明天就回夜久家的,所以,剛看到幸村留在餐桌上的吧便簽後,她是有點慶倖的——慶倖自己不用再和幸村面對面,也慶倖真的離開時,可以不用對他說再見。

  現在……

  小唯不覺埋怨地再度看向小狼。

  小狼正蜷縮在窩裡,舔著自己的爪子,自得其樂的模樣和小唯此刻的苦瓜臉形成非常鮮明的對比。

  小唯歎口氣,再度看向面前的素描本,看著看著,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整理行李的時候,好像也看到過這種封面的素描本。

  這樣想著的時候,小唯已經起身去翻自己打包好的行李,翻啊翻啊,總算在箱子的最底層發現那本眼熟的本子。

  那本本子是嶄新的,裡面沒有用過任何一頁,當初谷原管家把這本本子給她的時候,只是說那是她失憶前就買好的,只是不知為何,遲遲都沒有用,谷原管家覺得那或許對她的記憶有點幫助,在幫她整理這間公寓的時候,順手就把這本本子也帶了過來,沒想到,如今還真派上了用場。

  小唯喜滋滋地回到餐桌前,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小心翼翼地翻開幸村那本素描。

  隨意翻了兩頁,全是一些花花草草,偶爾有幾張,是一些街角的景物。

  沒多想,小唯從筆袋裡取出筆,模仿著畫了起來。

  小唯的素描畫得很好,或者,該說只是拿起了筆,她的手便有自主意識似地自己動了起來,漸漸地,最初的生澀過後,她愈發得心應手,畫出來的畫,和幸村的,有九分想像,不仔細看,根本就不會發現那兩副畫並不是同一個人畫的。

  只是,當小唯畫了幾頁後,手中的筆,不由得頓住。

  素面本上的畫,再不是簡單的花花草草,而是一個人……確切的說,是女孩子的背影。

  春天的櫻花樹下,夏天的網球場上,秋天的轉角處,冬天的小巷盡頭……

  女孩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每一次,留下的只有一道決然的背影。

  很孤獨、很寂寞,卻始終堅持著,不願回頭。

  「我們之間,只是一個習慣往前跑,一個喜歡原地走,然後,當你一口氣跑出很遠很遠,才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時,早就看不見還在原地的我……你看不見我,而我,一直一直只有你的背影,呵呵,你說,這樣的我們,該怎麼重新開始?」

  恍惚中,模糊的記憶裡,誰在她的耳邊說話?

  她想要努力回憶,可是,不知為何,依舊抓不住任何的痕跡。

  她有些心煩意亂,好在適時地,她的手機響了。

  看一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

  她不覺有些疑惑,但還是按下了接聽。

  她還沒有說「喂」,只聽電話那頭,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劈裡啪啦地就響了起來:

  「夜久唯!如果你還有點良心的話,你現在立刻就來執事咖啡廳!你欠我哥的,是時候該還了吧?!」


Chapter 65

  「夜久唯!如果你還有點良心的話,你現在立刻就來執事咖啡廳!你欠我哥的,是時候該還了吧?!」

  還?還什麼?她連自己究竟欠了幸村什麼都不知道,又該怎麼去還?

  不等她開口詢問什麼,電話那頭響起一陣雜音,還未等她細聽,那頭便直接掛上了電話。

  她直覺地回撥那個號碼,得到的,卻是用戶已關機的機械女音。

  這……怎麼回事?

  瞪著手裡的手機,小唯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識地,她的視線再度落在面前的素描本上,盯著那些背影,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許久,心底一番掙扎過後,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一般,終是起身換上外出服,把素描本隨手塞進了包裡,匆匆出了門。

  幸村工作的那家執事咖啡廳離他們租住的公寓其實並不遠,上次那個冒冒失失的女孩子帶她過去的時候,她有留意過沿途的路牌,所以,找起來並不難,隨便問了兩個人,沒多久,那家執事咖啡廳便出現在了她的視野。

  此刻天色早已暗淡,黑沉沉地不見五指,襯得早已歇業的執事咖啡廳格外冷清而寂寥。

  小唯駐足望著面前緊閉的大門,咬唇猶豫了半秒,循著記憶,舉步繞到了後門。

  她伸手試探性地扣了兩下門,不一會兒,門便從裡面開啟。

  這次來替她開門的,依然還是那個白髮的年輕男人,只是,這次這個男人並沒有穿上他的「工作服」。

  看見她,男人似乎顯得相當意外,玩味濃濃地打量了她幾眼後,男人「噗哩」了一聲,提醒她道:「咖啡廳已經打烊了。」

  「我不是過來消費的。」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冷漠。

  「哦?」仁王挑了挑眉毛,看她的目光,似是在詢問:既然不是過來消費,那你到這裡又是想做什麼?

  「剛剛我接到一個女孩子的電話,她叫我到這裡來還債。」她耐著性子,表明來意。

  「還債?」仁王像是聽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一般,低低地笑了起來,「你不是失憶了麼?怎麼?才幾天而已,你就想起自己的債主是誰了?」

  「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債主』是誰,欠下了他什麼,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她挺直脊背,語氣不溫不火,沉靜的臉上,讓人看不出喜怒。

  仁王微微蹙了蹙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仁王不說話,小唯也不會開口,短暫的沉默,仁王「噗哩」一聲後,終是側過身,給她讓了道。

  「我覺得你不像是來還債,倒像是來討債的。」在她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小唯聽見仁王狀似開玩笑地嘀咕了這樣一句。

  她裝作沒聽到,只是詢問仁王,上次帶她來這裡的女孩子在哪裡?

  仁王不語,只是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自顧自越過她,舉步往前走。

  她默然地跟在仁王的身後,安安靜靜地,不知又在思考些什麼。

  這是自她失憶後,第二次見到這個叫做幸村靈美的冒失女孩。

  她會知道這個女孩的名字,是因為那天她告別幸村精市,從執事咖啡廳出來後,女孩有在一處小巷口,沉著一張臉,堵住她的去路。

  「就當你是真的失憶好了……我的名字叫做幸村靈美,是幸村精市的妹妹,以後,可別忘記了!」很彆扭、很蠻橫的語氣,很像一個任性的孩子。

  小唯想,幸村靈美真的是個莫名其妙的女孩。

  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她面前,莫名其妙地對她說了一堆話,莫名其妙地把她拖去執事咖啡廳,莫名其妙地打她手機要她來這裡「還債」,現在竟然又莫名其妙兼不講道理地將她一個人扔在執事咖啡廳的休息室裡!

  這間休息室,粗略估計只有十平方米左右,只有一張單人床、幾張座椅和兩排衣櫃。

  而小小的單人床上,則躺著一個正在發燒的「睡美人」。

  按照幸村靈美的說法,那位「睡美人」很任性,明知自己胃不好,多喝咖啡會鬧胃痛,卻偏偏不信邪,把咖啡當水喝;「睡美人」同時也很鬧騰,著了涼發了燒,不想吃藥也不肯去醫院,孩子氣地躲進被子裡,說什麼也不出來,「美人」的妹妹想過很多辦法,最後不得已,只好死馬當活馬醫地使出殺手鐧,拿起手機,撥一通電話,嚷一句還債,果然,成效不錯。

  「之前他在向佐藤太太簽訂租房合同的時候,有順便向佐藤太太要了你的電話……」

  「我剛才打電話給你,只是想裝裝樣子,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好的效果!」

  「自從國三那年我哥生了場大病,住了一陣子醫院後,他就對醫院產生了抵觸心理,除了定期的體檢和複查外,他幾乎從不上醫院,就連感冒發燒,只要不嚴重,他也絕對不會去吃藥……」

  「今天也是雅治……就是那個白頭發的傢伙打電話通知我,我才知道他又生病了!偏偏,不知為什麼他今天比平時更難哄,我試了很多辦法,都沒用,最後頭腦一熱,就想到了你……」

  「沒想到,還真有用!」

  「呐!這是胃藥,這是退燒藥,你按照說明,再過五個小時後,叫他起來吃,我剛剛和他磨了很久,他都幼稚地躲在被子裡對我不理不睬,要不是我打給你的那通電話,估計他到現在都不會乖乖地把藥吞下去……」

  「本來,我根本就沒指望過你真的會過來……嘿嘿,夜久唯,看得出來,你這個人還算是有點良心的嘛!嘛!剛才為了逼我哥起來吃藥,我在電話裡嗓門大了點,對你不客氣了點,我在這裡向你道歉!雖然是個誤會和烏龍,但,既然你都已經來了,那就好人做到底,替我留在這裡照顧下我哥、逼他吃藥吧!」

  「就算你已經不記得我哥了,可是,你們不已經『同居』過一夜了麼?也算是有點交情了!『室友』生病了,你幫忙照顧下,也是應該的呀?」

  軟硬兼施地留下那些話,幸村靈美也不等她點頭,二話不說地就把一推藥塞進她懷裡,叮囑了她幾句後,便拽過那個叫仁王雅治的白髮男人,瀟灑地離開了這間咖啡廳。

  等小唯回過神來的時候,整間休息室裡,便只剩下她和床上那個「睡美人」了。

  瞪著懷裡的瓶瓶罐罐,小唯在心底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吃人家的嘴軟,就當是回報下幸村精市替她做的那兩頓飯好了。

  重新弄一條濕毛巾覆在幸村滾燙的額頭,小唯將幸村靈美留下的藥擱在一旁,搬張椅子,坐到了幸村的床邊。

  失憶後,這是她第一次靜下心,在這麼近的距離裡,認真地去看這個叫做幸村精市的人。

  幸村睡得很沉,許是因為發燒的關係,他白皙的臉頰,多了淡淡的紅暈,薄薄的唇微張,他似在很努力地用嘴呼吸,那模樣,很像一個不設防的嬰孩。

  不得不說,睡著的幸村真的是很可愛,乖巧、恬靜,很適合去反串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當然,前提是,他不要睜開眼睛的話。

  他和幸村靈美一樣,是個很奇怪的人,可惜,他的奇怪,她不想去深究。

  她知道,他是她遺忘的記憶,從夢中的那些片段裡,她能猜出自己和他,有過怎樣一個曾經。

  想到這兒,小唯不覺垂下眸,第一次願意正視,自己和幸村可能存在的過去。

  她承認,也許她曾喜歡過他,而他,也在意過她,車禍以後,從昏迷中醒來,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人,卻獨獨忘記了他,忘記了和他走過的那一段,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對幸村非常不公平,只是,那又如何呢?他們……分手了,不是嗎?

  或許,現在的她並不清楚自己和他分手的原因,甚至,失憶後和幸村第一次見面時,他的冷漠,讓她知道,他們的過去……也許並不愉快。

  既然不愉快,那麼,相見不如不見——她也以為自己不會再和他相遇,偏偏,世事無常。

  她不想去思考,他為什麼再度出現在她面前,也不想去在意現在她對他、或是他對她,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她唯一認真想過的是:既然已經分手,那麼,過去的,再找也是過去了——她不是個喜歡懷舊的人,也許,這樣的她太過自私,但是,如果一直停留在過去,她未來的路,又該怎麼走?

  人,不能活在過去,更不能被過去束縛——既然現在她已經選擇了忍足,那麼,她就不能真的像塔羅牌預言的那樣,夾在兩個男人之間,曖昧不明……

  所以——

  她再度抬眼看向面前的幸村,琥珀色的眸底,寫著她的堅定。

  是時候,該正視「過去」,重新認清「現實」了!

  ******

  夜很深,亮著暖色調燈光的臥室內,一身黑袍的女孩靜靜地跪坐在床邊。

  床上鋪著柔軟的絲綢,絲綢上,淩亂地攤著一堆正面朝上的塔羅牌。

  戴著黑手套的手,在幾張牌上一一滑過,直至「吊人」面前,微微一頓。

  「還有什麼問題麼?」

  「如果再想問一個問題,費用是不是要另算?」

  「……你還想問什麼?」

  「一個人的生死。」

  「……」

  「我想知道……我的妹妹小愛,現在,是生還是死?」

  猶記得,那個來問卜的女孩,在問這個問題時,望向她的眼睛。

  濃濃的試探,淺淺的緊張。

  直到她讓她隨意抽了一張牌,沉默了一會兒,告訴她,正立的「吊人」有浴火重生之意的時候,那個女孩的表情,是明顯的心安以及毫不掩飾的欣喜。

  欣喜……是嗎?

  隱在黑面紗下的嘴角,嘲弄地勾起,伸手,女孩用兩指夾起「死神」,深棕色的眸子,一片冰冷。

  這時,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她放下手中的牌,一把抓過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她按下了接聽。

  「在做什麼?」

  「在算塔羅牌。」

  「呵,還真是不華麗呐!嗯?」

  「可惜,很准,不是麼?」

  「哦?」

  「我算出你今天會打電話給我,我還知道,您公司有位新上任的忍足經理,最近正急需聘請一位助理。」

  「……」

  「怎麼?我算的不對麼?」

  「……啊恩,還算有點意思!」

  「……」

  「明天上午九點……記住,本大爺的公司,不養閒人!」

  ……

  掛斷電話,女孩盯著手機螢幕,低低地笑出聲,順手,摘掉臉上的面紗,緩緩地露出一張年輕漂亮的臉,可惜,當女孩慢慢脫掉黑色手套時,露出的,卻是一雙和面孔完全不對稱的手——那是一雙被烈火紋過的手,猙獰、恐怖,再不復最初的完美白皙。

  女孩癡癡地審視著那雙手,十指攤開伸到燈光下,細細地賞析——那神情,仿佛她在看的,並不是一雙有缺憾的手,而是一件很有紀念意義的觀賞品。

  「是時候……帶你們去看看陽光了,對麼?」女孩喃喃自語,目光無意識地調轉,有些漫不經心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某一點。

  不遠處的牆上,紅色靶心的正中,用飛鏢釘著一張女孩的照片。

  望著照片上,那張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女孩淡淡地彎起嘴角,可惜,那樣的笑容,再沒有曾經的天真與美好。

  「浴火重生是嗎?呵,你……是真心地希望我能浴火重生麼?」

  喃喃自語的聲音,幽幽地,似惡魔午夜的吟唱。

  半開的窗外,風一陣一陣吹,吹起先前飄過的那場雪。

  雪,悄然融化。

  下雪不冷融雪冷,原來,從現在開始,才是屬於冬天真正的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30

Chapter 66

  她好像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知不知道,一直以來,我最討厭你什麼?」

  「……」

  「自以為是,不懂珍惜,以為全世界都圍著你一個人轉,只要看到一點點傷害的預兆,就會懦弱地縮回自己的龜殼,就算明知那樣的做法會最先傷害到別人,也必須先保護好自己,這樣自私的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的不是?」

  心,有那麼一點點的痛,感覺,有一些絕望,明明是不該發生的事,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一直以來,到底是她太過天真地相信了表面,還是真像「她」說的那樣,故意自私地選擇忽略?

  「就因為我們是姐妹,就因為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所以,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告訴自己,不可以去爭,可是,既然是你先放的手,是你先不要的他,那麼,為什麼我還要繼續隱忍退讓?既然你那麼不懂得珍惜,那以後,換我來珍惜他,不是更好?」

  好……其實,她也很想說聲好,然而,為什麼就是說不出口?

  因為……她比她,也好不到哪裡去,不是麼?

  「自私,是嗎?自私,又怎麼樣?我只知道,只要是我在乎的,那麼,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放棄,更不會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莫名其妙的人去傷害我真正想要珍惜的東西……我和你的自私是不同的,為了他,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去傷害一切無意義的人,而你,你只會因為無關緊要的人,無關緊要的事,不顧一切地選擇捨棄他……你說,這樣的你,和這樣的我,他……會選擇誰?」

  忽然,很想笑,笑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在轉瞬間崩潰。原以為,不管她做什麼事,怎麼做,這個世界,總有那麼一個人,是她的依靠……心靈相通,她曾天真地認為,她們真的是心靈相通的,也傻傻地相信著,這個世界,不會有任何的事能破壞她們之間的親密,卻未想過,裂縫早就存在,是自己的太過天真才會忘記那麼重要的一件事:

  原來,就算再怎麼相像,再怎麼默契,她們……到底是兩個不同的人。

  裂縫早已存在,只是一直以來,被薄薄的假像所掩飾,她不是個好演員,而她,也不是個好觀眾,她在臺上自顧自地演,她在台下漫不經心地看,所以,她忘記了去問她:我演得好不好?她也不會去提醒她:同樣的戲看多了,觀眾,會膩。

  平靜,只是風雨欲來前最後的寧靜,她們矛盾的開始,不過是一個自顧自地往前沖,忘記了停下腳步看一看沿途的風景,而另一個,退讓了太多,踩過了底線,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壓抑。

  曾經,她說,她希望她快樂,不希望她一味的忍讓,那時,她在心底嘲笑她的自以為是,真想反問她:如果她真的下定決心,不再忍讓,那她們之間……又會變得如何?

  她不是個會妥協的人,對於自己想要的東西,會爭得頭破血流,要是她也真像她說的一樣,全力以赴和她爭,那麼,最後得到的,不過是場兩敗俱傷。

  現在……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所以,不要怪我,也不要遷怒他,我們兩個就算在一起,也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你的地方!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自己……沒有要而已。」

  機會?什麼機會?她好想嘲弄地笑,大聲問她,你們真的有給過我機會嗎?

  「忘記了嗎?是那些照片啊!還有那場……『抓.奸』的戲啊?我想過,要分開你和宍戶,製造機會,讓你和他重新開始,可是,你回報我的,又是什麼呢?是忍足侑士,不是?夜久唯,為什麼你總是這樣?這樣一次又一次提醒我,我的退讓和成全總是可笑收場?」

  可笑?是啊!真是好可笑的真相!一直以來的疑惑終於解開,可是,她知道卻寧願不知道。

  做人……真的是需要難得糊塗,才不至於太過絕望。

  誰也沒有背叛誰,只是她自己,蠢得無可救藥。

  呵呵!她真的好想笑。

  而那時,她真的有在笑,不過,笑著笑著,那些從眼角滑落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

  這是自她失憶後,他第二次看到她睡著時候的樣子。

  可惜,依舊還是睡不安穩。

  她趴在他的床邊,面朝著他的方向,所以,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她的眼淚。

  看到她哭,他明顯就是一愣,愣過之後,眼神迷茫。

  是昨晚發過燒的關係嗎?剛睜開眼的那一刻,他只覺頭暈腦脹,喉嚨很幹,胃也相當不舒服,但是,不經意地移眸,看到回憶裡曾有過的那一幕時,他在片刻的恍惚後,心情,竟格外的平靜,沒有任何的波瀾。

  對她的出現,他並不意外。或者,是一手促成?

  故意不打傘,一路淋雪淋到執事咖啡廳;故意喝咖啡喝到胃痛,故意不去醫院不吃藥,故意讓仁王,把衝動的靈美叫來這裡。

  靈美是他的妹妹,她是什麼性格,會做什麼事,他很早就了然於心。

  所以,他故意和靈美鬧彆扭,故意將手機放在靈美看得到的地方。

  嘴上,雖阻止著靈美撥她手機,可是心裡,卻為自己的計謀得逞,幼稚地小小竊喜。

  她趕過來的時候,他並沒有真的睡著,只是,因為不知如何面對,他才選擇假寐。

  他聽到她的腳步,額頭一涼,他知道,她坐到了他的床邊。

  四周很安靜,安靜地只聽得到他和她之間的呼吸。

  他想睜開眼,和她好好地說一會兒話,但,那一通電話,打消了他的念頭。

  她去門口打電話,許是擔心他的情況,她並沒有走得太遠,隔著半開的門扉,他清楚地聽到她叫了那人……侑士。

  她對那人說,她明天就會搬出公寓,那人似乎在勸她什麼,她笑笑,安慰他說,要他不要擔心,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她不會後悔。

  不得不說,忍足侑士真的是很瞭解她的性格,明白什麼是以退為進,也明白該用什麼,把她牢牢地牽在手心。

  心,在那一瞬間,忽然變得很累。

  自嘲、反問,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

  幼稚地闖進她的生活,意圖打亂她的平靜,他又能得到什麼?

  自取其辱嗎?

  他們之間,有過太多的誤會,太多的錯過,她不再是那個她,而他,也不可能還是那個他。

  年少時的衝動,早已被時間磨去了棱角,幸福摻雜了太多的雜質,心與心之間,也再不復初時那般吸引,重新開始,不過是場天真固執的夢——在現實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聽著她和忍足的對話,他無意識地笑了笑,困了、倦了,帶著嘴邊那一絲自嘲,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睜眼,物是人非,連心境都變得不同。

  看著她眼角滑落的淚,他無奈地歎口氣,伸手,輕輕地替她抹去。

  她的淚,還是那麼冰。

  其實,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落淚,但是感覺,卻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見面時。

  淡淡的無奈,卻也僅止於無奈。

  不會被灼傷,只是……一點點的心疼。

  很多事,在瞥到第一眼時,就早已註定了最後的結局。

  當她用那種看陌生人的目光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試探:「我們以前……見過?」,那一刻,他和她的未來,便赤.裸.裸地攤在了陽光下。

  再執著,不過是傷人傷己。

  他是聰明的男人,懂得適可而止的底線,在哪裡。

  一下一下,他無意識地輕撫著她的發,嘴角邊依舊帶著讓人心疼的笑。

  這一次,先離開的人,不會再是她。

  ******

  跡部集團日本分公司

  正值上班高峰,走進大廈,遠遠望去,電梯門口,黑壓壓地擠了一群人。

  嘴角,滑過無意義的笑,女孩撥了撥黑亮的波浪長髮,從容地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向那邊走近。

  總裁辦公室裡

  「你確定要拍這部劇?」看完跡部遞給他的企劃草案,忍足蹙了蹙眉,表情有些古怪。

  「啊恩,你不願意?」漫不經心地轉著自己的尾戒,坐在皮椅上的跡部,懶洋洋地抬眸望了忍足一眼,似是不懂,這麼好的賺錢機會,忍足為何要猶豫?

  「最近把動漫翻拍成真人版的作品不在少數,反響雖然很大,但褒貶不一,將要承擔的風險會很大。」特別是演員沒找好,編劇不到位,那拍出來不是純粹找罵挨麼?忍足不認為,跡部會想不到這一層。

  「那是他們不華麗……」跡部習慣性地摸了摸眼角下的淚痣,深灰色的眸子,諱莫如深:「本大爺的美學,可是每一天都在閃爍著光輝!不是那些無名小卒,可以相提並論的。」

  聞言,忍足頓覺無語,靜靜地看了跡部一會兒,許久,不由得一哂,「看來,你心底早就有了決定。」倒是他,白擔這個心了。

  跡部不置可否,頓了頓,挑眉對忍足道:「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本大爺要看到最華麗的企劃。」他強調了最華麗這個詞。

  「知道了。」忍足應得有些無奈,完全能夠預見自己今後一個星期熬夜時的場景。

  這時,內線電話響起,是跡部的秘書打進來,通知跡部說,要安排給忍足的助理已經到了。

  聽到人已在門外,忍足敏感地捕捉到跡部的眸底似有什麼匆匆閃過,不等他仔細琢磨,卻聽跡部說了一句,「讓她直接進來。」後,掛斷了電話。

  忍足微微蹙了蹙眉,不懂跡部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察覺到忍足詢問的視線,跡部也不回話,合上眼,往後靠在椅背上,自顧自地閉目養神。

  氣氛,有片刻詭異的沉默,直到試探性地敲門聲響起。

  聽到敲門聲,跡部的嘴角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睜開眼,示意忍足過去開門。

  忍足雖心存疑惑,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來到門邊,半秒的猶豫後,掛上職業化的笑容,他一鼓作氣地伸手開了門,然而,當他看見門外站著的那人時,他不由得一愣,笑,一瞬間,凍在了唇邊。

  「你好!我是夜久愛,雖然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從今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Chapter 67

  2004年

  那一年,是他過得最荒唐的一年。

  淩晨三點

  在酒吧謊報年齡,喝了點烈酒,他和他新任的女朋友打的去了他公寓。

  車上,他合上眼,靠在座椅閉目養神,女朋友就坐在他的身邊,時不時地打著酒嗝。

  女朋友染著金黃色的頭髮,臉上抹著濃妝,衣著暴露,早不見白天身穿校服時的清純模樣。

  女孩似乎也喝了不少酒,自剛才起就咯咯地笑個不停,笑著笑著,終於笑累了,索性就把頭一歪,靠在他的肩上,親昵地攀住他的肩膀,精心彩繪過的指甲,若有似無地摸著他的唇。

  他淡淡地睜開眸子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推開她的手,不著痕跡地往旁邊靠了靠。

  他的不解風情讓女孩不悅地嘟了嘟嘴,不死心地,女孩再度纏了上來,這次,甚至還大膽地解開他襯衫的幾粒紐扣,直接把手探進他的衣服裡。

  他僵了僵,身體一下子繃得很緊,呼吸也漸漸急促。

  女孩滿意地露出微笑,湊上前,吻住他的唇。

  兩唇相貼,乾柴碰上烈火,纏綿悱惻,難分難舍。

  他化被動為主動,大手罩上女孩胸前的豐滿,把女孩吻得氣喘吁吁,意亂情迷。

  就在女孩被他挑起了□,□難耐地想要他更進一步時,他忽然就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女孩不滿地睜開眼,□未褪的眼,不解地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

  「很晚了,早點回家!」他扣著自己襯衫的扣子,表情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話落,也不等女孩反應,他吸口氣,直接推開車門,下了車。

  女孩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車原來已經停在了他公寓的樓下。

  開車的司機是一位中年大叔,大叔似是對時下年輕人這種放.浪的行為早已司空見慣,所以,剛剛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識趣地沒有開口打擾他們,原以為他們也許還會再繼續廝磨一陣,卻不想,那個少年卻毫不留戀地推開早已動情的女孩,這倒真讓他感到意外。

  畢竟,像忍足這種年紀的男孩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特別是在這種事上,怎麼可能說停就停?除非他剛剛根本就沒有投入!

  司機暗自琢磨著,卻見剛剛下車的少年傾身敲了敲他身邊的窗。

  直覺地收攏心緒,司機降下車窗,不解地看著那個少年。

  那是個模樣俊俏的少年,戴著橢圓形的眼鏡,看似溫文爾雅,實則深邃難測,不太像他印象中那些舉止輕佻的年輕人。

  少年報了一個位址給他,從皮夾抽出一疊鈔票,叮囑他務必把後座那個女孩安全送到他說的那個地方。

  少年的語氣不卑不亢,不過用了敬語,看得出,是個家教不錯的小夥子。

  司機樂呵呵地收下錢,連連應是,正想開車時,卻見後座那個女孩,竟不管不顧地推門下了車。

  「不請我上去嗎?」交往了一個月,兩個人經常出入酒吧夜店,她也常常被他吻得意亂情迷,可是,每每做到最後一步時,他卻總是像剛才那樣戛然而止。

  明明交女朋友和換女朋友的速度都那麼快,但,他竟從未和誰進行到最後一步,起初和他交往的時候,她還對那些流言嗤之以鼻,嘲笑著是那些女孩自己的魅力不夠,引不起他的興趣,現在輪到她自己頭上,居然還是同樣的情況,在驚愕之餘,也不得不重新開始正視那些傳言的真假性了。

  「你……不想要我麼?」女孩走近他,小心翼翼地試探。

  剛剛他們都已經進行到那一步了,如果是正常男人,早就衝動了,可是,他卻……難不成……真像那些女生說的那樣,他……其實是「歪」的?

  「很晚了,不要讓你父母擔心了。」他笑,也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女孩卻把他的話理解成默認,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

  他知道她的誤會,可是,卻無意解釋什麼,如果被誤會成Gay能用最和平的方式結束這段荒唐的感情,他想,他會十分樂意。

  女孩渾渾噩噩地被他催著上了車,臨上車前,女孩的表情,還是一副難以接受的模樣。

  他看在眼裡,好笑在心裡,然而,始終不願辯解。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輛車消失在他眼前,他才搖搖頭,腳步虛浮地往公寓裡走。

  頭,很暈,昏昏沉沉的,他知道,應該是那些烈酒的後勁使然。

  他自嘲地笑了笑,從口袋裡摸出磁卡,在連連按錯了好幾次密碼後,才總算按對正確的一組,順利走進公寓。

  走進公寓,不經意的移眸,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現幻覺,竟瞥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聽到開門的動靜,原本正站在那裡欣賞著角落處一個盆栽的女孩,下意識地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他明顯就是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些日子,他故意不去找她,不去看她,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很想她。

  想她的聲音,想她的笑容,想……緊緊地抱住她。

  那樣想著,他也真的那麼做了。

  忘記去問這是不是夢境,忘記了去思考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那一刻的他,沒有想過現實,沒有想過她心裡是不是有那麼一個人,他只想沖上前,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抱著她、親吻她,感受她的溫度,再也不放手。

  酒後亂性,意亂情迷。

  那一夜,他第一次……失控了。

  ******

  「這就是你對待前女友的態度嗎?嘖!還真是無情呐!」

  辦公室裡,燙著一頭□浪的女孩,在聽完他安排給她的工作後,嬌嗔地看了他一眼,很是埋怨的樣子。

  聞言,忍足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難看,她的話,很明顯,勾起了他最想遺忘的那段曾經。

  ******

  衣服一件一件剝落,整間臥室,一片曖昧灼熱。

  急促的呼吸,深醺的酒氣,難耐卻又燥熱的身體……

  他壓在她的身上,帶著濃重的喘息從她頸邊的鎖骨開始,一點一點,細細的吻,密密地落在她的全身。

  她難耐地呻吟,身體在一瞬間如同著了火般,急著想要得到紓解。

  他抬首,彎唇揚起孩子氣的笑容,低頭,開始親吻她的臉。

  從他熟悉的眉毛開始,再是眼睛,再是鼻子……然而,卻是遲遲,沒有覆上她的唇。

  她喘著氣,迷蒙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主動伸出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吻,劃過她的耳際時,軟軟的唇瓣,親昵地貼上了他的……

  他倒抽一口氣,喉結上下浮動,明明他全身的肌肉早已緊繃,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迫切地想要撕咬身下的獵物,可是,他卻硬生生地止下自己所有的衝動,猛地抽身而起,離開了身下的女孩。

  他的失控……依舊,在最後的關頭,戛然而止。

  ******

  之前,他不知道,現在,他知道。

  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因為他的心,很早就不自由。

  可惜,即便如此,那一年,他還是做了一件很錯的事。

  那一夜,在最後關頭,他用盡最後的自製力,踩下了刹車。

  其實,剛剛在樓下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不是她。

  不是她,他卻還是壓抑不住渴望,衝動地吻了她,甚至,還把她帶去了他的公寓,差點,把她變成他的女人。

  他很想騙自己,她就是她,在吻她的時候,他也一直在這樣催眠著自己,所以,他沒有親吻她的唇。

  唇與唇之間的吻,離心太近。

  他的心裡沒有她,而她,也沒有他。

  兩唇相貼,忽然,他覺得很可笑。

  笑自己,也笑她。

  他去浴室沖了一把冷水澡,等他平息完身體的衝動,披了件浴袍再出來的時候,意外,她竟沒有走。

  她已經穿戴整齊,安靜地坐在床邊,漠然地看著他。

  見他出來,她在半秒的沉默後,低低地出聲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這句話,該是他問她才對。

  為什麼要戴假髮,為什麼要戴有色的隱形眼鏡?明明她和她長得那麼像,然而,為了瞞過他的眼睛,她還是做了這些偽裝。

  她……到底想玩什麼遊戲?

  「不是遊戲,只是證明。」她笑,笑得有點病態,「證明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他微微蹙起眉,不語。

  「她……到底有什麼好?為什麼你們一個一個,都放不下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她低著頭,喃喃自語,臉上的表情,空洞迷茫,像個找不到路的孩子。

  她……到底有什麼好?

  這句話,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在心底問過自己。

  可惜,他和她,誰都沒有答案。

  沒有答案,卻在那天後,走到了一起。

  他知道她已經有了一個男朋友,而她,也沒有問他,有沒有和女朋友分手。

  他們的關係,很陰暗,像偷情,又不是真的偷情。

  只是約會,只是擁抱,只是親吻,最後的防線,始終還是在最後一步,及時打住。

  赤.裸著身體,她躺在床上,每一次都是嘲諷著看他從浴室沖完冷水澡回來的樣子。

  「你這樣……到底是想裝純給誰看?」該做的不該做的,早就做全了,只差臨門一腳,又有什麼用?

  他沒有說話,或者,不過是難堪地無言以對。

  那一年,他過得真的很荒唐。

  ******

  「既然只是前女友,那麼,無情一點,又有什麼不好?」他開著玩笑,對她的話,不以為然。最初的震驚早已過去,現在的他,足以冷靜應對任何事。

  過去的,已經都過去了,是他的錯,他會坦然面對,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會甘願受那個「過去」所束縛。

  「呵,一年多不見,你變了好多!」以前,就因為她的這張臉,就算他心底對她沒有愛,表面上,還是會寵她,滿足她的任何要求,「是因為正主已經到手了,所以,就不要我這個替身了嗎?」

  「要是沒記錯,我好像從未說過我要你。」他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她,鏡片後的雙眸,卻冷得讓人發顫,「既然以前我沒有要你,現在,更不會再要。如果你夠聰明,應該知道,未來該怎麼做。」言下之意就是在提醒她,千萬別在他身上打什麼主意,不然,他可不敢保證,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夜久愛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看她,她望他,半秒的沉默,她無奈地彎唇笑了笑,終是向他伸出了手,對他道:「我是新上任的助理,夜久愛,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聞言,他一哂,起身回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長地對她說了一句:「彼此彼此。」

  未來,會怎麼樣?呵,誰知道呢?

  
番外一(上)

  夜久愛篇

  小時候,她最愛做的事,就是聽她母親吹長笛。

  母親吹長笛的時候,是她和小唯感覺最快樂的時候。

  那一年,櫻花開得很美,母親在樹下吹著長笛,一直來家裡看望她們的那位叔叔則用小提琴附和。

  他們在樹下默契地合奏,一旁,耐不住寂寞的小唯,則起身替他們伴舞。

  她靜靜地坐在紅色格子的桌布上,微微地笑著,拍起手,替他們打拍子。

  其實,她很喜歡看小唯跳舞,特別是看小唯著一身芭蕾舞裙的時候,很像童話故事裡的那只白天鵝。

  她和小唯雖然是雙胞胎,模樣也長得那麼像,可是,她喜靜、小唯好動,她們是生命共同體,但是,她們也是兩個不同的人。

  她喜歡跟在小唯身後,默默地看著她,喜歡看小唯沖在她的前面,張開雙手,保護她。

  她是她的影子,她也一直甘願當她的影子,直到……那個人出現。

  夕陽下,他捧著獎盃,牽著美織的手,嘴角邊的笑,純粹而溫暖。

  那樣的笑容,真的,很耀眼。

  雙胞胎,有時候也許真的很悲哀。因為很多時候,你們……會喜歡上同一件東西,甚至,同一個人,而且,該死的心電感應,也會讓你知道,你喜歡的這個人,她也喜歡。

  所以,當小唯說,她想去神奈川,住到他家時,她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雖然小唯說,她一點都不喜歡他,她只是想把他從夜久美織身邊搶過來,她只是想把幸村家收為己用。

  那天,小唯為自己的決定解釋了很多很多,明明就不是個喜歡解釋的人,特別還是在她什麼都沒問的情況下,小唯就一個勁地解釋了這麼多,笑,不是欲蓋彌彰是什麼?

  她們是這個世界最瞭解彼此的人,很多話,小唯根本就不需要對她解釋。

  她是她的影子,也安於當一個影子,小唯只要知道這點,就可以了。

  她承認,曾經她喜歡過幸村精市,很喜歡很喜歡,可是,因為小唯,所以她甘願退讓。

  小唯說,她要去追幸村精市,她笑笑,對她說了加油。

  小唯說,幸村住院了,她想去醫院陪他,不想讓他一個人在東京,被那些小護士勾引。

  她也笑笑,說了好,甚至,有一段時間,她一天當夜久愛,一天把自己打扮成夜久唯,只想替小唯在學校裡爭取多一點的出勤率。

  她和他,都是她很重要的人,他們能在一起,她想,那會是她最幸福的事。

  可惜,好景不長,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他們分手了。

  她勸過她,為什麼不給彼此一個機會?並不是很大的一個錯,只要及時糾正,也可以的,不是麼?

  「沒有用的小愛,他決定的事,不會更改的,我瞭解他。」小唯無意識地對她彎了彎嘴角,笑得飄忽。

  她蹙起眉,那一刻,在心底反問,真的……是這樣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惜,小唯真的看不清。

  明明看不清,卻自以為是地認定能看清,對於這個姐姐,有時,她真的是很哭笑不得。

  特別是她對她說,「小愛,你去青學吧?不在一個天空,小愛就只是小愛,我不希望你當我的影子。」

  不希望?為什麼?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她的影子啊!為什麼……不再需要?

  她說她要她的快樂,她說她希望她能夠全力以赴的做自己,就算對手是她,也不要退讓。

  她那時真的很想笑,笑她也笑自己。

  沒有人,會比她更瞭解她,她們是雙胞胎,她們有著最親密的羈絆,夜久唯是什麼性格,她夜久愛比她夜久唯更清楚。

  如果她真的下定決心,不再忍讓,那她們之間……又會變得如何?

  夜久唯不是個會妥協的人,對於自己想要的東西,會爭得頭破血流,要是她也真像她說的一樣,全力以赴和她爭,那麼,最後得到的,不過是場兩敗俱傷。

  所以,那時的她,只是笑笑,沒有接話。

  既然她不希望她做她的影子,那麼,她就不再做她的影子。

  她是姐姐,她是妹妹,她的話,她聽。

  只是,該感激她麼?聽了她的話,進了青學,她碰上了不二周助。

  笑眯眯的眼睛,偶爾使壞的性子,和那個被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人,真的很相似。

  於是,第一次,她開始主動去追一個男生,只是,當她和他真的開始交往時,她卻聽到小唯有了另一個男朋友的事實。

  終是……耐不住寂寞嗎?終是……想要放棄他了嗎?

  明明,曾經那麼深深的喜歡過,怎麼可以說忘就能忘?

  宍戶……怎麼可能會有幸村好?小唯,對待感情,你又怎麼能這麼草率?

  明明不喜歡,還要裝作喜歡,明明不快樂,每次聊天的時候還要騙她說自己很幸福,有意義嗎?

  她不希望這樣,真的不希望!所以,她找了征信社,拍了那些照片,甚至,在宍戶提拳揍向不二的時候,她明知所有,卻沒有開口解釋,或者,私心裡,那根本就是她故意設計的一個局。

  她不知道不二清不清楚,她只知道,在她沒有否認自己是夜久唯的時候,不二並沒有揭穿她,後來,在宍戶又找上不二單挑網球的時候,不二也沒有出聲否認過半句。

  她有問過不二為什麼,不二卻笑笑,說:「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嗎?」

  那樣的體貼,那樣的溫柔,又一次,讓她想到了那個人。

  她希望小唯和他複合,原因是什麼,或許,真的很幼稚——那就和看小說、看偶像劇時全心投入劇情的觀眾的心情是一樣的,純粹是因為喜歡這兩個角色,所以,觀眾們才會盼望他們兩個能破開層層阻礙,最後能在一起。

  她對小唯和幸村,就是這樣的感覺。

  以前,她有看過這樣的新聞報導,說是有一個瘋狂的觀眾因為受不了自己喜歡的配對被女配分開,就刻意打聽到了女配家裡的電話,天天都打電話過去用最惡毒的言辭把那位演員罵了一通,當時,她聽著還笑過那個觀眾瘋狂,對劇情太投入,現在,輪到她自己頭上,雖情況不盡相同,可是,她卻好像可以理解那位觀眾的心情。

  後知後覺,原來,她早已把自己抽身成觀眾。

  因為是觀眾,因為是旁觀者,所以,她比小唯和幸村,看得都要清。

  她找幸村談過,從幸村的表情裡,她看得到,他心裡還裝著小唯,如果小唯願意回頭,那麼她會發現,幸福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同時,她也最瞭解小唯,知道她寧願頭破血流地往前沖,也不會停下腳步,回過頭。

  對他們,她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所以,當那年春假小唯打電話問她,願不願意和她一起去看櫻花前線時,她真的是沒有心情。

  只是,如果那一年,她知道小唯是和忍足一起,那麼,說什麼,她都不會再拒絕。

  小唯去旅遊的那段日子,她打扮成小唯的模樣,試著去做最後的努力。

  她住進了幸村的家,模仿著小唯的樣子,和幸村處了一個春假。

  對她,幸村沒有拒絕,也沒有迎合,她做菜,他會吃,她拉他去約會,他也會去。

  她以為,他是真的把她當做了小唯,可是,那一天,在櫻花樹下,她以小唯的身份,鼓足勇氣對幸村說:「我們重新開始吧?」幸村卻低低地笑了,像是聽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一般。

  她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好不容易,他止住笑,重新看她時,幸村對她說了對不起。

  對不起,這些日子,把你當做了替身。

  對不起,直到剛才,還一直將你當做那個人。

  「如果你沒有對我說重新開始,也許,我真的可以繼續騙自己,說你真的是她。」那時,他明明在笑,可是,她卻忽然覺得好悲哀。

  「為什麼……不把我當做她?」她低著頭,悶悶地問,感覺自己就像個跳樑小丑。

  看著她的模樣,幸村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抬起她的臉,對她道:「因為……你們是兩個人啊!」兩個人就算再怎麼像,終究還是不同的。

  「很抱歉,現在才揭穿你,我只是覺得,如果我不說,也許……那一場夢,就不會醒,可是……」後面的話,幸村沒有再說下去,而她,無言以對。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東京,意外,竟看到不二站在她公寓的樓下。

  忍不住眼淚,她沖不二撲了過去,那一天,她在不二的懷裡,哭了很久很久。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只是覺得,好想哭。為自己,為幸村,也為小唯。

  哭過、痛過,思緒清明,她抬起迷蒙的淚眼,終是下定決心對不二說:

  「我們……分手吧!」

  她不想讓不二當第二個幸村,至少,在她整理完自己的心情之前,她不能和不二在一起。

  就算再怎麼像,不二也不會是幸村,他們……到底是兩個人,而她……不可以犯下和她姐姐一樣的錯。

  不二靜靜地看著她,似是很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所以,他只是笑。

  彎彎的眼睛,月牙一般,仿佛在說:沒關係,我會等你。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33

番外一(下)

  夜久愛篇

  她和不二分手了,而小唯則從福島縣回到了東京。

  小唯回來了,卻也帶回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忍足侑士……

  為什麼又耐不住寂寞?為什麼又換了另一個人?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對你來說,真的這麼困難?放下自己的自尊,去擁抱幸福,對你來說,真的有那麼遙不可及?

  累了、倦了,夜久唯的事,她再也不想管了。

  然而,這一次,她不管,夜久唯卻找上她,將一疊照片,扔在她面前。

  「這是怎麼一回事?」小唯的眼裡,有痛苦、有絕望,也有不敢置信。

  匆匆瞟一眼,那是她扮成小唯的樣子,和幸村在一起時的照片,只是,照片的距離拍的有些遠,而她又紮起了頭髮,所以,小唯並沒有看出那是她偽裝後的樣子。

  看到那些照片,她雖然驚訝,卻沒有驚慌。

  忽然,很想賭一賭。

  賭自己對小唯的瞭解,賭她們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

  於是,半秒的沉默,她換了一張臉,冷冷地對小唯說:「知不知道,一直以來,我最討厭你什麼?」

  「……」

  「自以為是,不懂珍惜,以為全世界都圍著你一個人轉,只要看到一點點傷害的預兆,就會懦弱地縮回自己的龜殼,就算明知那樣的做法會最先傷害到別人,也必須先保護好自己,這樣自私的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的不是?」

  一字一句,她將小唯引誘進誤區,想要激起她的怒火,燒去她的理智。

  「就因為我們是姐妹,就因為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所以,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告訴自己,不可以去爭,可是,既然是你先放的手,是你先不要的他,那麼,為什麼我還要繼續隱忍退讓?既然你那麼不懂得珍惜,那以後,換我來珍惜他,不是更好?」

  你不是最無法忍受背叛的嗎?你不是最不能接受被拋棄的麼?那麼,如果我和幸村背叛了你,如果我也做出你最不齒的事——腳踏兩隻船,那麼你是不是也可以像恨合島清子那樣來恨我?像搶走夜久美織身邊的幸村精市一樣來搶走我身邊的幸村?

  抱著那樣的念頭,她口不擇言地對小唯說了很多很多話,將惡毒的女配角色,演繹得淋漓盡致。

  聽了她的話,果然,小唯的臉色越來越白,表情也越來越絕望。

  明明是意料之中也是她樂見其成的事,為什麼……她竟沒有絲毫的快樂和成就感?

  原來……是失望啊!

  失望那個為什麼——她們明明是這個世上最瞭解彼此的人,總有著那麼深的心電感應,為什麼那一刻……她這個姐姐竟沒有感應到她這個妹妹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為什麼……感覺不到?為什麼……不信任我?

  她很矛盾,一邊慶倖著小唯相信了她的話,一邊又糾結著小唯真的相信了她的謊言,可惜,夜久唯沒有看出她眼底深處的掙扎,更不可能回答她的為什麼……

  那一天,夜久唯就像只鬥敗的公雞,逃跑似地匆匆消失在她的面前。

  她站在原地,靜靜地目送著小唯的背影,心底的感覺,很不是滋味。

  沒有誰願意被最親近的人誤會,她自然也不例外,可是,如果這樣的誤會,能讓她在乎的人都獲得幸福,那麼,應該也就值了吧?

  可惜,事與願違。

  到底,她也犯了和她姐姐一樣的錯——自以為是。

  那天的不歡而散後,她和她都沒有再見面,更沒有再通過電話。

  她們開始冷戰,但是,終究,還是她先放不下她。

  她去冰帝打聽她的情況,可是,得到的,卻是她最不想聽的消息。

  他們說,她和忍足在一起了,他們說,她被忍足拋棄了。

  那些人說了很多很多,滿滿的,是幸災樂禍。

  她聽得忍無可忍,終是按捺不住,主動找到了她。

  「你和忍足侑士在一起?」

  「這很重要嗎?」

  「你們分手了?」

  「你希望我們分手?」

  小唯把話說得語焉不詳,而她,知道自己問不出結果。

  於是,她再度裝成她的樣子,直接找上了忍足。

  一眼,少年看出她不是那個她。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聊一聊有關夜久唯的事。」既然無法偽裝,索性,她表明來意。

  忍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她不想理解他的眼神,開門見山地就把幸村和小唯之間的事,說給他聽。

  末了,她頓了頓,不忘對忍足說:「幸村和小唯很早就認識,他們的感情很深,如果你不想在以後受傷,還是趁早放棄吧!」

  「很早就認識?」忍足笑,像是聽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一般,「很早……是有多早?」真的……會有他早嗎?

  她不語,只是靜靜地看他,等著下文。

  但是,忍足卻無意多說什麼。

  他們之間的對話,自此,不了了之,不過,從忍足的表情,她不難看出,他和夜久唯之間,並不像外人傳言的那樣。

  而和小唯在電話裡,幾次有心的試探後,她感覺得到,忍足在小唯的心裡,是特別的存在。

  不像戀人,倒像很重要的朋友。

  既然……只是朋友,那麼,也許真的可以再試一下。

  她想,她可能真的是瘋了,所以,才會有那麼不可思議的念頭——或者,換句話說,她可能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正常的妹妹。

  如果她正常,那她就不會千方百計地想要激起她姐姐的怒氣;如果她正常,那她就不會為了激起她姐姐的怒氣,作踐自己,脫.光.光了,去爬上一個自己不愛男人的床!

  那時,她的想法還很天真,以為把自己變得和夜久美織一樣讓小唯厭惡,那麼她的姐姐就會像當初搶走夜久美織喜歡的人那樣,也搶走她放在心裡的幸村精市。

  在這個世界,沒有人比她們更瞭解彼此,她姐姐的底線在哪裡,她都知道。

  甚至,為了絕了小唯以後會和忍足在一起的念頭,她真的有想過,要把自己給忍足。

  只是……忍足沒有要她,即便她把自己裝得再怎麼像,最後關頭,忍足還是收了手。

  「你到底想玩什麼遊戲?」

  「不是遊戲,只是證明。」她笑,刻意笑得病態,「證明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而他微微蹙起眉,不語。

  「她……到底有什麼好?為什麼你們一個一個,都放不下她?」

  其實,這句話,她在問他的同時,也在問自己。

  夜久唯……到底有什麼好?她幸不幸福……到底關她什麼事?

  她喜歡幸村也好,她想和忍足他們交往也好,就算不快樂,就算痛苦,那也是她的事,她夜久愛為什麼要多管閒事?難道就像那個瘋狂的觀眾一樣,只想滿足自己對童話的幻想嗎?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而忍足……也不會給她答案。

  雖然和計畫相差了很遠,可是,那夜以後,她和忍足還真的莫名其妙開始了偷偷的交往。

  她知道,他不喜歡她,只是想從她身上,尋找那個人的影子;而她,在等,等著那個人的發現,等著那個人的怒火,等著她質問她: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幸村?

  可惜,很多事,當你走錯第一步的時候,後來,就會沿著錯誤的路線,步步錯。

  她沒有等來她的怒火,她等來的,是她曾以為自己也許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

  「小愛,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我和他……真的回不到過去,也沒有辦法重新開始!我承認,我喜歡他,可惜,我也早已經配不上他……」幸村的感情太純粹,而夜久唯的,太渾濁,「就算我們真的重新開始,未來,我還是有可能會為了很多事,再捨棄他一次,他的原諒只會讓我自慚形穢,在一起,只是彼此折磨,不可能會有永遠的幸福。」

  終究,她還是瞭解她的,終究……她們還是這個世界,最親密的彼此。

  那一刻,心,很放鬆,就像一個一直活在誤會中的人,總算得到了理解。

  只是,她也有她的固執,她的死心眼,所以——

  「我們去飆車吧!如果你贏了我,那麼以後我就聽你的,不再做這些無聊的事,但是,如果你輸了!那你就要聽我的話,再給自己和幸村一次機會!否則,我是不會罷手的!」

  那是她們之間第一個賭注,賭上的,是她對童話的幻想,可惜,最後,卻是她們兩個險些九死一生的結局。

  她贏了,可是,車子也失控了,當她連人帶車飛過懸崖的那刻,她回頭,沖一臉驚駭的小唯,甜甜一笑,說:

  「我贏了……所以,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事,要和幸村……重新開始啊!」

  如果這次她再不好好珍惜幸村,如果這次她再讓她的成全和犧牲變成笑話,那麼,她做鬼也不會放過她的!

  她是個瘋狂的觀眾,偏執地,近乎變態。

  然而,終究,夜久唯不是個好演員,沒有按照她的期望,演出她想看的劇本。

  所以——

  浴火重生是嗎?

  暖色調的燈光下,她癡癡地欣賞著自己佈滿火紋的手,嘴角,嘲弄地勾起。

  「呵!你……是真心地希望我能浴火重生麼?」願賭沒有服輸的演員?

  
Chapter 68

  時間在指縫間悄然溜走,成人節過後,小唯的學歷考試也緊跟著開始,忍足忙著跡部交代的企劃,這陣子沒能和小唯經常見面,不過,每天晚上,不管多晚,忍足總會和小唯通幾次電話,有時還會在電話那頭,提點下小唯一些重要的題目,兩人之間的交往,大體還算順利。

  許是有夜久正一在家坐鎮的關係,搬出公寓,回到夜久家的小唯和合島清子之間的相處,從表面上看還算風平浪靜,加上許是剛打過肉毒桿菌素的緣故,合島清子的臉雖又變得如年輕時一般巧奪天工,但是,近段時間內,她臉部的肌肉已經整個僵硬,只能微笑,不能大笑,更不可以有什麼激動的情緒,所以,對於夜久唯回到夜久家的事,合島清子即使心有諸多不滿,很想找個機會刺激小唯幾句,但大多也是力不從心,甚至,可能是擔心自己會反過來被夜久唯「趁虛而入」,平日裡在家見到夜久唯時,合島清子也是能躲則躲,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兩個人間倒也沒鬧出什麼大矛盾。

  在夜久家住了幾天,小唯發現當初來醫院「照顧」她的外婆並不住在這裡,詢問谷原管家後才知道,原來在她打電話給夜久正一告訴夜久正一她要回來住時,夜久正一當晚就把那位「外婆」從夜久家趕了出去,讓「外婆」搬去外邊住了,而且,夜久正一還囑咐「外婆」,在小唯留在夜久家的期間,外婆不能來夜久家——對於這個決定,合島清子自是尖聲抗議,可是,夜久正一打定主意,說什麼也不會更改,甚至,還對合島清子語重心長地說:「如果這麼離不開你母親,你可以搬出去和她一起住,反正那間公寓很大,你和你母親兩個人,夠住了。再不行,你們也可以搬到美織那裡,最近你不是常嚷著想美織了麼?趁這個機會和你媽一起去看看美織,陪陪美織,不是一舉兩得?」擺明瞭,就是要偏小唯偏到底了。

  合島清子聽著窩火,但也清楚夜久正一的脾氣,遂咬牙,不情不願地忍了下來。

  聽完谷原管家複述給她聽的話,小唯的心情有些五味雜陳,雖很想嘲笑夜久正一自作多情,閑著沒事竟做這種裡外不是人的事,畢竟,很多事,錯過了就無法挽回,不管他有多後悔,多想補償,也彌補不了他的那些曾經,她……是不會感激他的!然而,話是這麼說,這些日子,夜久正一對小唯的小心翼翼、費心討好,小唯都是看在眼裡的,面上雖冷漠依舊,可是,心底還是會有若有似無的暖流悄悄滑過,可惜,她絕對不承認那是感動!夜久正一對她而言,只是一個可利用的人,她接受他的補償,喊他一聲爸爸,不過是想把他利用得更徹底一點,僅此而已!

  在這種複雜矛盾的情緒下,小唯熬過了昏天暗地的學歷考試。

  學歷考試結束後,小唯並不像和她一同參加考試的學生一樣,考完試立刻就想著該怎麼放鬆放鬆,小唯接受了夜久正一的提議,在拿到錄取通知書後,趁著開學前的春假,去夜久正一的公司實習。

  在日本,很多剛進校的大學生都這樣,在剛上大一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尋覓適合自己的公司,想盡辦法要混進去實習,好為自己的將來鋪鋪路。

  小唯對自己的未來沒有明確的規劃,唯一支撐她的,就是她外公留給她和小愛的染野銀行——也許,這段時間,她已經記起了很多事,隱約知曉自己和小愛之間,曾有過那般激烈的矛盾,但她同時也清楚,矛盾歸矛盾,雙生子之間的感應讓她願意選擇相信,她和小愛之間,再大的矛盾終究也會過去,畢竟,她們是這個世上最親密的彼此,小愛是她的影子,她也可以是小愛的影子,她們是兩個人,但是,也能變成一個人——染野銀行,則是將她們綁在一起的牽絆。

  現在,小愛下落不明,收購染野銀行的計畫便由她去實行,然而,對金融、對管理、對經營她是個門外漢,說是一竅不通也不為過,所以,她不可能像小愛那樣,隨心所欲地去操縱股票,不過,她現在不會,不代表將來也不會,她自信只要她從頭開始學起,一定也不會比小愛當初做的差。

  而夜久正一的公司,便是讓她吸取經驗的最佳踏板,她沒道理,會白白錯過。

  總裁特助是夜久正一想安排給小唯的職位,畢竟,小唯沒有什麼社會經驗,要學習的話,留在他身邊,由他這個做父親的慢慢教她,豈不是更好?可是,小唯卻不願意,只想從最基層做起。

  夜久正一熟知她的固執,拿她沒轍,遂長歎一口氣,安排她做了其他人的助理秘書,跟在一個他信得過的人身邊——這已經是夜久正一最後的讓步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雖然夜久正一這個父親早些年當得有些失敗,不過,那種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捧到女兒面前的心情,他也不比這世上任何一個父親遜色,特別,女兒還是要來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事,既然他是總裁,手上有權,那利用權力多偏寵女兒一點,想讓她在自己的公司裡過得好一些,又有什麼不對?

  小唯雖然極力要他把她當成普通新進的員工看待,可是,到底血脈相連,人的私心作祟,夜久正一又怎麼可能真的捨得對她嚴格?畢竟,他當初會建立夜久集團,會想擠進上流社會,就是想讓自己身邊的人,日子過得更好,他承認,曾經他用錯了方法,錯過了太多值得珍惜的東西,但是,他願意從現在開始改正,只要有一點點希望,也不會放棄。

  小唯不理解夜久正一的心情,可是,她知道,夜久正一是為她好,何況,夜久正一還放話威脅她:如果對他的安排不滿意,那她也不要來他公司了。一句話,封死了她所有的後路,也明確地讓她看見了夜久正一的底線在哪裡。

  她是聰明人,明白很多事,多了就過了,硬碰硬的堅持,往往沒有適時的軟化來的效果拔群,再說,她的目的只是想進公司學習而已,也沒必要太執著於在進公司後,會不會被人指指點點。

  想通了這一層,小唯自覺也沒什麼好介意的了,可是,當她跟著夜久正一去了公司,看到她今後要跟著做事的那位秘書後,不由得愕然地瞪大了眼,頓覺東京真的是很小。

  「你好,我是幸村精市,以後,還請多多指教。」那人向她伸出手,俊美的臉上,露出很溫暖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很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小唯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夜久正一,卻見夜久正一的臉上,滿面春風,見小唯看他,還孩子氣地沖小唯眨了眨眼,很是得意的模樣,似是在問小唯:是不是很驚喜?

  顯然,這一切,是夜久正一費心安排的。

  夜久正一離開了,小唯跟在幸村精市的身後,熟悉工作環境,這時她才從幸村的嘴裡得知,幸村也是在剛上大學的那年,被夜久正一拉進了公司實習,不過,也是從基層員工開始做起,在公司幹了一年,慢慢也做出了些成績,於是前不久就接到了夜久正一親自頒佈的調令,從業務部被調到了66樓,成為夜久正一身邊秘書部的一員。

  幸村還開玩笑地對小唯說:「也許,我要感謝你才是。」

  他的話,讓小唯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索性順著他的玩笑接下去,道:「那就請我吃一頓大餐,感謝感謝我好了!」原來,放下過去的束縛,她和幸村之間,也可以相處自然。

  小唯不知該怎麼樣解釋自己和幸村之間的一切,仿佛就是那天,當她從夢中醒來,看見躺在床上的幸村,正拿著她帶過來的素描本,專心的畫著什麼時,她就感覺到,她和幸村之間,似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她沒有出聲打擾幸村,幸村也沒有抬頭,直到在紙上落下最後一根線條,幸村放下手中的筆,才緩緩地移眸看向她,沖她淡淡一笑,問:「你醒了?」

  她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張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吐不出半個音。

  「以前,我以為只要留在原地,耐心的等,總會等到我要的東西,所以,一張一張,才會畫了那些背影,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很多事,並不是我當初以為的那樣,重新翻看那些背影,我忽然發現,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不想留在原地了……」

  他說,謝謝你,昨晚趕了過來,也謝謝你,在我身邊,陪了一夜。

  「過去的,再找也是過去了,物是人非,所以,我會記得移動腳步,離開原地。」一字一句,他把話說得很平靜,淡淡的笑容,飄忽得讓人心疼。

  胸口,一下子被揪得很緊,可是,窒息過後,餘下的卻是松了一口氣。

  她想,她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你好,我是夜久唯,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她向他伸出了手,笑容,是褪去迷霧後的陽光,耀眼、燦爛。

  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

  很陌生,但感覺,卻很好。

  他不由得輕輕一哂,也向她伸出手,自我介紹道:「我是幸村精市,請多指教。」

  不談回憶,沒有過去,他們只當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僅此而已。

  放下那段複雜的曾經,他和她在彼此的臉上,都看見了一絲釋然,所以那一天,他們才可以像朋友一般,在休息室裡單獨相處了很久。

  他替她畫了一張素描,不再是背影,是她的正面,她取名,叫做:新生。

  新生的她還有新生的他。

  他沒有問她未來的打算,而她,在起身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對他說再見。

  自那天以後,他們便斷了聯繫,彼此間心知肚明,如果還有那麼一絲能做朋友的緣分,那麼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可以在茫茫人海中不期而遇,像普通朋友那般,問候對方一聲:「許久不見,最近,過得還好嗎?」


Chapter 69

  他沒有請她吃飯,而是請她喝了一杯他親手煮的咖啡。

  他知道,她不愛吃苦,所以,這一杯咖啡,他在放了雙倍的奶油後,還多加了一勺糖。

  一杯甜的康寶藍,一杯苦的黑咖啡,他們面對面坐著,卻是一人一杯,南轅北轍。

  背道而馳,漸行漸遠,很適合,現在的他們。

  「你煮的咖啡,味道很正。」放下空空的杯子,她舔了舔唇,滿足地歎息。

  剛才,她一直在旁看他煮咖啡,她發現,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手。

  會畫畫,會彈琴,會做飯,她想,她有點羡慕他未來的妻子。

  「謝謝。」他笑,伸手端起面前的黑咖啡,抿一口,不知為何,感覺竟沒有以前那麼苦。

  今天是週末,她捧著一堆資料,和他約在執事咖啡廳,為下周要參加的競審會做準備。

  夜久集團最早由生產發光二極體(LED)起家,後又推動股票上市,目前在全日本已經擁有十幾家上市的電子公司,20多年來,夜久集團除了致力於光電零元件,更持續拓展消費性電子、通訊產品,並逐步跨足於關鍵零元件與次系統,在市場上已經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日前,今村集團計畫打造全日本最大最豪華的渡假村,預算投入的資金高達二十億美金,打算邀請八到十家有實力的公司分別承包不同的工程,夜久集團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並打算參加度假村路燈建設工程的投標。

  對於幸村年紀輕輕,資歷尚淺就被調到66樓一事,集團內部自是一片質疑聲不斷,為了給幸村一個機會,也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夜久正一便將這次的標書,交由幸村負責,原本,身為助理秘書的小唯是沒有資格參與競審會的,但,夜久正一為了讓她能儘快吸取經驗,便力排眾議地讓她也參了一個小腳,前幾天在開會的時候,還要她準備準備,下周和他一起去今村集團參加競審會。

  小唯從未有過競標的經驗,以至於,這些日子她幾乎時時刻刻都和幸村在一起,在她所不知道的領域裡,從零開始。

  人的五指各有長短,小唯自也不例外,幾天下來,小唯雖對夜久集團有了大致的瞭解,但是,對一些專業術語、經營理念、運行方式還是懵懵懂懂,即使稍稍入門,可惜,離上手還有一段很漫長的路要走。

  喝完咖啡,兩人又對著一堆資料開始討論,幸村是個很有耐心的好老師,不管教的學生有多笨多不開竅,他除了無奈地捏了捏額角,好笑地歎一口氣外,並不會真的嫌棄她什麼,一問一答,兩人一來一往聊得很是投機,不知不覺間,落日西沉,窗外的天空已經全黑了,可是,小唯的問題,卻連一半都沒解決掉。

  痛苦地呻吟一聲,小唯趴在攤開的書上,閉上眼,鬱悶得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無聊……這些東西真的是好無聊,她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唉!想和做,真的是兩回事,計畫定的再高再好,實施起來還是有相當大的難度,要堅持,談何容易?

  「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看著她的樣子,幸村體貼地如是建議。

  「好……」她應得有氣無力,很像一條快脫水的魚。

  見狀,幸村搖搖頭,忍不住失笑,起身去廚房,又替她煮了一杯咖啡。

  「晚餐想吃什麼?」他把咖啡端到她的面前,在她對面坐下,隨口問著。

  「唔……我也不知道。」她勉強坐正身子,無精打采地拿過咖啡。

  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枯燥東西折磨了一個下午,她就算本身胃口再大也已經被磨得沒有胃口了。

  「呵呵,你爸爸只是要你過去旁聽,見見世面而已,你不需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緊。」知道她此刻在煩躁什麼,幸村莞爾,淡淡地道。

  夜久唯還沒進大學,也才來公司不久,夜久正一要她參加競審會,擺明瞭不過是想讓她見見世面,拓寬眼界,並不需要她如此逼自己。

  當初他在學這些東西,也花了半年才漸漸上手,夜久唯現在才剛一個月而已,不得不說,她的表現已經相當好了,至少,那時的他還做不到她這麼「勤奮」。

  「話雖如此,但是,在你們競標的時候,我總不能真的什麼都不懂地幹坐在一邊發呆吧?」那樣……她會覺得自己很傻,就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幸村自也是知道她的想法,所以,他沒有接話。

  短暫的沉默後,幸村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時間,回到剛才的問題,問她,晚餐想吃什麼?

  「唔……」小唯下意識地拿過一旁的菜單。

  「呵,抱歉,今天這裡只準備了咖啡,所以……」因為之前和她約好的關係,所以今天的他就把咖啡廳暫停營業了一天,原以為她的問題不是很多,他也從沒有想過愛鑽牛角尖的她居然會把一個最簡單的問題拆分成七八個複雜的小問題來問,以至於,本沒有打算要和她一起吃晚飯的他,早上在看到空空的冰箱時,頓了頓,最終還是決定留到明天再補齊。

  如今這種情況……想想,還真有點尷尬啊!

  「那我們出去吃吧!」稍作猶豫,小唯如是決定,「你教了我一個下午,又請我喝咖啡,禮尚往來,我也應該有點表示才是!說吧!你想吃什麼,我請客!」話說著,她逕自套上剛剛掛在椅背後的外套,準備出門。

  幸村一哂,知道她的性格不愛欠別人,只好點點頭,默許了她的建議。

  兩人離開執事咖啡廳,肩並肩,走在街上。

  可惜,一路逛下來,他們誰也沒有決定要吃什麼。

  眼看街的盡頭已經看不到任何的餐廳和飯館,小唯索性提議,要不去超市買一點材料,回咖啡廳做壽司?

  幸村本就不是個會挑嘴的人,如果不是礙於小唯遲遲沒有決定,他現在也不至於還空著肚子,現在,既然小唯已經想好要吃什麼,不管是出於紳士風度還是其他原因,他都找不到任何反對的理由,於是,兩人便調轉腳步,進了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

  ******

  在東京都豐島區東池袋附近,有一家名為「Jewelry TSUTSUMI」的珠寶連鎖店,許是周圍有一家大型的西友超市,所以,每天上門的顧客,還是絡繹不絕。

  在靠門的落地窗前,有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已經在櫃檯前,挑了許久的戒指。

  負責接待的佐佐木,臉上的笑容已經有點撐不住,但是,礙於基本的職業道德,她還是不得不耐著性子將櫃檯裡的戒指一一取出來,好讓面前的女孩細細打量。

  女孩又讓佐佐木另拿了三個戒指出來,一一套上了自己的手指。

  女孩的手戴著黑色的手套,左三個,右三個,襯著銀色戒指上的鑽石,璀璨奪目,她將手併攏,攤在有光的地方,嘴角邊,有絲滿意的笑。

  見狀,一旁的佐佐木適時地說了幾句讚美的話,末了,小心翼翼地問她,有沒有想好要買哪一個?

  女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語。

  性急的佐佐木已經有點沉不住氣,正欲發作,不經意的移眸,注意到那個向這邊走進的高大男人。

  男人有頭及肩的深藍髮絲,戴著橢圓形的眼鏡,一身合身的名牌西裝,周身的氣質,成熟內斂,諱莫如深。

  他蹙著眉,一邊走,一邊扯松領帶。

  佐佐木硬生生地把喉嚨裡的話吞了回去。她認識這個男人,畢竟,這個男人之前有帶著他的女朋友去過她打工的糖果店,貌似,還和她的搭檔兼好友幸村靈美有那麼點關係?

  不過,上次在糖果店的時候,佐佐木覺得他和他女朋友的關係不錯,一度還羡慕過那個女孩,可惜,今天再見他們時,佐佐木發現,這兩人間的氛圍,明顯就不一樣了。

  剛剛這個挑了半天戒指都沒挑中一款的女人推門走進這家珠寶店的時候,這個男人並沒有跟著她一起來,而且,對她的態度,似乎還有點不耐煩,完全沒有那次在糖果店裡的濃情蜜意了……唉!果然,好看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佐佐木忍不住在心底感慨,挺是同情地瞅了面前還在自顧自欣賞戒指的女人一眼。

  「還沒挑好麼?」忍足來到櫃檯前,望著還在那邊坐著的夜久愛,微微蹙起了眉頭。

  今天是週末,可是,他和夜久愛還是去了公司加班,原以為會加到很晚,卻不想兩人之間日漸默契,終是提早把預計的工作量完成,這幾天,因為忙著跡部交代的事,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小唯了,好不容易能提早下班,他便想著要去夜久家看看她。

  之前通電話的時候,他沒有把夜久愛的事告訴給小唯,就是想等哪一天空下來,出其不意地把夜久愛直接帶到小唯面前,給她一個驚喜。

  他不清楚夜久愛知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只知道,夜久愛遲遲都沒有和小唯聯繫過。

  他不想問為什麼,也不想知道為什麼,畢竟,夜久愛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中,他並不擔心她有機會傷害小唯什麼。

  剛才下班的時候,他有問過夜久愛要不要和他去見小唯?夜久愛沉吟了片刻,終是點點頭,然而,卻在經過東池袋的時候,她出聲要他停下,說是要去買點東西。

  他依言下車陪她在東池袋逛了一圈,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買——不買東西,也無意上車,很明顯,就是在拖延時間,所以,當最後她提出要進這家珠寶店看看的時候,他終是喪失耐心,面無表情地對她說,他去車上等她——對男人,而且還是對此刻「歸心似箭」的男人而言,苛求他發揚紳士風度,讓他心甘情願地去陪一個不愛的女人逛街,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可惜,有人偏偏不信邪,讓他一個人在車上等了半天,都不見影子,因此,可想而知,忍足此刻的心情會有多糟糕了。

  是以,夜久愛對他隱含不悅的語氣並不奇怪。

  「OK!」很多事,要懂得適可而止,夜久愛自是明白這個道理。

  「這六個戒指我都要了!」她向等在一邊的佐佐木晃了晃手裡的戒指,然後,她回眸,沖忍足甜甜一笑,道:「麻煩幫我刷下卡,我今天出門,忘帶錢包了……」好無奈、好無辜的語氣,一聽,就知道是故意的。

  忍足微微蹙了蹙眉,不過動作卻沒有任何的猶豫——他直接掏出皮夾,抽了一張卡,交給一邊的佐佐木,告訴她,密碼就是卡上後幾位元數字。

  「喂!你對所有女人都這麼大方麼?」待佐佐木拿著卡下去結帳,夜久愛忽然又挑眉看著忍足,語帶嘲弄。

  「你是所有女人麼?」店裡的暖氣很強,他感覺有點熱,無奈他只好拉下領帶,解放幾粒襯衫的扣子,漫不經心地斜了夜久愛一眼。

  夜久愛抿唇不語,她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她不是所有女人,她是「她」的妹妹,「她」的影子。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煩躁,直覺地,她偏過頭去,不再說話,但是,當她的視線,不經意地穿過窗外,落在兩個剛從對面超市走出來的人影身上時,表情,又是一變。

  半秒的愕然後,夜久愛的唇,詭異地勾起,扭頭,她看向身側的忍足,沒頭沒腦地開口問他:「喂!如果你發現,當你付出一切後,結局還是一場空,那麼,你會不會後悔現在的決定?」語氣,隱約透著幸災樂禍。

  忍足沒有說話,只是微微蹙起眉。

  夜久愛不語,意味深長地用下巴努努外面。

  忍足不動聲色,順著她暗示的方向看過去,下一秒,卻是鏡片後的瞳孔,莫名一縮。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34

Chapter 70

  銀色雷克薩斯在空無一人的高速上疾馳,沿路的光落在深色的擋風玻璃上,映出忍足一張晦暗不明的臉。

  「侑士?」

  「現在很忙嗎?」

  「唔……還好,有什麼事嗎?」

  「我剛剛加完班,要是可以的話,一起出來吃個晚飯吧?」

  「這……」

  「怎麼了?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恩……剛谷原管家有打電話給我,說今晚合島清子不在,她特地為我做了一桌子菜,所以……」

  「……那晚上呢?最近出來一部很不錯的科幻片,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

  「科幻片嗎?呵呵,好像很有趣呢!不過,很可惜,我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做完,晚上可能要熬夜了,抽不出時間呐!」

  「……」

  「你呢?工作都做完了嗎?跡部願意放過你了?」

  「呵呵,偶爾偷個懶而已!倒是你,最近在你爸的公司還適應麼?」

  「恩,還好,最累的那一陣已經過去了,現在已經漸漸開始習慣了!」

  「是嗎?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多注意身體。」

  「嗯,我會的,你也是啊!說起工作,你比我更拼呢!」

  「呵呵!對了,小狼還好吧?」

  「還好,谷原管家把它照顧得很好,現在已經胖了一圈了!」

  「看來……他好像一點都不想我這個爸爸呐!」

  「嘻嘻,你到現在才看清這個事實麼?我以為經過上次你心裡已經有底了呢!」

  「……真讓人傷心呐!」

  「沒事,今晚回去我會幫你好好教訓它的!」

  「回去?」

  「我現在在一個朋友家裡,就是我父親讓我跟著學習的那個秘書,上次在電話裡我有和你提過的,忘了嗎?」

  「嗯,我想起來了,你說過,『他』是個40多歲的女人?」

  「呃……嗯!就是她了!我剛剛才從她家裡出來,正準備要回夜久家了……」

  「哦?那你現在在哪裡?方便的話,要不要我開車過去接你?」

  「不用了!她家住得很偏,你開車繞過來會有點麻煩……還是不要了,難得今天跡部願意放過你,你還是回家洗個澡,好好睡個覺吧!我到家會打電話給你的!」

  「……」

  「呐!我的車來了,先不聊了,再見!開車的話,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啊!拜拜!」

  注意安全是嗎?

  鏡片後的雙眸愈發幽邃,不自覺地猛踩油門,越開越快,幾乎快要突破極限。

  時光荏苒,那麼多年過去,心底的那個影子,從未褪色。

  原以為,在她點頭的那一刻,他已經學會滿足,卻原來,在一起從來都不等於擁有,即使開始交往,即使他們的關係在陽光下明朗,然而,心與心之間的縫隙,還是連光年都無法計算。

  很想騙自己說……她的謊言,是因為她的在乎,可是,沒有用,胸口的地方,還是會痛。

  「她有沒有和你說過荊棘鳥的故事?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看見了嗎?她的樹,從來就不是你,就算失憶,就算遺忘,就算分手,只要彼此的心還在吸引,那麼任何人都插足不了他們的中間,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麼?強求一個不愛你的人,執著一個男朋友的掛名,就是你最想得到的麼?」嘴角輕揚,夜久愛偏眸看著他的眸底,有著毫不掩飾的同情。

  「你不是我,又怎麼會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他似笑非笑地回應她的目光,故作的無所謂,強撐的自尊,他的驕傲還輪不到她來踐踏,「我不是聖人,所以,我不會主動成全,如果最後心和人無法兩全,那麼只要她不開口,我也會一直裝作無知地留著一個沒有用的軀殼……」

  付出,真的可以不要求任何回報嗎?至少,他做不到。

  人都是自私的,既然都是自私,那為什麼他就必須無私?是她主動要走向他的方向,是她把機會交到他的手裡,他是個像狼一樣的男人,對自己的獵物,從不會輕易放手,就算兩敗俱傷,就算不死不休,只要沒有遺憾,結局是什麼,於他,並不重要。

  岔口,紅綠燈閃爍,他回神,猛地踩下刹車。

  車廂,很悶,他降下車窗,風襲來,冰冰涼涼的感覺,散了紛亂。

  其實,他要的真的很簡單,一個解釋,一句實話,僅此而已。

  他不會干涉她的過去,也不會介意她是不是和幸村精市在一起,只要……只要她告訴他實話,他就會無條件地支持她任何的決定。

  可惜——

  她終是讓他又一次失望了……

  人的耐心有限,而他,真的很好奇,自己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一次一次,當失望疊加,傷害重複,痛的感覺就會開始變得麻木。

  習慣、麻木、絕望、放手、解脫……

  而他,還未嘗夠麻木,解脫?呵,談何容易?

  紅綠燈換了幾輪,他的車依舊停在路邊。

  面無表情地,他抬頭看著倒後鏡裡的自己,疲倦、落寞,就像一隻喪家之犬。

  捨不得質問,捨不得為難,卻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心知肚明,那不過是害怕和懦弱在作祟。

  不是不想問,只是不敢問,不是沒受傷,只是他必須把傷口藏進深處,獨自舔舐。

  記得曾在一部文藝片裡,看過這樣一幕,女主角的朋友和女主角說,在愛情的領域,誰先陷落,就意味著萬劫不復,毫無公平可言……

  公平是嗎?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強求,他又有什麼資格,奢望她的公平?

  很多時候,他常常問自己,為什麼是她?

  思索良久,終不得結果。

  歎口氣,他摘掉眼鏡,閉上眼,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走一步算一步吧!

  ******

  她又開始發呆了。

  愣愣地盯著一旁的手機,一臉茫然的樣子。

  幸村在心底歎口氣,索性放下手中的書,默默地看著她細緻的側面。

  好像……就是他們並肩離開超市後,她拉開和他的距離,跑到角落邊接起那通電話開始的吧?打完電話,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直到回到咖啡廳,開始做壽司時,也是頻頻出錯,非常的心不在焉。

  他問過她,是不是有什麼事?

  她只是笑笑,示意自己很好。

  「那通電話……是忍足君打來的吧?」他做著壽司,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了這樣一句。

  她的背脊一僵,許久,輕輕地「嗯」。

  「你沒有告訴他,你和我在一起嗎?」他停下手邊的動作,偏頭看著她,淡淡的眼神,似要望進她的心裡。

  她一窒,避開他的目光,沉默。

  他靜靜地看著她,許久,才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接下來,他們誰也沒再開口,就連面面相對的晚餐,也在最初的「我要開動」後陷入一陣尷尬的無言,直到适才她捧起書本,強打起精神繼續向他求教……

  然而,問題沒有解決多少,她又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獨自發起呆來。

  這樣下去……只會繼續浪費彼此的時間而已。

  想到這兒,他深吸口氣,重重地合上面前的書本。

  「啪」地一聲,適時喚回了她的神智。

  她回過神,抱歉地對他笑笑,沖他說了對不起。

  「我們說到哪裡了?」她收攏自己的思緒,想要繼續剛才的問題,可惜,被他出聲打斷。

  「在繼續之前,我們先聊聊好麼?」他說,看她的眼睛,溫和幽邃。

  她不語,沉默了半晌,才抬頭望他,歎息著問:「你想聊什麼?」

  「隨便,什麼都好。」他莞爾,說了個很含糊的答案。

  隨便……看似簡單,其實是這個世上最難測的詞,沒有特定主題,沒有特定目標,狀似隨便,又怎麼可能真的隨便得了?

  她苦笑,他的隨便,真的是很隨便。

  「以前,我是不是很任性?」她不想談以前的,可是,除了以前,她想不到其他開頭。

  「……」果然,他沉默,曾經他們是最親密的彼此,和前男友談以前,他無意義地笑,也只有她做得出來。

  「這些日子,我想起很多事……」她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補充道:「很多關於你……關於我們以前的事。」是不是很諷刺?當她選擇了別人,當他們決定做陌生人,那些過去,便自動回到了她的腦海,提醒她,她到底錯過了什麼,「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還有很多很多……我再也還不起的東西。」

  「……」幸村垂下眸,聽著她的話,嘴角邊,若有似無的弧度。

  很奇怪,明明應該會尷尬的,可是,此時此刻,他除了平靜還是平靜,仿佛,他在聽的只是一個陌生人的事,或者,不是陌生人,只是再回首,已成隔世。

  恍然如夢,年少時的熱情衝動,終究,讓時間褪了色,回不到的最初,餘下的,只有一灘淡淡的痕跡,很淺很淺,不仔細注意,再看不見。

  「可能就是因為我們有這樣的曾經,所以,剛才我不敢告訴他,我現在和你在一起。」她剛剛又撒了一個謊,明明在以前,是信手拈來的事,不知為何,如今竟是罪惡感彌漫,心虛至今,惶惶不可終日。她在猶豫,在掙扎,要不要再打一個電話,要不要把真相全數吐露,可是,她也害怕,害怕他的誤會、害怕他的不諒解,更怕……她讓他受傷,失去他的信任。

  這些日子,他們沒有見面,然而,他們天天都會通電話。

  累了、困了、想放棄了,只要和忍足聊聊天,她就會充滿幹勁。

  她不知道這樣的感覺算不算戀愛,不見面,僅靠說說話,就能維繫彼此的關係嗎?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唯一清楚的是,她喜歡這樣的腳步。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很多很多,不能對人說的秘密。

  幸村精市,就是她和忍足之間的禁忌。

  所有人都可以,只有幸村精市,不可以。

  記憶猶新,那天,忍足在電話裡,開玩笑地對她說了這麼句話……


Chapter 71

  那時,是她剛進夜久集團的第一個星期,和秘書部的幾個同事約好,要出去唱歌培養團隊精神,忍足恰巧打電話過來,想約她一起吃飯,她對他說了抱歉,告訴他,她已經和同事有約。

  「同事?男人還是女人?」他的語氣,帶著幼稚的醋味。

  「男女都有,不過男同事稍微多一點,畢竟結帳的時候,他們會適時地發揚紳士風度。」她笑,故意的。

  「這樣啊……」他若有所思,挺消沉的語氣,只是停頓了片刻後,忽然他又一掃先前的陰霾,一派雨過天晴地對她說:「那玩得開心一點。」

  語氣輕鬆,心情愉悅,態度轉換之快,讓她反應不及。

  她不由得蹙眉,想都沒想,直覺地問他,「你難道都不生氣嗎?」

  「生氣?」他莞爾,明知故問:「我為什麼要生氣?」

  「我要和男同事出去啊!他們其中還有幾個是沒有女朋友的青年才俊!」她睜眼說瞎話,有點幼稚,有點無聊,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就為了他那句「我為什麼要生氣?」

  之前,他不是還在計較和她出去的是男還是女麼?為什麼下一秒,他又改了語氣,甚至,還挺鼓勵她出去?

  她的話,讓他悶悶地笑了。

  回憶起自己剛才口不擇言地說了些什麼,她立刻就紅了臉,被他笑得尷尬,想也沒想,便直接掛了電話。

  笑笑笑!最好笑掉他的大牙!

  她憤憤地瞪著手機,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生氣什麼。

  掛斷電話,沒一會兒,他又打了過來,想起剛剛他的笑,她賭氣地不想接,連連按掉了好幾次,不過,卻自始自終沒想過要關機或是拔掉電池板。

  後來想想,她覺得那時的她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只是單純地期盼那人耐心地哄。

  好在,他沒有讓她失望,鍥而不捨地撥了十幾通,終於,讓她消了氣。

  默數到第二十通,當他再打過來時,她終是接了起來。

  「幹嘛?」她沒好氣地問他——她知道,自己是個很彆扭的女孩。

  和他在一起,時間不長,見面不多,但是,每次聽到他的聲音,她都會感覺莫名地安心。

  「抱歉,你誤會了我的意思……」電話那頭的他,已經收起了不正經的態度,挺小媳婦狀地在那邊為自己解釋,「不是不在意,只是因為你對我說實話,所以我知道,我不用再吃無聊的醋。」

  很奇怪,並不是什麼甜言蜜語,然而他的話,總會在不知不覺中,暖了她的心。

  嘴角,幾不可查地上揚,她裝模作樣地哼了哼,示意他繼續。

  他笑了,松了口氣,想了想,還是鼓足勇氣對她說:「就算你的腳步很慢,就算你走到一半,找錯了方向,只要你願意出聲叫我,尋找我的位置,那麼我就有信心,一直等你。」

  他還說,只要她覺得開心,知道他在前面的某個地方等她,那他就不會計較那一路上,她會找些誰來陪她一起走。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她有交友的自由,他尊重她的任何選擇,只是……

  「所有人都可以,只有幸村精市,不可以。」

  她記得,當時,忍足是這麼對她說的,雖然語氣很像開玩笑,但是,她感覺得到他話底藏著的那絲緊張和認真。

  過去的,就過去了,他可以不計較,可是,依舊會在意。

  「因為我是個很小氣的男人。」他悶悶地這樣對她說,很霸道也很孩子氣。

  在她面前,他不是軍師,不是天才,不是孤狼,他只是一個男人,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男人,所以,他也有他的在意,他的擔心,他的胡思亂想。

  聽著他的話,她沉默,心底的感覺,五味雜陳。

  他知道她的心情,於是,他呵呵一笑,換了個話題。

  他問她,工作還順利嗎?

  她漫不經心地答,還好。

  「在公司帶你工作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笑,隨口問著。

  她一愣,直覺地抬起眸,注意到不遠處和秘書部的幾個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幸村精市,一時,她不知該怎樣回答忍足的話。

  她只和忍足提過,她要進夜久集團實習的事,卻忘了告訴他,幸村精市也在這裡。

  現在……

  她不由得暗下眼睛。

  在他說了那樣的話後,她更不知該怎麼把幸村精市的事,告訴他。

  這次,不是離開公寓搬進夜久家這麼簡單,這關係著染野銀行,她的未來,她的計畫。

  她不想傷害他,卻也不能放棄自己多年來的堅持……

  「小唯?」久久聽不到她的聲音,忍足不覺有些奇怪,擔心地出聲喚了她一聲。

  「哦,沒事。」她急忙回過神,「剛剛有個同事要我把一份文件遞給他。」她撒了一個謊,在撒謊的時候,第一次,她的心跳,跳得好快。

  有心虛也有罪惡感。

  「你放心,那個帶我的人,是我父親親自挑選的一個秘書,40多歲的女人,有過一個孩子,對我還算溫柔。」從昏迷中清醒後,那天是她第一次對他撒謊——甚至,還不止一個。

  「呵,是嗎?這樣就好!別太勉強自己!」不疑有他,他信了她的話。

  可是,她非但沒有因他的相信而松了口氣,相反,心好像被上了枷鎖,沉重得,讓她幾乎窒息。

  謊言,就像氣球,一旦被充了氣,就會越鼓越大,直至無法負荷的那天,砰地一聲,直接爆炸。

  剛剛,他和她通電話的時候,她又騙了他。

  而他,依舊沒有半分的懷疑,可是,莫名地,她的心開始不安。

  很慌、很亂,說不清的窒悶和複雜,以至於,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和幸村精市一起回到咖啡廳的。

  「雖然我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很多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但是,如果真的沒有過去的一切,那我又該怎樣心安理得地擁有現在?」她的過去,還存在太多牽扯,太多疑惑,以至於真正面對未來的時候,卻發現那是一片茫然和空白,她是誰,她想做什麼,她的未來在哪裡,每走一步她便越是迷惘,可惜,她找不到合適的人傾訴,直到幸村給了她這樣一個機會,心底的情緒,再也無法隱藏。

  她不知道自己想表達的什麼,她的臉上,有挫敗也有無奈。

  幸村靜靜地看著她,許久,才輕輕歎了口氣,對她說:「既然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擁有現在,那麼,就去把你的過去找回來……」

  「找回來?」

  「既然你說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那麼,就算它全部回來了,那也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他笑了,看她的眼睛,平靜如水:「沒有過去的你,又怎麼是真正的你?就算後悔,就算痛苦,就算難過,也終究需要面對,這是你對忍足侑士的公平,也是……對我的公平。」只有完全面對過去,他們才有可能真的獲得新生。

  不說、不提,不代表矛盾不再,他們只是默契地把傷口藏進心底,等候腐爛,就算時間能撫平疼痛,也不可能真的痊癒。

  而現在她的彷徨和迷亂,不過是那道暗傷在作祟,與其時不時擔心傷口何時會復發,倒不如一次痛個徹底——那是……她欠他的公平。

  她不是笨蛋,所以,她聽得懂他的意思。

  咬唇,她複雜地看著他,四目相對,一時間,萬籟俱寂。

  ******

  光陰如梭,一眨眼,又是一個星期在指縫間流走。

  週三,小唯和幸村精市隨夜久正一一起出席了今村集團的競審會。

  同夜久集團一起競標的,還有八家挺有實力的公司,與會每家公司有十分鐘作自我介紹,然後回答今村集團方面提出的各種近乎刁難的問題。

  會議過程進行得還算順利,幸村精市雖是第一次負責這樣的案子,但不得不說,他準備得相當充分,幾乎可以稱上面面俱到,不管對方公司拋出的問題如何刁鑽,他都可以從容應對,對答如流,上午會議結束時,毫無意外,夜久集團順利過關,其餘幾家公司只涮剩三家。

  在前往餐廳的路上,夜久正一看著身邊的幸村精市,對他的表現相當滿意,說了幾句鼓勵的話後,末了,夜久正一看了沉默不語的小唯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果然,還是我女兒的眼光好,會挑人啊!」話裡,滿是欣慰和感慨。

  小唯無意義地動了動嘴角,沒有說話,幸村則是但笑不語。

  對於夜久正一的誤會,兩人默契地都沒有任何解釋。

  下午的會議依然順風順水,最終和計畫的一樣,夜久集團輕輕鬆松拔得了頭籌。

  幸村和夜久正一留在會議室裡和今村集團的負責人處理合同細節,小唯覺得無聊,在取得夜久正一首肯後,準備去樓下的車裡等待。

  走進電梯,按下樓層,小唯無聲地歎了口氣。

  到底,是兩個世界,雖然之前有進行過惡補,但是,在參與會議時,她發現自己,依舊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門外漢——這樣的感覺,真的挺讓她挫敗。

  也許,幸村安慰過她,她已經做得很好,畢竟,她沒有學歷也沒有經驗,在這一行,是真正的從零開始,不能對自己要求太高。

  她聽後只是笑笑,還是提不起精神——她沒有告訴幸村的是,國三的時候,她有在小愛的書桌上,看到過好幾份寫到一半的標書。

  一直以為,她和小愛是雙胞胎,小愛可以的,她一定也可以,然而,這陣子,她發現到底是自己的想法,太過天真了。

  電梯一層層往下,門開門又關,不一會兒,狹小的空間裡,擠滿了人。

  除了她參與的競審會,貌似今天今村集團還安排了其他的競標,聽著那些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低聲閒聊,小唯自嘲地笑笑,感覺也許自己真的不適合這裡。

  叮——

  又有一撥人走了進來,有人往她身上擠,她不覺往旁邊靠了靠。

  恍惚中,她聽到身邊好像有人提到了跡部集團的忍足侑士。

  凝神豎耳,她留意著那些人的對話,不過,他們把聲音壓得很低,費了半天勁,她只聽到他們說忍足很厲害,有個和他配合默契的助理……

  看來,忍足他們也參與了今村集團的招標,而且,也是滿載而歸的樣子。

  她不自覺地笑,感覺陰霾了一天的心,在一瞬間撥雲見日。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也忘記去問,為什麼剛剛今村集團宣佈夜久集團勝利時,她毫無反應,如今卻在聽到忍足替跡部集團競標成功後,滿心欣喜?

  待會兒……打個電話給忍足,恭喜他一聲吧?

  最近,他為了忙公司的事,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打電話給她了……

  胡思亂想中,不經意的移眸,她看見不遠處,鶴立雞群著一個她所熟悉的人影。

  深藍如夜的發,即便此時此刻,他站在擁擠的電梯裡,留給她的只是一個背影,但是,不知為何,她還是一眼就能肯定他是誰。

  閉眼,再睜眼,沒錯,不是幻覺,瞧,他還在那裡!

  心,怦怦地跳,莫名的興奮、莫名的雀躍。

  「侑士……」好不容易,平復完情緒,她試著出聲喚他,聲音卻被「叮」的一聲所打斷。

  電梯門又開了,有人進來,也有人出去。

  電梯裡,又開始擁擠,她被人推搡著擠進了角落,好不容易穩住自己,她急著去看忍足的方向,卻見忍足早已隨著人流步出了電梯。

  「叮」地一聲,電梯門緩緩合上,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之間,被一道門阻隔。

  恍惚,猶如兩個世界。


Chapter 72

  自那天在今村集團匆匆見了忍足背影一面後,又過了幾天,小唯才又接到忍足的電話。

  雖然,她知道那是忍足的體貼,為了讓她能跟上他的腳步,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不見面,便不會覺得尷尬,但是,一直隔著手機,看不到對方的臉,這樣的交往,算是戀愛嗎?

  她覺得有些疑惑,然而,又不知該如何改變。

  幸村說,只有找回過去的她,才是完整的她。

  她把心遺忘在了過去,所以,現在的她,才會迷茫、才會不安,才會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喜歡。

  她喜歡忍足侑士嗎?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在意幸村精市嗎?說不在意,那是騙人的。

  和忍足在一起,她會覺得心安,和幸村一起,她總會不安。

  幸村是她的初戀,他們開始的太慢,相處的太長,結束的太快,以至於當那些逝去的片段一點一滴回到她的腦海,她對現在、對未來,便愈發的舉棋不定,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選擇,不知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確。

  人的一生,總會出現許多分岔,往往一念之差,就會讓最後的結局,完全不同,而往往,當你在做選擇的時候,你永遠都不可能事先看到,那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四月,她和幸村因為要準備開學的事,結束了在夜久集團的實習。

  在辦理交接的時候,後知後覺地,她有些意外地發現自己和幸村竟是同一個學校。

  當然,不止幸村,還有幸村靈美和夜久美織。

  她不由得面露苦笑,只能說,這世上就是會有這麼多陰差陽錯。

  忽然,她又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和忍足談論她的志願時,忍足的反應——

  他問她,為什麼想考那所大學?

  當時,他的表情,說不清的複雜,想來,他應該很早就知道,幸村就在那個學校。

  他知道,卻沒告訴她,甚至,在明白她對那所學校的嚮往時,體貼地選擇沉默。

  他說過,所有人都可以,只有幸村精市,不可以。

  他不會在意她和其他男人出去吃飯,但是,他很介意,她的身邊有幸村。

  他說,他是小氣的男人,他說,他也有他莫名其妙的固執,偏偏,當他的心情和她的選擇出現衝突,往往,他最先做的,只是委屈他自己。

  這樣的溫柔、這樣的體貼,她怎能不感動?

  她想對他好一點,她想多寵他一些,然而,每每在電話那頭,聽著他的聲音,她又會不知所措,不知道怎樣的回應,對他,才是真的好。

  她苦笑,那一刻不得不承認,她是個相當不稱職的女朋友。

  那天,她接到他的電話,他問她,開學的事準備得怎麼樣?還問她,學生宿舍申請好了嗎?要不要他幫忙?

  一字一句,滿滿的,都是關心。

  胸口,暖暖的,她在手機這頭,笑彎了眼。

  在他要掛電話的時候,她鼓足勇氣,終是主動開口約他,問他最近有沒有時間出來見面?

  其實,之前他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一直都在期待,期待他的邀約。

  可惜,不知是他不開竅,還是她拒絕的次數太多讓他產生麻木,他愣是沒有開口提過一句,就連她說「如果小狼再不見爸爸,也許某一天,它真的會徹底忘記你哦!」類似這樣的暗示,他都沒有聽到她想表達的重點,於是,有點無奈,她只好硬著頭皮,把話挑明。

  聽到她的話,他先是一愣,短暫的沉默後,她聽見他帶著壓抑的聲音。

  「真的可以麼?」嗓音沙啞,帶著一絲說不清的複雜。

  很像,一個失望到極點的人,決心再不抱任何希望時,忽然發現,前面出現了曙光。

  心,莫名一痛,第一次,她發現,對這個男人,她真的忽略太多太多。

  他不說,不表示,不代表他不痛、不在意。

  他說,只要她不找錯方向,他就會有耐心,慢慢地等她。

  而她,真的讓他慢慢地等,卻忘記了,在等待的過程中,他也會累、也會倦。

  「為什麼不可以?」鼻子,酸酸的,胸口的那塊地方,卻變得很軟很軟,「你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嗎?」其實,沒有必要的。他沒有必要這麼遷就她,沒有必要一再地委屈自己,遷就她的自私和任性。

  她的話,讓他笑了,聽著他的笑,她可以想像,他在那頭,孩子氣的模樣。

  他是個大孩子,而她,真的很希望可以多寵寵他。

  於是,就這樣,他們開始像普通情侶一樣約會。

  也許一開始,她會覺得尷尬,走在他身邊的時候,也會有些不自在,比起時下成年人的速食愛情,她想,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交往,根本還停留在學生階段——也許,就連學生階段都不如。

  他們所處的城市,孩子早熟,家長開放,性就和吃喝拉撒一樣正常,一對男女看對眼了,剛認識不到三個小時,直接就可以上賓館,甚至,某些高中女生在出門的時候,都不忘要在隨身的包包裡備一盒安全套。

  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下,照理,他們的思想並不保守,交往更不會如此清水才是。

  之前在夜久集團實習的那陣,小唯偶爾也會從那些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男同事的對話裡隱約聽得出,像他們這樣的男人,絕大部分都愛泡吧逛夜店,腳踏兩隻船,大玩一夜情。

  聽著那些人的對話,小唯那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她所遇到的男人,竟都是這般單純、稀有了。

  幸村精市暫且不論,就說忍足侑士吧!她記得以前在上高中的時候,她總會從周圍的流言中,聽到他又帶新的女朋友去泡吧的事,可是,如今在和她的交往過程中,他對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小心翼翼,體貼入微,從未逾越,甚至,就連他們剛剛達到的牽手,也是在過馬路時,不經意地一拉,水到渠成,甚至,後來在到達安全地帶,他又會立即鬆開她,抱歉地對她笑笑,解釋自己牽她手的原因。

  對這一切,她不知是該欣慰他對這段感情的重視還是該懷疑他心裡其實對她沒有衝動?

  不過,不得不說,這樣的他,讓她很安心。

  她知道,他還沒正式畢業,也隱約清楚,他和他的爸爸在冷戰。

  她猜測,他現在的經濟條件可能不是很好,所以,逛街買衣服,她總愛去新宿而非銀座。

  原本,夜久唯並不是個節儉的女孩,雖說家裡環境複雜,但到底還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熱衷名牌、喜歡出入高級場所,但是,每次和忍足出門,她總要事先上網去查在東京哪裡的東西便宜又實惠,那一家餐廳,好吃又不貴。

  最初,忍足並沒有注意到,直到次數多了,他才慢慢有所察覺。

  他有些好笑,很想告訴她,他其實還沒那麼落魄,可是,每每話到嘴邊,卻總會被他硬生生地吞回肚子裡。

  因為他發現,他很愛看她乍見打折商品時,頓時一亮的眼睛,很愛她為了他而學著節儉的模樣。

  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當一個女人願意為那個男人省錢,那就表示,她已經在心裡,想過要和他生活一輩子。

  他喜歡這樣的她,更希望她的「節儉」,是在為他們的未來「存錢」。

  有時,他們也會去看電影,但是,電影票,都是她從網上訂購的——因為,那會比較便宜。

  他們之間,沒有轟轟烈烈,也沒有浪漫唯美,平平淡淡,細水流長。

  開學了,他和她見面的次數變少,他要忙著學業、忙著跡部的公司、忙著儲存實力和他父親叫板,而她,她要忙著交新朋友、忙著打工、忙著尋找自己未來的方向,不過,即使如此,每一天,不管時間有多晚,他們有多忙,他們都會抽出時間和對方通電話,聊聊家常,彼此鼓勵。

  他是她的男朋友,可是,更多的時候,他更像一個知心的好朋友。

  隨著相處時間漸長,他們的感情越來越深,有時,一個人獨處,她會忍不住想他,想他的聲音,想他的模樣,計畫著週末,如果他不加班的話,他們可以去哪些地方玩。

  她在大學裡,交了不少新朋友,有男有女,然而,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天註定,她搬進學生宿舍的時候,竟和幸村靈美成了室友。

  幸村靈美和她一樣,都是今年剛進校門的新鮮人,最初因為幸村精市的事,靈美對她並沒有什麼好臉色,後來,還是幸村精市的從中調解,靈美才漸漸對她放下成見,示出善意。

  她們的宿舍是四人間,除了靈美外,還有另兩個個性開朗的女生。

  另兩個女生,其中有一個,她一眼看去覺得面熟,後經靈美提醒,才想起,那個女孩是之前在糖果店,和靈美一起打工的女孩佐佐木——她記得,那天在店裡,就是這個佐佐木替她結的賬。

  佐佐木很八卦,在和她混熟之後,便會開始問她,和男朋友的關係如何了?

  當時,靈美就在一旁,聽到佐佐木的問題,靈美重重地哼了一聲,哼得佐佐木一頭霧水,小唯滿臉苦笑。

  進了大學以後,她和幸村精市的關係,有點微妙。

  他是個很好的學長,對她也很照顧,也許之前他有說,要她找回過去的記憶,真正還他一個公平,但是,他卻沒有真的勉強她什麼。

  離開夜久集團後,他們幾乎就沒見過面,如果不是搬進宿舍那天見到幸村靈美,也許她和幸村精市之間,真的就此再無交集。

  他們之間的相處,像朋友,又更像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明明同處一個學校,明明他們之間還有個幸村靈美,但是,學校裡,他們真正碰上的次數,屈指可數——就算碰上,也頂多是點頭問好,禮貌寒暄。

  她和幸村的過去,真的已經過去。

  她現在生活得很平靜,和忍足的交往也很順利,原以為,她的大學生活,也許就會像這樣一帆風順地度過,卻不想,命運愛開玩笑,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也許她真的就差點忘記了,在這所學校,她還有個「名義上」的妹妹,叫夜久美織……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41

Chapter 73

  那天是週末,因為忍足要加班,所以閑來無事的她便跟著室友們一起去看畫展。

  畫展展出的作品,大多都是日前剛揭曉的全國大學生繪畫比賽的得獎作品,當然,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名家名作。

  在這次繪畫比賽中,幸村精市的作品有幸拔得頭籌,深受某些知名畫家的推崇,夜久唯她們幾個女生也算借了幸村精市的光,才有免費的畫展可以看。

  路上,幾個女生嘰嘰喳喳,話題全圍著靈美的哥哥幸村精市轉。

  特別是靈美的好朋友佐佐木,之前她一直以為幸村精市是靈美的男朋友,直到上了大學,和靈美搬進一個宿舍,才後知後覺,原來靈美和那位大帥哥的關係,並非她原以為的那樣。

  特別,還是當佐佐木知道,幸村精市目前還沒有女朋友後,最近更是纏靈美纏得緊,非要靈美幫忙穿穿線,在幸村精市面前多說說她的好話,而對於好朋友的要求,靈美每次都以:「我哥現在還不想談戀愛。」為藉口,直接搪塞過去,不過,這「軟綿綿」的藉口,怎麼可能真的打消佐佐木對幸村的熱情?

  小唯寢室裡另一個室友姓角川,模樣清純,打扮時尚,是個挺開朗挺活潑的女孩,雖然她已經有了個感情很好的男朋友,但是,她對幸村精市也很感興趣,一路上,就是她和佐佐木一來一往,樂此不疲地向靈美打聽著幸村精市的喜好。

  聽著她們的對話,看著被一左一右夾在中間動彈不得的靈美,走在最右邊的小唯不覺搖頭失笑,偶爾,閑著無聊時,她也會適時地插上幾句,替靈美分散一下角川和佐佐木的注意,一行四人,說說笑笑的,常引來旁人的側目。

  來到會展前的那條馬路,遠遠地,她們就看見早已在那兒等候多時的幸村精市。

  佐佐木和角川顯得相當興奮,在等候紅綠燈跳轉的時候,還不忘從包裡取出小鏡子整理儀容,甚至,當她們真正來到幸村精市面前時,二人臉上冷靜自持的溫柔淺笑和之前在路上「逼供」靈美時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靈美在旁看得嘖嘖稱奇,有心開口調侃幾句,卻冷不防被佐佐木的爪子偷襲上腰部。

  偏頭去看佐佐木,不意外地,靈美注意到佐佐木和角川矜持笑容背後的那絲警告,無奈,靈美只好摸摸鼻子,悻悻然地閉了嘴。

  看著那三個女孩的互動,小唯忍不住彎起嘴角,不經意地移眸,她對上幸村精市正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四目相對,幸村對她暖暖一笑,她有些尷尬,直覺地偏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

  就這樣,她們四個女生在幸村的陪同下,進了會場。

  走進會場,似乎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每個展館都有特定的主題,佈置風格也不盡相同。

  幸村在前面走,幾個女孩跟在他的身後,偶爾,女孩們好奇地四下環顧,在一幅幅畫作前停留,幸村便會跟著停下腳步,適時地出聲為她們講解。

  佐佐木和角川聽得嘖嘖稱奇,幾個展館逛下來,他們總算走到了幸村精市參展的那幅得獎作品前。

  那是一幅油畫,畫上有一隻漂亮的鳥,停在一棵荊棘樹上,哀傷地唱歌。

  荊棘鳥,真是這自然界一種奇特的動物,因為它一生只唱一次歌,從它離開雀巢開始,便不停執著地尋找荊棘樹,歷盡千帆,當它好不容易在茫茫人海中,如願以償地找到那棵屬於它的荊棘樹時,它卻把自己嬌小的身體紮進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上,流著血和淚放聲歌唱,直到最後一滴血流盡……不死不休。

  那是一個悲哀的故事,而幸村,並沒有用陰沉的顏色去描繪。

  相反,他以紅色和黃色為主色調,整個畫面看起來,明亮鮮活,可是,不知為何,看著他的畫,看著看著,卻會讓人的心情越來越沉,恍惚中,大家似乎可以看到畫上的荊棘鳥,在荊棘上,流著血,放聲歌唱的那一幕。

  「很多時候,放手不代表放棄,只是因為太重要,所以才無法去為難……你說每一棵荊棘樹必須好好珍惜他的荊棘鳥,然而,如果荊棘樹知道荊棘鳥會為了他不顧一切,氣竭命隕,那麼,如果可以,荊棘樹會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被他的荊棘鳥找到……因為與其讓荊棘鳥在他身邊淒美地死去,荊棘樹更希望看到她在天空,展翅高飛時的模樣……」

  記憶猶新,那一年,她靠在他的懷裡,在告訴他有關荊棘鳥的故事後,他的反應。

  他說,相愛不代表一定就要在一起,而在一起,不一定就代表幸福。

  愛情,從不是人生的全部,如果不合適,那麼以愛為名的在一起,最後只會變成一場彼此折磨——那時,她並不懂他的意思,現在想想,原來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看到了他們的未來。

  她偏執,他驕傲,她需要不斷不斷地遷就、而他,總有很多很多的原則和堅持。

  不是不在意,只是不適合,不是沒有愛過,只是相愛容易相處難。

  這樣的她,和這樣的他,註定,走不遠。

  心情,五味雜陳,可是眼前,卻是豁然開朗。

  偏眸,她看向幸村,而他,也正看著她。

  四目相對,這一次,她沒有避開他的視線。

  她對著他微笑,問他,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回母校看看,好不好?

  曾經的開始,曾經的結束,一切的原點,一切的終點,就算過程有太多錯過,就算回憶有太多選擇讓人後悔,她也不該一直逃避,是時候,給自己、給幸村,給他們過去的那段感情,畫上一個句號——是句號而非遺憾的省略號。

  聞言,他笑了,「真的決定了嗎?」母校,是他們初戀開始的地方,有甜、有酸、有笑、有淚,還有很多很多,被她所遺漏的曾經。

  「嗯!」她重重地點了點頭,這一次,她不會再逃避。

  他們的互動,引起了佐佐木她們的注意。

  佐佐木和角川一頭霧水地面面相覷,而靈美的目光,則是複雜無奈。

  恍惚中,從展館的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小唯和幸村下意識地扭頭望去,卻見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猶如眾星拱月一般,緩步走進了這個展示廳。

  小唯曾在雜誌上見過這個男人,他姓野中,手中擁有好幾家知名的畫廊,很多剛出道的新人都想帶著自己的畫作去他的畫廊展出,畢竟,如果能得到他的大力支持,要想一夜成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要不要去下一個展館看看?」不以為意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幸村笑笑,出聲喚回小唯她們的注意力。

  佐佐木大力點頭,角川和靈美也一齊附和。

  於是,一行五人,便舉步往下一個展館走。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靈美拉著佐佐木她們走在前面,幸村和小唯並肩跟在她們身後。

  路上,小唯問幸村,「怎麼不在那裡多待一會兒?」

  剛剛那個展館展出的是繪畫比賽上得獎的畫作,每個作品前,總有那麼一個人向前來參觀的遊客進行介紹,想來,那應該就是畫的原作者。

  小唯看得很清楚,在看到那個野中走進來的時候,原本還在講解的那些作者,眼睛頓時一亮,顧不得看畫的遊客,忙迎了上去,想盡辦法要野中移步到自己的作品前,給點建議。

  雖然小唯並不清楚野中在這行的地位,但是,既然能得到那些作者如此巴結,地位絕對不會低,所以,對於幸村的無動於衷,小唯頗感新奇。

  「該看的都已經看過了,不是嗎?」幸村莞爾,雖沒正面回答小唯的問題,但是,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畫畫只是他的興趣,能不能得獎,會不會出名,於他,並不重要。

  小唯幽幽地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逛到一半的時候,負責這次展覽的負責人面帶喜色地找到了幸村,說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幸村商量,要幸村快點和他走。

  於是,幸村抱歉地和小唯他們打過招呼,跟著那位負責人,匆匆離開了。

  待幸村走後,佐佐木和角川興奮地拉拉靈美的衣袖,問她,會是什麼事?

  「會不會是哪位大師看中了幸村君的畫,想收幸村君當徒弟?」

  佐佐木如是猜測,因為她記得靈美之前有和她提過,幸村之前在上野公園畫畫的時候,認識了一個老人家,老人家常打電話給幸村,說是某位大師想收幸村當徒弟,不過,具體怎麼回事,靈美也沒講清楚,只說幸村好像拒絕了那位老人的好意,不了了之。

  兩個女孩對幸村為什麼離開顯得相當好奇,只想拉上靈美,一起追過去看看。

  靈美拿她們沒轍,只好同意,本想叫上小唯一起,但小唯正看著一幅畫看得入迷,她們也不好勉強她,便和小唯說了一聲後,才又急忙隨著幸村剛才離開的方向而去。

  小唯獨自一人在展館中欣賞著畫作,她其實不懂畫,不過閑著也是閑著,隨便看看而已。

  在一幅山水畫前,小唯停下腳步,正暗暗驚歎于作者畫風的大氣,不知何時,身邊竟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夜久美織……

  自那天在公寓門口把夜久美織氣跑後,小唯已經有很久沒再見過這個「妹妹」了。

  不得不說,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幾個月不見,曾經膽小柔弱、只會一味哭泣的公主,如今已經學會抬頭挺胸,主動來和她叫板了。

  夜久美織說:「你根本就配不上精市哥哥,如果你還有點廉恥,就該和他保持距離。」

  不錯,一陣子不見,吐字流利了許多。

  只是……

  「就算我配不上他,那麼你呢?你就配得上了嗎?」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夜久美織,忽然覺得,和這位公主說話,自己就像回到了學生時代。

  幼稚,真的是很幼稚!

  她無奈地在心底歎息,為夜久美織,也為她們的對話。

  「至少,我可以為精市哥哥爭取到所有他想得到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哪些東西是他要的,哪些東西不是他要的?」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夜久美織,知不知道你這麼點段數,我可以讓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我當然知道他要什麼!」果然,有人開始發急了。

  「就算知道那又如何?他不要你,不是嗎?」其實,她不想這麼惡毒的,但是,沒辦法。

  現實裡,性格迥異的人多如繁星,其中性格不合的人亦數不勝數——小唯看美織不順眼,沒有為什麼,不過性格不合,不順眼就是不順眼而已。

  「你……」一語道破死穴,美織蒼白著臉,再吐不出一個字。

  見狀,小唯搖搖頭,懶得再和她廢話。

  「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也是你的自由,但是,沒有自知之明,總一味地自作多情,那就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在和夜久美織擦肩而過的瞬間,小唯頓了頓,終是殘忍地補上最後一腳。

  論心計,論殘忍,夜久美織……真的不夠她瞧的!

  身側的手,緊緊地捏成拳,美織目送著小唯離去的背影,原本清澈的眸底,漸漸染上一層陰霾。

  夜久唯,你不會得意太久的!


Chapter 74

  畫展後的一個週三,小唯和幸村下午湊巧都沒課,於是便結伴去了神奈川。

  他們去了立海大初中部,探望了他們以前的老師。

  之前幸村高中畢業、考上大學的時候,也回來過幾次,老師們很喜歡幸村,當然,他們也記得小唯,畢竟,當年,夜久唯和幸村精市也算學校裡的一對風雲人物。

  見小唯和幸村一起,老師們都面露欣慰,以為他們經歷過風雨後,又重新再在一起。

  年少時的感情,來的快去的也快,但卻是最純粹最沒有功利的。

  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管在哪裡,都是一樁佳話。

  對於老師們的誤會,幸村只是笑笑,小唯也不解釋。

  每個人都希望可以保留做夢的權利。

  可惜,他們的夢,期限只有今天一天。

  今天過後,再不用被過去束縛,她有她的幸福,他有他的人生,短暫的交集過後,背道而馳,再無虧欠。

  所以,就這一天,讓他們假裝他們還是過去的他們,在他們中間沒有陰差陽錯,沒有種種錯過,他還是那個留在原地的他,而她也是那個因為他一點點溫柔就會悸動的她。

  忘記了是誰主動,他們手牽手,漫步在校園,一點一滴,找回屬於她的記憶碎片,同時,也在埋葬他的年少輕狂。

  網球場,視線透過層層的鐵絲網,有很多年輕的少年在場內揮灑汗水。

  他們不覺停下腳步,在原地靜靜看了一會兒後,幸村扭頭看向小唯,笑著對她說:記不記得?以前,你總喜歡在我們現在的位置看我打球?

  「呵,當然記得,你問過為什麼,我說,站在這裡有安全感,不用擔心被網球砸到。」他笑,她也笑,記憶一點一滴回籠,沒有不安,沒有害怕,有的只是一片感慨萬千。

  幸村莞爾,那時,她是運動廢柴,可是,為了他,她還是每天都來球場站崗。

  舉步,再度往前走,他們路過音樂教室。

  她記得,音樂教室裡有一架鋼琴,以前,她最愛看他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舞。

  他彈琴、她跳舞,即使沒有隻字片語,他們之間,也可以默契交流。

  偶爾,他會教她彈琴,可惜,教來教去,她只學會一首;偶爾,一時興起,她調皮地要他跟她學芭蕾,他苦笑,只能耍賴地摟著她,哄她跳一曲華爾滋。

  他們調轉腳步,走進樓內,意外,音樂室的門竟沒有鎖。

  教室裡,佈滿灰塵,感覺上,已經廢棄很久。

  不過,該慶倖嗎?那架鋼琴,還在原來的位置。

  他鬆開她的手,走過去,掀開覆在鋼琴上的布,她從口袋裡摸出紙巾,拭去琴上和椅上的灰塵。

  他在鋼琴前落座,打開琴蓋,簡單的試音後,他奏出她熟悉的旋律。

  她閉上眼,在旁靜靜地聽,聽著聽著,心隨樂動,她翩然起舞。

  那是腿傷復原後,她第一次嘗試跳芭蕾。

  從最初的生澀,到後來的熟練,她和他之間的配合,天衣無縫。

  恍惚中,他們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下午——他彈琴,她跳舞。

  一曲結束,她伸手拉起他。

  他的手,環住她的腰,隨著他們記憶裡的音樂,試著跳起華爾滋。

  好像,曾經排練過很多遍,你進我退,默契十足,毫無停頓。

  他們之間的配合,漸入佳境。

  小唯漸漸地,感到有些迷亂,偏眸,望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她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肥皂香。

  恍然,後知後覺,原來竟是他?那個沒有留下水晶鞋的聖誕老人?

  其實……

  她默然地垂下頭。

  她很早就該猜到的,可惜……因為她的自私,她故意對他,視而不見。

  歎口氣,她順應自己的心,將臉緩緩地靠在他的肩上。

  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糾纏過去,最後一次……對忍足抱歉……

  曾經,幸村的肩膀,是她最熟悉的位置,她喜歡把臉貼在他的胸口,傾聽他的心跳。

  一下、兩下……

  她細數他的心跳,眼角,有一顆晶瑩的淚,悄然滑落。

  動動唇,她的聲音,很輕,然而,他還是可以聽得到。

  他聽到她說:謝謝你,精市……還有,對不起……

  他的嘴角,無意義地彎起,張張嘴,可惜,他終是不知該回應她什麼。

  如果可以,他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停止。

  愛來過,又走了,曾經的年少輕狂,曾經的陰差陽錯,驀然回首,剩下的,又是什麼呢?

  也許,只有一片惆悵,一聲歎息,一滴眼淚……

  過去的,再回首,還是過去了。

  ******

  「乾杯!」

  氣氛熱鬧的居酒屋裡,忍足侑士臉頰微醺地又飲下滿滿一大杯朝日啤酒。

  一杯接一杯,就連他自己,都數不清這是第幾杯。

  夜久愛就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自虐的樣子,無奈地歎了口氣。

  眨眼間,又一杯啤酒見了底,他放下空空的杯子,微微蹙起眉頭。不著痕跡地,他扶住腹部上房,肝臟的位置。

  那裡正隱隱作痛著。

  他的肝因為年少時有一段泡吧醺酒的荒唐經歷,早就不太健康,最近體檢下來,醫生提醒他不可以再過量飲酒,若是喝酒再不懂節制,他的肝細胞就會受損變性,最終可能導致肝硬變。

  肝硬變是嗎?肝硬變又怎麼樣?

  再痛,會有心臟的位置痛麼?

  搖搖頭,他自嘲一笑,隨手又叫了一杯酒。

  伸手,他想抓過酒杯,可是,有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夠了!」夜久愛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贊同:「你不要命了嗎?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值得嗎?」

  聞言,他背脊一僵,許久,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難掩自嘲。

  頹然地,他鬆開自己的手,仰面靠回身後的座椅。

  閉上眼,他摘下自己的眼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呵呵!是啊!好好地,他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就算把自己折磨死了,那個人……也不會在乎,不是嗎?

  「咦?你找夜久唯是嗎?呵呵,她上午的課上完就走了!」

  「……」

  「嗯,沒錯,我是她的室友,和她一個班級。」

  「……」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侑士?」

  「你在哪裡?」

  「我?我在學校啊!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請你出來吃頓晚飯。」

  「……」

  「怎麼了?是有什麼不方便的麼?」

  「呵呵,抱歉,今天班上有個同學生日,大家約好要去她家裡幫她慶祝!」

  「是嗎?那麼,可不可以多帶一個男朋友?」

  「你要和我一起去?」

  「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大家都不帶男朋友,就我帶,那多失禮啊!」

  「唉,真讓人傷心呐!」

  原以為,他已經走進了她的心裡,原以為,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們已經漸漸有了默契,可是,為什麼每一次在給了他微弱的希望之後緊隨其後的還是失望?

  中午,他接到夜久美織的電話。

  他對夜久美織並不陌生,但是,絕對稱不上有什麼交集。

  若非要說有,那大概就是之前在一家酒吧外的深巷裡,他有順手順便,救過夜久美織那麼一次。

  他救下夜久美織的那天,正巧是夜久美織打算花錢找人去找夜久唯麻煩的那天。

  可惜,到底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小姐,和那些流氓打交道,她怎麼可能全身而退?偷雞不成蝕把米,若不是看在她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利用價值,那天,他絕對不會出手,把她從那些流氓手裡救下。

  「夜久唯和你的精市哥哥沒有任何的關係。」

  扔一件外套蓋住夜久美織被人撕破衣服後裸.露出來的肌膚上,他背過身,淡淡地這樣道,甚至,他還斬釘截鐵地告訴夜久美織:夜久唯……是他忍足侑士的女人。

  既然是他認定的女人,那麼,他就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夜久美織沒有說話,只是抱著他的衣服,躲在角落裡,嚶嚶啜泣。

  夜久美織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地問他:「為什麼不看好你的女朋友?」

  他微微蹙起眉頭,不懂她在說什麼。

  吸氣、吐氣,極力平復完自己的情緒,電話那頭的夜久美織才又接著道:夜久唯在和幸村精市約會!

  約會?怎麼可能?

  「她是什麼樣的人,我自信比你更清楚!」漠然地留下這句話,他直接掛掉電話。

  夜久美織不死心,又連連撥通了幾次,都一一被他按掉。

  最後,不得已,夜久美織選擇發了彩信。

  看著那一張張用彩信發過來的照片,他鏡片後的目光,愈發暗沉。

  他信任她,真的毫無保留地相信過她,然而,他的信任,最後換來的又是什麼?

  欺騙和背叛嗎?

  幸村精市!

  為什麼又是幸村精市?她……還是放不下他、放不下她的過去嗎?

  既然放不下,那麼,他這個男朋友又算什麼?掛名的嗎?

  她在意過他麼?她真的有把他當做男朋友嗎?

  如果她真的在意他,為什麼一次次又和幸村精市糾纏不清?如果她真的有身為他女朋友的自覺,為什麼在音樂教室的時候,她會和幸村精市那般親近?

  曾經,他以為自己真的可以什麼都不計較,然而,當站在窗外,遠遠地又一次看見她和幸村精市相擁的那一幕時,他發現自己,其實很在意。

  嫉妒、憤怒、差點失去理智,可惜,他終是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像一隻喪家之犬一般,默默地縮回角落,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一次又一次!

  忍足侑士……你真是狼狽!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計較不願計較,卑微地連奢望公平的權力都不敢爭取!

  這樣的感情……真的還算愛情嗎?

  這樣的愛情……真的還有堅持的必要嗎?

  搖搖頭,忍足苦澀一笑,伸手推開夜久愛阻礙他的手,一把拿起酒杯,將杯中的液體,又一次一飲而盡。

  夜久愛靜靜地看著他,許久,不忍地偏過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Chapter 75

  頭,很暈,他不記得自己後來又叫了多少杯。

  一杯又一杯,他只記得自己在居酒屋裡,狼狽地醺酒。

  忘了在喝到第幾杯的時候,有人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耳畔無奈地歎息一聲,勸他:別再喝了。

  這個聲音……似曾相識。

  他下意識地眯起眼,抬頭望去,暖色調的光暈中,那人的臉龐,太過熟悉。

  是她嗎?呵,怎麼可能?她……和幸村精市在一起啊?

  搖搖頭,他自嘲地笑笑,提醒自己,她不會出現。

  無論兩個人長得再怎麼像,夜久愛終究不可能是夜久唯。

  只是,為什麼明明知道她不是她,他後來還是情不自禁地受了她的蠱惑?

  她說,侑士,不要喝了。

  她還說,侑士,我們回家,好不好?

  回家?他們的家?

  點點頭,他很乖地說好,在她的攙扶下,結帳離開了居酒屋。

  她挽住他的胳膊,他注意到她的手,白皙、乾淨,沒有戴黑色的手套。

  心,怦怦怦怦,忽然跳得好快。

  他猛地抬起頭,偏眸看著身側的她。

  她的側臉,細緻柔美,見他看她,她下意識地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她對他微笑,彎彎的眼睛,淺淺的梨渦。

  真的……是她!

  不是夜久愛,是夜久唯!

  呼吸,有些急促,本以為已經絕望的心,在那一瞬間,死灰復燃。

  原來天堂和地獄,真的只有一線之隔。

  計程車來了,她扶著他,進了車內。

  她問他,我們去哪裡?

  他報了他最近新置的公寓地址,看著她,只是看著她,一瞬不瞬。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看夠了沒有?

  沒有!

  他在心底叫,下一秒,一把把她拉進了懷裡。

  怦怦怦怦!

  她聽見他的心跳,加速、劇烈,鼻尖,還有從他身上傳來的濃濃酒氣。

  想起剛剛走進居酒屋時,這個男人拼命灌酒的模樣,胸口,有一點疼。

  她歎口氣,下一秒,不再遲疑地反手緊緊環住他的腰。

  這個男人呵!為何總喜歡委屈自己?為什麼每一次都要讓她欠下他一筆又一筆?

  一路的沉默,他們只是緊緊相擁著彼此,誰也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車抵達了目的地。

  付了錢,她扶著他一起下車。

  在公寓樓前,他低頭,毫無預兆地狠狠吻住了她。

  她有片刻的錯愕,然而,她並沒有拒絕。

  在心底歎息一聲,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閉上眼,回應著他,加深了這個吻。

  四周的溫度,越演越烈,借著最後的理智,他稍稍拉開和她的距離。

  淡淡的路燈下,她臉頰緋紅,飽滿的唇瓣鮮紅欲滴,那是他剛剛留下的痕跡。

  忍不住,他又一次覆上她的唇,細細的吻,密密地舔,纏綿悱惻,溫柔繾倦。

  額頭抵著她的額,他問她,為什麼會出現?

  「你不希望我出現?」她喘息,琥珀色的眸子,有濛濛的霧氣,繚繞不去。

  他沒有說話,緊抿的嘴角,委屈地看著她,很孩子氣的模樣。

  「他是我的過去,而你,才是我的未來。」知道他在彆扭什麼,她笑,勾著他的脖子,輕輕啄了一下他的唇瓣,接著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請原諒我的自私,自私地只顧著自己,自私地想用這種自以為和平的方式,選擇和自己遺憾的過去說再見……幸村是我的初戀,我承認,也許現在的我還沒有辦法將他完全拔除,但是,我會試著努力,努力經營現在的感情,努力遺忘那段遺憾的曾經,所以,侑士,再給我一點時間,別走太快好嗎?」

  當室友告訴她,他來找過她時,她的心,很慌也很亂。特別,是後來,失蹤許久的小愛,打電話給她,告訴她,她就是忍足的助理秘書,最近一直和忍足在一起時,她的胸口,會泛酸、會嫉妒——雖然,只是很淺很淡的一點,但是,就那樣一點,也足夠讓她看清,忍足侑士在她心裡,已經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和幸村分手,她會痛、會遺憾,卻從未有過害怕和恐懼,而如果忍足對她感到失望,再不像曾經那般待她,她想,她一定會完全地無措,就像失去主心骨一般,找不到方向。

  一點一滴,在不知不覺裡,她依賴他已經成了一種戒不掉的習慣。

  既然已經習慣,要改,談何容易?

  「傻瓜!」他將她壓進他的胸膛,語氣沙啞,帶著壓抑:「忘了我之前說過的麼?只要你沒有找錯方向,不管你的腳步有多慢,我都會用耐心,慢慢地等你。」之前,他想過要放棄,之前,他有自問過自己,這樣一直等她,究竟有沒有意義?想了許久,他還是沒有答案,因為他知道,只要前面還有一點點希望,只要還沒有到最後的結局,他就不會放手,也捨不得放手,畢竟,他對她的喜歡,在心底,不在嘴上,甚至,從很早很早之前,就開始了。

  忘記了後來他們又說了什麼,他只知道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回到了他的公寓。

  一回到公寓,他用腳關上門扉,張開雙臂,一把抱起她,就往臥室走。

  衣服一件一件落地,當他把她壓在床上時,他們兩個早已裸.裎相見。

  她羞紅了臉,不敢看他,身子一直在顫抖,可是,只有緊張,沒有抗拒。

  他摘掉眼鏡,俯下身子,重新壓在她的身上,低頭,熱切地吻著她,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精的催化,他的吻,帶著毫不掩飾的饑.渴,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再也無法抑制。

  他要她,從很早很早之前就開始,他不是聖人,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一個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迫切渴望著身下女人的男人!

  為了等她,他壓抑自己已經壓抑得太久,如今欲.望如猛獸一般破閘而出,他已經沒有回頭路。

  「可以嗎?」低頭,他又一次含住她的唇,聲音沙啞,帶著明顯的痛苦。

  她喘息著睜開眼,看著他滿是情.欲的眸底,最初的緊張不再,餘下的,滿滿是溫暖。

  這個男人……為什麼這麼傻?都這樣了,還在克制著自己,詢問她的感受……

  如果她後悔,想喊停,她知道,就算有多為難,只要那是她要的,他就一定會停。

  忍足侑士……他就是這麼傻!傻的就像一個孩子,傻的讓她無法不寵他。

  「為什麼不可以?」她勾下他的脖子,主動貼上他的唇。

  久久之後,他戀戀不捨地放開她的唇,終是不再折磨自己……

  臥室裡的溫度節節攀高,冬天早已過去,這一夜,似乎不再冰冷。

  ————————————————————————————

  一輛銀色的奧迪安靜地停在路邊。

  駕駛座上,夜久愛聽著手機那頭的聲音,閉上眼,不置可否地牽著嘴角。

  「啊恩,還真是不華麗呐,恩?」

  「呵,你認為該怎樣做,才是最華麗的?讓我再次冒充『她』?」

  「就這麼輕易地收手,可不像你的風格,不是?」

  「你又怎麼知道,什麼樣的風格,才是我的?」

  「……」

  「我要的,只是她的幸福,如果他能給她,我為什麼又要那麼執著?忘了嗎?我早已經……不是蘿莉了!」

  「呵!」

  「既然他們沒有辦法在一起,那麼,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祝福,還有你,你比我聰明,至少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那些事,全是你在背後幫忙出的主意,一年前是這樣,一年後還是這樣,真的以為你的計畫天衣無縫?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當初你會答應那個人讓我進入你公司實習的真正動機是什麼嗎?」

  說到這兒,夜久愛緩緩睜開了眼,舉目望著車窗外的夜空,眸光幽邃。

  而電話那頭,則傳來一陣沉默,沉默過後,是男人不以為意地輕哼:「本大爺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麼?」夜久愛淡淡地笑了,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就連承認,都沒有勇氣了是嗎?

  薄薄的一層紙,只能躲在幕後,偷偷地策劃,明知不可以表達,明知那是一次錯誤,卻還是忍不住想要試著靠近,卻在一次次靠近之後,終於失望,那個人的心底,真的一點都沒有他,所以,只能退居線外,只能用一個局外人的立場,以朋友的身份,盡全力地為他伸出援手,盡全力地替他試探,他喜歡的那個人,究竟值不值得他繼續。

  如果不值得,那在合適的時候,送上一個替身,也是好的。

  他……是這樣想的,對麼?

  起初,她只是有所懷疑,並不能真的確定,直到今晚接到他的電話,他要她趕去居酒屋陪忍足的時候,她才可以肯定,那個男人真實的心思——以及當初,他對她提出的這個「合作」。

  他說,他可以幫她得償所願,讓她希望的兩個人在一起,現在看來,他只是在自己。

  「我們的合作……結束了……」輕輕地,她對著手機,這樣說。

  聞言,手機那頭又是一陣沉默。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選擇,也許在我們看來不值得的事,他們會認為值得,在我們以為他們也許適合的時候,也許,他們根本就不適合,我們能做的,很少……」這些話,她不知是想說給對方聽,還是自己。

  剛剛,她找到了夜久唯,從未想過,一年後,她們姐妹相見,竟會是在這樣的場景。

  當她秀出忍足替她買的戒指時,她看得見,她姐姐眼底閃過的那絲嫉妒。

  嫉妒,卻強忍著,不願相信。

  「我相信他,也相信你,忘了嗎?我們……是雙胞胎啊?你說過,姐妹之間,不適合爭,所以我相信,你不會和我爭。」

  她看著她,眸底,滿滿的,是篤定。

  雙生子之間的感應,她和她,即便隔了一年,再見面,依然沒有隔閡。

  於是,她待她去了居酒屋,目送著她和他,上了計程車。

  今晚,會發生什麼事,她猜得到。

  一旦做出決定,她的姐姐,不可能會回頭。

  而她,只有祝福,畢竟,那個男人,真的很好。

  合上手機,夜久愛降下車窗,近5月的天氣,乍暖還寒。

  風吹過,清醒了她的思緒,夜久唯找到了她的幸福,那麼,她的幸福,又在哪裡呢?

  或許……

  小愛自嘲地笑笑,很早就錯過了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42

Chapter 76

  清晨,他醒過來,床邊,空空如也。

  頭,很沉,他翻身坐起,絲被滑落,露出一片赤.裸。

  一旁,素色的床單,伸手觸摸,尚有餘溫,不經意地移眸,點點的鮮紅,清晰刺目。

  他一愣,混沌的腦海想起零碎的記憶,停頓半秒,他顧不得身體的不適,匆匆穿上睡袍,翻身下床。

  穿過客廳,開放式的廚房,他終於找到那個他熟悉的身影。

  心,怦怦跳得很快,昨晚的一切,竄進腦海。

  忍不住,他向她走過去,屏住呼吸,他站到她的身後。

  她在煮粥,從她的身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背影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能觸碰,於是,再無任何猶豫,他從身後,牢牢地將她擁入懷中。

  她驚呼一聲,一時不慎,滿滿的一勺鹽盡數掉進粥裡。

  好好的一鍋粥,估計要毀了。

  「我煮了好久了……」她有些沮喪,沒好氣地偏頭,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沒關係,我會負責把它全部吃完的。」他把下巴擱在她的肩上,抱著她,緊緊地,不肯放手。

  他輕吻她的側臉,咬著她的耳垂,問她:我是不是在做夢?

  「是啊!你是在做夢,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笑了,歎口氣,雙手握著他圈在她腰上的手,向後依偎進他的懷裡。

  他有些動情,轉過她的身子,低頭,覆上她的唇瓣。

  久久的纏綿,一室的灼熱,空氣裡,隱約,有幸福的味道。

  ******

  她的世界,開始繽紛多彩,因為她的心裡,住進了一個他。

  結束過去,敞開心扉,他們之間的感情,一日千里。

  他早已提前修完學校的學分,已經開始正式工作,在跡部的公司,他很忙很拼,常常加班到很晚,但是,自那夜以後,常常,無論多晚,他都會來她的宿舍樓下等她,有時是帶她去吃宵夜,有時,只是靜靜地在樓下抱著她,單純地只想多看她幾眼。

  她對他沒有保留,而他,也不會有所隱瞞。

  他尊重她的過去,她,也不可能計較他荒唐的曾經。

  記憶,全數回籠,對那起車禍,對自己的過去,她再無迷茫。

  那夜的居酒屋外,她和遲遲未主動聯繫她的小愛,有過深談。

  雙胞胎的心電感應,讓她或多或少,知道小愛遲遲不肯聯繫她的原因。

  小愛是個彆扭的妹妹,同時,也是個很傻的妹妹。

  「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是你要的,那就好好珍惜他,別再放手了!」

  居酒屋外,她們面面相對,小愛的臉上,有無奈有苦笑,同時也有認命。

  「也許,你是對的,如果是那個男人,真的會比『他』更適合你……」

  小愛說,那是個很傻的男人,她觀察了許久,發現他的傻勁和她姐姐的衝勁,很般配。

  幾句話,隱隱約約,暗示著她願意承認這個姐夫——雖然,這個姐夫,不是她最想要的。

  那天的小愛就像看完一場戲的觀眾,不管如何投入,局外人終是局外人,劇本該怎麼演,她插不上手,畢竟,經歷了這麼多,她早已不是那個幼稚的小女孩。

  這些日子,忍足對她姐姐的包容,她一點一滴都看在了眼裡。

  特別,是在東池袋的那次,那個對著手機,聽著對方的謊言,還能笑得溫和的男人。

  愛情,容不下一粒沙子,可是,若愛到深處,不願失去,就算明知那是騙局,他也願意試著去信任。

  那樣的信任,那樣的包容,一直以來,就是她姐姐這只荊棘鳥極力想要尋找的荊棘樹。

  只是,她姐姐到底不是荊棘鳥,那棵荊棘樹,更不會讓她流一滴血。

  戀愛,進展得很順利,親情和友情,也在她伸手就可以觸及的地方。

  夜久唯的生活,一天一天,幸福、圓滿。

  有時,她沒課的時候,她會去他的公寓,學習當一個稱職的女友,替他洗衣做飯,打掃房間——雖然她做的飯菜根本不算美味,可是,每一次,他都會吃個精光。

  偶爾,彼此都有空閒,手牽手,他們漫步在東京的街頭,十指相扣,親密無間。

  有時,一來一往,氣氛對了、感覺對了,從接吻到留下過夜,一切的一切,自然而然。

  後來,她搬進了他的公寓,兩個人,一個家。

  每夜,被單下的兩具身體,交織纏綿,蝕骨糾纏,他灼熱的體溫,熨燙著她的,她身體的某一部分,被他填的很滿,直至每個部分,都很滿。

  清晨,陽光灑進室內,每每先醒來的他,總愛在她的額頭,落下輕輕的吻。

  呻吟一聲,她往他的懷裡蹭,蹭啊蹭啊,卻是怎樣都不願醒。

  後來的後來,她索性把小狼一併接回他們的家,一個爸爸,一個媽媽,誰也不會再寂寞。

  他說,他喜歡她,從很早很早就開始。

  她枕著他的臂彎,笑著問:很早是有多早?

  他但笑不語,翻身再度壓上她的身,灼熱的吻,如雨點般,細細密密。

  「那都已經過去了,因為現在,你就在我身邊。」他的聲音暗啞,帶著情.欲。

  她歎息一聲,更加拉近和他的距離。

  他沒有說,很早是有多早,可是,不經意的一次,她有在他的皮夾裡,翻到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是她——幼稚園時期的她,著一身芭蕾舞裙,在舞臺上足尖輕點。

  很早是有多早?原來,有那麼早。

  早到,她對他全無印象,而他,就已經把他記在心底,保留至今。

  曾經,因為母親的死,她放棄了她的夢,她的芭蕾,現在,因為他,她願意重拾昔日的舞姿,只想當他愛看的白天鵝。

  於是,她找到了自己的未來,重新開始跳芭蕾。

  不同於在夜久集團實習的那陣,對芭蕾,她的天賦極好,加上本身就有底子,短短半年,最初的生澀過去,她的舞姿,日臻完美。

  她參加學校的比賽,每一場,他從不缺席。

  她是舞臺上的精靈,可是,她也已經名花有主。

  她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定位,不再試著自欺欺人,不再逼迫自己有所強求。

  她專心她的舞蹈,染野銀行的事,有小愛和他,她可以很放心。

  只是,相比她的一帆風順,幸村精市便顯得坎坷許多。

  那天在立海大門口分別後,她和幸村,便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她不會找他,他更不會有所糾纏,有時,在學校裡碰上,禮貌寒暄,擦肩而過。

  不過,因為靈美,因為佐佐木,不管她願不願意,她還是知道,幸村的近況。

  知道幸村的畫,被那位野中看上;知道某位大師,想收幸村當徒弟。

  畫畫,一直都是幸村的夢想,曾經的記憶裡,她記得這個溫潤如水的男孩,最大的夢想,便是畫家村,蒙馬特。

  不得不說,大學生繪畫比賽的頭等獎,是他夢想開啟的鑰匙。

  而後來那位想要把他的畫拿去畫廊展覽的野中以及想要收他為徒的知名大師,更是將幸村往他的夢想,更向前推進了一步。

  那一陣子的報刊雜誌,幸村成了媒體競相採訪的寵兒,被譽為日本繪畫界最受期待的明日之星。

  眼看,他的夢想近在咫尺,可惜,亦如當年立海大的三連霸那般,他依舊和那最後一步,失之交臂。

  不知是誰,爆出內幕,說幸村的獎項、野中的賞識,全有內幕。

  幸村不是備受看好的年輕畫家,而是靠未婚妻上位的小白臉。

  謠言四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真的說得清?

  夜久美織……

  從靈美她們的對話中,她聽見夜久美織這個名字。

  是夜久美織,拜託她的媽媽合島清子想辦法替幸村弄到了繪畫比賽一等獎;是夜久美織,用自己的身體,替幸村爭取到了在野中的畫廊參展的機會……

  天真的大小姐,以為付出就會有回報,偏偏,不愛就是不愛,她的「癡心」還是遭到了毫不猶豫的拒絕,於是,因愛成恨,得不到就要選擇摧毀,幼稚的女孩,把內幕爆給八卦雜誌,意圖利用輿論的壓力,逼幸村正視她的付出,對她負責。

  對夜久美織的話,幸村出人意料,沒有為自己解釋隻字片語——這樣的沉默,自然而然,會令人想到他的默認。

  聲討、鞭撻、指責,最近的幸村,活在一片黑色風暴裡。

  曾經被人羡慕的白馬王子,搖身一變,成了負心漢,學校礙於輿論的壓力,已經要幸村暫時休學回家。

  聽著那些話,恍惚中,小唯這才明白,那天在畫展上,夜久美織那些話背後的含義。

  再見幸村的時候,有點意外,竟是在一個孤兒院裡。

  他坐在教堂裡,臉上帶著笑意,在那邊教孩子們唱聖歌。

  他的聲音很好聽,清澈、純淨,很適合教會的歌。

  因為擔心她,所以,她才跟著靈美一起過來。

  幸村的氣色不錯,除了清瘦一些外,並沒有多大改變。

  他把心態放的很開,在和他的聊天中,小唯能夠清楚地感覺得到。

  「為什麼不為自己解釋?」

  「呵呵,那是事實,不是嗎?」

  「……」

  「就算那並非我授意,可是,美織確實是為了我……」

  他不能接受美織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覺裡,欠了美織很多,所以,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一點一點地還清。

  再說——

  「相信我的,就算我不說,他也會相信;不願意相信的,就算我磨破了嘴皮,他們也不見得會真的聽進一句!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還要白費力氣?」他笑笑,借了她曾經說過的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別人說什麼、怎麼說,於他,又有什麼關係?

  小唯沒有說話,或者,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選擇,旁人,插不上手。


Chapter 77

  幸村的風波還未完全平息,小唯生命中另一場風波,又起。

  律師事務所內,田中律師面色肅穆地在公佈夜久正一的遺囑。

  夜久正一……

  她的爸爸,明明剛過半百,可是,卻不知為何,早早地立下了遺囑。

  飛機失事……很奇怪,這樣的意外,竟真的在她身邊發生。

  小愛在她的右邊,忍足在她的左邊。

  忍足緊緊擁著她,自接到夜久正一死訊起的那刻,他便推掉所有工作,擔心地陪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

  其實,不用的,她不傷心,她才不會為夜久正一傷心。

  從她母親自殺的那天開始,她一直就在期盼,夜久正一的死訊了。

  他死了……她不難過,真的不難過!只是……只是有一點悵然若失,只是……只是一下子有點反應不及。

  畢竟,前不久,夜久正一還好好的啊!

  好好地來學校看她,好好地要她不要擔心,他會幫她處理好幸村的事。

  他一直以為,她和幸村是一對,他一直覺得,她和幸村會重新開始。

  曾經,他說,他要當一個好爸爸,可惜,她從未放在心上過。

  當他說,他會幫她和美織好好談談,他會要美織放手,成全她和幸村的時候,她忍不住笑了,告訴他:「我和幸村……很早就過去了。」

  「我現在的男朋友,叫忍足侑士。」

  她記得,那天,她是這樣說的,一字一頓,帶著不屑。

  聞言,他的臉色一僵,問她,忍足侑士是不是那個忍足議員的兒子?

  她點點頭,而夜久正一,沉下臉。

  但是,他卻沒有說什麼。

  其實,夜久正一在想什麼,她都知道——忍足的過去,忍足的家世,都比幸村,複雜太多,身為父親,夜久正一自然怕她會吃虧,擔心她會被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所玩弄——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卻沒有心情,開口安撫他的擔心。

  上個月的暑假,她和忍足去了大阪,正式上門拜見了忍足的家人。

  她不知道忍足到底為她做過些什麼,她只知道,對於她和忍足的婚事,再無人反對。

  甚至,在忍足家,忍足的父母對她還算和顏悅色,忍足的母親還要她改口,叫她媽媽。

  而她,也讓忍足見了谷原管家。

  是谷原管家,不是她那位「父親」。

  可是,即使如此,上周,她還是接到了夜久正一興沖沖的電話。

  夜久正一說,他在巴黎為她定了婚紗,問她什麼時候有空,一起過去看看?

  當時,她是怎麼說的?

  好像,是拒絕了吧?以自己還在念大學,還要練舞為藉口,拒絕和夜久正一去巴黎。

  甚至,她還說:「我們只是訂婚而已,不是結婚,不需要特別定做婚紗。」

  冷冷的話語,澆熄了夜久正一的熱情。

  可惜,那個男人只是歎息一聲,並未責怪她半句。

  那是她和夜久正一最後一次通話,依舊,她對他沒有好口氣。

  直到……直到前幾天,她接到谷原管家的電話,得知夜久正一飛機失事的消息……

  死了,沒有了,再沒有不識趣的人,會打電話來討好她了……

  然而,為什麼,她笑不出來呢?

  為什麼……她的胸口,那麼悶呢?

  恍惚中,她看見對面臉色鐵青的合島清子。

  看見合島清子刷地一聲站起來,尖聲叫著不公平,看見夜久美織坐在那邊,不住地抽泣,看見她久未見面的那位「哥哥」,一臉疲倦地按住合島清子的肩膀,一遍一遍,要她冷靜一點。

  發生……什麼事了?

  她有些茫然,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忍足。

  歎口氣,忍足擁緊她,淡淡地對她說:除了你繼母和她母親現在住的那處公寓和三十萬美金,你爸爸什麼都沒有留給她……

  不管是夜久集團、染野銀行還是擁有她童年回憶的那棟大宅,她的那位「父親」全數都給了她和小愛,合島清子他們三個,一樣都沒有分到——就連公司的股票,夜久正一也沒有留給他們分毫。

  夜久集團能有現在的規模,合島清子功不可沒,可是,夜久正一最後卻一腳把她踢開,莫怪合島清子的情緒會失控了。

  現場,很亂,合島清子在那邊大叫不公,似是不敢置信,夜久正一竟會這麼對她。

  小唯愣愣地看著這一切,一時間,心底的感覺,五味雜陳。

  恍恍惚惚,她被忍足擁著離開了律師事務所,小愛留在那裡,幫忙善後。

  夜久正一死了,染野銀行到手了,然而,不知為何,她竟沒有任何的喜悅和興奮?

  就連親眼目睹合島清子在那失控尖叫,一派狼狽,她都沒有任何的觸動。

  唯一的認知還停留在谷原管家哽著聲音在電話那頭對她說:小唯小姐,先生他……他飛機失事了……

  夜久正一死了……她恨了那麼久的「父親」……居然死了?

  死在,要把特意為她定做的婚紗帶來給她的路上?!

  呵呵……就這麼……死了啊!

  她想笑,可是,笑不出。

  忍足抱著她,吻著她的頭髮,告訴她:她還有他!

  回到夜久家,她一個人坐在臥室裡,手裡,捏著田中律師交給她的信。

  那封夜久正一在立遺囑的時候,一同寫好的信。

  她和小愛,一人一封。

  信上,他對她說了對不起,他承認自己,是個懦弱無能的父親——

  「我不想說,我有多後悔,因為後悔,無濟於事,過去的,都過去了,我能彌補的,真的很少很少……小唯,你是個要強的孩子,眼裡總容不下沙子,這樣的性格,真的很容易吃虧呐!雖然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說你什麼,但是,爸爸還是希望你可以偶爾回頭看看,不要一味地往前沖,很多時候,給自己留條退路,並不是什麼壞事……」

  他還告訴她,幸福有時候很簡單,只要停下腳步,就會發現,她就在身邊。

  「因為自私,因為自以為是,爸爸已經錯過了太多太多值得我珍惜的東西,你的性格太像年輕時候的我,橫衝直撞,只知一味地向前沖,這樣下去……呵呵,可千萬別走上爸爸的後路啊……」

  一字一句,她看著夜久正一寫給她的信,眼角,酸酸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滑落。

  「卡擦」門開門又關,有人走了進來。

  她不為所動,只是看著手裡的信,愣愣失神。

  有誰,在她身旁坐下,淡淡的香味,她知道,是小愛。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小愛幽幽地歎息。

  「其實,他已經盡力了……」

  小愛的聲音,遲疑著,在她耳畔響起。

  她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聽著。

  小愛說:「我們發生車禍後,爸爸……就是他,很早就找到了我,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如果你恢復記憶的話,你應該記得,我們之所以會發生車禍,是因為有人在我們的車上動了手腳,而那個人,絕對是合島清子無疑,畢竟,外公留下的那筆遺產,那個女人才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得到……」

  「這些年,我偷偷收購染野銀行的事,爸爸很早就知道了,很多次,還是他暗中幫了我的忙,才讓我們收購的那麼順利,可是,到底這件事,還是讓合島清子發現了……」

  「知道我為什麼會『失蹤』嗎?其實,都是爸爸……就是他的安排,他說,只有我暫時『失蹤』,合島清子才不會再打我們的主意……秘密出院後,我一直被他安排在郊外的別墅,學習金融和管理,同時,他也逐步讓我接觸到了很多染野銀行和夜久集團的機密文件……」

  「你的事,爸爸……他其實都知道,在你和忍□往過密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忍足的底細都摸清了,甚至,後來也是他聯繫到了跡部,以一樁對跡部集團有利無害的合作案,交換到了我去跡部公司實習的機會,好讓我近距離地幫他觀察忍足……」

  「當初爸爸會讓幸村進公司實習,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和我一樣,總以為你和幸村是一對,所以,在幸村為了你和家裡鬧僵的時候,爸爸才會伸出援手,拉他一把……」

  「那家執事咖啡店,那間以最低價出租的公寓,其實,都是爸爸暗中替幸村張羅的……」

  「爸爸一直希望你能和幸村在一起,因為忍足的過去和家庭環境太複雜,他希望你能過得簡單一點,然而到底……我們都自作多情了……」

  「不過,當他知道忍足為你做的那些事,對你的包容和信任後,他和我一樣,都接受了你和忍足在一起的事,那天,聽到谷原管家說你和忍足打算要訂婚的時候,爸爸真的很開心,就算你沒有帶忍足來見他,他也沒有放在心上,那時我就在他的身邊,他拉著我,要我上網幫忙看看哪裡的婚紗設計最好,他說,他的小唯要出嫁了,他要做一件全世界最好看的婚紗,要讓他的小唯當這個世上最美的新娘子,讓所有人羡慕……」

  話說到這裡,小愛已經有點說不去了,而小唯,淚流滿面,不自知。

  深吸一口氣,小愛伸手環住小唯的肩膀,勉強彎了彎嘴角,繼續道:「也許爸爸以前真的做錯很多事,可是,他真的已經在用心彌補,你對他的壞,你對他的利用,他其實都知道,只是知道裝作不知道,心甘情願順著你的劇本演……」

  「他真的在學習著去當一個好爸爸……而他……真的已經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爸爸了……」

  「所以,小唯,不要再恨他了,好不好?」

  「爸爸……到底是爸爸……」

  血濃於水,父女之間,怎麼會有隔夜仇?

  「你已經恨了他這麼久,是時候,該放下了……」

  放下?

  小唯無意識地笑了。

  其實,她很早很早,就已經放下了啊!只是……一直以來,被她刻意忽略了而已。

  如果不是因為太過在乎,為什麼還會有恨?

  爸爸……爸爸……

  一遍一遍,她在心底叫,可惜,她知道,再怎麼叫,她的爸爸都回不來……

  陰差陽錯,為什麼一次次都是陰差陽錯?為什麼人總要到失去後才想起應該要珍惜?

  痛,真的好痛,為什麼……會那麼痛?

  因為,悔不當初呵!


Chapter 78

  夜久正一下葬的那一天,天空,飄著雨絲。

  一身黑衣,她和小愛撐著傘,安靜地站在墓前。

  爸爸的墓,媽媽的墓,兩人的照片,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

  因為遺產分配的不公,合島清子和夜久美織並沒有參加夜久正一的葬禮,代表她們來的,是夜久志雄——她和小愛「名義上」的哥哥。

  一直以來,她們和這個哥哥並沒有交集,夜久正一在世的時候,也從未給過夜久志雄太多溫情,但是,在夜久正一的墓前,夜久志雄卻落淚了。

  夜久志雄沒有撐傘,雨水濕了他的臉,可是,小唯感覺得到,他真的在哭泣。

  參加完夜久正一的葬禮,小唯的情緒一度相當低落。

  忍足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默默地、安靜地。

  歲月匆匆,在這樣的低氣壓中,又一年冬天,悄然而至。

  機場,人來人往。

  她站在人群裡,和大家一起,替幸村送行。

  夜久美織的事,早已過去多時,畢竟,是金子在哪兒都會發光,真正有實力的人,不會懼怕任何的流言蜚語。

  幸村有繪畫的天賦,他得獎的作品,在幾位元資深畫家的力挺下,再無非議。

  於是,此時此刻,他得到學校推薦,畢業後留學蒙馬特的機會。

  夜久美織的事在那陣子鬧得太凶,多多少少驚動了幸村在神奈川的父母,詢問過靈美前因後果後,幸村夫婦在愕然夜久美織的瘋狂外,也總算找到一個契機和兒女們冰釋前嫌,感情的事,無法勉強,就算要報恩,也不該賠上自己兒子的一輩子,想通了這點之後,對於幸村精市和夜久美織的婚事,幸村夫婦已不再強求,一家人最近也算重聚在一起。

  自夜久正一死後,合島清子曾找了好幾個律師要求重分夜久正一的財產,可是,最後都是無疾而終,一氣之下,合島清子欲卷走夜久集團所有的流動資金,但,被早已有所防備的夜久愛及時制止,無奈之下,只好憤憤離開,漸漸地從小唯他們的生活中淡去。

  最近,有八卦雜誌爆料,她正被某個有錢的有婦之夫包養,而她的女兒夜久美織,前陣子聽說她被合島清子逼著嫁給了一個來自中國的富商,不過,這幾天因為釣魚島事件,中日兩國的關係一度降至冰點,有媒體拍到夜久美織偷偷逃回日本,在酒吧深夜買醉的照片。

  至於她們的那位「哥哥」夜久志雄,前幾天的耶誕節,小唯和忍足在路過一個教堂的時候,有看見他穿著一身神父袍、捧著聖經在教堂門口傳教,感覺上,他們已是兩個世界的人。

  幸村的爸爸媽媽今天也有來送行,幸村媽媽流著眼淚,在那邊頻頻念叨著幸村什麼,而幸村爸爸則拍著幸村的肩膀,一臉的欣慰。

  靈美抱著她哥哥的胳膊,哭得像個淚人,小唯和前來送行的幸村大學裡的同班同學一起,跟著立海大網球部昔日的一干正選,遠遠地站在一邊,默契地沒有上前打擾幸村他們一家人的話別。

  和家人告完別,幸村拖著安檢後的行李箱,走近小唯他們的方向。

  簡單的告別後,大家都有準備禮物送給幸村留作紀念,小唯自然也不能例外。

  她送了幸村一條她親手織的圍巾,幸村接過後,直接就把它圍在脖子上。

  「這個冬天,我想,不會再冷了。」幸村對她笑笑,平靜的語氣,亦如多年的好友。

  「是啊,最冷的冬天已經過去了!」她莞爾,一語雙關。

  登機前,在大學同學詫異的目光和網球部眾人一臉「就知道有這一刻」的表情下,幸村最後終是忍不住伸手輕輕擁抱了一下小唯。

  「記得要幸福!」他在她的耳畔低語,如果她不幸福,他會後悔自己當初的放手太過草率。

  不是不喜歡,而是太喜歡,不是不想在一起,而是錯過之後,無法在一起。

  他知道,在他心底的一個角落,她的位置,可能再無人能夠取代——也許未來,他會再度愛上那麼一個人,但是,他對那個人的感覺,再不可能會有對夜久唯的那般濃烈——只是,如果真的還有那麼一個人,他也知道那時的自己,也不會再像對夜久唯這樣,輕易放手……

  他會勇敢地去抓住他的幸福,牢牢地,再不因任何堅持而放棄。

  人生的旅途,過客匆匆,他和她,只是正巧在同一站,一起下了車。

  「你也是!」鼻子,有點酸,不知為何,最近的她,淚腺很發達。

  反手,她回抱住幸村,對這個男人,她是真心感激,也真心希望他可以幸福——一定要比她幸福。

  幸村精市……他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被他喜歡上,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惜,這樣的男人,也太美好,太純淨,不是她這種心靈渾濁的人,高攀得上。

  他們之間的陰差陽錯,不是不愛,只是不合適,她不會忘記他,他在她心底,永遠都會有那麼一個位置,畢竟,每一個人的初戀,都是最難忘的。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他們手牽手,走過最美的那場花季,那份回憶,是青春的紀念,成長的代價,蛻變成人的殤。

  「我會的。」他拉開和她的距離,淡淡地,對她綻開微笑。

  他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暖暖的,好似冬日的朝陽。

  幸村就那樣離開了,沒有猶豫,也沒有依依不捨。

  靈美在那邊哭泣,大聲叫著要他好好保重,注意身體,多發幾封郵件給他。

  仁王他們幾個愛鬧的傢伙,也戲謔地要幸村別被熱情的法國女郎迷了眼,一頭栽進溫柔鄉,再也出不來!

  對於大家的話,幸村只是笑,背對著他們,意思意思地揮了揮手,不回頭,無停頓,他最後留給大家的,唯有一道瀟灑的背影。

  小唯默默地目送著他的背影,無聲地對他說了一句:一路順風。

  一個人的一生會遇到多少人?明明愛過,卻又不得不放手的,又有多少個?

  人生是一次不能回程的旅途,中間,有人上車,有人下車,手牽手,最後能一直陪伴你走到終點,又會是誰?也許是他,也許是他,又也許,只有你自己。

  感情的事,沒有誰對誰錯,也沒有誰辜負了誰,誰真的傷害了誰,有的,只有愛與不愛,合不合適,放不放手,公不公平,願不願意……

  她知道,她和幸村的故事結束了,曾經,在分手的那刻,她有過遺憾、有過難過、有過掙扎也有過不舍,可是,當真正說出再見時,她發現,自己的心情,是如釋重負。

  錯過、殘缺,難以忘懷,卻不會再被束縛,因為那只是年老時一段值得細細品味的回憶。

  回憶,曾經有那麼一個人,我深深地愛過,回憶曾經有那麼一個人,我不得不放棄。

  無奈,卻不後悔,能在青春年少時,遇到那樣一個人,也算一種幸福。

  因為是他,教會了她,什麼是愛;也是他,讓她明白,必須好好珍惜那個在她身邊不離不棄的人。

  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那是一種幸福,可惜,她和幸村,卻在錯的時間中相遇,結局,註定是遺憾。

  那時的她和那時的他,太過年輕,不懂愛卻說愛,單薄的肩膀,負擔不起愛情的重量,以至於只能一次次的傷害,一次次的錯過,直至最後,再沒有能夠相守的勇氣。

  再回首,恍然,她當初的失憶,不過是一次不敢面對錯過的懦弱,因為,得到後再失去的痛,遠比從未得到更讓人悔不當初,痛徹心扉。

  而她,只是一個太想保護自己的自私女人。

  和靈美他們一起離開機場的時候,遠遠地,小唯便注意到停在機場門口的那輛銀色雷克薩斯。

  還有靠在車上,正默默等著她的人。

  他安靜地靠在車上,深藍的髮絲,隨風飛舞。

  他靜靜地看著她,鏡片後的雙眸,溫暖如春。

  和靈美他們打過招呼,她匆匆向他走近。

  他直起身子,看著由遠及近的她,緩緩地,向她伸出了手。

  沒有任何猶豫,也不再有任何動搖,她笑著把手交到他的手上,全心信任。

  他牢牢地牽著她的手,唇角微揚,暖暖地對她說:「老婆,我們回家吧!」

  ******

  我,像散落在野地裡的沙

  喚,也喚不回了過往

  手心裡的滾燙不是倔強

  遍體麟傷

  抱,擁抱算不算你的回答

  愛,是真的還是偽裝

  沉默不說謊話不是退讓

  往愛的方向固執的抵抗

  像開在荊棘裡的花

  細雨中飄香

  相信愛在某個地方

  會種下芬芳

  盛開在荊棘裡的花

  越是流淚越仰望

  愛是一步一步堅強

  奮不顧身的綻放

  ——by飛兒樂團 《荊棘裡的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9 21:43

番外 原來愛還在(一)

  淩晨三點,她被一通電話吵醒。

  忘記去看來電顯示,她閉著眼,摸索著接起電話,迷迷糊糊地喂了一聲。

  手機那頭,一陣沉默,隱隱約約,只聽得到對方有些壓抑的呼吸。

  半天等不到對方的回應,她不覺蹙起眉,正想出聲再說些什麼的時候,耳畔,響起那道她早已刻進心底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小愛,最近……過得好嗎?」

  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暖暖的,是她永遠也戒不掉的溫度,即便,他們之間隔著兩年的空白,可是,當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的那一刻,她還是在瞬間,便能聽出這個聲音,是他。

  心,怦怦跳得很快,睡意一下子被驅逐出境。

  她緩緩睜開眼,小心翼翼地捧著手機,從床上坐起。

  「有什麼事嗎?」喉嚨很幹,聲音有些顫,原以為,經過時間的錘煉,她已經學會泰然面對任何事,可是,僅僅只是隔著電話,再度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才發現,對他,她始終學不會真的漠然。

  「嗯,有事,是很重要的事。」他輕笑著說,語氣很愉悅,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她便可以想像,他笑起來時,總是眯起來的眼睛。

  她不自覺地彎起嘴角,抓起被子,向後靠了靠,狀似不隨意地問他:「是什麼事?」

  「呵呵,下週六我就要結婚了。」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可是,這一刻聽進她的耳裡,卻是冰冷如刀。

  「哦,是嗎?那恭喜啊……」笑容僵在唇邊,她的聲音,刻板、僵硬。

  「謝謝,你能過來捧場嗎?」

  「……你這麼晚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通知這件事?」

  「嗯,畢竟明天喜帖就會統一發出去,時間有些緊,呵呵,很抱歉把你吵醒了。」

  「……」她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唇,沒有握手機的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被子。

  「明美說,你很期待她的婚禮,所以很希望到時能得到你的祝福。」

  「……」她還是不說話,胸口,悶得快要窒息。

  「你還在嗎?」久久聽不到她的回應,他不覺有些疑惑。

  「嗯。」她勉強扯出笑容,雖然知道他看不到,「你放心,我一定會去的。」

  「呵呵,謝謝,那晚安。」

  他直接掛斷了電話,而她,卻只是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機,再也沒有半分的睡意。

  閉上眼,她重新倒回床上,於是,有關那人的記憶,一點一滴,變得清晰。

  第一次見他,她被他的笑容吸引,會開始留意他,是因為在他的身上,有「他」的影子。

  「他」是她姐姐喜歡的人,她對「他」的迷戀,從頭究起,也是因為她姐姐在她耳邊說的那些事。

  青春年少的日子裡,有沒有那樣的經歷?聽著身邊最親近的人,談起一個男生的點點滴滴,即使他們之間發生的事與你沒有半分的關係,可是,當你聽得入迷時,便不自覺地把自己帶入其中,不知不覺,將那個你從未接觸過的人,套上了嚮往的影子,每每想起,總覺他是完美無缺,是心底,最美的那個秘密,花季時的青澀悸動。

  她想,那是暗戀的感覺,只是,因為「他」是她姐姐的,所以,她只能把「他」悄悄地藏在心底,偷偷地竊喜,就像一個做了壞事,卻沒有被發現的孩子,單純地慶倖著,直到,她遇到「他」的「影子」,那個叫不二周助的男生。

  那個男生,有一頭亞麻色的柔軟短髮,笑眯眯的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他是她的鄰桌,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課時,偶爾不經意的偏頭,她注意到他單手托腮,睜著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凝視著窗外,嘴角含笑。

  陽光打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金色,染著他潔白的襯衫,恍惚中,有一種天使的味道。

  她看著他,微微地發愣,這樣的他,和她腦海裡一直描繪的那個「他」,太像。

  很多次,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出神地偷看他。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發現她的「偷窺」,她只知道,偶爾,她被老師叫起回答問題,無措著不知該從何回答時,一旁,會傳來他壓低的聲音,提醒著她,答案在第幾頁。

  「謝謝你。」這句話,是那時的她,經常對他說的話。

  而他,只是溫和地笑笑,示意她不用在意。

  在感情上,一直一直以來,她只是一個膽小鬼,很多時候,她很羡慕她的姐姐,可以勇敢地攔著自己喜歡的人,大聲告訴他,我喜歡你。

  她沒有那個勇氣,她只會在暗處,偷偷地看著那人的一舉一動,小心翼翼地,搜集自己對他的瞭解。

  她想,她真是一個太懦弱的女孩,唯一一次鼓足勇氣,她紅著臉,寫了一封情書,卻壓在厚厚的字典裡,一放放了好幾個月,都不敢真的送出手。

  學校裡,她一直是個安靜的女孩,不過是因為她姐姐的期望,才勉強著自己,要當第一——她其實不喜歡出風頭,她只想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就像一個影子,悄無聲息,不需要太過惹人注意。

  可是,小唯卻說,她希望她可以創造自己的一片天。

  小唯是她最親近的人,她從不想讓她擔心,也不願讓她失望,於是,她勉強自己,打起精神,真的去爭。

  很多人都很喜歡第一這個詞,可是,她卻覺得,第一只是枷鎖。

  因為第一名的你,一舉一動,都會變成全校的焦點,成為第一的你,要時刻做好自己被別人嫉恨、讓人超越的準備。

  松本真紀,她在青學的朋友。

  那是一個待人隨和的女生,是班上,唯一一個主動找她攀談的人。

  她的智商很高,可是,她的情商並不高,她不懂該如何與人交流,也不知該說什麼話才能混入人群,在外人看來,內向的她,不過是優秀學生眼高於頂的孤傲,沒有多少人,願意主動同她交流——優秀,意味著孤獨,很多時候,太過優秀,太過耀眼,只會讓周圍的普通人自慚形穢,不敢高攀。

  好在,她有松本真紀這個例外。

  松本真紀是個開朗的女孩,處事圓滑,會和她走近,是借著有問題請教這個理由。

  真紀總問她借筆記,向她探討學習心得,她以為她們是朋友,所以她沒有保留,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借給真紀的那些筆記,往往會成為真紀鞏固自己在班上人氣的手段。

  那天,她把自己的字典,借給了松本真紀,在那本字典裡,松本真紀發現了她寫給不二周助的情書。

  於是,再度見到自己那封情書的時候,是在學校的公告欄裡。

  很多人,在那邊圍觀,當她走進學校,她發現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帶著古怪。

  她排開人群,走到公告欄那裡,看著自己的心意被赤.裸.裸地攤在陽光下,感覺,有點難堪。

  可是,她沒有來得及動手撕下那封情書。

  那封情書,被另一隻修長的手,先一步輕輕揭下。

  那人眯著彎彎的眼睛,捏著她的情書,站在她的面前,在周圍人或古怪、或疑惑、或看戲、或戲謔的目光中,輕輕對她說:「其實,我也是。」

  我也是?是什麼?

  她的腦袋有點懵,訥訥地抬頭看他,他對著她微笑。

  一字一句,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對她說:「其實,我也喜歡你很久了。」

  很久是有多久?他說,在你喜歡上我之後的那一點時間裡。

  他是個幼稚的男人,一言一行,總是明示暗示著,是她喜歡的他,是她先告的白。

  先告白,先吃虧,她苦笑,他是個不喜歡吃虧的小氣男人。

  那封情書的事,她沒有問松本真紀,因為,沒有必要。

  她沒有必要自取其辱,沒有必要,對不再是朋友的人,浪費唇舌。

  可是,她不找松本真紀,松本真紀卻找上了她。

  松本真紀說:「不管你信不信,那封信,不是我貼在公告欄上的。」

  對於松本真紀的話,她選擇沉默,畢竟,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出陰錯陽差。

  真的以為她會用心去相信一個不值得信任的朋友麼?

  真的以為松本真紀背著她做的那些事,她毫不知情嗎?

  松本真紀,是喜歡不二周助的。

  那封情書,其實,只是她故意夾在字典裡,對松本真紀的試探。

  畢竟,一直帶著一張偽善的面具,接近自己嫉妒的人,她看著,都嫌累。

  她想過,也許松本真紀會把她喜歡不二的事,公佈出去,讓她難堪,可是,她卻沒想過,松本真紀會把她的情書以松本真紀自己的名義,轉送給不二,更沒有想過,收到情書的不二,會在信末,加上她的名字,貼在公告欄上。

  那封情書是她寫的,信裡,她一個字都沒有寫自己是誰,可是,在公告欄看到那封情書時,她愕然發現,在情書的末尾處,居然有她的名字。

  起初,她懷疑是松本真紀,可是,和松本真紀的對話後,她知道,自己不過是讓人擺了一道,硬被他逼著,趕鴨子上架而已。

  她問過他為什麼,他無辜地笑笑,說:只是不想再浪費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小愛與不二的番外,寫完後發現不長,所以就不開新文發了……

  從來,他都是一個不會讓自己吃虧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總是被他算計的那一個。

  他和她想像中的完美,有點不一樣。

  他溫柔笑容的背後,藏著一個調皮的孩子。

  那個孩子,會騙她吃芥末壽司,會在看她被辣嗆得連連咳嗽時,惡作劇地笑。

  那個孩子,會幫著她欺騙她姐姐新交的男朋友宍戶亮,因為他說,宍戶亮不問青紅皂白打他的那一拳,很痛。

  「你不問我為什麼嗎?」為什麼不否認自己是夜久唯,為什麼不向宍戶解釋真相?

  「呵呵,因為那很有趣,不是嗎?」他依舊在笑,彎彎的眼睛,調皮的模樣。

  其實,那個調皮的孩子,一直一直,都很體貼。

  那樣的體貼,讓她無法,再讓他當她心中的那個「影子」,所以,那一天,從福島縣回來的她,對他說:「我們……分手吧!」

  他靜靜地看著她,似是很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所以,他只是笑。

  彎彎的眼睛,月牙一般,仿佛在說:沒關係,我會等你。

  小唯說,他真的有一直在等她。

  「那年耶誕節,我有在一場吃辣比賽中,偶遇過他,從他的一言一行,我感覺得到,在你失蹤的那段時間,他一直一直,都在找你。」

  她知道他一直在找她,在被她父親送去國外治療學習的時候,她有從征信社那裡,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回到日本,她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曾經,為了她的執念,她錯了太多太多。

  她再給不起他完整的她,再給不起他,純粹的她。

  所以,她不敢聯繫他,遲遲,不敢再見他,可是,她還是會從征信社那裡,搜集他的近況。

  她知道,他和那個伊集院明美的女孩,走得很近。

  前幾天,在路上,和那個女孩偶遇,那個女孩叫住了正準備上車的她。

  女孩提著大包小包,熱情地邀請她,去附近的咖啡廳喝了一杯咖啡。

  在喝咖啡的時候,女孩告訴她,她的王子,和她求婚了。

  她握咖啡杯的手,一緊。

  她當然知道伊集院口中的王子是誰,畢竟,那一年,他和她在交往的時候,那個女孩有給她看過她和她王子的大頭貼,告訴她,王子是她的,她不會退讓。

  「哦,是嗎?那恭喜啊?到時,不要忘記請我喝杯喜酒就好。」她裝作無所謂,卻不想,就是這樣的一句話,讓她如今,真的騎虎難下。

  「明美說,你很期待她的婚禮,所以很希望到時能得到你的祝福。」

  她想起他剛剛的話,一顆淚,滑落眼角。

  不二周助,你真是一點都不喜歡吃虧呐!

  小唯說,如果不想去,就不要去。

  可是,她卻只是笑笑,搖搖頭,說,那個句號,是我很早就該畫的。

  婚禮那天,她原打算穿上漂亮的雪紡長裙,然而,最後她卻穿著最普通的素色連衣裙。

  婚禮在教堂裡舉行,她早早地就到了那裡,看著教堂裡熟悉的耶穌像,有些失神。

  這個教堂,曾經,他帶她來過。

  他愛好攝影,有一台很復古的照相機,常常他帶著她外出取景時,他總愛帶一副圓圓的大眼鏡,穿一身黑大衣,圍著長長的圍巾,把自己打扮成老學究的模樣。

  這個教堂,就是那次,他們外出取景時,無意發現的。

  那時,她站在教堂前,看著正三角形的屋頂山豎著的十字架發呆,他看準時間,按下快門,照片洗出來時,他從身後摟著她,笑著打趣她,她不適合扮憂鬱。

  拍完照片,他帶著她走進教堂。

  那時,教堂裡正好在舉行一場彌撒,他帶著她,悄悄混進人群,裝模作樣地扮演虔誠的信徒。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她覺得好笑,可是,她沒有說什麼。

  彌撒舉行到一半,有一對剛新婚的年輕夫婦接受神父的洗禮。

  那對夫婦的婚禮,和她在偶像劇上看到過的婚禮,有點不一樣,可是,聽著他們說「我願意」時,她依舊會有淡淡的感動。

  特別,是在神父,問新郎願不願意的時候,不二忽然湊在她的耳畔,半似開玩笑地對她說:「如果新娘是夜久愛小姐,那麼,我也願意。」

  她震驚地扭頭看他,他眯眯地笑,趁她不注意,在她唇上,猝不及防地落下輕輕的吻。

  無意識地,她摸上自己的唇,恍惚中,她似乎還能感受到,那時,他落在她唇上的溫度。

  賓客,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堂,雙目空洞地四下環顧,後知後覺,她此刻站的位置,和那年站的地方,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麼?其實,也不儘然。

  她的身邊,空蕩蕩的,再沒有那個忽然湊在她耳邊,說:「如果新娘是夜久愛小姐,那麼我也願意」的少年了。

  他再不是那個留在原地,等她的人,他要說願意的對象,即將,變成別人。

  其實,她不該怪他的,真的不該,畢竟,是她自己,一步一步,將他推開。

  她回到日本的那段時間,他來跡部集團公司的樓下,等過她很多次。

  可惜,每一次,都被她刻意回避。

  在他打電話給她的時候,也是她,告訴他,他們很早就結束了。

  他不是個會自取其辱的男人,所以,那通電話結束後,他再沒來找她。

  再聽到他的聲音,卻是那天,他打電話通知她參加婚禮的那天。

  身邊,漸漸地,擠滿了來參加婚禮的人,她坐在座位上,低著頭,不願讓人發現她的狼狽。

  今天,她應該聽小唯的話,不該來這裡,可是,她很想親眼,見證他的幸福。

  很想……再看一眼他暖暖的微笑,親眼,聽他說一遍,我願意——即便,他說願意的對象,再不是她。

  有人,在她的身邊坐下,那個位置,曾經,是他的位置。

  很想,開口說,這裡有人了,然而,她知道,那裡,再不可能有人。

  他的位置,已經不在這裡了,他的新娘,更不可能,會是她。

  怎麼辦?明明想好要笑著見證他的幸福,為什麼此刻,她的心卻那麼痛?

  「小愛,自欺欺人,不累嗎?」今早,出門的時候,小唯在她的身後,幽幽地這樣問。

  她的背脊一僵,可是,卻還是能擠出笑容。

  「嗯,不累,畢竟,這是我一直在期待的事。」她笑笑,不敢去看小唯的眼睛。

  在那雙和她相似的眼睛裡,她怕看到自己最怕看到的東西。

  忍足也收到了不二的喜帖,可是,小唯不想去,所以,忍足便不去。

  小唯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卻是遲遲不肯和忍足正式結婚。

  小愛問她為什麼,小唯笑笑,說,她希望自己的婚禮,可以讓她的孩子當花童。

  當她把小唯的話轉述給忍足的時候,記憶猶新,忍足當時的臉色,抽搐的可以。

  要讓孩子當花童,那需要再等多少年?

  不過,她和忍足心知肚明,那不過是小唯的藉口——

  小唯她不過是想為自己的父親守孝,用這樣的方式,懲罰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

  「小愛,很多事,錯過了,就沒有了,所以,如果有一絲機會,千萬不要讓自己後悔。」

  出門前,小唯在她的背後,說了這樣一句話。

  可惜,她的機會,早在接到他的電話時,就已經……再也沒有了。

  思緒恍惚中,婚禮,開始了,只是,她低著頭,沒有勇氣抬眼,真的去見證。

  她在腦海中描繪他的樣子,想像著,此刻他的表情,他的動作,他牽過新娘手時的眼神。

  他會說:我願意的吧?

  他會把戒指套進新娘的手指,在眾人祝福的目光下,親吻他的伴侶。

  她能笑著祝福嗎?

  他的幸福,就是她想要的嗎?即便,他的幸福裡,再也沒有她?

  呵呵,她好像……做不到啊!做不到真心的祝福,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可是,做不到,她又能做什麼?

  什麼……也做不了……

  她想離開,她該聽小唯的話,不該來這裡。

  她不偉大,她根本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偉大。

  雙手在膝上緊緊地握成拳,她閉著眼,感覺有什麼東西,滑落眼角。

  「不二先生,您是否願意娶伊集院小姐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一起,在我主耶穌基督面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就像愛你自己一樣愛她,無論她生病或是健康,貧窮或是富貴,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神父莊嚴的聲音在寂靜的教堂裡,清晰迴響。

  四周,很安靜,安靜到,只聽到的小心翼翼的呼吸聲。

  她坐在座位上,始終不敢抬頭。

  不願意……不願意……

  她很想……很想他這麼說,很想,一切只是一場夢,他們還是那個他們,他還是那個會在原地等她的他。

  還是那個會說,如果新娘是夜久愛,我也願意的她。

  為什麼要推開他呢?為什麼她不願給彼此機會重新開始呢?為什麼當他把機會給她的時候,她要死要面子地拒絕?

  周助……不二周助……

  他不是影子,和他在一起後,她明明再沒有將他和幸村精市混為一談,為什麼……當時的她,傻傻地看不清楚?為什麼她要做那麼多無聊的事?為什麼她要親手推開自己的幸福?她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如果新娘是夜久愛小姐,那麼,我也願意。」

  恍惚中,她的耳畔,冷不防地響起這麼一句話。

  很熟悉的一句話,很熟悉的聲音。

  心,咯噔一跳,她愕然地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淚眼迷蒙中,她看見她的身旁,坐著熟悉的他。

  彎彎的眼睛,依稀中,好似那一年的模樣。

  「呵呵,很高興你能來參加裕太和明美的婚禮,明美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高興。」他抬起手,輕輕替她擦著眼淚,嘴角邊的笑,噙著一絲戲謔的味道。

  她呆呆地看著他,半天,回不了神,直到聽到神父宣佈新郎可以親吻新娘時,面前的他,低下頭,輕輕吻上她的唇瓣,她才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

  這一次的自己,不過是又被他擺了一道。

  不二周助……原來……他一直都沒有變。

  一直……都是不願吃虧的男人呵!

  這樣想著的時候,她緩緩閉上眼,靜靜地感受著他落在她唇上的溫度。

  一顆淚再度滑落眼角,熱熱的溫度,卻不再是冰涼。

  原來……她的幸福,一直還未離開。
作者: 汐清    時間: 2016-9-17 17:01     標題: 第一個嗎

一首歌一棵樹
這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是能做到的人卻不多
愛情不是一個人的事,小唯花了很久才學會,如果能再多點信認多點坦白,也許結局就會不同了
我不會是夜久唯,但也不是夜久愛




歡迎光臨 ☆夜玥論壇ק (http://ds-hk.net/) Powered by Discuz! 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