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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綜漫)錯的不是世界,是我啊!》作者:曲奇碎可哥【完結+番外】短篇。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0:51     標題: 《(綜漫)錯的不是世界,是我啊!》作者:曲奇碎可哥【完結+番外】短篇。

文案:

「成為『資料收集者』,享受穿梭於各個世界的無上體驗!」
「我們將為你量身定做防護設備,確保你在異世界的人身安全。」
「無數的新世界將因你而生。」
……
——《世界樹資料系統員工守則》
對此,高級資料收集者摩耶表示:「……呵呵。」

經歷了漫長的時光,她才終於瞭解到了某個真相——
不管工作過程中發現什麼問題,還是狗血到極點的失憶與被失憶,錯的都不是世界,是她啊!
真是豈有此理!!
於是——
摩耶:「您好,我要辭職。」
系統:「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不在服務區。」

-本文閱讀指南-
1.中二時期黑歷史,慎入。
2.文筆渣,感情處理渣,慎入。
3.總之慎入。

內容標籤:女強 幻想空間 無限流 綜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摩耶 ┃ 配角:男主,男配 ┃ 其它:Bloodycall,失憶症……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0:53

第一個世界

第一章

  世界……最初是怎麼發展而來的?

  我們,在成為「我們」之前是什麼呢?

  野獸橫行的世界、魔王統治的世界、高度資訊化的世界……不同的世界,在不同的宇宙與次元中的軌道上遵循著各自的法則,互不干擾地運行著。每一個世界,都近乎完美地演繹出了自己的特色。在這樣的情況下,某些世界的人們察覺到了「異時空」的存在,並予以探索。

  然而,這些人們還未察覺到的是,還有另外一種「人類」的存在。

  他們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但其本身卻在特定的世界之間游離。通常,他們為了使命來到那些世界,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離開,同時帶走那些世界的人們對他們的記憶——直至他們下一次降臨。

  儘管她的手指攥緊了古老泛黃的紙張,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地讀完接下來的文字,摩耶輕輕合上了這本破破爛爛的手劄。她的嘴角噙著笑意,將它原樣夾回了書裡。

  沒想到,在這裡,在這個學校的圖書館,居然會出現這麼有意思的東西。

  酒井摩耶,高中二年生,現於格拉斯海姆市某高校就讀。其父母于五年前一場意外車禍而搶救無效身亡,留下一筆不多卻也可觀的遺產,以供獨女生活所用。

  家中再無其他親屬。

  究其原因,還是多年前突然興起的「半綺運動」浪潮。

  在這個世界,名為「半綺」的非人生物自古有之,因不同的時代而受到不同的對待——或被奉為神之使者,或被視作妖怪而遭遇火刑。近三十年前,全球各地突然掀起了對於半綺權利的保護運動,於是,半綺和部分人類被遷入如今這個叫做「格拉斯海姆」的城市,作為首個半綺與人類共處的實驗基地。

  人類居民中多為帶有犯罪記錄的人,其中也不乏曾有刑事犯罪前科者。剩下的少部分人不是自願參與實驗計畫的志願者,就是一些走投無路的倒楣蛋和流浪者。

  不僅如此,這個實驗基地的管制還差到了極點:不僅其內部的犯罪率達到了人類歷史上的最高值,傭兵組織不斷湧現;就連政府在此設立的用於維護治安的秀真機關,都被迅速崛起的兩大半綺組織並肩。當然,即便如此,巴望著離開這裡也是癡心妄想,格拉斯海姆的邊界被武裝森嚴的軍隊把守著,居民的進出受到了嚴格的監管。

  想到這裡,摩耶無謂地聳聳肩,反正她也不在乎能不能出去。畢竟,她可不是高中生酒井摩耶。

  在那個時間永不流動的漆黑空間裡,她是編號為UE215的高級「資料收集者」,常用名為摩耶,唯一與她相伴的就是一人多高的虛擬顯示幕。

  在各個世界之間穿梭的日子,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幾個世紀之久。在那幾百年中,她與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見識過各種各樣的「超能力」,唯一沒見到過的就是同為收集者的同類。

  摩耶摸出手機,又一次核對著郵件草稿箱裡的名單,默念著那五個人名。

  聖雙葉,黎明,司狼,亞伯,恩·索夫。

  目前,除了與她同校的聖雙葉,其他四人她都無從下手,只能推測他們也許是那兩大組織——自由軍團和NEDE的高層人物。而聖雙葉這個看似普通的高中生既然能和他們並列,根據她的經驗,聖雙葉就是突破口。

  對於摩耶這個被分派的任務危險度動輒上S級的收集者來說,如今這個危險度為「B」的世界,只能說是偶爾的娛樂消遣。

  所以——

  手機微微地震動著,摩耶打開新收到的郵件,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

  「我現在在學校的圖書館,馬上就來找你,小雙葉。」

  按下「發送」,摩耶自座位上站起身。把書重新放回書架後,她拿起書包,向雙葉他們班的教室走去。

  雙葉已經在教室門口等著了,看見摩耶慢悠悠地出現,臉上現出有點困窘的笑容:「抱歉啊,摩耶,讓你等我這麼久。」

  「沒關係,」摩耶笑道,「我本來也想在圖書館找點東西,某種意義上來說,托你的福,我有了很有意思的發現。」

  「誒?」雙葉好奇地眨了眨眼,卻也體貼地沒追問下去。

  距她和隔壁班的聖雙葉成為朋友已經有一個月了,在這期間,摩耶越發覺得聖雙葉是個善良可愛的姑娘。她不僅常常為別人著想,骨子裡還是個頑強倔強的人。可惜,這樣的人卻沒有多少朋友。大概是因為雙葉自幼和媽媽相依為命,平時在學校也低調行事,儘量不惹來別人的敵意。

  ……或者,對雙葉來說,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隔日,摩耶看著雙葉因為某個帥哥貿然在教室出現而引發同學們的紛紛議論,如是想道。

  顏值高,性格特立獨行,身上有種獨特的氣息,實在不適合在這樣的普通校園裡出現——大概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剩餘四人中的一人。即使不是,也肯定對於雙葉的資質的開發,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因為根據她以往的工作經驗,越是像雙葉這樣看上去平凡的人,所代表的人物資料越是不可小覷。

  而且,他們往往還是各自世界運轉的中心人物。

  「那,那個,」和那個男生一起走出教室的雙葉,看到一臉了然的摩耶連忙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摩耶,這是我的表哥,黎明,他剛剛轉到咱們學校,在樓上的高三A班。」

  「誒——?」摩耶興致盎然地拖長了腔調,「小雙葉,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個這麼帥氣的表哥?不夠意思嘛,也不介紹給我。」

  「摩耶……」困窘地叫了一聲好友的名字,雙葉轉向黎明,「黎明,這是我朋友,隔壁班的酒井摩耶。」

  與之前表現出的略讀不懂空氣——簡稱「KY」不同,此時黎明的反應是極有禮數的:「酒井同學,你好,我是黎明。」

  「你好,黎明前輩。」斂起了打趣的笑容,摩耶答道,她瞟向黎明手裡拎著的不小的飯盒,「小雙葉,你們是要去吃便當嗎?」

  「嗯?啊,是的……」雙葉看著沉默著的黎明,歎了口氣。

  聖雙葉,和黎明啊……

  眼前的二人之間氣氛古怪,摩耶假裝沒發現雙葉的不情願,大咧咧地轉過身揮揮手:「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二位了,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小雙葉。」

  「摩耶!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理會聖雙葉在身後急急的辯解,摩耶笑著走遠。到了走廊盡頭的同時,她將手探向了左耳。

  就在剛才,在聖雙葉和黎明一同走出教室的瞬間,她左耳裡沉默了一個月的植入式耳機終於發出了聲音。

  【聖雙葉,自由軍團前首領獨生女,17歲。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1%。】

  【黎明,自由軍團高級幹部之一,18歲。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5%。】

  終於開始了。

  
第二章

  放學時,摩耶一如既往地來到雙葉她們班教室的門口,卻沒見到聖雙葉的人影。

  已經和黎明一起先走了……?

  怨念了一下雙葉的重色輕友,摩耶正打算順勢離開,卻有人在身後叫住她。

  「酒井同學,我想和你聊聊。」

  傳入耳中的是非常溫柔的聲音。

  酒井摩耶轉過身,注視著眼前這個笑容有些輕浮的男生,左手習慣性地將頭髮挽至耳後。

  【司狼,自由軍團高級幹部之一,18歲。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5%。】

  拒絕的話正要脫口而出,她看著司狼的雙眼,突然改了主意。

  「行啊,如果不是告白的話。」摩耶轉了轉小指上的鑰匙圈,幾把銀色的鑰匙撞擊著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談話地點找個僻靜點的地方如何?——比如我家。」

  對方大概是被她如此大膽的回應嚇了一跳,以至於雖然點了點頭跟上來,兩個人卻在相當長的一段路上默默無言。

  摩耶一個人在前面走著,後面跟著比她高一個頭的俊秀青年,這場景在旁人看來多多少少有點滑稽,但也引來相當一部分女生的小聲議論。當然,不管是摩耶還是司狼,此時都不甚在意這些。

  如果說司狼多少還對兩人之間的尷尬沉默有點在意,摩耶就完全是在自娛自樂了。

  夕陽已然漸漸西落,徒留黯淡了不少的陽光照耀在人間。摩耶的步伐追隨著散落在樹葉陰影中的瑣碎光斑,顯得跳躍而輕快。她對落日有種近乎偏執的喜愛,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這份喜愛到底是出於落日本身的美麗,還是出於對自身的經歷的感懷。

  在拐入下一個街道,來到酒井摩耶家所在的住宅區的時候,司狼突然開了口:「雖然我不介意,……不,不如說是很歡迎,但我本來以為,獨自居住的可愛女孩子這麼貿然把男人帶回家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無所謂。」

  摩耶乾脆的回答顯然噎了司狼一下。

  她回頭看向司狼,補充道:「雖然性格完全不同,但從長相上來說,您和黎明前輩是雙胞胎兄弟吧。雙葉說黎明是她的表哥,不過,照我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我猜,今天前輩來找我,也是因為雙葉吧。」

  「全中呢,小姐。」

  「我信任雙葉,」說著,摩耶拔出鑰匙,打開了家門,「前輩,請。」

  而且,反正他也不是她的對手。

  摩耶在司狼面前輕輕放下茶杯,隨即在司狼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我叫司狼,」面前的青年自我介紹道,「是黎明的雙胞胎哥哥。」

  「同時,也是自由軍團的二把手之一。」

  摩耶啜飲著茶水,對他的開誠佈公感到驚訝。

  「雖然有點吃驚,但也不算在我的意料之外。」摩耶放下茶杯,「司狼前輩大概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不過,我還是再自我介紹一次吧——我是酒井摩耶,是個孤兒。那我能問問,你們找小雙葉的目的是什麼嗎?」

  「我們的首領,在前段時間過世了。」

  「我深表遺憾。」

  司狼抿了抿唇:「首領去世前,把聖雙葉和她的母親託付給我們。於是我們推測,聖雙葉是首領的女兒,她的母親是首領的遺孀。」

  「所以,你們找到了她,並希望流著首領血脈的她代替父親成為自由軍團的新一代首領。但是,有個嚴重的問題,雙葉她,並不是半綺吧?」

  摩耶注視著司狼那半綺特有的豎瞳,質問道。

  「意外地敏銳啊……不過,這一點就不勞煩酒井小姐費心了,」司狼稍顯冷淡地說,「黎明和我選擇把這些告訴你,是因為——」

  「因為你們希望我遠離雙葉,對吧?」摩耶笑出了聲,「但是,請容我拒絕。」

  「究其原因的話,是因為我不是酒井摩耶啊。」

  看見警惕起來的司狼,摩耶歪了歪頭:「司狼前輩不用這麼緊張,雖然我不真的是酒井摩耶,但也不算是你們的敵人。」

  「我啊,不是半綺,……也不是人類。」摩耶看著司狼皺起的眉頭,語調越發輕快,「嚴格說起來,我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

  司狼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突然露出了他常有的輕佻笑容。

  「聞所未聞。」

  「既然如此的話,讓你看點東西如何?」摩耶站起身,繞過茶几,走到司狼旁邊。

  她低下頭,雙手捧起仍在戒備著的司狼的臉,使他們倆的額頭輕輕地靠在一起。兩人的呼吸交錯著,氣息糾纏在一起,周圍的空氣仿佛也變得粘稠曖昧起來。

  摩耶不喜歡這樣的氛圍,但她仍然逕自閉上了眼。

  她回憶起前一個世界、甚至更早的世界,隨著畫面的不斷湧現,奇異的纖細花紋從兩人額頭相觸的地方在她的身體上蔓延開來,煥發出乳白色的淡淡光芒。

  片刻後,摩耶猛然斷開了兩人之間的精神聯繫。由於身體的脫力,她向後踉蹌了幾步,坐倒在沙發上。

  司狼的臉色也不太好,大概還沒從之前腦海中出現的景象中回過味來。好幾分鐘後,他才漸漸從精神的衝擊中恢復過來,而此時,摩耶的臉色還是有些發白。雖然在其他世界獲得的能力在分析處理後可以為她所用,但是記憶上的共通還是相當地耗費體力的。

  大概……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復了吧。

  摩耶這樣想著,瞥向神情複雜的司狼。

  反正是危險級別為B的世界,她也懶得兜圈子。單刀直入地把經過加工的「真相」傳達給對方是最省時省力的辦法。

  「我想和你們合作,」她率先開口道,「我可以幫你們打敗NEDE。」

  「我的實力想必你剛才已經瞭解了,而且……我想,我有對你們來說相當有價值的情報。如果你不同意,那麼很遺憾,我只有去和NEDE合作了。」

  「……你想要什麼?」

  「你們三個人的血,」摩耶笑吟吟地打量著驚訝的司狼,「你,黎明,還有小雙葉的血。不多,一滴就夠了。我需要你們的血來分析這個世界的能力構成,這樣,我也能更好地對付NEDE,對你們來說也是有好處的……怎麼樣?」

  「……」

  司狼伸出右手,他的肩膀上浮現出奇異的紋章,一把野戰刀在他的右手上出現。他握住野戰刀,在左手食指上輕輕一劃,鮮紅的血液便從傷口處滲了出來。

  【司狼,所持武器為武骸「芬布林之冬」。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10%。】

  摩耶牽過司狼的左手,看著他流著血的食指,低下頭,將其含入了口中。

  血液的味道在嘴裡彌漫開來,她甚至還故意舔了一下他的傷口。

  【血液成分解析中……】

  【解析成功。司狼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68%。附加半綺能力效果可行,對半綺造成肉體傷害可行。】

  摩耶抬頭,看見司狼因她的舉動而微微發紅的耳朵,笑出了聲。

  她見過太多司狼這樣外表花花公子實則溫柔的男人,不過,產生想要逗弄的衝動還是第一回。

  「司狼先生,合作愉快。」

  
第三章

  「哈啊……」

  摩耶趴在課桌上,看著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寫下又一個公式,百無聊賴地打了又一個哈欠。

  先不說她在誕生的時候就被灌輸了大量知識,單是那幾百年的時間,就夠她學不少東西了。

  困意越發濃厚,摩耶乾脆閉上了眼睛,打算先睡一會兒。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摩耶突然感覺有人用力地搖晃自己。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的是同桌的女生焦急的神情。

  「酒井同學!快起來,有可疑的傢伙闖到學校裡來了!」

  摩耶一驚,她仔細一聽,確實聽到教室外有嘈雜的人聲和紛繁錯亂的腳步聲:「……謝謝你,藤村同學。你先跟大家一起走吧,我馬上就趕上。」

  藤村猶豫了一下,臉上露出放心不下的表情,但還是跟著其他同學一起離開了教室。

  看著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地逃離,摩耶從座位上站起,再三深呼吸,最終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衝動,狠狠一拳打在桌子上。

  沉悶的聲響在空蕩蕩的教室裡迴響。

  該死的。

  果然是前幾天記憶共通導致的……先不說為什麼會上課睡著,單是那麼吵的聲音,本來她早就該因此而驚醒的……

  一邊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摩耶一邊思考著。

  對了……聖雙葉!

  既然自由軍團的人已經在學校裡隱藏了身份,那麼現在引起混亂的很可能就是……

  「NEDE的傢伙……」摩耶喃喃道,急忙向走廊那邊跑過去。

  和司狼的談話過後,司狼隔日便傳達了黎明也同意合作的消息,同時帶來了一小管黎明的血。

  「『我和司狼的血無所謂,雙葉的血還不能給你。等她自己同意,並且你做到了我們要求的條件的時候再說吧。』」司狼聳了聳肩,「黎明他是這麼說的。」

  條件之一,不惜一切保護聖雙葉。

  等到她來到走廊時,黎明和司狼已經到了,正背對著這邊,把聖雙葉護在身後,與兩個身穿奇怪軍服的男人對峙著。

  她走近雙葉她們那邊,最先注意到摩耶靠近的是司狼。

  最先行動的卻是黎明:「酒井,帶雙葉離開。」

  摩耶點點頭,黎明便把聖雙葉向她推了過來。

  「等等,摩耶,我——」

  「走了,雙葉。」還不等雙葉反對,摩耶一把拉過她的手臂,扯著她向樓梯跑過去。

  瞧這架勢,果然是NEDE嗎……

  摩耶的眼中流轉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異樣光芒。

  【真實之眼·開啟。】

  那兩個頭領似的人物被司狼和黎明攔住,有幾個嘍囉卻追了上來,摩耶無意和他們纏鬥。跑到走廊盡頭的時候,摩耶一腳踹向落地窗,透亮的大塊玻璃便整齊地全部碎裂開來。

  「摩耶,你不會是想……」

  摩耶一笑,一把把聖雙葉打橫抱起,就從窗戶中跳了下去。

  「哇啊——」

  並不理會雙葉的尖叫聲,摩耶抱著她穩穩落在樓下的草坪上,長出了一口氣。

  正當摩耶放下雙葉,打算帶著她離開學校時,她們被人攔住了去路。

  「想去哪裡啊,baby girl們?」

  摩耶有些無奈地看著擋道的銀髮男人:「我以為司狼他們應該攔住你了。」

  「哦,司狼他們?」銀髮男人輕蔑地笑著,「那對雙胞胎?卡布拉坎對付他們兩個已經綽綽有餘了。比起這個,把你身後的女孩交給我如何?」

  「拒絕。」

  「也是,看到你剛才從樓上跳下來,我就該料到你的回答了。」男人用力一甩手裡墨綠色的鞭子,鞭子擊打在草地上,原本應該清脆的聲響減弱了不止半分。

  「要動手?」摩耶左手把頭髮挽至耳後,抱怨道,「麻煩死了。」

  「送你一句話怎麼樣?」

  抱怨的同時,她的手也沒有閑著。一把血紅色的弓在她手中漸漸憑空成型,摩耶右手拿著一根同樣突然出現的箭矢,迅速拉弓上弦,鋒利的箭頭對準了銀髮男人的兩眼之間。

  「——反派死於話多。」

  雙葉看上去雖然對摩耶的表現感到詫異,但也明白眼前的情況不允許她再問下去。而且,比起對同伴行為的困惑,她現在對於敵人的怒火似乎更加高漲:「該隱,你——」

  ……該隱?

  摩耶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一愣。

  也許……亞伯是他的弟弟?

  該隱和亞伯這兩個名字都出自《聖經》,他們是亞當和夏娃的兒子。該隱嫉妒弟弟亞伯被上帝贊許的行為,於是殺死了亞伯,因此被上帝驅逐。

  「沒關係,小雙葉,退後,」摩耶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該隱,「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叫亞伯?」

  這個名字顯然刺激到了該隱,他神色一變,一鞭子橫掃了過來。摩耶揚手收起了弓箭,閃身躲過了長鞭淩厲的攻擊。

  「太慢了。」名為摩耶的收集者嗤笑道,身影晃動,三兩下就來到了該隱身前。該隱一驚,剛想改變攻擊的路數,卻發覺手裡的長鞭早已被對方握住,動彈不得;脖子上也傳來微微的涼意,他向下看去,被野戰刀抵住的脖頸血管大概已經被劃破,他能感覺到血液正從冰涼的刀刃處綿延而下。

  身後有人匆忙趕來,腳步聲愈來愈近,那人看到此時此景,輕輕吹了聲口哨。

  「你來了啊。」摩耶並未回頭,仍與該隱對視著。

  「你不是半綺,」該隱的眼底一片冰冷的殺意,「為什麼……」

  「為什麼可以傷到你?為什麼問起亞伯?還是……」摩耶把野戰刀又往前送了送,看著刀刃更深地切入該隱的皮肉,嗜血的興奮感越發讓她心跳加速,「為什麼不殺了你?」

  「第一個問題你可以去問那邊的那個人,第二個問題我不想回答,總之一句話——你猜啊。」摩耶放下野戰刀,「至於最後一個問題,是因為你弟弟,托你弟弟的福,我今天不想殺你。回去感謝他吧,順便請幫我問好,我期待著和他見面。」

  該隱向後退了一步,眼裡的殺意未消。

  「秀真機關的人來了哦。」

  幾乎是在該隱的身影從視野裡消失的一瞬間,摩耶就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摩耶!」

  「酒井——」

  而被他們呼喚著的酒井摩耶,她只是捂著右臂,臉色蒼白地大口喘著氣,冷汗不斷地從臉頰滾落。手臂骨折的疼痛倒在其次,她現在受到的折磨是身體和精神上兩方面的疊加。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痛苦的感覺——

  沒想到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她竟然在這種世界……竟然栽在了這種世界……

  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一片火海,身體感受到被火舌舔舐著的焦灼痛苦。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殺戮的衝動一陣接著一陣,像是浪潮一般一陣比一陣強烈。幾乎已經喪失了理智的摩耶搖搖晃晃地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看向唯二在場的人和他們身後趕來的隸屬於秀真機關的員警。

  她最後能感受到的只是胳膊上的一陣刺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0:54

第四章

  頭好疼……

  終於醒來的時候,摩耶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身下的床鋪寬敞而柔軟,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軟乎乎的好舒服。

  摩耶意猶未盡地又翻了個身,正好和坐在床邊的司狼對上了視線。

  摩耶:「……」

  司狼:「……」

  雖然立刻就坐了起來,但摩耶仍然有些沒反應過來。

  司狼?

  為什麼是司狼?

  為什麼司狼會在這裡?

  她這才想起來,之前NEDE的成員闖進了學校,她護著雙葉想逃出去……然後發生了什麼來著?

  摩耶困惑地望向司狼,他顯然看出了她的疑慮:「這裡是自由軍團的總部,時間為晚上十點。該隱逃跑之後,你好像失去了理智,之後你被秀真機關的員警用□□射中,隨後你被我們帶到這裡,昏睡了好些天。」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你的右手骨折了,自由軍團的醫生已經給你打了石膏……除此之外,你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

  摩耶並沒有回答司狼的問題,只是輕輕活動了一下右手的手指。

  這樣啊……她確實記起來了,在和該隱打鬥的時候,在躲開鞭子繞到他身前的時候,她突然晃了一下神,被鞭尾掃到了右臂。

  但是為什麼晃神,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司狼看床上坐著的少女只是沉默著,歎了口氣,道:「對了,還有一件事,由於那場騷動,我們四個都被學校勸退了。」

  「……這樣啊。」

  「那,我先去找雙葉和黎明了,他們也很擔心你。」司狼勉強露出笑容,就要從椅子上起身離去。

  別走。

  隨便誰都好,她現在只希望有個人陪在她身邊。

  「等等!」

  摩耶一著急,掙扎著想要抓住司狼。未曾想她沒受傷的左手剛剛揪住司狼的袖子,整個人就差點栽下床去。司狼眼疾手快地轉過身來,手扶住摩耶的肩膀。

  「……」

  微妙的氣息在房間裡悄悄流淌,兩人僵硬地維持著這擁抱一樣的姿勢。

  半晌,摩耶開口打破了沉默。

  「呐,司狼,」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她臉上出現了快要哭出來一樣的表情,「我覺得……我可能要死了。」

  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她把頭埋進司狼的懷裡。

  到了現在,到了體驗過幾天前那身處地獄般的感受之後的現在,她絕對能肯定的是,她之前把「在B級危險度的世界裡收集人物資料」的工作當成是娛樂消遣,實在是輕率又天真可笑的想法。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一定有過極其痛苦的遭遇,並被抹去了記憶。

  即使記憶被抹去了,那痛苦還留在她的潛意識裡,手臂骨折的痛苦勾起了對痛苦的回憶。

  她早該想到的……之所以本來應該在S級世界工作的她突然來到了B級的世界,原因只可能有一個,不是什麼偶爾的娛樂消遣,而是她的實力、她的判斷力、她的警惕性因那場遭遇而大幅度下降。

  現在再回想起之前自己的所作所為,摩耶就有些痛恨自己的自大。在本身的實力下降甚至還在不斷下降的時候,她竟然還在浪費體力搞那些有的沒的。明明還有那麼多別的辦法,她卻偏偏為了圖省事選了那些。

  等到實力越來越低的時候……她會不會被抹殺?

  一想到這一點,摩耶就感到不寒而慄。

  迄今為止,收集者UE215死過很多次,也經歷過不少痛苦的死法。她曾經因此而備受折磨,直到對此感到麻木——畢竟這是她唯一的生存方式。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痛苦地死去,她仍然知道自己會在心臟停止跳動的下一秒,重新在那個黑暗的空間中恢復意識,然後聽著那個可憎的虛擬螢幕將自己收集來的資料載入「世界樹」資料庫。

  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剛出生時那個虛擬螢幕念給她聽的《資料收集者工作須知》的最後一句話。

  「不合乎標準的資料收集者,將被取消工作資格。」

  她喃喃出聲,現實與記憶恍若就此重合。

  摩耶從來不敢去細想,由「世界樹」給予生命的他們,為新世界而生、成為資料收集者的他們,被取消工作資格之後會是什麼下場。

  讓摩耶回過神來的,是司狼放在她背上將她攬入自己懷中的手。溫暖的體溫透過衣物傳遞過來,她這才發覺,不知不覺中,她的淚水已經將司狼的襯衫打得透濕。

  為什麼是司狼?

  帶著與剛醒來時不同的目的,摩耶又一次問自己。

  為什麼她偏偏選了司狼來吐露真相?她遇到過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對司狼敞開心扉?

  是直覺吧,一種同病相憐的直覺。她能感覺得到,司狼一定曾經有著和自己相似的經歷,也一定曾經一直恐懼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殺死。

  司狼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雙手繞過她的背後,擁抱著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已經由剛開始的近似擁抱的姿勢變為了緊緊相擁。

  這只是一次安撫性質的擁抱。

  摩耶這麼對自己說,然而,她胸腔裡那顆沉寂了數個世紀的心臟,緩緩開始了第一次悸動。

  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受。

  摩耶總覺得現在她應該說些什麼,卻又想不出來她到底想說什麼。於是,她說了有史以來她覺得自己最蠢的一句話:

  「司狼,我胳膊疼。」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見司狼一臉忍俊不禁的表情。摩耶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發燙,憤憤地撇過頭去。

  UE215號數據收集者摩耶,你想什麼呢!你可是活過好幾個世紀的「老妖怪」了,別因為這點小事情自亂陣腳。

  糟糕,她總覺得自己自從實力下降後,心理年齡也幼齡化不少。

  默默做好心理建設,摩耶轉過頭來,看見司狼溫柔卻帶著一絲寂寥的笑容。

  「總覺得,酒井和我有點像啊。」

  「摩耶。」

  「誒?」

  「我說過我不是酒井摩耶了,『酒井酒井』地叫讓人感覺很彆扭,」摩耶瞪著司狼,「『摩耶』,這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當然,你叫我UE215號我也沒意見。」

  「那麼,摩——」

  司狼的聲音被淹沒在了樓下的玻璃碎裂聲和槍擊聲中。

  「……怎麼回事。」摩耶皺緊眉頭。

  「呼……」司狼的表情也嚴峻了起來,「唯一的解釋是,有人闖進來了。」

  仿佛是印證他的話一般,傳來了噔噔噔的上樓聲。

  司狼鬆開了環著摩耶的手,轉身向門口走去:「我去看看。」

  「我也——」

  「不行。」司狼維持著開門的姿勢,回過頭來,聲音前所未有地嚴厲,「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更不要提右手還打著石膏,你這樣根本沒辦法戰鬥。」

  話音剛落,他就走出去,關上了門。

  既然司狼這麼說了,如果換做是以前的摩耶,就絕對不會插手的。

  但是,以前的她,或許太執著於自己的目標了。以前的UE215號,在穿梭於各個世界中的時候,一直在拼命找著所有關於「世界樹」資料系統的資料,妄圖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也妄圖從那詛咒一樣的命運中脫離出來。

  然而,在嘗過了那樣無盡的疼痛與瘋狂之後,摩耶改變了主意。她在考慮是不是在前進的時候看看旅途上的風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接著活下去。

  也許,至少這一次,她應該放開手去按照自己的內心做一次。

  
第五章

  打定了主意之後,摩耶並沒有著急下床。

  她用左手撫向右臂,一陣白光之後,不管是繃帶還是石膏都已經消失不見,留下來的是一條健康的胳膊。

  深呼吸了幾次來平定頭腦內的暈眩,摩耶跳下床,活動了幾下手臂,確認它們像以前一樣靈活後松了口氣。

  那麼,接下來……

  摩耶雙手交叉,散發著幽幽綠光的數字0和1不斷交叉閃現,在她的手中漸漸形成了兩把纖長兵器的形狀。摩耶閉上眼睛,在腦海裡熟練地勾勒著陪伴自己許久的那對梅花雙鉤,直到手裡一沉,有了金屬的冰冷質感。

  縝密的司狼沒有忘了出去之前將門反鎖,可惜他顯然低估了摩耶的能力。

  【真實之眼·開啟。】

  摘下頭上的小髮卡,摩耶三兩下就別開了房間的門。

  剛才還嘈雜的走廊已經安靜得可怕,根據真實之眼讀取到的資料資訊,摩耶一邊飛快地計算著目前的狀況,一邊向自己判斷的位置跑去。

  司狼去的方向是……右邊,空氣的比重係數為……1.376g/L,敵人使用重於空氣的針對半綺血統的毒氣。

  摩耶輕輕揉了揉越發刺痛的眼睛,暗自咒駡著自己越發虛弱的身體。距離闖入者們數米的時候,她放慢了腳步,視線略過他們腳邊倒下的諸多自由軍團成員,停留在痛苦得半跪在地上的司狼和黎明身上。

  他倆顯然已經沒有餘力再戰鬥了,事實上,他們連抬頭看她一眼的力氣都沒了。

  而雙葉……

  雙葉人呢?!

  還沒等摩耶來回搜尋,側身面對這邊的髮型有點特立獨行——其實就是刺蝟頭的男人開口道:「還有一個嗎。」

  「那個短頭髮的女孩子呢?」摩耶聲音冰冷地質問。

  「哈,」高大的紅發男人插嘴道,「我們也在找她呢。」

  「卡布拉坎。」刺蝟頭男人警告般地壓低了聲音。

  「好,好,哈法斯。」卡布拉坎雖然這麼說,不過顯然是很不滿的樣子。

  卡布拉坎……對啊,那天該隱也提到過這個名字,雖然當時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但是這個紅發男人摩耶確實很眼熟。

  那天並沒有出現如今這樣的情形,那也就是說——

  摩耶淩厲的眼神掃向名叫哈法斯的男人。

  賭一把吧。

  雙鉤一揮,摩耶沖著哈法斯攻過去。

  「當——」

  擋下攻擊的是卡布拉坎的巨大戰斧,強烈的反作用力震得摩耶虎口有些發麻。

  「雖然我不喜歡和女人打,」卡布拉坎興奮地舔了舔嘴唇,「不過小姑娘,你很強嘛。」

  「少囉嗦,」摩耶反手一勾,「快讓開 !」

  她的攻勢又一次被卡布拉坎擋開,在力量上更勝一籌的卡布拉坎順勢向摩耶的面門砍去。摩耶側身閃過,同時左手梅花鉤上弧形的月牙護手巧妙地抵消了砍擊的衝擊,借力勾住了斧柄,右手梅花鉤向後一轉,想趁機用頂部的刀刃刺向卡布拉坎。卡布拉坎毫不示弱,頭一仰,刀刃堪堪擦過鼻尖,斧頭也在手中變了個方向,順利地脫出了梅花鉤的禁錮。

  正當卡布拉坎準備又一記劈擊之時,有個NEDE的成員在哈法斯耳邊耳語了什麼。

  「住手,卡布拉坎。」哈法斯冷淡地命令道,「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是什麼。」

  卡布拉坎「嘖」了一聲,頗不情願地收回了戰斧。

  「走了。」

  哈法斯率先轉身朝著樓下走去。

  緊跟著是卡布拉坎,然後是他們的手下們。

  任務大概是指帶走雙葉吧,摩耶皺著眉,並不打算攔住他們。現在唯一還勉強能戰鬥的就是她,憑她現在的身體素質,一個卡布拉坎都得費不少勁,更不要提這麼多人了。

  雙葉有可能是和之前她一樣被反鎖在房間裡,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已經被什麼人帶走了。

  會是誰呢?

  身後司狼猛然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摩耶轉過身,看見兩人一邊大口呼吸著,一邊扶著牆站了起來。

  「好些了嗎?」摩耶問道,「NEDE的人走了,雙葉好像被他們之外的什麼人帶走了……你們有什麼頭緒嗎?」

  「……應該是該隱,」黎明一手揪著自己的領口,呼吸仍有些困難,「雙葉這幾天一直在偷偷和他聯繫。」

  摩耶想起那個一口一個baby girl的銀髮男人,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你看上去好像很不可置信的樣子。」

  「啊……」摩耶神色有點古怪,「總覺得,對雙葉的品味感到了懷疑。」

  黎明:「……深有同感。」

  司狼:「……喂。」

  「但是,他為什麼要帶走雙葉呢?」摩耶思索道,「他本來就是NEDE的幹部吧,偷偷地把人帶走,不是事先商量好的作戰計畫,就是……反水?」

  「不過既然他一直私下裡和小雙葉聯繫,那也就是說,後者的可能性較大嘍?」

  黎明點了點頭,向那群悠悠醒轉的自由軍團的成員走去:「你們,跟我走。我有事要交代給你們。」

  是說搜索聖雙葉和該隱吧?

  摩耶轉過身,打算先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一會兒。經過剛才的打鬥,她總覺得自己有些下盤不穩。

  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

  「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意在忽略我呢,摩耶。」

  ——那是因為之前在房間裡發生的事竟然罕見地讓她感到了尷尬啊。

  摩耶腹誹,一言不發地扭頭盯著靠著牆的司狼。

  「……」

  司狼慢慢放開了手。

  「摩耶,」他說,「跟我來,我有兩件事應該告訴你。」

  「今晚的月色很美啊。」

  再無他人的庭院裡,他們並肩坐在長椅上,摩耶看著被月光鍍上淡淡光暈的花草,由衷地讚歎道。

  「嗯,是啊,」司狼心不在焉地應道,「確實很美。」

  「什麼很美?」

  「……」

  望著卡殼的司狼,摩耶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成功刷低了對方好感度的司狼默默地遊移了一下眼神,然後有點吞吞吐吐地開口道:「摩耶,我和黎明之前商量過了,覺得這件事應該告訴你。」

  「有什麼話趕緊說。」

  「我……和黎明,還有首領以及其他的一些人,以前都是隸屬於NEDE的。因某件事作為契機,我們才從NEDE那裡逃了出來,建立了自由軍團這個組織。」

  「猜到了。」

  「哈?!」

  「幹嘛擺出那副表情,」摩耶鄙視道,「你和黎明在想什麼啊,作為合作者的我是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不過,NEDE的『逃犯』們居然發展出能和NEDE分庭抗禮的組織,你們也著實不容易啊。」

  司狼看上去頗有些話想說,但摩耶沒有給他說出來的機會。

  「而且,」摩耶注視著司狼那雙茶色的豎瞳,「司狼和黎明不僅僅是半綺,而且是被NEDE人工製造出來的吧。」

  這下司狼的反應不再只是驚訝了,可以用震驚來形容,不過他還是迅速鎮定下來:「……是,這就是我想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

  【司狼,NEDE組織的人造純血半綺「DEHAB」。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89%。】

  【黎明,NEDE組織的人造純血半綺「DEHAB」。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91%。】

  「這也是黎明讓你說的?」

  「當然不,」非常溫柔的笑意在他的唇角蔓延,「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我想要告訴你的事。」

  ……犯規啊。

  劇烈的心跳讓摩耶越發呼吸困難,她還是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這種感覺。

  「你不問我為什麼我會知道嗎?」

  司狼反問道:「你願意告訴我嗎?」

  當然不願意。

  但是……

  想要告訴他,只有在這個人面前,摩耶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

  摩耶看著對面幾株薔薇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轉過頭來。

  她發覺自己的眼角不知不覺濕潤了。

  「司狼,我也是人造人。」

  
第六章

  「很久很久以前,我在一片黑暗中出生。」

  少女平靜的聲音與她顫抖著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擁有意識的一瞬間,我就被告知了自己的使命——創造新世界。」摩耶手指糾在一起,眼睛盯著地面,「但是,我不知道我們要創造什麼樣的新世界,只知道自己為新世界而生,也將為新世界而死。新世界大概會有很多個,為了這些新世界,我和我的同類們在舊有的世界之間穿梭,搜集這些世界的世界觀資料。考慮到效用問題,我們的任務就是收集最有代表性的人的資料,然後在死亡回到那片黑暗之後,把這些資料交給系統去分析整理。」

  「……身體也是為了適應這樣的任務而被製造出來的,我的感官——五官和皮膚相當於一個小型的系統,會在接觸到目標人物之後,分析處理他的資料,甚至可以反過來利用這些資料。」

  「喝下你的血之後,我的身體就分析了你的血液,發現它顯示出你的身體近乎完美地接近了純種半綺……雖然也只是近乎,」摩耶看向司狼,「然後我得到了黎明的血液。」

  「如果用數字來形容,你是93%,黎明則是97%的程度。據我估計,雖然你和黎明實力相差得不是特別明顯,但是純種半綺絕對是分分鐘秒殺你們沒商量的。」

  「……真不知道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打擊我。」司狼苦笑。

  「是安慰你,」摩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現在絕大多數的半綺都是混血的對吧,真正的純種半綺也不知道還存不存在了。」

  「但是,相對于黎明,我仍然是個殘次品啊。」司狼輕聲說道,「還在NEDE的時候,我因為怕死就想要殺掉黎明呢。」

  「殘次品做好殘次品的覺悟不就行了,」摩耶擺擺手,「正因為是人們所認為的瑕疵品殘次品,才具有意想不到的才能,如果出現的都是符合期望的中規中矩的東西,歷史早就停滯不前了——至少我是這麼安慰自己的。」

  「我可是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殘次品了。」少女眉眼彎彎,說話的語調帶著一種奇怪的驕傲,仿佛他們正在攀比著什麼一樣,「作為帶著『世界樹』資料系統的意志被製造出來的收集者,最熱衷的不是工作,而是怎麼獲得自由……如果不是殘次品的話,怎麼想都很奇怪的吧?不僅如此,我剛出生就被鑒定為『適合在B級及以下的世界工作』,從這方面來說,也算是地地道道的殘次品呢。」

  「但是,說實話,我不認為我們就是殘次品。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我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在出色完成任務的同時,尋找著掙脫束縛的方法。」

  「司狼和我很像,我們的行為,本質上都是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證明判斷自己是殘次品的常規與標準是錯誤的。在遇到司狼之後,在感受到死亡的威脅之後,我開始反思之前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錯誤的,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偶爾停下腳步,答案自然不言而喻……而司狼,我想告訴你,至少對於我來說,司狼是獨一無二的、重要的存在。」

  「……」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不知道過了多久,摩耶感到頭頂上傳來了司狼掌心令人臉紅心跳的溫暖。

  司狼放在她頭頂的手向後腦滑去,然後微微使力,將她攬入懷中。

  她聽見司狼歎息的聲音:「謝謝你,摩耶。」

  「不用謝,笨蛋司狼。」

  摩耶悄悄把緋紅的雙頰埋在了司狼的肩膀上。

  這樣子,兩個人的心結在某種程度上都算是解開了吧。

  她想道。

  到了淩晨三點,儘管黎明指揮著自由軍團展開了大規模的搜索,也還是沒有找到半點關於聖雙葉行蹤的消息。

  眼瞧著他急得跟只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摩耶和司狼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轉著轉著,黎明又轉過頭:「摩耶,你真的不能感覺到雙葉的位置嗎?」

  「我再說一次,黎明,我又不是GPS,我能感覺到的只是小雙葉的生死。我只能斷言她現在還活著,大概沒有生命危險,不然我已經接到系統的指示了。」摩耶掃視著桌上的地圖,上面已經用紅色的記號筆劃上了很多叉號,「……就算經過排查,能藏人的地方也還是太多了。倒是你們,對格拉斯海姆的地形比我熟悉吧,難道還是完全沒有頭緒嗎?」

  黎明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那換個方向吧。」司狼突然開口,「為什麼該隱要帶走小雙葉?」

  「如果小雙葉確實一直在和該隱聯繫的話……兩個人一定有什麼共同的目的吧,」摩耶猜測道,「小雙葉我不清楚,該隱的話我也只見過一面,唯一能瞭解到的是他還挺在乎他弟弟的。」

  豈止是在乎,簡直就是弟控啊。

  摩耶回想起提到亞伯名字時該隱的表現,心裡一陣惡寒。

  「雙葉自從到了自由軍團就一直在擔心她媽媽,那位女士落入了NEDE手裡,所以我們也能猜得到她和該隱走得近的原因。但是……」黎明疑惑地反問,「該隱的弟弟?」

  「黎明你出生得比較晚,活動範圍又被限制,因此大概不太清楚。」司狼回憶著,「我隱約好像記得該隱確實有個弟弟……不過身體不太好,幾乎不露面的。」

  摩耶摩挲著下巴:「總覺得這種設定好熟悉啊……接下來應該是他為了生病的弟弟忍辱負重留在NEDE,NEDE把他弟弟當作人質這樣的發展……?」

  黎明:「……」

  「……別這麼看著我,我開玩笑的。」摩耶輕咳一聲。

  司狼幽幽地說:「……怎麼辦,我幾乎都要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了。」

  「怎麼說我也是走過那麼多世界的人,」摩耶眼神遊弋,「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了。」

  「……不管怎麼說,你的猜想還是有點道理的。」黎明探過身,右手食指指尖劃過格拉斯海姆市的地圖,停在了一個方框處,「如果接著推理下去的話,那麼他們最後的目的地就一定是這裡了。」

  「NEDE的總部。」

  戒備森嚴的建築之外。

  「……我說,」摩耶盯著守衛著大門的士兵們,有點糾結地開口,「最近咱們倆單獨相處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沒辦法,這是黎明的指示啊。」司狼單手撐地,密切地注意著巡邏的士兵的動向,「一開始也是他讓我監視你的。」

  「現在已經沒有監視的必要了吧。」摩耶嘟囔道,「對了,雖然現在說這個有點不太合適……難道你那時候不是相當討厭我的嗎?感覺你平時對待女生尤其是小雙葉的時候都像個饑渴得要死的變態一樣,對我就比較冷淡……反正我是這麼感覺的。」

  「還真是完全不對的時機啊,」司狼苦笑,「要是換個場合就好了……沒辦法,因為感覺從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時候的我,可是相當不喜歡自己的。」

  「……」

  摩耶低下頭,輕輕笑了起來。

  好吧,這個答案她勉強還算滿意。

  「那麼,再來一次吧。」

  「誒?」

  摩耶踮腳,抱住司狼的脖子。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所做的那樣,兩人的額頭輕輕靠在一起。

  「借由把身體完全轉化成虛擬的資料再重新組裝,我可以把我們兩個傳送進去,不過你對NEDE內部比較瞭解,所以地點你來定。」察覺到司狼想說什麼,摩耶閉著眼睛解釋道,「沒關係,我的身體還撐得住,只不過,接下來可能要麻煩你保護我了。」

  「……嗯。」司狼應道,摟住了摩耶的腰。

  墨綠色的光芒閃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0:54

第七章

  幽暗的房間裡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罐子,唯一的光源是罐內溶液散發出的微光。眼球、手指、內臟……無數的人體器官在螢光溶液中懸浮著,雖然房間內很昏暗,但仍然能看出這些器官上的血色——防腐劑的效果實在很好。

  不如說,好得過頭了。

  落地的瞬間,司狼就下意識扶住了已經有些站不穩的摩耶,讓她輕輕靠在牆上,隨後背過身,抬頭環視起來。

  「……這裡是……」

  【真實之眼·開啟。】

  摩耶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她睜開眼睛:「……沒有監控……人體實驗?為什麼NEDE總部裡面會有這些……」

  【司狼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94%。】

  【黎明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93%。】

  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急忙扭頭:「司狼——」

  眼前的人不是她所熟悉的司狼:他單手扶著頭,表情痛苦地扭曲著,牙關緊咬,呼吸短促,另一隻手緊緊地拽緊了領口。

  摩耶連忙上前一步,扶搖搖欲墜的司狼在地上坐下。她蹲在司狼身邊,看見司狼硬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摩耶……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來了?

  心下疑惑,但摩耶還是握著司狼的手,把他的雙手拉了下來,安撫道:「別著急。」

  在這個陰森可怖的房間裡,時間的流逝仿佛變慢了。牆上沒有掛鐘,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司狼才終於緩了過來:「……是恩·索夫。」

  「……咦?」猛然聽到名單上最後一個名字,摩耶反而訝異了一下,「你認識恩·索夫?」

  「嗯……我和黎明都一直以為他是因為亡故的父母,才成為了NEDE的高級幹部。果然,沒那麼簡單。等等,」司狼突然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恩·索夫的?」

  「恩·索夫是我最後一個目標啊。」摩耶眨眨眼,「對了,我確實沒有找到機會跟你們說。」

  與其說是沒有找到機會,不如說是根本就沒這個打算。不過,這種話她可不能告訴司狼。

  希望司狼不要懷疑就好。

  「這樣啊,」司狼看上去很輕易就接受了這個解釋,「虧我還在擔心……不,沒什麼。摩耶,你知道這些器官都是誰的嗎?」

  「難不成……」

  「對,」司狼笑了一下,「他們就是我的兄長。」

  摩耶睜圓了眼睛。

  「十幾年以前,黎明剛剛出生……不,用『出生』這個詞恐怕不太恰當,確切地來說,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完全擁有意識。那時他也不叫黎明,NEDE給他的代號是尤格德拉西爾,而我是尼德霍格。」

  尤格德拉西爾……

  含義是……世界樹?

  真是令人不舒服的名字。

  這麼一想的話,「恩·索夫」這個名字在希伯來語裡豈不是指「萬物的初始」?感覺會是個相當棘手的人物啊。

  「有一天,某個人帶我來到了這些房間,我看到了這些器官,和當時在這裡沉睡著的尤格德拉西爾。然後……他告訴我,這些就是我的兄弟。我意識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那些零零散散的殘缺肉塊——只要黎明活著。」

  「所以,你對黎明起了殺心。」摩耶歎了口氣,幾乎可以預料得到接下來的發展,「從之前我聽你說起的時候我就在想,能讓你愧疚至今,不僅僅是因為殺意,而且,你還付諸行動了吧。」

  「是,結果當然失敗了。我被關了起來,在即將面臨處刑之前,榮勳大人——首領他和尤格德拉西爾出現了,救出了我,一起離開了NEDE。」

  司狼接著道:「直到之前為止,我的記憶都是這樣的。但是,只有那個帶我來的人,我怎麼都想不起來他長什麼樣,而現在……」

  「——是恩·索夫。」摩耶明白過來,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她第一次對這個世界上的某個人產生了這樣濃烈的殺意,滿腦子都是「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摩耶現在頭腦很清醒,也很冷靜,甚至怒極反笑,她覺得這可不像平時的她。

  但是……沒法控制。

  「摩耶。」司狼察覺到她的情緒,輕聲喚道。

  「……」摩耶仍然低頭隱忍著殺意。

  下巴被司狼的手指捏住,被半強迫地抬起頭來,摩耶對上了司狼認真的雙眼。

  「摩耶,我喜歡你。」

  「……!」

  她還沒來得及感到震驚,唇上就傳來了柔軟的觸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司狼灼熱的氣息,摩耶覺得自己的臉變得滾燙。司狼顯然不滿足於淺嘗輒止,靈活的舌頭探入她的口腔,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司狼的手強硬地扣住了她的後腦,令她無法逃離。

  兩人交換了一個綿長而青澀的吻。

  「……喜歡你,摩耶。」司狼俯首在她耳畔喃喃道。

  摩耶突然反應了過來,一拳搗在了司狼肚子上。

  「唔……!」司狼疼得彎下腰,「摩耶你還真是毫不留情……」

  「囉嗦死了!再多嘴我就讓你再說不出一句話!」摩耶捂住了嘴,慌亂地低聲喝道,「接吻的技術太差勁了!笨蛋!」

  「……」哦草,她剛才說了句什麼啊……摩耶懊悔得恨不得去撞牆。

  「噗、哈哈哈哈——咳咳咳……」司狼笑著笑著又捂住了肚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你也很沒經驗的樣子嘛,本來我還以——」

  「啪」地一聲,司狼左臉上多了個紅紅的巴掌印。

  司狼:「……」

  「你以為我剛才是在開玩笑嗎,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不然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說一句話了。」摩耶冷冷地說,她覺得有點生氣,「明明是在NEDE的總部,我們在幹什麼啊。」

  ——摩耶死也不想承認,司狼剛才的舉動確實讓被殺意衝昏頭腦的她冷靜下來了。

  ……但是還是好想揍他。

  「那麼,恩·索夫肯定有問題,」摩耶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不再看著司狼,盯著虛空中的一點,轉移了話題,「怎麼辦?是回去先和黎明商量一下,還是接著行動?」

  司狼也收起了委屈的表情,沉吟半晌:「回去一趟比較穩妥,NEDE什麼時候都可以再來。雖然不知道小雙葉他們有沒有來過NEDE,但我們早就有和NEDE決戰的計畫。決戰的計畫恐怕要提前了,既然如此,必須告訴黎明有關恩·索夫的事情。摩耶,可以嗎?」

  「可以倒是可以,」摩耶點點頭,「但是從這裡很難突圍出去吧,就算成功,也會造成咱們倆不必要的戰鬥力折損。只有依靠我的能力了,這樣的話,直接傳送到自由軍團的本部會比較穩妥,如果還是和之前同樣短距離的話,有可能遭遇到NEDE的人。NEDE和自由軍團之間距離不近,所以大概會很耗我的體力,不過也不算太多,我頂多會昏睡到明天早晨。所以,跟黎明解釋說明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司狼垂下眼:「對不起,摩耶。」

  「沒關係,」摩耶挑眉,「這點程度我還受得住。但是,不是沒有條件的——對於剛才發生的事,等回去以後,還我一個解釋。」

  「好。」

  和初見時,一樣非常溫柔的聲音。

  一樣非常溫柔的笑容。

  
第八章

  「……所以,你們兩個在汽車場過夜,第二天跑到NEDE,結果被打得落花流水地回來,又去找一個金盆洗手的武骸師給你紋了武骸?」摩耶瞪著聖雙葉,「我真不知道說你們倆什麼好。」

  「對不起,摩耶……」雙葉賠笑道,捅了一下毫無反應的該隱。

  該隱有反應了,不過這反應是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你在生什麼氣啊?!

  她一時氣短,正想要發作,又被隨時注意她動向的司狼按了下來:「摩耶,氣大傷身。」

  ——你們商量好的嗎?!

  算了。

  摩耶歎了口氣,想到自己自從到了這個世界,在心理年齡嘩嘩掉的同時,歎氣的次數也呈幾何倍數地增長,也不知道會不會長皺紋……

  「對了,摩耶,你和司狼,你們倆……」雙葉的眼睛亮亮的。

  「嗯,」摩耶的反應無比淡定,「他跟我告白了。」

  「摩耶——!」這回坐不住的是司狼,可惜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現在再想捂住摩耶的嘴也來不及了。

  連生悶氣的該隱都驚愕地轉過頭來,像看鬼一樣看著兩人。

  看什麼看,你對雙葉不還是一樣。

  摩耶忍了半天才把這句話憋回去,作為之前用亞伯挑釁該隱的代價,或者說是賠禮,她現在只好不去擠兌他。

  「太好了。」雙葉的笑容可愛得讓人看到就會覺得心頭一蕩,「摩耶,你知道嗎,前幾天你昏迷的時候,司狼他動不動就跑過去看望你呢。」

  「是嗎,這我可沒聽說。」摩耶瞥了一眼司狼。

  司狼若無其事地辯解道:「那只是黎明讓我監視你而已。」

  「我可不記得讓你做過這種事。」恰好推門進來的黎明淡淡地說,他端進來一盤點心和幾杯飲料,放在了會議桌上,然後在摩耶和雙葉之間的空位坐下。

  司狼:「……」黎明又來拆臺。

  摩耶:「……」為什麼這種事關自由軍團存亡與否的時候還有點心吃。

  在座的五位各懷心思,會議在一開始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咳,」最靠譜的黎明清了清嗓子,「那麼,該隱,你覺得恩·索夫是個什麼樣的人?」

  「……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的印象,平時的幹部會議上,他也不太出風頭。」

  「越是這樣反而越覺得他可疑啊。」摩耶幽幽地說。

  「不管怎麼說,現在必須把恩·索夫這個變數考慮進去。」黎明輕輕敲了敲桌子,「他很可能就是行動成敗的關鍵。」

  「……」

  會議結束後,摩耶靜靜地站在庭院裡,指尖撫過柔軟的薔薇花瓣。大抵是花匠才澆過水的緣故,花瓣上還留著剔透的水珠,襯得幾朵紅薔薇越發晶瑩美麗。

  「想什麼呢。」背後傳來司狼的聲音。

  「在想小雙葉,」摩耶垂下眼簾,「雖然那樣笑著,但是誰都能看出來啊,其實她哭得那麼傷心。」

  司狼歎了口氣:「沒辦法啊,她的媽媽……她又不想讓我們擔心。」

  「這樣反而更擔心了吧……」

  青年有力的手臂繞過摩耶的腰際,從背後擁她入懷。司狼的下巴輕輕抵在她肩上:「所以我們才更不能戳破她的偽裝……安撫的工作就交給該隱吧,現在只有他是小雙葉可以完全敞開心扉的人了。而且,小雙葉現在最想做的恐怕就是復仇,我們要做的,就是站在她身邊。」

  「呼……我說,司狼。」

  「嗯?」

  「約好了,之前在NEDE的那件事,塵埃落定之後再說一次。」

  「嗯,約好了。」

  摩耶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她對司狼到底是什麼感覺?

  不是第一次記憶共通。

  不是第一次被人擁抱。

  不是第一次收到告白。

  卻是第一次心悸,第一次臉紅心跳,第一次心如擂鼓,……第一次被人親吻。

  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做「喜歡」呢?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有一個事實摩耶再清楚不過——她和司狼,他們兩個人之間沒有未來。

  摩耶屈起兩指,輕輕叩了幾下房門,卻半天沒人來開門。

  ……不在?

  她疑惑地想著,正打算轉身離開,該隱打開了房門。

  「那個,我是來道歉的。」摩耶難為情地說,「之前關於亞伯的那件事,抱歉,是我做的太過火了。」

  該隱挑眉,平靜地道:「沒關係,這本來也就不全是你的錯,你畢竟不瞭解情況……再說,那時候我們也是敵人。」

  「……」摩耶抿了抿嘴唇,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我聽小雙葉說,你的武骸被亞伯周圍的一隻怪物咬斷了。能借我看看你的鞭子嗎?」

  該隱沒說話,只剩下半截的「地獄之火」在他手中顯現出來。摩耶小心地接過長鞭,手指摩挲著斷裂處的截面。

  【亞伯,混血半綺,NEDE高級幹部之一該隱的弟弟,擁有武骸「盾」和「噬骸者」。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90%。】

  「盾和噬骸者,」摩耶複述道,「你弟弟的武骸的名字。」

  「噬骸者?」該隱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臉色陰沉了下來,「難怪。」

  摩耶聳聳肩:「八成是恩·索夫幹的好事,如果能抓到他,我完全不反對你把他揍一頓。」

  「對了,之前我就想問了,對於雙葉,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對她有好感。」該隱坦誠道,「但是,救出亞伯是我的當務之急。」

  「……好吧,」摩耶煩躁地撓了撓頭,「隨便你了。但是,假如你辜負了小雙葉的話,別說司狼他們了,我就先把你碎屍萬段。我可說到做到。」

  「那就拜託你監督了。」

  摩耶看著該隱溫柔的笑容,一時間有點愣神。

  司狼在談起自己喜歡的女孩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露出這樣溫柔的笑容呢?就像在NEDE那時候一樣溫柔的笑容。

  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發呆,摩耶匆匆告別了有點詫異的該隱,大步向自己的房間走回去。

  不行,不能再想了。

  她已經冒出了「想要獨佔司狼,想要獨佔司狼溫柔的笑容」之類的危險想法了,她已經停不下那份喜歡了。

  如果她不是UE215號該多好,如果她真的只是酒井摩耶該多好。

  他們可以像尋常的戀人一樣,去約會,去逛街,一切都水到渠成的時候,結婚生子,然後白頭偕老。

  然而她比誰都要清楚明白,如果她不是UE215號,如果她不是摩耶,她和司狼,將連相遇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的幻想,多癡人說夢啊。

  踏進房門的一刹那,摩耶背靠著門,失聲痛哭。

  
第九章

  那天晚上,天空出現了一輪紅色的滿月。

  「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看著紅月,雙葉喃喃自語道。

  摩耶懶懶地回答:「要向不知道底細的NEDE總部發起總攻,我覺得這本身就是不好的事情了。」

  「拜託你說點吉利些的話啊,」黎明無奈地歎口氣,隨即環視著其餘三人,「那麼就像之前商定好的那樣,我、司狼和摩耶帶著人從正門攻進去,雙葉和該隱的目標是東邊的側門。」

  司狼:「好的。」

  雙葉:「是。」

  該隱:「OK。」

  摩耶:「……我還是保留我之前的意見。」

  「沒關係,摩耶。」司狼一把攬過她的肩膀,揉了揉她的頭髮,「不用那麼擔心,NEDE正門的守衛一直都不會太強,畢竟離總部大樓近,出了什麼事幹部都可以立即頂上。反正也是要和NEDE決一死戰,早打晚打沒什麼差別。再說,有了該隱提供的那份地圖,在幹部們趕來之前我們就可以繞過他們闖進去了。」

  然而,在來到NEDE的正門之後。

  「……司狼,」摩耶瞧著空無一人的大門口,「這和說好的不一樣。我記得你說的是『守衛一直都不會太強』,而不是一個人都沒有。」

  司狼決定裝作四處看風景。

  「……」黎明皺著眉,率先走了過去。

  摩耶跟在黎明身後,隨後是司狼,三人穿過敞開的大門,走進了NEDE的總部大樓。

  一路上,都沒有看到一個活人。

  是了,地上幾具零零散散趴伏著的屍體身著NEDE的制服,其中有一具屍體仰面朝天,臉上還帶著扭曲了的驚恐神情。屍體並不完整,路面上的血跡已近乾涸,偶然避讓不及,鞋底擠壓著血跡和一些肌肉組織,發出「吱呀吱呀」的噁心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摩耶厭惡地撇撇嘴,打定主意,準備等回去以後就把這雙鞋扔了。

  不管怎麼說,雙葉的預感似乎成真了。確實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而且,他們甚至都還沒找到這事發生的緣由。

  ——直到他們上樓之後,看到牆角那個還剩一口氣的男人。

  摩耶停下腳步,身後的司狼拍拍她的肩膀從她身邊走過,示意她先在一邊等著,他和黎明一起走到了那個男人身邊。

  儘管他渾身血污,但是依據那熟悉的髮型和眼熟的面孔,摩耶還是可以辨認得出——是那個使用毒氣的哈法斯。

  怎麼連這傢伙都變成這樣了?

  靠在牆上,摩耶不解地想,她感覺這傢伙實力也不算太弱啊。

  「嗯?」

  她突然聽到旁邊他們剛剛才經過的走廊處傳來一些奇怪的響動聲,回頭看了一眼司狼和黎明,他們正蹲下身和哈法斯交談著。猶豫半晌,摩耶悄然轉身向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

  來到走廊,摩耶卻沒看到半點人影,心下頓生疑竇,暗自警惕起來。

  「姐姐在這裡做什麼呢?」背後突然傳來一個還很稚嫩的聲音。

  摩耶轉身,看到一個極清秀的男孩子,他的出現對於血跡斑斑的走廊而言無疑是很不搭調的——如果忽略他那身軍服的話。

  【恩·索夫,NEDE高級幹部之一。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1%。】

  「你是……」

  「恩·索夫喲,」男孩的笑容天真可愛,「姐姐。」

  哈法斯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司狼與黎明站起身,相對無言。

  「?」

  司狼突然察覺到什麼,抬起了頭。

  「怎麼了,司狼?」

  「摩耶不見了。」

  而不見了的摩耶本人,此刻正站在監控室裡,隔著監控器與司狼對視。

  「他實在很敏銳,」恩·索夫笑眯眯地道,「你說呢,姐姐?」

  「別一口一個『姐姐』的,」摩耶按下終止按鈕,螢幕上的影像立刻消失了,「你都活了幾萬年了吧,老頭子。」

  「姐姐怎麼知道的?」

  摩耶選擇性無視了他的稱呼:「司狼說你十幾年前帶他去看望過他的兄弟們,如果他的記憶是準確的話,他既然能記起來是你,那麼說明你的容貌應該沒發生太大變化。我本來以為你起碼也和司狼他們差不多大,但見到你之後,我推翻了我之前的猜測。」

  「司狼失去了記憶,和黎明離開NEDE以後又沒有再見過你的樣子,所以沒有發覺其中的詭異之處。聽到你之前的那句話之後,我察覺到自己的經歷大概和你有一點相像,雖然生命傳承的方式不同,本質卻是一樣的。所以我有理由猜想,你其實遠遠不止你外表的那個歲數。」

  摩耶忽略掉不停滴滴作響提示著她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的植入式耳機,一股腦兒地說了下去。

  「我問過黎明和該隱,關於NEDE的現任首領是什麼時候上任的這個問題。答案是七年前。根據我收集到的資料,NEDE這個組織在格拉斯海姆市創立之初就出現了,而歷任首領無一例外地都是無親無故且來歷不明的傢伙,彼此之間沒有親屬關係。我可是聽說,半琦是非常注重血緣的生物,所以黎明和司狼才特意找來聖雙葉來當自由軍團的首領。而強大的NEDE卻不是這樣,為什麼?我想來的想去,得出的可能性最大的結論是,NEDE的真正首領始終另有其人。」

  「但是,姐姐。」恩·索夫背著手笑道,「如果照你這麼說的話,幹部們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效命的老闆到底是誰呢?」

  「幹部們不知道也無所謂,」摩耶深吸了一口氣,「真正有實權的人和還有用處的人知道就可以了。幕後黑手需要做的就是物色一個足夠強大的傀儡『首領』,比所有幹部都強大,甚至強大到讓別人近不了身,沒辦法發現他到底是人類還是半綺。」

  「抱歉,最後這一點是我亂猜的。」摩耶觀察著恩·索夫的表情,滿意地笑了,「不過,好像猜對了呢。」

  「那麼,可以告訴我了吧——把我叫到這裡的原因,還有你之前的那句話。」

  她可沒有傻到什麼理由都沒有就獨自跟著疑似終極BOSS的傢伙到處亂跑,之所以願意暫時和恩·索夫來到這裡,全是因為他的一句狀似無心的話。

  彼時,恩·索夫輕聲地說出的那句話讓她刹那間恍了神。

  「姐姐,不用那麼緊張哦,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只是感覺有些懷念呢,畢竟我很久都沒有再見過收集者了。」

  他說……收集者?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0:56

第十章

  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照進來,為雪白的棉被染上了金色的光彩。從這裡望出去,能看到火紅的夕陽與晚霞。

  摩耶安靜地靠在床頭,房內也很安靜,只有小刀削皮的唰唰聲。

  「……司狼,」半晌,摩耶撒嬌般地說,「這裡好無聊。」

  「斷了三根肋骨,雙腿粉碎性骨折,脾臟破裂,腦震盪,內出血……」司狼頭也不抬,一邊削著蘋果,一邊平靜地羅列著,「你還活著真是個奇跡,醫生說你必須躺夠三個月。」

  ……那豈不是還要躺很久。

  「但是,司狼,」她分辯道,「那個醫生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我又不是人類,這些傷幾乎都好得差不多了……」

  「我之前也說過吧,」司狼微笑,「想出去,就告訴我,你為什麼一個人去找恩·索夫。」

  「……」

  見她沉默,司狼也只是接著一言不發地削蘋果。摩耶看著從司狼手中圓圈狀螺旋繞下的紅色帶狀蘋果皮,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她刺穿恩·索夫心臟時那噴湧而出的鮮血。

  這不是她殺過的第一個人,但是,當時她是怎麼想的來著?

  啊,對了,她想的是,原來即使是純血的半綺,血也是這樣的啊。

  恩·索夫是從上古時代存活下來的、最初的半綺之一。

  那個擁有著少年外表的人,帶著輕蔑的笑容,這麼告訴她。

  他和自己的同胞一同墜落在這個星球,看著弱小的人類一點點建立起自己的國家與社會,看著同胞被人類所殺,看著更多的同胞牽著人類的手告訴他,他們要和這個物種一起,去創造明天的世界。

  恩·索夫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同伴們會選擇加入人類。他給自己取名為恩·索夫,不斷地根據自己原先的身體製造出新的軀殼,用其來容納他已然衰老的靈魂。

  始終孑然一身的恩·索夫也逐漸擁有了自己的勢力,並在格拉斯海姆實驗計畫被提出時,建立了名為NEDE的組織。

  就在那時候,他遇見了瀕死的、自稱為UE107號的資料收集者。

  「摩耶?」

  思緒被司狼突然的呼喚聲打斷,摩耶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的雙手已經緊緊地揪住了被單。她鬆開手,注視著因太過用力而發紅的手心。

  果然,還是不應該告訴司狼吧?

  「司狼。」

  摩耶微笑起來,呼喚道。

  還在削蘋果的年輕半綺應聲抬頭,摩耶坐起身,一手拉住他握著水果刀的手,另一手搭在他肩上。

  輕輕地,唇齒相接。

  還帶著一點果皮的蘋果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滾遠了。

  抓住司狼手腕的手,不知不覺已與他十指相扣。摩耶體會著司狼的呼吸和自己的呼吸交纏的感受,忽然就覺得,如果時光就停留在這個時刻也不賴。

  她的耳畔又響起了恩·索夫說過的話。

  摩耶睜開眼睛,結束了這個親吻。氣息尚有些不勻,她就把頭靠在了司狼的肩膀上:「對不起,司狼。」

  「唉……」司狼重重地歎了口氣,表情很不甘心,說出來的話帶著些無奈,「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怎麼繼續生你的氣。」

  ……所以說,她早就該這麼做了,不然也不至於被按著躺了一個多月——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在養傷,因為她也是前不久才完全康復的。

  摩耶偷笑起來,即使這麼抱怨,她其實還是挺享受這段日子的。

  平靜而快樂,這是她苦求而不得的日常。

  「呐,司狼,」她懇求道,「等格拉斯海姆的局勢穩定後,一起去玩吧。偶爾……我也想做些普通人做的事情。」

  比起「普通人做的事情」,摩耶其實比較想說「普通情侶的約會」。

  不過……對於她和司狼來說,兩種說法應該沒什麼差別吧。

  懷著和常人一樣的心情去做這樣的事,司狼和她應該都是第一次,但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

  「約會?!」

  晚上,雙葉來看望她的時候,談及和該隱的戀愛進程,摩耶順勢提起了她對司狼的邀約,雙葉驚歎道。

  「用不著這麼驚訝吧,小雙葉。」摩耶頗有些無奈,「你和該隱也約會了不少次了吧。」

  「那倒不……不如說,只是屈指可數的幾次吧。」雙葉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而且其中一兩次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約會……畢竟亞伯也在的。」

  「……貨真價實的弟控啊,」摩耶吐槽道,「你們明明才剛開始交往啊,難道不應該處於熱戀期嗎?」

  「話是這麼說啦,但摩耶你和司狼……」摩耶挑挑眉,沒戳穿雙葉急於轉移話題的意圖,「不知道為什麼,我有時候覺得摩耶和司狼都很有經驗,現在才進展到這個階段倒有些不可思議;有時候又感覺摩耶像是趕著做什麼事一樣……」

  摩耶有些好笑,沒想到在這個方面,雙葉的直覺也很敏銳。

  「雖然雙葉大多數時候感覺到的東西都很準確,」她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不過,這次猜錯了哦。」

  「這樣啊。」雙葉看上去有點失望,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摩耶,我好像從小就有種能力……和半綺相遇後,我當天晚上就會做夢,夢到一些不屬於我自己的記憶。來到自由軍團的第一個晚上,我不知道是夢到了誰的回憶,夢見我被一個男人領著,在空曠的建築物裡行走,然後他告訴我,我是……集合了他們最高科學技術的產物……之類的。後來遇到該隱也是,那時候做的一些夢,現在想想應該是關於該隱的事情吧。」

  摩耶靜靜地聽著,下意識抬手把頭髮捋到了左耳後。

  最高科學技術的產物……說的應該是黎明吧,對NEDE而言,黎明確實是完美之作。

  兩個人一直閒聊到半夜,送別了雙葉,摩耶走回到床邊坐下。

  這下,雙葉的資料也達成100%了。

  恩·索夫的資料在她打破了他的武骸之後,刺穿他心臟的瞬間達到了100%。

  亞伯在噬骸獸被雙葉的武骸射死之後陷入昏迷,醒來以後,也曾經來陪她聊天。在她的要求下,經過該隱的允許,亞伯給她展示了「盾」,人物資料完整度才達到了100%。

  黎明的資料則在決戰那天的晚上之前就收集完畢。

  而司狼……

  那個死了的傢伙……是UE107吧?

  摩耶按著胸口,感覺到了不應該有的疼痛。

  她現在,似乎即將面臨著和那位前同事一樣的下場呢。

  
第十一章

  道歉果然有了效果,第二天,摩耶就搬回了自己的房間。

  能和司狼朝夕相處很不錯,但是終於不用再像在病房裡那樣被司狼管著做這做那了,真是——太爽了!

  雖說身體越來越糟,不過以她的能力,司狼他們還是別想困住她的。但因為她之前一個人跟著恩·索夫走了最後還被打成重傷的事,司狼一直在生氣……摩耶還是多少有些心虛的,嗯,一點點。

  沐浴過後,身著淡藍色的雪紡連衣裙,摩耶輕快地在鏡子前轉了個圈。

  她停了下來,右手指尖觸碰上了鏡面,對面笑靨如花的少女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摩耶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撫上了唇角,感受著那裡揚起的弧度。

  已經想不起來以前有沒有這麼發自內心地笑過了。

  看來,司狼對她的影響比想像中還要大。

  一切都收拾停當,摩耶想起之前司狼約她在庭院裡見面,急急忙忙地跑下樓去。

  奇怪的是,平時會面無表情地經過她身邊的自由軍團的成員們,雖然此時也是面無表情地經過,但摩耶能感覺到他們趁她不注意時投來的視線。

  集體吃錯藥了?

  她也對他們不一樣的表現感到好奇,但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和司狼碰面。這樣想著,摩耶向著站在庭院裡的那個人跑去。

  「司狼,怎麼了,有什麼事不能在房——」

  話語在看到他身前景象的瞬間戛然而止。

  原本只有幾株薔薇的那片土地,此刻正盛開著大片大片的紅薔薇。

  摩耶凝視著那延綿一片的鮮豔紅色,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望向司狼,這傢伙也向她轉過身。他倒是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還問道:「摩耶,房間都收拾好了?」

  「啊,收拾好了,」摩耶愣愣地順著他的話回答下去,「大部分東西已經有人幫忙弄過了所以……不、不對!你倒是先解釋一下目前的狀況啊!」

  「……是約定哦。」

  約……定?

  對啊,她想起來了。在決戰之前,他們倆是約好了……她受傷後,雖然因為司狼一直都未有所行動而偷偷在心裡抱怨,但她從未想過會在現在,會以這樣的形式——

  撲通。

  心臟像被誰狠狠攥在了手裡,傳來陣陣悶痛。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

  摩耶微笑著抬起頭,望向司狼。

  沒關係,摩耶,你撐得住的。

  她這麼告訴自己。

  她確信自己的演技,也確信偽裝得足夠好,一定……沒有問題的。

  「因為你總是盯著那幾株薔薇看,所以我……」司狼有些窘迫地撓了撓臉,「就讓花匠採購來優質的花種,然後親手種在這裡。」

  撲通。

  「謝謝你,司狼。」

  「不用謝我,」視野變得有些模糊,但她還是看見眼前的人露出一個帶點痞氣的笑,「畢竟我的目的並不單純啊。」

  撲通。

  「……我喜歡你,摩耶。」

  時隔許久,她終於又聽到了這句話,複雜的心情讓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撲通。

  她當然——

  「對不起。」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摩耶已經不敢再去看司狼的表情。她匆匆鞠了個躬,挪動著發軟的雙腳迫切地想要離開。

  胸口所傳來的疼痛,摩耶分不清這是因為違背了自己真正心意而產生的心痛,還是……死亡來臨的訊號。

  沒關係,這點程度她還能忍受。

  「那麼,可以告訴我了吧——把我叫到這裡的原因,還有你之前的那句話。」

  那天,在她話音剛落之時,恩·索夫笑著按下了手裡小小的控制器上的一個按鈕。伴隨著低沉的轟隆聲,兩人之間的某塊地磚翻轉了過來,由一根纖細卻結實的金屬杆支援著緩緩上升,在一米左右的高度停了下來。恩·索夫伸出手,紋章從他的手背開始,在全身浮現。

  並沒有出現武骸,反而是「地磚」發出了「哢噠」的聲響,從中央處出現了一條細縫,隨即由細縫向兩側掀起。「地磚」上出現的凹槽處嵌著一個巴掌大的箱子,恩·索夫打開箱子的瞬間,摩耶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箱子裡是一顆血淋淋的心臟。

  「是你那位同事,UE107的喲。」恩·索夫輕快地說,「真是不可思議,我完全沒有做任何防腐措施,它也一點都沒有腐爛呢。」

  對於眼前這顆同類的心臟,摩耶卻沒有太大反應:「這說明不了什麼,收集者的心臟是可以再生的。」

  恩·索夫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樣啊。但是,就算心臟可以再生,裡面的晶片沒辦法再生的吧?」

  「……晶片?」

  「誒,我以為你知道呢。」恩·索夫的手指劃過那飽滿的心臟,「不過,你也可以確認一下,用你們的真實之眼。」

  摩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開啟了真實之眼的能力。

  在她的眼中,世界化為了繁雜的資料資訊,即便如此,有一小塊地方還是格外顯眼,與周圍的資料格格不入。

  如恩·索夫所言,確實是一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晶片,或者說,它帶著「世界樹」的特有印記。

  但是,她在學習自己的身體結構知識的時候,並沒有瞭解到有關這塊晶片的任何資訊。

  「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得到這顆心臟?為什麼你會知道收集者?為什麼……你會知道這裡面有塊晶片?

  「那可是個……」恩·索夫笑道,「相當漫長的故事了,我不太想講呢。」

  毫不意外地,她的手腕被司狼抓住。司狼並沒有用多大力氣,她卻差點踉蹌了一下,還好她及時穩住了身子。

  「放開。」她冰冷地說。

  「怎麼回事?」司狼毫不退讓。

  「拒絕了你的告白有什麼好解釋的。」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你的身體出什麼問題了?」

  「……」摩耶斜睨了司狼一眼,「與你無關。」

  心臟,好像快要炸開了一樣。她得快點……

  「等等——」

  身體突然懸空,她被司狼打橫抱起。

  糟糕,她現在走路都有點困難,更別提反抗了……

  「沒辦法……」摩耶抓緊了司狼胸口處的衣服,做出了決定,「別回去,……在外面隨便找個什麼廢棄的地方吧,沒有人就行。」

  五分鐘後。

  「那麼,現在願意告訴我了嗎?」司狼看著靠在集裝箱上的摩耶。

  「請趕快離開這裡。」摩耶環抱雙臂,轉過頭回避著司狼的視線。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你死掉?」司狼尖銳地反問道,「我之前就在想,你說的那句『會被取消工作資格』是什麼意思……我本來看著你的傷一點點在恢復以為不會發生這麼嚴重的事,結果你只是一直在逞強!」

  看著低頭沉默不語的摩耶,他一拳打在了破敗的石灰牆上,震下一片灰白色的粉塵。

  「……我說你啊,」額前垂下的碎發落下的陰影遮擋住了他的表情,「為什麼不能學著偶爾不要這麼驕傲,依靠一下我呢?」

  「只要能讓你活下去,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是我的生命。」

  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摩耶胡亂擦了擦淚水,終於開口道:「沒有那麼誇張。」

  「辦法……是恩·索夫告訴我的,應該是真的,我不知道對我能不能奏效……」

  而且,對司狼來說,那實在太殘酷了。

  「告訴我。」

  她抬頭,對上司狼堅定的眼神。

  「司狼,請殺死我。」

  
第十二章

  「想要我的心臟?」摩耶有點艱難地說道,笑容被嘴角的鮮血襯托得有種詭異的美感,「我說過的吧,看你有沒有那個能力了——可惜,你輸了啊。」

  「如果不是你回家的願望太迫切而被我利用的話……沒准你還真的能得手呢。」

  她動作溫柔地合上了身旁還剩一口氣的恩·索夫的眼睛,然後把手遮在上面:「那麼,現在讓我看看,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吧。」

  「……!」

  眼前閃過的畫面讓她幾乎忘記了呼吸。

  「你這傢伙……」摩耶瞪大了眼睛,「原來如此,所以你才……」

  「呵、哈哈哈哈哈——」恩·索夫看見她的反應,猛然爆發出尖銳而扭曲的大笑聲,瘦小的身體抽搐著,看樣子非常享受她因過度震驚而呆滯的樣子。

  毫不猶豫地手起刀落。

  扭曲的傢伙。

  不過……她也沒好到哪裡去,大概也沒什麼資格說別人吧。

  這樣想著,帶著一點類似於洩憤的情緒,摩耶面無表情地砍下了他的頭顱,擦了擦身上被濺上的血跡,掏出了發信器,向司狼和黎明發出了信號。

  而現在,她蜷在司狼的懷裡,捂住心口感受著那裡傳來的疼痛,時斷時續地將她那時看到的東西娓娓道來。

  「三十年前,這個世界曾經迎來過一位收集者,她的編號是UE107。」

  「……不管是她還是我,陷入的困境都十分相似:我們顯然都因為某種嚴重的過錯而被懲罰,並抹去了相關的記憶,然後被發配到了這個世界。她大概比我厲害得多,查探到了連我都不知道的有關『世界樹』系統的一小部分真相。」

  「她發現,受到過這種懲罰的人,不僅僅曾被予以地獄烈火一般的痛苦,而且……這裡,」她指向自己的胸口處,「會被植入一種晶片。它能吸取收集者的能量,並且儲存在晶片上,等到能量足夠,收集者的身體也會漸漸枯竭。然後,它就會『嘭』的一聲——」

  ——像煙火一樣爆裂開來。

  她並沒有說完接下來的話,只是看著司狼沉重的神情,故作輕鬆地道:「這樣一來,這個收集者就會被完全抹殺,不管是從這個世界,還是從那個遙遠的空間裡。但是,根據UE107的理論,我們『仁慈』的系統還給我們留了一條活路,儘管准入條件非常苛刻,但如果做到了還是可以活下來的。」

  「在晶片能量充滿時,它會發出信號,收集者會感覺到心臟異常地疼痛起來。在接下來的三個小時之內,他們需要找到一個自己足夠信任的人,拜託他掏出被植入了晶片的心臟,在收集者的身體從這個世界消失之前,把心臟剖開,毀掉裡面的晶片。」

  「很遺憾的是,儘管她找到了這個方法,卻信錯了人。恩·索夫發現那片晶片具有的巨大能量,打起了利用晶片的能量回到母星的主意。於是他掏出她的心臟,但沒有毀掉晶片,而是把心臟留存了下來。可惜僅僅只有一片晶片是不夠能量消耗的……而且,有一點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已經清楚,不僅僅是能量,為了啟動返回母星的飛船,恩·索夫還需要一把鑰匙……『DEHAB』計畫並不僅僅局限於男性,還曾涉及到三位女性,她們其中的一位,和一名後來叛逃的NEDE成員結合,並把自己的能力遺傳給了所生下來的孩子。「

  司狼明白過來,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也就是說——」

  「對,那個孩子就是小雙葉。」摩耶感到心口的疼痛越發加劇,「我總覺得一切都是恩·索夫計畫好的……如果他瞭解到了收集者的事,那麼……」

  思慮片刻,她突然話鋒一轉:「在遇到你們以前,我在學校的圖書館裡找到過一本手劄,現在想想,應該就是UE107留下的,不知怎麼被流傳到了那裡。」

  「手劄上寫著,通常,他們為了使命來到那些世界,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離開,同時帶走那些世界的人們對他們的記憶——直至他們下一次降臨。」

  摩耶深吸一口氣:「恩·索夫還保留著對她的記憶,這就說明——」

  「她根本就沒離開過這個世界。」司狼喃喃道。

  「對,」摩耶說,「儘管我之後破壞了她的晶片,但肯定已經晚了。我之前想說,如果恩·索夫知道了收集者的事,那他也一定清楚,假如先前派遣的收集者沒有將數據傳回,會發生什麼事……後來查看他記憶的時候,一定程度上證實了我的猜測,他知道我會來,並想從我的心臟中取出晶片,這樣能量就大致足夠了……再用雙葉作為鑰匙……」

  「……總之,也就是說,雖然我能肯定這種方法不是空穴來風,但還沒有實踐過,可行性也還未知。」她攬住司狼的脖頸,「現在離三個小時的界限還有三十分鐘……怎樣,司狼,你要賭這一把嗎?」

  「你信任我嗎,摩耶?」他突兀地問道。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摩耶閉上眼睛,歎息道,「但是,司狼,如果你掏出我的心臟,我在這個世界就死去了……而且,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這個方法是否奏效。」

  「如果不試試的話,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司狼的聲音十分溫柔,「不是嗎?」

  「那你要答應我,活下去,儘管要背負著親手殺死我的痛苦。」她努力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黎明和雙葉他們還在等著你……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像那本手劄上寫的一樣,失去關於我的記憶。」

  「我可不這麼希望。」

  司狼微微一笑,低頭吻住了她。

  在這個充斥著死亡氣息的親吻中,兩人拼命索取著對方。唇舌交纏間,有什麼東西也變得明瞭了起來。

  「唔!」

  司狼的野戰刀——「芬布林之冬」刺入胸口的瞬間,摩耶發出的一聲悶哼被司狼盡數吞入唇舌間。淚水順著眼角流下,她放任自己沉浸在這苦澀的甜蜜之中,仿佛忘記了心臟被剜出的疼痛。

  兩人慢慢地分開,摩耶看著司狼被血染紅的衣服,看著自己已經化為光點消失了的雙腳,視野越來越模糊。

  她抬起手,撫上司狼的臉頰,感受著他溫暖的體溫。

  「再見,司狼。」

  如果我們還能再見的話。

  別哭,摩耶,別哭。

  她拼命告訴自己,不停地眨著眼睛,想要把眼淚擠出去,它們卻越湧越多。

  看不清了,但是她好想再看他一眼,最後一眼。

  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手也漸漸失去了力氣,從司狼的臉旁滑落。

  她能感覺到司狼正在凝視著自己,但是眼皮卻越來越沉重,雙腿也失去了知覺。

  在意識陷入黑暗的瞬間,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司狼的輕聲低語。

  「我愛你。」

  對不起,她已經無法再回應了。

  ……我也愛你,司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0:57

司狼番外:永生花

  自由軍團是格拉斯海姆市最大的半綺武裝組織。

  它年輕的二把手之一——司狼最近迷上了畫畫。

  廢棄的畫紙團了一張又一張,辦公室的廢紙簍被塞得滿滿的,而始作俑者還是不知疲倦地製造著垃圾。

  雖然作為一出生腦袋裡就被塞滿了知識的人造人,司狼的繪畫水準還算是十分了得的,但他總不滿意他畫出來的作品。

  「不像。」

  又一個紙團劃過一條完美的抛物線,落在了廢紙簍那紙山的最頂端。

  黎明對他的行為抱怨過不止一次——比起繪畫,司狼最近對於公務未免太不上心了些。

  年輕的首領聖雙葉則報以無奈卻寬容的微笑,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向來和司狼不太對盤的該隱,則讓亞伯偷偷趁司狼不在的時候撿起一個紙團,展平了紙張之後,發現上面打的草稿勾勒出一位長髮少女側首微笑的模樣。

  四個人圍在一起,對著那張草稿左打量右打量。

  黎明:「有點眼熟。」

  該隱:「……總覺得很不爽。」

  雙葉:「有種……很懷念的感覺。」

  亞伯:「司狼哥哥戀愛了嗎?」

  該隱:「……亞伯,你最近都看了些什麼。」

  談話就在至今仍在給亞伯買毛絨玩具當禮物的該隱轉而教育弟弟及雙葉「該隱,亞伯好歹也到青春期了」的勸阻聲中結束。

  終於有一天,司狼完成了他的大作。

  被白色畫框精心裝裱起來的油畫掛在了辦公桌的正對面,畫中的女孩身著一襲淺藍色的雪紡連衣裙,頭上戴一朵鮮紅的薔薇花,側首露出的笑容帶著淡淡的倨傲意味。

  「司狼,」黎明打量著那幅油畫,努力回憶著他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少女,「這是……你喜歡的人?」

  「不。」司狼笑道,他身後的落地窗裡,夕陽正緩緩被大地吞沒。

  「是我愛著、今後也會愛下去的人。」

  儘管她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

  ——當他受黎明所托,初次走向那個據說是小雙葉朋友的酒井摩耶時,確實沒有想到事情有一天會發展至此。

  但現在回想起來,若是說那時他沒有抱有一絲期許與渴望,那是不可能的。

  打從一開始,他就察覺到了,他和她有些相似之處,他們……渴求著相同的東西。

  作為需要逐漸學習人類情感的人造人來說,他們欠缺了重要的一環,那一環也是人類自古以來就一直在歌頌著的——愛。

  無悲無喜的時候,即使被愛也無法感受到;擁有感情之後,卻苦求愛而不得。

  以酷愛閱讀、被榮勳大人點明生命存在意義的黎明不同,他對榮勳大人懷抱的感情甚至談不上是「敬愛」。司狼感激著、尊敬著救自己一命的榮勳大人,也願意聽從他的命令為他肝腦塗地。

  ……但他仍然不懂什麼是愛。

  而摩耶,大抵也是如此。

  當如此相近的二人相遇,自然而然地越來越更加靠近,依偎著對方汲取溫暖。

  額頭相抵,他看到了完全陌生的景象:病態地微笑著的粉發陌生少女,巨大骷髏般的神祉,可以預測未來的手機日記……

  所有的這些,都昭示了有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存在。

  而少女來自他所未知的地方,意識到這一點的司狼突然感到有些慍怒。

  想要更瞭解她,想要更接近她……他幾乎要被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衝動所支配。

  用摩耶、他和黎明商量好的謊話向雙葉解釋了她昔日好友的轉變,無外乎是什麼超能力的幌子——出於某種惡趣味,摩耶嚴正要求過他告訴雙葉自己是巫女。看著半信半疑的雙葉,他又用「黎明讓他監視」作為藉口,司狼名正言順地照看起了昏迷中的摩耶。因為這個藉口確有其事,黎明也對他自欺欺人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雖然他讓司狼監視雙葉身邊來歷不明的傢伙是剛和摩耶建立合作關係的時候,而在摩耶從該隱面前護下聖雙葉的時候,她就已經合格了。

  沉睡中的少女看上去恬靜而美好,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完全不復之前的時不時讓人火大。然而當他注視著她的睡顏,發現自己更懷念那個總是帶著驕傲笑容、不自覺地散發著有些盛氣淩人的氣場的傢伙,終於明白自己栽了。

  「快點醒過來吧,笨蛋。」

  他也明白,所謂的「盛氣淩人」只不過是用來保護自己的刺,戲演得久了,也難免把它當真……一如他時常表現出來的花花公子的姿態。

  司狼曾經交過很多女朋友,最後她們無一例外地被他甩了。曾經,瞭解到這點的摩耶對此的評價是——你個渣男,司狼報以無奈的苦笑。不過,雖然摩耶只是玩笑般地說了這麼一句,但他們兩人都知道這句話中所包含的同情意味。

  在他輕聲說了那話之後,某個笨蛋就真的醒了,然後在他解釋完畢有點慌亂地準備離開時,拉住了他的衣袖。

  下意識地就回抱住了她。

  「呐,司狼,我覺得……我可能要死了。」

  摩耶無意識呢喃出的話語帶著哭腔,在他心中蕩起了層層漣漪。

  死?

  怎麼會?

  他摟緊了懷裡的人,從那時就下了決心——他會用自己的全部守護她的生命。

  然而到了最後,卻是他親手殺死了她。

  輕輕地讓她重新靠在集裝箱上,司狼剖開那顆還在微弱收縮與舒張的心臟,他找到了造成二人悲劇的罪魁禍首。

  捏碎那片晶片的時候,摩耶的身體已經消失到只剩上身的地步。他看著她繼續消失,直至這個廢棄倉庫只剩他一個人,心中竟奇異地不起一絲波瀾。

  這樣,她是不是能活下去了?

  疑問在回到自由軍團時得到了解答,最為古板的黎明也只是在看到他滿身是血時皺起眉頭,問他去了哪裡,並在他回答清繳了幾個還妄想反撲的NEDE殘黨之後催他去換衣服。

  不再有人問起摩耶。

  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除他之外,所有人都忘了她的存在。就連和摩耶最為要好的小雙葉也是如此,只不過,她有時候會在看到落日的時候,突然露出一臉寂寞的神情。

  他的辦公室換到了可以從背後落地窗看到落日的地方,他的辦公室牆上掛上了自己親手繪製的油畫畫像。

  他畫了無數張草稿,才滿意地定下了自己心中摩耶的大致形象。

  摩耶不喜歡照相,也沒留下任何照片,他只有依靠自己的記憶和雙手,把他愛著的女孩在畫布一點點還原了出來。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像那本手劄上寫的一樣,失去關於我的記憶。」

  她在死前曾經對他這麼說。

  但是,司狼像他自己所希望的那樣,沒有失去關於摩耶的記憶。

  不僅如此,她的一顰一笑,她的音容笑貌,對他而言都刻骨銘心。

  除了他之外,不再有人記得那個自稱UE215的摩耶:除了他之外,不再有人知道為什麼庭院裡多了那麼多叢紅薔薇。

  除了他之外,也沒有人清楚,有一個人欠了他一個約會。

  「等格拉斯海姆的局勢穩定後,一起去玩吧。偶爾……我也想做些普通人做的事情。」

  邀請他去約會,卻在第二天他告白後拒絕了他。

  比起對摩耶的反復無常的無奈,司狼更惱怒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些注意到她狀況的不容樂觀。

  時光轉瞬即逝,自由軍團和秀真機關建立了同盟關係,小雙葉成為了能獨當一面的首領,中途加入進來的該隱也終於抱得美人歸。

  「本來我還以為你會是最早結婚的呢。」

  婚禮結束後,黎明看著那對新人幸福的笑容,不由得感慨萬千地對司狼說。

  「我可是早就心有所屬了。」他滿不在乎地端起酒杯又一次一飲而盡。

  直到現在,他對那個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的愛還未曾變過。

  大概,一不小心就會是一輩子了吧。


第二個世界

第一章

  成功了。

  從醒來後,摩耶就一直有些麻木地躺在冰涼的地面上。

  那個世界……她還回得去嗎?

  司狼把野戰刀刺入她胸口的瞬間,她是聽到了的。

  【司狼,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100%。】

  雖然她並不清楚,為什麼司狼的資料會在那時收集齊,但是,這下所有目標人物的資料完整度就全部都達到100%了。

  以後,如果不是那個世界再出現什麼有價值的傢伙,「世界樹」系統是不會允許她回去的吧。

  很好,摩耶坐起身,冷淡地看向了這裡唯一的光源,那塊投影在空中的虛擬螢幕上正一條條顯示出從她身上讀取出的資訊。

  爭取自由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她能感覺到,雖然還沒有恢復到她的鼎盛狀態,但之前失去了的力量又漸漸湧回了身體,看來,她的心臟裡確實被植入了有問題的晶片。

  正因如此,所以收集者才不能對自己的身體使用真實之眼……嗎?也許,這也是收集者們從不被安排碰面的原因?

  【98748號世界目標人物資料已全部錄入,正在解析世界觀……】

  【世界觀解析完畢,資料已導至『世界樹』資料庫。】

  【10秒後將傳送至下一世界。】

  【該世界編號為10896,危險級別為A。】

  【目標人物如下:殺老師。】

  【請UE215號高級資料收集者做好準備。】

  【10,9,8,7,6,5,4,3,2,1。】

  【傳送裝置開啟。】

  ……

  走廊響起的「啪嗒」聲愈來愈近,「咣」的一聲,巨大的、身著博士服的黃色怪異生物「滑」了進來。它在講臺前停下,並把出席簿放在了桌上。

  「開始班會,值日的人請發號令!」

  章魚般的怪物如是說道。

  隨著潮田渚的一聲「起立」,桌椅的挪動聲、倒地聲紛紛響起。而更與其他平常班級不同的是,站起來的學生們手裡拿著不同型號的槍支,槍口對準的是——講臺上站著的,應當是老師的怪物。

  怪物則對學生們的行為毫不介懷,不如說,反而相當歡迎的樣子。

  「早上好,」它一邊打著招呼,一邊高速地左右閃避著子彈,「請繼續開槍,我開始點名。磯貝同學!」

  「……!」

  「不好意思,在槍聲環繞之下,能大聲點兒麼?」

  「……好、好的!」

  「岡島同學!」

  「到!」

  「木村同學!」

  「到!」

  ……

  「酒井同學!」

  「……到。」

  和疲於射擊的其他學生不同,酒井摩耶懶懶散散地靠在牆上,完全沒有一點動力的樣子。

  「無人遲到……麼,很好!老師很欣慰!」怪物的臉上出現了一個表示正解的圓圈,「可惜了,今天的命中彈數也是零啊。」

  摩耶不再去聽他們說什麼,只是注視著課桌上她自己的槍。這把槍自從她領到手以後,就從未使用過,要說為什麼的話,那就是這種程度的暗殺總像是過家家了吧。

  作為被發配到遠離主校舍的「END之E班」的初三學生酒井摩耶,她本來對自己的校園生活並不抱指望。雖然所謂的目標人物的名字叫「殺老師」,但也不一定真的就是老師,更不要提他們的班主任名字叫雪村亞久裡。她打算先從網路上下手,結果當然一無所獲。每日看著渾渾噩噩的E班學生們,摩耶覺得自己已經快忍耐到極限了。而就在這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事。

  ——有人炸掉了月亮。

  在爆炸後,月球的七成被蒸發,這也就意味著,在地球上的人類永遠都只能看到新月了。

  然後,在防衛省的「押送」之下,自稱是炸月球的犯人的章魚怪物出現在了E班學生們的面前,發表了這樣的宣言。

  「初次見面,我就是炸月球的犯人,明年預計也會把地球炸了。我將擔任你們的班主任,請多關照。」

  E班學生:「……」

  酒井摩耶:「……呵呵。」

  所以說這兩句話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啊。

  然後,她左耳裡的植入式耳機發出了聲音。

  【目標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1%。】

  摩耶:「……」

  她不想幹了。

  但是她沒有辦法辭職。

  而且辭職了還對不起司狼。

  ……好火大。

  聽了章魚怪物和它旁邊站著的自稱烏間的男人的解釋,原來這只章魚怪物不想被殺,但是願意當椚丘中學3年級E班的班主任。

  酒井摩耶和其他E班的同學難得腦電波達成了一致——

  為啥啊?!

  等等……

  摩耶想起前段時間突然音訊全無的雪村亞久裡,難道和她有關係?

  雖然摩耶對平時的學習不大上心,但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雪村亞久裡是個認真負責的好老師。

  這樣的人的消失,總讓人有些在意呢。

  「酒井同學。」

  下課後,摩耶在走廊裡閒逛,一條黏噠噠的柔軟觸手從後面搭上了她的肩膀。

  「老師,找我有什麼事嗎?」

  摩耶瞥了一眼那條黃色的觸手,歎了口氣,回過頭,心下已經將它的目的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酒井同學,你今天也沒對為師開槍吧?」

  「對不起,老師,我沒有動手的理由。」

  烏間說,作為暗殺成功的報酬,他們可以得到100億日元的獎金。

  她不在乎這100億日元,畢竟她來到這裡的目的只是收集「殺老師」的資料,就算拿到了那100億日元,她也沒有機會花。既然如此,幹嘛還要費勁去殺它?

  酒井摩耶確實沒有開槍,在點完名之後和其他人一起打掃地上散落的子彈也只是因為她將來還要生活在E班——不論時間多麼短暫——總不能顯得太過不合群。

  「忸、忸呀?!」造型奇怪的班主任表情沒變,卻散發出一種「為師現在很震驚」的氣場,兩條觸手來回磨蹭著,「酒井同學是討厭為師了嗎?!為師真的非常非常希望酒井同學來暗殺為師的!請滿足為師這一個小小的心願吧!」

  摩耶:「……不,我只是……真的沒有理由……」

  縱使見過形形□□的人的她,也被眼前這個扭動著觸手撒嬌的傢伙驚呆了。

  ……她現在是不是得哄哄她的目標人物?

  她這次……究竟接到了一個怎樣的任務啊……

  糾結了半天,摩耶低頭盯著班主任來回舞動的觸手們,突然靈機一動。

  「老師,這樣如何?如果我能傷到老師,就把你觸手上的黏液給我一些。」

  也算是為「暗殺」找了個理由,雖然她不喜歡這種有點小孩子過家家意味的打鬥,不過能拿到黏液並進行分析的話……人物資料完整度應該可以上升,她也能早點離開這個世界,也能……早點再見到司狼。

  摩耶這樣想著,抬起了頭。

  眼前的「章魚」的臉上飄起了兩朵紅暈,身體仍在不斷地扭動著:「太好了!原來是為師錯怪酒井同學了嗎?!不過,這麼大膽地提出要為師的黏液,為師有點羞澀呢……」

  ……不,她現在後悔了。

  ……她現在好想選擇收回自己剛才的那句話……

  
第二章

  「殺不了啊……老師……」

  安靜的教室裡,茅野楓突然出聲道。

  「啊,名字,就叫『殺老師』如何?」

  出現了啊,名字的來歷……

  之前被潮田渚和寺阪他們的行為惹得震怒的章魚般的怪物,此刻坐在講臺前,仍在認真地擦著各位同學家的姓氏名牌,它的名字就這樣被大家默契地定了下來。

  【殺老師,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2%。】

  這個上升速度……只能說是不快不慢啊。

  這樣想著的摩耶,自然也預料到了之後幾天內,人物資料完整度完全停滯在2%的情況。

  此時,據說要毀滅地球的巨大章魚正在自己學生的監督下老老實實地種著鬱金香。

  ……沒辦法,誰讓它把學生們辛苦種的鬱金香當作和平信物又分發給前去暗殺的幾個學生的。

  從頭到尾也還沒參與「每日N殺」活動的酒井摩耶,今天也很糾結。

  「粘滑哈哈哈哈,完全不行呢,E班的諸位!」即使為了將功補過而把自己吊在了樹上任學生暗殺,殺老師依然笑得極其囂張,「我的速度完全可以無視這個捆綁狀態,你們想殺我那簡直是癡人說夢——啊!」

  「啪嘰——」

  殺老師:「……」

  E班學生:「……」

  由於之前張狂地來回晃悠著躲避學生綁在竹竿上刺過來的匕首,因樹枝斷裂而倒在地上的速度為二十馬赫的巨大章魚維持著據說可以無視的捆綁狀態,繩子另一端還系在和它一起躺倒在地的斷裂樹枝上。

  酒井摩耶:「……殺老師,您該減肥了。」

  「太、太過分了酒井同學!」殺老師得到會心一擊,流著寬麵條淚哭訴道,「你這麼說為師,為師會很傷心的!」

  「忸呀——糟糕了!」

  看著相當遊刃有餘地躲開學生們的暗殺後又被繩子搞得暈頭轉向的殺老師,酒井摩耶獨自一人站在一邊,環抱著雙臂,越發覺得這著實像是一出荒誕劇。

  「酒井同學。」

  背後傳來潮田渚的聲音。

  「啊……潮田同學,茅野同學,還有……烏間先生,你好,」摩耶轉過頭,看見那邊站著的三人,「您到這裡來是有什麼事嗎?」

  神色冷峻的男人回答道:「你好,明天我也就來這裡擔任教師一起幫忙了,請多關照。」

  「是,烏間老師,請多關照。「摩耶微微點頭,轉而看向了叫她一聲之後又埋頭奮筆疾書的潮田渚,」……潮田同學,你在寫什麼?」

  紮著雙馬尾的藍發少年停下筆:「啊,我在記錄殺老師的弱點,根據剛才的情況……我想應該會有用吧。」

  剛才的情況……

  酒井摩耶默默抬頭,看向此時已經躥到了屋頂上並以「今天作業量加倍」的小氣方式報復回來的巨型章魚。

  如果是這種傢伙……大概確實會有用的吧……

  「潮田同學的筆記能借我看一下麼?」

  「當然沒問題……」

  接過潮田渚的本子,摩耶心不在焉地翻閱著諸如「裝B的時候總會出烏龍」、「遇到麻煩時很容易暈頭轉向」、「氣量很小」之類的條目,居然聽到了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的提示音。

  摩耶:「……」

  她的心情不由得低落下來,把本子還給了潮田渚:「謝謝你……渚君。」

  「……誒?」

  沒有理會潮田渚對稱呼突然改變的驚訝,酒井摩耶向他們揮了揮手後轉身向樹林深處走去。

  不行,至少現在,她演不下去了……

  儘管距摩耶剛來到這個10896號世界已經過了好幾星期——距她離開98748號世界、離開司狼也已經過了好幾星期,她仍然處在迷茫中而無法自拔。

  在遇到司狼之前,她從未思考過自己存在的意義,也從未……想過自己要用怎樣的方式活下去。

  如果這個世界充滿殺戮與掠奪,她大概還能更自在一些,至少沒時間再去懷念什麼。

  偏偏卻是這樣的……

  ——不甘心。

  腳下被踏過的草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摩耶停下腳步,仰靠在一棵顯然有些年月的大樹上,左手輕輕蓋住了雙眼,散碎的光點從樹木的枝椏間落在了她的臉上,遮掩了她眼角的點點淚光。

  ——不甘心。

  右手緊緊扣住了樹幹,粗糙的樹皮摩擦著她的指尖和手掌,感受到疼痛的同時,摩耶心裡的焦躁仿佛也緩解了不少。

  手上傳來濕濕黏黏的感覺,大概流血了吧。

  這樣想著,她的手卻越扣越緊。

  在這裡,酒井摩耶只是一個暗殺都要用特製的對人類無害的匕首和子彈的普通初三學生。既然無法向外發洩……她就只能轉而向內了。

  「?!」

  一陣完全沒有預兆的大風刮過,摩耶一驚,東張西望之時,便看到左側的樹枝上,掛著一個小布袋。

  剛才明明還沒有的……

  摩耶心下已經猜到了這是誰幹的,不由得哀歎一聲:即使是對於她,二十馬赫的速度也是蠻難對付的。

  這在E班這幾天的例行開槍中就可以看出來了,雖然摩耶並沒有真正開啟能力,但她也能看得出來,對於擁有著二十馬赫的速度的對手,就算是她動用真實之眼並經過計算,子彈想要射中目標也是極其困難的。

  小布袋掛著的地方恰好是從她這裡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摩耶把布袋摘了下來,解開封口的繩子,把手伸進去,掏出了裡面裝著的東西。

  一共三樣: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一個章魚小玩偶,和一張紙條。

  「為師可不希望看到自己學生的手被傷到哦,這個玩偶借給酒井同學,假如想到什麼暗殺為師的好辦法,歡迎用它實踐。如果是酒井同學的話,為師相信你一定能暗殺成功的。」

  ……簡單地來說,就是讓她用這個小玩偶出氣?

  輕聲念出紙條上的內容後,摩耶盯著那些字跡許久,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緊接著,這笑聲很快轉變成了哈哈大笑。

  直到她捂著肚子笑出了眼淚,笑聲才漸漸弱了下去。最後殘存在她臉上的,是極其溫柔的笑意。

  「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呢。……謝謝你,殺老師。」

  如果是酒井同學的話,為師相信你一定能暗殺成功的。

  她知道這只是殺老師鼓勵學生的話語,但不知道為什麼,她非常在意這句話。

  「如果是摩耶的話,就一定能做到的吧。」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畔迴響了起來。

  摩耶愣住了神,一個名字就這麼從舌尖滾落了下來。

  「阿研……」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0:58

第三章

  那個時候,她脫口而出的「阿研」……到底是誰呢?

  簽字筆在指尖上轉來轉去,摩耶盯著黑板上不斷增多的板書,偶爾低頭裝模作樣地記上一兩筆。

  這幾天裡,她幾乎是從她去過的第一個世界一直回想到了98748號世界,想破腦袋也沒想起來她在哪裡遇見了哪個親密到稱呼「阿研」的傢伙。

  最後她得出的唯一結論是,「阿研」這個名字,既是她之前受到懲罰的□□,又是她打開被封印的記憶大門的鑰匙。

  而且,應該是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吧……一定要想起來才行。

  問題是,從哪裡著手呢?

  「酒井同學,上課發呆是不行的喲。」表情幾乎萬年不變的殺老師轉頭看向她,觸手握著的粉筆也停了下來。

  「……對不起!」她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地盯著課桌發起了呆,連裝樣子都忘了,連忙低頭奮筆疾書起來。

  而這天,他們又迎來了一位新的老師。

  「下面為大家介紹今天新來的外語臨時教師。」

  講臺上難得地同時站了三位老師,其中,看上去最為靠譜的烏間老師開口介紹道。

  那位新來的美女教師,此時正笑靨如花地抱著殺老師的觸手不撒手:「我叫伊莉娜·耶拉比琪,大家請多關照!」

  而章魚型生物的殺老師……

  殺老師……

  臉上可疑地飄上了兩團紅暈!

  太糟糕了!此時此刻你好歹拿出作為人民教師的表率啊!不要□□裸地把成年人的骯髒世界展現在自己學生眼前啊!!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總是一臉正經相的UE215,在槽多無口的精神攻擊下,終於無師自通了名為吐槽的技能。

  實在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個頭啦!

  跟E班學生們一起站在操場上的酒井摩耶,看著剛才還在撒嬌的伊莉娜·耶拉比琪轉眼就畫風一變地點上了煙,展現出一副禦姐派頭,她不由自主地,默默捂住了臉。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心好累#

  #三個老師中只有一個沒什麼槽點怎麼辦?!急!線上等!#

  「那個章魚不在的時候,我可不打算繼續扮演老師。」伊莉娜·耶拉比琪非常傲氣地說,「你們都必須稱呼我『耶拉比琪姐姐大人』。」

  ……所以為什麼是「姐姐大人」啊?!

  不知道其他同學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樣,反正,操場上一片死寂。

  最後,剛剛結束聽課返回學校上課的、和她同是最後一排唯三學生之一的赤羽業,開口打破了這沉默:「……那,你想怎樣呢?比琪姐姐。」

  「你小子別給我用略稱啊!」

  赤羽同學Good job,摩耶默默地在心裡給赤羽業點了三十二個贊。

  由於赤羽業開了個頭,新來的女老師伊莉娜·耶拉比琪被學生們半諷刺地稱為了「比琪姐姐」。她那虛偽又傲慢的做派,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大家的反感。

  但是,就和之前的赤羽業一樣,沒用多長時間,伊莉娜·耶拉比琪就也被「打磨」得閃閃發亮,並用自己的努力重新贏回了學生們的認可。

  該說是這裡有一種特別的魔力呢,還是說,這裡的某個人有著非常特別的教育方式呢……酒井摩耶想起前幾天的那個小布袋,她把那個章魚玩偶掛在了文具袋上,看著它的時候,心裡確實感覺有什麼東西被融化了一樣,暖融融的。

  就連她也漸漸被打動了啊……

  不過,這是不行的。

  放學後,獨自坐在教室裡,撥弄著柔軟的小玩偶,摩耶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司狼的笑容。

  她不能沉迷在這樣的溫暖之中,否則會變得軟弱的,就像之前在司狼面前那樣。

  只有被司狼殺死的瞬間,她對「世界樹」系統的仇恨才瞬間達到了最高峰值。如果稍微放鬆下來,她一定會漸漸淡忘掉那樣的仇恨——雖然,那時她還會拼盡全力從系統手中逃走,但是,唯有這份仇恨,她必須要報復回來。

  傷害過她的人,她會讓他們全都悉數還清。

  指甲不自覺地就要嵌入掌心,這時,摩耶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搭在了她的手上,掰開了她的手指。

  「為師可是說過這樣不行的喔,酒井同學。」

  巨大的章魚型生物坐在她跟前,這樣說著。

  「之前也是,現在也是,」摩耶苦笑道,「老師,你都看見了吧,我又來歷不明,情緒又不穩定,平時表現得還很冷漠。如果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我這樣的人,對你來說是沒有辦法進行暗殺的吧?」

  「回答錯誤。」殺老師臉上出現了大大的紅色叉號,「為師我啊,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學生成長為出色的大人。在為師和你們相遇之前,你們身上發生過什麼事,為師不知道,也沒有辦法去干涉。但是,為師可以在這間教室讓大家成為自己希望成為的人。」

  「所以,酒井同學,你也一樣。為師不清楚你經歷過什麼,對於為師而言,你只是我的學生。而且,即使酒井平時不太和同學說話,不是也和渚君他們相處得挺好的嗎?」

  那只是為了搜集你的資料而已……

  摩耶這樣想著,突然有點不敢看殺老師的眼睛。

  「在這間教室的話,稍微放鬆下來也沒關係。」

  臉上傳來涼涼的觸感。

  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了……

  「太狡猾了,殺老師。」

  摩耶抱怨道,一邊試探著把手放到臉頰上的觸手上。

  【已獲取目標人物粘液,正在進行分析……】

  植入式耳機提示她分析程度已經達到百分之百的瞬間,摩耶一把抽出桌兜裡的防衛省下發的專門對付殺老師的匕首,向搭在她臉上的那條觸手揮去。

  「粘滑呵呵呵,」殺老師輕鬆地躲過了匕首的揮擊,「真可惜呢,酒井同學。」

  「沒關係,」酒井摩耶一笑,將匕首在指尖轉了一圈,「我本來就沒想過一次就能得手。」

  「那麼,明天也請多多指教了,我會盡我全力去殺你的,殺老師。」

  雖然,殺老師所說的「稍微放鬆下來」……她根本就還做不到,但還是不小心被打動了啊。

  至少這一次,她覺得,嘗試一下也無妨。

  因為她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渴望溫暖,就算再樹立起層層心防,也無法掩蓋住內心越來越大的空洞。

  如果在這裡,能稍微填補一下的話就好了。

  即使,只是以酒井摩耶的身份。

  
第四章

  集會什麼的……完全不想去。

  斜坐在樹木粗壯的枝幹上,酒井摩耶背靠著樹幹,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她還真是討厭椚丘中學的這種制度,通過發動絕大多數學生歧視一小部分學生的達爾文方式來提高成績算怎麼回事啊?

  這座扭曲的學校,最後也將只能培養出扭曲的學生。

  為了所謂的集會,E班的學生要從山上特地趕到主校舍去,而趕到那裡的目的,多半是讓一群「好學生」藉以嘲笑「END之E班」來刷優越感和自信……真是的,明明都還只是十幾歲的孩子,大家身上都有著同等的無限的可能性,至於這麼做嘛。

  摩耶一邊閉著眼假寐,一邊腹誹道。

  這種事於她而言,不論看過多少次,都會覺得很火大。

  所以她就乾脆翹掉了。

  反正昨天殺老師說過的吧,「稍微放鬆下來就好了」,既然如此,露出一點她的真面目也無所謂的吧。

  如果是這個老師的話,也許能接納這樣的她也說不定。

  不知何時,摩耶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

  至於集會……雖說現在E班有殺老師、烏間老師和比琪老師在,E班估計也不會受太多侮辱,但是就算這樣,讓她站在那裡她也覺得超不爽的。

  「呀嘞呀嘞,看到了有趣的東西啊。」樹底下突然傳來了男生懶散的聲音,「是天藍色的哦,內褲。」

  摩耶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赤羽業?」摩耶低下頭,看到和她同排的紅發少年,「你沒去集會?」

  「你不是也沒去?」赤羽業懶懶地反問道。

  摩耶眼神一瞬間變得冰冷:「不想被主校舍那群蠢貨當猴耍。」

  「真巧,我也是。」

  摩耶瞥了一眼帶著惡作劇般笑容的赤羽業,翻身從樹上跳了下來。

  「你比我想像的有意思啊,」在她完美落地的瞬間,赤羽業吹了聲口哨,「雖然你以前就讓我挺感興趣的。」

  「這樣啊。」摩耶拍了拍衣裙因為靠在樹上所沾上的灰,「赤羽君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呢。」

  「謝謝,」赤羽業笑得一臉無辜,「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摩耶:「……酒井摩耶。」

  好想狠狠一拳揍他臉上去。

  然而摩耶終究是摩耶,她若無其事地掩蓋了自己的不爽:「赤羽君,要不要來合作?」

  被她邀請的對方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

  「我覺得你我大概會合得來一些,要不要合作暗殺?」

  她伸出手,看見赤羽業臉上的笑容所包含的興味愈發濃厚。

  於是,當E班學生參加完集會回來後,驚恐地發現班裡的兩個高危人物——準備組隊下殺老師副本了?!

  「那、那個,」就連最近和酒井摩耶關係比較好的渚也笑得有點勉強,「酒井,你和業……」

  「我們關係很好啊,」摩耶笑得眉眼彎彎,「是吧,業君?」

  赤羽業報以一笑。

  ——問題就出在這裡吧?!

  「粘滑呵呵呵,」殺老師在一旁點著頭,「為師真是欣慰啊。」

  ——欣慰你個鬼啊為什麼會欣慰啊?!!

  潮田渚覺得,他整個人都是崩潰的。

  然而即使以與兩人關係都是班級中最好的潮田渚為首的E班學生表示出了不滿,也並沒有什麼卵用。畢竟這兩個傢伙都是我行我素慣了的,除了耍帥裝酷的時候,他們才不會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所幸的是,這幾天E班並沒有被這兩人搞出什麼么蛾子。

  然後,椚丘中學的期中考試逼近了。

  期中考試的前一天,殺老師在警告了毫無幹勁的E班學生之後,要求全班都考到50名之內。

  「業君,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在那裡呢。」

  和大家一起返回教室時,摩耶在靠樹站立的赤羽業身邊停下腳步。

  「期中考試這種東西不管怎樣都好。」

  ……其實你比誰都在意吧,只是想表達出「我非常厲害即使很輕率地對待考試也能考得很好」吧。

  名偵探摩耶沒有揭穿他,她回味起了殺老師方才的那句話。

  第二把刀……嗎?原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沒有第二把刀的人……沒有資格自稱為暗殺者!」

  殺老師的話仿佛還在她耳旁迴響。

  那她的第二把刀是什麼呢?不是作為酒井摩耶,而是僅僅作為摩耶,她的第二把刀是什麼?

  雖說她早就料到自己不可能這麼快就得出結論,但還沒等摩耶琢磨出答案,期中考試就來到了。

  鈴聲響起之後,監考老師陸陸續續收齊了考卷。

  摩耶早已放下筆,靠在椅背上。

  最後一門也考完了。

  環視考場內,E班學生無不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除了赤羽業。

  不管怎麼說,臨時變更考試範圍實在太陰險了,更不要提E班本來就是客場作戰,心理上面臨的壓力可想而知。

  所以到了最後,考進年級前五十的只有她和赤羽業。

  她虧在了國語上,被扣了兩分,排到了年級第二。

  赤羽業則是年級第四,年級第一名是……淺野學秀。

  她和赤羽業兩個人都被殺老師教了超出範圍的內容,所以題目變更與否,對他們而言其實都無所謂。

  ……雖說就算殺老師教的沒超範圍,對於初中的淺顯知識,她也完全搞得定。

  但她……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栽在國語上。

  早知道就多下點功夫在俳句上了。

  摩耶還在懊喪中,那邊的赤羽業早就把自己的成績單甩在了講臺上,對殺老師出言挑釁。

  於是,摩耶決定也插一腳。她不動聲色地從最後一排站起身,走到前面將自己的成績單遞給殺老師。

  「我也不打算從E班離開,當然理由和業君不同。」摩耶環抱雙臂,「我非常感謝殺老師你對我的幫助,但殺老師呢?你真打算和業君說的一樣『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從這裡逃走』嗎?」

  其他同學也明白過來,紛紛開始出言刺激殺老師。

  他們的激將法果然奏了效,殺老師惱羞成怒地順著臺階下了:「忸呀——!人家才不逃呢,期末考試的時候要向那群傢伙加倍奉還!」

  破舊的教室,被打心底裡發出的笑聲裝滿。摩耶撇了撇嘴,看向捅了她一下的赤羽業,不由得也笑了起來。

  她用手背擋著嘴角不自覺勾起的弧度,直到無法遮掩為止。

  果然,在這間教室,她久違地放鬆下來,心裡的空洞也稍微有一點被充實了。

  摩耶微笑著看向殺老師,輕聲說道:「謝謝。」

  觸手尖觸碰著她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劃下了幾個字樣。

  被聽到了啊。

  觸手尖離開了她手心之後,摩耶握緊拳頭,心裡五味雜陳。

  「不用謝。」

  
第五章

  「修學旅行小組?」

  面對潮田渚的邀請,摩耶有些詫異地問道。

  「誒,酒井同學不願意嗎?」

  「我倒是當然願意,」摩耶沉吟道,「除了我之外還有杉野、茅野、奧田、神崎……和業君,對吧?超過六個人了,沒關係嗎?」

  「沒關係沒關係,」渚擺擺手,「烏間老師之前在體育課上不是說過嗎,六人一組只是最低限制啦。」

  摩耶想起之前烏間通知修學旅行的暗殺要求的時候她正在發呆,思考那個什麼「阿研」的事,不由得尷尬地一笑:「那就沒問題了,修學旅行請多指教,渚君。」

  不過,她還真是好久都沒參加過修學旅行了,上次有這樣的活動也是一百多年前了吧——如果按她所經歷過的時間來算的話。畢竟,她能接到在學校等教育機構執行的任務就比較難得了,更不要提這任務還要正好能趕上修學旅行,因此能像這樣和大家一起去參加類似活動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

  稍微有點懷念啊。

  不對,摩耶突然意識到,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懷念什麼。

  修學旅行的機會是很難得,但還沒難得到能讓她懷念的地步……修學旅行途中也沒有發生過什麼讓她動搖的事情,更不要提,一百多年前,她的情感發展得還不夠完善,是不可能被打動的。

  那麼,一定是她近期其實參加過修學旅行之類的活動,而且,相關的記憶也都被抹去了。

  大概也是和她之前受到的懲罰有一定關係吧。

  還沒等她想明白,眼前已經多出了厚厚一本……《修學旅行指南》?!

  感到驚訝的不僅僅是酒井摩耶,面對得意舉著那本厚書的殺老師對於學生疑問回答道的「修學旅行指南」,已經有人忍無可忍地吐槽道:「這簡直是字典吧!」

  果然她還是辭職算了……

  聽著殺老師的解釋,摩耶無力地倒在桌子上,決定先裝一會兒死。

  當然,老天從不會讓她如願的。

  「呐,酒井覺得這裡怎麼樣?」身旁的茅野一邊指著桌上的京都地圖一邊興沖沖地問她,「金閣寺是個好地方,是京都的必去之地啊。」

  「這麼說來是不錯,」摩耶只好接腔道,「不過……我倒是哪裡都無所謂啦……」

  因為她現在心好累簡直不會再愛了。

  「酒井——」茅野拖長了腔調,抓住她的袖子來回搖晃著。

  「不過我覺得八阪神社稍微更好一些,」神崎有希子笑著幫摩耶解圍道,「遊人很少,很適合暗殺呢。」

  「八阪神社有什麼來歷嗎,神崎同學?」渚問道。

  「啊,是這樣……」

  注意到話題從她身上轉移開來,摩耶不由得松了口氣。

  另一邊的赤羽業從杉野背後探出頭,他倒是有點幸災樂禍地露出一臉小惡魔式笑容:「我發現,你好像很不擅長應對茅野那種撒嬌方式呢。」

  ……呵呵。

  「要你管,」摩耶斜了他一眼,「想惡作劇的話有本事扮成女生來那一招呀,我只對可愛的女孩子無法免疫哦。」

  她帶著種戲謔的口吻,慢悠悠地說:「如果是業君的話,穿女裝一定很可愛。」

  看到被反噎的赤羽業,摩耶滿意地打了個哈欠。

  不過,在座的男生裡,最適合男扮女裝的果然還是潮田渚吧。

  赤羽業:「變態。」

  酒井摩耶:「……你說誰?」

  赤羽業:「從剛才開始我就只和一個人在說話呢。」

  摩耶決定禍水東引,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捅了捅……杉野:「他說你變態。」

  赤羽業:「……真無恥啊。」

  坐在他們中間的躺著也中槍的杉野少年:「……」

  實在看不下眼的潮田渚:「……我說,你們都夠了啊!」

  不管怎麼說,在討論中,他們總算定下了京都旅行的日程和路線,最後由神崎有希子負責對討論結果和殺老師的旅行指南進行了精簡,摩耶不由得暗自慶倖不用帶著那本厚重的《修學旅行指南》上路,不然她可真是要瘋掉。

  修學旅行的出發日很快就到了,椚丘中學的歧視性措施哪怕是在交通方式上也貫徹得十分明顯——不論是最優的A班還是僅優於E班的D班,坐的都是頭等車廂,只有E班坐的是經濟車廂。

  ……這也就導致了,有些學生即使是在這種事上,也要秀一下優越感。

  摩耶看著向渚炫耀的兩個學生,輕輕歎了口氣。

  渚本人倒似乎不甚在意。

  算了。

  這樣想著,摩耶收回目光。要是有人敢這樣向她挑釁的話,可就未必是還能好好走上車這麼簡單了。

  畢竟,赤羽業是赤羽業,他們兩個人都清楚他的嘲諷其實沒多少惡意,其他人可就不一樣了。

  面對著幾個露出一副反派嘴臉的高中生,摩耶又一次對自己之前的想法深以為然。

  「沒男人的事兒——把女人留下就可以滾回家了!」

  「呃……哥哥,」摩耶揉了揉頭髮,「你不是男人嗎?難道說——」

  她的眼神移向了那個高中生的褲襠,換上泫然欲泣的表情:「真是太可憐了……」

  還沒等那傢伙暴跳如雷,赤羽業已經單手把他的臉糊在了電線杆上。

  「漂亮。」摩耶剛想豎起拇指,卻瞥到邊上突然打開的木門,「小——」

  正在得意地向渚炫耀的赤羽業沒能避開打在他後腦的那一擊。

  「喂,把女人擄走。」

  男生一個接一個地被打倒,摩耶和茅野、神崎一樣被鉗住手腕捂住嘴帶上了他們的車。

  噁心。

  好噁心……

  摩耶忍下她隱隱有點想作嘔的衝動,離開司狼之後,她似乎對於異性的碰觸——尤其是這樣懷帶著惡意的碰觸更加無法忍受了。

  天知道她費了多大勁才忍住把抓她的那個高中生甩出去的衝動,不過,這樣忍耐的結果大概是值得的吧……畢竟這幾個高中生要帶她們去的地方肯定是能幹壞事還很難被人發現的地方,而且僅僅是高中生就能搞到車,也許將參與作案的不止這幾個傢伙,不把他們全揍一頓她怎麼可能出得了氣。當然,如果還真就是這幾個人,那就算他們倒楣好了。

  想到這裡,摩耶一愣,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高中生?!

  「我說,開車的那個,」摩耶表情有些扭曲地打斷了那些人對神崎有希子的精神攻擊,「你滿十八了嗎?」

  也不知道這幾個傢伙是高一還是高二還是高三,她可記得日本的汽車駕照必須年滿十八才能考的啊?!

  「沒駕照的話趕緊下來!」她在任務還沒完成的時候可不想拿生命冒險,「萬一出車禍怎麼辦?!趕緊下來換我開!」

  茅野:「但是酒井你也沒駕照吧?!」

  擔當司機的高中生:「為啥你也直接默認我沒駕照啊?!」

  「我在夏威夷的時候,我老爸教過我開。」摩耶目光深沉地說,隨後換上一副膩死人的笑容,「副駕駛座上的哥哥好像是他們的頭兒誒,你也不想出車禍死掉對吧?不想被這個司機哥哥撞到防護欄上擠死你對吧,不想闖紅燈的時候被大卡車開過來撞死對吧,不想倒車的時候被擠到牆那邊擠得頭破血流對吧?讓我開車如何,你可以監督我,不讓我耍任何花招的喲?」

  「……」「頭兒」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小野,把你的駕照拿出來讓她看看。」

  「……好,好。」司機認命地掏出駕照遞給「頭兒」。

  「滿意了?」「頭兒」把駕照在雙手被反綁的摩耶眼前晃了晃。

  已經背下駕照上全部資訊的摩耶:「滿意了。」

  茅野楓:「……」

  神崎有希子:「……」

  高中生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0:58

第六章

  「所以,你們要說的就是這些嗎?」在KTV包廂裡,聽完高中生們長篇大論的「糟蹋學」的摩耶歪著頭問道,「真是一堆垃圾呢,不管是哥哥們,還是你們抱有的這些理論。」

  「——你說什麼?!」領頭的那個高中生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把她上半個身體都帶了起來,繼而又露出一臉□□的笑容,「嘛,沒關係,就從你開刀好了,老師會教你非常舒服的事喲。」

  聽到這句話,摩耶眼神一冷。

  ……老師?

  「哈?什麼嘛,」她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一樣嗤笑出聲,眼睛裡卻毫無笑意,「就你這樣還好意思自稱為老師?」

  和殺老師比起來,這種人渣真是差遠了。

  她兩手一撐,背在身後的雙手上捆綁著的繩索就斷裂開來。摩耶握住他揪她衣領的那只右手的手腕:「我倒是很期待你想教我的事呢……如果你過會兒還有這個膽子的話。」

  「剛才你們說什麼來著?」摩耶瞟著另外幾個高中生,同時沒忘了盯著惡狠狠卻發現自己抽不出手的那位,閃了幾下躲過他打過來的拳頭,一個過肩摔把他砸在地上後,手上慢慢加力,「已經叫人了?太棒了,我還擔心你們幾個不夠我出氣的呢。」

  說著,「咯噔」一聲,高中生左手抓著自己骨折的右手,發出了一聲慘叫。

  「不管發出多大聲音都不會有人打擾……這真是太好了。這位哥哥,因為你的良好表現,我要給你獎勵才行。」

  昏暗的燈光中,摩耶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她連著幾腳踢飛了那三個喊著「老大」沖上來的高中生,手上仍然沒忘著使勁。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就只有暗殺練習和失敗的暗殺,她的血液不知道都沸騰著吵鬧著要打一場架多久了。

  雖然今天這只是幾個高中生,但勝在數量多——如果加上叫來的那些和門外那個的話,勉強夠她發洩這麼久積在心裡的鬱火了。

  反正是他們先招惹她的。

  「不好意思,」她望向那只已經軟趴趴垂下來的右手,故作驚訝道,「我不小心把你骨頭捏碎了,恐怕得很久才能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恢復……話說回來,一定很疼吧,我幫你解決一下。」

  說著,她朝著他的褲子拉鍊狠狠踹了一腳,同時鬆開手,看著他一邊□□一邊痛苦得在地上來回翻滾:「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對吧?看見漂亮女孩子就想起色心是吧?或者,用你的說法,『糟蹋』?」

  還什麼「糟蹋」的傳道士,簡直糟糕透頂。

  「呐,我問你,」摩耶一腳踩住他的腹部,居高臨下地說道,「糟蹋別人讓別人頹廢……誰給了你這樣的權力?恐怕沒有吧,完全是你自封的,你以為你是誰啊?」

  「雖然只是區區高中生,我大概不應該和你們如此計較。」她一點一點地用力往下踩,「但是,我告訴你哦,我可是最討厭你們這些滿懷惡意還自以為能掌控別人人生的傢伙了,討厭到……凡是見到,必誅殺之。」

  因為又被勾起了不好的回憶啊……

  司狼……

  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摩耶又加重了力道。

  「別……囂張……我的兄弟們馬上就來了……」

  「嘖,你覺得他們能打得過我?」摩耶嘲諷道,「順便說一句,你現在的樣子真像『你欺負我了我要回家找我爸爸媽媽幫我打回來』的小孩子。」

  「唔……」

  眼瞅著她再踩下去,那傢伙就要把午飯吐出來了,不想被嘔吐物弄髒衣服的摩耶這才鬆開腳。她看向剛才被她踢飛出去的三個高中生:「那麼,跟你們玩些什麼才好呢?」

  「□□女性,□□上班族和學生……」先無視掉其中趴在地上裝死的那個,摩耶一手拎起一個高中生的衣領,「明明還只是高中生,在這種年齡就做出這種事情的你們還真是令人作嘔。」

  高中生A:「大姐頭,饒命啊……」

  高中生B:「我我我我們以後絕對不會幹這種事了!」

  「晚了。」

  摩耶燦爛一笑,抬手狠狠把他們的頭撞在了一起。

  「……酒井?」

  身後傳來潮田渚詫異的聲音,摩耶扭頭一笑:「喲,趕來英雄救美的諸位,可惜你們來晚了。」

  門口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渚、杉野、奧田……和手裡拎著一個人的赤羽業。

  某種意義上,他們倆在這種事上倒是挺同步的……

  雖然心裡這麼吐槽,但摩耶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不過,沒關係,還有比你們更晚的。」

  「忸呀?!」來得更晚的殺老師觸手上還纏著幾個高中生,「酒井同學你……」

  「不好意思,殺老師,」摩耶笑著招了招手,「您的綁法很不錯嘛。」

  「哪裡哪裡,」戴著黑色蒙面紗的殺老師謙虛地用觸手撓了撓頭,「酒井同學的體術也進步了不少呢。」

  潮田渚:「殺老師你才剛進來吧?!我們都沒看到酒井是怎麼把他們打倒的啊?!站在這裡像個普通老師誇獎學生作業做得好一樣的既視感真的好嗎?!」

  赤羽業貼心地拍了拍總是擔當吐槽役的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導致差點喘不過來氣的渚的後背。

  等等,摩耶突然一驚,這才想起來自己之前完全都把茅野和神崎給忘了。

  她連忙回過頭,蹲下身想幫她們解開繩子,順便跟一直被綁著的兩位女生賠個不是,卻對上了兩雙星星眼。

  神崎有希子:「好厲害啊,酒井同學!」

  茅野楓:「對,剛才的樣子簡直帥爆了!」

  酒井摩耶:「……咦?」

  「不過,」茅野補充道,「平時酒井就經常獨來獨往對吧,平時對暗殺活動也不是很熱衷的樣子,和渚、業君交好也才是最近的事,真是深藏不露啊。」

  「那個嘛,其實我……」摩耶打著哈哈想要蒙混過去,「……?」

  她的目光從茅野楓攬在她脖頸上的雙臂移向神崎有希子溫柔的笑容,整個人都有些僵住了。

  「沒關係,酒井……不,摩耶,」茅野在她耳旁笑道,「謝謝你。」

  這算是……被接納了?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除了和殺老師的交流,她幾乎都沒向周圍邁出一步,直到前陣子才開始慢慢融入E班,如今卻……

  既然如此。

  摩耶微笑著輕輕回抱過去。

  「不用謝……楓。」

  
第七章

  【『世界樹』系統出現緊急故障,請高級資料收集者UE215號於24小時內即刻返回。】

  左耳傳來這樣指示的時候,酒井摩耶正和E班其他學生一起在操場上接受著烏間老師的暗殺指導。

  「酒井。」

  被烏間老師點到名的酒井摩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急急忙忙道了個歉,摩耶跟上周圍人的動作,只不過,表面上她在認真地揮舞匕首練習動作,腦中卻在飛快地思索著。

  系統緊急故障?

  除非在她被抹去的記憶裡,這種事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應該是真的吧。如果是真的的話,那也就是說……系統也有弱點?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摩耶就不可自已地興奮起來。

  如果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雖然這麼說,但摩耶對於這個10896號世界還是有點留戀的,畢竟這幾個月來,她在這裡或多或少地也收穫了他人給予的溫暖。

  殺老師的人物資料完整度一直停留在39%,這對已經拿到了殺老師黏液的摩耶來說,算是個令人驚訝的BUG。

  單從那點兒黏液中,摩耶就能檢測出量大得驚人的反物質——這從某種層面上可以說明殺老師就像個巨大的反物質堆,那也就是說,有可能是某些人把殺老師的身體改造成了現在的樣子。物質與反物質結合就會湮滅並釋放出高能光子或者伽瑪射線,由此,殺老師之前說過的「明年預計也會把地球炸了」和他「雖不想死但歡迎暗殺」的態度也就可以解釋了。

  ——擺在殺老師面前的選擇,只有自己死去和與地球一起死去這兩個。

  怎麼想都有些悲哀啊,摩耶歎了口氣。

  接下來的24小時之內,說是「返回」,還不就是讓她自殺嘛。下次回來肯定是在10896號世界的明年三月之前,但對於她而言就不知道要過多長時間了。

  所謂的「緊急故障」可能是系統出了很嚴重的問題,先不說回去以後可能會被安排很麻煩的事情,就算是只是閑呆著,不知道要在那片黑暗的小空間裡呆多久就夠讓人崩潰了;此外,她還有點不好的預感……也許不僅僅是故障這麼簡單。

  沒准是詐她回去的餌,雖然她覺得自己是沒什麼讓系統詐的價值啦,畢竟她的小命分分鐘在人家的掌控之下呢……不過,凡事都有萬一,姑且先和大家好好告個別好啦。

  ——也許,他們是她最後能聊聊天的人也說不定。

  「摩耶,想什麼呢?」下課後,神崎有希子走在她身邊問道,「從體育課中途就覺得你有點不對勁了。」

  「沒什麼啦。」摩耶笑了笑。

  「笑得很假。」茅野從神崎另一邊探出頭來點評道。

  摩耶:「……」

  她覺得自己裝得挺像啊……?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她不客氣了。

  對不住了,業君。

  「其實,」摩耶遮住嘴,湊過去小聲對神崎和茅野說道,「我剛才看到業君……他對渚……」

  她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誒,他對渚做什麼了?」

  茅野:「唔啊啊啊!」

  神崎:「……咦?」

  摩耶攤開手聳了聳肩:「被你聽到了啊,業君……啊,還有渚。」

  「什麼叫『還有渚啊』?!」潮田渚一臉「這個世界它不好了」的表情,「請不要在別人背後說一些很奇怪的謠言啊酒井!」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摩耶超沒誠意地道歉,「雖然我是在你們面前造謠的……不過也不算是謠言吧,畢竟你們……」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總是一起行動還配合默契的兩個人:「我當然不是空口無憑這麼說的。」

  潮田渚:「……不,你明明就是空口無憑吧。」

  赤羽業:「這麼一說好像……」

  潮田渚:「你別跟著搗亂啊?!」

  旁邊傳來了紙筆摩擦的唰唰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業君和渚君……」

  神崎有希子:「……」

  茅野楓:「……」

  赤羽業:「……」

  潮田渚:「……」

  酒井摩耶:「……我真的只是隨口一說……」

  五人一章魚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粘滑哈哈哈,不過也是很有趣的資訊呢。」跪坐在地上的殺老師不動聲色地收起了剛才還拿在觸手裡的小本子和圓珠筆,隨即便想開溜,「為師還要去出考題,大家要好好相處,玩得開心哦。」

  三秒鐘後,殺老師仍在原地。

  「忸呀!」殺老師嗔道,「業君,請不要踩為師的衣服!」

  「別急著走嘛,老師。」赤羽業笑眯眯地踩得更用力了,「陪我們玩會兒嘛,反正已經下最後一節課了。」

  「要暗殺為師嗎,」與剛才的神色不同,此時殺老師的臉又變成了黃綠條紋相間的得意樣子,「請儘管來吧,為師是不會向惡勢力屈服的!」

  潮田渚:「老師你都擅自加了什麼奇怪的設定啊……」

  要是換做平時,唯恐天下不亂的摩耶早就過去湊熱鬧了。

  不過,畢竟現在情況特殊。

  殺老師一邊躲著業和渚的攻擊,一邊還不忘了邀請她們:「女生們不來參加嗎?」

  摩耶:「不參加。」

  茅野:「嗯,我就不……」

  神崎:「我也……」

  「說什麼呢,」殺老師觸手一卷,三個人也都被拉了過去,「暗殺可是大家一起玩的遊戲哦,呵呵呵呵。」

  儘管還是很槽多無口……儘管時不時還會對這個老師、這個班級的脫線舉動感到無力……

  但是,她卻意外地從這其中感受到了快樂。

  所以……

  「我也是很捨不得的。」面對著從樹林裡現身的殺老師,摩耶撇過頭去。

  就是因為不想被這個章魚發現,她才專門挑了半夜過來啊。

  「那,酒井,」殺老師溫和地問道,「為師能問問這是為什麼嗎?」

  「不能。」摩耶乾脆地答道,「和老師的身世一樣,是絕對不能告訴別人的事喲。」

  月光的照耀下,殺老師臉上又出現了那個表示回答錯誤的大大叉號:「錯了,酒井同學。為師的出身並不是什麼必須要隱瞞的東西,只是——」

  「只是還不到時機,對吧?」摩耶打斷他道,「那麼我和你的理由一樣,請不要阻止我,殺老師。」

  「但是,作為老師,是不能看著自己的學生陷入危險中的。」

  巨大的章魚型生物這麼說道。

  摩耶沉默半晌方才開口:「那麼,來約定吧,殺老師。」

  「約定?」

  「不管你相不相信,墜崖對我來說其實是沒有實際危險性可言的……我,現在只是需要處理一些事情。我和你約定,等我回來,我會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但相應的,老師你也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我。怎樣?」

  殺老師和她對視了片刻:「酒井的眼神很真誠呢……我相信你,請不要讓為師失望。」

  「好的,」摩耶露出一個微笑,深鞠一躬,「這段時間,謝謝您的照顧與教導了。」

  從懸崖上一躍而下之前,摩耶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再見。」

  
赤羽業番外:龍舌蘭

  一開始聽渚說起的時候,赤羽業並沒有把那個叫酒井摩耶的女生放在心上。

  那時他還是個相信自己老師的好好學生,成績名列前茅,不過性格也是孤傲叛逆的,因此,也就只有潮田渚這個同班兩年的難得的朋友。

  期末的前幾天,聊天時渚偶然談起最近新轉來一個漂亮女生,可是永遠都是獨來獨往,待人處物也十分冷淡,雖然有人就是喜歡這種冰山女神,可絕大多數人當然對她敬而遠之。

  赤羽業當然沒有在意。

  說到底,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當他因為暴力事件而遭到停學和發配E班的處分後,恰好聽說全年級有唯一一個期末考試全科零分、全部白卷的學生。

  好巧不巧,這個人也叫酒井摩耶。

  這時候,他才稍微有了點興趣。

  不過,真正見到這個女生,是在他的停課處分結束、去E班上課之後。

  雖然有在注意她,不過老實說,他還真沒從她身上看到什麼足夠有趣的地方,或者說,她還沒有趣到足夠吸引他的目光。

  一切發生改變,是在那次集會的時候。

  赤羽業毫無疑問地對那種場合沒有一絲好感,反正他成績優異卻品行素來不良,那點不參加集會的小懲罰對他而言也無所謂。

  ——不過,當他從草坪上站起身,走進樹林時看到坐在樹上的那人時,就有點驚訝又出乎意料的感覺了。

  畢竟是期末考試敢交白卷的人啊。

  赤羽業如此在心裡感慨道。

  而他後來問起她這件事時,酒井摩耶是這麼回答的。

  「我應該算是小事上不拘小節,大事上卻比較謹慎的人吧。」她一邊摩挲著下巴,一邊若有所思道,對他這個問題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認真態度,「當時有點好奇E班和其他班級到底會有什麼區別,再加上我還是挺反感這種劃分等級的教育方式的……姑且也算是一種反抗?就是研究過校規後頭腦一熱就這麼做了,反正程度沒嚴重到要被勸退什麼的也就無所謂了……要是會被退學,耽誤什麼大事,我反而不會這麼做。」

  耽誤大事?

  對於他們這些中學生來說,唯二兩件大事就是暗殺殺老師和升學了吧,問題是前者在期末考試時根本沒發生,後者……總覺得酒井摩耶不是那種把升學看得很重的人。

  她好像沒有說下去的意思,赤羽業也沒去追問。

  ——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大家都好。

  總之,赤羽業和酒井摩耶很「自然」地攀談起來,酒井摩耶邀請他一起合作暗殺殺老師時,他也答應了。

  不知道酒井是出於什麼目的,他只是因為好玩罷了。

  就這樣,兩個人之間由於一起蹺課而建立了一種詭異的革命友誼。

  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對手更合適——沒在班裡搞出什麼么蛾子是因為他們在變著法地比賽,比賽對殺老師的惡作劇,比賽誰的暗殺手法更巧妙有效,比賽誰的射擊技術和體術更高明,以及……比賽考試成績的排名。

  雖然前兩項他贏了,但後兩者卻幾乎是酒井摩耶完勝。

  期中考試的年級排名中,酒井摩耶比赤羽業高兩名,而且比他表現得還要對考試無所謂。

  赤羽業同學表示很不甘心。

  當然,在這些比賽中,受到的傷害最大最深的還是殺老師——自己辛辛苦苦從全球各地搜羅來的美食總是一轉身的功夫就從辦公室離奇消失,不管他把它們藏到哪個角落都無濟於事;用來變裝的服裝和道具也時不時地能搜出一些為暗殺他特製的BB彈,其形態從粉末狀到液體再到□□無一不有;就連他珍藏的寫真集都要麼乾脆失蹤要麼只剩下一些殘骸,碎屍案兇手還不忘留下刺激他心臟的小紙條,告誡他請為人師表地為自己未成年的學生們做出表率……

  對於殺老師悲憤的控訴,赤羽業不僅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還拍拍手恭喜殺老師獲得了「年度躺槍達人」的稱號。

  被轉述全過程的酒井摩耶:「……你簡直人幹事。」

  赤羽業:「又不是我一個人做的,你也有責任吧。」

  於是,也有責任的臨陣脫逃的酒井摩耶,作為背叛了革命友誼的叛徒,被「軍事法庭(組成人員為赤羽業和臨時被拉來充數的潮田渚)」判處請赤羽業吃一個禮拜的大餐。

  在這期間,他們收穫了驚訝的眼神(「小鬼居然來吃這麼高級的料理」)若干、偶遇的椚丘中學同級學生們不可置信的眼神若干、E班學生們曖昧又糾結的眼神若干,和……「這對學生情侶好可愛」的議論聲若干。

  赤羽業:「……」

  酒井摩耶:「……」

  「我說,」酒井摩耶眼神怪異地盯著面前剛被端上來的三文魚刺身,「我和你看起來很像戀人嗎?」

  正在吃秋刀魚的赤羽業:「噗咳咳咳咳——」

  酒井摩耶隨手遞過去一張紙巾,看著赤羽業用紙巾捂住嘴,突然問道:「我早就想問了,業君這一禮拜都在外面吃晚飯,你的父母不會問的嗎?」

  「……不會。」好不容易把那塊秋刀魚咽下去的赤羽業有點彆扭地說,「他們發了筆橫財,總是在旅遊,沒問題的。」

  說著,他又不懷好意地瞄了瞄酒井摩耶的書包:「比起我,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的錢包吧。」

  「原話奉還,」酒井摩耶回敬道,「我的零用錢不用你操心,雖然不多,請你吃一周的晚飯還是沒問題的。」

  「雖然不多」……?

  赤羽業剛想譏諷地笑笑,卻看到酒井站起身,越過桌子把手探了過來,緊接著,自己的嘴角有什麼東西摩擦而過。

  ……

  「沾到醬汁了。」她看似好心地給他看了看手裡紙巾上的污漬,眼裡帶有惡作劇意味的光芒卻明晃晃刺痛了他的眼,「哇——你臉好紅啊。」

  這傢伙——

  赤羽業用手背擋住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感覺,這次,真的是他完敗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0:59

第三個世界

第一章

  ……

  八月二日。

  摩耶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時間有些恍惚。

  在這個世界,雖然預計活動範圍仍然是在日本,但她被安排的名字……就是摩耶,沒有姓氏,身份則由初中生變成了20歲的大二學生。

  不知為什麼,摩耶的記憶明明上一秒還停留在墜落在地上的瞬間,她甚至還記得身體支離破碎的痛感,但下一秒,她已經出現在公寓房間裡,腦海裡竟然還有這次任務的內容——四個目標人物:UKYO、IKKI、OLION和NEEL。

  絕對是系統篡改了她的記憶,不過沒辦法,在完成任務之前她是沒辦法回去質問了,至少,剛出生時閱讀的員工守則和身體防衛機制都告訴她不可以。

  ——必須儘快完成任務。

  幸虧目標人物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難找,昨天被傳送過來後,她就順利地找到了UKYO和IKKI的一些資訊,人物資料完整度也分別提升到了10%和40%。

  UKYO是著名的攝影師,他在網路上出名無可厚非;IKKI相對而言就比較奇怪了,除了相貌出眾,其他方面怎麼看也都是個普通的大四學生,卻擁有一個規模不小的粉絲俱樂部。

  不過,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情報來源。

  於是她黑進了粉絲俱樂部(簡稱FC)的網站,取得會員許可權後更是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報名和IKKI交往的會員名單啦、什麼「只能和IKKI交往三個月,和IKKI交往的會員要每日向梨香小姐提交日誌」啦。

  ——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小女生們。

  和她們比起來,不管是雙葉還是E班的女生們可都讓人省心多了。

  而且,那個叫IKKI的恐怕不知道她們做的事吧,如果這樣的話,那他也夠可憐的。

  摩耶一邊腹誹,一邊推開了店門。

  她從那個網站上瞭解到,IKKI在這個叫做「冥土之羊」的以女僕與執事為賣點的主題咖啡廳打工——如果FC會員去打擾他工作,「IKKI大人」會很不高興,所以她們就改為了在IKKI的輪班日結束工作後圍追堵截。

  ……雖然在她看來,前者和後者都相當地令人不悅呢。

  「歡迎回來,大小姐。」

  她剛走進咖啡廳,就有一位元身著執事服的服務生迎了上來。

  「你好。」摩耶笑著回應。

  「請讓我為您帶路。」銀髮的侍者微笑道。

  ——是IKKI。

  雖然早就在網站上見過他的照片,不過摩耶覺得,真人要比照片上更加俊美一些,尤其是他的那雙眼睛,仿佛有魔力一樣。

  想到這裡,摩耶開啟了真實之眼的能力。

  果然,問題就出在眼睛啊。

  【IKKI,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100%。】

  本來她還以為會更困難些呢。聽到耳機提示的聲音,摩耶立刻對IKKI失去了興趣。

  反倒是IKKI看到她在與他對視之後無動於衷的反應,似乎稍微好奇了起來。

  摩耶跟著IKKI走向了七號桌,在他的推薦下點了招牌的紅茶和甜點。再次確認過訂單後,銀髮的侍者微微欠身,向廚房走去。

  ……嗯?

  在等待的時間裡,摩耶注意到店裡一位同樣在忙碌著的身著女僕裝的可愛女孩子,雖然招待客人的動作還顯然有些生澀,但依據那些客人們的反應來看,這對於他們而言,好像使她更具魅力了。

  總覺得她身邊好像跟著什麼東西……

  【真實之眼·開啟。】

  女僕的身邊顯現出一個懸浮在空中的人形,跟著她一起……好像也是在招待客人?

  【OLION,來自異空間的精靈。人物資料完整度上升到10%。】

  ……臥槽。

  「女僕小姐。」在她經過摩耶身邊時,摩耶叫住了她。

  「是。大小姐,您有什麼吩咐嗎?」

  「能和我聊幾句嗎?」

  「啊,是,當然沒問題。」有些不知所措的反應也很可愛。

  「請坐吧。」摩耶笑眯眯地說。

  「那個……」猶豫了一下,女僕在她對面坐下,視線從精靈身上轉向了摩耶,「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呢?」

  摩耶並沒有急著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悄悄地觀察著店裡其他人的反應。在她向女僕小姐搭話後,不管是IKKI還是那邊的金髮執事似乎都在默默留意這邊的動向。

  摩耶忍住好笑的感覺:「女僕小姐如何稱呼?」

  「……禮奈,叫我禮奈就可以了。」

  「禮奈嗎,很好聽的名字。」摩耶向她探過身去,低聲問道,「禮奈小姐,你的身邊是不是有什麼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東西跟著?」

  欣賞著禮奈震驚的樣子,摩耶注意到,她身邊跟著的那個精靈的動作也變得慌亂了起來。

  還沒等摩耶乘勝追擊,就已經有人站出來制止她了。

  「大小姐,請用。」

  極其熟悉的聲音,如果不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她幾乎都要以為是司狼站在她身邊了。

  司狼……

  本來她都儘量壓抑自己不去想他了。

  摩耶閉上眼睛平復了一下情緒,睜眼後看到的是之前那個金髮執事。

  面前已經擺上了鬆軟可口的甜點和冒著熱氣的紅茶。

  「TOMA……」禮奈驚訝道。

  「店長他叫你過去哦。」名為TOMA的護花使者對禮奈道,轉而沖摩耶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大小姐,打擾你們了。」

  「不,沒關係。」摩耶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紅茶。

  這個叫TOMA的人,表面看上去開朗又好相處,不過骨子裡卻是個冷漠甚至有點偏執的傢伙呢。

  ——她自認自己看人還是挺准的。

  接下來的時間,禮奈和另一個女孩一起被店長派去店門口打掃。

  叫過IKKI來埋單,面對IKKI的關懷,摩耶笑道:「謝謝,點心和茶都很美味。」

  她背上挎包,向店外走去。

  禮奈還在專注地打掃衛生,摩耶經過她身邊時,趁著那另外一個女孩不注意,塞給禮奈一個小紙團。禮奈驚訝地抬起頭,摩耶微笑著豎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噤聲。

  「這是我的聯繫方式,」她輕聲說,「如果有想問的事可以打電話給我,我隨時都有時間。」

  說完,她沖著禮奈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裡。

  
第二章

  接到禮奈的電話,已經是兩天之後的八月四日。

  利用這兩天的時間,摩耶把家附近的國立圖書館轉了一圈,可惜沒有再像之前那麼撞大運地翻到某位收集者前輩留下的手劄。

  正打算出門去她所在的大學轉轉,包裡的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起來。

  「你好,我是摩耶。」

  電話那邊傳來有點怯懦的女聲:「您好,摩耶小姐……我是禮奈,請問您現在有空嗎?」

  摩耶歪著頭用肩膀夾著電話,「雖然本來想去大學圖書館的,不過比起這個,你的事情讓我更感興趣……禮奈現在在哪呢?」

  雖然確切地來說,是她身邊的那只精靈讓她更感興趣。

  「誒……我在我家樓下……」

  「禮奈家離冥土之羊近嗎?」

  「我家在鬼子母神社附近,步行的話大概二十分鐘左右……」

  「唔,這樣啊……禮奈家在那裡的話,我們在茗荷大學門口見面如何?」

  禮奈答覆之後,摩耶又和她閒聊了兩句,隨後掛了電話。

  雖然現在地處北半球的日本也還正值夏天,但這個世界的氣候著實反常得厲害。連摩耶這個不是特別怕冷的人都是身著厚實的風衣,腳踏長靴地走出門——然後發現自己竟然是大街上穿得還算是比較少的。

  她租的公寓離茗荷大學的步行路程也就只有七八分鐘左右。因此,沒過多久她就看到了等在那裡的禮奈,……和一隻冒冒失失的精靈。

  「喲,禮奈。」

  「早、早上好!摩耶小姐!」禮奈急忙問候道。

  「雖然這裡部分地方還在施工,如果不介意的話,」摩耶歪了歪頭,「願意陪我去學校裡走走嗎?」

  「嗯,當然可以。」禮奈想了想——或者說,聽精靈說了什麼——之後,有點猶豫地問,「對不起,摩耶小姐也是茗荷大學的嗎?」

  「是的,大二,數學系。」反正她的學生證上是這麼寫的,「禮奈你說『也』,是……」

  「誒……我剛上大一,是心理系的。對不起……摩耶前輩,之前失禮了。」禮奈鞠了一躬。

  「跟我就不用這麼客氣啦,我之前都沒注意過有個這麼可愛的學妹才是有些失禮呢。」她前幾天才到這個世界,當然不可能注意過,「話說……為什麼你旁邊那個傢伙也在鞠躬啊?」

  「摩耶前輩……」禮奈看向身邊手舞足蹈的精靈,「為什麼摩耶前輩能看得見OLION呢?」

  名為摩耶的高級資料收集者,此刻毫不猶豫地睜眼說著瞎話:「其實也不算能看得見,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個影子一樣的東西在你周圍飄來飄去。至於為什麼……怎麼說呢,我從小就能常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大概就是擁有陰陽眼的特殊體質吧。」

  禮奈卻被她說服了,連OLION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麼,禮奈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摩耶莞爾一笑,「我們在路上說吧。」

  ……

  「原來如此。」聽禮奈和由禮奈代為轉述的OLION的講述,摩耶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也就是說,身為精靈的OLION在任務途中,不知道為什麼撞進了這個世界的禮奈的體內,導致不僅禮奈失去了記憶,OLION也被困在禮奈身體裡出不來了,對吧?」

  以及——摩耶暗自想道——從他們剛才的說明中得知,OLION是由神明創造出的專門服侍神的精靈,也是只有創造者也就是神明本人才能看到的精神體,可以穿梭於各個世界。

  真是巧了,創造OLION的神明,叫做NEEL。

  這下,OLION和NEEL的人物資料都收集到一些了。

  這麼說起來,之前的雙葉也好,現在的禮奈也好,她的目標人物好像都聚集在她們的身邊啊。

  以前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一堆女性目標人物聚集在一個沒什麼特別之處的男生的身邊,不,最大的特別之處就是那些男生的眼睛都被劉海遮住了;或者一堆男性目標人物聚集在一個漂亮女生身邊。這兩種是最普遍的情況了。

  那麼,禮奈會不會符合這種情況呢?

  摩耶猜測著,試探道:「禮奈,你認不認識UKYO啊?」

  禮奈的反應很讓她滿意:「誒……摩耶前輩認識UKYO先生嗎?」

  「不,我不認識他。」摩耶連忙乘勝追擊,「應該說,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看著禮奈茫然的表情和OLION探究性質的動作,摩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很喜歡UKYO先生的攝影作品,他拍的照片不管是取景還是其他的都棒極了……不過,好像在取名上還有所不足……抱歉抱歉,我好像一不小心說太多了。其實,我前幾天在大街上看到UKYO先生了,但是沒敢上去搭話,只記得他好像在和一個女生一起邊走邊聊。剛才我突然覺得禮奈你的背影和那個女生很像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這些話當然都是她臨時編的,反正不管是禮奈否認還是UKYO否認她都可以說是認錯人了——雖說攝影師UKYO的那頭綠色長髮和麻花辮實在不容易認錯。

  「沒關係,」禮奈笑道,「我這幾天確實都有遇見UKYO先生,摩耶前輩應該沒看錯。」

  ——蒙對了。

  摩耶尷尬地笑了笑:「謝謝你體諒一個狂熱粉絲的心情。」

  禮奈雙手背在身後:「其實……之前摩耶前輩不是來過我打工的店嗎,我們店長也非常喜歡UKYO先生的作品的。」

  「咦,居然是這樣嗎,」摩耶應和道,「那還真是想見見你們店長啊。」

  「摩耶前輩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來哦,說不定還能碰上UKYO先生呢。」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在校園裡繞了一圈,摩耶默默記下圖書館的位置,打算明天再來一趟。

  既然這個世界存在多個平行世界,禮奈又能和精靈融合,沒准——不,她一定是個關鍵人物,也許,她能在禮奈的大學的圖書館裡找到一些關於平行世界的資料。

  當然,最優的選擇還是從OLION和NEEL嘴裡打探消息,可是,雖然OLION就在禮奈身邊,但NEEL卻不知道身處何地。

  在校門口與禮奈和OLION告別,摩耶轉身一邊向家的方向走去,一邊思索著如何能從精靈和那個神明那裡得知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雖然在走神,不過她也習慣性地非常注意交通安全。但是,饒是如此——

  「小心!」

  有人拽住她的胳膊,把她一把攬在懷裡,一輛銀色轎車從他們身邊蹭過去,直直撞上了電線杆。

  司機好像沒事,只是罵罵咧咧地打開了有些變形的車門。

  但是沒看錯的話,那個方向……沖著她來的?

  雖然摩耶對於這點情況的撞擊其實不以為意,真的撞上傷的還不一定是她;就算重傷了,她也能在短時間內恢復。

  但是,為什麼呢?

  「你沒事吧?」

  聲音有點耳熟。

  百思不得其解的摩耶聞聲抬頭看向救了自己的人,對上了一雙藏在墨鏡後的雙眼。

  「你是在咖啡店工作的那位……?」

  ——是IKKI。

  
第三章

  「你是在咖啡店工作的那位……?」

  摩耶遲疑地問道。

  「對,是我。」IKKI答道,「不過,你是……?」

  他好像確實沒認出她來。

  不過,想到那日IKKI那好奇的神色,摩耶覺得自己還是稍微注意點比較好。

  「我只是偶爾會去喝杯咖啡的客人而已。」摩耶一笑,「謝謝你救了我,我應該怎麼回報你呢?」

  「那,請允許我送你回家吧,美麗的小姐。」IKKI的甜言蜜語讓摩耶不禁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我不忍心讓你再受傷了。」

  「不,剛才我也沒受傷……」她不動聲色地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如果你這麼說的話,那真是太感謝了。」

  「我叫IKKI,小姐你呢?」

  「摩耶。」

  摩耶對於他剛才的話還是心有戚戚焉——為什麼有人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那麼肉麻的話啊?

  「說起來,摩耶小姐看起來確實有點眼熟呢。」IKKI若有所思道,「我們前幾天是不是見過?」

  「前幾天我是去過你們店。」摩耶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悄悄回頭往後看了一眼。

  「有什麼不對嗎?」

  「不,沒有。」摩耶捂住嘴輕笑起來,「發現了一隻小蟲子。」

  IKKI看上去對她的話有點不解但又能感覺到什麼似的,卻並沒有追問下去,因為他看上去好像是想起了什麼更重要的事情。

  「摩耶小姐就是那天來我們店裡,我的眼睛卻沒對其產生任何效果的女生吧?」

  想起來了啊。

  摩耶停下腳步,仰頭看向了一臉興味盎然的IKKI。

  「眼睛?」她裝傻。

  「雖然我這麼說摩耶小姐可能不會相信,」IKKI毫不懷疑地解釋道,「不過,我從小就有一種特殊的體質——只要是注視我的眼睛的女性,就都會成為我的俘虜。」

  「聽上去很不可思議呢。」

  摩耶有點敷衍地回答。

  「果然,摩耶小姐不相信嗎?」IKKI露出了有點委屈的神情。

  「也不是不相信……怎麼說呢,有種原來如此但也就不過如此的感覺。」摩耶抬起左手挽了一下頭髮,「雖然是超能力,可惜超級雞肋啊。」

  「誒?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過,說得也沒錯。不僅沒有給我真正帶來好運,反而讓我陷入了痛苦之中呢。」

  ……?

  摩耶心裡一動,瞥了一眼IKKI。

  也難怪啊,眼睛擁有魔法,只要對視著女性就會讓人愛上他……這種情況下,被愛上的只是他的眼睛,他的內在、他的性格、他的其他方面,又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呢?

  她想起之前從FC網站上看來的所謂「三個月之約」。

  原來如此,因為被眼睛的力量所束縛,因為無法獲得真正的愛情,所以才轉變成了遊戲於花叢之間而片葉不沾身的態度……其實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啊。

  「我從以前就這麼覺得了,IKKI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能讓摩耶小姐這麼說的……是喜歡的人吧?」

  「不。」摩耶否認道,嘴角牽起一個溫柔的笑容,「不是喜歡的人,是正在愛著的人。」

  「真好啊。」IKKI的語氣裡帶了點羡慕,「愛情這種東西,我還從沒有真正體驗過啊……那個人,是個怎樣的人呢?」

  「表面看上去的樣子和內裡完全不同,其實是個堅定而溫柔的人……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不管變成什麼樣,都能讓我一直一直深愛下去。」

  摩耶說著說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一股涼意從背後升了起來。

  ……奇怪,她在說誰呢?

  一開始說的是司狼,後來……好像是司狼,好像又不是司狼。

  她突然感到一陣戰慄,連忙轉移了話題。

  「那麼,IKKI先生你呢,就沒有不受你眼睛影響的人嗎?——除了我。」

  「有啊,」IKKI苦笑,「可惜,那傢伙對我可沒有一點感覺呢。」

  「那還真是令人悲傷。」

  言談之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摩耶家的樓下。

  「這裡就可以了,」摩耶轉向IKKI,微微欠身,「謝謝IKKI先生送我回來。」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而且,其實我家也順路。」IKKI的笑容俊朗而迷人,「和摩耶小姐的談話其實也讓我很愉快。」

  摩耶猶豫了片刻,下決心說道:「在說『晚安』之前,IKKI先生願不願意聽我一個冒昧的問題呢?」

  IKKI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IKKI先生的眼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是在我小學的時候。」IKKI毫不隱瞞地回答道,「那時我對著流星許了個願,在那之後,我就發現自己的眼睛變成了這樣。」

  「這麼久啊……」摩耶直直地注視著他的雙眼,「IKKI先生難道就想一直被這雙眼睛的力量束縛下去嗎?」

  「……怎麼可能。」

  「那麼,得做出反抗才行啊。如果就這麼屈從下去,對於那些向IKKI先生告白的女孩子們也不公平吧?而且,在沉默的土地上,會滋生出罪惡的花苗哦?」

  「……」

  摩耶看著沉默不語的IKKI,嫣然一笑:「那麼,IKKI先生,晚安。」

  ……

  燈下,摩耶坐在桌前,面前攤開一張白紙。

  筆尖在紙面上落下,摩耶用一條條的直線把人物名字聯繫在一起。

  UKYO和禮奈認識,IKKI十有八九暗戀著禮奈,神明NEEL是精靈OLION的主人,OLION又在禮奈的身體裡。

  任務的關鍵果然是禮奈。

  這裡存在多個平行世界,也就是說——

  摩耶突然想起了IKKI的那雙眼睛。

  她手一抖,紙張被筆尖劃破。

  是啊,她剛才明明才那麼對IKKI說過……

  摩耶閉上眼,按摩著太陽穴,片刻過後,再睜開眼時,眼裡已經充滿了堅毅的光彩。

  ——她改主意了。

  隨手將那張紙團成一團往後一扔,紙團劃過一條優美的抛物線,徑直落入了牆角的垃圾桶裡。

  恰在這時,桌上的座機電話響了起來。

  果然來了啊。

  這樣想著,摩耶拿起了聽筒。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

  「我猜到你今天該來電話了。」摩耶挑釁地冷笑道,「怎麼,看到我和男人一起回家吃醋了?」

  不過……跟蹤狂有資格吃醋嗎?

  她從幾天前就一直接到這種不知道是叫騷擾電話還是恐嚇電話的東西了,平時出門也常常被跟蹤,之前丟過一次垃圾,之後也發現那裡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真是無聊的傢伙。

  ——當然,她現在可不這麼想。

  門鈴響了,這麼晚了還有誰來拜訪真是不言而喻的事。

  摩耶無謂地打開門,看見門外站著的那個蒙住了臉的男人。

  ——她還需要,更深的痛苦才行。

  「乖乖讓我進去。」

  「……」摩耶瞥了瞥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漠然反問,「如果我說『不』呢?」

  下一秒,鮮血飛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1:03

第四(?)個世界

第一章

  好疼……

  就算摩耶已經在那片黑暗空間醒來,劇烈的疼痛感覺仿佛還是烙印在她的身體上一樣。摩耶痛苦地蜷縮起身體,半天回不過神來。

  那個跟蹤狂簡直是太業餘了……居然在她還沒斷氣的時候就活生生地用刀子把她的胳膊鋸了下來……

  不過,這樣剛好。

  摩耶滿意地勾起了唇角。

  剛剛好累積到讓她能下定決心去反抗製造自己的系統的痛苦程度。

  【11156號世界的人物資料未全部獲取,是否將已獲取資料存入「世界樹」資料庫?】

  「是。」她小聲答道。

  【已將已獲取資料存入「世界樹」資料庫,10秒後將傳送至下一世界。】

  【10,9,8——】

  「UE215號請求返回98748號世界。」摩耶突兀地打斷道。

  【98748號世界的資料已全部收集完畢,請求駁回。10秒後將傳送至下一世界。】

  「……」摩耶沉默了片刻,複又開口道,「UE215號要求獲得上五個世界的記憶資料。」

  【UE215號未獲得相應許可權,請求駁回。10秒後將傳送至下一世界。】

  摩耶沉默著看向了慢慢亮起的傳送裝置,眼中閃過一抹狠色。

  她和平時一樣,向那裡邁進幾步,只不過,這次,她的手中,多出了幻化出的梅花雙鉤。

  「UE215號要求獲得上五個世界的記憶資料。」摩耶重複了一遍。

  在「請求駁回」的聲音還未落下之時,摩耶毫不猶豫地一鉤砸在了傳送裝置上。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那裡面包含了多年來的怨恨和惱火。傳送裝置從中間裂開,滋滋的電流從裂縫中閃過,緊接著,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包括那塊巨大的散發著微光的顯示幕。

  摩耶不可置信地愣在了那裡,難以想像這麼脆弱的東西竟然控制了自己那麼多年。

  ——但下一秒,從被破壞了的傳送裝置那裡,突然爆發出了強烈的紅光,將一切都籠罩了進去。

  ……

  當摩耶終於恢復了視力的時候,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看向了周圍。

  本以為還會是一片黑暗,沒想到,她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空曠而豪華的教堂裡。

  她的視線首先停留在教堂華麗的浮雕與牆壁上美麗莊嚴的壁畫上,對宗教一竅不通也絲毫不感興趣的摩耶發現自己一個人物都不認識。

  不過,她還是暗自提高警惕,還在疑惑之中,耳旁忽然有人喚道她的名字。

  那聲音雌雄莫辯:「摩耶,抬起頭來。」

  她這才注意到,在耶穌的正下方,之前是牆壁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了幾層厚厚的白紗。而在那層層疊疊的白紗之後,又有一個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影,正對著她的這個方向。

  「你這孩子,」那人歎息道,「怎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悔改呢。」

  摩耶努力克制住內心產生的動搖,握緊手中仍未消失的雙鉤,冷冷地問:「你是誰?」

  「你可以稱呼我為『創造者』,」那人的聲音裡帶著溫和的笑意,「簡單來說,就是基於收集者們收集的資料,來創造世界,乃至創造收集者的人。」

  她覺得……她應該之前就聽過類似的話,只是,遺忘掉了。

  「你說的『不知悔改』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關於這一點,摩耶你應該比我清楚。」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摩耶有點惱火地說,「如果我之前的確犯過錯,但是經受過懲罰之後又從我的記憶裡把那些東西都抹去,我怎麼可能見鬼地長記性啊?」

  「唔,說的是呢,」那個自稱是創造者的傢伙沉思道,「好吧,這次是我錯了,你可以提一個要求。」

  「哈——?」

  這傢伙這麼好說話?

  摩耶狐疑地試探道:「我要求回到98748號世界。」

  「是那個有司狼的世界啊,」創造者調笑道,「沒想到你選了那傢伙呢。」

  「……你什麼意思?」

  「抱歉,你沒記憶了所以恐怕想不起來,那麼,這樣對別人來說有點不太公平呢。這樣如何,先去找回你丟失的記憶。」

  摩耶不甘心地發現自己完全被那傢伙牽著鼻子走:「……怎麼找。」

  「還記得員工守則嗎?」那人看到摩耶點點頭後,接著道,「你們被告知,離開的條件是至少有一個人物資料完整度到達百分之百,假如無功而返的話——」

  「就要接受處罰。」摩耶不耐煩地打斷了創造者的話,「你是說,我居然犯了那種弱智的錯誤嗎?」

  「好像是這樣呢……至於為什麼,你就自己去尋找答案吧。」

  摩耶聽見那個人打了個響指,她腳下的地面變得柔軟起來,隨後便凹陷下去。她沒有任何反抗——或者說,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束縛住了身體,就被那塊漩渦狀的地板吞噬了進去。

  ……

  五天后。

  就讀于上井大學的國文科一年生柴崎摩耶住在20區的一棟一戶建裡,這是她被喰種殺死的父母留給她的遺產。

  在這個世界裡,存在著一種被稱為喰種的以人類為食的生物,他們只能食用人肉來填飽肚子,而人類的食物對他們來說不僅味同嚼蠟還無法消化。

  ——以上資料均來自電視欄目。

  如果說,摩耶從這些這些天天重複地宣講著喰種知識的電視節目上大致瞭解到喰種的存在還是一種必然,那麼,她在大學裡聽說了一家物美價廉的咖啡店並在隔日推開那家咖啡店的門就是一種偶然,或者說是……命運使然。

  在她啜飲著咖啡並感歎著咖啡如傳聞中一樣美味的時候,也沒忘記偷偷打量一些言談舉止中很可疑的人,以及……那些服務生偶爾無意間流露出的熟悉的危險氣息。

  要是放在平時,摩耶壓根就不會也不屑去在意這些,可是,自從她被言辭意味不明的創造者送到這裡,她的神經就一直高度緊繃著,時時刻刻都會去留意身邊的奇怪動向,生怕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過,比起那些顧客和絕大多數服務生,她比較在意的是剛才給她點單的那個戴著眼罩的服務生怪異的神情。

  說起來,那個人也有點眼熟。

  摩耶心下決定明天再來,叫過那個紫發的女服務生買單後,推開咖啡店的門走了出去。

  可是,還沒等她走多遠,身後就傳來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

  「等、等等!」

  似乎是在叫她。

  摩耶還尚在猶豫是不是要停下來,就聽到了一個讓她身形一僵的名字。

  ……那個人叫她「摩耶」。

  她轉過身,對上那個戴著眼罩的黑髮男服務生同樣震驚的眼神。

  「……你,認識我?」

  
第二章

  「……你,認識我?」

  對方在聽她問出這句話時,反而顯得冷靜下來:「不好意思,剛才太失禮了,請問您的名字是叫摩耶嗎?」

  「是。」摩耶又補充道,「柴崎摩耶。」

  「……我叫金木研。」他說,臉上帶著或疑惑或有點悲傷的神情,「摩耶你,不記得我了?」

  金木研看著摩耶茫然的神情,又追問道:「英呢,你還記得他嗎?永近英良?」

  「不,那是誰……」

  雖然她早就猜到會有現在這種狀況,不過當其真的到來時,摩耶還是發現自己慌了手腳。

  尤其是眼前這個叫金木研的……

  「對不起,因為某種原因,我可能失憶了……所以……」

  雖然她以前也有返回過曾經去過的世界幾次,但那都是在記憶完整的情況下,不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離開,更遑論怎麼找藉口把自己突然間再次出現的事糊弄過去了。而且……

  她感受著自己劇烈而不規律的心跳,右手像是要按耐住心臟的激動一樣按住了胸口。

  「阿研……」她呢喃出口,看到金木驀然一驚的神情,意識到自己猜對了,「我以前是不是叫你『阿研』?」

  金木點了點頭,複又扭頭看了看周圍,他有些慌張地注意到他們已經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那個,摩耶,這裡……」

  「我明白,」摩耶聳聳肩,「要不要——」

  她接下來的話被一陣突然接近的自行車鈴聲打斷,一個脖子上掛著頭戴式耳機的橙發男生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看向了他們:

  「金木,你怎麼不好好工作跑到這……」

  那個男生在看到站在金木身邊的她的時候,也突然止住了聲音。

  ……這恐怕是剛才金木提到的永近英良?

  不過,剛才也確實聽到金木叫他「英」了,大概他就是永近英良沒錯了。

  現在,摩耶和永近英良一起等在名叫「古董」的咖啡店的門口,她瞥了一眼靠在牆上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永近,而後目光又被正和疑似咖啡店店長的老人交涉的金木研牢牢吸引住。街道的嘈雜、店裡來往的服務生或客人,這些她都聽不到也看不到了,她的世界裡好像只剩下了那個黑髮少年一人。

  忽然,她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連忙搖了搖頭,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些。

  「果然,」旁邊的永近突然笑道,「就算你失憶了,也會一直注視著他。」

  摩耶看著他,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和金木一樣叫我『英』吧,」永近英良看出了她的困惑,「反正你以前也是這麼叫我的。」

  摩耶猶豫片刻,選了個折中的稱呼:「英君,以前的我……是不是喜歡他?」

  「如果我說不是呢?」永近英良看著她震驚的表情,爽朗地笑著,「你們兩個人的事,得你們倆自己解決啊。」

  還沒等摩耶回答,金木已經走了出來:「店長把二樓的房間先讓給我們用了……英,摩耶,跟我來吧。」

  摩耶看著在前面引路的黑髮青年的清瘦背影,想起永近英良剛才說的話,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彆扭感覺。

  平凡、瘦弱、戰五渣、長得也沒多帥。

  她完全不覺得這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會讓她喜歡上他。

  可是,心裡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還有她之前那怎麼都移不開的目光。

  一年前的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還有司狼……

  她對司狼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戀來得太快,現在終於讓她產生了一絲不安全感。本來,那份愛一直是支持她度過這大半年的動力,而現在,在那個叫金木研的人面前,居然開始動搖。

  到底是為什麼呢?

  直到和金木他們一起走進房間在沙發上坐下,摩耶仍是思緒萬千,靜不下心來。

  「那麼,這麼長的時間裡,摩耶都去哪裡了呢?」

  ——而且,還一上來就是這麼高難度的問題。

  摩耶歎了口氣,決定選擇性地把自己知道的東西說出來,她面向問出這個問題的永近英良:「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我失憶了。我最近的記憶是從五天前開始的,五天前,我在20區東邊的一棟一戶建裡醒來,翻出房產證和學生證後發現房子是父母留給我的,我是上井大學國文部的大一學生。」

  言罷,她看著對面的兩人:「看上去,你們都認識我,而且,我也感覺得到,我和你們的關係應該很好,但,能不能……請你們說明一下?」

  摩耶看到永近英良用手肘捅了一下金木研:「你先來吧?」

  「啊,是。」金木老老實實地接過話頭,「我和英是小學的時候認識的,摩耶和我們成為朋友則是在初中轉學過來的時候。」

  這倒是很符合系統的作風……

  摩耶點點頭,示意金木繼續。

  「我們三個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高中畢業升學的時候,雖然都去的是上井大學,不過,我和摩耶在國學部,英在國際學部。」

  自己選擇去國學部,恐怕和這傢伙有很大關係吧?

  摩耶托著下巴:「那……你們知道我父母的事嗎?」

  雖說她現在對他們沒什麼感情,但既然他們是被喰種殺死的,說不定將來會有什麼麻煩找上門來。

  「摩耶父母的事,你以前也沒怎麼對我們說起過。」永近英良說道,「我們只知道那個悲劇大概是你小學一二年級時發生的……好像當時CCG想把你的撫養權接過去,不過你不想當喰種搜查官,也就作罷了。」

  原來是這樣啊。

  不想當喰種搜查官的確像是自己的選擇,不過,把這種事情都告訴別人就不太像是她的行徑了。

  那時的她,對這兩人居然信任至此嗎?

  ……據他們說,兩個月前,她突然消失,不管是誰都沒再接到過她的消息。

  之後,永近英良提前離開了。摩耶等著金木換好了衣服,兩個人在往柴崎家的路上有相當一段時間默默無言。

  「金木君,」摩耶突然打破了那片讓她渾身不舒服的沉默,「在金木君的眼裡,以前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拋出的問題似乎讓金木有點措手不及:「摩耶……在我眼裡,雖然摩耶總是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不過,內在裡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這樣啊。」摩耶嘟囔道,她可沒覺得自己有一丁點溫柔。

  「說起來,」金木難為情地撓了撓臉,「摩耶管英叫『英君』,卻叫我『金木君』呢。」

  「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

  「呐,金木君。」繞過下一個路口,走進一條小巷的時候,摩耶突兀地停住腳步,輕聲喚道。

  「嗯?」

  「我想……確認一件事情。」

  話音未落,她一把揪下了他的衣領,把自己的唇瓣貼了上去。

  好溫暖的氣息……

  摩耶近乎貪婪地呼吸著,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讓她的心臟跳動得越發劇烈,劇烈得就像下一秒就要炸開一樣。她從眼角瞥到夕陽光輝下兩個人貼合在一起的影子,心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

  金木似乎完全愣在了那裡,一直到她放開他也沒做出什麼動作。下一秒,摩耶看到他從脖子往上的皮膚飛快變紅,他用手背捂住嘴唇,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那個……」摩耶剛想對自己剛才的舉動做點解釋,卻被金木驀然打斷。

  「……抱、抱歉,我我我我先走了,到家要給我打個電話,……再見!」

  看著金木落荒而逃的背影,摩耶縮回了剛伸出去想阻攔他的手。她抬手撫摸著剛才親吻過金木的唇瓣,上面好像還停留著那溫潤的感覺。

  明明只是唇與唇的單純碰觸,卻比之前和司狼的哪一個吻都要讓她心動。

  ……司狼。

  想起司狼,摩耶捂上額頭,半天都說不出來話,最後,終於幽幽地發出了一聲□□般的歎息。

  真是的,她剛才都幹了些什麼啊……

  不過,她倒是確實確認了一件事。

  ——一年前的柴崎摩耶,真的喜歡、甚至愛著金木研。

  
第三章

  「摩耶,我說啊,」柴崎摩耶一邊夾著電話踮起腳尖夠書架上層的書,一邊耐心地聽著電話那頭的人說話,「那天金木送你回去,你們倆到底發生什麼了?怎麼這幾天躲著不見你不說,連我提起你都拼命地換話題。」

  「啊?你說那個啊,」摩耶的語氣就跟說「今天早上我吃了個麵包」一樣雲淡風輕,「我和他接吻了。」

  然後她淡定地把手機遠離了耳邊。

  「哈——?!」

  她依稀能聽到杯子被打翻的聲音。

  「好了好了,英君,」名偵探摩耶一針見血道,「其實你沒有多驚訝吧……不如說,你已經猜到了?」

  電話那頭傳來永近英良悠悠的聲音:「你啊,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這種事情你不是最清楚嗎?」

  摩耶拿下那本《黑山羊之卵》,隨便翻了幾頁,感覺內容也不是特別吸引她。

  家裡有不少高槻泉的作品,而且不論是文庫本還是精裝本典藏本,每一本書的各個版本都一應俱全。

  既然現在的摩耶對高槻泉的小說沒有太大的感覺,雖說不排除以前的她確實很喜歡高槻泉的可能性,但她聽永近英良說,金木研是高槻泉的死忠粉絲,自然更可能是她想要和金木有共同的話題,所以才收集了這麼多高槻泉的書。

  ……為什麼她對金木研那麼上心?

  就算是因為她喜歡他,那麼,一開始為什麼會喜歡上金木研呢?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答案:金木研是UE215號當時的目標人物之一。

  現在的摩耶並沒有接到有關目標人物的指示,植入在左耳裡的耳機在她來到這個世界後也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吧?畢竟她這次不是由系統安排過來的,而是直接被那個什麼「製造者」扔過來的。

  那麼,這麼一想,又有一種可能性了——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嗎?還是那個「製造者」根據她的記憶所虛構的?

  話說回來,她到現在也不甚明白系統和傳送裝置的運作原理啊,所謂的「傳送到下一世界」,她到底是怎麼過去的呢?她努力接近的那些目標人物,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她自己又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好煩——

  摩耶有點惱怒,啪地一聲合上了書。

  她意識到這樣想下去就沒完沒了了。

  如果那個「創造者」說的都是真的——大概確實都是真的——那麼情況大致也清楚了,她很可能,不,是一定在連金木研的人物資料都還沒收集到100%的時候就離開了這個世界,至於是她自己幹的還是被別人殺了就不清楚了。回想一下那時候自己的心境,只怕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她自殺了。

  雖然不願意去想,但摩耶心底也清楚,自殺的目的也許是逃避,逃避自己對金木的情感。

  然而,事情卻變得多麼諷刺。

  離開這個世界是離開了,她卻在接受處罰之後被抹去了關於金木的記憶,在內心裡留下了空洞。

  ……然後她遇見了司狼。

  摩耶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她隨手把書放在桌子上,走出書房拎起挎包,打算去「古董」轉一圈。

  于情於理,她總不能一直和金木這麼僵持下去。

  「一杯卡布奇諾。」

  過來為她點單的是據說英君很喜歡的店員霧島董香,摩耶瞥了一眼她身後,假裝沒發現躲在一邊的金木研。

  咖啡端過來後,摩耶打量了一下上面點綴著的心形拉花。並不是多麼複雜精巧的圖案,卻也能看出做拉花的人的用心。

  摩耶抿了一口咖啡,清苦的咖啡香氣實在沁人心脾,甜味和苦味的平衡也把握在她剛剛好能接受的程度上。

  泡咖啡的人,好像很瞭解她口味的樣子。

  不會是金木泡的吧……

  摩耶慢慢品味著咖啡的味道,想起她之前向永近英良問起金木為什麼會在「古董」打工的時候,他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只是,金木在一次意外事故後就變得有些奇怪,之後才去了「古董」當服務生。

  當時聽永近這麼說的時候,她瞟了一眼他肘下壓著的一本有關喰種資料的書。

  「英君,」她試探道,「雖然我沒有以前的記憶了……但你是國際學部的吧,而且,我覺得你不是會對喰種很感興趣的人啊?」

  「最近突然好奇起來了,」永近笑道,「畢竟,再怎麼說,喰種和我們的生活也是息息相關的。」

  雖然永近英良這麼說,摩耶總覺得他的行為背後的目的沒有那麼簡單。

  而她自己,即使這次沒有接到任務,身體的基本功能也還是擺在那裡的。

  但她卻不想對金木用真實之眼的能力。

  摩耶不由得苦笑起來,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軟弱天真,居然期望著金木研有一天能親自對她說出真相。

  ——就連司狼,她都能使用真實之眼啊。

  到了這裡反而猶豫起來……

  不過,就算她不使用真實之眼之類的能力,大概也能猜到這家咖啡店暗藏的玄機。畢竟,幾乎每個服務員,雖然表現得都很無害,但在她看來,他們走路的步伐、舉手投足的動作,從中都能看出不低的戰力。

  為什麼這些厲害角色會在街頭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店裡當服務生呢?

  這麼說起來,20區的喰種的活動好像也沒有其他區的那麼頻繁,恐怕……

  串聯起「古董」的與眾不同、金木的變化以及一直不太好的臉色、英君的興趣,真相已經可以浮現在眼前了。

  空曠的隧道裡,一遍遍迴響著的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和對話聲。

  「摩耶你……其實不用等我到這麼晚的……」

  雖然和摩耶說著話,金木仍不敢跟她對視。

  「呐,金木君,」摩耶雙手背在身後,「那天的事,抱歉,我不知道會讓你這麼討厭。」

  「啊?啊!」金木慌慌張張地揮手,「不不不不不……我,我並不是……討厭什麼的……」

  「……真的?可是金木君最近一直都躲著我呢。」

  「……」金木用手捂住通紅的臉,含糊不清地說了什麼。

  「……嗯?」摩耶有點不確定地湊過去了一些,看著金木研因為她的突然靠近向後趔趄了好幾步,還險些栽倒。

  「不、不……」金木依舊是滿臉通紅,「感覺不好意思啊……我。」

  摩耶:「……」

  金木:「……」

  「噗。」摩耶實在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金木君……金木君你實在太可愛了……哈哈哈哈……」

  「別說我可愛啊……」金木小聲抱怨道,「摩耶你從以前開始就這樣,真是沒怎麼變。」

  「誒?」摩耶一愣。

  現在這麼好的氣氛,她不太想去深究了。這樣想著,摩耶轉過頭,驚覺到他們已經馬上要走到隧道的出口處。

  從半圓形的出口處望過去,太陽已經沉了半截,周圍的雲彩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的晚霞。

  總覺得現在的情景很是有些似曾相識。

  難道……?

  「金木君,」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和你,還有英君,以前是不是經常這麼一起結伴回家?」

  「啊,是。不過,英他在半路上就要往另一個方向走,所以,之後……」

  金木研接下來的話她已經聽不清了,摩耶的腦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找到了,她那麼喜愛夕陽的原因。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1:04

第四章

  柴崎摩耶,最討厭的就是下雨天。

  尤其還要更討厭的是,暴雨的天氣。

  豆大的雨點砸落的啪嗒水聲,織成了嘩啦啦作響的白噪音,會麻痹她的感官。而她也由衷地厭煩褲腳或是鞋子被雨水沾濕的感覺,雖然她可以躲著走,可那真的是好麻煩啊。

  摩耶望著窗外的雨幕,歎了口氣,彎下身取出了雨傘。

  可以的話,她真不想出門啊。

  但是……她忘記準備晚飯了。

  其實,摩耶本人倒是不甚在意這些,對於營養的補充之類的東西,她的要求一貫都是「只要不會死就好」,如此這般地湊合過去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不過,金木卻時不時地會來查崗,一旦被發現就會被念叨好久。

  雖然心裡抱怨著,摩耶的唇角卻漾起了一絲溫柔的笑意。

  換個角度來看,金木應該是沒辦法吃人類食物的,對她的飲食這麼上心……大概也是有點羡慕和補償的心理原因作祟?

  便利店離她住的公寓並不遠,步行也就幾分鐘的路程。摩耶在樓下撐開雨傘,緩步往便利店走去。

  多少還是抱了點敷衍湊合的心情,摩耶為自己買的炒麵麵包和充作明天早飯的三明治付了賬。歸途上,摩耶正走神想著宮野教授上次課留的她還沒做完的作業,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男人的喊聲。

  「我們是喰種搜查官,現在這裡情況非常危險,希望各位能儘快離開此處!」

  「請立刻離開!」

  ……喰種搜查官?

  真的假的?

  應該是真的吧。

  就在摩耶駐足的時候,圍觀的人群已經漸漸散開了,剩下的只是幾名穿著制服的搜查官。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對看上去完全就是普通人的母女。

  摩耶被勾起了好奇心,閃身藏在了一家店鋪的側面,讓那些搜查官清場的時候看不到自己。

  她看見那位母親把女兒擁在懷裡,在女兒耳旁低語了什麼之後,從背上張開了巨大的羽翼狀物,向搜查官們攻擊過去。

  那個似乎是領頭人物的眼睛有點奇怪的搜查官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是赫子,我們上吧。」

  ……赫子?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也在搜集有關喰種——這個和人類同為智慧生物的物種的資料,不過,作為普通民眾,她卻沒找到提過「赫子」這個詞的文獻資料。雖然她可以選擇當駭客黑進CCG的網路,不過CCG的網路比FC俱樂部網站的防護不知道嚴密多少倍,摩耶自己的駭客技術也不能說多高超,她也沒把握能在不被察覺到的情況下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赫子是喰種們的武器嗎?

  這樣想著,不知是由於職業習慣使然,還是因為某種發自內心的衝動,摩耶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行動了起來。這裡的地圖她已經印在了腦海裡,摩耶繞了幾條小道,順利地抄近路趕上那個聽母親的話逃跑的女孩的腳步。

  「喂——」

  她剛輕喚出聲,就看到那個女孩一頭栽進了某個迎面走過來的人的懷裡。

  那個人是……

  「金木……?」

  雨傘和手裡拎著的袋子從摩耶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水窪裡的水濺在了她的小腿上,她卻恍若未覺。

  雖然她早就猜到了金木隱藏的真相,不過,她也確實沒想過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將其撞破。

  金木研似乎也震驚於她的出現:「摩耶……」

  唯一沒受目前這種狀況影響的,是在金木懷裡大哭著的那個小女孩。

  「……金木君,你和喰種……」摩耶沉默片刻後開口,「算了,現在你不用跟我解釋,先想想怎麼辦吧。」

  聽著小女孩向金木的哭訴,摩耶飛快地思考著。

  回「古董」找幫手肯定是來不及了,但就憑他們兩個,能戰勝那些搜查官嗎?

  金木先不論,她可是對這個世界的戰鬥方式一點都不瞭解啊。

  但是,現在……

  摩耶對上了金木的視線,明白他和自己做出了一樣的決定。

  「走吧。」

  這個小女孩……不能讓她去,否則,萬一救不下她的母親,那場景對她而言也太殘忍了。

  可是……

  「金木先生……雛實也要去。」

  摩耶看著小女孩揪住金木衣服的手,歎了口氣。

  所以說……事情到底是怎麼演變成這樣的啊……

  他們三個人藏在牆的夾縫裡,聽著那邊傳來的搜查官的聲音。

  「——還真是有夠愚蠢呢……」

  她應該怎麼辦?

  摩耶來回看著表情痛苦的金木和雛實,努力尋找著可以解決當前困境的方法,她……不想讓金木露出這樣的神情。

  貿然跑去戰鬥的話,她並非普通人類的事實就會暴露了,而且,那個搜查官正在打開的白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就算她能打贏,沒有可以遮擋的東西,萬一被看到臉就不好了。

  無論如何,她也不想在金木面前殺人啊。

  但,果然,就算被金木討厭,她也不想看到他如此痛苦的神情。

  摩耶的心底裡湧出一股很奇妙的感覺。

  在這種感覺的驅使下,她心一橫:「金木,那個叫什麼赫子的東西……你有嗎?」

  看到金木有點困惑地點了點頭,她拉開金木的衣領,湊過頭一口咬了下去。

  「唔!」

  摩耶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金木還是她的低聲痛呼,亦或是兩者都有。血液流進口腔裡的瞬間,接觸到金木血液的地方感受到灼燒般的痛苦,這種疼痛從食道蔓延而下,綿延到胃部,進而擴散到全身。最後,後腰處傳來了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的□□的感覺。

  快點,快點啊……不然就來不及了。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祈求,從腰部鑽出來的觸手般的赫子表面迅速變得堅硬而粗糙,摩耶背對著檢察官們,輕聲對金木他們道:「快點,離開。」

  面對金木震驚的表情,摩耶眼神一暗:「我說快點離開。」

  與此同時,她看也不看地用其中一條赫子擊飛了那個檢察官向雛實母親脖子砍去的一擊。

  接下來的事,不想被他看到。

  「哎呀,看來這裡還有一隻呢。」

  在不斷的還擊中,雖然還沒有完全掌握赫子的戰鬥技巧,摩耶對赫子的使用也逐漸得心應手起來。

  金木帶著雛實已經消失在了她的視野裡,摩耶單手撫上臉頰,手再次落下時,她轉過了身體。

  將臉上的資料資料拆分再重組,她此時已經換上了另一張臉。

  ……那麼,開始吧。

  摩耶看著手持不知名武器的檢察官,她知道,其實從剛才開始,她的攻擊在這個男人看來都只不過是小貓撓癢般的力度而已。

  雖然不知道他哪來的閒情逸致陪她玩,但……

  摩耶看了一眼坐在地上臉上滿是血跡和淚水的雛實的母親。

  金木想保護的人的敵人所在之處,便是她的劍之所向。

  
第五章

  只開著檯燈和電腦的書房裡,一個人影背對著門口不斷地往電腦中輸入著什麼。她偶爾會端起滑鼠旁邊的馬克杯喝一口咖啡,然後又立刻放下,急急忙忙趕著工。

  「嗡嗡。」

  手旁的手機螢幕亮了起來。

  「劈啪劈啪。」

  「嗡嗡。」

  柴崎摩耶終於停止了敲打鍵盤的動作,她低頭看了一眼電腦桌桌面上震動的手機,在瞟到來電顯示的名字是金木研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抬手把電話翻轉朝桌面扣過去。

  手機安靜了。

  摩耶盯著自己的雙手看了幾秒後,把視線重又挪回到了電腦螢幕上,繼續寫著教授佈置的論文。

  雖然很想接那個電話,但她實在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心情、怎樣的姿態面對金木。

  那個下雨天,她喝下了金木的血,雖然打傷了那幾個搜查官,卻還是因為對赫子的使用比不上他們的熟練而慘敗。是的,她用真實之眼的能力能肯定他們使用的武器原材料是赫子,對金木血液的分析也讓她的Rc細胞數值增高,在體內製造出了類似「赫包」的組織,模仿出了金木的赫子,可結果仍是慘敗。

  ……慘敗。

  想起那檢察官得意的樣子,她仍然會感到無以復加的沮喪。

  檢察官沒來得及殺掉摩耶就被她逃走了,她受的傷不輕,但依她的身體強度,也是臥床不到一周就能恢復的程度。

  而金木想保護的那個叫雛實的女孩子的母親,卻在爭鬥中失去了生命。

  不僅如此,她還貿然暴露了自己的能力……無論如何,依金木和永近英良的表現來看,以前的摩耶在這個世界恐怕都是偽裝成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孩子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金木已經變成了喰種,但她實在不清楚,金木能不能接受既不是喰種也不是人類的自己,會不會討厭自己。

  和跟她境遇相似的司狼不同,金木以前……大概就是實實在在的人類。

  從玄關那裡傳來了門鈴的響聲。

  摩耶推開電腦椅,卻突然想到,她家還是比較偏僻的,平時很少有人經過,能在這個時候來她家的人,除了也知道她家住址的永近英良,也就只有金木了。

  說起來,柴崎摩耶的話,好像連一個女性朋友都沒有啊。

  不管怎樣,先從貓眼裡看看吧。

  摩耶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趴在門上,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個戴著眼罩的黑髮青年。

  她剛轉身想離開,就聽見了金木拍門的聲音:「等等,摩耶,我知道你在那裡。」

  摩耶一僵,感覺支撐著身體的雙腿也失去了力氣。她半靠在門上,用一種飽含歉意的語氣說:「抱歉,我現在……不想見你。」

  「……摩耶不想見我也沒關係,」門那邊的人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有些話,我覺得一定要對你說才行。」

  「說吧。」摩耶閉上眼睛,輕聲道。

  沒關係,她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了。

  「英……他對你說起過我前段時間出過一次意外,對吧?」金木的聲音裡帶了點苦笑的意味,「其實呢,在那次意外裡,我被移植了喰種的內臟。而在那之後,我發現自己已經沒辦法再吃人類的食物,唯一渴望的東西就是人肉,從這點上看,我已經是個喰種了……然而,我卻不屬於任何一邊。」

  「噓,」似乎是察覺到她想說什麼,金木示意她噤聲,「摩耶,你先聽我說。我曾經覺得,我既不屬於喰種也不屬於人類,哪裡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但是,有人告訴我,這兩邊都有我的容身之處。」

  「其實,從剛見到摩耶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摩耶身上的味道……很奇怪,不像普通人身上的味道,也不是喰種的味道。而且,和我記憶裡的也不一樣……當、當然,那時候我還沒變成喰種,對這些也沒有那麼在意。雖然這麼說很抱歉,不過,」金木的聲音驀然變得更輕柔起來,「我……有種竊喜的感覺。」

  摩耶聲音冷淡:「因為找到了同樣處境的人嗎?」

  「當然不是!」金木急忙否認道,「之所以竊喜是因為……是因為……」

  他本來就不大的聲音低了下去,隔著門的摩耶即使耳朵再靈也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好了好了,」摩耶自己都沒察覺到最近一直僵硬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不逗你了。對我來說,金木不討厭我就好。但是……對不起,沒救下笛口小姐。」

  「……不是摩耶的錯,」金木悶悶地說,「雛實求救的人是我,摩耶不應該擔這個責任……而且,從以前開始,我就一直躲在摩耶身後。摩耶一直以來都比我厲害得多,我常常想,什麼時候我也能保護摩耶就好了。」

  「會的。」摩耶突然開口,「如果是金木君的話,就一定能做到。」

  ……最後,她也沒給金木研開門,兩個人就那麼隔著門聊了大半天。

  好傻……

  摩耶一頭栽倒在床上,在柔軟的大床上翻滾了兩下,右手摸上了自己一直彎起的唇角,覺得臉上的肌肉都有點僵了。

  幸虧她家門口那裡平時就很少有路人經過,不然被人看見的話就更傻了。

  想到這裡,摩耶輕笑出聲,漸漸地,她的輕笑聲轉變成了大笑,她蜷在床上捂著肚子一直笑到笑出了眼淚。

  她大概明白為什麼以前的柴崎摩耶會喜歡上金木研了。

  實在是太溫柔了啊。

  長年流浪在各個世界的虛擬人造人,唯一能回去的屬於她的「家」就是一片漆黑的狹小空間,陪伴她的「家人」就是一片只會發出電子音的虛擬電子螢幕,儘管有了無窮的知識,根據每個人造人不同的身體素質也只能吸收利用有限的部分,連情感都要一點點地去學習。

  那個虛擬人造人不知是哪裡的設置出了差錯,最執著的不是自己的工作而是追求自由,之所以被定義為「只適合在B級及以下的世界工作」,這是最大的原因。

  她大概,也能明白自己受罰的真正原因和失憶的真正原因了。

  因為,在越來越希冀自由、情感也越來越充沛的她渴望真正的家、真正的家人、真正的朋友的時候,她來到了這個世界。

  ——然後,愛上了那個人。

  原來真正的開始,不是從她以為的司狼身邊,而是從……金木研的身邊。

  如果是以前的柴崎摩耶,一定是甘願沉淪,一直沉淪到……溺死在那片溫柔之中。

  
第六章

  「……」

  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的交談聲,跟她都沒有關係。

  此時此刻,摩耶的世界只是安靜的,她的眼前只剩下那扇門。

  那扇通往「古董」店內的門。

  她有點忐忑地推開了它。

  雖然沒有當時對於再次面對金木的不情願,但她也還是不太想走進「古董」。

  ——因為,儘管金木那麼說過了,她也會有種隱隱約約的負罪感和心虛。

  或者說,那是一種對於無力的、不夠強大的自己的不甘心。這種不甘心在她一開始執行任務時是家常便飯,後來則隨著她實力的越來越強漸漸都磨滅掉了,如今重新品味,實在是讓人挫敗得無法再挫敗了。

  踏進「古董」,無異于需要重新面對軟弱無力的自己。

  昨天,她接到金木的電話,說店長想要見她。

  摩耶當然是不情願的,但她也明白,如果要待在20區,待在金木身邊,這次見面就遲早要到來。與其把它拖延下去,不如「早死早超生」。

  心一橫,她大步走了進去……險些撞上剛好端著託盤走過的霧島董香。

  「我說你啊,」霧島董香帶著點無力的感覺說道,「小心點。」

  「抱歉抱歉,」摩耶雙手合十,「店長他在哪裡,吧台那兒嗎?」

  「……啊,對,金木有說過你今天要來找店長的,」霧島董香看了看正在泡咖啡的金木研,「店長他還在忙,你先上樓吧,就是上次的那個房間,店長一會兒也會過去的……大概。」

  謝過董香,柴崎摩耶徑直上了二樓。坐在沙發上,她竟無端感到緊張。不僅僅是因為不甘心的心虛,而且……總有種見家長的錯覺。

  不過,「古董」店長芳村功善先生在金木剛成為喰種時,確實幫了他不少,連容身之處都給他提供了。而且本人又是個相當和善的人……對於金木來說,芳村先生大概也給了他父母般的溫暖吧。

  「久等了,柴崎小姐。」

  "不,我沒有等多久。"摩耶連忙從沙發上站起,面對著芳村先生,"倒是您,不看著店裡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店員們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芳村先生就像是看到子女獨立的父母一樣用自豪的口吻說道,"柴崎小姐也不必如此拘束,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就好。"

  真是相當官方的對話……

  摩耶覺得自己笑得都有點僵了,她和芳村先生面對面坐下,由芳村先生先開口問道:"那麼,柴崎小姐,我知道這個問題對你恐怕有點……難以接受,不過,能請您告訴我,笛口小姐離世的時候,有沒有遭受過多痛苦?"

  "……沒有。"摩耶深吸一口氣,回答道,"結束得相當快,搜查官的動作可以說是一擊斃命。"

  沉默良久,她又道:"……對不起。"

  "柴崎小姐並不用道歉,"芳村先生溫和的語氣中包含著一絲懊悔,"這不是柴崎小姐的錯,真要說起來,其實是我們對笛口母女的保護不力,畢竟她們是來向我們尋求庇護的。"

  "……"

  摩耶低下了頭。

  雖然如此,但是如果她能更強一點的話……

  "那麼,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柴崎小姐,"摩耶聞言抬頭,對上芳村先生認真的眼神,"柴崎小姐,是怎麼看待金木的呢?"

  摩耶思索了片刻,認真地答道:"金木君他,據說是我的青梅竹馬,不過我失憶了……所以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不過,就目前而言的話,我覺得金木君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他擁有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領導力,能夠吸引別人凝聚到他身邊去。"

  "很好。"芳村先生讚揚道,"金木既是人類又是食屍鬼,我曾經對他說過,他在這兩邊都有容身之處。我自己一直致力於讓食屍鬼和人類和睦相處,我覺得……金木他是真正能實現這個夙願的人。"

  "我也相信。"連摩耶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唇邊浮現的笑意。

  "不過,"她揪緊手指,"我還以為芳村先生一定會問我的身份……之類的。"

  "沒有那個必要,"芳村先生失笑,"我能感覺得到,柴崎小姐是值得信任的人。"

  就因為這個理由?

  不過,既然他不問,她也不打算說……其實,就算芳村先生問了,她也不一定就說實話,不是嗎?

  "最後一個問題,"芳村先生說道,"柴崎小姐,願意陪伴在金木的身邊嗎,哪怕他是半個喰種?"

  芳村先生看著沉默的摩耶:"當然,這個問題你也不可能一下就回答出來,我只是希望柴崎小姐能思考一下,畢竟,喰種的未來……"

  "不,"摩耶急急地說,"我當然願意陪伴在他身邊,只不過——"

  只不過,不知是不是以愛人的身份。

  她咽下了後半句話,但看芳村先生的樣子,大概也能瞭解到了。

  告別了芳村先生,這次,摩耶沒有再等到金木下班,而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往家走,她需要安靜的環境思考一下。

  喰種的身份對她而言其實壓根就不是問題。她自己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喰種,誰獵殺誰誰捕食誰摩耶一點都不在意,這些跟她都沒什麼關係——除非牽涉到金木。

  她擔心的只是,金木適不適合她,她適不適合金木。

  如果是失憶前的柴崎摩耶,因為那份讓人迷戀得要死的溫柔,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以戀人的身份陪伴在金木身邊。但是她不一樣。

  ……在失憶之後,她遇見了司狼。

  雖然表面上是個花花公子,雖然程度不及金木,但司狼,也是個相當溫柔的人。那麼在意司狼,一開始大概是因為內心深處還殘存著對金木的溫柔的留戀;那麼快開始的愛戀,恐怕也是因為移情……

  雖然不知道「創造者」是為什麼那麼輕易承認欠她一次,也不清楚為什麼他會把她送到這個世界,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會回到那個教堂。

  雖然至少現在,她想要呆在金木身邊……

  ——但摩耶清楚,如果到了那一天,有一件事她必須要做。

  她必須要再見一次司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1:04

第七章

  ……至少,從失去記憶後,來金木家還是第一次。

  柴崎摩耶半靠在金木家的門上,看著照過來的刺眼的陽光,又往下拉了拉帽檐之後,抬手看了看表。

  她等在這裡已經接近兩個小時了。

  剛開始還抱著的期望僥倖的心情,現在已經轉變成了「看你還能讓我等多久」的惱怒。

  最近這段時間,金木的電話總是動不動就打不通,偶爾被金木接起,她問起原因的時候金木也總是支支吾吾地不說清楚。實在忍不下去的摩耶今天就徑直卡著金木下班的點兒等在了他家門口,然後麼……呵呵。

  不想再等下去了。

  摩耶側過身,把右手搭在門上,輕輕用食指勾畫出一隻眼睛的輪廓。

  留下這個印記之後,她轉身離開了公寓樓。

  她把那塊門板的一小部分資料重新排列組合,並融入了一點點自己身體的資料資料,做成了她的「第三只眼睛」。

  於是,當她正斜靠在沙發上翻著高槻泉的《彩虹的黑白》的時候,便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腳步不穩的身影。

  雖然說是「第三只眼睛」,不過視野範圍相當狹窄,清晰度也很低,大概也就相當於近視六百度左右的人摘下眼鏡後的視野吧。

  在看到那個人影掏出鑰匙開門進家後,摩耶放下書本,套上外套向金木家走過去。

  已經是半夜了,摩耶走在街上,看著醉倒在路邊和長椅上的流浪漢,偶爾還能嗅到小巷裡傳來的血腥味,八成是喰種正在進食。在卸了幾個沒眼色到敢來跟她搭訕的傢伙的胳膊之後,她才到了金木家的樓下。

  她看著金木家那扇亮著的窗戶歎了口氣,順著樓梯而上,按響了門鈴。

  沒有人應門。

  摩耶鍥而不捨地又按了一下,門後方才有腳步聲傳來。

  「摩耶,這麼晚了,你怎麼……」或許是看到摩耶還沒有回答的意圖,金木研雖然驚訝,還是側身讓過摩耶進了家門。

  「這幾天為什麼不接電話?」她有點沒好氣地質問道。

  「出了些事……」金木的眼神有點閃爍。

  摩耶的心情愈加不爽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金木,這才看到他身上衣服沾著的血跡。雖然她剛才就聞到淡淡的血腥氣息,但也能辨別出那不是金木的血,所以也沒太在意。

  「發生了什麼事,你身上是誰的血?」

  金木歎息般地說:「是一位搜查官的……董香殺死了他。」

  「那麼,讓我猜猜,」摩耶若有所思地說,「是不是那個殺了笛口小姐的眼睛有點問題的搜查官?」

  「……是。」

  「果然,是為了幫雛實報仇吧……當時董香來問我的時候,我就大概猜到她是在確認什麼了。只是沒想到她真的動手了。」

  「等等,董香來找過你?」

  摩耶抬頭看著有點慍怒的金木研:「是的,怎麼了嗎,幫兇金木君?」

  金木似乎被她的態度噎了一下:「……不,我沒有你以為的那個意思。我只是……」

  「只是?放心吧,董香又不會殺了我。」摩耶壓根就不聽他的辯解,自顧自地一股腦兒說了下去,「而且我覺得,董香真的殺了我反而對金木君比較有利,畢竟來歷不明的我待在金木君身邊也是個隱患。」

  「等等,摩耶——」

  「……」柴崎摩耶轉過身抬手捂住眼睛,讓自己先冷靜下來,「對不起,我情緒有點失控,我先走了。」

  在她另一隻手剛搭上門鎖的時候,從後面伸過來的一隻手按住了她。

  「我之前也說過了,對吧?」她聽見金木溫柔又堅定的聲音,「從那天再次相會開始,我就知道摩耶和我們都不同了。……但是,不管摩耶變成什麼樣,對於我而言,都只是摩耶。」

  ……什麼意思?

  摩耶閉上眼睛,不讓喜悅的心情沖淡自己的憤怒:「呐,金木君,你知道我今天等了你多久嗎?」

  「……對不起。」

  「你用不著道歉,大概,只能說明你對我的心情和我對你的心情不同而已。為什麼金木君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呢?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完全輸了,真的很不甘心,為什麼我有一天會對一個人抱有這樣的……」

  她的手指緊緊攥住了門把手,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發白。

  然而她只聽到了一個來自身後的輕輕的聲音。

  「……不是輸了哦。」

  「誒?」

  「輸了的不是摩耶,是我才對。」

  摩耶有點詫異地轉過頭,看見戴著眼罩的黑髮青年笑得開朗又有點難為情。

  「高中的時候,是我向摩耶告白的。不過……很可惜,被拒絕了呢。」

  ……什麼?

  「說起來,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大概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永近英良的聲音聽起來還充斥著困意。

  心煩意亂的柴崎摩耶自然對此感到了不滿:「好像是怎麼回事……英君你不一直都是金木君最要好的朋友嗎?」

  昨晚從金木家回來以後,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本來自以為理清的線索因為金木的一句話又被攪成了一團亂麻,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她單戀金木,這份心意得不到回應,因此才當了軟弱的逃兵,導致了之後的一系列懲罰和事件。結果,被拒絕的人反而是金木研?

  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乾脆一大早就一個電話打到了永近英良的手機上。

  「但是,這件事你們倆都沒有跟我詳細說過啊……雖然我是很想知道啦。」永近英良辯解道,「其實,從初中那時候開始,摩耶你就一直纏著金木,很多人都以為你對他有意思的。所以從金木口中聽說他被你拒絕的時候,我真是吃了好大一驚啊。」

  ……她也吃了好大一驚啊。

  摩耶腹誹道。

  完全不明白那時候的她怎麼想的好麼?依她的感覺來看,以前的摩耶也絕對是喜歡金木研的啊,那又為什麼會……

  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

  絕對是她那時候腦子缺了根弦!

  想要知道為什麼,找回記憶就好了吧?!

  摩耶拿起床頭的那本卡夫卡,有點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雖然感覺像是順從自己心意的藉口,但……找回記憶的鑰匙,一定就是金木研。

  那麼,金木研,請多指教了。

  
第八章

  「咖啡書店?」柴崎摩耶聽著電話裡金木的聲音,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去那裡幹嘛?」

  金木解釋道:「是月山先生介紹的,據說高槻老師有時候也會來。」

  「『月山先生』又是誰?」

  「似乎是『古董』的常客,也是店長和董香他們的熟人……聽說之前是利世小姐的朋友,我又難得能遇見都喜歡讀書的喰種,所以……」

  「哦哦,利世小姐啊,」摩耶重複道,「那就怪不得呢。」

  「摩耶,不是你想的——」

  摩耶打斷了他的話:「把書店的地址告訴我。」

  下意識地說出了位址之後,金木才反應過來:「誒,摩耶,你打算幹嘛?」

  「還用說嗎?」她在便利貼上抄下地址,反問道,「居然有跟你一樣喜歡讀書的喰種,我不得去看看嗎?」

  沒等金木回話,她就按下了掛斷鍵。

  看樣子,所謂的「月山先生」也才只是金木最近才認識的,既然是芳村先生和霧島董香他們認識的人,以後可能也都會打打交道,果然還是認識一下比較好。

  ……再加上,她不知道為什麼有種異樣的感覺。

  也許是來自記憶深處的騷動。

  那個書店離她家並不算很遠,而且,書架上滿滿的舊書搭配上店裡的裝修,也的確既清淨又有情調。

  從她來的這個方向,正好能透過玻璃櫥窗看到對坐的二人。背對著她的顯然是金木研,他對面那個……無疑就是他口中的「月山先生」了。

  直接走進去打擾他們會不會不太好?

  摩耶還在猶豫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結過帳起身向門口走來了。

  「……摩耶。」

  早有心理準備的金木研看到她還是有點驚訝,大概是沒想到她居然真的跑來了吧?

  相對而言,一身正裝的月山先生的表現就要優雅得多。他微微欠身:「我是月山習,想必您就是金木君提過的那位小姐了吧,真是迷人呢。」

  摩耶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總有點似曾相識感覺的月山習:「謝謝您的誇獎,您好,月山先生,我是柴崎摩耶。」

  「既然這樣,金木君,柴崎小姐,」月山習微笑著,「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們去一個地方呢?」

  金木對他的話表現出了疑惑:「不好意思,月山先生,請問那個地方是……」

  「——一個會員制的秘密場所哦,要有我的介紹才能進得去呢。」

  摩耶瞥了一眼金木有點迷茫又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如果不嫌我礙事的話,那就麻煩月山先生帶路了。」

  然而,在走到那棟建築的跟前時,原本走在她身邊的金木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麼,驀地停住了腳步。

  ……啊啊,原來如此啊。

  柴崎摩耶想起前幾天金木跟她提起過的喰種餐廳,又想起那時他說的「有一個好像很熟悉那家餐廳」的人,也明白了。

  熟悉那家餐廳的人就是月山習,而喰種餐廳……就在他們眼前了。

  難道是顧慮她?

  摩耶挑了挑眉,輕輕牽起了欲有轉身趨勢的金木研的左手,刮了刮他的掌心。

  她感覺到那只手一僵,金木也看了過來,和她對視了幾秒之後,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樣,重新邁開了步伐。

  月山習知不知道她不是人類呢?如果不知道……又為什麼連她都帶來喰種餐廳?

  看著月山習對迎上來的侍者耳語了什麼,摩耶心裡一動,乾脆直接把金木的左胳膊抱在了懷裡。

  「那,金木君,柴崎小姐——」縱然是月山習,此時抬起頭看到他倆現在的姿勢也不由得一愣。

  「抱、抱歉了,月山先生,讓您見笑了。」摩耶不好意思地笑著,假裝沒看到金木已經通紅的臉,只一味地把金木的手臂抱得越來越緊,身體也微微靠在他身上,「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麼高檔的地方呢,緊張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一不小心就對自己最喜歡的金木君……」

  月山習露出一臉了然的微笑:「沒關係,我當然能理解。」

  他看著死死抱著金木胳膊不撒手的摩耶:「不過,金木君和柴崎小姐穿的都是便服,願不願意——」

  柴崎摩耶:「不願意。」

  月山習:「……」

  月山臉上的笑容幾乎有些要裂:「那就算了,柴崎小姐請先和金木先生在裡面的房間稍微等候一下,我們待會兒再見。」

  ——他所說的房間裡,還有兩個陌生的……人類。

  在這個奇怪的地方,她毫不猶豫地動用了真實之眼,得出了……這樣一個令她有點驚訝卻又在意料之內的結論。

  果然,不僅餐廳有問題,月山習更有問題。

  一位一見到他們進來就迎了過來,雙手遞上自己的名片,自稱是雜誌《東京美食家》的編輯,另一位則一直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

  在金木和那位編輯交談的時候,摩耶仍未放開金木的胳膊,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暗自打量起這個房間。

  ……戰鬥起來的話大概不會太不方便。

  幸虧剛才沒答應月山習去換衣服,不然她就要穿著和坐在沙發上的那個女人一樣的長裙了,絕對會很礙事的。

  摩耶提高了警惕,哪怕是門一微響都會險些引起她的攻擊。不過,唯一推門走進來的只是一個推著餐車的女僕。

  ——然後,他們才被帶到了真正的……用餐地點?

  進來時的大門已經被鎖上,天花板也被徐徐拉開,露出了二樓上滿滿圍著的喰種們。

  果然,果然。

  摩耶終於鬆開了手,她完全沒有心思去聽那個類似主持人身份的喰種的廢話連篇的解說,逕自來回動了動脖子,做了幾下拉伸練習權當熱身運動,開始思考是用她不是特別熟練的赫子比較好還是用她用慣了的梅花雙鉤比較好。

  答案顯而易見嘛。

  她看著正對面拉起的鐵門,微微探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那麼接下來就讓我們開始晚餐秀吧,今天的『解體人』登場。」

  體型巨大的、渾身滿是肌肉的「解體人」走了出來。

  
第九章

  摩耶看了看那邊還在大笑著自我安慰的編輯先生,又打量了一下逐漸逼近的「解體人」的步態,大致確定對方是憑藉體型占優的力量型選手,大概,空手對付也沒問題的樣子?

  雖然這麼想著,她並沒有貿然行動。隨著「解體人」一步步走了過來,摩耶能感受到地面輕微的晃動。

  正在她打算向前邁進一步的時候,已經有人擋在了她的面前。

  「讓開,金木君。」摩耶冷靜地說,「你還打不過他。」

  金木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但更多地卻是堅定:「不行,我已經對自己發過誓……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你。」

  「會有的,但不是現在。」摩耶失笑,她輕輕把頭靠在金木的肩膀上,在他耳垂上一吻,「乖乖睡覺吧,金木君。」

  放下擊在金木後頸上的右手,柴崎摩耶接住了金木研軟倒的身體,讓他在地上躺平。在她做這些事的時候,那個編輯已經被「解體人」撕碎,「解體人」把編輯被鋸下的一條胳膊扔到了二樓,剩餘的殘骸則由一名服務員回收走了。

  ……她還是抱著那樣的想法。

  有些事,就算事後金木從別人口中聽說,她也不想展現給金木看見。

  餘光留意著昏倒在地的金木研,摩耶看到「解體人」在解決了那個女人之後,向他們這個方向走來。

  於是她也迎了上去。

  在摩耶右手憑空握住一把有實感的東西的時候,她清晰地聽到了二樓猛然爆發出的議論聲。

  鋸子帶著風朝她砍過來,「當」的一聲,鋸齒和梅花鉤的鉤身碰撞的地方似乎都要迸出肉眼可見的火花一般。摩耶借力把鉤身向右一滑,讓鉤身上的梅花刺帶歪了鋸身,自己也向後滑移半步,緊接著就是一個後空翻。

  ——「解體人」的下頜處傳來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趁著「解體人」還沒來得及抓住她的腿,摩耶迅速落地下蹲,一個橫掃,龐然大物倒地的聲音全場可聞。

  「寶貝,快點起來呀!」

  在二樓一個穿著華貴裙子的女人尖利的催促聲下,大概也就是幾秒的時間後,「解體人」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邊捂著下巴痛苦地嗚咽著「媽媽」、「媽媽」,一邊有點顫抖地向摩耶這個方向伸出了手。

  聽著「解體人」的聲音,摩耶差點就晃了神。

  ……怎麼回事?

  然而她深諳,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摩耶迅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金木就在她身後躺著,她可不能走神。

  起跳、踏擊、上越,快得不可思議的一連串動作之後,她已經把梅花鉤上的匕身深深地刺入了「解體師」肥厚的脖子又拔出,順帶向他的頸椎踢了一腳,落在了「解體師」的身後,噴湧出來的「解體師」的鮮血,只在她衣服上留下了零星的血跡。

  二樓的喰種們驀地安靜了下來。

  在一片寂靜中,突然傳來了零零落落的鼓掌聲,隨後,一個身影從看臺上跳了下來。

  不是別人,正是所謂的「MM先生」——戴著面具的月山習。

  「沒想到柴崎小姐這麼厲害,」即使被面具遮住了半張臉,月山習笑眯眯的樣子還是很讓人火大,「那麼,就只好由我這個引介人親自解決你了。」

  尖銳的赫子纏繞上了他的胳膊,摩耶靜靜地看著這幅場景,突然如電光火石般地想起了她對月山習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來自何處。

  那個夜晚,她也是這樣,看著他露出了自己的赫子。

  ……也完全被打敗了。

  「原來,是你啊。」她喃喃道。

  「嗯?」月山還是那副笑容,「柴崎小姐認識我嗎?」

  「不,不認識。」

  ——怎麼可能再會忘。

  摩耶後退了幾步,看穿了她意圖的月山猛然攻了過去,在她到達金木身邊的短短幾步路裡,兩人已經過了十幾招。

  注視著月山習露出的那只紅色的、獨屬於喰種的赫眼,柴崎摩耶回憶起,那晚她是抱著多麼絕望的心情注視著這個傢伙的動作。

  很遺憾,只恢復了小學時代的、沒有金木君和英君的記憶;太好了,想起了她曾經那麼渴望擁有的、真正的家人。

  想讓月山習死。

  但是,這裡太礙事了。

  「金木君,是獨眼喰種哦。」她輕聲說道。

  月山習的眼睛猛然睜大。

  「珍饈——」他似乎是盡力壓抑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卻仍還沒有喪失理智,「柴崎小姐,你怎麼證明金木君獨眼喰種的身份呢?」

  「沒有證據,」摩耶乾脆地承認道,「選擇相信與否的權利在你,金木君對你來說聞起來很美味對吧?但是,為什麼他身為食屍鬼卻能有人類的味道……這算是,一個線索吧?」

  「你真的,」她蠱惑般地說,「願意和其他人共用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美味嗎?」

  拿回記憶的話,她就知道月山習的名號了。身為「美食家」的月山習,到底會怎麼選擇,完全可想而知。

  所以之後,月山習處理了一切。

  「那麼,我們走了,月山先生。」柴崎摩耶毫不費力地背著還處在昏迷之中的金木研,向月山習告別。

  穿著紫色西服的月山習靠在喰種餐廳的門口:「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哦,柴崎小姐?」

  「好的。」

  摩耶點點頭,轉身往她家走去。

  之前,她和月山習約定,等月山習找到合適的吃法,就把金木騙來給他——作為雖然非常喜歡金木研、卻更重視自己性命的柴崎摩耶從這個滿是喰種的喰種餐廳裡存活逃出的代價。

  摩耶不由得有點諷刺地一笑。

  可憐的月山習,竟然真的以為她會讓金木去送命。

  在一衣帶水的中國,有句老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曾深切調查過美食家活動蹤跡的柴崎摩耶,當然猜得到最後美食家會選擇的吃法是什麼。

  無非是讓金木享用美味的人肉,然後,他再吃掉金木。

  但別忘了,等著吃螳螂的黃雀身後,可還有拿著彈弓瞄準黃雀準備擊落它的人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1:05

第十章

  當她成為柴崎摩耶時,終於得到了自己自擁有感情以來最渴望的真正的家人。

  以前所擁有過的她沒有好好珍惜,而這次,到手的她絕不會放棄。

  源頭大抵在於太害怕失去。

  媽媽解下圍裙,爸爸把菜端上了桌,面對著用果醬寫有「祝摩耶生日快樂」字樣的蛋糕,她負責吹熄蠟燭。

  ——柴崎摩耶六歲的生日,一如既往地快樂。

  悲劇發生在生日之後的第三天。

  突如其來的專案讓爸爸所屬部門的所有人都焦頭爛額,好不容易和其他人加班到深夜才把問題都解決的爸爸大概是想起不等到自己回家就不睡覺、光窩在沙發上空打哈欠的明天還要上學的寶貝女兒,沒有和其他人一樣乾脆睡在了辦公室,而是從一條燈光昏暗的小巷抄了近路。第二天,一位晨跑的青年路過時發現了小巷門口的血跡,員警被他叫來的時候,柴崎一郎殘缺的屍體早就變得冷冰冰的了。

  找不到兇手。

  只能從屍體的傷口上找到啃咬過的痕跡,對比過齒形之後,發現其形狀酷似人的牙齒。

  ——喰種。

  柴崎摩耶和她媽媽所能獲知的唯一關於兇手身份的消息,就是那傢伙是個喰種。

  她時常能想起媽媽知道爸爸死亡的時候,抱住她痛哭的樣子。本來是兩個人共同工作的富裕家庭,只能由媽媽獨自挑起了養家的經濟大樑。

  然後,在她小學二年級時,也就是七歲那年,迎來了另一個夜晚。

  UE215號至那時為止的人生,已經不知有多少人在她手下喪過命,血腥的場面她自認為也見過不少,唯獨……沒有親眼見過自己父母被殺時的場面。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摩耶用力按下手機的逸出鍵,不讓自己再死死盯著手機螢幕上月山習的聯繫方式。

  身後傳來了一聲呻|吟般的聲音,摩耶放下手機,電腦椅一轉,讓自己面向床上的那個人:「醒了?」

  「……夢?」剛醒的金木研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他有點茫然地坐起身,直到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摩耶,「摩、摩耶,為什麼你會在——?!」

  「很簡單,」摩耶有點乾巴巴地說,「因為你躺在我家的客房。」

  她接著道:「不是夢哦,我們確實被月山習帶到喰種餐廳去了。以及,現在是早上八點。」

  看著金木震驚又遲疑地想說些什麼的樣子,摩耶攤了攤手:「本來我打你沒用多大力氣,但是月山習他說讓我們這些沒喝加了藥的咖啡的人吸入了毒氣,你……昏睡到現在大概也有毒氣的原因吧。」

  「我們是怎麼……」似乎是因為許久沒有喝水的原因,金木的聲音微微有些喑啞。

  「交易。」柴崎摩耶毫不遲疑地回答,「我跟月山習約定好了,他幫我們成功逃出來的條件是讓他找到合適的時機地點以及方法把你吃掉。」

  她對金木半信半疑的神情不以為意:「我不會欺騙你,和別人的約定也不會瞞著你這個條件確實是真的。不過我是打算把它作為一個陷阱的,用來誘捕殺死我家人的兇手的。」

  「難道說,摩耶,你的父母,是被……」似乎對她的感受有所顧慮,金木並沒有說完自己的猜測。

  柴崎摩耶倒是不甚在意地一哂:「沒錯,至少我的母親,是被月山習殺死的。」

  六年前,剛升上初一年級的她在媽媽的要求下,一直沒有停掉父母在自己出生前就為他們女兒註冊的學習塾的課程。而那一天,因為丈夫的死亡而格外擔心女兒安全的柴崎紗也加卻一反常態地沒有來接女兒。等了半個小時之後,摩耶獨自一人往家走去。

  將鑰匙插入門鎖的時候,她嗅到了一絲血液的味道。

  儘管有所預感,拉開門的柴崎摩耶還是愣住了。

  ——血。

  到處都是血。

  那個今天早上笑著把她送到小學門口的、本應是她媽媽的女人的屍體斜靠在沙發上。

  再然後,她看到了那個微笑著舔掉了手上的鮮血和碎肉的身著西服的傢伙。

  看上去也就是個少年人的模樣,他有一雙鮮紅色的眼睛,那是獨屬於喰種的赫眼。

  要逃嗎?

  逃得掉嗎?

  她能殺得掉這個傢伙嗎?

  摩耶心裡轉過千百個念頭,反手輕輕帶上了門。

  「你,」她看著那個饒有興趣觀察她反應的喰種,發覺自己的喉嚨乾澀得厲害,「對我的媽媽做了什麼?」

  「原來如此,」他依然微笑著,「你果然是她的女兒啊。我只是在進食而已,你的媽媽很美味呢。」

  ……只是在進食而已?

  就因為這種理由?

  與那時的怒火與殺意相比,之後她因為疏於戰鬥而多少有些防禦不及的那傢伙的淩厲的攻擊和

  身體被赫子刺穿的疼痛都不算什麼了。

  「真可惜,你的味道聞起來可比你媽媽難吃多了。」

  沒人知道火是怎麼燃起來的,等到摩耶被那個喰種打倒在地、直都直不起腰的時候,她也因為熊熊大火的熱度而汗流浹背。

  喰種不知什麼時候逃走了,視野越來越模糊的柴崎摩耶一點一點爬到了媽媽屍體的旁邊,把她攬在了懷裡,獨自承受著烈火灼燒的疼痛。

  她能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濃重的黑煙灌進了她的口鼻,柴崎摩耶懷揣著最強烈的殺意,在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痛苦下,終於失去了意識。

  醒來之後,她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全身都是燒傷。CCG的搜查官們在之後也曾來詢問過她案發時的狀況,她向他們描述了自己所見的那個喰種,搜查官們只是搖搖頭。她拒絕了CCG的收養,

  然而,當摩耶再次找回這段回憶的時候,發現記憶裡的那個殺了她媽媽的兇手的臉和月山習完全可以重合——就連那服裝品味和說話腔調都一樣。

  「所以,金木君,」她看著坐在床上的人,「沒經過你的同意就利用了你,非常抱歉。而且,我以後不會再去『古董』了,如果要聯繫我的話,和以前一樣用電話或者直接上門來都可以。」

  金木研是不一樣的。

  雖然明白不能用一個群體中大部分的所作所為來衡量少部分,但是,她也還是討厭喰種。

  她看見金木研點了點頭,氣氛一時變得有點尷尬起來。

  摩耶強笑著打破了這份尷尬:「金木君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杯咖啡?」

  「……謝謝,」金木低聲道著謝,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摸上了原本用眼罩遮住的左眼,「摩耶,我的眼罩……?」

  摩耶停住了打開房門的動作:「哦,不好意思,沾上血了,你又昏睡著,我就擅自把它摘下來洗了。不過,反正也是在我家,眼睛露出來也沒什麼,權當是透透氣好了。」

  「而且,」她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惡作劇般的笑容,「與其擔心你的眼罩,為什麼不低頭看看呢?」

  聽了她的話,金木緩緩低下了頭。

  假裝沒看到金木瞬間通紅的臉,摩耶哼著小曲兒順著走廊去廚房沏咖啡。走出幾步之後,哼歌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摩耶蹲下|身,把頭埋在雙臂之間,安靜地任淚水滑落。

  媽媽,給予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母愛溫暖的機會的媽媽啊。

  她一定會……用自己的雙手去報仇的。

  
第十一章

  接到月山的聯絡,是兩天之後的事。

  那時,金木已經回到了他自己的家裡,一方面,不管是她還是金木——當然更多的是後者——對於兩人的獨處都還有些尷尬;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摩耶顧慮到自己行動的便利。

  月山習讓她把金木帶到「古董」附近的一個教堂裡,可摩耶當然有自己的打算。

  和月山習有仇的是她,和月山習結下約定的是她,沒必要讓金木研冒那個危險。

  ……況且,她在喝下了金木的血之後,自己就能模擬出他的氣味,直到她出現在月山習面前之前,應該都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金木大概不會這麼認為,也不可能放心她一個人過去。

  ——所以她沒告訴金木。

  月山習安排好的那座教堂實質上已經被廢棄了,雖說從正門進去會像是莽撞地撞入對方的圈套似的,不過,摩耶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如果是金木研的話,應該是會徑直從那裡進入的。更何況,按照她和月山商議好的那樣,本應是她和金木一同來到這裡的,要是她真的那麼做,也會為了不引起他的懷疑而把他從正門帶入。

  摩耶看了看表,在離約定的時間還差三分鐘時,她來到了教堂門口。教堂的大門是緊閉著的,但從高處的窗戶中透出來的燈光可以看出,月山習應該為今天的事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就等著他的目標獵物出現呢。

  「Bonsoir。」

  當她推開大門時,遠處傳來了月山習氣定神閑的問好聲,他似乎並不因為她孤身一人前來而感到驚訝,聲音裡滿滿的都是不緊不慢和志得意滿。

  摩耶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向前走了一步,教堂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落下。就在門扉關閉、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悶響的那一瞬間,摩耶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是立刻張開了那幾條紅褐色的赫子。

  「真不錯呢,柴崎小姐。」面對已經處於隨時就要發起攻擊的狀態的柴崎摩耶,月山習倒是一點兒都不將其放在心上,甚至還拍了幾下手,單薄而稀稀拉拉的鼓掌聲回蕩在這個空空蕩蕩的廢棄教堂內,「這麼快就習慣了喰種的戰鬥方式,不過,話說回來……」

  「你,不是喰種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昂起了下巴,向著月山習的方向走了過去,以一種近似於睥睨的姿態打量著他,儘管如此,她卻一毫也不曾放鬆對他的戒備:「反正,你都會死在這裡——在金木君到這裡來之前。」

  「果然被你發現了。」月山習故作無奈地攤開了雙手,「難道柴崎小姐你真的以為,我會相信你能帶金木君一起來這裡嗎?畢竟,聞起來就那麼難吃的傢伙,我也只見過一個啊。」

  「那還真是榮幸啊,」柴崎摩耶冷冷地說,「不然我根本不會活到現在。」

  這當然是謊言。

  從實質上而言,她算是在這個世界已經死過了一次。雖然以她的推斷,那次只不過是強制脫離,但柴崎摩耶這個身份確實是一度抹消了的,現在隨著她的再次歸來而恢復,可說到底,她並不完全算是當初的那個柴崎摩耶。

  「柴崎小姐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摩耶睨了他一眼,根本不打算跟他就這麼糾纏下去。她現在所想要的,只是速戰速決而已。

  這麼想著,她握緊了拳頭,在地上狠狠一踏,向月山習沖了過去。與此同時,她用身後的赫子發動了攻擊,那些赫子近乎是狂亂地揮舞著朝月山習的咽喉處襲去,他卻往後一閃,不到一秒的時間之內,從肩胛骨處冒出來的赫子纏繞在了他的右臂上,將摩耶的攻擊一一擋去,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真遺憾呢。」

  他笑眯眯道:「你終歸不是喰種,雖然速度還算是夠了,力度卻差了不少呢。」

  「不如先回答我的問題吧,我可是好奇得很。」或許是由於他心目中的「珍饈」並不在此處的關係,有著「美食家」之稱的月山習的語氣一點都不著急,「和我不一樣,柴崎小姐好像不是一開始就認出我的,而是在那之後啊。」

  然而,與他的語氣截然不同,他的攻擊淩厲而迅疾。摩耶彎腰輕鬆躲過他往她脖頸的一掃,順勢向後翻身踢向了他的下頜,月山習自然也躲了過去,但是另一擊,他卻沒避開來。

  她的其中一根赫子刺穿了他的腰側。

  「當你在你那家喰種餐廳,使用了你的赫子的時候。」

  摩耶眯起眼睛看著他鮮血淋漓的腰部,那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

  「這麼看來,柴崎小姐果然是……」從他的神色來看,那個洞穿的傷口壓根就沒對他造成多大的傷害——從身體上而言,這是由於喰種的體質而很快就能癒合的,而從心理上而言,他恐怕已經對此習慣了,而且,並沒有把她這個人放在心上,「因為某種原因而失去了那時候的記憶?PTSD?」

  「不。」

  還沒等她回答——雖然摩耶也並沒有回答他問題的意圖——月山習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恐怕不僅僅是PTSD吧,應該是其他的……還要更深層次的原因,或許……和你雖然不是喰種、卻同樣可以使用赫子的理由類似,或者說,至少有關吧?」

  「你話太多了。」

  這麼說著,柴崎摩耶的唇角卻同樣由於笑意而牽起,但與月山習截然不同,她的笑容裡所溢滿了的是殺意和怒火。後者已經在她的刻意壓抑下保持到了最低,因為她再清楚不過地明白,純然的怒火於她而言會在賭命廝殺時為她帶來多大的危險與盲目。

  她身後的每一根赫子都將尖端朝向了月山習,只要她心念一動,它們就會立刻化身為最鋒利的匕首。

  「這一次,絕不會讓你那麼輕易就能痊癒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身後大門被覆又推開的聲音,以及,那個熟悉的聲線所呼喚的名字。

  「摩耶——!」

  
第十二章

  她因為這一聲呼喊有一瞬間愣神。

  ——這是大忌,尤其……是在戰場上。

  下一秒,摩耶就更為清楚地明白了這個事實。

  儘管她避開得仍算及時,月山習的赫子仍然在她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Bonsoir,金木君。」他仍然注視著柴崎摩耶,話卻是對金木研說的,面上帶著與話語內容截然不同的愉悅笑容,「你總算是來了,在你來之前,我和這位柴崎小姐相處得可不怎麼愉快呢。」

  ……能愉快才怪了吧。

  摩耶暗自腹誹了一句,她咬了咬牙:「金木君,別過來。」

  她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但甚至已經意識不到現在自己有多緊張。

  月山的計畫,在她走進教堂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猜出了大半。

  按理來說,教堂裡面沒有任何異常,充其量也就不過是燈火通明罷了,月山習的表情也並沒有多少異常,唯一的不對勁,只是他的過於鎮定。可不需要多少言語上的說明,那一刹那簡直就像是電光火石似的,摩耶突然就察覺到了一直以來的微妙之處,並很快地把它們串聯了起來,得出了那個結論。

  毫無疑問,她中了這個再明顯不過的圈套。

  月山習雖然才在許多年前見過她那一面,卻憑著她的氣味……相比之下,在喰種餐廳內才勉強恢復了部分記憶的柴崎摩耶就落了下風。

  儘管他與她定下了那個「約定」,卻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壓根就沒相信她過一分一秒,反而是利用這個約定。依照摩耶的推測,也許是告知了金木他將她擄來,而她自己也正好事來教堂表面上赴月山習的約實則復仇。而金木,在聯絡不上她又在她家找不到她人的時候,自然也會相信月山習的那一套謊言。

  ——太大意了。

  摩耶聽到金木的鞋子在地面摩擦的聲音,儘管背對著他,她也通過那聲音將他的動作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似乎往前走了一步,卻又有些躊躇,在她那麼說了之後,更是深吸一口氣,向後退了回去。

  「不要這麼看著我啊,金木君。」月山習捂著臉低聲笑道,「雖說我一開始也有想過在你進食的時候,我再把你吃掉。不過,那成立的前提,是對象不是她啊。不然的話,總覺得連金木君的肉質都會被影響了呢。」

  果然被她猜對了。

  ……可是,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讓人不爽呢?

  摩耶的赫子依然沒有片刻的放鬆,直直地瞄準著月山習,她伸手抹去了從臉頰的傷口處滲透出來的血液。傷口已然痊癒,黏膩的液體所散發著的血腥味道讓她好似又想起了那個目睹月山習吃掉了她母親的夜晚。

  可惜金木在這裡……

  她看著月山習那一雙赫眼,咬了咬牙。

  只有計劃變更,復仇就拖後吧,現在的第一目標只是掩護金木安全地離開這裡。

  說不清楚是哪一瞬間,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俱從雙方的眼神之中清楚地讀懂了什麼,幾乎是在同時行動。月山一改方才以防守為主的架勢,攻擊比之前還要淩厲許多,摩耶深吸一口氣,用兩根赫子擋開了他的攻勢,剩下的盡數朝著他的眼睛紮了過去。

  「——『進攻即最好的防守』,這麼說的確沒錯。」

  月山習右手一揮,伴隨著赫子與赫子碰撞的聲響,對峙的局面又變成了近距離的肉搏。赫子顫鬥的同時,柴崎摩耶一一閃過了月山習的攻擊,可到底不能悉數躲過,她躲過月山同樣刺向她眼睛的赫子,卻沒防過他打在她肚子上的重重一拳。

  她幾乎是立刻因為那一拳的力度而向後飛了出去,落地時後背傳來的衝擊與內臟的翻江倒海般的疼痛雜糅在一起,險些讓她喘不上氣。

  「……摩耶!」

  有誰從後面將她扶住,她知道那是金木,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可惜,柴崎小姐到底不是喰種,」月山習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向他們這邊走了過來,「雖說我一直在為金木君做準備,可這幾天也不是什麼都沒吃的。喰種可以靠人肉來獲取能量以供給赫子,人類卻不行,更何況,柴崎小姐都沒好好進食吧,這可不行喲。」

  「而且,我感覺得到。」

  聽他的語氣倒像是真心實意為她憂心忡忡的,只不過,那與他臉上燦爛的笑容完全不相符。

  「直到現在,柴崎小姐的實力還在不斷衰弱呢,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始倒確實還能傷到我,現在簡直就像是小貓撓癢癢的程度似的。再過一會兒,也許也就只能達到普通喰種的力量了吧,然後,連赫子都使不出來了。」

  「走……」

  摩耶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竭盡全力說出來的音節卻更接近于空氣的振動摩擦。她低下頭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說道:「離開這裡。」

  「……不行。」

  金木卻這麼說道,聲音裡有一絲顫抖,語氣溫柔而堅定。

  「月山先生,」他轉向月山習,「讓摩耶離開這個教堂,我隨你怎麼處置就好了。」

  這傢伙……

  摩耶撐著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看著金木對她毫無防備的後背,到底還是沒下得去手給他一個手刀。她咬了咬牙,感到自己的力氣確實是恢復了不少,索性拽住了他的後領,借助赫子的力道直接把他向後甩飛了出去。

  「啊呀,」月山習看著她,似乎也沒料到她會這麼做,「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從地上站起身,扶著自己的胳膊凝神片刻,身後霎時綻放出了比方才還要多了一倍的赫子。

  這幾乎已經耗費了她的全部力氣,但她不能在這裡倒下。

  不能讓月山習從這裡出去。

  「就算是下地獄,也要拖著你一起。」

  死期將近,摩耶卻笑了起來。

  「你以為我就一點準備都沒做嗎,反正,你是別想從這個教堂裡逃出去了。」

  只可惜,憑她現在的力量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不然死的只會是月山習一個。

  她回過頭,看到摔倒在地上的金木正在掙扎著爬起,往這個方向跑來。

  「金木君。」

  摩耶突然輕聲說道,那黑髮少年好似也察覺到了她要說些什麼,動作一僵。

  「我想起來了……全部。」

  她唇角牽起笑意,側臉看上去異常寧靜。

  「要是能再一起看一次日落就好了。」

  「……阿研。」

  她分明沒動作,教堂的大門卻在他眼前徐徐合上。

  聽著外面瘋狂的拍門聲,摩耶閉上了眼睛,她的身體被赫子刺穿的同時,烈火從刺穿處燃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24 21:06

金木研番外:勿忘我(上)

  「金木。」

  正在他出神之際,永近英良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啊,英,」金木研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怎麼了?」

  坐在桌子旁的好友反倒是疑惑地看了回來,金木研這才發現自己是拿著功能表站在永近英良旁邊的,然後他才發覺自己是正站在這座名為「古董」的咖啡廳裡,為自己的朋友點單。

  「抱歉。」

  他歎了口氣,輕聲道歉:「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莫名其妙地就開始發呆。」

  「你不說我也發現了。」永近英良的手肘支在桌面上,單手托腮,歪著腦袋打量著他,「你這陣子是挺奇怪的,感覺像是出了什麼事似的,有什麼事情就跟我說啊。」

  「沒什麼。」金木研立刻說道。

  「真的沒什麼」——他正想看著對方的眼睛再這麼重申一遍,卻因為他眼中閃爍著的神采打消了念頭。沒別的原因,英在這方面總是敏銳得驚人,他瞞下自己已經變成了喰種的事情就已經費了老大的力氣,更別說其他的了。

  「好吧,」他有些懊惱地承認道,「這些天……我一直有一種錯覺,感覺……像是本應有一個人在我身邊存在似的。」

  之所以說是錯覺,是因為每當他這麼覺得的時候,總能反應過來這個人不過是他自己腦內虛構的妄想。而那妄想卻讓他費了太多的心神,他甚至為此翻遍了家中的一切資料,而無論是什麼資料,都會清清楚楚地告訴他。

  ——這個世界,查無此人。

  她——對,「她」,他總會詫異自己為什麼會斬釘截鐵地認為那是一名女性——到底是誰?

  他似乎隱約能記得起她的名字。

  然而,總是在他努力思索、就即將要想起她名字的第一個字時,金木研的頭就會像是要裂開般劇痛起來。

  那是不能觸碰的東西。

  冥冥之中,似乎有誰這麼警告著他。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突然也有這麼一種感覺了。」正在金木研陷入自己思緒、又要強迫自己回憶那人的名字和樣貌時,永近英良突然說道,他的語氣也難得地有些不確定,「應該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吧,總覺得,好像應該有一個和我們相處了不短時間的人,但是仔細想想,我們周圍壓根就沒有那麼一個人啊。」

  他的話說得彎彎繞繞的像是在打啞謎,不過金木研當然是一字不落地聽懂了。

  這麼說的話……如果英也有這種感覺,那應該不只是他的妄想……?

  「英,」他急忙問道,「你能想起什麼嗎?」

  永近英良卻搖了搖頭。

  「一點——也沒有。」

  金木研不由得失望地呼了口氣:「也許……那確實是我的妄想吧。」

  永近英良看著他,沒有說話。

  「也許吧。」

  過了一會兒,他最後又看了一眼金木研,輕聲說道,臉上是還殘存著的困惑。

  ……

  金木研遇見柴崎摩耶,是在國中剛開始沒多久的時候。

  作為新近轉學過來的女生,柴崎摩耶在學生之間掀起了不大卻也絕不算小的議論波瀾——樣貌昳麗、成績優異,雖然為人冷淡,但要是有誰向她求助也會搭把手幫忙,儘管這種情況很少。這種人無論是走到哪裡都無疑是會最引人注目的存在,相較而言,他自己的就遜色了許多,至少在周圍人看來是全然普通的一個初中生,唯一出眾的地方或許就是總是滿分的成績單。

  好死不死的是,柴崎摩耶剛剛好就是他的鄰座。

  他本來沒抱著多大的幻想,直到對方主動向他搭話。

  「你就是金木研同學嗎,」她笑著說道,「久聞大名了。」

  久聞……大名?

  金木研愣了愣,過度的驚訝甚至讓他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

  他並不覺得自己需要有什麼被「久聞」的。

  「排名表,」他的怔楞實在是太過明顯,以至於被對方一眼看穿,她向著教室外指了指,金木研這才想起新近才張貼出來的期中考試成績排名,「一直都名列前茅地第一呢。」

  「不過,這次可就不一定了——不,是一定不會。」

  柴崎摩耶挑釁似的笑道。

  「因為這次會是我的,還有下次、下下次。」

  如她所說,她確實做到了。

  金木研站在人群的最週邊,看著佈告欄裡張貼的成績排名,那裡有個名字壓過了他的名字,不過,他一點都不因此而覺得失落。即便拿到了滿分,收養了他的親戚也始終不會將多少關注給予他,當然,儘管如此,金木研還是一如既往地那麼做著。

  但是,真的僅僅是因為這樣嗎?

  「金木同學!」

  老師嚴厲的聲音讓他一個激靈,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你走神太久了。」他向來的成績優秀倒是讓老師對他也寬容了不少,只是金木的性格,註定了他不會因此而沾沾自喜,反倒是懊惱地低下了頭,「坐下吧,好好聽講。」

  坐下時,他清楚地聽見了鄰座少女的一聲輕笑。

  金木研下意識地用餘光看去,卻只看到了柴崎摩耶遮掩住笑容的手。

  「柴崎同學,」聽到笑聲的不止是金木研,「你笑什麼?」

  少女從座位上站起,清了清嗓子,瞧上去儼然是個正在認真回答老師問題的好好學生。

  「報告老師,我笑是因為……我覺得金木同學實在是太可愛了。」

  金木研:「……」

  江口老師:「……」

  沉默下來的不僅僅是金木和老師,還同樣有全班同學。但在短暫的兩秒的寂靜之後,震天的起哄聲和笑聲響了起來,而壓過那些起哄聲的,是江口老師的咆哮。

  「柴崎摩耶,你站到後面去!」

  「好,好。」

  她收拾了一下文具和書本,抱著它們往教室後方走去。金木研回過頭,和他視線對上的時候,柴崎摩耶露出了一個笑容,將食指豎在了雙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已經不知道何時,心裡產生了那樣的萌芽。

  是在她率先搭話時,還是在她緊接著說出了那些話語時?

  但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似乎就是在這個時候。

  ——看到她露出那樣的笑容時。

  
金木研番外:勿忘我(下)

  「金木你小子可以嘛!」

  下課後,永近英良一把攬住了他的肩膀,陽光的笑容裡滿滿的都是促狹。

  「不、不是英你想的那樣,」金木研急急忙忙地解釋著,由於過度的匆忙導致說出來的話都有些結結巴巴,「柴崎同學她只是……只是……」

  「我只是什麼?」

  輕快而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突然被抓包的窘迫感讓金木研很是不自在,旁邊的永近英良倒是完全不因此而感到心虛。他依舊帶著那爽朗的笑容從容地和柴崎摩耶打了個招呼,並很快和後者攀談起來。

  ……對啊。

  金木研看著聊得開心的二人,忽然這麼想道。

  英才是他們之中更受大家歡迎的那個,而非他金木研。

  那一瞬間的感覺,大抵只是錯覺吧。

  在那個時候,金木研確實是那麼想的,不過,儘管他認為自己的感覺是錯覺,課堂上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卻都是真實的。而柴崎摩耶這個在學生中有著那麼些話題度的女生,也是從那時開始和他與永近英良走得近了起來,並且,和其他人相比,與他們是走得最近的。在不知不覺之間,她甚至已經開始和他們一起行動並為他們所接受。

  「金木,」永近英良晃了晃他手裡的霜淇淋,「對於柴崎同學,你是怎麼看的?」

  「……怎麼突然問這個?」

  聽了英的話,金木研下意識地向不遠處的少女看了一眼,她剛才突然說是要去買個什麼東西就急急忙忙地跑向了街角的店鋪,從這裡只能看到玻璃門內一個隱隱約約的纖細身影,她似乎正在準備推開門,同時在回頭和店員說著什麼。

  「你不會真的沒看出來吧?」永近英良以一種有些調侃的語氣說道,「柴崎同學對你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在意呢。」

  「怎麼可能——」

  脫口而出地反駁的同時,他也感覺得到臉頰竄上的熱度:「英你別亂說啊。」

  「好了,我買完了。」柴崎摩耶的聲音響起,她看上去有些詫異,「你們兩個說什麼呢,金木君的臉怎麼這麼紅?」

  相處了一段時日之後,她對他的稱呼也由「金木同學」變成了「金木君」……雖然金木研總覺得這並沒有什麼差別。

  「啊,柴崎同學你回來了啊,」永近英良笑道,「我們剛剛討論了一下金木的感情問題。」

  「英!」

  金木研叫了一聲,可或許對於永近英良來說,其中的警告意味遠遠不足以震懾住他。他又連忙看了眼柴崎摩耶。

  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就像是他的錯覺似的。

  也許,那真的存在過?

  「原來如此。」柴崎摩耶笑出了聲,隨即將什麼硬塞到了金木研的手裡,「那家店好像正在搞抽獎活動,我抽到了個安慰獎,就是個小獎品,送給金木君好了。」

  他愣了愣,攤開手掌,看見躺在上面的是個挺可愛的手機掛飾。

  「謝謝。」

  他笑道,然後將這份禮物小心地收到了兜裡。

  柴崎摩耶是個從不違背自己的承諾的人,這一點,金木在又一次看到走廊上的成績排名時更為清晰地認識到。在那之後,幾乎是每一次考試,柴崎摩耶這個名字都牢牢地壓在他的名字上面。

  唯一的例外是高三的結業考試。

  「沒想到你這次居然超過了摩耶。」永近英良兩隻胳膊抱在腦後,和他一起走在學校裡一條還算是僻靜的路上,「慘了,估計等升上大學以後摩耶更要和你較勁了,更別提你們還都是國學部的。」

  金木研正想說些什麼,忽然聽到不遠處的草木後有人聲傳了過來。

  「柴崎同學,」那個男生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我……注意你很久了,所以,想趕在畢業之前至少……」

  「我喜歡你,柴崎同學,希望能和你交往。」

  金木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注意到他這樣變化的永近英良則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

  「對不起,」與男生相比,柴崎摩耶似是平靜許多,她的回答甚至有些程式化,「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

  那之後,金木研並沒有接著聽下去,他硬是把還有點想湊熱鬧的永近英良給拉走了。

  非要說的話,那麼做的原因與他內心的忐忑也不無關係。

  「那天你們在的吧?」

  然而,下次見面的時候,柴崎摩耶直截了當地問道:「畢業的那天,我被人告白的時候。」

  「在是在,」還沒等金木回答,永近英良便搶先說道,神情還頗有些不情願,「不過沒聽到核心部分就被金木拉走了。」

  柴崎摩耶聞言「哦」了一聲,神情多少放鬆了些。

  是因為後來對那個男生坦言相待了嗎?

  金木研看著她低頭攪拌咖啡拉花的樣子,下意識想道。

  喜歡的人,會是誰呢?

  ——結果,還是這麼做了。

  「我喜歡你,摩耶。」

  永近英良在咖啡廳裡就嚷嚷著自己一會兒和別人約好了要去其他地方轉轉,又說什麼最近犯罪率飆升還是讓金木送柴崎摩耶回去比較好——儘管他們三個誰都心知肚明,柴崎摩耶的武力值比金木研要高出多少。

  不過,誰都沒點破。

  在就快到達柴崎家的時候,金木研終於還是忍不住從畢業那日起就一直盤桓在他內心深處的想法,近乎是脫口而出地說道。

  不管對方到底喜歡的是英還是其他的什麼人,這句話……至少是這句話一定要說出來。

  「……阿研?」

  柴崎摩耶的聲音頗是有些詫異,她愣愣地看著他,就當金木以為她即將要說出同那日一樣拒絕的話語時,她忽然彎起了眉眼,輕聲說道:「謝謝你。」

  他的心在剛剛提起時便又重重落下。

  「但是,請容我拒絕。」

  「抱歉,」她這麼說,「我現在有不得不拒絕的理由,而且,這理由不能告訴你。當然,我並沒有其他喜歡的物件,只不過……是因為另外的原因所迫。也許,永遠都不能說。」

  「我希望你能在我不在的時候獲得幸福,但是,我還有一個自私的請求。」

  「請不要忘記我。」

  那時,金木研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麼意思,疑惑地問出口後,他也表示自己不可能忘記她。

  回答他的卻只有柴崎摩耶的苦笑。

  ……

  「哥哥?」

  笛口雛實的聲音,讓他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與永近英良在「古董」裡交談的下午。

  但與那時不停,他立刻回過神來,然後看到雛實指了指桌上不斷嗡嗡震動的手機。金木並沒有過多猶豫,伸手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面的名字之後就拔掉了電話卡,畢竟他早就做好了決定,至少不能再和永近英良聯繫。

  思緒卻是還忍不住沉浸在那個時候。

  「而且啊,金木,我總有種直覺。」他的好友如是說道,「那種好像有人應該存在過的感覺不是第一次了,你明白嗎?」

  「在那之前,應該還有過一次。」

  是啊,應該還有一次。

  在他們剛剛升上大學時,他確實有一段時間常常感到悵然若失。

  金木研看到雛實的眼神稍稍在他手機的掛飾上停留了一刹,但或許是出於她自身的經歷,雛實養成了這樣不去隨意碰觸他人過去的習慣,對那什麼都沒問。

  「看上去已經很舊了吧?」反倒是他主動說了起來,不知是說給雛實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手機也不是沒換過,這個掛飾倒一直都留著。」

  「是哥哥很重要的人送的嗎?」

  「……應該是的。」

  他將掛飾握在了手心,突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時空錯位感。

  「其實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是,一直都有種感覺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留下的紀念。」

  他看到雛實臉上似懂非懂的表情,難得地、在來到這個基地之後笑了起來。笑過之後,留下的又只有迷茫。

  即便是在壁虎的刑房裡一次次地遭受了拷打,他在自己的腦海裡尋找支撐的時候,也未曾能想起過那個名字和那個人。

  唯一能想起來的,只有一句恍若還在耳畔響起的話語。

  「我還有一個自私的請求。」

  夕陽下,看不清面貌的少女輕聲說道。

  ——「請不要忘記我。」

  對不起。

  事到如今,他只有這麼在心裡低聲重複。

  ——對不起,我忘記了你。

  
結束

終焉之時

  「沒想到,你竟然以那種方式來結束。」

  她終於從燒灼的痛苦中解脫之時,摩耶只覺得了一陣天旋地轉。隨即,當她發覺自己的臉頰正貼著冰涼的地面,調笑般的聲音便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摩耶仍沒完全從全身上下被烈焰焚燒的劇痛裡回過神來,一聽到「創造者」的這句話,心頭頓時又是一陣無名火起。但她現在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和對方計較這些,肺裡重新灌滿新鮮空氣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地覺得自己正在活著。

  這一次與其他任何一次都不同,她在硬是突破了自己極限的同時,將剩下的所有力量都用在了重現之前受到過的刑罰上,從而生生地用那種火焰從自己身體內開始燃燒,直至將一切焚燒殆盡。

  「但是他沒有死。」

  她這樣喃喃自語道。

  「沒錯,」她聽到「創造者」打了個響指,「不過,你所做的一切並不是沒有意義的。可是話說回來,並不是他沒有死,而是他重新獲得了生命。」

  摩耶抬起頭,朝著白紗後面的人影看了幾秒,驀地一笑。

  「那也就是說,是死了一次,對吧?」

  「你們還真是神通廣大,還有什麼是你們做不到的?」她的眼神裡盡是諷刺。

  白紗那邊卻沉默下來,許久之後,創造者緩緩道。

  「事實上,還是很多的,比如……操控人心。」

  「……?!」

  「雖然這只是個原因之一,不過,這麼大費周折讓你們在各個世界之間穿梭也是受這個影響最深,」創造者接著說道,「人心是最脆弱不堪也最為強韌的東西,這些資料,是最難獲得的。可惜,對於我們來說,反而是擁有了感情,就擁有了弱點。」

  「我相信你也已經感覺到了,你因為未獲得任意一個指定人物而強行脫出時所受的刑罰,那火焰正是由你心底燃燒而起的。也正因如此,你才能夠再一次地重現那個火焰,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用盡了所有積攢起來的力量又擁有了弱點之後,現在的你,與普通人類無異。」

  創造者卻又話鋒一轉。

  「那麼,恢復了記憶後,有兩個選擇擺在你面前,你選哪個呢?」

  「我選第三個,」這幾個字幾乎是從摩耶的牙縫裡擠出來的,她死死盯著創造者模糊的身影,「如何?」

  「我勸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創造者說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現在你的體能只是比常人好出一點,其餘的能力……你可以試試,還能使出來多少。」

  不用試了。

  摩耶眼神晦暗,她能感覺得出來。事實上,在月山習那麼說之前,她也一早就能察覺得到,她的身體機能的不斷衰弱。

  「所以,你要選哪個?我個人比較看好金木研呢。」

  「……」

  她能肯定的是,她對金木的感情是絕對真實的。

  但是,她卻不能肯定,她所認知到的金木,是不是全部的他。

  總有些細枝末節讓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頭。

  更何況,對於現在的金木研來說,也許柴崎摩耶不在他身邊才是最好的。而同時,也許在回憶起所有的現在,那份感情應該被打上一個曾經的印記。

  「我明白了,」創造者道,「你已經做好了選擇了吧。」

  地面緩慢地凹陷。

  「我還有個問題,」摩耶深吸了一口氣,「你口口聲聲告訴我感情是我們的弱點,可是你現在讓我這樣離開,反倒才最為諷刺吧?」

  「你的期限也快要到了。」

  她,還有他們,都只不過是消耗品。

  「說的也是呢。」白紗後面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全然出乎了摩耶的意料,她看到的不過是一個矮小而纖細的身影,比起成人,那個創造者的身形更近似於孩童,「看來我也該為自己早作打算,不過,那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了。」

  「也對,反正再也見不到面了。」

  摩耶一笑,閉上了雙眼。

  再次睜開眼睛時,她站在了一間裝修考究的巨大辦公室裡。

  她最先注意到的是從落地窗裡透進來的陽光,從這個位置、這個角度看過去,向地平線緩緩沉下去的夕陽整個兒地都被框在了視窗之中。不論如何,當她看到這樣的景象,內心避無可避地產生了一種異樣的衝動。

  三年了啊……

  她的目光劃過辦公桌上擺著的日曆,而後走上前兩步,將手指扶在了玻璃上,生平第一次地感受到了能自由支配自己身體的感覺。

  皮膚上傳來的就只是玻璃冰冷的觸感,而非刹那轉換為資料的恍惚。

  摩耶將額頭也貼了上去,然後,在看到了樓下的景象時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一片殷紅。

  她覺得自己能猜得出來那是什麼。

  薔薇就在那裡靜靜地綻放。

  背後傳來了門把手被擰下的聲音,摩耶似有所感,並沒有急著轉過身子,而是在聽到門被推開時才咬了咬唇,有些遲疑地轉過了身。

  所有的不安終於在看到推門進來的那個人、和他旁邊那幅油畫時煙消雲散。

  「……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在無言的沉默之中煎熬了好一段時間,確信等不到對方先開口之後,摩耶近乎是沒話找話地說道,「『傳送』——不,也不能這麼說,總之,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站在這裡了。不過我才剛到這裡幾分鐘都不到,什麼都沒碰,什麼也沒翻,所以司狼你——」

  「歡迎回來。」

  他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時光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雖說滿打滿算也就三年的時間,可與摩耶記憶中相比,完全就像是活脫脫從其中走出來的似的,甚至連頭髮的長度和笑起來時眼角眉梢彎起的弧度都沒有變過。

  「……嗯,我回來了。」

  於是她也笑了起來,帶著一種總算放下了一切的輕鬆和溫柔。

  「這一次,不會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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