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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清)順治之路》作者:徐小溪【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15     標題: 《(清)順治之路》作者:徐小溪【完結】

文案:

一個普通人穿越成痴情皇帝怎麼辦?
學著做皇帝,
學著不痴情,
學著去發展國家吧。

總之,這就是一個普通人成長為皇帝並努力求發展的故事
  
另,此乃男主視角言情文,不許歧視!

(雖然此文大部分是參考《明史》、《清史》、《貳臣傳》之類的資料,但也絕非純考據,並且有一些《孝莊秘史》以及《少年天子》的情節,所以定位為同人。請考據黨手下留情。)

內容標簽:清穿 曆史劇 宮廷侯爵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福臨,布木布泰,仁娜 ┃ 配角:博果爾,皇太極,多爾袞 ┃ 其它:清穿,求發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0

第一章

  崇德三年正月三十夜,盛京永福宮內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床榻上的少婦渾身被汗濕透了,有氣無力的道:「把孩子抱來給我看看。」

  「是個漂亮的小阿哥。」接生嬤嬤將孩子擦洗乾淨後包在襁褓裡,送去了少婦的身邊。

  少婦微微側了側頭,看了孩子一眼,便因為體力不支而昏昏欲睡。她強忍這疲累,對身邊一個侍女道:「蘇茉兒,告知皇上和皇後了沒有?」

  蘇茉兒點了點頭:「格格放心,天色太晚,中宮給了許多賞賜,並說天明後,娘娘便會親自來探望,只是,皇上他……」

  「在關雎宮吧,」少婦歎一口氣,「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格格,之前我們准備的那些話?」蘇茉兒低聲問道。

  「先緩一緩。小阿哥餓了,先抱他去吃些奶,我還要再想一想。」少婦疲憊的閉上眼睛。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小小的嬰兒眼睛睜開了一下,隨即又閉了起來。他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大學畢業之後便去了魔都,找了份還不錯的工作。這天是星期一,他和以往一樣起了個大早,准備去趕地鐵的時候卻在轉角處被一輛闖紅燈的貨車壓了個正著。他感覺整個人都飄了起來,晃晃悠悠的,然後被一個黑黑的洞口吸了進去,再次清醒過來,便是現在這個狀況。

  估計是轉世投胎了吧?他並不是悲觀的人,除了格外思念自己的外公外婆外,也不覺得有什麼非常遺憾的。只是,他到底投胎到什麼地方了呢,怎麼這裡的人說話他一個字都聽不懂?做為法語系的學生以及宅男一枚,他能確定這不是中文、英文、法語以及日語中的任何一種,彷彿是天書一般,難道他投胎到阿拉伯世界了?

  小嬰兒的腦袋注定不能思考太多,他迷迷糊糊的喝了奶以後,很快便陷入夢鄉。而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是在吃了睡睡了吃以及聽天書中度過。嬰兒的睡眠一向很好,他也沒有辦法計算時間,只是在某一天,他被剝光了,然後好像有人拿著什麼東西蘸著水在他身上打了打。

  水很涼啊,而且,周圍嘰嘰喳喳的,似乎有許多女人,吵得他頭疼。很好,說的又不是同一種語言了,而是另一種,他頓時覺得壓力山大,一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變成哇哇的大哭聲。

  一陣歡笑後,有人給他套上衣服,一雙溫暖的手把他抱了過去,輕輕搖了搖。他頓時閉上了嘴。這個懷抱他很熟悉,是他這輩子的母親的。他這次彷彿投身到了一個大戶人家,下人一大堆,好像還有幾個姐姐,天天趴在他搖籃前說話,她們嘴裡頻率最高的一個詞便是「enie」,他大致明白這是指那個總是溫柔的抱他還時不時會拍拍他唱歌的女人,也知道她是他的親生母親。不過,他也能慢慢看到這裡的人都是黑色頭髮。所以,不是在中東就是少數民族吧,反正這麼大的排場,棒子國是絕對不可能了。

  「小阿哥真是聰明,認識自己的額娘呢!」

  「莊妃好不容易有了個阿哥,下半輩子有了依靠,自然是要如珠似寶的待他了。」

  「貴妃慎言。」

  「啊呀,我只是在為莊妃高興嘛。」

  女人們的唇槍舌劍,在小小嬰兒的眼中,這些只是一坨一坨會發出聲音的顏色在面前轉來轉去,也沒有耐心去聽個究竟,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夜晚時分,莊妃布木布泰抱著孩子,不無憂慮的道:「今天是小阿哥洗三的日子,皇上卻連問都沒有問一聲。」

  蘇茉兒低聲撫慰道:「也就是關雎宮的那位身體不舒服,皇上才特意去陪伴她的,格格如今兒女雙全,可比她福氣大了許多。」

  「她畢竟是我的姐姐啊,」莊妃苦笑一聲,「若是在平常人家,姑姑侄女,姐姐妹妹,統統嫁給一個男人,是要被人笑話的。」

  蘇茉兒沉默片刻,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這是他昨日偷偷塞給我的,說是小阿哥的洗三禮。」

  莊妃伸手接過,打開看,裡面卻是一枚小小的玉鎖和一把玉弓,雕工精美,成色也很好,可見價值不菲。她歎了一口氣:「他也真是,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送過來,偏又這麼偷偷摸摸的,若是被小玉兒知道,又要生氣。」

  「格格。」蘇茉兒看著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莊妃將荷包放在一邊,抱起懷裡的孩子,臉頰貼上他的小臉:「我現在有了他,便不得不為他考慮一二。皇上不來看他,我反倒放心些。畢竟那一位剛剛失子不久,若是她想要抱我的孩子去養,皇上一定二話不說便答應的。」

  蘇茉兒大驚:「格格,可不要亂說,皇上心裡還是有你的,再說,還有中宮娘娘呢。」

  莊妃笑道:「我自己很清楚。五妃之中,我的地位最低。至於姑姑,今天貴妃嘲笑我的時候,她也不過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而已。從十三歲那年嫁給皇上開始,我便明白了,這個世上,我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罷了,而我的親人也只有你和孩子們。」

  小小的嬰兒聽不懂大人的話,只是能敏銳的感覺到母親身上傳來一股濃濃的悲傷,他很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變成毫無意義的啊啊的吐亂碼。布木布泰卻以為孩子想要跟她玩,便放下其他的事情,捏捏他圓滾滾的小胳膊小臉,也不管他是否聽得懂,沖著他一句一句的說起話來,他也配合的啊啊的叫著。

  這個場景看上去倒是一片溫馨。而站在門口的皇太極,眼裡卻是一片陰郁。

  海蘭珠的孩子才沒有了三天,這個孩子便出生了。在聽到下人來報莊妃產子的消息的時候,海蘭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的心也隨之緊緊的縮成一團。在他心裡,十個莊妃和兒子捆起來,都沒有海蘭珠的一顆眼淚貴重,因此,他的這個九阿哥,還真是引不起他半點的父愛之心。

  他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了海蘭珠抱著孩子的場景,那才叫真的溫馨真的賞心悅目,皇太極想到這裡,大踏步走了進去。

  屋裡幾人都嚇到了,連忙起身行禮,皇太極根本就沒有看她們一眼,反而一手將襁褓提了起來,仔細打量一番,皺眉道:「這孩子怎麼生得如此皺巴巴的,遠沒有八阿哥白嫩可愛。」

  布木布泰的心隨著他的舉動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聽他說起早逝的八阿哥,心裡警鐘大作,恭敬的回道:「八阿哥是天之驕子,自然是形容俊美,無人能及。」

  這話說得好聽,皇太極便順手將襁褓放下,道:「八阿哥去世後,海蘭珠一直悲痛不已。這個孩子出生的時辰特殊,或許就和她有緣分,就是專門為了撫慰她喪子之痛的。不如就把他送去關雎宮,海蘭珠一向善良,又喜歡小孩子,不會虧待他的。」

  布木布泰只覺得心裡被刀子挖了一般,強行壓制住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卻不動聲色的擠出一個笑:「宸妃娘娘也是我的姐姐,她心情不好,我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這個孩子出生到現在,似乎很是粘著我,只要離了我便會哭叫不止,姐姐身體一向嬌弱,若是驚到了她,豈不是不美?而且,皇上對姐姐一向情深意重,估計沒有多久,姐姐便能再有一個孩子。若是現在將九阿哥抱去,姐姐是個重感情的人,定會對九阿哥掏心掏肺,到時候再添上一個孩子,讓姐姐如何照顧得過來?要是那時再將九阿哥抱回永福宮,豈不是讓姐姐再傷一次心?」

  很是有理。皇太極要將孩子抱走也是一時興起,聽莊妃這麼頭頭是道的分析下來,想起自己正值壯年,和海蘭珠再要一個孩子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回頭看看襁褓中的嬰兒,實在是喜歡不起來,也不想多呆,道:「等你出了月子後,便帶著孩子多去關雎宮坐坐。海蘭珠從小就疼你,你也不能忘恩負義。」說罷便站起身來,抬腳便走。

  布木布泰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上,半響也不能起身。蘇茉兒趕緊上去攙扶:「格格,地上涼,您還在月子裡呢,小心身子。」

  布木布泰點點頭,似是在回答她的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是啊,我要小心我的身子。我還有雅圖她們,還有小阿哥,我若是倒了,他們該怎麼辦……」

  「格格。」蘇茉兒眼睛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而剛出生的孩子完全不明白自己差一點便母子分離了,早就睡得呼呼的,還吐了一個小小的泡泡。布木布泰摸了摸他柔軟的胎發,暗自下了決心:她的女兒,她的兒子,她一定會全力將他們保護好,就算是要了她的命去,她也在所不惜!

  
第二章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間,九阿哥已經過了滿月和百日,模樣也張開了,從一開始的紅通通皺巴巴變得白胖可愛。不知從何時開始,宮裡慢慢流傳開一個謠言:九阿哥誕生的時候,正是夜晚時分,有人看見永福宮上空有一道紅光,映紅了半邊天。謠言一傳十傳百,慢慢的,闔宮皆知,縱使得不到皇帝的喜愛,九阿哥也是個有福之人。

  「快叫額雲,額雲!」四歲的阿圖和三歲的阿婭齊齊趴在床邊,用撥浪鼓逗著炕上某個東倒西歪在努力學坐的小不點,大一些的雅圖在一旁笑呵呵的看著。

  「他還小呢,只會流口水,你們也太心急了些。」布木布泰看見兒子女兒一團和睦,心裡高興,沖雅圖招招手,「你是大姑娘了,以後額娘在永福宮管事的時候,你也在一旁聽著,將來嫁出去的時候有用。」雅圖是她的大女兒,婚事早就定了下來,是蒙古的弼爾塔哈爾。

  雅圖有些羞紅了臉,只是將頭低了下去,兩個妹妹在一旁起哄:「額雲,要讓姐夫送禮物給我們!」

  雅圖氣笑了,伸手去擰她們兩個,三個女孩子嘻嘻哈哈的鬧成一團。炕上的九阿哥很想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無奈面部神經不發達,在莊妃的眼裡,寶貝兒子笑得傻乎乎的,嘴角還流下一滴長長的口水……

  「額娘的小福臨,真是乖啊。」莊妃掏出手絹擦去他嘴上的口水,笑嘻嘻的將他摟入懷中,「你也想要姐夫送禮物嗎?」

  「額娘,連你都嘲笑我!」雅圖跺了一下腳,小女兒態暴露無遺。

  小福臨依舊傻呵呵的笑著,時不時配合的啊啊叫兩聲,心底卻是兩行寬面條淚滾滾而下。作為一個成年人,每天面對吃奶以及大小便失禁已經很讓他羞愧難當了,可不管做出什麼表情都是一副萌爆了的小模樣,讓周圍一堆女人大呼小叫「好可愛好乖」是怎麼回事啊!

  另外,經過三個多月天書環境的熏陶,他也能大概聽懂一些話了,再加上視力的發育成熟,小福臨很悲催的發現,自己其實是在辮子朝,而他的娘,是大名鼎鼎的孝莊太後,他的爹,是皇太極,他自己,十有八九是那個為了董鄂妃而出家的大情聖順治帝。

  要不要這麼淒慘啊!雖然是文科生,可他依舊是個歷史盲。和廣大中老年婦女一樣,他只具備被電視劇普及過的知識,知道順治是出家了,孝莊和多爾袞有一腿,皇太極真愛海蘭珠這幾點,其他的,他是完全不懂,至於做皇帝,他更是想都不敢想。不過,背靠大樹好乘涼,自己的娘是孝莊耶,所以,只要他做個聽話的好孩子,不去和董鄂妃玩什麼真愛,再稍微不昏庸一點,平平安安的做個皇帝應該也是沒問題的吧?算了,現在思考這些還太遠,目前的緊要任務,便是加緊自己的蒙古語和滿語的聽力訓練,以及,控制好口水不那麼容易掉下來。

  「娘娘,睿郡王求見。」

  清朝初期,男女大妨也沒有這麼嚴重,大權在握的多爾袞,進宮給皇後請安的時候,偶爾也可以打著看看侄子的旗號,過來探望心上人的。

  「讓他進來吧。」布木布泰坐直了身子,稍微抿了抿頭髮。

  睿郡王多爾袞大踏步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對她行禮:「見過莊妃娘娘。」

  布木布泰微微一抬手:「都是自己人,睿郡王不必多禮。」

  一旁的三個女孩子由雅圖領頭,排成一排向多爾袞行禮後,便一股腦的擁了過來。這個問「叔父最近可有打獵」那個說「叔父我聽說你又要去打仗了」,嘰嘰喳喳的,鬧個沒完。

  多爾袞脾氣很好的抱起兩個小的,笑道:「上回打獵,得了許多好皮子,你們幾個都有份!」

  女孩子們歡呼一聲,布木布泰假意板起臉:「還不快下去,成什麼樣子!」

  女孩子們明顯是怕娘多過怕這個叔父,雅圖連忙拉著兩個妹妹告退,多爾袞則是看向了上首的布木布泰,溫言道:「其實我很喜歡這幾個孩子,你也不必太過嚴厲。」

  布木布泰不自然的笑一笑,將小福臨摟入懷中,什麼都沒有說。多爾袞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風車,遞到福臨面前逗他:「笑一個,這個就給你。」

  小福臨啊啊叫了兩聲,很配合的把口水流到了精致的風車上。多爾袞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抱了起來,高高舉起:「小福臨,等長大一點,叔父就教你騎馬!」

  他的手從她的肘下穿過,帶來一陣暖意,布木布泰微微的紅了臉,只覺得那份溫暖遲遲的散不去。多爾袞卻沒有意識到那麼多,只顧著逗懷裡的孩子玩。

  福臨很想擺出一副囧臉,無奈口水依舊不給力的往下滴,正好長長的一條掛到了多爾袞的光腦門上。蘇茉兒驚呼一聲,剛拿出帕子來,多爾袞便無所謂的自己擦掉了,笑道:「敢在我頭上滴口水,你小子是頭一個!」

  小福臨只是嘿嘿笑著,伸出小胖手摟住他的脖頸,小腿在他胸口踢來踢去。出生也有小半年了,他見過的男人依舊只有兩個:皇太極和多爾袞。

  雖然他蒙古語和滿語都不能全部聽懂,但一些常用的詞語還是知道的,例如,在他身邊的幾個奶娘閒聊的時候,口裡頻率最高的兩個詞便是「皇上」和「宸妃娘娘」。

  皇太極和海蘭珠的情深意重,就算是福臨這個歷史盲都知道。據說自己還遺傳了父親大人的深情因子,對董鄂妃也是真愛不渝。

  攤上一個喜歡玩真愛的皇帝,悲催的不僅僅是大臣,還有後宮。據說自己是為了那個董鄂妃,廢了皇後,把整整一個後宮當做擺設的。同樣是真愛,皇太極就做得好很多。他喜歡海蘭珠,可後宮裡還是盡量雨露均沾的。中宮哲哲皇後和他是少年夫妻,總有幾分敬重在,其他的幾個妃子,每個月也都有這麼一兩天的伺寢的時間。布木布泰出了月子以後,皇太極也來過這麼幾次。只是,皇太極似乎並不那麼喜歡這個九阿哥,只是聽宮裡傳言說他福氣大,便賜了個福臨的名字,隨便看這麼幾眼也就算了。對小福臨來說,這個爹還不如沒有。倒是多爾袞,就算不能經常進來,卻不忘記三天兩頭的送些小玩具,有時候是一隻布老虎,有時候是一柄木劍。而每次進宮也不忘記抱起他逗半天。相比之下,他身邊的兩個男性角色,多爾袞這個叔父反而比父親還要稱職許多。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屋及烏吧?

  小福臨可以看到自家額娘泛上一層柔情的眸子,很想歎一口氣,卻覺得口水好像又要流出來了——他最近在長牙,口水格外的豐茂——便趕緊低下頭,偷偷在多爾袞的衣領上蹭了蹭。偏偏那個抱著他的男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只是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布木布泰:「聽說你最近病了?」

  「只是稍微有些著涼了而已,早就好了,多謝睿郡王惦記。」布木布泰保持著完美的笑容,回答得無懈可擊。

  多爾袞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玉兒,我們之間只能這麼說話嗎?」

  布木布泰還沒有開口,就聽外面有人傳話:「皇後娘娘到。」

  兩人連忙站起身來迎接。哲哲已經不年輕了,嫁人後便一直操持大小事務,就算保養再得宜也能在她臉上看出歲月的痕跡,和依舊年輕鮮艷的莊妃比起來,似乎要大上許多。小福臨見到她,立刻伸手要抱抱,哲哲忙命身邊的宮女將她接過,自己坐到上首,笑道:「本宮也許久沒有見到九阿哥了,沒有想到他還認得我。」

  小福臨努力的往她懷裡撲,哲哲便笑嘻嘻的用一串紅瑪瑙的手釧逗他,布木布泰和多爾袞見狀,都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每次多爾袞來看他的時候,皇後都會掐著時間到,既給了他們說幾句話的時間,又不會長到鬧出事非的地步。對此,福臨表示很有壓力,每次都要他賣萌裝可愛來岔開話題,實在是累得很啊。而且,他真心覺得,皇後什麼的,都是苦逼活,要給自己的老公管理家事,照顧後宮,特別是老公的某位多愁善感身體柔弱的真愛,簡直是身心的兩大折磨!因此,福臨對哲哲還是很有幾分敬佩的。

  皇後駕到,多爾袞也不好多呆,很快便告退了。哲哲揮退下人,撫摸著小福臨毛茸茸的腦袋瓜,低聲道:「皇帝最近事情較多,政事我不懂,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頗為棘手。就連關雎宮,他都很少有空去了。」

  布木布泰笑得恭順:「皇上日理萬機,我卻不能幫忙,惶恐得很。」

  哲哲拍拍她的手:「小九聰慧可愛,我也著實喜歡。」

  「這是他的福分。」提起兒子,布木布泰的笑容真摯了幾分。而小福臨則是配合的扯住那串紅瑪瑙,直接就往嘴裡塞。

  「啊呀,這可不能吃。」哲哲忙將瑪瑙拿開,布木布泰順勢將兒子抱了過來,笑道:「他最近在長牙,估計是癢的慌,看到什麼都要咬一咬。」

  話題順理成章的變到了育兒經上。哲哲生了幾個女兒,對男孩子正是渴望的時候,布木布泰一直是她很喜歡的一個晚輩,小福臨自然也得到她的青睞。

  過了兩盞茶的時間,皇後才離開,臨走前,兩個女人還低低的說了幾句。小福臨早就熬不住了,懶懶的打著哈欠,卻被布木布泰淡淡的一句話給驚到:「蘇茉兒,我記得庫房裡有一尊上好的白玉送子觀音,還有一幅百子千孫的炕屏,吩咐人拿出來,我明天去送給姐姐。」

  自己的娘要送東西給寵冠後宮的宸妃娘娘?小福臨只能聽懂一個大概意思,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算是姐妹,那也是情敵好不好!不對,自己的額娘似乎送了不止一次的東西給宸妃的。福臨的小腦袋瓜裡似乎又想到了一些其他的記憶。

  布木布泰見兒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只覺得喜歡到了心底。看著自家額娘那明媚的臉,小福臨忽然福至心靈:科爾沁的三個女人,哲哲擁有地位,宸妃擁有寵愛,莊妃擁有兒子。所以,額娘對宸妃就算再討厭,也必須要示好,這根本就是一項政治任務!

  「日理萬機?哼,外面的事情,難道我不知道嗎?」布木布泰一邊拍著兒子睡覺,一邊輕輕的吐出了一句話,臉色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小福臨在她的撫摸下,甜甜的睡去,熟睡前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娘好厲害啊好厲害,放眼後宮,簡直是無敵狀態啊!

  
第三章

  所謂美人,就是宸妃娘娘海蘭珠這樣的。

  福臨在現代的時候,做為一個典型的宅男,是認識不少屏幕上的女神的,可這些人和宸妃娘娘一比,都成了渣渣。

  若是說多麼的國色天香,那也談不上,單純的論容貌艷麗,還是布木布泰更勝一籌。只是宸妃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她只要這麼柔柔弱弱的坐在那裡,就能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上。在福臨看來,布木布泰就如同一朵鮮艷的玫瑰,而海蘭珠則是嬌弱的水仙,說不出有多美貌,但是要命的吸引人。

  難怪皇太極為了她神魂顛倒。福臨總算有點明白自己的老爹為什麼放下後宮眾人,就對這個女人念念不忘了。不過,做為兒子,他還是覺得額娘的長相更符合他的審美一些。

  海蘭珠對布木布泰並不友好,只是淡淡的打了個招呼,便自顧自的繼續手上的繡活。布木布泰似乎完全沒有看到她的冷淡,讓蘇茉兒送上禮物,笑道:「這個觀音是開過光的,很是靈驗。我就是日日拜她,才有的福臨。」

  這句話太有威力了。要知道,海蘭珠身體不好,一直未能孕育兒女,八阿哥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卻又不幸夭折,簡直是挖了她的一顆心去。她與皇太極情投意合,一心想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求子的心自然是急切的。

  「真的這麼有用嗎?」海蘭珠的城府明顯比不上布木布泰,當即眼睛就亮了。

  「沒錯。」布木布泰將佛像往前推了推,一副好姐妹的模樣,「姐姐只要每天誠心誠意的祭拜,自然會有好消息。」

  海蘭珠忙吩咐宮女將東西收起,這才將眼神投向小福臨,笑道:「這就是九阿哥了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這孩子太過頑皮,姐姐身體不好,我也不方便帶他過來打擾。」布木布泰說得很是謙卑,小福臨卻能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不甘來。

  自從他出生,洗三,滿月,百天,至少請了三次客,而海蘭珠做為後宮的一員,莊妃的姐姐,一次都沒有來過,布木布泰怎麼可能對忽視自己兒子的人有什麼好印象。看來,科爾沁的三個女人中,最受寵的是海蘭珠,最沒有腦子的那個也是她。

  或許,皇太極就是喜歡這種沒有腦子的簡單的女人?小福臨決定,還是要賣個萌討個好什麼的,大概自己的額娘也希望他這麼做吧。

  於是,福臨筒子擺出了最可愛的無齒的笑,小腦袋一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面前的美人。美人很明顯的被萌到了,眼圈開始發紅,一把將小福臨抱在懷裡,眼淚滾滾而下。

  「姐姐,這是怎麼了?」布木布泰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姐姐,你身子不好,可不能太過傷心。」

  海蘭珠擦去淚珠,勉強擠出一個笑:「看到小九這麼乖巧,想起我的八阿哥。他若是活著,或許也跟小九一樣,會笑會撒嬌了。」

  布木布泰很是誠心誠意的道歉:「都是我不好,將小九帶過來,惹得姐姐傷心了。」

  「不,不能這麼說,」海蘭珠連忙攔住她,「小九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若是妹妹你有空,盡管把他帶過來,就算是放在我的關雎宮都是一樣的。」

  「那我可要多謝姐姐了。」布木布泰露出端莊的微笑,小福臨在一旁看著,總覺得自己額娘好似有什麼計劃成功了一般。

  當晚,皇太極便來到了永福宮,還特意召見了九阿哥這個他一直都不待見的兒子,意外的發現這孩子還是可以看一看的嘛,於是大手一揮,賞賜了一堆東西下來。這可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得到皇帝額外的賞賜,小福臨明白,這是宸妃娘娘吹的枕頭風。接著,皇太極還宿在了永福宮,這可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整個永福宮上下都是喜氣洋洋,唯有莊妃依舊是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態,倒是讓皇太極高看了她幾眼。

  額娘到底是什麼意思,借著他轉彎抹角的爭寵嗎?看著又不像啊。福臨覺得,莊妃簡直是太深奧了,他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不過,不管怎麼樣,她總是不會害自己的,在皇宮內院,有個厲害的娘總比平庸的娘好一些。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很快福臨就開始學習走路和說話了。而且,只要有空,布木布泰便會帶著他去關雎宮賣萌,成功的獲得了宸妃娘娘的歡心。這次,永福宮的抓周上,雖然是最後一個到,海蘭珠還是紆尊降貴的參加了,並且身邊陪著的是皇帝皇太極。

  眾人上前見禮後,哲哲的臉色沉了一下,很快又掛上了平常那完美的笑容:「宸妃妹妹身體不好,也難得出門,想必還不清楚抓周的時辰,稍稍誤了些,莊妃妹妹不要見怪。」

  布木布泰自然是笑著答應,可海蘭珠卻完全沒有把這個姑姑兼皇後放在眼裡,只是象徵性的點點頭,然後從裙子上摘下一個金制的玲瓏小球丟入抓周的物品中,道:「這個給九阿哥玩吧。」皇太極哈哈一笑:「這可是我特意命工匠打給你玩的,你就這麼捨得?」海蘭珠嬌媚的橫了他一眼:「怎麼,難道皇上會生我的氣嗎?」皇太極用一種近乎寵溺的眼神看向她:「你若是願意,扔了都成。只是,看來你很喜歡小九啊。」說著,還大發慈悲的提起小福臨,發現這個兒子忽然間可愛了起來,倒是很難得的對莊妃說了一句:「你把孩子教養得不錯。」還很大方的從腰上摘下一枚玉佩,順手扔到抓周的那堆東西裡:「朕也給他添點東西吧。」

  眾人齊齊將眼光聚集在那顆小球和那枚玉佩上。就見這小球不單單是黃金打造這麼簡單,而是寶光燦爛,滾動起來叮當作響,原來裡面竟然裝著幾枚上好的東珠,在日光的映照下,似乎整個球都泛著一層霞光。這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那枚玉佩,雖然成色一般,可卻是先皇努爾哈赤送給皇上的,而因為宸妃一句話,被摘下來給一個孩子抓周。

  一屋子的女人心裡都泛上了一層酸,看向皇太極的眼神便帶了幾分幽怨。而罪魁禍首海蘭珠完全不知道自己大肆的秀恩愛已經引起了眾怒,對其他人或羨慕或憎惡的目光視而不見,只顧著低頭逗福臨玩。小福臨一邊露出幾顆小牙齒嘿嘿的笑著,一邊對這個第一寵妃的智商產生了懷疑——沒有覺得醋意都快熏天了嗎,在一個小孩子的抓周宴上這麼做,很有意思嗎?秀恩愛,死得快啊!

  小福臨「啊啊」的叫了兩聲,歪著腦袋,看向一桌子的好東西,露出只有兩顆牙齒的燦爛笑容。莊妃不愧和兒子母子連心,立刻將話題岔開,把兒子抱到桌上,笑道:「小九喜歡什麼就去拿,知道嗎?」

  當然知道了。而且最好還是書啊弓箭啊之類的東西,胭脂水粉是萬萬不行,在之前,布木布泰就已經教導過兒子好幾次了。

  由於內置cpu的問題,小福臨學走路學說話都比一般孩子早一些。他也不怕丟臉,在滿是口水的時候便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就算被嗆到也不管,還不到一歲的時候,他便學會了叫阿瑪額娘,還會一些簡單的字眼,然後急切的不肯再吃奶了,莊妃也由他,只是吩咐人做些奶糊糊之類容易消化的東西。每次吃飯的時候,小福臨都由衷的感激額娘的不受寵,他們一堆人窩在永福宮,幹點什麼都沒有人來干擾。

  好吧,話題扯遠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抓周。自從會走路後,福臨便不耐煩爬來爬去,當即搖搖擺擺的站了起來,左右看看。

  周圍的貴婦自然又是一片贊譽之聲,什麼「九阿哥天資過人」啊,什麼「莊妃娘娘教子有方」啊,就連和布木布泰一直不和的貴妃娜木鍾也誇了福臨幾句。

  都拿我當武器使喚啊!福臨心裡翻了個白眼,乾脆利落的腳一軟,往桌上一坐,然後果斷退化,成為爬行動物一枚。

  好兒子!布木布泰心裡得意萬分,配合的露出謙虛的表情:「小九還小呢,也就是調皮。你們可別再誇他了,不然他還不知道該怎麼淘氣呢。」蘇茉兒也湊趣道:「可不是嘛。上次九阿哥就非要走路,結果把娘娘的一個心愛的花瓶打碎了,還差點劃傷自己,可把我們娘娘給擔心壞了。」

  海蘭珠的臉色終於緩和了過來。眾人一片的贊譽聲很容易的讓她想起了早夭的八阿哥。一年過去了,雖然皇太極對她依舊寵愛有加,可她的肚子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讓她心急不已,明知道這些女人是故意刺激她的,她心裡還是不舒服得很。

  嗯,抓些什麼好呢?小福臨左右看看,決定還是聽娘的話比較保險,三兩步爬到書本的邊上,抓住了不放,接著又去抓了一把小弓箭,緊緊的攥在手裡,坐在一堆東西裡面笑得開心。

  「文武雙全,好兆頭!」又是一片吉祥的話。

  其實生過孩子的妃嬪們心裡都清楚,抓周什麼的是最好做假的,而抓書本和弓箭便是最常見的做假方法。特別是抓周的東西裡面有一塊玉佩,如果九阿哥真的抓了那塊玉佩,問題才大發了呢。看來莊妃就算再聰明,九阿哥也不足為奇,妃嬪們都放下一半的心:一個不受寵的女人生下的兒子,還不那麼驚世駭俗,那還不如早點洗洗睡了,安安分分的做個隱形人比較的好。

  這天,皇太極宿在了永福宮,對布木布泰大加贊賞,主要是表揚她孩子帶得好,言語間又帶出了幾分要將福臨抱去關雎宮的意思。早在決定讓孩子去討海蘭珠歡心的時候,布木布泰便做好了應付這種情況的准備,也不說反對,反而很是歡喜,沒口子的說起海蘭珠的好,又說起海蘭珠對福臨如同親生兒子一般。這樣一來,皇太極倒產生了疑心。他一直是不太喜歡布木布泰這種太有主意的女人的,總覺得她過分沉穩,做事總有自己的目的。自己要將她的孩子抱走,她卻毫無反對或者難過的意思,一定是有什麼目的。海蘭珠這麼純真善良,怎麼會是心機深沉的布木布泰的對手,皇太極心裡不快,本來准備做些大人之間的和諧運動,現在也毫無心情了。他什麼也沒有說,起身便往關雎宮而去,卻沒有看見布木布泰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臉。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0

第四章

  「格格,您這麼惹怒皇上,合適嗎?」

  自從上次拂袖而去之後,皇太極已經很久沒有踏足永福宮了。後宮裡的人往往是逢高踩低的,雖然有位份,有皇後的照顧,可宮人的冷眼還是讓永福宮的人嘗到了些苦頭。

  布木布泰拿起手邊的銀剪刀,小心翼翼的剪斷肚兜上的線,道:「可有人對九阿哥不敬?」

  「這倒沒有。」

  做為宸妃娘娘的寵兒,九阿哥在宮裡的地位越發的高,更何況他年紀小又愛笑,討好他的人可比討好莊妃娘娘的多多了,甚至有些時候,莊妃娘娘還要借兒子的光。

  「這不是很好嗎?」布木布泰笑一笑,「不受寵的額娘,受寵的孩子,這才是皇帝要的,不是嗎?」

  的確,例如說,大阿哥豪格,生母烏拉那拉氏,皇太極的繼妃,原本地位是很高的,只是比不上年輕有後台的哲哲。在哲哲嫁過去之後,地位一落千丈。可豪格卻一直占據著皇太極最喜歡的兒子的位置,跟著他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

  蘇茉兒跟不上她的思維,有些傻傻的站著。布木布泰平展了手上的肚兜,在一旁熟睡的福臨身上比劃了一下,淡淡的道:「寵愛什麼的,我早就不奢求了。男人都是一樣的,皇上雖說一心對姐姐好,可新人也是不斷的接進宮來的,宮裡也不斷的有孩子出生。對我來說,兒女才是真的,而皇帝的寵愛,有沒有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

  蘇茉兒聽得心頭髮酸。她家的格格,從小就聰明伶俐,又生得漂亮,不管嫁給誰都是會被捧在手心上的,卻偏偏入了這該死的深宮。

  布木布泰沒有意識到蘇茉兒的心事,反而低聲說道:「蘇茉兒,你有沒有覺得小九有些過於聰明了呢?」

  蘇茉兒大為不解:「格格,聰明難道不是好事嗎?」

  「漢人有一句話,叫做慧極必傷,我只是擔心罷了。」布木布泰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從小,小九就是個好帶的孩子,不哭不鬧,只是在需要換尿布的時候或者肚子餓了才會叫幾聲。我還在想他是否不會說話。可是後來,我發現這個孩子似乎能聽得懂我們的話一般,只要教他的東西,一遍便能學會;出牙齒的時候哪怕再癢也不會去隨便咬別人;甚至有時候我想要他做些什麼,只要一個眼色他都能領會……」

  蘇茉兒被她說得有些毛骨悚然,遲遲疑疑的道:「可是,九阿哥一直很乖巧聽話的……」

  布木布泰笑了:「他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疑心於他。只是有些擔心而已。皇上正值壯年,與宸妃又是情深意重,將來若是有了孩兒,皇上定是會放在心尖上的。這樣算下來,豪格居長,又有軍功,幼子居貴,又得寵。我們小九這麼聰明能幹,豈不是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格格的意思,是要藏拙?」

  「沒錯。只是不管再聰明,小九到底還是個孩子,孩子總是願意得到誇獎和討好的,讓他藏拙,不知他可願意。而且,若是藏得太過分,必然又會引起皇帝的不滿,這中間的度太難把握,他還小,怎麼可能弄得明白呢?」

  蘇茉兒不由得笑了起來:「格格,您操心得太早了。九阿哥才周歲,周歲的孩子早慧一點是有的,再說,有格格您的教導,阿哥怎麼可能不聽話呢?不說別的,將來一個親王是跑不了的吧?」

  布木布泰先是一愣,隨後忽然釋然的笑起來:「真是的,我還是鑽了牛角尖。小九還小,我倒是考慮得過多了。看來,我該好好的歇兩天才對。」

  蘇茉兒看了一眼她案邊高高磊起的書,有些心疼:「這些漢人的東西盡是讓人傷腦筋的,格格還是少看點為妙。」

  「不要瞎說。這些書裡,可是有著大學問。」布木布泰隨手又拿起一本,「皇上只推崇《三國演義》,卻不曉得還有更為珍貴的書。」

  蘇茉兒有些擔心:「格格,若是皇上看到了,會不高興的。」

  「放心吧,」布木布泰笑道,「我雖然無能,但這座永福宮還是不那麼容易有消息傳遞出去的。更何況,皇上已經多久沒有踏足這裡了,我不在意。」

  蘇茉兒一陣心酸。在她看來,自家格格是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的,可偏偏皇帝對格格遠遠稱不上好。

  布木布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勸慰道:「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小九是個乖巧的,將來定會有出息,我只要護著他平安成人就可以了。」

  布木布泰是個很堅韌的人,她認准的目標沒有人能阻止她做到。福臨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娘對他越發的好了起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都是出自額娘之手,他身邊的所有人也都是布木布泰精挑細選出來的,這些就算了,更誇張的是,他什麼時候流口水,什麼時候咬手指,就連什麼時候啊啊幾聲,布木布泰都一清二楚。

  難怪原版的順治被養得這麼中二。一個正常的娃,一般在十幾歲的時候都會開始逆反,再添上一個一心撲在自己身上的娘,悲劇無疑。小福臨很嚴肅的將嘴裡的手指頭取出來,淡定的在衣襟上蹭蹭。對他這個成年人來說,這是濃濃的母愛,可是對中二時期的孩子來說,這就是毫無疑問的掌控欲。

  「弟弟,弟弟,快看,我得了一樣好東西!」四歲半的阿婭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身後跟著的是著急的乳母和幾個宮女。

  福臨嘴角抽搐了兩下。他的三個姐姐裡,大姐二姐都很沉穩,唯有三姐性格跳脫。不過這也難怪,她年紀最小,不過是個上幼兒園的小蘿莉而已。只是,當這個小蘿莉總是會好心的幫他梳辮子,穿女孩子衣服或者過家家的時候,他總是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果然,這次又是來拿他當玩具了麼?看著她手上拿著的小匣子,福臨很想擺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可惜,就他目前的面部肌肉調控能力來說,這實在太過復雜,阿婭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寶貝弟弟瞪著一雙黑葡萄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的無辜外加傻乎乎。

  「弟弟,你看!」阿婭一下子撲到福臨面前,小心翼翼的打開小匣子,裡面卻是一整套的玉梳子。她了不起的炫耀:「是睿郡王叔父送的!」

  阿婭剛剛才留頭,對一切女孩子的釵環首飾都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只要得到了就必然要去炫耀,無奈大姐過幾年就要出嫁,忙著在學管家,二姐又不愛這些,她只好來跟唯一的弟弟賣弄一番了。

  做為兩世純爺們兒,福臨對女人的物品根本就看不出好歹來,只是面對著小蘿莉圓滾滾紅撲撲的臉蛋,他覺得,如果自己不理她,這個小蘿莉絕對會哭出來。

  「漂亮!」福臨是很想多說幾個詞語來表示他的贊美了,只可惜泛濫的口水以及漏風的小嘴讓一切都沒有辦法實現。

  不過阿婭也不指望這個才一歲多的弟弟能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自顧自的將玉梳子一一擺了出來,開始講解用途。無聊透頂啊,福臨大大的打了個哈欠,對小蘿莉的關心最終沒有敵得過嬰兒的本能,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阿婭看出了弟弟的不在意,歪著腦袋,小臉上滿是懊惱:「原來你不喜歡這些,白費了我說了這麼久。叔父一定也有送東西給你,拿出來我看看嘛!」

  福臨的這些東西都是奶娘收著的,聽阿婭這麼說,奶娘忙拿出一個小匣子來打開,笑道:「這些都是男孩子玩的,格格可能不喜歡。」

  阿婭拿出一副玉制的九連環,叮叮當當的撥弄了幾下,有些悶悶的說道:「叔父送了這麼多好東西,要是阿瑪能和叔父一樣好就好了。」

  喂喂,我好像聽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福臨頓時從半昏迷狀態中清醒,剛想做些什麼來轉移話題,忽然感覺到了門口有人,一抬頭,卻見布木布泰靜靜的站在那裡,眼裡流露出某種可以稱得上感傷的情緒。

  「額娘!」福臨立刻搖搖晃晃的從炕上站起來就想往下跳。奶娘忙將他抱住,送到布木布泰面前,福臨伸出胳膊往她懷裡撲,小聲音膩得自己都起雞皮疙瘩。

  布木布泰將他抱住,並不理會兒子的撒嬌賣萌,對身邊的蘇茉兒道:「把七格格帶到我房裡去。」

  三姐姐,不是我不救你,實在是額娘太強大,我的力量太渺小啊!

  福臨一臉憂郁的看著姐姐一步一回頭的往外走,伸出小胖爪子揮了揮,圓鼓鼓的小臉上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阿婭看著,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布木布泰一回頭,正好把小兒子的怪模樣看在眼裡,心頭的氣頓時消了大半,扭一把福臨的包子臉,咬牙道:「你們幾個,統統是我命裡的魔星!」

  阿婭被罰了學習繡花,小福臨差點笑得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讓一個活潑好動的小蘿莉坐在那裡繡花,這本身就是不人道的行為,更何況,三姐比起一般的小蘿莉來說更為調皮。額娘果然是一擊即中啊!再想到那天伺候的奶娘宮女們,一個個好像沒有發生過某種事情一般,沒有聽到任何多嘴,就連他睡著的時候,奶娘和宮女在一旁小聲聊天,都沒有提起過一絲一毫。

  這就是自家額娘那非凡的控制力吧。對此,福臨表示五體投地的佩服。要知道,皇宮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而他有著年紀小的優勢,許多人說話都不會避著他,所以,他也得知了不少八卦。例如說,他經常出入關雎宮,也時常能聽到一些外圍宮人的八卦,就連中宮也好不到哪裡去。相比之下,對自己的宮殿有著絕對控制力的,除了自家額娘,就還有麟趾宮的貴妃娜木鍾了。

  他將來是要做皇帝的,管理能力和控制能力是必須的。才一歲多的小福臨頓時發現了另外一個樂趣:粘著額娘,並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從中獲取一些管理的基本道理。

  
第五章

  在現代的時候,三歲的孩子才剛剛上幼兒園小小班,學著數手指頭,唱兒歌之類的吧?看著面前繁復的滿漢雙語教材,福臨嘴角抽搐著,要不要這麼虐待他這個三歲兒童啊,滿語什麼的很難的好不好?

  他的滿漢雙語老師都是同一人,莊妃布木布泰。這還是福臨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額娘是如此多才多藝。在永福宮的時候,她一直是說蒙語的,而皇太極過來後,她便說滿語,沒有想到她的漢語雖說有點口音,卻也能說上這麼幾句。永福宮有一個漢人侍女,布木布泰便一邊學習,一邊教兒子。

  這才是語言學的人才啊,福臨對自己的額娘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也學得認真。他內存cpu畢竟是成年人了,有著極強的自制力,學習起來也非常的快,認識了不少字,倒是讓布木布泰非常的驕傲,教得也越發用心了。

  「格格,關雎宮來人,說是宸妃娘娘病了,想要見見九阿哥。」

  正在學得起勁的時候,蘇茉兒走近,低聲說道。布木布泰微微點了點頭,對福臨道:「要不要去關雎宮?」

  呃,那個,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福臨看看自己的額娘,微微歪了歪腦袋,有點拿不定主意。宸妃可能是一直都沒有懷孕,也放棄了生孩子的打算。布木布泰怎麼說也是她的妹妹,九阿哥也聰明伶俐,這兩年陪著她解了不少寂寞。因此,海蘭珠對他還是相當不錯的,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記著他。說實話,聽說她病重,福臨也有些擔心,只是,額娘每次生病都不讓他靠近,說是怕「過了病氣」,會不會不允許呢?

  布木布泰看了看他黑亮的大眼睛,歎了口氣,吩咐人拿了件披風,將福臨裹好,讓奶嬤嬤抱著,一行人往關雎宮走去。

  海蘭珠的身體一向不好,三天兩頭的生病,太醫院都快派人在關雎宮外面扎帳篷了。就算現在皇太極外出打仗了,哲哲也不敢掉以輕心,每天都會來探望,還用上了最好的藥材。

  看到他們過來,海蘭珠倒是很高興,面上露出了笑意,掙扎著想坐起來。布木布泰連忙上前扶住:「我們又不是外人,何必這麼多禮呢?」

  海蘭珠柔柔一笑:「這次我可能不行了,躺在床上便時常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我們多快活。沒有想到我們姐妹二人居然都進了宮,這是天意啊。」

  布木布泰紅了眼圈:「你從小就是這樣,總是思慮過剩。生病是人之常情,慢慢將養,總會好的。皇上還等你給他生一個胖乎乎的小阿哥呢。」

  海蘭珠搖搖頭:「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會有那麼一天了。這些年多謝你了,經常讓小九陪著我。」

  布木布泰忙將福臨抱到她面前,笑道:「他日日吵著要見宸妃娘娘呢,我這個做額娘的倒是靠後了。」

  海蘭珠捏了捏他軟軟的臉頰:「乖,姨媽沒有白疼你。」

  是了,嚴格說來,海蘭珠還是他的姨媽,只不過,平時他都會叫她宸妃娘娘。難道今天宸妃娘娘抽了嗎?不過,莊妃娘娘教導過,在左右為難不知怎麼做的時候,就要仗著年紀小賣萌。福臨認真貫徹了這一原則,眨眨大眼睛,小聲音甜得快要滴出蜜來:「姨媽~~」一旁的布木布泰幾乎要捂臉。

  海蘭珠只覺得甜到了心底,笑容越發的嫵媚:「小九乖,姨媽給你留了好多東西。等你長大了,可不要忘了姨媽……」

  怎麼聽怎麼有種臨終遺言的味道。福臨伸出胖爪子握住她的手:「姨媽天天跟小九在一起,小九最喜歡姨媽了。」

  海蘭珠苦笑:「姨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小九再也見不到我了。」

  福臨不依不饒的撒嬌:「姨媽不走,姨媽陪小九玩。」

  海蘭珠終於滴下淚來,福臨嚇了一跳,轉身摟住布木布泰的脖子,心裡也有些發酸。布木布泰溫柔的給她拭去淚珠:「姐姐,你看這孩子這麼喜歡你,你一定要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娶妻生子啊。將來,他定會把你當做親生額娘一般孝順的。」

  「沒有這一天了,不會有這一天了……」海蘭珠喃喃道,「妹妹,從小你就聰明,父親和哥哥也都更看重你一些,科爾沁的將來,可就在你的手上了。」

  「說什麼傻話呢,難道他們都不心疼你嗎?知道你身體不好,父親送了許多藥材來呢。」布木布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還是放寬心吧。等皇上凱旋歸來,一定要讓他看到一個漂漂亮亮的宸妃娘娘。」

  勸了許久,海蘭珠精神不支,吃了藥後便沉沉的睡去。布木布泰帶著福臨,也沒有坐軟轎,緩緩的往回走。

  永福宮和關雎宮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福臨人雖小,卻也不願意讓奶娘抱,緊緊的拉著布木布泰的手,跟著她一步步的往前。

  布木布泰沒有說話,她的臉上有一種可以稱得上沉毅的表情。福臨看了看她,低聲道:「額娘,你是在為宸妃娘娘傷心嗎?」

  布木布泰點點頭:「沒錯,我在傷心。以後,在宸妃和皇上面前,你要稱呼她姨媽。」

  「嗯,我知道了。」福臨乖巧的答應,心裡卻莫名的泛起一股涼意。

  額娘不喜歡海蘭珠,非常非常的不喜歡,他很清楚。

  反正他年紀小,便經常借著睡覺來聽人說話。額娘就曾經在他的小床邊,和蘇茉兒聊草原上的事情。

  海蘭珠和布木布泰都是寨桑貝勒的女兒,一母同胞,都是庶出。能生出這兩個女兒的女人自然是個美女,相當受寵。這兩個女兒中間,海蘭珠從小身體就不好,一直在親媽身邊嬌養著,布木布泰卻是跟在嫡母身邊幫忙理事,不得不做小伏低,性格沉穩得不像一個孩子。寨桑貝勒也好,她們的生母也好,自然都是更寵著海蘭珠一些。好在布木布泰一向聰明,還和哥哥吳克善交好,寨桑對她也有了幾分看重,但更多的是看重她的聯姻能給家族帶來什麼利益,而不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女兒。因此,無論在父親還是嫡母生母那裡,海蘭珠都是更得寵的。大家都把海蘭珠當女兒看,把布木布泰當做將科爾沁發揚光大的棋子,只有青梅竹馬的多爾袞,將布木布泰看成是一個單純的女人。

  後來,才十三歲的布木布泰發揮了一顆棋子該有的功效,嫁給了皇太極。少女總是懷春的,就算是布木布泰也不例外。她本想守著皇太極好好的過日子,偏偏皇太極對海蘭珠一見鍾情,硬是將她也娶了進來,還一舉把她封做東宮大福晉,地位只在哲哲之下。

  一個女人,從小就被另一個女人搶走父愛母愛,長大了又被她搶走了丈夫,她們的關係又怎麼會好?而海蘭珠得寵後,就連大哥吳克善都對這個妹妹多有討好,科爾沁似乎根本就忘記了,在深宮裡還有布木布泰。直到福臨出生以後,寨桑才把眼光重新投向永福宮。

  在這種情況下,布木布泰還能對病重的海蘭珠做出這麼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這是需要多大的忍功啊!

  「額娘,宸妃娘娘的病能好嗎?」

  回到了永福宮後,福臨還是忍不住發問。

  布木布泰讓伺候的人都下去後,道:「小九覺得呢,如果她的病不能好,小九會怎麼做?」

  福臨想了想:「我會多去陪陪她。」

  「很好,就這樣。」布木布泰淡淡的笑,「額娘的小九很乖,宸妃定會喜歡。」

  「然後呢,她會向阿瑪說起我的好,對不對?」福臨不依不饒的繼續問了下去。

  布木布泰明顯一愣,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胎發,長歎了一口氣:「都是額娘不好。額娘不受寵,也連累了你。」

  福臨這才想起自己才三歲,說出這種話來簡直是太早熟了。不過,在額娘面前,他從來都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早慧,聽了這話,他也只是摟住她,道:「額娘最好了,兒子知道的,在這個世上,額娘對我是最好的。」

  布木布泰笑道:「小嘴這麼甜,也不知道像誰。」

  福臨窩在她的懷裡,聞著她身上的幽香,也不說話,只是笑。布木布泰輕輕的說道:「額娘的小九從小就聰明,額娘知道很多事情你都清楚。額娘只是想告訴你,不管我讓你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額娘是永遠永遠都不會害你的。」

  「嗯,兒子明白。」福臨乖巧的點頭。

  他知道,後宮是個沒有姐妹的地方,有的只是永恆的利益。哲哲對額娘好,無非是因為額娘是科爾沁出來的三個女人中唯一一個有兒子的。在他討好了宸妃,得到皇太極另眼相看之後,哲哲幾乎是不會踏足永福宮了。

  宸妃對他確實很好,他也盡力給宸妃帶去了快樂,可是,這一切都不能和自己的額娘相比。福臨相信,若是有一天自己出了事,需要別人拿命來換,額娘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站出來。就算參雜了政治或者是爭寵,這依舊是一份深沉的母愛。

  這輩子,他的親人只有額娘和三個姐姐,還要再加上一個蘇茉兒。只有她們會沒有目的的對他好,而不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

  「福臨,你要記住。不管面對什麼人,臉上都要帶著笑。」布木布泰鬆開他,握筆在案上寫了大大的一個「忍」字,道:「這個字念忍,就是心頭上插著一把尖刀。記住,在這個宮中,就算你恨透了哪個人,就算你心底在哭,你也要笑,不能被別人看出你的心思。這就叫忍,明白嗎?」

  福臨乖巧的答應:「我知道了。」

  布木布泰又寫了一個大大的「中」字,問道:「這是什麼?」

  福臨道:「這是中,漢人有一種說法,叫做中庸之道。」

  布木布泰滿意的點頭:「知道為什麼額娘教你這個嗎?你很聰明,比平常的孩子強了許多。但是現在你有些太露鋒芒,要記住,不能太好強,又不能太差,要保持中庸,知道嗎?」

  福臨嘴上答應了,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皇太極現在正值壯年,誰都不會想到他會早逝,在這種情況下保持中庸是最好的。可他知道啊,在海蘭珠去世後沒有幾年,皇太極也會跟著殯天,他表現得聰明一些,不是更有機會一些嗎?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和他的額娘比起來,他還是嫩得很。

  
第六章

  千年人參,百年靈芝,不管多麼珍貴的藥材都沒有辦法挽回一個生命。海蘭珠如同一朵開放到了極致的鮮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在纏綿了將近一個月後,終於閉上了眼睛。關雎宮裡立刻哭聲震天,就連陪伴著的哲哲和布木布泰也一起用帕子擦起了眼淚。

  病床前的孩子並不少,哲哲的三個女兒,布木布泰的三個女兒並福臨,一齊守在那裡。在海蘭珠閉目後,幾個孩子也都哭成一片。福臨倒是真心實意的流著眼淚,卻眼尖的發現大姐雅圖的帕子上拴著一個香包,擦眼淚的時候嗅一下,就越發的哭得傷心。

  正在一群人哭泣之際,就聽到一聲接一聲的通報:「皇上駕到——皇上駕到——」眾人都是一驚。只見皇太極一身戎裝,就這麼沖了進來,一屋子的人統統給他行禮,他卻視而不見,眼裡只有床上的那個女人。

  福臨牽著布木布泰的手,乖乖的在一旁站立。就見皇太極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彷彿怕驚醒了床上之人一般,輕輕的走上前,輕輕的撫上她的臉。在他的眼裡,世界統統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這個最珍貴的寶貝。

  「皇上,還請節哀。」哲哲緩緩走上前,低聲勸道。

  皇太極頭也不抬,只是揮了揮手,一屋子的人都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在剛剛走到關雎宮門口時,福臨聽到了皇太極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抬頭看了看一旁的皇後哲哲和布木布泰,只見她們並沒有絲毫的停頓,依舊步履優雅,好似完全沒有在乎到身後的悲痛。

  福臨身上一冷。這麼悲傷的,毫不掩飾的哭喊,彷彿將他帶回了那個滿是血色的黃昏,男人抱著某個捂著肚子的年輕女人,著急的一聲聲的呼喚著,完全不理會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鏡頭一轉,他似乎又看到某個幸福的一家三口,看著電視歡笑著,而自己卻只能遠遠的望著,那種快樂染上了紅通通的顏色,根本就不屬於他。

  皇太極的聲音穿透了重重的深宮,一下下刺著他的耳朵,福臨不由得彎下腰,頭疼欲裂。他最後的意識,便是布木布泰著急的臉。

  ——「小亮,這次考試怎麼樣?」

  ——「一百分,又是第一名!」

  ——「真厲害,媽媽給你買冰激凌吃。」

  是誰,是誰這麼溫柔的在耳邊說話?福臨迷迷糊糊的轉了轉頭。是了,他從小成績就好,每次都是第一名,還代表學校去參加了許多市裡和省裡的比賽,一直是全家的驕傲。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生活完全變了模樣呢?對了,五年級,小學五年級。

  媽媽下班順路接他回家,還給他買了冰激凌,一路上說些學校裡發生的小事,他們根本不知道,等在他們前面的會是什麼。

  父親帶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到家裡鬼混,他能看到兩具赤裸的身體糾纏在一起,接著就聽到媽媽的尖叫,後來就是廝打,最後以媽媽一怒之下的跳樓結束,現場一片混亂。

  「媽媽——」福臨喃喃著,一旁的布木布泰將他額上的汗水拭去,低聲道:「福臨不用怕,額娘在這裡,額娘陪著你。」

  額娘,對了,他現在還有一個額娘,全心疼愛著他的額娘。福臨低低的哼了一聲,重新又陷入了昏睡。

  那個年輕的女人檢查出了身孕,媽媽的頭七還沒有過,她就成了自己的繼母。他看著父親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到那個女人身上,為她調理身體,為她做胎教,然後抱著新出生的弟弟,猶如抱著全世界的珍寶——他從來沒有對媽媽這麼好過,他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永遠充滿著訓斥和不耐煩。

  父親,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做兒子吧,他心裡的兒子只有那個女人生的那一個。迷迷糊糊之間,福臨感覺有一隻溫暖粗糙的大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龐。

  「阿瑪——」如果他有父親的關心的話,是不是他生病的時候,父親就會這麼溫柔的撫摸他?

  「福臨乖,快點好起來,阿瑪給你買好吃的,還帶你去騎大馬。」

  男人的聲音溫柔且帶著一絲沙啞,很熟悉。不是皇太極,是多爾袞。多爾袞不是在打仗嗎,什麼時候回來的?自己有病了這麼久嗎?不對,多爾袞怎麼可以這麼大大咧咧的自稱是阿瑪,算了,額娘對永福宮的控制有目共睹,不會被別人發現的。

  就這樣,他昏昏沉沉的睡著,餓了便醒來喝粥,然後接著又是睡,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也錯過了宸妃那場極競榮寵的喪禮。永福宮上下都是一片陰沉,雅圖等三個孩子也每天都來探望臥床的弟弟,希望有一天弟弟能夠醒過來,和往常一般露出調皮的笑容,和她們一起玩鬧。

  而九阿哥福臨因為宸妃娘娘的去世,悲傷過度,重病不起一事,也很快在整個宮中流傳開來。皇太極也因此對福臨另眼相看,時常去永福宮,和布木布泰一起哀悼逝去的佳人。

  「她倒生了個好兒子。」麟趾宮的貴妃娜木鍾撫摸著高聳的肚子,冷笑一聲,「讓兒子去討宸妃那個狐媚子的歡心,然後用兒子來拴住皇上。這下宸妃一去,整個後宮就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一般。」

  身邊的侍女勸道:「貴妃娘娘可不要多想了,要注意肚子裡的小阿哥啊。」

  娜木鍾冷哼一聲:「她哪裡比得上我,而且,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會生小阿哥的。」

  永福宮內,福臨靠在床上,布木布泰一小勺一小勺的餵他吃著雞茸粥:「一病就是這麼久,瘦了這麼多,可要好好補補。」

  福臨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知道生病的原因,無非是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緊的緣故。他年紀還小,卻被自己用成年人的標准來要求,每天學很多的東西,忙著去討好宸妃,還要在其他人面前扮可愛,心力耗費,再加上夏秋交匯之際吹了些涼風,風寒入體,思慮過剩。頂著一個三歲的小身板,生病是難免的。

  布木布泰見他乖巧的一口一口的咽下粥,心疼不已。她本身是學過一些醫的,自然知道自家兒子的病因,柔聲道:「你還小,何必要想這麼多,一切有額娘在,不管什麼事情,都有額娘給你做主。」

  「嗯,我知道了。」福臨乖巧的點頭,「額娘,我想吃奶酪。」

  「好,額娘讓人給你做。」布木布泰連忙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端上了一碗奶酪,布木布泰親自舀了餵他,眼裡都是擔憂和慈愛。

  聽說福臨好轉的消息,當晚皇太極便來了永福宮,倒是很難得的溫和,大手摸上福臨的腦袋狠狠的揉了兩把:「沒有想到小九這麼知恩圖報,對海蘭珠也沒有忘記。」

  「姨媽最漂亮最溫柔,我最喜歡了!」福臨駕輕就熟的裝著小孩子,「姨媽還經常誇我很乖呢!」

  「哈哈!」皇太極開心的笑了兩聲之後,情緒又低落了下來,「可惜,她已經與朕天人兩隔了。」

  福臨仰起小臉,看起來無比天真:「額娘說,姨媽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現在是回到天上去了,如果我們想她,她就會到我們的夢裡來的。」

  「你額娘真的這麼說的嗎?」皇太極轉頭看向布木布泰,眼裡難得閃過一絲柔情,「玉兒,你把孩子教得很好。」

  布木布泰嬌羞的低下頭:「這是我應該做的。」

  接下來應該是少兒不宜的場景了,奶娘及時將福臨抱離現場,福臨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這是不是說明他任務完成呢?

  就這樣,在福臨不懈的努力下,布木布泰日益受寵。不過,她並不是皇太極喜歡的類型,比起做活塞運動,皇帝更喜歡跟她一起坐著純聊天,順便一起懷念懷念海蘭珠,至於生理需求,布木布泰也會主動要求皇太極去找那些比較合眼緣的嬪妃。一時間後宮雨露均沾,比起宸妃獨寵之時好了許多,莊妃娘娘的人緣也日益好了起來。投桃報李,福臨發現,同父異母的那些哥哥姐姐們對自己也熱情了許多。

  這天,福臨正在御花園裡溜達,正好遇到大阿哥豪格。由於年歲相差太大,豪格對下面的這些弟弟們是沒有什麼共同語言的。只是前一陣他早就容顏不在的生母烏拉那拉氏告訴他,因為莊妃的推薦,讓皇太極還能去她那裡坐坐,心裡有些感激,便走上前來:「小九,一個人幹嘛呢。」

  福臨有些莫名的看了看身邊跟著的這麼多伺候的嬤嬤宮女太監,不知道為什麼豪格給他定位為「一個人」,不過還是很乖巧的見了禮,答道:「額娘說,不能整日在屋子裡悶著,要多出來走走。」

  豪格笑道:「小家伙,話說得很溜嘛。」又想起自己家裡的兒子都五歲了,說話水平也不過如此,便一把將面前的小福臨抱起來:「走,大哥帶你騎馬去!」

  他才三歲半好不好,這麼小騎馬會得羅圈腿的!小福臨用控訴的眼光默默的看著這個不靠譜的大哥。豪格哈哈大笑:「我們草原的孩子,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你看看你,像個小少爺,可不能這樣。」

  好吧,騎馬什麼的,他也很向往,而且眾目睽睽之下,豪格也不可能做什麼手腳。福臨決定跟著大哥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大哥可要抱穩了我,我還是小孩子呢。」

  「哈哈,知道,知道!」

  就這樣?跟隨福臨的眾人驚呆了,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小主子被劫持,又沒有膽量上前阻止。福臨的奶嬤嬤烏嬤嬤首先鎮定下來,指揮兩個人回永福宮報信,自己帶著剩下的人跟著豪格的步伐,一路沖到跑馬場。

  豪格命人牽出一匹高頭大馬,瀟灑的騎了上去,順手將福臨放在了前面,一抖韁繩便小跑起來。這還是福臨第一次騎馬,一開始還有些害怕,只是豪格騎得並不快,風吹過福臨的耳畔,讓他覺得還是滿舒服的,慢慢的也就適應了,坐直了身體,開始得意洋洋了。

  豪格只是臨時起意帶著這個弟弟來騎馬的,現在看他這分外可愛的樣子,倒也有了幾分喜歡,高聲笑道:「可要扶穩了,我要加快了。」

  「嗯!」福臨點點頭,有些興奮。

  「豪格,你在幹什麼!」正在兩人高興之際,傳來了一個不悅的聲音,一個高高的人影大踏步走了過來,一把將福臨從馬上抱下來,「九阿哥還小,怎麼能讓他過來騎馬,萬一驚了馬,豈不是把他嚇到了?」

  豪格從馬背上跳下,也不行禮,高聲道:「這是我們兄弟的事情,睿郡王就不要管這麼多了吧。」

  來人正是睿郡王多爾袞,他皺著眉頭,摸了摸福臨的腦門,訓斥道:「真是胡鬧,九阿哥的病才剛好,若是再嚇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豪格撇撇嘴,沒說什麼。福臨趴在多爾袞肩頭,看見他的額角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明白定然是額娘吩咐他將自己帶回去的,又想起生病時那只粗糙溫暖的大手,不由得在心裡苦笑了。

  ——多爾袞自己是沒有孩子的,不想著生孩子,卻對別人的孩子這麼好。果然,對這些男人來說,孩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孩子是誰生的嗎?前世今生的父親,還有多爾袞,都是這樣。那麼,等他長大了,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1

第七章

  豪格和多爾袞明顯不和,兩人站在一起,福臨幾乎都能看出之間辟啪作響的火花。他輕輕拉了拉多爾袞的衣領:「叔父,大哥好棒,會騎這麼高的大馬呢!」說著,還兩隻手比劃了一下,用力拉到最大的距離,表示真的是好大好大。

  多爾袞和豪格都笑了。多爾袞拍拍他的腦袋:「等福臨長大了以後,一定會騎更高更壯的大馬的,到時候叔父來教你。」

  「嗯,說定了哦!」福臨揚起小臉,笑得天真無邪,多爾袞幾乎想在他臉上親一下,忍了忍,笑道:「現在我先送你回去,要不然跟著你的這些人可會擔心壞了。」

  其實是怕我的額娘擔心壞了吧。福臨故作深沉的歎了口氣,卻被豪格扭了一下臉頰:「小孩子歎什麼氣。先回去吧,有空來找我玩,大哥也能教你騎馬。」

  布木布泰看到寶貝兒子終於回來了,也不捨得責怪,只是假裝板著臉。福臨一點都不怕她,興奮道:「額娘,豪格大哥帶我騎馬呢。等我長大了也要學,也要騎得這麼好!」

  「好,都依你。不過你可得好好的吃飯,長得好高。」布木布泰摸摸他的腦袋,「去洗了手換了衣服吧,一會兒吃點心。」

  蘇茉兒牽著福臨的手,笑道:「今天小廚房做了好吃的奶皮子,姑姑帶你去吃好不好?」

  「嗯。」福臨很乖的點點頭,跟著蘇茉兒離開,給額娘和多爾袞留下單獨相處的空間。

  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福臨完全不知道,不過布木布泰強作鎮定的臉以及針線筐裡少了的那個繡著雄鷹的荷包都在告訴著他某些真相。

  日子一天天過去,麟趾宮的貴妃生了十一皇子,抓周宴上皇太極給他起名叫做博穆博果爾,福臨嘴角一抽。對這個傳說中綠油油的孩子,福臨抱有真切的關心,只可惜貴妃娜木鍾和布木布泰關係只是一般般,福臨也不可能經常去麟趾宮找冷淡。

  到他五歲的時候,終於正式上學了,同時還有騎射課。說實話,對一個孩子來說,這些功課實在是辛苦了一些,再加上他又是一定要做到最好的那種性格,甚至每天晚上都要點燈熬夜的學,很快,原本圓滾滾的臉頰癟了下去,布木布泰心疼不已,特意向師傅們請了一天假,讓兒子好好歇一歇。

  福臨有些不滿,皺眉道:「額娘,上學可是一天都不能停的,不然我都不知道今天先生講了些什麼。」

  布木布泰正襟危坐:「福臨,你告訴我,這麼認真的讀書所為何事?」

  福臨一愣。在他看來,自己是未來的皇帝,自然是要好好讀書的,不然怎麼治理國家。可這種話完全沒有辦法跟額娘提起,他只好裝傻:「額娘不想我好好讀書,以後有出息嗎?」

  「想。不過,有些事情我必須讓你明白。」布木布泰正色道,「不管是做什麼,都必須正正當當,光明正大的,你這樣白天嬉戲,夜裡卻讀書到很晚,不是大丈夫所為。」

  福臨一腦門的汗。皇太極的兒子很多,和他一起讀書的還有六皇子高塞和七皇子常舒,五皇子碩塞在沒有差事的時候,也會到御書房去轉悠轉悠。福臨自覺自己是成年人的芯子,和一幫正太在一起,一定要比他們學得好才對。可高塞和常舒都是正宗的孩子,上課的時候極盡搗蛋之能事,還喜歡拉著他一起。福臨是最小的,也不好違背兩個哥哥的意思,只好陪著他們胡鬧,然後晚上再溫習功課,自然吃力了一些。

  「那個,額娘,你不是時常教我與人為善的嗎?」

  布木布泰歎了一口氣:「你日常只是與我永福宮的人相處,生長於婦人之手,難免有些失了氣度。我的確是教過你與人為善,只是,凡事都要掌握一個度。我且問你,你白天玩鬧,晚上用功,除了傷到自己的身體以及博得一個天才的名頭外,還能有什麼好處?」

  福臨有些不解:「天才沒有好處嗎?」前世的時候,不管是誰家出了個天才都是值得驕傲和炫耀的事情,像他,因為成績好,很是為母親長臉,很久一段時間都是讓其他小孩痛恨的「別人家的孩子」。

  布木布泰搖搖頭:「若是在一般的人家,甚至是公侯之家,有個聰穎的孩子,自然是全家之喜。可在宮裡,這就是災難。你以為,後宮的妃嬪,包括你的兄弟們,會讓一個天生聰穎的孩子存活嗎?」

  「可是,我也不是這麼容易被算計到的……」

  「當然,而且有我這個額娘在,也不會讓你輕易被人算計到。不過,額娘聽過漢人的一句話,叫做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你願意每天都生活在被人算計的提心吊膽之中嗎?」

  福臨一時語塞,半響才開口道:「所以,額娘曾經勸過我,讓我中庸?」

  布木布泰招招手,福臨靠到她懷裡,悶悶的說道:「那就是說,我沒有必要學這麼好,要稍微收斂一些嗎?」

  「傻孩子。」布木布泰摸摸他的頭,「我問你,你覺得中宮皇後為人處事如何?」

  「大方寬厚,公正溫和。」福臨想了想,忽然福至心靈,「額娘可是說,讓我學習皇後娘娘的寬和待人?」

  「沒錯。後宮也好,前朝也好,提起皇後,誰都要誇她賢惠大方,母儀天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在皇後嫁給皇上之後,除了科爾沁的女人以外,便沒有高位的妃子生下兒子。貴妃娜木鍾除外,她手握林丹汗遺留的權力和兵馬,是皇上與草原其他部落之間融洽相處的招牌,必須要讓她有個孩子。」

  「額娘的意思……」福臨只覺得毛骨悚然。

  布木布泰笑一笑:「這個世上,有很多種方法來對付別人。有的人使用的是陰謀詭計,有的人卻是用的陽謀。同樣能達到目的,前一種人會成為小人,被人防備,而後一種則是光明正大,誰都稱贊他一聲光風霽月。你想成為哪一種?」

  福臨沉默片刻,道:「就像額娘一樣嗎?宮裡所有的人都說額娘很好。」

  布木布泰笑道:「你現在還小,我教你這些也是過早了些。不過你要記得,不要為了他人的喜好來委屈自己。就像讀書,白天你便認真的讀,晚上便好生休息,你是阿哥,便要有阿哥的樣子。」

  「可是,六哥和七哥……」

  「你要記住,後宮之中,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他們兩個的母妃只是庶妃,而你是我的孩子,身份自然比他們尊貴,你不需要去應和他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要記住自己的身份。」

  「嗯,我知道了!」福臨恍然大悟。經過多年的人人平等的教育,他到現在都沒有什麼等級觀念。對他來說,皇太極的其他孩子無非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而已,他沒有想過和他們親如手足,也沒有想過和他們之間有地位的差距。

  從那以後,福臨也端正了態度。在上書房的時候一改之前胡鬧的作風,認真聽講,連帶著也勸高塞和常舒好生聽課,先生對他倒是多了幾分偏愛。高塞和常舒見先生經常誇獎福臨,心裡難免有些不平衡,聯合起來擠兌了他好幾次,往他墨盒裡放小蟲子啊,在他背後貼畫著小烏龜的紙條之類。福臨哪裡把這些小孩子的把戲看在眼裡,根本就無動於衷。上書房的先生和伴讀們都看在眼裡,時間一長,九阿哥福臨寬厚沉穩的名聲便蓋住了天資聰穎的說法,漸漸傳了出去。福臨聽了後很無所謂的笑笑,比起正宗的小孩,他再不沉穩簡直就說不過去了。

  皇太極自然也聽說了這個傳言。在他心裡,福臨只不過是個愛撒嬌的孩子,比較討海蘭珠的喜歡而已,其他的印象一概都沒有。皇太極摸著下巴想想,似乎,長久沒有去永福宮,他連這個兒子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皇太極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揉了揉太陽穴:乾脆去阿哥所看一看兒子吧,轉眼間,小六小七小九都長這麼大了,要是八阿哥還在的話該多好,他一定會親自培養這個兒子,讓他登上皇帝的寶座,到時候,他便能和海蘭珠嗯嗯愛愛,過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想起海蘭珠,皇太極不由得又傷心起來,本來想去阿哥所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將他帶到了關雎宮門口。海蘭珠去世後,關雎宮便被封了起來,裡面的擺設都如同以前一般,除了皇太極以外很少有人進去,成了宮裡的禁地。

  皇太極信步往裡走,就見院子裡繁花似錦,到處都是一叢叢的海棠。他想起曾經海蘭珠和自己攜手站在花叢中,笑得人比花嬌,心底大慟,差點站不穩。身旁的太監德順連忙將他扶住,低聲勸道:「皇上,請節哀。」

  皇太極拂開他的手,不忍心再看院子的風景,大踏步的往裡走,卻在內殿門口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搓著手,一臉的焦急。看見皇太極過來,那小男孩忙忙的上前行禮:「奴才桑吉見過皇上。」

  「你是誰家的,在這裡幹什麼?」皇太極無名火起,只覺得這個地方被這個熊孩子玷污了。那孩子倒是聰明,立刻回道:「奴才是九阿哥的伴讀,九阿哥說要祭拜元妃娘娘,讓奴才在外面候著。」

  「哦,小九來了麼?」皇太極有些意外。難怪沒有看到關雎宮留下伺候的幾個人,原來都去了內殿。他來了些興趣,對自己的手下揮了揮手,悄悄的往裡走去。

  內殿裡供奉著海蘭珠以及早逝的八阿哥的靈位,皇太極看見福臨跪在蒲團上小小的身影,心頭一暖:原來,除了他以外,這個宮裡還是有人記得海蘭珠的。

  海蘭珠身邊的平嬤嬤勸道:「九阿哥,你有這份心,娘娘在天之靈定然會欣慰的。」

  「姨媽最疼我了,我怎麼可能不記得她。平嬤嬤,你是姨媽身邊的老人了,等我長大了也會孝順你的。」

  「好,好,老奴就等著那一天了。」

  「嗯,」福臨大大的點了一個頭,「等我長大了,還要生好多好多兒子,過繼一個到八哥的名下,你說,這樣好不好?」

  平嬤嬤被他的小模樣給逗樂了,笑道:「九阿哥還知道生兒子呀,這麼厲害。」

  「我當然知道了,我就是額娘生的。額娘說,阿瑪放了一顆種子到她身上,長了十個月,我便長出來了。只是,我也像花生一樣是從殼裡剝出來的嗎?剝下來的殼在哪裡,我怎麼沒有看到呢?姐姐們的種子也是阿瑪放的嗎?阿瑪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多種子呀?他又怎麼知道哪顆種子裡是我,哪顆是姐姐呢?」福臨歪著腦袋,一連串的發問。

  平嬤嬤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這些呀,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皇太極悄悄的退了出來,站在院子裡,看著碧藍的天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問道:「小九經常來關雎宮嗎?」

  德順低低的應一句:「是。每逢初一十五,九阿哥就必來關雎宮上香,平時也經常來坐坐。有時莊妃娘娘會與他一同過來。」

  他的貼身大太監說話自然不會騙他,皇太極沉默片刻,道:「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桑吉,你也一樣。」

  
第八章

  桑吉出身並不高,父親濟格是筆帖式。當年選伴讀的時候,布木布泰讓福臨親自挑選,桑吉本來是排在後面,卻被福臨一眼看中,得以選上。

  事後,布木布泰問起原因,福臨道:「我的伴讀不需要太過勤奮太過上進,只要安穩忠心,知道分寸,不給我惹事就好。我看這個孩子進退有度,排在最末,也沒有絲毫的羞愧,反而滿臉平靜。他們每個人的案卷我都看過,這個桑吉雖然是嫡長子,可生母不受寵,家裡還有許多受寵的庶弟,生母的日子過得並不好。若此人當選,濟格看在他伴讀的身份上,應該會對嫡妻好一些,這樣的人可以一用。」

  布木布泰甚是欣慰,便依從了兒子,並放下話去,這些伴讀都要福臨自己去慢慢的調教。福臨也興致勃勃,桑吉沒有辜負他,很快變成了他最喜歡的伴讀之一。別看桑吉長得憨厚,其實心裡鬼精鬼精的,這次皇太極在關雎宮的事情,他怎麼可能不透露給福臨聽。

  福臨得知後,只是拍了拍桑吉的肩。海蘭珠活著的時候,枕頭風便相當管用了,而人死了後,所有的缺點都會消失不見,優點便會無限放大。皇太極對海蘭珠的愛幾乎是一個男人可以給一個女人的極致,這種讓後宮所有女人都恨得牙癢癢的感情,對福臨來說,卻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海蘭珠去世已經有一年多了,在這段時間裡,每逢初一十五,他都會風雨無阻的來上香,一方面,海蘭珠對他確實很好,另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付出總會收到回報。

  崇德七年十月,皇太極下旨意,冊封九阿哥福臨為太子,由他親自教導。

  舉朝嘩然。不過,眾人細細思考後,也都慢慢的想通了。九阿哥的生母莊妃,是所有生子的妃嬪中身份最高的,不但本人為五大福晉之一,姑媽更是皇後,姐姐又是影響極大的元妃。當年元妃之子一出世,就得到了皇嗣般的待遇,大赦天下,而元妃活著的時候對九阿哥也寵愛有加。那麼說,現在立九阿哥也是理所當然。何況在他們母子的身後還有科爾沁草原的支持,立九阿哥為太子,相當正常。

  這件事就連貴妃娜木鍾都沒有異議。雖然她也是姓博爾濟吉特的,地位也高於莊妃,但她原本是林丹汗的福晉,嚴格來說只是戰俘。戰俘的兒子自然是沒有資格做皇帝的。在聽到立太子的消息後,娜木鍾只是將兒子博果爾抱過來,叮囑道:「你的太子哥哥似乎很是喜歡你,你以後也要好好的跟太子玩,知道嗎?」小小的博果爾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對這件事情反應最大的反而是永福宮。雅圖已經嫁去了科爾沁,專門派人送了賀禮和信回來,福臨命人抬了進來,滿滿的擺了一屋子。他將箱子都打開,從中挑選著,一會兒拿出一件玩物,一會兒又拿出一件皮子,堆在身邊,形成一座高高的小山,說是要給二姐阿圖添妝。

  「行了,我是要嫁去蒙古的,這些都是蒙古來的,難道還要我帶回去嗎?」阿圖在一旁,捂著嘴笑著。

  福臨堅持道:「大姐出嫁的時候我沒有給她多弄些好東西,見她時時刻刻都記得我,心裡可難受了。你就讓我多備一些吧。」

  阿婭則是偷笑:「二姐,等姐夫看到你的嫁妝一定嚇一跳,怎麼全是蒙古來的東西啊,還以為你為了他特意備下的呢!」

  阿圖跑去擰她的嘴:「口口聲聲姐夫姐夫的,你是不是想嫁了啊?」

  福臨湊熱鬧:「三姐不要擔心,等你出嫁的時候我也會給你備嫁妝的。」

  幾個人嘻嘻哈哈的說笑,福臨心底卻是如同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二姐阿圖才剛剛虛歲十一歲啊,也就是說,虛歲十二歲就要出嫁,周歲只有十一,還是小學生有沒有!還沒有長開有沒有!正常男人對著這個小蘿莉都無法硬起來吧?難道說姐夫是個蘿莉控?

  想起雅圖出嫁時僅僅十三歲,布木布泰嫁給皇太極也是十三歲,福臨覺得自己有必要深深的郁卒一下:這裡的男人們簡直太禽獸了,對著這種小姑娘也能下得去手。再想起自己也是這群禽獸中的一員,福臨的心裡只剩下蛋蛋的憂傷了。

  布木布泰看著幼子開開心心的給姐姐們分嫁妝,合上手裡雅圖的信件,道:「福臨,你跟我來。」

  「我知道,你一直都盼著那個位置,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太子不是那麼好當的?」布木布泰開門見山,「皇上正值壯年,皇子也不只你一個,你何苦將自己豎起來當靶子?要知道,科爾沁只出了你這一個皇子,不管怎麼說都會支持你的。你這樣早早的站出去,豈不是把自己置於危險之地?你也喜歡讀史書,你告訴我,漢人史上的太子可有好結果的?」

  福臨默了一下。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認為皇太極還能活許多年。他想了想,認真的答道:「額娘,這些天,皇阿瑪帶我熟悉政務,我有一點不是很明白。莽古爾泰謀逆後,大哥掌了正藍旗,而鑲白旗和正白旗相當於在叔父掌心,皇阿瑪的直系是鑲黃旗和正黃旗。為什麼皇阿瑪不將八旗統統收到自己手中,而任軍權分散呢?」

  布木布泰一愣,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還不滿六歲的兒子,長久才道:「這種事情我不清楚,想來皇上有他自己的主張。」

  「不,額娘,你很清楚,不過不願意說出而已。」福臨看著她的眼睛,「你知道,叔父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再加上鑲黃正黃兩旗,還有科爾沁的支持,那個位子早晚會是我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點定下來,名正言順,也能讓我跟著皇阿瑪身邊多學點東西?」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張了。」布木布泰歎了一口氣,直起腰來,「八旗歸一,你皇祖父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居然想要做到。罷了,額娘也不能拖你的後腿,這個後宮,交給我了。」

  福臨眨眨眼:「有額娘給我坐鎮,我便放心了。」

  母子兩個對視一眼,會心而笑。

  皇太極帶了幾天兒子後,意外的發現自己的這個九阿哥是個非常好玩的孩子。對一個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來說,他現在需要的不是幫助他開辟疆土的將士,而是心靈的棲息地。

  通俗點講,也就是這個中年男人寂寞了孤獨了高處不勝寒了,時時刻刻需要心靈雞湯的撫慰,想要感受普通家庭的溫暖。之前充當這一角色的是真愛海蘭珠,現在他似乎找到了另一個,他的九阿哥福臨。

  「皇阿瑪,這是額娘給我做的點心,我特意留給你的。」福臨送上點心一碟,甜甜的笑。

  皇太極拈起一塊送進嘴裡,很甜,他並不喜歡吃甜食,可看到兒子那忽閃忽閃期待的小眼神,他也不忍心掃興,點了點頭:「味道不錯。」

  「我就知道阿瑪喜歡!」福臨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又可憐兮兮的看著碟子,「我就好喜歡的。」

  皇太極被他的饞樣逗樂了,將糕點遞回去:「給你吧,沒人跟你搶。」

  「謝皇阿瑪賞賜!」福臨乾脆利落的打了個千,接過盤子,安心的大吃起來。皇太極道:「你可要少吃些,別蛀了牙齒。」

  福臨調皮的笑:「額娘也是這麼說,每天只許我吃兩塊。所以我就帶到皇阿瑪這裡來,皇阿瑪疼我,必是許我多吃的。」

  皇太極大笑:「你個小滑頭,我便偏不許你吃了。」

  福臨苦起臉:「不是吧,皇阿瑪,你就可憐可憐兒子吧……」

  皇太極笑得越發開心,就聽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皇上怎麼這麼高興,遇到什麼好事了嗎?」只見多爾袞大踏步的走進。

  福臨連忙站起來,笑嘻嘻的行禮,剛彎下身子,便覺得一輕,整個人被多爾袞抱了起來:「太子也在啊,是不是又調皮搗蛋了?」

  「哪有,我最乖了。」福臨伸手去拿多爾袞辮子上的金墜腳,「這個好漂亮,送我好不好?」

  「皇上,你看看,當著你的面這小子就這麼訛我的東西。」多爾袞笑道,「再多來這麼幾次,我可不敢進宮了。」

  皇太極一點都不認為兒子做錯了:「反正你好東西多得很,給他一點又怎麼了。」

  多爾袞故做誇張的歎一口氣:「原來我的那點子東西皇上也看中了,看來我要將它們都藏起來了。」

  皇太極拍拍他的肩膀:「你我兄弟,我還不知道你,說得這麼小氣。要是傳出去,不知道的人該說我們大清的睿親王一毛不拔了。」

  七月的時候,多爾袞和豪格雙雙被晉為和碩親王,在那之後又掌管了朝政庶務,入宮的次數越發的多起來。

  多爾袞一笑:「皇上,我倒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吳三桂已經流露出配合我們的意思,南邊又有左良玉,明朝很快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哦?」皇太極眼睛一亮,「他還有什麼條件?」

  多爾袞道:「他還在猶豫。想來沒有多久會有書信過來,到時候皇上還需要再次降敕。」

  一旁的福臨在心裡算著,祖大壽前一陣給吳三桂寫了書信,如果有回信的話應該快了。多爾袞消息來得這麼早,估計在吳三桂身邊也安插了人吧?那還真是個艱難的工程。只是他還沒有想到許多,多爾袞便道:「皇上,我帶太子去騎馬了。」

  皇太極心情大好,也不在乎這些,只是隨意揮了揮手。多爾袞一路將福臨抱到跑馬場,將他放到自己身前,小聲道:「明朝的那些文人也太想當然了,居然有人提出要印三千萬兩的會子,哈,也不想想自己有沒有這麼多銀子!」

  通貨膨脹!福臨頓時驚了,也小聲問道:「叔父,南邊的稻米價錢幾何?」

  多爾袞滿意的拍拍他的腦袋:「你像你額娘,就是聰明。南方大災,米價三千錢。」

  天文數字呀,福臨咋舌:「那百姓生活豈不是很苦?」

  多爾袞點頭:「其實,崇禎皇帝也是好的。只是武官虛功冒進,文官貪贓壞法,天下怎麼可能還保得住?」

  
第九章

  長城是非常堅固的。當時為了對抗蒙古,也為了彌補兵力不足,明朝的皇帝越來越重視長城的修繕,對清軍來說,長城也是一塊極其難啃的硬骨頭。

  按多爾袞的話來說,張居正推行的「互市」,有好處也有不好。好處是換來了邊境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平安,不好的則是讓草原上的人富有起來,反而去攻打明朝。

  福臨聽得很是認真。他已經是太子了,多爾袞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沒有避諱,每次只是趁著教他騎馬的時候念叨一些。

  「沒有多久就該過年了。蒙古,朝鮮,都會派人過來,你是太子,自然會出席這種場面。不過也不要太擔心,你年紀還小,只要表現得體一些便可以了。」

  多爾袞一邊控制著馬小跑著,一邊小聲叮囑著福臨。福臨問道:「額娘會和我一起嗎?」

  「科爾沁來人的話,你額娘是必去的,其他時候就不會了。」多爾袞以為小孩子害怕了,撫慰道,「你也是個大孩子了,離開額娘又不是不可以。再說,還有我呢。」

  「嗯。」福臨點了點頭。由於後世的影響,他對朝鮮這種國家非常沒有好印象,不過現在的朝鮮國王對大清非常謙卑,世子還在這裡做人質,似乎日子過得並不是很好。

  多爾袞摸摸他的腦袋,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你額娘最近怎麼樣?」

  「她很好,閒著沒事還和蘇茉兒姑姑一起學漢語呢。」福臨有些調皮的眨眨眼,「她還給皇阿瑪做朝靴,我有看到。只是好奇怪,她做了兩雙,兩雙還不一樣大,繡的花紋也不同。」

  多爾袞大喜。他的腳比皇太極的大一些,按著這個說法,這兩雙靴子裡有一雙是他的。福臨見他臉上忍不住的笑,趁機提出要求:「叔父,有機會的話,帶我去看看紅夷大炮好不好?」

  「你怎麼想要去看這個?」努爾哈赤死於炮傷,紅夷大炮簡直是清軍的惡夢,避之不及。多爾袞也不例外。在與明軍作戰後,他們也明白了大炮的重要性,在錦州鑄炮,只是成品不會這麼快出來。現在在盛京的大炮還是當初從明軍那裡俘獲的。

  「就是好奇嘛。」福臨低下頭,吐了吐舌頭。

  到底是個孩子,哪怕再聰明也是難脫小孩心性。多爾袞心裡難得柔軟了一下。沒有子嗣一直是困擾他的難題。他納了不少姬妾,可偏偏一點消息都沒有。福臨是玉兒的孩子,不知不覺的,他也將福臨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只是,福臨夠聰明夠聽話,卻少了幾分孩子的活潑調皮。現在他難得在自己面前露出這種孩子氣的表情,多爾袞很是開心,又有一種微妙的優越感——這孩子跟皇太極在一起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樣過。

  因此,多爾袞很爽快的答應了福臨的要求,又帶著他遛了幾圈後,親自將他送去了永福宮,在蘇茉兒帶著福臨去洗臉換衣服的時候,揣著一雙精致的朝靴,幾乎是飄著出了宮。

  自己這種行為,是不是在幫忙給老爹戴綠帽子?福臨在看到布木布泰針線筐裡的花樣子變成了雪後青松時,有些小小的內疚。

  說實話,多爾袞對他比皇太極還要好。雖然他被封為太子,可皇太極主要也就是讓他逗個樂,很少將真正的政事講給他聽,在皇太極看來,福臨年紀還小,正是要讀書的時候,至於政事,等大了點再學也不遲。多爾袞便不一樣。他會把軍隊裡的一些小事拿出來講給福臨聽,順便從小入手,教他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或許是有莊妃的面子在裡面,可福臨還是承他的情。

  再加上,皇太極心心念念的,依舊是已經去世了的海蘭珠。他現在年紀漸長,對播撒種子一事也沒有年輕時那麼大的熱情,後宮也不像原來那般去得勤快了,只有關雎宮,還是他幾乎每日都要踏足的地方。

  對此,福臨有一種很復雜的感覺。皇太極對海蘭珠的寵愛天下皆知,可他寵著海蘭珠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弄大後宮裡其他女人的肚子。同樣,皇太極對皇後哲哲的尊敬和愛護也是每個人都看得見的,可他也要哲哲去幫他關照他的真愛。

  從個人感情來說,福臨當然偏向自己的母親。問題是,莊妃在這個後宮裡一直處於一個比較尷尬的地位,到現在他封了太子後,日子才漸漸舒心起來。若是讓額娘自己選丈夫,她定然是會選青梅竹馬的多爾袞的吧?福臨默默的歎了一口氣,將那份愧疚感重新塞回肚子裡去。

  皇太極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可能是日子過得太好,又不需要他親自帶兵打仗,他的身體愈加肥胖,又有「風眩」之症,太醫說,要他少吃些葷腥肉食,可他在馬背上長大,讓他不吃肉喝酒還不如要了他的命,根本就不去聽。

  一個有高血壓的人還大吃大喝,也不注重運動,還要為了政事操心,為去了的真愛傷心,這樣下去,妥妥的是個猝死的結局啊。福臨坐在御花園的假山上的亭子裡,托著腮,大大的歎了口氣。

  「太子哥哥,上面有什麼好玩的嗎?」

  一個嫩嫩的聲音打斷了福臨的思索,他低頭一看,正是十一阿哥博穆博果爾,身後還圍著一幫嬤嬤宮女太監,正雙手背在身後,抬著臉,小大人一般的看著他。

  福臨從假山上下來,笑嘻嘻的捏一把博果爾軟綿綿的臉頰:「小胖子,又長肉了。」

  博果爾很是不滿的瞪回去:「我才不胖呢,我以後要做大將軍!」

  「好,小十一是大將軍。」福臨很喜歡這個圓滾滾的弟弟,「大將軍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要不要跟我去吃些點心?」

  博果爾小腦袋一扭:「我才不要呢。太子哥哥的點心都甜得要命。」

  好吧,他心愛的甜食被鄙視了,還是被這個小胖子。福臨摸摸鼻子,笑道:「那麼,我帶你去看侍衛打布庫好不好?」

  「不要,我要去看大馬!」博果爾整個小臉都亮了,蹬蹬蹬跑過去拉好了福臨的手,一副「你不要想擺脫我」的神情。

  福臨樂了,捏一下他的小鼻頭:「行啊,帶你去看大馬。」

  博果爾得意洋洋的往後一瞄,對他的奶娘搖頭晃腦:「你們總是說危險危險的,哪裡都不肯帶爺去,看,自然有太子哥哥帶我!」

  福臨又好氣又好笑,在他的腦門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紀倒是會擺架子自稱爺了,誰教你的。他們也是為了你好,你要是想看大馬了只管來找我就是。」說著,便讓跟著的人分別去麟趾宮和永福宮說一聲,再派人分別去校場和馬場看一看有沒有什麼需要避諱的,見博果爾穿的少,怕他運動之後出汗吹風著涼,又吩咐人去備姜茶和厚披風。

  博果爾見他一件件的將事情都理得清清楚楚,有條有理的,眨了眨眼睛,不無羨慕的道:「博果爾什麼時候才能像太子哥哥一樣能幹啊!」

  「快了。你比我小兩歲,很快就能追上我了。」福臨很沒有誠意的安慰小正太,帶他到了馬場。

  太子殿下和十一皇子一起來馬場,自然是大件事。博果爾看到這許多高大神氣的馬兒,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有些害怕,只是抬頭看著。福臨吩咐道:「將我的坐騎牽過來吧,讓十一阿哥看一看。」

  福臨是剛學騎馬的小阿哥,他的坐騎是一匹溫馴的小母馬。養馬人牽了過來,博果爾見它個頭矮小,便有幾分不喜:「我要看大馬兒,不是它。」

  福臨笑著拉起他的手:「大馬兒不能摸,這個呢,是可以摸一摸的。」

  「真的?」博果爾興奮起來,踮起腳尖,躍躍欲試的伸出小手,旁邊的侍衛連忙教道:「十一阿哥,要輕一些,看著它的眼睛,不要怕。」

  「嗯!」博果爾果然輕輕的在馬兒額頭上撫摸了幾下,見馬兒只是溫順的動了動,心裡大定,笑著去拉福臨的手,「太子哥哥,你也來摸摸!」

  「好。」福臨往前走了兩步,剛剛伸出手,卻聽馬兒長長的嘶叫一聲,高高的抬起兩隻前蹄子,暴躁的掙脫了韁繩,朝著福臨的方向就沖了過來。

  事發突然,一時間馬場的人都呆了。福臨見勢不妙,一把將嚇傻了的博果爾抱住,就地一滾,躲開了馬蹄的踩踏,此時侍衛們也反應過來,有的將福臨和博果爾團團圍住,有的去追那匹發瘋的馬,馬場頓時一片混亂。

  「查,給我查!」

  那匹發瘋的馬被侍衛擊斃了,福臨由於要護住博果爾扭傷了腳,身上也有多處擦傷,皇太極大怒,命令追查。這一查便出了問題。福臨的坐騎是有專人看管的,可前幾天那個人不小心摔傷了,便休息了兩日,有一個小太監替他。當查到那個小太監身上的時候,卻發現小太監掛在了房梁上。

  如果不是博果爾一時興起要去看馬兒,說不定福臨就會在某次馬術課騎上這匹被動了手腳的馬,後果不堪設想。皇太極越想越後怕:福臨剛剛被立為太子沒有多久,自然是妨礙了其他人的利益,自己的幾個兒子和年紀小的弟弟都有嫌疑。

  永福宮內,布木布泰親手捧著兒子扭傷的腳踝,細細的給他上藥。福臨伸手將她皺緊的眉頭撫平,笑道:「額娘,這樣會長皺紋的,就不漂亮了。」

  布木布泰嗔道:「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情看我的皺紋。」

  「其實這是一件好事啊,」福臨道,「要不然我有可能摔斷骨頭,或者摔死呢。」

  「快別瞎說!」布木布泰打斷他的話,「知不知道是誰做的?」

  「無非是我的幾個好哥哥唄,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的份。」福臨撇了撇嘴。

  布木布泰道:「多鐸也有嫌疑吧。」福臨猛的抬頭:「應該不會是他的。」布木布泰正色道:「事關你的安危,我總要想得多了些。大阿哥,多鐸,濟爾哈朗,阿濟格這些人都有嫌疑。」

  「很簡單。我出事以後誰獲利最大就是誰唄。」福臨撇撇嘴,「我還是覺得是大哥做的。如果沒有我,大哥立為太子的可能性大一些。」

  「這些年來,豪格立下赫赫戰功,若是皇帝有心讓他繼位,早就該下旨了。可現在只讓他掌管兩藍旗,分明是想用他把兩藍旗給收為己用。」

  布木布泰冷哼一聲:「不管是誰,他想害了你的命去,就是我莊妃的敵人。額娘定然會還你一個公道。」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1

第十章

  驚馬事件的官方結果是養馬人看管不力而告終,但不管是誰都明白他只是一個替死鬼,真相往往就是這樣,一床錦被蓋了。快要過年了,誰都不願意扯出什麼重量級的人物來添堵,皇太極下了死命令,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就是這樣,此人時機選得極好。」多爾袞狠狠的一拳捶在桌上,「小福臨,不要怕,叔父不會放過他的。」

  福臨搖搖頭:「皇阿瑪都下旨了就算了吧,反正我也沒有事。若是你繼續追查下去,惹到皇阿瑪不開心就不好了。」

  「傻孩子,我有分寸的。」多爾袞笑道,「倒是你,我們快要去葉赫打獵,你還敢不敢騎馬了?」

  「當然了!」福臨挺了挺小胸膛,「我可是男子漢,不會因為這麼點事情就嚇破了膽子的!」

  說實話,大冷天打獵這種事福臨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只不過這是個政治任務。蒙古杜爾伯特部會派人來朝,皇帝也准備去遛遛新太子,布木布泰給福臨整理了大包小包,生怕寶貝兒子冷了病了。

  「太子哥哥,求求你了,帶我去嘛!」博果爾自從聽說有打獵後,便日日纏著福臨。

  小胖子,你該減減肥了。福臨無奈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圓潤一圈的小身板:「你可以自己去求皇阿瑪的嘛,只要他答應了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額娘不許呀,每次皇阿瑪到了麟趾宮,額娘都不讓我跟皇阿瑪多說話。」博果爾嘟起小嘴,委屈的不行,「額娘總是說我還小,可是博果爾都長大了,是大孩子了呢。」

  「是是,博果爾是大孩子了。」福臨捏捏他鼓鼓的臉頰,「那麼,是哪個大孩子被小狗給嚇哭了呢?」

  「才不是小狗呢!」博果爾不服氣的跳起來,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好大的圈圈,「是一隻那麼那麼大的狗狗!」

  臨近過年,科爾沁自然要來人,這次來的是吳克善的兒子弼爾塔哈爾,正是三公主雅圖的額駙。看在新太子的份上,皇太極也下了恩旨,讓雅圖跟著回盛京探親。

  許久不見,雅圖自然准備了一大堆的禮物,包括一隻可愛的小狗。博果爾對這種圓滾滾的可愛生物完全沒有抵抗力,恨不得泡在永福宮,只是那小狗根本就不愛理他,博果爾便去揪它的尾巴,小狗吃痛,沖著他一陣猛叫,把他嚇得連連往後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被一隻小奶狗嚇哭,對四歲的博果爾來說,是奇恥大辱,因此,每次有人提起這事,博果爾都嘴硬不肯承認,非說是一隻凶猛的大狗不可。福臨笑了一陣,道:「葉赫到處都是大狗,你可不能再被嚇哭哦,不然我以後再也不帶你去打獵。」

  博果爾驕傲的一揚小脖子:「哼,我才不會這麼沒有出息呢!」

  他身邊的桑吉笑了:「十一阿哥,太子的意思,是願意幫您向皇上求情啊。」

  「真的?」博果爾整個人撲到福臨懷裡,「真的哦,太子可不能騙人哦!」

  看著這個小胖子像個彈球一般快樂的蹦遠,福臨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桑吉道:「博果爾那樣才像個孩子吧,我是不是太老成了?」

  桑吉很誠實的回答:「十一阿哥活潑天真,太子沉穩上進,是不一樣的。」

  你就乾脆說我像個早熟算了。福臨一頭黑線,原來自己的小老頭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了啊。

  皇太極對帶多一個博果爾並不在意,無可不可的答應了。博果爾喜得跟什麼似的,倒是貴妃娜木鍾氣得不行,使勁戳著他的腦袋:「你個臭小子,居然學會瞞著額娘去做事了。葉赫是那麼好去的嗎?冰天雪地的還去打獵,你就不怕得了風寒?」

  博果爾完全沒有把她的嘮叨聽到腦子裡去,對圍獵的興奮抵消了一切的不安,滿不在乎的道:「有太子哥哥照顧,我才不會有事呢!」

  「又是你的太子哥哥!」娜木鍾拍了一下他的光腦門,真不知道當初放任他和太子走這麼近到底對不對,「記住了,到了葉赫以後,緊跟著你太子哥哥,懂不懂?」

  「當然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年僅四歲的小胖子很懂事的回答。

  對福臨來說,博果爾的事情不過是孩子在胡鬧,他真正掛心的是姐姐雅圖。這次雅圖回來,布木布泰求了皇太極的恩典,讓女兒在永福宮住幾天。阿圖也快要嫁給蒙古了,將來阿婭也不例外,雅圖做為熟練工,自然有經驗要傳授。不過,福臨關心的重點不在這裡。

  「姐夫對你好不好?」福臨爬到雅圖身邊坐好,抬起頭,認真的問。

  雅圖的臉一下就紅了:「你還小,問這個做什麼?」

  「告訴我嘛,姐夫有沒有侍妾啊女奴啊什麼的?」福臨不依不饒。

  雅圖溫柔的將他摟到懷裡,面帶微笑的擰了擰他的耳朵:「這些不是你該問的。」

  「那麼,姐夫一個月去幾次你的房裡呢?」阿婭接著發問,雅圖放開福臨,轉身去擰她:「女孩子家家的,這種話都好意思開口?」

  這就是說,姐夫和大姐的感情還算好了?福臨看著越發嬌羞的大姐,稍稍鬆了一口氣。

  「你還沒有消息嗎?」布木布泰看了眼雅圖的肚子。

  「噗——」福臨剛剛塞到嘴裡的點心又全數噴了出來:大姐才十四歲好不好,額娘你不用這麼給力吧,以及,姐夫簡直就是個禽獸!住在別館的弼爾塔哈爾不知為何,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

  葉赫圍獵,弼爾塔哈爾也是要去的,福臨決定到時候好好的考察一下這個姐夫的人品。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十二月丁卯,皇太極帶著大阿哥豪格,太子福臨以及十一阿哥博果爾,朝中重臣以及蒙古各部落之人,浩浩蕩蕩的出獵葉赫。

  古代的環境就是好啊,居然有這麼多動物,好吧,這些應該都是人工圈養的。十二月的天氣,自然是冰天雪地,可侍衛們卻盡職盡責的將這些動物們都趕了出來,讓眾人進行獵殺。

  真是一種弱肉強食的無聊運動啊。福臨不得不承認,號角,駿馬,吶喊,這些都能激發男人骨子裡的野性,一旁的博果爾早就激動得小臉通紅,聲音都喊得嘶啞了。果然自己已經老了啊,福臨倒是有狩獵的資格,他拿著自己的小弓小箭,看著那些四處躲閃做著無用功的動物們,有一種勝之不武的感覺。

  「太子哥哥,快,那邊有只鹿!」博果爾騎著自己的小馬,沖著福臨叫個不停,「快去獵了它!」

  好,好。這種政治作秀一般的圍獵,自己是必須要有所斬獲的。大冷天的,還有這麼多鹿在晃悠,明顯就是為了皇太極和自己所設。皇太極已經獵中了第一隻鹿,現在這個應該是他的了。福臨一抖韁繩:「走吧,我們一起去。」

  「嗯!」博果爾開心的應著,催動小馬,跟在他的身後。

  皇太極獵到的自然是膘肥體壯的雄鹿,而留給福臨的便是可愛的小鹿了。侍衛們看著福臨催馬,都忙忙的從四周包圍過來,將小鹿驅趕到福臨的射程之內。沒有多久,小鹿便耗盡了力氣,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福臨彎弓搭箭,嗖的一聲,正中它的脊背。博果爾高呼一聲,侍衛們有的用網子,有的用叉桿,很快便將小鹿擒住。幾個侍衛將小鹿抬到福臨面前,恭喜道:「太子百發百中,年少有為!」

  福臨興致並不這麼高,道:「抬去獻給皇上吧。」博果爾卻興奮不已,捏著自己的小弓小箭,左顧右盼的,只盼著也能親手獵到些什麼。

  這時,就聽「撲稜稜」一陣,一旁的樹叢裡飛出一隻色彩鮮艷的大野雞,估計是被這裡人聲鼎沸嚇到了,沒頭沒腦的沖著後面飛去。博果爾開心的大叫:「太子哥哥,我要去獵這只野雞!」說著,也不管其他人,用力抽了一鞭子,騎著小馬沖著野雞的方向而去。

  福臨連忙隨意點了幾個侍衛去送鹿,自己帶著其他人也跟了上去。那野雞連飛帶蹦,速度不慢,博果爾唰唰唰的連射幾箭,卻都落在了草叢裡,驚起了幾隻野兔。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被野兔吸引了過去,又咋咋呼呼的要去射兔子,乾脆從馬上跳了下來,躡手躡腳的跟在後面,然後撅起小屁股,沖著一隻最肥大的兔子射出一箭,居然還射中了,那兔子立刻顛簸起來。

  福臨在一旁看得幾乎吐血:這是不是瞎貓碰見死耗子?小胖子的這種狩獵方法都能射到兔子,還是說,圍場的動物們日子都太過安逸?

  博果爾的力氣小,那支箭不過掛破了兔子的毛皮便掉了下來,而那兔子依舊頑強的向前蹦著。博果爾驚叫:「等等我,等等我啊!」撒開兩條小短腿,跟在後面追了起來。

  「博果爾,那裡樹多,別往那裡去!」福臨歎一口氣,認命的催馬跟上,「到我的馬上來,我帶你一起去。」

  博果爾爽快的爬了上來,大聲叫道:「太子哥哥,快,別讓兔兔跑了,我要親手去抓!」

  「好,好。」福臨認命的聽從他的指揮,帶著幾個人開始追兔子。小胖子說要親手抓,那些侍衛們也不敢多事,只好放慢速度,從兩邊追上去,把兔子的去路堵住。博果爾見自己的獵物已經無處可逃,興沖沖的從馬上跳下來,往那只大灰兔子身上撲了過去。

  比體重,再胖的兔子也不是博果爾的對手。肥兔子被小胖子這麼一壓,頓時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博果爾得意洋洋的揪住兔子的兩隻耳朵,費力的將它從草叢中拖了出來,揚起小臉,笑得燦爛:「太子哥哥看,這是我親手獵到的呢!」

  福臨嘴角抽了抽,正准備誇他兩句,卻見一旁的一個侍衛唰的一聲拔出了腰刀。福臨頓時大驚,喝道:「你要做什麼!」

  那侍衛根本沒有看向他,而是指著不遠處,聲音有點顫抖:「太子,那裡有什麼東西,在往這邊來了。」


第十一章

  其他侍衛聽到這話,也都警覺了起來,自動自發的圍成了一個圈,正好把福臨和博果爾護在中間,各自將腰刀抽出來,直直的看著那個方向。

  天色還早,呼呼的風聲裡,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從四面的草叢中傳來,讓人格外不安。博果爾也從親手獵到兔子的興奮中回過神來,緊緊抓住福臨的衣襟,小聲問:「太子哥哥,出什麼事了嗎?」

  「我也不清楚。」福臨將他往身後護了護,「你躲好,別亂動。」

  悉索的聲音越來越大,領頭的侍衛薩克忽然驚叫起來:「是狼!」

  就見草叢中逐漸鑽出一群灰褐色的動物,長得和野狗一般,耳朵卻是尖尖的豎得很高。薩克一咬牙:「保護太子,十一阿哥!」

  侍衛們個個陷入了極度的緊張中。他們都是有圍獵經驗的,大多是在草原上長大,都很明白冬天餓狼的可怕程度。一群狼有大概十五六隻,而他們侍衛一共才六名,要殺光餓狼,還要保護弱小的太子和十一阿哥不受傷,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們的命交代在這裡沒有關係,可如果太子和十一阿哥出了意外,他們全家的性命也都完了。薩克握緊了手裡的刀,道:「太子殿下,奴才們攔住狼群,您帶著十一阿哥上馬先逃!」

  福臨拉著博果爾的手,吩咐身邊的一個侍衛:「將我們抱到好一點的馬上去。」然後一指自己的小馬:「用它引開狼,你們也盡量逃。」

  這時候,群狼已經很有策略的分散開來,正好將這幾個人困在中央。薩克一咬牙,一刀捅在福臨的坐騎屁股上,馬兒吃痛,嘶叫一聲,往前奔去。幾匹餓狼嗅到血腥味,齊齊撲了上去。趁這個機會,福臨剛想逃,卻發現自己和博果爾的小短腿連馬鐙子都踩不到。侍衛伊寧見狀躍到馬背上,道:「此馬頑劣,奴才護送太子殿下和十一阿哥!」一揮鞭子,馬兒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從狼群的缺口中飛馳出去。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將廝殺、吶喊和狼嚎遠遠的丟在身後。博果爾早就嚇得臉色蒼白了,緊緊的偎依在福臨懷裡,小聲的問:「太子哥哥,狼會不會追上來?」

  「放心吧,不會。」福臨拍了拍他的腦袋,撫慰道。薩克幾人為了引住狼群,定然會血戰到底,至於他們的安危,只有聽天由命了。眼下,他只希望自己趕緊回到營地,喊足人手,前去將薩克等給救出來。

  駿馬一路不停,福臨只覺得顛簸不堪,再看周圍的樹木甚是眼生,地面上的雪也很是平整,沒有被踩踏過的痕跡。

  天色已近黃昏,頭頂上鳥兒嘎嘎叫著往巢裡飛去。福臨心中一動,抬頭四處張望,卻見他們的右手邊樹木的縫隙中,露出一輪桔黃的夕陽。

  營地在西邊,他們的方向錯了。福臨靠在伊寧身上,感受著他強健有力的肌肉,皺了皺眉。

  「伊寧,慢一些吧,我有些難受。」

  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伊寧有些不安的道:「太子殿下,後面說不定會有狼追來,我們還是盡快趕回營地的好,還請太子殿下忍耐。」

  福臨點了點頭,忽然驚呼道:「快看,天上有什麼?」

  伊寧和博果爾都反射性的抬頭望天,除了朵朵白雲外什麼都沒有。博果爾奇道:「太子哥哥,你讓我們看什麼呀?」

  「就是那裡!」福臨小手一指,博果爾眨了眨眼睛,依舊什麼都沒有看到,他剛想繼續發問,就聽福臨一聲高呼:「十一弟,閉眼!」

  被管得很習慣的博果爾立刻很聽話的將眼睛閉上,忽然感覺有一股熱熱的水滴到了自己的臉上,還帶著一股腥氣,隨後,便是噗通一聲,寒風一下子從背後吹了過來。

  「太子哥哥,到底怎麼回事?」博果爾不敢睜開眼,一隻手往後摸到了福臨的衣襟,便緊緊攥住不肯鬆開。

  福臨抓住韁繩,將馬兒停了下來,低聲哄道:「先鬆手,我們身上髒了,下來用雪擦一下。」

  博果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連拉帶抱的被福臨弄下馬的,當他睜開眼時,看到的是滿身血的福臨以及摔在一旁伊寧的屍體。

  「太子哥哥……」博果爾什麼時候受過這麼大的驚嚇,小嘴一扁就要哭出來。福臨忙著用地上的雪擦乾淨頭臉的血跡,又捧了一捧雪直接擦到博果爾腦門上。博果爾打了個寒顫,淚汪汪的看著他,一臉的可憐兮兮:「太子哥哥,冷。」

  福臨絲毫沒有被他打動,不斷的給他擦著,一直擦得差不多了才住手,正色道:「伊寧欲對我們不利,已經被我殺了。我們不認識路,最好的辦法就是爬到樹上,等人來救。」

  博果爾這才看向伊寧的屍體,瞪大了眼睛:「殺,殺了?」

  「沒錯。」福臨點點頭。

  伊寧是成年人,力氣大會武藝,如果一對一的打,十個自己捆起來都不是對手。所以,他先用天上的什麼東西來吸引伊寧的注意,然後探起身,直接用匕首割斷了伊寧的喉管——這個方法的優點是,人死得乾脆利落,而缺點就是,血會噴射得到處都是,對於這座有野獸的樹林來說,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福臨大致將自己也擦乾淨後,剝下伊寧的外套,又在他的屍身裡找到了火折子、散碎銀兩和一些肉乾,將這些東西打了個包,用馬背上掛著的繩子扎好,背在背上,扭頭問博果爾:「十一弟,你還能爬樹嗎?」

  博果爾一直呆呆的看他的動作,木然的點點頭。福臨左右張望了一下,拉起博果爾往不遠處一棵最高的樹走去,道:「你先上。」

  「哦。」拜經常在御花園搗亂之賜,爬樹掏鳥窩之類的是博果爾的強項,可現在他卻手腳酸軟,怎麼都爬不上去。

  福臨在下面使勁托住他,道:「十一弟,若是你爬不上去,說不定會有狼,說不定會有壞人,我可打不過他們。」

  「騙人,太子哥哥最厲害了!」博果爾一下子反應過來,嘟起嘴。

  「對,對,可是在爬樹上,我可沒有博果爾厲害。」

  這句誇獎起了效果,博果爾立刻信心萬丈,蹭蹭蹭的,很快便爬到了樹頂,坐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氣喘吁吁:「太子哥哥,看,我爬上來了!」

  「嗯,好棒。」福臨也努力的手腳並用,爬到了博果爾身邊,將身上的包袱解下交給他,「十一弟,拿好了。」自己卻小心翼翼的朝樹梢的方向爬去,將一些比較細小的枝條折下來,用繩子捆好。博果爾好奇的看著:「太子哥哥,你在幹嘛呢,我們不去找營地嗎,我好冷,還餓了。」

  「放心,會有人來找我們的。」福臨用伊寧的大衣把他裹住,又拿肉乾餵他吃,「乖乖的等在這裡,有我陪著你呢。」

  「嗯,」博果爾很乖的點了點頭,「額娘也跟我說,讓我跟著太子哥哥的。」

  「好,博果爾是聽額娘話的乖孩子。」

  「我也聽太子哥哥的話!」博果爾忙不迭的挺起小胸膛。

  日頭漸漸的沉了下去,樹林裡的景象慢慢模糊起來。博果爾往福臨身上靠了靠,小聲道:「太子哥哥,我困了。」

  「那你就先睡一覺,有我呢。」

  博果爾點點頭,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聲音也越來越小,終於靠在福臨身上睡著了。

  到底是小孩子,福臨長長的歎了口氣,望著天邊出現的幾顆星星發呆。他並不是很擔心野獸,畢竟這裡是為皇帝准備的獵場,基本是不可能出現凶猛的野獸的,他擔心的是人。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最為可怖的是人心。他並不相信巧合,那群狼絕對是人為造成的,伊寧也是——當然,也有可能伊寧是在抄近路,但他不能用自己和博果爾的兩條命來賭這個可能性。殺伊寧是趁其不備猝不及防,但若是面對另一個准備充分的殺手,他和博果爾都可以再去投胎了。

  伊寧是他兩輩子親手殺掉的第一個人,沒有緊張是不可能的。福臨知道現在他已經接近脫力,只是靠一口氣撐著。同時他也明白自己不能睡過去,畢竟他身邊還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天漸漸的黑了,博果爾依舊睡得很熟,福臨用力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精神了一些,繼續警覺的關注著周圍的動靜。而這個時候的營地早就炸開了鍋。

  太子與十一阿哥出去打獵,到現在都音訊全無,甚至他們身邊的侍衛都沒有回來。皇太極異常著急,立刻安排人手在圍場裡進行地毯式的搜尋,多爾袞則是直接跳到馬上,帶著一票人馬親自去尋找。

  「十一弟,看,火把!」福臨遠遠的看到幾道蜿蜒的火光,興奮的坐直身子,搖醒了博果爾。

  博果爾揉揉眼睛,有些疑惑:「這是有人來救我們了嗎?我們要不要下去?」

  「還不著急,」福臨穩住了他,「再等等。」

  火把的光越來越近,福臨晃亮了火折子,將手上的樹枝點上。無奈樹枝並不乾燥,只能冒起濃濃的煙。博果爾被嗆得直咳嗽,不過依舊很乖的沒有說什麼,只是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多爾袞一馬當先,聽人傳來消息,說是找到了重傷昏迷的薩克等人以及一堆野狼的屍體,可並不見太子和十一阿哥,馬少了一匹,應該是他們先逃走了。

  「那為什麼還沒有到營地?」多爾袞有些急躁——離開皇宮的時候,布木布泰可是特意將福臨托付給他的。

  多鐸見一向冷靜的哥哥露出這種神態,勸道:「太子福大命大,絕對不會有事的。」

  「啊,希望如此。」多爾袞不耐煩的指了指南邊,「這裡有沒有人去?」

  「稟睿親王,前方發現一道煙!」一個手下快馬回報,「只是風大,看不清楚。」

  「去看看!」多爾袞一提韁繩,沖著那個方向飛馳而去。

  「太子哥哥,為什麼他們還沒有來找我們呢?我們要大聲喊嗎?」博果爾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我好冷,嗯,又餓了。」

  福臨將他抱得緊一些:「再等等。現在我們喊了他們是聽不見的,白費力氣。」

  「嗯。太子哥哥,等我們回去了,我要吃兩大碗飯。」

  「好啊,吃多少都行。」

  「還要喝湯。不過不要吃太子哥哥的點心,太甜。」

  兩人就這麼一搭一句的說著話,博果爾的困意慢慢消除了,忽然間叫了起來:「太子哥哥,我聽到有馬蹄聲,有人過來了!」

  真的。紛沓而來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福臨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側耳傾聽著。

  沒有多久,便有人發現躺在地上伊寧的屍體,一陣兵荒馬亂之中,福臨只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快去附近找找,太子殿下和十一阿哥不可能走遠!再去找找哪裡有點燃的火堆!」

  是多爾袞!他不知有多慶幸這一刻來到這裡的是這個人,當即探出半個身子,放聲大喊起來:「叔父,我們在這裡!」博果爾也配合的扯著小嗓門跟著叫。

  多爾袞抬頭,見樹上的兩人已經在慢慢往下滑了,顧不得叫別人,隻身縱馬過去,猿臂輕伸,將兩個孩子一起摟到懷中。


第十二章

  葉赫圍獵,太子和十一阿哥遇險,又被睿親王多爾袞所救。此事很快就傳遍了營地,一時間,來探望兩個孩子的人絡繹不絕。

  弼爾塔哈爾是其中最苦逼的一個。論私,他是雅圖的額駙,是福臨的姐夫;論公,他是科爾沁的世子,太子則是國之儲君,不管怎麼說,他都必須和福臨打好關係,可這個太子偏偏不愛鳥他,總是別扭得要命。而且,他對雅圖還是很喜歡的。臨行時,雅圖也對他千叮萬囑,吩咐他保護好太子,這下太子受驚,回去後雅圖定然會給他好看。

  所以,又要去面對這孩子的冷嘲熱諷了嗎?他不就是多了幾個女奴嗎?他又沒有對雅圖不夠尊敬。

  「姐夫!」

  這甜甜的聲音嚇了弼爾塔哈爾一跳。姐夫?太子在喊他?他是產生幻聽了吧?弼爾塔哈爾苦笑著對帳子裡的福臨、博果爾和多爾袞問了好,關心的問道:「太子殿下最近身體如何?」

  「嗯,好的很呢,多謝姐夫關心。」福臨依舊甜甜的笑,「姐夫不用擔心,回去後我會告訴雅圖姐姐你對我很好的。」

  後背莫名有寒氣,弼爾塔哈爾苦笑兩聲,「哪裡,雍穆公主特意囑咐過我照顧太子殿下的。」

  「嗯,我知道,所以姐夫的帳幕裡多了個好漂亮的侍女呢!」福臨收起笑臉,「十一弟親眼看見的,姐夫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呃,果然問到這個事情了。弼爾塔哈爾很是疑惑,女奴而已,又不可能對雍穆公主產生任何威脅,怎麼太子就對這種事情特別在意呢?要知道,公主本身都不在意這些的啊!再說,太子年紀幼小,這種問題讓他怎麼解釋啊!

  一旁的多爾袞見弼爾塔哈爾汗都下來了,連忙幫他解圍:「那只是人家送的一個女奴,侍奉世子洗漱什麼的。太子這裡不是也有許多侍女嗎?」

  這是不一樣的,至少我這裡的侍女們不會和誰上床。福臨一腦門黑線,博果爾天真的插話:「我那裡也有好多侍女哦,不過都沒有世子姐夫那裡的漂亮!」

  弼爾塔哈爾嘴角抽搐著,多爾袞哈哈大笑:「你們兩個小鬼,等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那等我長大了,太子哥哥還會是我的太子哥哥嗎?」博果爾忽然很是憂慮的發問,「要是那樣的話,我還是不長大比較好。」

  「放心,你的太子哥哥永遠是你的哥哥。等你長大了,說不定他就是你的皇帝哥哥了!」帳幕門簾一動,皇太極大踏步進來。

  眾人連忙起身行禮,皇太極快走兩步,將福臨按在床上,看一看一旁的博果爾,笑道:「小十一比你小都沒有事,你反而著涼了。」

  福臨笑笑,博果爾卻很不服氣的反駁:「太子哥哥一直在照顧我,又給我吃東西,又給我披衣服,我才不生病的!」

  「哦,原來福臨是個好哥哥呀。」皇太極意味深長的拍了拍他的手,「對了,你大哥特意給你找來大夫,還找了廚子做那種甜得膩死人的點心。等你好了,可要好好的謝謝他。」

  「當然了,大哥對我可好了,他還教我騎馬,教我射箭呢!」福臨很乖的點頭。

  皇太極坐了一會兒後離開,順手帶走了多爾袞和弼爾塔哈爾。博果爾揉了揉眼睛:「太子哥哥,我困了,可不可以跟你睡?」

  「傻孩子,你就不怕過了病氣?」福臨笑道,「等過兩日我的病好了,你日日跟我睡都沒有關係。」

  博果爾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奶嬤嬤回去了,福臨這才躺了下來,吩咐下人誰都不許來打擾,自己閉上眼睛,大腦卻依舊放鬆不下來。

  伊寧是鑲黃旗的,多爾袞已經派人回京去查探他的底細。按照常理說,兩黃旗是皇太極直屬的,應該也會忠於太子,他並沒有殺自己的動機。莫非,他真的只是想另外走一條路?

  福臨翻了個身。如果當初自己問一句路怎麼不對,會有什麼結果呢?或者伊寧會說只是抄近路,或者,他會當場下手,將自己和博果爾都殺了。

  所以,他依舊不後悔自己殺了他,只是一直到現在,他總是會夢見那鮮血噴射出來的一瞬間,沒有一晚上能夠睡好。

  其實,這不是他手上的第一條人命。上輩子的時候,他殺了的人,是他的父親、繼母,以及毀掉了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父親和那個年輕女人結婚後,很快就給他生了個弟弟。頓時,他便成了沒有父母的孩子,雖然有著外公外婆,可外公外婆有著一堆孫子孫女,對他這個沒娘的外孫只能格外照顧一點,他的日子過得並不是那麼順心。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的計劃。他想盡一切方法,嬌慣那個弟弟,幫他做作業,給他零用錢,教他打游戲,教他偷東西。最後,弟弟學會了逃課,學會了賭博,學會了泡吧,學會了抽煙喝酒,終於,在他不動聲色的誘惑下,學會了吸毒。吸毒者花費一向很高,當時他已經上大學了,便將自己所有的零花錢和打工掙的錢都寄回家去給弟弟,然後介紹弟弟認識了一幫放高利貸的。弟弟借高利貸,自己是中間人,還可以吃回扣。

  對弟弟來說,錢總是不夠用的,便萌生了歪念頭。沒有多久,弟弟就因為藏毒和搶劫被判刑,送去了強制戒毒所,還欠下了一大筆高利貸和罰款。他打印了一封檢舉信,寄到父親的單位。家裡有吸毒人員,還跟發放高利貸的黑社會扯上關係,父親在機關呆了一輩子,還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幹部,臨到快退休之際,因為這件事壞了名聲,也丟了工作。

  之後,父親遷怒於沒有管教好兒子的繼母,兩人的關係日益緊張,天天都是吵架。家裡的錢已經被弟弟揮霍得差不多了,父親拿出了一輩子的積蓄,還債還是不夠。這個時候,父親才想起還有個挺有出息的大學畢業的大兒子,想去找他。只是,他早已投身入魔都的滾滾人潮之中,就連外公外婆都不知道他的所在,父親一無所獲。

  在日復一日的爭吵中,父親老得很快,高利貸天天上門逼債。他又花了自己將近一年的工資雇了一個帥氣的牛郎去勾引繼母,繼母很快陷入愛河,鬧著要離婚。終於,父親忍不住了,掐死了繼母,關上門窗,擰開煤氣。

  這兩條人命是他一手造成的。據說,戒毒所裡的弟弟聽到這個消息後,精神接近崩潰。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來為慘死的母親報仇。在這二十年裡,他時時刻刻在父親面前扮演著透明人,對繼母和弟弟笑臉相對,扮演著稱職的兄長,天曉得他多想痛快的拿刀子殺了他們。不過,最終他還是成功了,沒有人懷疑他,他還是名正言順的遺產繼承人。可他一點都不開心。畢竟,死了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他的生身之父,至少,在弟弟出生之前,父親還是很疼愛他的。

  他火速賣了房子,在魔都付了首付,想自己一切從頭來起,卻沒有想到這從頭來起來得太誇張了,一下子來到了清朝。

  福臨的眼前又浮現出伊寧那張扭曲的訝異的面孔,揉了揉額角。就算伊寧是冤枉的,那群野狼卻是明晃晃的想要他的命。不管是他還是多爾袞,都認為罪魁禍首應該是大阿哥豪格。估計皇太極也是這麼認為的吧,否則,不會這麼特意點出豪格對他的關心。

  豪格年紀最大,戰功累累,還有兵權。這樣的一個人對皇位有野心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輸給他這個只會吃甜食的毛頭小子,換了誰都會不服。

  不過,在皇太極還活著的時候,豪格還是不敢做得太過分的。福臨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在夢裡,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女人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男人摟著另一個受了驚嚇捂著肚子的年輕女子,四周的人們有尖叫的有逃跑的有圍觀的,一片亂糟糟的景象——只有那個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那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似完全脫離了這個世界。

  雖然太子和十一阿哥出了事,圍獵還是不能停止的。過了兩天,福臨退了燒之後,依舊跟在皇太極身後活蹦亂跳,而博果爾似乎有一些心理障礙,沒有了剛開始的勁頭,只是粘在福臨身邊,一步都不肯多走。

  皇太極看在眼裡,很是欣慰。做為一個皇帝,就算他自己對兄弟們並不地道,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對其他兒子們不地道。福臨對博果爾的關心照顧,就算是親兄弟也不過如此。老六老七兩個孩子調皮搗蛋,時不時的惡作劇,福臨也沒有放在心上。更別提他曾經親耳聽福臨說,將來要過繼一個孩子到八阿哥膝下了。

  寬厚沉穩,友愛兄弟,再好好的教導一番,自己後繼有人啊。想到這裡,皇太極更是開心,也不顧自己日益發福的身體,身先士卒,又去打了好些獵物回來。

  與此同時,永福宮也得到了圍獵的消息。布木布泰差點將手中的茶碗掉落,雅圖咬牙道:「弼爾塔哈爾呢,怎麼都沒有照顧好太子?」

  送信的小太監頭都不敢抬,結結巴巴的將事情說完,又下大力氣誇獎了太子的處變不驚,永福宮眾人才鬆了一口氣。阿圖拍著胸口道:「太子好生厲害,不愧是額娘的孩子。」

  「也不愧是我們的弟弟!」阿婭大力點頭。雅圖捏了把她的臉,笑道:「所以,我們的阿婭也是很厲害的,對不對?」

  布木布泰皺眉。和福臨的想法一樣,她也認為這是豪格幹的。只有豪格才能指揮得動圍場的侍衛,放野狼進來,也只有豪格能控制鑲黃旗的人。

  「看來,我對他慈悲,他卻反過來對付我的兒子。」布木布泰哼了一聲,「蘇茉兒,准備我的車駕,我們去中宮。」

  不怕他動,就怕他不動,布木布泰冷笑:烏拉那拉氏還在宮裡討生活,豪格現在就動手,稍微嫌早了一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2

第十三章

  崇德八年的這個新年,過得分外熱鬧。

  一方面,蒙古杜爾伯特部來朝,證明了皇太極的文治武功,另一方面,年幼的太子舉止得當,沉穩又不失可愛,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很給皇太極長面子。皇太極很高興,整個年都在中宮和永福宮流連,引得後宮其他女人敢怒不敢言。

  福臨也很輕鬆。過年的時候要封筆,沒有什麼要緊的政事是不會有誰不長眼的來打擾皇帝的,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來客人的時候出去展覽一圈,其餘的時間,他都會宅在永福宮或者上書房,看書。

  多爾袞、豪格和多鐸得以晉升,主要是因為他們攻下錦州的功績。他關注的重點不在這裡,而是在於事後的屠城。不單單是錦州,從努爾哈赤開始,不管攻打下什麼地方,下的第一道命令都是屠城。

  造反也好,侵略也好,為的只不過是錢和女人,這種無節制的屠殺是怎麼回事?福臨只覺得小腦袋一陣一陣的疼。就算知道自己未來會是皇帝,可距離他的親政還遠得很,就算親政了,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可以扭轉這一個民族的弒殺本性。

  「太子,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

  忽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福臨的思考,他一抬頭,就見多爾袞笑瞇瞇的站在自己面前。

  多爾袞看一眼高高的書堆,將福臨抱起來:「你就是喜歡看書,都封筆了,只有你一個人還往書房裡鑽。」

  福臨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叔父,這裡的書太少,能給我多弄些漢人的書嗎?」

  多爾袞奇道:「你怎麼會想要看漢人的書的?書房的先生們在講解嗎?」

  福臨笑道:「皇阿瑪只知道讓我看《三國演義》,我托桑吉偷偷給我弄了《三國志》和《東周列國志》,裡面的謀略可比《三國演義》的強太多了。所以我還想看更多的嘛,桑吉弄不到,叔父給我買好不好?」

  多爾袞看他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好,叔父給你買,你要什麼?」

  「嗯,四書五經這裡有,我要看《孫子兵法》,《史記》、《資治通鑒》,」福臨掰著胖乎乎的手指頭,「先這麼多吧,看完了我再問叔父要。」

  這孩子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多爾袞就是喜歡他這副小模樣,又逗他:「要是你看不懂怎麼辦呢?」

  「我會問書房的先生,也會去問范先生。」福臨口中的范先生便是范文程,現在是大學士並議政大臣,皇太極手下的第一漢人謀士。

  多爾袞捏一捏他圓滾滾的臉頰:「那你用什麼來謝謝你的叔父呢?」

  福臨想了想,吧唧一口親在多爾袞臉上:「額娘和姐姐都喜歡我親親,叔父也喜歡!」

  「好,好,叔父喜歡!」做為一個盼子成狂的人,多爾袞被他親得渾身舒暢,心裡想著若是自己也有個孩子,也像福臨這般可愛,天天粘著他,那該多好。

  「叔父,叔父,」福臨叫了兩聲,成功的將多爾袞的魂給叫了回來,「那個,如果福臨有的書看不懂,能問叔父嗎?」

  「呃。」多爾袞遲疑了一下,他的確是讀過書,可更多的時間是在打仗,對漢人這些酸溜溜的文字也不感興趣,可要是讓他在這個小團子面前承認自己懂得不多,那豈不是太沒有面子?

  福臨繼續歡樂的添磚加瓦:「叔父最厲害了,叔父一定懂好多好多東西。額娘總是說讓我多向叔父學學的,叔父教我讀書好不好?」

  在這種小狗眼神的攻擊下搖頭是件很罪惡的事,多爾袞硬生生的點了個頭:「好,你要是有不懂的,就盡管來問。」

  「叔父最棒了!」福臨一聲歡呼。多爾袞順手將他頂到脖子上:「走,叔父帶你出宮玩去!」心裡卻在哀嚎:看來回家要惡補漢人的學問了,不然怎麼在太子侄兒面前做榜樣呢!

  盛京已經相當的繁華了。這天是正月初五,民間有傳說,那天是迎財神的日子,所有的商家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那天開門,大街上熱鬧非凡。

  福臨騎在多爾袞的肩膀上,饒有興致的四處打量。只見處處都是鞭炮陣陣,路邊都是面露歡笑的人群,從裝束可以看出,有滿人有漢人也有蒙古人。不管是誰都是悠閒的,似乎在享受過年的歡愉。

  「叔父,那裡那裡!」福臨見不遠處有賣小手工藝品的,忙指著那個攤子。

  多爾袞從善如流,大踏步帶著他去到那裡。擺攤子的老漢見他們穿戴不凡,覺得新年開業第一天就遇到這麼個大客戶,很是開心,熱情的介紹。多爾袞將福臨放下來,笑道:「果然是個孩子,就喜歡這種東西。」

  福臨看著這些頗有野趣的小東西,拿起一個竹編的小太師椅,問道:「這一套多少錢?」

  攤主小心翼翼的開了個價:「二兩。」

  多爾袞剛想吩咐侍衛掏錢,就見自己的侄子瞪大眼睛:「二兩?這種竹子的東西這麼貴?別開玩笑了,頂多兩百文。」

  「兩百文?」這下輪到攤主不樂意了,「這可是小老兒一點一點做出來的,光劈竹篾的功夫,就不止兩百文!」

  「三百文,不能更多了!」

  「不行,我給你最低價,一兩。」

  多爾袞看著侄兒一臉嚴肅認真的討價還價,幾乎要笑出聲來。一旁的幾個侍衛個個目瞪口呆:這位可是太子殿下啊,怎麼可以這麼小氣?自己未來的財路堪憂,堪憂……

  最後,一整套二十多件竹編的工藝品以五百文的價格成交,另外還得了一個木雕的小狗掛件做贈品。福臨得意洋洋的交給一旁的侍衛抱著,道:「這些是送給阿圖姐姐的,小狗狗送給十一弟。我還要買東西送阿婭姐姐,雅圖姐姐,還有額娘,蘇茉兒,嗯,還有皇阿瑪!」

  皇太極被排在最後,多爾袞有一絲莫名的快意。他知道這個太子侄兒是多麼的謹慎,如果不是對自己絕對信任,是不可能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的。

  多爾袞心情大好,逗道:「那我的呢,叔父就沒有禮物嗎?」

  「叔父是大人了,還要問我要禮物,羞羞。」福臨毫不猶豫的扮演小朋友,又一指不遠處的首飾鋪子,「去那裡,那裡!」

  最終,福臨帶著身上掛滿了大包小包的侍衛回了宮,熱熱鬧鬧的分禮物。看著據說是「特意」為他挑選的馬鞭,皇太極心裡熨帖,再加上福臨給早已逝去的海蘭珠帶了一盒胭脂,還是海蘭珠生前最愛的淺粉色及水仙香味,讓皇太極更是滿意,親手供到了海蘭珠的靈位前。

  或許是這盒胭脂的關係,當晚皇太極並沒有回自己的寢宮,而是在關雎宮呆了一整夜,第二天身體就有些不豫,病倒了。

  莊妃不由得責怪福臨:「你帶禮物回來給宮裡的人,是你處事周到,可你怎麼想起給元妃帶禮物呢?聖上因此御體欠安,若是被人抓住這個漏洞,你就會被扣上一頂不孝的帽子。」

  福臨撓撓頭,笑道:「放心,不會有人笨到這麼做的。」——皇太極對海蘭珠的感情分明就是老房子著火一發而不可收拾,布木布泰不明白,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上輩子他的父親不也是一樣嘛,老婆的慘死都抵不上新歡的受驚。

  所以,不管做什麼,他一向都不會漏下海蘭珠,這個做法已經堅持了兩年,也給他帶來了許多的好處,至少,皇太極是對他越來越好。若是有人會因為這盒胭脂的事情來找他的不是,那就無異於往皇太極的心口戳刀子。

  「你要小心你大哥。」布木布泰正色道,「最近他又有所動作。」

  福臨點點頭:「我知道。叔父也會護著我的。」

  「傻孩子,」布木布泰摸摸他的腦袋,「就算是睿親王,你也不能過分的依靠。這個世上,你能依靠的無非你自己。」

  「我所依靠的只有額娘而已。」福臨補充道,「烏拉那拉庶妃病重,大哥總是要分點心思在他的額娘身上的。」

  豪格最近有些焦頭爛額。自己的額娘病得厲害,他多進宮看了這麼幾次,卻被中宮皇後叫去,溫和的表示他年紀已經大了,不適合這麼頻繁的進內宮,並叫他放心,說自己會照顧好烏拉那拉庶妃的雲雲。

  豪格對這個搶了自己母妃位置的皇後一點好感都沒有,可又不能不聽她的話,只好減少了入宮的次數,卻是擔心不已。

  另一方面,他發現皇太極對他的態度開始模糊。之前,他仗著年紀大,立了戰功,很是威風,一直牢牢占據著皇太極最喜愛的兒子的位置。後來宸妃的八阿哥出世,皇太極大赦天下,豪格第一次感覺到了危機,還好八阿哥體弱夭折,他才舒了一口氣。沒有想到,一向不起眼的九阿哥居然冒了出來,還正大光明的做了太子。

  做為一個光明磊落的漢子,豪格並不願意做一些下毒之類不入流的事情,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福臨身體越發強壯,似乎並沒有夭折的可能性,便只好想其他的法子。這次圍獵,他想方設法的讓福臨一行遇上野狼,又雙保險的買通了伊寧,只可惜都沒有成功,皇太極彷彿還因此盯上了他,害得他不能再有什麼大動作。

  前幾天,他的一個偏僻的莊子著火,莊子上伊寧的家人無一逃脫,這讓他繃緊了神經,他不知道這是皇太極的人做的,還是多爾袞的人做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個總是笑嘻嘻的九阿哥福臨,並不是表面上那般天真可愛。

  「那個小崽子,居然做了這種事還被皇阿瑪誇獎孝順!」

  在得知福臨買回的胭脂導致皇太極生病,卻還得到了一堆賞賜後,豪格出離憤怒了,狠狠的一捶桌子。

  一旁的謀士勸道:「依奴才看,太子也沒有什麼高招。不過是對元妃娘娘尊敬有加,才入了皇上的眼。大阿哥不妨也學著一些,元妃娘娘也該下葬了,大阿哥正好可以將這個差事接過來。」

  豪格吼道:「海蘭珠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皇上對她寵愛到這種地步,還要我去做這種繁瑣的事?」

  謀士心底暗歎:大阿哥這些年順風順水慣了,要知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本色。


第十四章

  二月的時候,元妃海蘭珠終於正式下葬了。皇太極再次哭得如同淚人,其他人也不得不跟著掉眼淚。

  時間已長,除了當年在海蘭珠身邊伺候的人以外,誰都哭不出來,福臨也一樣。還好布木布泰給他准備了一個香囊,只要稍微嗅一嗅,眼淚就會刷刷的掉下來。真是神物啊,福臨看了一圈所有哭得不能自己的人,估計其中大部分都配備了這種哭靈神器吧。

  皇太極實在是傷心,等到靈柩下葬之時,恨不得撲倒在棺材上一起下去。陪同的阿哥們個個臉上悲痛,心裡不知多爽快,只有福臨在想著其他的心思。前不久,吳三桂給祖大壽的回信正式到了,言辭很是猶豫。據說這是個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主,不知闖王有沒有搶了他的陳圓圓?福臨抬頭,尋找不遠處多爾袞的身影,多爾袞似乎有心靈感應一般回頭,對著他眨了眨眼,福臨沖他點點頭,兩人繼續各自站好裝悲痛。

  福臨已經六歲了,過了正月後,多爾袞也將他想要的書籍都送了過來,福臨便將這些書的外面套上《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書皮,自己偷著看。當多爾袞進來的時候,正看見福臨在練字,面前攤著一本《論語》。

  「太子,你怎麼用這種方法練字?」多爾袞上前一步,抓住福臨的手腕,對上面吊著的小石塊大皺眉頭。

  福臨笑道:「我年紀小,手上沒有力氣,字寫不好,只能這麼練了。我本來想著把紙放在牆上懸空寫的呢。」

  多爾袞揉著他有些腫的手腕,心疼道:「你才幾歲,就這麼自律。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滿草原跑著玩呢。」

  「叔父是大英雄,和我不一樣。」福臨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不行了,騎馬比不上六哥和七哥就算了,就快連博果爾都不如了。」

  多爾袞拍了拍他的腦袋:「那也不能這麼拼命啊。我會讓人送些藥給你,每天練字完了以後,記得讓小華子幫你擦。」

  「嗯。」福臨很乖的點頭,「叔父,書裡有些東西我不明白。隋煬帝弒父,唐太宗弒兄弟,為何一個是千古暴君,一個是一代明君?」

  多爾袞一愣,苦笑道:「這種事情你應該問皇上。」

  「可是,我只想問叔父。」福臨認真的看著他,「許多事情,我覺得叔父比皇阿瑪都強。」

  多爾袞苦笑一聲。若不是當初他年紀太小,皇位說不定是他的,玉兒也會是他的,面前這個可愛伶俐的孩子就會是他的兒子,會向他撒嬌,叫他「阿瑪」,而不是叔父。

  福臨繼續道:「唐太宗也是身上也有鮮卑的血,為什麼沒有人說他們是異族蠻夷?」

  多爾袞一凜,蠻夷什麼的是他心頭壓得緊緊的一個問題。說實話,面對堂堂的大明,他是有點自卑的,不單單是他,所有的滿人都是這種想法。所以,他們用虐殺來表示自己的強大,可心底都知道,這種強大並不是真正的強大,沒有人會對他們真正的順服。

  「唐太宗是一代明君,」多爾袞斟酌著開口,「他推行新政,禮賢下士,重視農桑。百姓安居樂業,他自然受到萬民敬仰。而隋煬帝為了一己之利,強征橫斂,殺人如麻,醉生夢死,民不聊生,和唐太宗怎麼可能同日而語。」

  「可是,隋煬帝開了大運河,也是他設立了科考,唐太宗才可以說,天下英雄盡入我彀。」

  多爾袞覺得非常新鮮。在他看來,隋煬帝就是暴君,唐太宗就是聖明,暴君是錯的,明君便是仁義的。福臨的這種辯證的看待問題的方法,說實話,不在多爾袞從小受的教育之內。

  「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麼多想法?」多爾袞揉了揉福臨的腦袋,「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要成為一個明君?」

  「嗯,」福臨點頭,「叔父來看。」

  他牽著多爾袞走到書架前,拿出一本《說文解字》打開,裡面居然是空心的。福臨從中拿出一張白絹緩緩打開,鋪在書桌上。多爾袞湊近一看,白絹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許多人名,用各種奇怪的線條標示著,有的還染著顏色。

  「這是?」多爾袞看了一眼後就明白了。白絹上記錄的是從努爾哈赤以來各個貴族、將領、漢臣以及蒙古草原,線條上標示著他們之間的關係,錯綜復雜。

  多爾袞忙用手掩了。福臨不喜歡有人在一旁伺候,書房裡並沒有別人,可多爾袞還是不放心,道:「這種東西最好燒了。如果被皇上看到,他定會不喜。」

  「你不說,我不說,皇阿瑪怎麼知道?」福臨挪開多爾袞的手,「叔父,你看到了什麼?」

  不得不說,多爾袞非常明白這些人之間的關係,他甚至可以背出來,根本無需這張白絹。只是,被福臨這麼一寫一畫,一些著意隱藏的真相便輕飄飄的浮出水面——赤裸裸的,毫無掩飾的,只是交易。

  「我讀書的時候,記不得一些前後發生的事情,就喜歡用筆寫下來,慢慢的,就好像發現了什麼一般。」福臨抽出另外一張紙,「這是我讀《春秋》的時候寫的,還沒有讀完,所以沒有寫完。」

  多爾袞將那張紙拿過來,連同白絹一起揉皺,高聲喊道:「拿個火盆進來!」

  小華子很快就捧了個火盆進來,又盡職盡責的退了出去。多爾袞一把將這些東西都扔進了火裡,想想依舊不放心,問道:「除了我,還有別人知道這個嗎?」

  福臨搖搖頭:「只有叔父你看過,就連額娘都不知道。」

  多爾袞有些哭笑不得。他是應該開心在這孩子的心裡自己排行如此靠前還是應該憂慮這孩子如此沒有保密心態,連這種事都會跟自己說。

  就算再成熟,都只是個孩子。多爾袞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

  「或許你不記得了,當初你出生的時候,是我去找的產婆和太醫。只是你的洗三我沒有能去,一直很遺憾。」多爾袞感歎一聲,「當年那個小小的只會流口水傻笑的孩子,現在已經成為了太子,還學會了自己思考。應該說,太子殿下天資聰穎,不愧是玉兒的孩子。」

  「那叔父有沒有很驕傲?」福臨乾脆爬到多爾袞膝蓋上,大眼睛亮閃閃的。

  「當然了,叔父很驕傲。」多爾袞摸摸他的腦袋,「叔父一直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看。」

  「這話可不能讓皇阿瑪聽到哦。」福臨調皮的笑笑。

  是啊,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愛如親子的孩子,卻因為身份的問題,他只能喊他一聲「太子」,而他也只能喊他一聲「叔父」。多爾袞捏了捏福臨軟軟的臉頰,心裡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大學士范文程表示很是郁悶。做為第一批投降的漢人,他的日子並不是這麼一帆風順的。一開始,他只是一個秀才,跟著李永芳一起降了努爾哈赤。當年努爾哈赤也應允過他們可以不剃發。但是,他畢竟是個漢人。在漢人看來,他是賣國賊,在滿人看來,他是需要提防的異類,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爬到大學士這個地位,得以協理國事。范文程一直都很是謹慎,堅決不站隊,不卷進皇帝的家事。

  可現在是個神馬情況?多爾袞,堂堂的睿親王,居然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邀請自己去府上小坐片刻!

  他們的交情沒有好到這個地步吧?范文程腹誹歸腹誹,也不可能真的去惹手握兵權作風強硬的睿親王,只好帶著和煦的笑容,步伐僵硬的上了轎子,吩咐轎夫去睿親王府。

  「睿親王的意思,想要在下幫您尋幾個有才學的漢人書生?」范文程聽到多爾袞的要求後,整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有勞范學士了。」多爾袞鄭重行了個禮,嚇得范文程回禮不迭,心裡懷疑多爾袞是不是吃錯藥了。

  多爾袞卻是長舒了一口氣。范文程一直想在滿族貴族之間推行漢學,門下也有不少同樣理想的漢人學子,他們想的是教化。自己拜托他的事,他一定會盡力去做,請來的漢學先生也是會有真才實學的。可惜了,他現在還不能把手伸到宮裡去,干涉太子的教育,只能自己先去學,然後再去教福臨,省得這個孩子看書看出一堆歪理來。

  與此同時,皇太極失去海蘭珠的傷口重新被撕開,他再度陷入了悲痛中,一發不可收拾。不但不去逛後宮,就連政事都失去了以往的興趣,只是交給幾個議政大臣去做,自己整日整夜的泡在關雎宮,時不時的還去中宮和永福宮,話題永遠只有一個——海蘭珠。

  很幸運的,福臨也成了皇太極的垃圾桶。在皇太極眼中,太子對海蘭珠是萬分懷念的,因此,可憐的福臨只要和皇太極在一起,總是會被灌兩耳朵的「海蘭珠往事一二三」。

  「太子哥哥,你好厲害。」

  做出這個感歎的是博果爾。他出生的時候海蘭珠已經去世了,對他來說,元妃娘娘海蘭珠就是額娘嘴裡的「狐狸精」,皇阿瑪嘴裡的「仙子」。小胖子的好奇心被充分調動起來,大著膽子問自家太子哥哥元妃娘娘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卻不巧被皇太極聽見。皇太極立刻就跟打了雞血一般,絮絮叨叨了半個多時辰,嚇得博果爾後來都躲著他走。

  福臨笑笑:「不提這些,昨天給你布置的大字你寫了沒有?」

  「又是大字!」博果爾立刻皺起小臉,「太子哥哥,我還小呢,還沒有到進上書房的年紀呢。」

  「練字和年紀沒有關係,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開始寫大字了。」

  就算死過一次,福臨還是喜歡宅著,看書寫字,然後將不懂的東西寫下來,偷偷交給多爾袞,一般第二天便會收到回復。而博果爾跟他完全不同。小胖子好動不好靜,上躥下跳,捉鳥掀瓦,最喜歡在哥哥們上騎射課的時候去旁聽,還混了一個名額,小馬騎得有模有樣。

  「大將軍可是要文武雙全才行,走吧,先去寫大字。然後再去永福宮,小廚房今天燉了好香的羊肉。」

  有美食誘惑,博果爾嘟著嘴,不甘不願的跟著福臨去了阿哥所。剛磨完墨准備下筆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些站不穩,桌子椅子都晃蕩了起來。

  他不解的抬起頭:「太子哥哥,我是不是生病了,怎麼頭好暈?」

  「不是,是地震。」福臨一把拉住博果爾的手腕,「屋裡不安全,我們出去!」


第十五章

  這場地震來得突然。福臨的貼身太監小華子正在院子裡和小宮女嗑瓜子閒聊,忽然一陣天旋地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自家太子拉著十一阿哥沖了出來,嚇得一把瓜子全部掉在地上。這時,就見隔壁常舒和碩塞被兩個侍衛抱出來,太監宮女們跑來跑去,尖叫聲不絕於耳。

  「太子哥哥,我怕!」博果爾一個熊抱撲到福臨身上。福臨被他撞得往後退了兩步,有些無奈的拉開他的手:「沒事的,地動而已。你的嬤嬤們呢,讓他們帶你回麟趾宮,貴妃一定焦急壞了。」

  「對啊,額娘!」博果爾這才想起來,大聲喊著自己的奶嬤嬤,很快,在一群嬤嬤太監簇擁下往麟趾宮的方向而去。

  「五哥,你帶七哥去到一個空曠的地方;柯嬤嬤,你管住這些宮女,讓她們不要叫不要跑,安靜一些;小華子,叫上兩個侍衛,陪我去皇阿瑪那裡!」

  或許是他沉穩的態度感染了其他人,阿哥所的那些人也有了頭緒,不再到處亂闖,而是依照他的吩咐安靜下來。福臨帶著小華子往皇太極的崇華殿走去,剛走到一半,卻看到匆匆趕來的多爾袞。

  「福臨!」多爾袞幾步沖了過去,一把將他抱起來,「沒事的,只是地動而已,不要怕。」

  「嗯,我不怕。」福臨摟住他的脖子,「我們去皇阿瑪那裡。」

  皇太極正在批閱奏折,地動的時候也心慌了一下,隨即便鎮靜下來,在侍衛和太監的護衛下走到了外面,卻見自己的弟弟抱著太子大步走過來:「皇上,一切可好?」

  「嗯,很好。」皇太極點了點頭,眼神卻從多爾袞抱著福臨的胳膊上掠過,「你們怎麼在一起?」

  「我想來找皇阿瑪,半路上遇到了叔父。」福臨答道。當時多爾袞的方向明顯是阿哥所,讓他心裡暖融融的。

  「嗯,」皇太極點點頭,「我沒有什麼事,小九還是去永福宮吧。」

  此時地動已經漸漸停止了,莊妃帶著兩個女兒和蘇茉兒站在永福宮外,看見小跑過來的兒子,忙蹲下身子,掏出一方手帕給他擦汗,道:「跑這麼著急做什麼,額娘派人去阿哥所接你了,你可有看見?」

  「我是從崇華殿過來的。」福臨伏到布木布泰耳邊小聲道,「是叔父接的我哦。」

  布木布泰有一抹臉紅,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站起來拉著他的手:「放心,過一會會兒就好了。」

  雖然是皇宮,盛京的宮殿也就是借用了以前駐守在這裡的官員的家,重新蓋宮殿,又修整一番而已,不管是豪華程度還是堅固程度和紫禁城完全不能同日而語,所以,一場地動也讓宮殿震壞了不少,包括永福宮的偏殿。福臨對古代全人力維修宮殿的場景很感興趣,日日都要站在外面看一會兒。

  多爾袞打著看望太子的旗號去到永福宮,正好他在旁觀別人幹活,便拉著福臨的手,站得遠遠的,生怕他被萬一掉下的某塊石頭砸到,同時又開始左顧右盼。福臨見自家叔父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便故意打了個寒顫,大聲道:「小華子,去跟蘇茉兒姑姑說我冷了,額娘給我新做了一件狐狸毛的披風,麻煩她給找出來。」

  過不多久,就見莊妃親自抱著披風走了出來,多爾袞的眼睛頓時直了。布木布泰將披風披在福臨身上,嗔道:「天氣這麼涼,還在外面站這麼久。」

  薄嗔怒,俏紅顏,多爾袞只覺得面前的女人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美感,處處都在撩動著他的心弦,一時間愣在了那裡。布木布泰感覺到他不加掩飾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微微側過了身體:「睿親王一向對福臨多有照顧,多謝。」

  「那個那個,你我之間,又何必言謝。」多爾袞面對朝廷重臣,面對鄰國來使,面對千軍萬馬之時都沒有這麼緊張過,一向引以為傲的口齒居然結結巴巴起來。

  布木布泰低頭不語,福臨一手牽著她一手拉著多爾袞,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覺得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這麼想的,不遠處的皇太極面色陰沉的看著這一幕,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布木布泰出嫁的時候剛剛十三歲,根本就沒有長開,在洞房的時候似乎是疼得厲害,戰戰兢兢的,眼裡還含著淚,羞澀不堪,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讓皇太極很是不爽,如果不是為了讓科爾沁的女人生孩子,他也不會去布木布泰那裡幾次。

  所以,在他的腦海裡,布木布泰就是那個不合他心意的樣子,唯一的長處就是很能生。後來海蘭珠時不時的撒嬌抱怨中得知,出嫁前科爾沁對布木布泰比對她好,皇太極對莊妃的印象就更差了——不過福臨還是好的,能得到海蘭珠的歡心,不好也是好的。

  現在看來,他錯了。心機深沉的莊妃生出的孩子哪裡還有個單純的?福臨看向莊妃的眼神如此孺慕,就算海蘭珠對他再好,他都是向著自己的額娘!

  皇太極想起當初和福臨在關雎宮的情景,海蘭珠言笑盈盈,如同慈母,福臨也是像她的親生孩子一般,笑鬧撒嬌。一度,他以為福臨是早逝的八阿哥的轉世,來與海蘭珠重續母子情的,原來都是假的!那種眼神,在福臨看著海蘭珠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還有多爾袞。皇太極對逼死阿巴亥的事情耿耿於懷,也知道如果努爾哈赤多活幾年,汗位是哪個的都說不定,所以,他對這個弟弟一直是有著防備的。而多爾袞也有才華,幾乎是戰無不勝,很得八旗將士的敬佩,對自己也很是恭敬。難道這種恭敬也是假的嗎?皇太極覺得一陣煩躁。他無法忘記,剛剛看布木布泰和多爾袞站在一起的情景。男的英武不凡,女的明艷照人,分明是一對璧人!

  難道自己的帽子一直是綠色的嗎?皇太極怒火中燒,一把將桌上的東西統統掃到地上,清脆的破碎聲讓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或者,只是巧合?對,一定只是巧合!

  皇太極又想起適才在永福宮外看到的莊妃,她似乎變了很多,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青澀的小女孩了,不知何時,那個小女孩居然長成了這副模樣,如同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成熟而誘人。或許,他應該多去去永福宮了?女人嘛,只要哄哄就好,莊妃初嫁時候的那份羞澀他還記得。如果布木布泰真的和多爾袞有奸情,他就不信能瞞得過他的眼!

  皇太極自己和自己糾結著,卻不知此時永福宮裡也是一片肅靜。他低估了莊妃對永福宮的控制能力,他面色不善站在那裡的事情,布木布泰已經了解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說,皇上看到了。」

  布木布泰握著茶杯的關節因為用力有些發白。她當然明白自己和多爾袞之間的舉動是多麼的曖昧,而且二人之間還有著青梅竹馬的傳聞。她無所謂,看在科爾沁的份上,皇太極也不會拿她怎麼樣,問題是福臨。

  「額娘,」福臨扯了扯她的衣襟,打斷了她的思緒,「我的太子之位,是皇阿瑪封的。他可以冊封,也可以廢掉,更何況,後面還有個大哥在虎視眈眈。」

  「我明白。」布木布泰的神色有些復雜,怔怔的看著早熟的兒子,忽然間掉下淚來。

  福臨嚇了一跳,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莊妃落淚,完全有些不知所措。布木布泰一把將他摟到懷裡,低聲啜泣著,福臨感覺到肩頭漸漸的濕潤,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福臨,對不起。」布木布泰低聲道,「都是額娘不好,都是額娘沒用,如果,如果我能再受寵些,像姐姐一樣,你就完全不用這麼辛苦。」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額娘。能做你的兒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件事。」福臨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布木布泰擦了擦眼淚,強笑道:「真是個孩子,才幾歲啊,就說出這輩子這麼老成的話。」

  福臨扯了扯嘴角:他沒有說謊,一切都是真的。這輩子,他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有這麼一個為了他能夠不顧一切付出一切的額娘。

  哭了一場,布木布泰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小九,你皇阿瑪恐怕對你起了疑心,你以後要離睿親王遠一些,知道嗎?」

  福臨點點頭:「那額娘這裡呢?」

  「放心,額娘有辦法。」布木布泰摸了摸兒子的小臉,一個冒險的想法漸漸產生並成形——為了兒子,就算十惡不赦又何妨?

  「為了試探,你皇阿瑪今天一定會來永福宮,你還像之前那樣就可以了,一切有額娘在。」布木布泰的眼神變了,「放心,這個太子之位,除了你,沒有人有資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3

第十六章

  福臨從來都不知道,額娘也會點香。說實話,現在清軍還沒有入關,貴族們已經學著漢族上層階級的行事作風,宮裡幾乎每個娘娘都會熏香,就連中宮皇後都不例外,每個人都把自己從內到外弄得香噴噴的。偏偏她們又不能領會淡雅的精神,香氣越濃越好,香料越名貴越好,總是把福臨熏得打噴嚏。唯一不這麼做的人就是布木布泰,永福宮裡一直是清清爽爽,沒有一點嗆鼻的香味。

  可現在是什麼情況,福臨站在布木布泰的寢室外,對這縷幽香表示困惑不已。

  「我的太子,你怎麼在這裡?」蘇茉兒從旁出現,將福臨抱到了外面,「格格吩咐了奴婢,如果太子過來,就讓您在外面等她。」

  「額娘在裡面做什麼呢?」

  「梳妝打扮啊。」蘇茉兒言語中有著說不出的開心,「最近皇上總是來永福宮,一定是發現格格的好了。」

  這個情況不對。福臨稍微皺了皺眉。小孩子的直覺是最靈敏的,自從那天以後,皇太極面對他的時候,態度一如既往,可他就是能覺出一些不同——沒有了以前的那份信任,也沒有了以前的那種親密。

  而且,自那天以後,皇太極一改來永福宮只是談論海蘭珠的習慣,反而柔情款款,好像他從頭到尾最寵愛的人都是布木布泰一般。

  明明對他們起了疑心,還要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和他們周旋。想起最近皇太極時不時的將他和多爾袞單獨放在一起,福臨頓時警惕起來。

  他還在想個不停的時候,布木布泰從內室走了出來,頓時吸引了福臨全部的注意力。

  額娘居然這麼漂亮,他怎麼從來都沒有發現?福臨張大了嘴巴,盯著布木布泰看個不停。布木布泰被他看得有些臉紅,彈了下他的光腦門:「幹什麼呢,都傻了。」

  「額娘,你真好看!」福臨由衷的贊歎。經過一番精心打扮後,布木布泰簡直可以用絕色二字來形容,唇紅齒白,眉如遠山,目如秋水,完全就是一等一的美人。

  蘇茉兒笑道:「格格當年在科爾沁可是有第一美人之稱呢。」

  「嗯,名副其實!」福臨大大的點了個頭。

  布木布泰笑道:「你們兩個還是少誇誇我吧,今天皇上要過來,蘇茉兒,小廚房准備好了嗎?」

  「是,格格放心。」蘇茉兒看著美艷無雙的布木布泰,玉雪可愛的福臨,心裡歡喜不已。

  天還沒有黑,皇太極便到了永福宮,盛裝打扮的莊妃給了他視覺上無上的滿足感。莊妃一直是沉穩的內斂的,對他的寵愛似乎並不是非常盼望。寵辱不驚且大度,每次面對莊妃時,皇太極都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道德楷模。還是海蘭珠比較可愛,會撒嬌會吃醋,全心全意的依賴自己,所以自己寵愛海蘭珠是理所當然的,皇太極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只是,接連幾天到了永福宮之後,看見一本正經的莊妃變得有了些女人味,還會討好,皇太極的大男人心理冒出了頭:自己果然是比較有魅力的,那天看到的不過是巧合。

  「皇上,這是奴婢特意吩咐人按照您的口味做的,您看看,是否合心?」布木布泰淨了手,摘去戒指和手鐲,親自給皇太極舀了一碗湯。

  皇太極吃得極為歡暢。福臨看了一眼桌上滿滿的大魚大肉,倒了一杯酒,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充滿了敬畏:「皇阿瑪,兒子敬您一杯!」

  皇太極接過酒杯,笑道:「為什麼要敬阿瑪呀?」

  「因為皇阿瑪是大英雄啊!」福臨忽閃著大眼睛,「聽額娘說,天下的英雄都比不上皇阿瑪一半的!」

  是真的還是假裝的?皇太極以審視的眼光看著這個兒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若是說他對莊妃只是惱怒,對福臨便是憤怒了,有一種被幼小的兒子玩弄在掌心的感覺。他的理智告訴自己,孩子偏向親生額娘是正常的;可他的情感卻不容許任何人將海蘭珠看低,就算是親生兒子也不可以。

  福臨和布木布泰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皇太極的懷疑,只是勸著他吃肉喝酒。皇太極品嘗著美味,聞著布木布泰身上的陣陣幽香,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福臨立刻知趣的告退,留下兩個成年人享受著成年人的時光。

  永福宮夜夜笙歌,對後宮來說並不是什麼大新聞,皇太極偏心科爾沁的女人不是一天兩天了,更何況莊妃還生了個好兒子。不過,對多爾袞來說,這無疑是在往心口上戳刀子。

  「你的大玉兒,現在可是沉浸在皇上的寵愛中啊,日日承寵,哪裡還把你這個小小的睿親王放在眼裡!」

  睿親王府上,小玉兒笑得格外開懷,彷彿看著多爾袞倒霉便高興一般。多爾袞垂下眼簾:「皇上寵愛誰不寵愛誰,不是我們能過問的。」

  「不能過問?」小玉兒走到多爾袞面前,抬起頭,巧笑倩兮的看他的俊臉,「擺出這副表情做什麼,你心上的人可是為別人生兒育女,現在又在別人身下夜夜承歡哦。」

  「就算我對不起你,玉兒沒有!」多爾袞終於怒了,「我給了你足夠的尊敬,你卻始終對我的過去不依不饒,這又是何苦?」

  「何苦?」小玉兒苦笑道,「我的丈夫心裡沒有我,住著另外一個女人,還是皇帝的妃子。若是我想你有一點不好,直接將這件事捅給皇上知道就可以了。這樣,你也好,大玉兒也好,甚至太子,都不會有好下場,不是嗎?」

  多爾袞立刻警惕起來:「你真敢這麼做?」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小玉兒眼裡含淚,「我又怎麼可能真的毀了你?」

  多爾袞長歎一聲,輕輕的撫了撫她的臉頰:「這些年,苦了你了。」

  「我不苦,只要你心裡還能有一點點我,我就不苦!」小玉兒終於泣不成聲,「我們兩人好好的過日子不行嗎,若是讓皇上知道你的心思,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讓皇上知道……多爾袞腦海裡彷彿什麼東西一閃。前幾天在崇華殿的時候,福臨對他說過一句很奇怪的話。

  「皇阿瑪很關心我和額娘呢,連永福宮的偏殿壞了都要過問。」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當時多爾袞並沒有放在心上,現在一想,他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原來,那天在永福宮外,他癡癡看著布木布泰的樣子,被皇太極看在眼裡了嗎?再想起最近永福宮不斷的承寵,他有些心驚:玉兒和福臨,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多鐸那裡一下,可能會晚點回來。」多爾袞丟下一句話後,匆匆的離開。他的臉色著實可怕,小玉兒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也默默的咽了下去。

  聽到哥哥的說法後,多鐸幾乎要跳起來:「二哥,你居然跟莊妃娘娘,在永福宮外拉拉扯扯,眉目傳情?!」

  「別把話說的這麼難聽,」多爾袞滿臉焦急,「我害怕玉兒和福臨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才來找你商量的。」

  多鐸很是奇怪:「早先我就覺得不對勁,二哥你對太子未免太好了一些吧,喂,老實說嘛,那個福臨會不會是你的兒子?」

  「別瞎扯,」多爾袞沖著這個弟弟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福臨是太子,這話傳出去會給他帶來麻煩的。我們要做的,是讓皇帝忙起來,沒有空去管後宮的那些事。」

  多鐸很無所謂的點頭:「反正我是跟著你的。你願意幫皇帝做事便幫皇帝做事,願意幫太子做事就幫太子做事。只是,你不要只記得你是皇帝的弟弟,而忘記了額娘。」

  「放心,我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多爾袞低聲道,「總有一天,我要給額娘找回公道。」

  沒有幾天,多鐸便在朝堂上上書,希望暫時平息軍事,趁著開春的時候從事農桑,一方面可以富民,另一方面可以儲存軍糧。范文程等漢人大臣也全力支持,皇太極准奏。這一下,整個朝廷都忙碌起來。滿人是游牧民族,養馬放牧是強項,卻不會耕田種地,只好請了一些老農做指導。選稻種以及大批量的采買耕牛怪麻煩的,在多爾袞和多鐸的暗中操作下,這些事情統統被捅到了同樣對農事不精通的皇太極面前。又要忙著與明軍作戰,又要忙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皇太極精神明顯有些不足。

  只可惜,後宮的女人們並不體諒他的這份辛苦。莊妃人緣一直好,她一受寵,許多嬪妃都明裡暗裡的來詢問她受寵的秘訣。莊妃也不小氣,直接就將這些和盤托出:皇上喜歡吃一些紅燒的牛羊肉,特別還要伴隨著美酒;皇上喜歡她熏一種淡淡的香,還很大方的奉上配方;皇上喜歡女人穿得富有誘惑力一點,所以在單獨和皇帝在一起的時候,千萬不要太過矜持。

  肉少狼多,後宮的女人們本來就個個是曠婦,這下都花了全身的力氣來勾引皇太極。除了中宮皇後哲哲外,不管他去哪裡,見到的都是或美艷或活潑或嬌憨的各色美人,他也不知為何,只要在這些美人處用了飯,便會產生一種沖動,最後都會滾到床上去。

  最難消受美人嗯,皇太極本就身體肥胖,多走幾步就會氣喘吁吁,所以,他對抗疲勞的方法便是吃補品。每天大魚大肉以及補品吃下來,再加上過度的床上運動,皇太極終於吃不消了,一邊得意於自己的男性魅力,一邊在中宮哲哲處躲著休息。

  四月十五,皇太極一如既往的去到中宮。哲哲見他雙眉緊鎖,關懷的送上一盅參湯,溫言道:「皇上,煩心的事情怎麼都會有的,不如休息一會兒,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皇太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有你這麼賢惠能幹的皇後,朕還會有什麼煩心的。」

  哲哲也笑了:「皇上還用這種好聽的話來哄我這個老太婆歡心。」

  「吃醋了?」皇太極笑了,「在朕心裡,那些女人都趕不上你的一半。」

  「老夫老妻了,皇上也真是的。」哲哲嬌羞的低下頭,皇太極心中一動,一把拉過哲哲的手,往內室走去。


第十七章

  不管是誰都沒有料到,只不過在中宮和皇後荒唐了一夜,皇太極就沒有能夠再次起床,而是躺在那裡,連話都沒有辦法說得完全。

  太醫說不能移動,中宮便變成了臨時的朝堂。皇太極躺在床上,一舉一動都要靠人服侍,而哲哲則是將責任都歸咎到自己身上,伺候起皇太極來盡心盡力,都不肯假手他人。

  朝堂上的事情有幾個輔政大臣在,一時半會兒沒有亂,但人心還是惶惶的。太子才虛歲不到六歲,皇上一病不起,怎麼看怎麼是個悲催的結局。最為憂心的還是豪格。不管是做為輔政大臣,還是做為兒子,他都真心不希望皇太極這個時候掛了。因此,豪格比其他人更加忙碌到十分去,時時刻刻的關心著皇太極的身體,沒幾天就瘦了一圈,倒是落了個孝順的好名聲。

  此時的福臨卻不是這樣做的。若是比孝順,他年紀小體力不足,不能學著大哥那樣不眠不休的照料,只能從其他的地方加分。

  例如說,他能照顧好幾個年幼的弟弟妹妹;例如說,他能在莊妃的幫忙下管住後宮那些蠢蠢欲動的嬪妃們;再例如說,他對每一個朝中大臣都溫和客氣,卻又不失身份,也從來不想著去拉攏誰或者做什麼手腳。慢慢的,太子的好名聲也傳了出去。

  皇太極的痰症沒有隨著皇後的精心照料而有所好轉,僅僅幾天的時間,昏迷的時間便比清醒的時間要長了。豪格越發著急,只希望有一天皇帝能夠奇跡般的站起來,然後宣布廢除福臨的太子之位,順便將自己立為太子。

  皇太極並沒有聽到自己長子的心聲,情況一直惡化,清醒過來的時候連粥都吃不下了,只能靠著參湯續命。朝中的情勢也開始錯綜復雜起來。

  兩藍旗自然是以豪格馬首為瞻,兩黃旗和漢臣們則是支持名正言順的太子,兩白旗卻是支持多爾袞兄弟的,剩餘的人幾乎都是牆頭黨,保持觀望。而正在外面征戰的努山以及阿巴泰等人也只好暫時停下擴張的步伐,要等內局定了之後再做打算。

  多爾袞接到阿巴泰的奏折後很是不滿,連夜將多鐸等人都招到了睿親王府。

  「皇上的身體眼看是不好了,我也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我在這裡撂下話來,太子聰慧,又名正言順,雖然年紀幼小也不是好欺瞞的。太子上位,我便是皇叔,依舊領著兩白旗,也沒有什麼不好。現在我們這麼折騰,對大清沒有好處。」

  多爾袞開門見山,聽的人卻不是什麼滋味。阿濟格第一個叫出來:「做皇叔和做皇帝能一樣嗎?二弟,你軍功赫赫,怎麼就甘願位居一個小奶娃之下!」

  「沒錯,太子還只會吃果子吧,二哥,你不要被那個女人迷惑了!」多鐸急怒之下,開始口不擇言。

  多爾袞搖搖頭,指了指一旁桌上的邸報:「阿巴泰很快就能攻下河間,卻因為朝中無人理事而停兵不前,給他人休養生息。你們都是上過戰場的,這種情況對我軍是否有利,各位想必很是清楚。」

  幾人沉默了一下,阿濟格道:「就算這樣,二弟你登上皇位也是一樣的。你英勇善戰,那個毛孩子哪裡比得上你。」

  「就算現在比不上,總有一天他會比我強的。」提起福臨,多爾袞的語氣意外的溫柔起來。

  第二天的朝會上,多爾袞首先發難,認為皇上病重不能理事,提議皇上退位,將皇位傳給太子。

  此話一出,首先跳出來反對的便是濟爾哈朗:「國無二君,皇上尚在,太子便繼位,實在於理不合。」

  多爾袞道:「按照鄭親王的意思,是要皇上拖著病體上朝不成?鄭親王到底是何居心?」

  濟爾哈朗冷笑:「睿親王說得好聽,誰不知道睿親王功高蓋世,太子年幼,到時候還不是以睿親王馬首是瞻!」

  多爾袞還沒有發話,多鐸便跳了出來:「按照你的意思,皇位就這麼空在這裡嗎?」

  豪格冷冷的道:「實在不行,太子監國也可以。」

  「沒錯,本王也支持太子監國!」濟爾哈朗道。太子年紀小,監國什麼的不過是做做樣子,只要皇上還活著,大阿哥就有機會!

  一直沒有說話的圖賴忽然開口:「皇上尚在,諸位討論此事是不是早了些?不若去問清皇上的意思,豈不是好?」

  最終眾人達成協議,由索尼、多爾袞、濟爾哈朗以及兄禮親王代善一起,帶上皇子們,一起去中宮,趁皇帝清醒的時候問清皇帝的意思。

  中宮內,皇太極在一次短暫的清醒後,再次沉沉的睡了過去。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空閒,哲哲疲憊的扶著桌子坐下,身邊的宮女連忙給她按摩肩膀,布木布泰緩步走了過來,伸手拿起一旁的美人錘,給哲哲捶腿。

  哲哲連忙阻止:「你怎麼做起這種事情來了?」

  「就當是我孝順姑姑嘛,」布木布泰道,「這些日子來,姑姑辛苦了。」

  哲哲按住她的手,苦笑:「只要皇上能好轉,再怎麼辛苦都值當的。」

  「皇上洪福齊天,定會平安的。」

  哲哲歎一口氣:「皇上的身體我明白。若是那天我再細心些,他也不會這樣。」

  布木布泰靜靜的看著她,道:「姑姑,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單獨與你談談。」

  哲哲揮退了屋裡的下人:「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放心,有我在,福臨的太子之位穩當得很。」

  布木布泰搖搖頭:「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的身體日後也只能靜養了。那為何不退位,做一個逍遙自在的太上皇呢?」

  哲哲猛的抬頭,仔細打量了布木布泰一番,冷笑道:「怎麼,你就這麼急不可耐的想做太後了嗎?你不要忘了,就算是太後,本宮是母後皇太後,你只是聖母皇太後!」

  布木布泰也笑了:「姑姑,皇上為何會猝髮心疾,您比我更為清楚吧。」

  哲哲氣紅了臉,一手指著布木布泰,聲音顫抖著:「好,好一個莊妃,好一個大玉兒,想來你在我中宮安插了不少人手吧?」

  「豈止中宮,宮裡各處都有。」布木布泰毫不退讓,「您是我的姑姑,福臨也好,我也好,對您都是尊敬有加的。所以,做一個高高在上的母後皇太後不好嗎,您始終會得到我們的敬重。而太上皇也能得到更好的休養,何樂而不為?」

  哲哲看著布木布泰鎮定的臉色,努力控制住自己氣得發抖的手——沒錯,皇太極已經站不起來了,後宮眼看著已經落在了莊妃手中,還有個對她情深意重的多爾袞。她的靠山無非是皇後的身份以及科爾沁而已,可莊妃的靠山卻是下任皇帝,科爾沁絕對不可能為了她而得罪這個一貫默默無聞的布木布泰!

  「你,你想要我做什麼?」半響,哲哲聽見自己澀澀的聲音響起。

  「也沒有什麼,只要姑姑您同意太上皇退位而已。」布木布泰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出的卻是再冷酷不過的話,「否則,福臨將正大光明的即位。」

  皇太極就算清醒的時候也是說不出話的。索尼等人拜見了帝後,提出了皇太極退位,太子即位以及太子監國的兩個議案,皇太極喉嚨「赫赫」作響,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哲哲做為他的代言人,道:「太子素性寬厚,聰穎過人,皇上自然是放心的。皇上的意思,他願意讓賢。」

  她話音剛落,豪格就跳了起來:「皇後,這到底是皇阿瑪的意思還是您的意思!」

  「放肆!」哲哲一拍桌子,「我還是你的嫡母,你一聲皇額娘都不會叫嗎?烏拉那拉氏生的好兒子!」

  豪格想起深宮的生身母親,忿忿不平的向哲哲行禮道歉。眾人見豪格都沒有了異議,也都默認了哲哲的說法,心裡算計著怎樣才能從新舊皇帝的交替中得到最大的好處。

  第二天,盛京的篤恭殿上,多爾袞宣讀了皇太極退位的聖旨,虛歲還不到六歲的福臨祭告宗廟,正式登基,改明年為順治元年。皇太極變成了太上皇,皇後哲哲和莊妃布木布泰都升任皇太後。福臨登基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封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以及兄禮親王代善為輔政大臣,總領庶務。

  福臨年紀幼小,沒有後宮之類的麻煩,再加上太上皇身體不適,依舊住在中宮,後宮眾人倒是沒有什麼挪動。而福臨卻不能再住阿哥所了,他卻不嫌遠,每天下朝都往永福宮跑。這番行為看在豪格一脈的人眼裡,只覺得這是個還沒有斷奶的小阿哥,多了幾分輕視。

  「他們說,我現在要叫你皇帝哥哥了,對不對?」問話的是小胖子博果爾,他特意在退朝後跑去書房找福臨,繞著他轉圈圈,「可你一點都沒有變啊。」

  「那你說,我,嗯,朕要變成什麼樣子?」福臨對這個自稱還是不那麼習慣。

  博果爾托著腮幫子想了會兒,認真的道:「皇帝不是應該又高又壯,很威嚴的樣子,就像皇阿瑪那樣。皇帝哥哥不像。」

  他身邊的嬤嬤汗一下子下來了,恨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福臨卻笑了:「小胖子以後是要當大將軍的,你現在像大將軍嗎?等你長大了,就像了。朕也是,長大了呢,就很威嚴了。」

  「原來是這樣。」博果爾恍然大悟,「對了,皇帝哥哥,以後給我當大將軍好不好?」

  「好啊,你要乖乖吃飯,長高一點,練好武藝,學好兵法,皇帝哥哥就讓你當大將軍。」哄博果爾對福臨來說,簡直是分分鐘的事。

  博果爾歡呼一聲,鬧著要去麟趾宮喝骨頭湯長高,跟著嬤嬤屁顛屁顛的走了。福臨揉揉眉心,皇帝和太子果然是不一樣的。他現在很忙,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然後要讀書,還要去給皇太極請安。更關鍵的是,現在的政權並不在他手上,沒有人服他,他的主要作用就是蓋戳機器。還好多爾袞每天都會進宮,跟他講一些政治上的事,他才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第十八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福臨對這個皇帝的職位也開始習慣起來,至少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不會這麼難熬了。

  幾個攝政大臣中,多爾袞無疑是最受小皇帝喜愛的,幾乎把家搬到了皇宮,有時晚了,便直接和福臨一起睡在崇政殿後的龍床上。

  至於兩宮太後,哲哲整天忙於照顧皇太極,沒有精力放在後宮上,布木布泰一人獨大。因此,每次多爾袞住在崇政殿的時候,福臨便會發現自家額娘送來的吃的都會豐盛許多。

  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啊!喝著額娘親手煲的愛心湯,福臨長長的歎了一聲:「叔父,只有你來,我才能吃到這麼好喝的湯。」

  多爾袞被侄兒這句話說得莫名臉紅了,一口湯含在嘴裡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福臨繼續道:「額娘說了,叔父很辛苦的,讓我多向叔父學點東西。」

  多爾袞連忙點頭,大包大攬道:「放心,以後叔父把會的全部教你!」

  這傻樣簡直慘不忍睹啊!福臨恨不得捂臉。多爾袞卻無知無覺,想了想,又開始表忠心:「最近朝堂裡事情可能會多了點,你不要怕,有叔父在。叔父定然會在你親政之前,把朝堂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權力這種東西,到了手裡面,就會變味了,福臨心裡默默的吐槽。權力的滋味是很甜美的,說實話,對他這個前世默默無聞的小主管來說,就連自稱「朕」都有一種隱秘的快感。他相信,現在多爾袞說的絕對是真的,可是,十年之後呢?

  福臨抬起頭,甜甜的笑:「嗯,有叔父在,我就放心了!」

  多爾袞看著這個孩子,眼裡滿滿的都是慈祥。

  或許是沒有了繁瑣的事務,或許是布木布泰並沒有減少中宮的用度,在哲哲衣不解帶的細心照料下,皇太極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轉,偶爾也能說出一些完整的句子了。只是,在宮女太監稱呼他「太上皇」的時候,他總是會露出一種很奇妙的表情。

  福臨每天都去看他,有時候還念一些朝廷上的邸報給他聽。這天阿巴泰大勝的消息傳了進來,滿朝歡騰,福臨特地下旨贊賞之後,便和輔政大臣們商議如何封賞。阿巴泰軍人數眾多,各方勢力紛雜交錯,除了一貫明哲保身的代善之外,誰都想撈點好處。

  說實話,對於阿巴泰這個叔叔,福臨還是很有好感的,理由也很簡單:阿巴泰「懼內」,又寵孩子,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只是,在當時人的眼裡,他的名聲並不好。

  「饒餘貝勒功勞赫赫,朕想加封他郡王位。」在眾人走後,福臨單獨留下多爾袞,與他商量。

  多爾袞思考片刻後笑道:「他這個人,貪心不足。你封了他郡王,他便會想當親王,恐怕不合適。」

  「以叔父的意思呢?」

  「金銀什麼的,他早就撈夠了,給他他也看不上。此人一直對位份不高耿耿於懷,不如先封為郡王,也體現了皇上的恩典,然後隨便找個錯處再貶為貝勒就是。他總是會有錯誤的,實在不行,再讓他女兒和額駙吵一架。」

  呃,福臨嘴角有些抽搐。他不覺得這個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叔叔會真的有勇無謀,這不過是一種自保的手段罷了。莽古爾泰的前車之鑒可不遠。

  「那就依叔父所說。」福臨笑道,「我要去永福宮拜見額娘,叔父要不要一起?」

  多爾袞很自然的站起身來,順手整理了一下有些皺的衣服,抬頭卻看見福臨滿是挪揄的看著他,不由得老臉一紅,沒話找話道:「皇上是要坐御攆嗎?」

  「不用了,我要多走走路,才能多吃點,長高點。」福臨自然而然的拉住多爾袞的手,兩人往永福宮走去。

  當他們到的時候,布木布泰早就得到消息在等著了。福臨和多爾袞行禮後,布木布泰伸手將兒子拉入懷中,撫摸著他的頭頸,溫柔的說道:「也就兩天沒見,看著倒像是瘦了的樣子。」

  福臨有些不好意思:「兒子在長身體嘛,估計是高了。」

  布木布泰這才看向多爾袞:「皇上還小,一切還靠睿親王費心了。」

  多爾袞剛要說些什麼,忽然間小華子跑了進來,一臉的緊張:「啟稟太後、皇上、睿親王,太上皇醒了,要見皇上。還說,還說……還說太子監國已經夠久了……」

  幾個人都有些愕然,布木布泰第一個反應過來,站起身:「皇帝,本宮與你一道過去。」

  「我也去。」多爾袞也跟了過來。

  他被當做被保護的小朋友了呢。福臨吐吐舌頭,被布木布泰敲了一下腦門:「一點皇帝的架子都沒有。」

  「在額娘和叔父面前,兒子哪裡需要什麼皇帝的架子。」福臨背著手,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皇太極根本看不出憔悴的樣子來。他看著規規矩矩行禮的福臨,咬了咬牙,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樣:「太子,監國辛苦了。」

  「這是朕的天下,朕自然要將它治理好。」福臨不動如山的看著他。

  皇太極深吸一口氣,道:「你就不怕朕廢了你?」

  福臨看了眼這個蒼老的男人:原本魁梧的身軀現在如同一攤爛泥一般,原本凌厲的眼神現在全是昏黃。他不由得笑了:「皇阿瑪,對於朕來說,您無非是一隻拔去了牙齒和爪子的老虎,又何必虛張聲勢呢?」

  皇太極氣得一個倒仰,不停的咳嗽,哲哲忙上來給他撫胸,責怪道:「福臨,太上皇是你的生身之父,你想要弒父不成?」

  福臨看著她:「母後放心,朕對太上皇還是有恭敬的。還請母後帶著您的人出去吧,朕有話跟太上皇說。」

  哲哲莫名的有些心驚。現在的福臨,完全不像是一個只會撒嬌吃果子的六歲幼童,他的目光根本不似孩子般純真,而是如同一個成年人一般,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卻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孩子,她從來沒有過多的注意過。不過,自從這個孩子出世後,永福宮似乎一直在走好運,最後還是他登上了那個位置。難道說,他真的是有福之人?哲哲想起當初宮裡流傳的那個流言,驚疑不定的看了看皇太極。皇太極不動聲色的對她點了點頭,哲哲帶著下人退了出去,卻根本沒有去過問同樣在室內的布木布泰和多爾袞。

  「你有什麼話,就說吧。」皇太極有些疲累,腦子卻快速的轉著,想要找到一個可以壓制住新皇的方法。

  福臨湊近了他,在他耳邊輕聲道:「太上皇,你從來沒有把朕當做你的兒子吧?除了八阿哥之外,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而不是兒子?大哥英勇善戰,有勇有謀,漢人有種說法,如果沒有嫡子的話,長子是最有繼承權的。可你偏偏沒有想過他,只是用這個摸不到的皇位來引著他給你出生入死。五哥一出生,他的額娘就被你賜給了大臣,那個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兒子沒有娘,在宮裡生活有多艱難?六哥才華出眾,書畫俱佳,你對他可有一言半語的誇獎?還有十一弟,活潑可愛,你可有對他有過一點關注?沒有,你記得的只有你那個死去的兒子,你根本就不把其他人當做兒子看待!」

  「同樣,你也沒有把朕的額娘當做妻子。在你心裡,除了海蘭珠外,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稱得上是你的妻子。元妃,好一個元妃,你把你的元妃鈕祜祿氏放到了什麼地方,你把你的中宮皇後哲哲放到了什麼地方?朕的額娘,被譽為滿蒙第一美女,才華橫溢,有哪裡不好了?你不喜歡她就算了,你還不容許別人喜歡她嗎?」

  「太上皇,告訴你實情吧。朕一點都不喜歡你的元妃娘娘,一切的一切都是做戲。你連朕一個三歲小孩的把戲都看不透,你覺得你很英明嗎?你的海蘭珠去世後,朕每逢初一十五都去上香,堅持了將近兩年。朕四歲時就能有此心機,你的天下交給朕又有什麼不可以?」

  皇太極一手指著福臨,一手拍著胸膛,目眥盡裂。布木布泰緩步上前,輕輕捶著他的背,溫言道:「太上皇,您也不要太過生氣。您說,您乖乖的當一個太上皇有多好,有人伺候著,吃穿不愁。本宮也可以派人去天下大肆搜尋長得與姐姐相似的女子,送她進宮來給您解悶。可您偏偏要為難我們,這讓本宮很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呢。」

  多爾袞笑道:「玉兒,有我在,你放心。」

  「嗯,多謝了。」布木布泰適時的低下頭,神色間盡是嬌羞。

  帽子果然已經變了顏色嗎?皇太極氣得直翻白眼,布木布泰卻毫不憐憫,俯下身,給了他最後一擊:「太上皇,您知道為什麼姐姐再也生不出來了嗎?因為她屋子裡的香料啊。那是我配給她的,您不是誇贊過這種香味清雅出塵嗎,可這種香味,卻能讓一個女人,再也沒有辦法當母親。」

  布木布泰鬆開了扶著皇太極的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科爾沁已經有了福臨,就再也不需要其他的皇子。」

  「哇——」皇太極一口鮮血終於噴了出來,他指著面前的三個人,目光裡全是狠毒,半響,他重重的往後倒了下去,手軟軟的垂了下來。

  多爾袞上前,用帕子擦乾淨他嘴角的血跡,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和頸側脈搏,一字一句的道:「太上皇殯天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4

第十九章

  宮裡處處都換成了白色,哀聲震天。豪格更是紅了眼,他手下有人勸他鬧出福臨弒父的傳聞,豪格劈頭罵了一句:「蠢材!他才多大,六歲!一個六歲的娃娃弒父,你說得出去也要有人相信啊!虧你們也想得出來!」

  手下們被罵得縮起了頭,心裡很是不服:大阿哥又想著要那個位置,又心軟下不了狠手,只在朝堂上用一些小事來搗亂,這樣怎麼可能贏?

  由於皇太極的去世,阿巴泰率師返回,在靈前居然不哭,排在兄弟之中,明顯的神游天外。哭得最為傷心的便是福臨,小小的一團,一定要學著漢人那樣,穿粗麻布衣服,吃最粗糲的食物,每日都要去哭靈,甚至還下旨,要求皇太極所有的子女們守孝三年。

  漢臣們對皇帝的這種純孝的行為大加贊賞,寫了許多文章贊頌。滿人們原本沒有這個規矩,可旨意只不過牽涉到皇太極的子女,跟他們關係不大,也沒有這個必要去得罪小皇帝,反正他們只要守國喪就可以了。

  「其實你只是不想讓你姐姐今年出嫁吧?」知子莫若母,布木布泰拍一拍他的光腦門,眼神很是無奈。

  福臨軟軟的靠在她身上,笑道:「每天哭靈真是累死了。二姐還小,反正她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額娘就不想多留她幾年嗎?」

  布木布泰心疼兒子,道:「實在太累就不要勉強,有額娘和叔父在,你不用擔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福臨眨眨眼,「額娘,你跟叔父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布木布泰只覺得耳朵根有些發燒,擰一下福臨的臉:「小孩子家家的,居然過問這種事情。」

  福臨根本不怕她,膩在她身邊撒嬌:「說說嘛,額娘,兒子又不是外人。」

  布木布泰虎起臉:「該去書房了,范先生可是大忙人,讓他等可不好。」

  「說道范先生,額娘,我想讓他也擔任輔政大臣。位置也滿了,我想換下兄禮親王。」福臨正色道,「叔父若是不願意的話,額娘能幫我勸勸他嗎?」

  布木布泰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福臨,大清的根本是八旗精兵和蒙古的支持,你一味的重用漢臣,就不怕滿臣們寒心嗎?」

  福臨誠懇道:「額娘,當年你說,有神人將我送入你懷中,並說我是一統天下之主,難道額娘不知道,治天下比打天下更為艱難嗎?」

  布木布泰有些驚異,還好她早就知道自己兒子的早熟,便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就是。不過,你不能太過心急,必須一步步的走。」

  「啊,我知道。」福臨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多得他恨不得能夠立刻親政,然後活上幾百年的時間。只是,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他現在還需要積蓄力量。

  不出所料,多爾袞對福臨的要求很是不支持:「范文程已經是大學士了,漢臣中他的地位最高,何必再讓他更上一層。最近他在教你讀書,是不是他對你提出什麼了?」

  「在叔父眼裡,我是這麼容易被說動的人嗎?」福臨笑道,「兄禮親王年紀大了,更為謹慎小心,事事都想著和稀泥。至於范文程,他是漢臣之首,叔父別忘了,漢臣最重規矩,我是太子即位,名正言順,在他們眼裡自然是天子。天下漢人眾多,換上范文程,一方面他是我的人,另一方面,也能讓漢人們看到大清的誠意。」

  多爾袞眼神一閃,仔細思索了一會兒後,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吧,這個壞人還是讓我來做,兄禮親王那裡交給我,至於漢臣,就需要你的施恩了。」

  幾天後,代善上書,言明自己年老體弱,欲辭去攝政大臣一職。福臨和多爾袞苦苦相勸,代善苦辭,最後福臨拗不過他,耷拉著一張臉同意了他的請求。至於空出來的攝政大臣一職,福臨提出讓自己的先生范文程擔任。

  以濟爾哈朗為首的豪格黨自然百般阻撓,福臨紅了小臉,羞澀的道:「范大學士是朕的先生,學問超群見識不凡,難道不能擔任攝政大臣嗎?」

  小皇帝你要不要這麼明目張膽的在朝堂上撒嬌啊喂!大臣們都是有子女的,福臨這副乖巧可愛小模樣簡直將他們都給萌到了,濟爾哈朗更是直接想到了自己最寵愛的小孫子,一時間竟然不忍心反駁。

  范文程也愣了一下,然後站出來,苦口婆心的想要打消小皇帝這個念頭,福臨眨巴眨巴眼睛,滿是不解:「范學士,您是朕的先生,朕尊師重教難道有錯嗎?」

  這讓我怎麼跟你解釋啊小祖宗!范文程苦笑了,有一種進退兩難的感覺。

  小皇帝裝嫩賣乖結束後,就該多爾袞上場了。睿親王倒是很和藹,做了個陳詞總結,表示支持小皇帝的決定,范文程沒有辦法,只好坐上了輔政大臣的寶座。

  朝中眾人覺得這就是用一個輔政大臣的位置陪小娃娃過家家,盛京的漢人們卻興奮了。在滿人中,他們的日子很不好過。努爾哈赤一開始倒是實行了寬鬆的民族政策,可總是有一些漢人去反抗的,出了幾次事後,努爾哈赤發怒了,不但壓制漢人,還不允許他們身上帶有武器。漢人想要出仕也需要付出比滿人多十倍的努力。皇太極即位後,狠狠打壓了滿人的權勢,皇權至高無上,但同時,漢人一樣被欺壓。現在出了個漢人的輔政大臣,是不是意味著他們有可能翻身?

  接著,多爾袞又下了一道命令,命戶部、兵部清察蒙古人丁,編入佐領。對這些福臨完全沒有意見,他現在就如同是一塊海綿一般,不斷的吸收著各種知識,並不得不對古人的智慧歎為觀止。

  在前世,他也是談過女朋友的,為了討好女友,也看了幾部穿越的電視劇。在那些電視劇裡面,穿越的女主只要一販賣現代知識,便會得到所有古人的贊歎和喜愛,把古人當做傻子一樣的耍,這些果然只是電視而已。說實話,如果那些電視劇裡的女主們穿越到布木布泰坐鎮的後宮,絕對會被他強悍的額娘輕描淡寫的抹殺掉。

  管理一個國家,和管理一個小部門還是有一些共通的地方的,福臨托著腦袋想著。當初他工作的公司是一家外資企業,條條框框很多卻很有人性化,或許可以派上些用場?

  「增加禮部的職責?」多爾袞撫著下巴想了想,點了點頭,「明朝有些東西還是能用上的。他們只是官員腐敗混亂,和規則沒有關係。」

  福臨又道:「叔父,現在六部都是貝勒總理,我可不喜歡。」

  「好孩子,叔父也同樣不喜歡。」多爾袞一拍即合。他自己是兼管吏部的,和其他五部沒有少打交道,這些人都是他的哥哥們,犯起混來他也很頭疼。

  「那麼,從哪個叔父開始呢?要不,還是阿巴泰叔叔?」福臨笑得狡猾。

  「一肚子壞水。」多爾袞哈哈一笑,「還是老規矩,惡人我來做。」

  永遠做惡人的多爾袞其實還是有一點小心思的,例如說,可以去永福宮蹭一頓晚飯。

  對滿族人來說,男女大妨也不這麼嚴密,也沒有什麼食無言的規矩。他們通常在永福宮圍坐一桌子,有吃有喝,有說有笑。布木布泰大多數時間是傾聽者,聽兒女們唧唧喳喳的斗嘴,時不時微笑著管教幾句,身上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母性,時常讓多爾袞看直了眼。因此,平時一直能言善辯的他,在飯桌上倒一反常態的老實起來。

  還好,阿圖和阿婭對多爾袞相當崇拜,總是纏著他問東問西,布木布泰當然免不了要出面管管兩個女兒,有時和多爾袞對視一眼,有時兩人簡短的交流幾句,福臨這個成年人內膽的小孩子總能在這樣短暫的交流中找出濃濃的情意來。

  要不要這麼閃瞎眼啊叔父,額娘只不過給你倒了杯酒而已。福臨一手托著腦袋,淡定的看著多爾袞瞬間發光的雙眼,大人一樣歎了口氣。

  阿婭一把摟過弟弟:「皇上有什麼不順心的嗎?」

  「三姐,別鬧了。」面對這個姐姐,福臨總有一種看著妹妹的感覺,「再鬧,我就下旨把你嫁給一個老頭子!」

  阿婭撐腰:「好啊,做了皇帝就抖起來了?姐姐我今天要教訓教訓你!」說著,便去揪他的小辮子,一旁的阿圖則是笑嘻嘻的給妹妹吶喊助威。

  布木布泰嗔道:「別鬧,被人看見了像什麼話?」

  多爾袞道:「他們都還是孩子呢,鬧一下何妨,玉兒何必如此苛求。」

  喂喂,搭上話了呀。福臨立刻進化到了「額娘要被搶走」的戰鬥狀態,一頭扎進布木布泰懷裡,不顧形象的撒嬌:「三姐是壞人,額娘救我!」

  「好,額娘救你,給你三姐找個壞額駙。」布木布泰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被扯了回來,配合著幾個孩子,笑得花枝亂顫。

  這才是家庭的感覺啊。多爾袞在一旁看著,不覺笑彎了眼。睿親王府雖然美女如雲,但他心上的那個卻在深宮,成為了太後。他從來不奢望有一天能和玉兒再續前緣,只要能這麼看著她,他便能心滿意足了。


第二十章

  禮部最近很忙。皇太極薨逝,便要送到昭陵安葬,還要頒哀詔於朝鮮和蒙古各部,同時還要擬定皇太極的謚號。而新皇上任也不可以疏忽,以及兩位太後的加封大典。好在福臨還是個孩子,沒有妻妾,也就沒有後宮的加封典禮,不然這個還沒有完善的禮部一定會被累得癱瘓。

  福臨看著禮部呈上的皇太極謚號,有些緩不過神來:曾經那麼高大魁梧叱吒風雲,需要他費盡心機百般討好的皇太極,現在居然變成了一行行的字,就這麼靜靜的躺在自己面前;曾經在公司裡加班加得天昏地暗生怕出了任何問題被上級挑刺的自己,卻一轉眼成為了一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

  人生果然是一出悲喜劇。福臨靜下心,底下早就對這些謚號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有的將皇太極的豐功偉業拿出來講,有的將皇太極的寬容仁和拿出來講,最終定為「應天興國弘德彰武寬溫仁聖睿孝文皇帝」,福臨看了一眼,道:「加上『昭』和『敏』吧。」

  禮部恭恭敬敬道:「可以累謚。」

  福臨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多爾袞卻覺得好笑,「昭」和「敏」,小家伙是在嘲笑皇太極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後宮吧?如果可以的話,估計他還會想去掉一個「孝」字,畢竟在他眼裡,皇太極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依靠的父親。

  同月,濟爾哈朗和阿濟格領兵征明,豪格在朝中的人手頓時削弱了大半。福臨有些不解:「叔父,鄭親王此去一定會有軍功,合適嗎?」

  多爾袞笑了:「有阿濟格在,沒有關係。」

  福臨還是有些擔心:「可是,英郡王是叔父的人,鄭親王卻是大哥的人,他們一起,會不會有什麼爭執?」

  多爾袞倒是不以為然:「國事為重,這個道理他們兩人都明白。」

  沒錯,就算背地裡再斗得你死我活,對外他們還是能保持一致的。而明朝就不一樣了。崇禎帝一心想著勤儉,想著治理好國家,偏偏他手下的人都是些拎不清的,一心挖著大明的牆角,朝廷窮得連幾千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大臣們卻一個個的富得流油。他們就不明白他們的靠山就是大明嗎,將靠山給挖倒了,對他們能有什麼好處?福臨以前學過企業管理,上下級的倒掛是最忌諱的,小到一個家,大到一個國家,上級的不如下級,上級甚至還要給下級行賄才能換得下級乖乖做事,那麼,這個家或者這個國家垮台之日近在眼前。

  濟爾哈朗等人似乎一往無前,他們繞過了寧遠,攻打中後所、中前所和前屯衛,黃色棄城逃跑,寧遠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城。接著,明朝寧遠的守備孫友白偷偷的來投降,局勢似乎是一邊倒。祖大壽和洪承疇等人趁機再次給吳三桂去了勸降信。

  皇太極當年允諾吳三桂的是封王之位,多爾袞也認為適當,可吳三桂並沒有馬上投降,而是率兵擊退了濟爾哈朗和阿濟格。這讓福臨很是疑惑。

  在他的心裡,吳三桂等於漢奸。漢奸什麼的,就是為了榮華富貴和自身的性命去投降敵人的,就像當初的馬與進,投降之後,受到了大大高於原來在明朝的待遇,家人死光了又如何,清廷不會委屈他,他又娶妻納妾,生兒育女,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那麼吳三桂為什麼不投降呢?不但不降,還是個出色的將領。福臨撓了撓頭:人心果然是最難捉摸的東西,人總是有氣節的,就連後世背負罵名的吳三桂也一樣。這種氣節,有的人會因為榮華和對死的恐懼而消失殆盡,有的人卻是凌駕於一切的,就連死都不能改變。

  不知為什麼,福臨忽然想起了後世的某種政治運動。那個時候,全國彷彿都瘋了一般。所有的人吃飯前都要跳某字舞,不管做什麼之前都要背語錄。現在看來,那個時代讓人無法理解,可是當年的人完全不認為自己有哪裡做錯了。

  福臨並不想打造這樣一個一言堂的社會,可是有些地方還是可以借鑒的,例如說,加強政治教育之類。而且,這裡大部分民眾和士兵都不認字,那些漢人書生的「教化」進行得相當不順利。在他看來,不如編寫一些簡單易懂的小故事,琅琅上口,善惡終有報的那種,老百姓一定歡迎。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福臨並不打算向多爾袞討論這些問題。雖說在對外問題上皇太極的這些兄弟們利益是一致的,可是在對內爭奪權力的時候也都毫不手軟。濟爾哈朗出去打仗了,多爾袞便毫不手軟的削弱起鄭親王的勢力來,忙得不可開交。

  對此,福臨是有些不滿的。在他看來,攝政大臣就應該有一個平衡,而自己便是那個平衡點。濟爾哈朗被撤下他一點意見沒有,他看中的抗衡多爾袞的人是范文程。歷史上的皇父攝政王太過可怕,福臨不敢讓這一幕再度發生。

  更何況,這中間還牽扯到他的額娘。就算再不願意他也不得不承認,多爾袞對他額娘是真的上心的,而布木布泰此生真正愛著的,恐怕也只有多爾袞一人。不過,再怎麼樣,自己才是額娘心中最寶貴的!福臨得意洋洋的想,在爭奪布木布泰注意力的方面,多爾袞完敗!

  順治元年的新年很快就到了,禮部再一次亂成了一團。朝鮮,蒙古各部落來了不少人,一方面是哀吊皇太極,一方面恭賀福臨,更重要的是來打聽清廷的對外政策。其中,朝鮮更為積極,要知道,皇太極在的時候,曾經口頭答應過要將朝鮮的進貢減半的。

  「三年不改父道,皇上還是下旨,讓朝鮮安心為好。」范文程擔任攝政大臣之後,難得發表一下意見。

  福臨皺眉:「皇阿瑪又沒有下明旨。」

  范文程繼續道:「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就算沒有下明旨,也應該遵循。」

  可是,他真的是很不想讓棒子國這麼輕鬆好不好?福臨撇撇嘴,心裡很不以為然。朝鮮一直是牆頭草,誰的拳頭硬就聽誰的,之前是歸順大明,見清廷崛起,又屁顛屁顛的貼了上來。這樣也就算了,偏偏它還想從明清之間撈好處,結果被多爾袞狠狠的揍了一頓,馬上就乖了,又送美女又送質子的,對內呢,卻陰暗的躲在角落裡,yy自己是天下第一。

  多爾袞見小皇帝皺著小眉頭不說話,明白他不樂意了,上前一步:「皇上,范學士所說甚是,先皇一言九鼎,皇上還是下旨的好。」說著,又暗暗對福臨使了個眼色。

  福臨心領神會,卻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既然叔父也這麼說,好吧。」

  范文程舒了一口氣。他對小皇帝是寄予厚望的,可不能看著小皇帝被扣上一個「不孝」的帽子,如此想著,便感激的看了多爾袞一眼。

  退朝之後,多爾袞自然又是留了下來,沖福臨笑道:「皇上不喜歡朝鮮?」

  福臨在他面前很是放鬆,笑了笑:「被叔父看出來了。」

  「豈止是我,滿朝文武都看出來了。」多爾袞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頂,「皇上不是說要喜怒不形於色的嗎?」

  是啊,想到棒子國便會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厭惡來,忍功還是不夠。福臨很認真的點頭:「我知道了,以後定會做得更好。」

  多爾袞道:「其實,皇上這樣也好。皇上表現出對朝鮮的不喜,下面的官員們自然會依照皇上的心思做事。不過,范學士說得很對,漢臣是很重視孝這一點的,皇上還是要按照先皇的口諭去辦。大不了之後找個理由,再把他們的賦稅加倍就是了。」

  原來,做皇帝就是有時候要將喜惡放在臉上,有時候又要高深莫測,至於怎麼做,這個度只有自己來把握。福臨表示受教,決定有空多對著鏡子練習練習表情。

  不管是不是打仗,年總是要過的。朱由檢、福臨、李自成三方勢力都詭異的平靜下來,只是暗中較勁。

  多爾袞雖說許多事情都會告訴福臨,唯有軍事方面,他有著諸多隱瞞。福臨也不會去追問,兩人一直保持著面上的平衡與和諧。只是這一切,都瞞不過坐鎮後宮的布木布泰。

  「福臨是把你當做阿瑪來對待的,你卻對他有所隱瞞。他若是知道了,豈不是會傷心?」

  布木布泰和天下所有當母親的一樣,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若是有不好就是被其他人帶壞的。所以,就算是多爾袞,讓她兒子不高興也不可以。

  多爾袞看著她依舊明亮的雙眼,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想了半響後,他才幽幽的歎道:「太後,你不要再問了,你也知道,你若是問,我是不會瞞著你的。」

  布木布泰對蘇茉兒使了個眼色,蘇茉兒福了福身,將殿內的宮女們靜悄悄的都帶了下去。布木布泰緩緩站起,走到多爾袞身邊,在他的目瞪口呆中握住他的手,輕輕的喚了一聲:「十四哥哥。」

  多爾袞如同雷擊。他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布木布泰正在興致勃勃的學騎馬,小姑娘扎了滿頭的小辮子,陽光下笑得明媚燦爛。他在一旁看得有趣,便上前指點了幾句,布木布泰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他排行十四,兩人敘了年歲,多爾袞稍微大一些,布木布泰便喚他十四哥哥,他便叫她玉兒。

  頭一低,這麼多年流過去了。

  多爾袞顫抖著唇,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也輕輕的喚了一聲:「玉兒。」

  布木布泰仰起頭,這個人,從少年時期便是她的英雄,現在依舊高大英挺。她伸出手,撫上了多爾袞的臉頰:「十四哥哥,有什麼事就和我說不行嗎,我是你的玉兒啊。」

  「玉兒!」多爾袞一聲長歎,將布木布泰攬入自己懷中,「玉兒,你生了個這麼聰明的孩子,我害怕。他喜歡漢學,在漢人的規矩裡面,我們兩個是傷風敗俗的。我總覺得,他應該是我的孩子,他應該是我和你的孩子,可我又害怕,若是有一天,他對我痛恨起來,我該如何是好,你夾在中間,又該如何是好。我把我會的全部教給他,可又想要留著一些,就是怕日後,萬一他惱了我,我還能有些東西來自保。玉兒,其實我很懦弱,還很自私,甚至會防範這麼乖巧的福臨,你會不會因此而怪我?」

  「怎麼會呢?」偎依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布木布泰幸福得只想落淚,「福臨是我的兒子,我最明白他,他不是這樣的人。放心,你會好好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第二十一章

  額娘和叔父之間的關係似乎一日千里,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福臨捅一捅身邊的阿婭,小聲道:「三姐,昨天叔父是不是到永福宮來了?」

  阿婭點頭,也開始跟他咬耳朵:「蘇茉兒姑姑還把伺候的人都帶出來了呢。我想去看看,卻被姑姑抓去說話,說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呢。」

  這麼短的時間似乎不能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福臨這才放下心。在他心裡,自家額娘是最好的,多爾袞妻妾成群,怎麼都配不上他家額娘。

  接下來的幾天,福臨和阿婭聯手,很歡樂的扮演著電燈泡的角色,弄得兩個成年人哭笑不得。

  在布木布泰看來,自己的兒子處處都好,就是太不像個小孩子了,沒有孩子應有的朝氣。每次她看見福臨和博果爾站在一起,都有種父親帶小孩的錯覺。現在兒子終於學會調皮搗蛋了,布木布泰感覺老懷甚慰。只是多爾袞難為了,福臨緊緊跟著他,阿婭寸步不離布木布泰,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種相思的生活。

  其實,福臨還是很忙的。圖白忒部甸齊喇嘛都來了,作為一個對任何宗教都毫無興趣的且來歷不明的人,每次面對這個高深莫測狀的喇嘛時,他都有一絲莫名的壓力。因此,福臨很爽快的將這些人統統丟給多爾袞,反正能者多勞,也省得他總有空閒去引誘自己的額娘。

  不過,越是如此,福臨便越是能發覺多爾袞的能幹。蒙古人喜歡飲宴,他便時常舉辦宴席,請眾多部落的來使歡聚一堂。這些來使多半是各部的親貴,甚至還有親王和世子,而他們之間關係並不那麼融洽。在這種時候,多爾袞圓滑的外交手腕便展現出來了。他總是能以巧妙的辭令,不失禮節又不讓人厭煩,和蒙古眾部表達世代交好,共同昌盛的國策,還事事不忘將福臨放在前面,表示他一切都聽小皇帝的。

  福臨幾乎想要寫一本《睿親王語錄》出來背上一背了。人際交往一向是他的弱項,如果換了是他,他肯定沒有多爾袞處理得得當。看著那幫粗豪漢子被多爾袞說得心服口服,福臨看向多爾袞的眼神也帶了崇拜,讓多爾袞心滿意足。

  布木布泰也很忙。皇太極去世後,哲哲便住到了佛堂裡,將後宮的事情統統扔給布木布泰,甚至還故意給她添添亂。布木布泰對這個姑姑是敬重的,還是像從前一般每天都要去向她請安,只是哲哲一直沒有對她露出好臉色。

  不得不說,皇太極的後宮數量還是很龐大的,事情也不少。也有不少人拿布木布泰和哲哲相比,給新任的聖母皇太後帶來不少壓力。

  「額娘,你都好久不給我做衣服了,卻在給叔父做護腕!」這天,福臨難得有空在永福宮用飯,閒來無事便去翻看布木布泰的針線筐,卻看見一副精致的皮質護腕,不由得大吃其醋。

  布木布泰笑道:「你都是皇帝了,針線房裡的人做的衣服還不夠你穿的嗎?」

  「不要,額娘做的衣服暖和。」福臨立刻撒嬌,「額娘只許給我做衣服,不許給其他人做!」

  「好,好。」布木布泰摸摸他的頭,將那副護腕放到一邊,笑道,「先給你做個荷包好不好?」

  「嗯!」福臨連忙點頭,又看向那副護腕,壞笑道,「要不,把這副護腕改改小,給我用也是一樣的。」

  這個孩子,怎麼就像是和父親爭奪母愛一般呢?布木布泰揉揉他的臉:「你怎麼這麼喜歡跟叔父對著幹呢?」

  「誰說的,朝堂之上我們可從來沒有對著幹過!」最近,多爾袞開始向他講解軍事了,這讓他心底更加不舒服,彷彿這種讓步是額娘出賣美色換來的一般。

  布木布泰道:「知子莫若母,你就不要裝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額娘一清二楚。」

  「額娘,我是不是異常沒用?」福臨眨眨眼睛,可憐兮兮的看向她。

  布木布泰笑了,沖蘇茉兒使了個眼色。蘇茉兒會意,輕輕福了一福:「奴婢去小廚房看看午飯准備好了沒有。」

  布木布泰明顯是有話要說,福臨也嚴肅了下來,只是愣愣的看著她。

  「那一年我才八歲。」布木布泰的語音輕緩,神色中帶著一絲莫名的懷念,「阿瑪邀請大汗帶著兒子們去科爾沁商談事宜,我遇見了他。他教我騎馬,教我用弓箭。我們一起去草原上游玩,一起去摘野果,一起去捉魚烤來吃。在我心裡,他簡直是無所不能。在他面前,我高興了可以大笑,不高興了可以耍賴,可以哭鼻子,他都會讓著我哄著我。我似乎找到了真實的自己,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盼著他來找我玩。他是大汗最寵愛的兒子之一,我和他相處得好,就連阿瑪和額娘都對我好了幾分。」

  「我沒有想到,再見他的時候,我成為了先帝的女人。他長高了很多,只是他的眼神和當初不一樣了。也是,他的額娘剛剛被逼死,他不得不在先皇手下討生活,日子不會那麼順心。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我甚至認出了他繫著的那個針腳粗糙已有些破爛的荷包是當年我送給他的。那個時候,是姑姑撫養著他,我們日日都能見面,可每一次見面,每一次都會更為傷心一些。」

  「他眼睜睜的看著先帝一次次的進入我的房間,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娶了我的妹妹。真是諷刺啊,我們一直在一起,卻又好像離得很遠。」

  布木布泰溫柔的看著福臨:「這種事情本來不應該對你這個孩子說的,可不知為什麼,額娘總覺得你能懂。你是我最愛的兒子,我不想看到你和他之間有什麼不和。不過,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他的話,額娘自然會站在你這邊。」

  福臨抬起頭:「那額娘呢,你想和他在一起嗎?」

  布木布泰笑了:「傻孩子,額娘都這把年紀了,怎麼還會有這種小孩子的想法。只要你能夠平平安安的,額娘就心滿意足了。」

  心滿意足嗎?福臨看到布木布泰那溫婉的笑容,心裡一陣抽痛。做為兒子,他當然希望自己額娘能幸福,可做為皇帝,他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多爾袞的勢力進一步強大。

  「只要叔父好好的,我自然不會為難他。」福臨想了許久,終於下了決心,「額娘,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兒子也不會反對。」

  和他在一起,指的是什麼?布木布泰眼睛一亮,隨即又平靜下來:「傻孩子,你覺得可能嗎?而且,小玉兒是他的福晉,我不能夠對不起她。不要多想了,我會勸多爾袞收斂些。只不過,權勢的誘惑不是每個人都能抗拒的,福臨,你要盡快自己強大起來。」

  「啊,我知道。」福臨鄭重的點頭。

  過年的和諧歡快很快過去,順治元年三月,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刻,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崇禎帝煤山自縊。

  噩耗傳到盛京,漢臣們都哀痛不已。只是面子上不敢流露出來,只能偷偷的傷心,有不少人還在家裡偷偷設立了空白的牌位來祭拜。范文程就是其中的一個,很快就有人將此告發到多爾袞面前。

  多爾袞有些憤怒。在他看來,既然投降了清廷,就必須要一心為清辦事,更何況他們對范文程多好啊,又沒有讓他剃發,沒有讓他易服,還給他做大官,甚至做到了攝政大臣。他能有什麼不滿的?

  於是,多爾袞很爽快的在侄兒小皇帝和布木布泰面前抱怨了一通,最後加上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皇上仁慈,賜予他高官厚祿,他卻不知珍惜,著實可惡!」

  福臨倒有些不以為然,他剛想開口,就見布木布泰沖他使了個眼色,他立刻乖乖的坐好當聽教訓的好小孩。多爾袞繼續道:「當年父汗便對這些漢人們寬宏大量,結果呢,那些人居然叛亂。皇上,你還小,你不知道,漢人心裡的彎彎繞多著呢!」

  布木布泰站起身,親手倒了杯茶,又親手給多爾袞捧了過去,多爾袞受寵若驚的站起來,兩人手指相觸,他心頭便是一蕩,若不是福臨在場,他定會握住那雙潔白柔嫩的小手。

  「我不懂那些軍國大事,不過,女人家的小事還是懂得一些的。」布木布泰清亮的雙眸從多爾袞臉上掠過,「別的不說,就說這座皇宮裡面,你要用哪個宮女太監,都要分清楚他們背後站著誰。」

  布木布泰從來不主動跟他們講宮裡的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認真的聽著。

  「有這麼兩個宮女,原本都是有主子的,卻在我當了太後後都投奔了過來。兩個人幹活都很細致麻利,對我也都很忠心耿耿。後來,她們原本的主子去了,一個宮女背地裡傷心,暗自給原主子上了柱香,另一個,卻當根本沒有這件事發生一般,該怎麼做還怎麼做。你們說,這兩個宮女我會重用誰?」

  她話音剛落,福臨便叫道:「第一個。畢竟是她的原主,若是她對原主一點情分都沒有,對額娘怎麼會忠心呢。像第二個宮女,涼薄至極,她能背主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多爾袞當然聽出了布木布泰的言下之意,或許是那杯茶的緣故,或許是她娓娓而來的語氣,他的心頭莫名的沉靜下來:「你說的有理,這種事情也是難免的。我便放過他們一次吧,不過不可以有第二次。」

  對付多爾袞,還是布木布泰比較拿手。漢臣私下祭拜的事情,他根本就沒有管,而是由福臨私下裡敲打了幾句,整個事情也就這麼看似風平浪靜的過去了。這讓幕後的指使者肅親王豪格非常不滿。

  「小皇帝不懂事,多爾袞也不懂嗎?真是笑話!」喝多了酒,豪格也開始口不擇言起來,「他們一個弒父一個弒君,居然還能安安穩穩的做皇帝,做攝政大臣,呸!」

  和他一起喝酒的一幫人不由得戰戰兢兢起來。豪格好歹是皇帝的哥哥,就算他再放肆無禮,性命至少是不會有問題的,而他們這些人卻不一樣了。

  豪格沒有注意到這些人的情緒,繼續狠狠的往嘴裡灌了一大碗酒,罵道:「皇阿瑪如果立我為太子,現在天下都是大清的了!皇阿瑪怎麼就看不到我的好呢?小九隻是會跟那個狐狸精撒嬌而已……」

  說著說著,豪格莫名傷感起來,往桌上一趴,呼呼大睡。陪同的幾人鬆了一大口氣,紛紛告辭離開,豪格的福晉任勞任怨的將他扶到床上,聽著他嘴裡喃喃的說著些「皇阿瑪」「額娘」,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5

第二十二章

  肅親王豪格口出狂言,妄談政事,甚至影射皇上,詆毀先皇,罪無可赦,特廢為庶人。這份聖旨福臨看了很久很久,終於伸出小手,拿起一旁的玉璽,穩穩的蓋在了上面。

  多爾袞收起聖旨,道:「我知道你對豪格有幾分情誼在,可有的事情是不能以情分來決定的。」

  「嗯,我知道。」福臨神情有些低落。豪格教他騎馬,出戰回來都不忘記給他帶禮物,是一個很合格的哥哥。

  朝堂轟動,都被多爾袞以強硬的手段壓制了下來,豪格一夜之間被打落凡塵,濟爾哈朗壓力陡增。范文程和多爾袞是一幫的,合起伙來孤立於他,甚至小皇帝也是一樣的,對多爾袞和煦如春風,對他則是愛理不理。

  同樣是叔父,也不必要這麼厚此薄彼吧?濟爾哈朗發現自己上朝時更像個隱形人一般,心情越發不爽。可豪格倒了,他手下不少人都投靠了多爾袞,濟爾哈朗做事越發的束手束腳。

  朝廷上的風向沖著多爾袞一邊倒,可他的野心卻不僅僅在這個小小的清廷。

  吳三桂送來了求和信,這對清廷來說是一件振奮人心的消息。之前李自成成立大順的時候,他們得到消息,吳三桂准備歸降大順,這讓多爾袞很是煩惱,並督促祖大壽再寫招降信,心裡卻不怎麼抱希望了,又到福臨面前說了一通「漢人狡詐」之類的話。當時,福臨並不著急,反而安撫了他,說是吉人自有天相,吳三桂必降之類的雲雲。多爾袞以為他是孩子氣,也沒有放在心上,沒有想到他居然說中了。

  「皇上果然是有福之人!」多爾袞開心不已,絲毫不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把將福臨抱了起來轉圈圈,福臨笑著叫著,多爾袞也哈哈大笑,一時間大殿裡都是笑聲。

  瘋了一陣後,多爾袞將福臨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問道:「你是怎麼知道吳三桂必降的?」

  福臨默了一下,他總不能說前世吳三桂漢奸的名頭相當大吧?而且,他也不認為自己這個蝴蝶會威力大到將吳三桂給扇沒了。

  想了想,他便去抓多爾袞的耳朵,道:「如果我告訴叔父,叔父也答應我一個要求好不好?」

  多爾袞用自己的光腦門輕輕的在福臨腦門上一磕,道:「不管你想要什麼,叔父都答應。」

  福臨摸摸腦門:「我現在還沒有想好,等想好了再說吧。至於吳三桂,此人野心很大,良禽擇木而棲,李自成的大順兜不住他,他只有兩條路,自立為王或者投降我們。」

  多爾袞來了興致:「那皇上認為,他為何不去自立為王呢?」

  福臨撇撇嘴:「他又不是傻子。在這個節骨眼自立為王,不管是我們還是李自成,都容不下他。他的那些兵馬號稱是五十萬,其實也不到二十萬,哪裡夠打的。」

  多爾袞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個很香艷的說法,李自成搶了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為了這個女人,他才會降清。」心中卻在想,這個陳圓圓到底美成什麼樣子,居然能夠背上「紅顏禍水」的名聲,不過,不管她長得如何,肯定不如玉兒遠矣。

  「為了個女人?好奇怪。」福臨歪歪腦袋,裝天真。

  多爾袞這才發現自己在孩子面前說這種事情有多麼的不合適,咳嗽兩聲,岔開話題:「吳三桂降了,我軍可以入山海關,叔父決定親征。到時候,後方就交給你了。」

  福臨點點頭,神色一下凝重起來。多爾袞笑了:「叔父逗你呢。盡管將糧草交給兵部,瑣事交給范文程,他們都很是能幹。」

  福臨想了想,道:「叔父,不要屠城。朕的要求便是,不可屠城。如果可以的話,也不要強行剃發。」

  這是福臨第一次和多爾袞單獨相處的時候自稱朕,多爾袞也愣了一下,正色問道:「為何?」

  「沒有必要。屠城只會讓天下漢人小瞧我們,說我們是蠻夷。叔父帶給我許多書,漢人遵從的是儒學,雖然有許多不合情理,可有一些是很有道理的。治理天下,靠的不是拳頭,而是道理。而漢人崇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般是不願意剃發的。我們現在還不穩固,如果屠城,或者強行命令剃發,漢人們會對我們群起而攻之。現在李自成占據北京,若我們打出驅除民賊的旗號,反而會得到漢人的支持。當初大汗也是如此,才能得李永芳等人的鼎力相助。」

  福臨口中的大汗便是努爾哈赤。當年努爾哈赤將孫女嫁給李永芳,重用他們,並做出承諾,讓他們可以不剃發不易服。

  多爾袞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八旗將士跟著我辛苦出征,若是沒有點好處,那些旗主哪裡願意。」

  「所以我只是說不要屠城,不要剃發。」福臨直起身子,看著他的眼睛,「雖然我很想說不要燒殺搶掠,不要淫人妻女,可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為止不可能。」

  多爾袞是有野心的,他一直想著打下燕京然後遷都。福臨很明白這點,也知道多爾袞不可能去屠殺京城的所有人。要讓這些嗜殺的人做到不屠城,只能從難度比較小的燕京入手。

  多爾袞沉思良久,終於重重的點了點頭:「能用漢人的法子來堵住他們的嘴,倒是一個好主意。好,叔父應承你,不屠城,不燒殺,不剃發。不過,這種事情需要一道聖旨,明日上朝,臣會向皇上請旨。」

  第二天,范文程上書,提議睿親王多爾袞往定中原,多爾袞又請旨,立誓為殺賊正義之師,滅流寇,不屠城,不濫殺,不強令剃發。

  雖然這是明晃晃的做了xx又要立牌坊的節奏,卻出乎意料的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很快,福臨祭告太廟,多爾袞率軍出行。

  此時,吳三桂已經和李自成在石河開戰,多爾袞命令清軍晝夜急行,只用了一晝夜的時間便抵達了山海關外,然後便停頓不行,逼迫吳三桂徹底投降才肯出兵。

  而此時的福臨才明白,多爾袞到底為他做了多少。

  豪格被貶,一時間多爾袞在朝廷中如日中天,就算他出兵了,也沒有人敢在後面動些什麼手腳,就怕等他回來會遭受到打擊報復。有多爾袞的威名在,也沒有人敢對福臨不敬。糧草方面,兵部有豐富的經驗。不得不說,滿清在入關之前,是一個戰鬥的民族,全民都為了多爾袞的出征盡力,就連朝堂的爭鬥都少了許多。

  難怪原版的順治會對多爾袞這般痛恨。福臨在聖旨上再次蓋了一個戳後,終於理解了。多爾袞實在是光芒萬丈,做為一個皇帝,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就都被別人遮掩掉,自然會心生不爽。而且,多爾袞實在是太能幹了,沒有了他,似乎朝廷的事務一下子多了幾倍一般。

  另一方面,多爾袞穩住了陣腳,與吳三桂來了一次談判,終於讓吳三桂正式投降。為了表示清廷的重視,多爾袞答應吳三桂軍可以不用剃發,又答應了明朝退到長江以南,在南京建都。於是,清吳聯軍,與李自成大戰,贏得了山海關之戰的勝利後,長驅直入,直逼北京。

  四月底,李自成倉皇撤離,途中也不忘記殺死吳三桂家人三十多口。五月初,多爾袞進入北京,明文武諸臣士庶郊迎清軍入城。多爾袞進入皇城,看著巍峨的紫禁城,撫摸著金色的龍椅,心裡百感交集。

  這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現在正在他的面前,只要他願意,他便可以端坐在上,享受萬民朝拜。

  多爾袞彷彿被魘住了一般,無視周圍的狼藉,一步步的上前,眼裡閃爍著欲望的光芒。一個聰明的手下連忙跪倒在地,高呼:「皇上萬歲!」

  多爾袞猛的從想像中清醒過來,皺了皺眉,幾步走了下來,狠狠的一腳踹在了那人心口,喝道:「禍亂軍心,拉出去斬了!」

  多鐸一直看著自家哥哥的舉動,見此情況,上前勸道:「二哥,此人說的也是實話。你有此大功,當仁不讓的可以當皇帝!」

  多爾袞搖搖頭:「這種話不能再說。傳令下去,我們去武英殿議事。」

  皇帝,這個稱呼的確是充滿了誘惑。可是,如果他此時有了反心,兩黃旗和科爾沁都不會袖手旁觀,萬一起了戰事,受苦的是八旗兵丁。他們好不容易取得了勝利,總不能因為他的一己之私來使之前的努力付諸流水。而且,他是玉兒和那個可愛的孩子的主心骨,如果連他都只顧著自己,那一對可憐的母子會怎麼樣呢?

  吳三桂被封為平西王,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部隊。多爾袞給予的條件極為優厚,希望他能夠率兵擊敗李自成。

  另外,多爾袞還令軍民給崇禎帝發喪,命原來明朝的內閣、部院諸臣和滿洲的官員一起辦事。又忙著給殉國的妃嬪們治喪。在南京,福王朱由菘即位,改元弘光。

  這場戰爭,死傷慘重。從明面上看,是清廷勝利了,可實際上最大的勝利者是吳三桂。

  清廷封了他平西王,南明封了他為薊國公。一時間,他左右逢源,成為了報國復仇的純臣。而清廷因為「殺賊」的旗號,又沒有屠殺,沒有下令剃發,也得到了許多亡明士大夫的贊美。福臨讀著多爾袞寫給他的信,忽然間明白了一個道理。

  在這個世上,要順順利利的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必須要做到兩點:第一,拳頭要硬;第二,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上。陰謀詭計可以用,但陽謀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第二十三章

  終於站在了北京的土地上。

  紫禁城巍峨雄壯,金碧輝煌。在夕陽的映照下,凝重而壯觀,簡直是如同仙境。

  這裡,即將成為他的。這個天下,全都是他的!福臨的呼吸忽然粗重起來。做為一個男人,天下盡握的感覺實在是太過誘惑,讓福臨從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豪情。

  自從占領了北京後,清廷便想著遷都。多爾袞一直留在北京處理相關事宜,並派了輔國公屯齊喀等人去盛京迎駕。同時,他還忙著修整被戰火波及到了的紫禁城,同時要撫慰北京極其周邊的民眾。

  經過將近兩個月的准備以及長途跋涉後,福臨終於名正言順的入宮,祭告天地後舉行登基典禮,大赦天下。加封和碩睿親王多爾袞為叔父攝政王,免行叩拜之禮。另加封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為和碩英親王,多羅豫郡王多鐸為和碩豫親王。

  一個新王朝的奠定是異常辛苦的,福臨小小年紀,卻一絲不苟的參與了所有祭拜、賜宴等儀式,累得隨時隨地都能睡著。

  「來,叔父抱著你。」下朝的時候,見小皇帝已經開始搖搖晃晃了,多爾袞心疼,一時間忘記了這是在燕京的大殿,還像以前那般准備抱著皇帝走。

  福臨點點頭,小手一伸,多爾袞將他抱起來,發現居然沒有重多少,不由得嘮叨道:「皇上正在長身體,可要多吃些才好。」

  福臨摟著他的脖子,很乖巧的回答:「叔父那麼久不在,我有想叔父嘛。」

  「叔父也想皇上。」多爾袞心裡一片柔軟,「等有空了,叔父帶皇上去街上玩。燕京可比盛京熱鬧多了。」

  「嗯,說好了哦。」福臨將腦袋埋在多爾袞的肩膀裡,兩人就這麼無視旁人的往內宮走去。一干宗室大臣們對這君臣二人的種種肉麻行為早就習慣至極,倒是一些剛剛降清的明朝臣子目瞪口呆,心內鄙夷這種蠻夷的做法,嘴上卻不敢說出分毫。

  此時的叔侄兩個,卻在悠閒的逛著御花園。多爾袞這些日子戰功赫赫,自然也想與人分說,正好福臨也好奇,連連發問,引得多爾袞不管大事小事都講給他聽,說到精彩處時,福臨不由得拍掌叫好,一派天真的少年模樣。

  多爾袞不禁搖頭道:「皇上,在別人面前,可不能這樣,會讓臣子們小看的。」

  福臨心裡一暖,剛想說些什麼,就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奴~才~見過皇上,見過叔父攝政王~~」

  兩人扭頭,卻見是豪格。之前福臨登基之時大赦天下,豪格也放了出來,只是依舊是一個光頭阿哥,沒有任何封號。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沒有必要自稱奴才的,他的這聲「奴才」明顯就是用來諷刺福臨和多爾袞,畢竟豪格是皇太極的長子,若是他都成了奴才,那福臨和多爾袞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哥!」福臨感受到多爾袞身上明顯散發出的怒氣,當即甜甜一笑,「你是進宮看烏拉那拉太妃的嗎?」

  豪格一愣,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也不至於沒有風度的去和一個笑得甜蜜的小娃娃計較,便點點頭,又陰陽怪氣的說:「我不過是個庶民,是沒有資格進宮的,還請攝政王和皇上勿怪。」

  他故意將攝政王放在皇上之前,多爾袞皺了皺眉,道:「大阿哥不用妄自菲薄,只要你安分一些,皇上自然不會虧待你。」

  「皇上虧不虧待有用嗎?只要攝政王一句話,皇上還不是照聽?」豪格瞥了眼福臨,「小九弟,你還是一直不要長大比較好些。」

  說完,他便長笑一聲,揚長而去。多爾袞看著他的背影,神色陰冷,過來一會兒後才看向懷裡的福臨,愣了一下,將他放下,道:「大阿哥說的是,我對皇上確實少了些尊敬,還請皇上恕罪。」

  福臨歪著腦袋看了看他,忽然笑起來,又伸出兩隻小手:「福臨累了嘛,叔父抱抱。」

  多爾袞見他笑得開懷,重重歎了一口氣,再次將他抱了起來:「真是拿皇上沒有辦法。」

  福臨認認真真的道:「我只知道叔父是對我好的,大哥是在挑撥我們。若是我連這種小小的挑撥都要相信,叔父一定會覺得我是『孺子不可教也』。」

  「就你嘴甜。」多爾袞這才笑起來,「走,我們去看看你額娘,不知道她住得好不好。」

  由於紫禁城的重修工程還沒有完成,兩宮太後暫時都住在儲秀宮。因為住在一起的原因,也由於布木布泰的刻意討好,再或者她也看清了自己對皇太極的感情沒有那麼深,哲哲也從佛堂走了出來,和布木布泰一起治理後宮的諸多事宜。

  照理說,兩宮太後和好如初是件好事,只是對多爾袞來說,這簡直是難以忍受。有哲哲在,他便不能肆無忌憚的和布木布泰說話,更別說時不時的牽牽小手什麼的了。

  兩人向哲哲和布木布泰請安後,多爾袞便和福臨又回到了書房。福臨見他失望的表情,壞笑一下,解下腰帶上的荷包,向多爾袞炫耀道:「叔父,這是額娘親手做給我的哦,她還縫了暗袋,做了好幾天呢!」

  多爾袞掃了一眼,見那個荷包顏色鮮艷做工細致,明顯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他自然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只是呵呵笑了兩聲。無奈福臨根本不肯放過他,接著道:「額娘還給我做了一身常服呢。本來蘇茉兒姑姑說她可以幫忙的,可額娘一定要親手去做,明天我穿給你看!」

  多爾袞越發不爽了,偏偏臉上還不能顯露出來,只能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立刻岔開話題,講起公事來。

  被刺激到的男人傷不起啊,福臨這下是正式明白了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接下來的半天,多爾袞就像要將這輩子的經驗統統裝到福臨腦袋裡一樣,說得又快又多,好不容易等他說完了,又要帶著福臨去學騎射,絲毫休息的時間都不給。

  若不是刑部侍郎黨崇雅求見,估計福臨還會被多爾袞的怨念折磨到晚上。黨崇雅生生的被小皇帝看救星的眼神嚇了一跳,然後頂著攝政王陰森森的目光,有些遲疑。

  清廷現在處於漢民族和漢文化的包圍中。說實話,這些滿洲貴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勝利,福臨遷都的時候,很多人甚至情願呆在盛京而不願意跟著來燕京。福臨一直認為多爾袞是個很有政治眼光的人才,在大部分滿洲貴族已經心滿意足的情況下,只有他堅持要遷都,要統一中原。

  說實話,滿洲貴族們打仗行,放馬行,管理就不怎麼樣了。而照搬舊的國家體制也不合理,所以便需要降清的那些漢臣們來進行一番改革。一個公司要運行,必須有規章制度,而一個國家要運行,則首先要有相應的法律。

  黨崇雅便是提出先沿用明律,然後按照實際情況進行修改,多爾袞和福臨都同意他的看法,他這次入宮便是提出一些細節方面的事情。

  「有貴族在燕京大街上肆意打馬飛馳,京城乃國之重地,臣乞於新制添禁跑馬之令。」

  八旗貴族在燕京跑馬還是輕的,他們還保留著游牧民族的習慣,看到個漂亮姑娘就搶到馬上帶回去之類的事情也沒有少做,這些讓福臨很是頭疼。

  在這一點上,多爾袞和福臨是站在同一戰線的。滿洲貴族們放蕩慣了,若要管教,就必須下狠手。他點點頭,道:「如果皇上沒有異議的話,明日早朝便要訓斥他們一頓。」

  黨崇雅又道:「八旗事多用靠例,如律殺人者抵,而例有義憤自首減免之條;給主埋葬,而例有賠人之條;盜賊未獲贓,而例有追產賠主之條;律有五刑,而例自大辟以下,皆止鞭一百。如此類頗多,律例不符,滿漢互異。」

  多爾袞皺了皺眉頭,在他看來,滿人高人一等是理所當然的,漢人的事情就是多。不過,律例之間有所沖突也是一個不妥的地方,就他所知,已經有許多八旗貴族隨意搶掠殺人後,隨便交點錢或者交個奴才出來打幾鞭子就完事了的。長此以往,對一個國家的治理絕對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那黨侍郎有何看法?」福臨倒是覺得他說的非常有理。

  黨崇雅道:「乞皇上敕滿漢堂官專領其事,慎選司員一一商榷,疑難者請旨裁定,靠例可更者一准於律,不可更者即載入律條,以為令。」

  福臨看了看多爾袞,眼神裡的同意很是明顯。多爾袞也點頭,別的不說,就是「請旨裁定」一條就很對他的胃口。進京以來,那些八旗貴族們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忙著分好處,而他也忙著跟這些人打交鋒,這些人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

  黨崇雅見目的達成,立刻知趣的退了下來,回家准備折子去了。福臨便看向多爾袞,笑道:「八旗旗主們定然是不會允許叔父這般作為的。」眼裡盡是挪揄。

  多爾袞見他這一臉調皮的小模樣,又恨又愛,忍不住在他腦門上彈了一個腦瓜崩:「叔父還不是為了你,小沒良心的。」

  福臨偷偷笑了,決定大發慈悲,以後幫著多爾袞多見自家額娘幾面吧。

  第二日的朝會上,黨崇雅果然上了折子,滿洲貴族們自然都反對,這可是明晃晃的剝奪了他們的部分權益,就連多鐸和阿濟格都有些不滿,只是在明面上沒有表現出來。

  福臨歡樂的看著下面一幫人馬打嘴仗。滿洲的貴族們論口才真的是不如明朝的知識分子啊。一個黨崇雅,一個孫襄就把這幫人壓得死死的,洪承疇寧完我范文程這些大牌根本都不需要出場。

  見幾個滿族武官都快擄袖子打架了,多爾袞的臉色也越來越差,一直縮在後面裝背景的索尼忽然站了出來,對著福臨長長一揖:「還請陛下聖裁!」

  這裡還有他的事啊,他不是個蓋戳機器嗎?福臨頓時覺得壓力山大,下意識的看了眼多爾袞,卻見後者正滿臉鼓勵的看著他,不知怎的,福臨便有了信心,正色道:「黨侍郎所言甚是。爾內外有司官員,應敬遵成憲,務使萬民百官畏名義而重犯法,以昭我祖宗好生之德。」

  福臨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都用眼去瞅多爾袞——這種話不像小皇帝這個年紀該說的,定然是攝政王先教好的吧?多爾袞卻很是鎮定,率先彎下身子:「吾皇聖明!」眾臣也都隨著他行叩拜大禮,福臨感激的看了叔父一眼,索尼與多爾袞不和,這個時候冒出來根本就是想要借自己的手給多爾袞難看。這一點多爾袞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卻絲毫沒有反對的意思,福臨承他的情。

  有了多爾袞的默許,有了兩黃旗的造勢,福臨明白,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才正正式式的站在了政治的舞台上,得到群臣的支持。


第二十四章

  多爾袞是個說話算數的人,說了要帶福臨去京城玩,自然也會做到。這天天氣不錯,多爾袞便和兩宮太後打了招呼,帶著福臨准備出宮。福臨看著多爾袞特地換上的繡著雄鷹的披風,嘴角抽搐著,他當然認得出這是自家額娘的針法——這個男人這麼小心眼麼,不就是跟他炫耀了幾下額娘給自己做的東西嘛,至於特意把這個披風帶到宮裡來,下朝後再特意換上嗎?

  多爾袞見福臨看著披風不說話,眼風掃了一眼福臨腰上的荷包,得意之狀溢於言表。福臨剛想說些什麼,不想碰到了來找皇帝哥哥玩的小胖子博果爾,只好住口,讓多爾袞得意去。而博果爾得知他們想出宮後,當即表示別想丟下他,兩人只好將小胖子捎上。

  老百姓的自我恢復能力是相當強的,京城好似一如既往的熱鬧,如果不是時不時還能看到維修房屋的人員和火後的痕跡,根本就看不出這個地方經歷過戰火。

  博果爾開心的拉著福臨東跑西跑,看到任何東西都覺得新鮮有趣,多爾袞負責買單,苦命的侍衛們負責當長工。

  沒有一個男人是喜歡逛街的,福臨和多爾袞都不例外,很快就覺得腿酸了。而博果爾卻依舊興致勃勃,見不遠處有一堆人圍成一圈,還不時有叫好聲傳出。博果爾立刻抓住福臨的手,大聲道:「哥哥哥哥,去那裡!」

  多爾袞皺眉:「那裡魚龍混雜,不安全。」

  博果爾對多爾袞有些害怕,訕訕的鬆了手,躲到福臨身後,一副乖小孩的樣子。福臨失笑,指著不遠的酒樓道:「叔父,我們去那裡用飯吧,我肚子餓了。而且那裡還能看到雜耍,多好。」

  他的要求多爾袞總是會滿足的,大手一揮,帶著兩個孩子和幾個侍衛去到了酒樓。跑堂的看他們穿戴不凡,忙殷勤的過來招呼,多爾袞要了個二樓的包廂,正好可以看到樓下雜耍賣藝。只是,博果爾看了片刻後便沒有興趣了,他還是更喜歡射箭打獵這種男人氣的活動多一些,便將心思全部放在了吃的東西上。

  「這道菜不錯,叔父嘗嘗。」福臨舀了一勺子蟹黃豆腐,送到多爾袞碗裡。

  「你還知道叔父喜歡的口味?」多爾袞嘗了一口,很是欣慰。

  福臨笑道:「叔父的,額娘的,我都知道!」

  「那我的呢,我的呢!」博果爾忙著跳出來加強自己的存在感。

  「當然也知道了。」福臨將桌上的一碗湯往博果爾處推了推,「你喜歡喝湯。」

  博果爾很開心,隨即又立刻沮喪下來:「我就不知道皇帝哥哥喜歡什麼。」

  多爾袞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這本來就不是你該懂的事情。」

  博果爾不敢反駁他,只是往福臨身後再次縮了縮。福臨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剛想說些什麼,卻無意間看到樓下一個熟悉的面孔,忙喊多爾袞來看:「叔父,那個是不是鄂碩?」

  「是他。」多爾袞點點頭,「他還帶著一個孩子呢,想來是他兒子。」

  博果爾聽說有孩子,忙忙的將腦袋探了出去,笑道:「那個孩子看著文文弱弱的,喊過來看看好不好?」

  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情自然無所謂,福臨和多爾袞都表示同意。鄂碩沒有想過在這個地方能見到皇帝和攝政王,嚇得跪倒在地,他身邊的那個孩子似乎也嚇到了,鄂碩連忙將他也給扯一把,他這才恍然醒悟一般,也跪了下來。

  多爾袞揮揮手:「在外面不用行此大禮,都起來吧。鄂碩,這是你兒子嗎?」

  鄂碩看了看那個孩子,一時語塞,福臨笑道:「這是鄂游擊的女兒吧?」

  「女兒?」博果爾跳到他們跟前,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見那個孩子眉清目秀,體態也嬌弱,和自己在宮裡看到的那些伴讀完全不一樣,不由得感歎道:「皇帝哥哥你好厲害,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是女孩子!」

  「她有耳洞。」福臨無奈的笑笑。

  多爾袞哈哈一笑:「鄂碩,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疼愛女兒的。這是你第幾個孩子,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是我的大女兒,叫烏雲珠,今年六歲。」鄂碩連忙回答,又小聲對自己的女兒道,「快,見過皇上、攝政王和十一阿哥。」

  福臨笑道:「不用,這是在外面,沒有必要這麼多禮。」博果爾則是蹦到烏雲珠面前,拉住她的手:「你也一起來吃飯好不好,叔父要了許多許多好吃的。」

  烏雲珠卻是一雙大眼看著福臨,柔聲回答道:「多謝十一阿哥好意,小女子身份低微,還是免了吧。」

  「你不吃飯呀,」博果爾很少看到同齡的女孩子,極為好奇,「你是女孩子,你平時在家裡都做些什麼呢?」

  烏雲珠柔柔的一笑:「也沒有什麼了,就是讀讀書,寫寫字。」

  博果爾頓時失去了興趣,小嘴一撇:「你和皇帝哥哥一樣,都喜歡看書寫字。」

  福臨笑而不答,反而又給多爾袞夾了一筷子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鄂碩知趣,拉著烏雲珠恭恭敬敬的退下。他本來就是帶女兒出來玩的,遇到皇帝和攝政王純粹是意外,他是一個武將,也不知道說些好聽的抓住機會往上爬之類,只是覺得緊張,背後都濕了。

  鄂碩擦了一把汗,低聲對女兒道:「快走,回去再吃飯吧。」說完,便邁步急匆匆的往外走,剛走到樓梯口就發現不對勁,烏雲珠根本沒有跟上來,他一回頭,卻見自己的女兒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包廂的門口,癡癡的看著裡面,似乎能看透兩套門一般。

  鄂碩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三步兩步走到烏雲珠面前,強行把她抱了下去,這才放大嗓門罵道:「你這是怎麼了,平日裡那麼機靈,怎麼今天傻了!」

  烏雲珠這才反應過來一般,低頭道:「女兒,女兒今天第一次看到皇上,皇上天威,女兒只是有點驚嚇。」

  「噓,可不許這麼說,」鄂碩連忙捂住她的嘴,「遇到皇上是喜事,知道嗎?」

  「嗯。」烏雲珠乖巧的點點頭,心裡卻如同萬馬奔騰一般不得平靜。

  她明明是在承乾宮閉上眼睛的,為什麼醒來時又回到了自己的嬰兒時期?過了許久,她才明白自己原來是重新活了一世。當她想通了這點時,興奮得幾乎渾身在顫抖。她又回來了,這次,她一定會早早的與皇上相遇,不會讓皇上背負逼死兄弟搶占弟媳的名聲;她會好好的去討好太後,不讓皇上因為她在太後面前為難;她還要好好的照顧她的四阿哥,讓他成長為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繼承皇上的皇位。

  她本來就是個才女,重活了一輩子自然不會浪費。才僅僅六歲,董鄂家才女的名聲已經流傳了出來,鄂碩也對她分外喜愛,幾乎是百依百順,休沐日也帶著她出來玩。

  只是,她沒有想到居然這麼早就遇到了皇上。現在的皇上還很年幼,臉上的嬰兒肥也沒有褪下去,腮幫子圓鼓鼓的,看著分外可愛。和上輩子一樣,皇上和博果爾的關係很好,博果爾也對她很感興趣。不一樣的,便是皇上和攝政王的關係了。在她印象裡,皇上沒有少在她面前訴說攝政王多爾袞的囂張跋扈,對多爾袞似乎是恨之入骨的,怎麼都想像不出這兩個人會做在一起吃飯,而皇上還給攝政王夾菜。

  她特地順著博果爾的話說自己喜歡讀書寫字,皇上卻根本沒有反應。這樣不對啊,皇上難道不是應該問她愛讀哪些書嗎,這樣她便可以將皇上愛的那些書都一一說出來了。

  皇上還是那個皇上,難道有什麼事情改變了嗎?烏雲珠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得出結論:因為攝政王在身邊,皇上沒有辦法,只能這麼淡淡的了。

  而福臨根本就不知道,他剛才遇到的那個小姑娘是他命中注定的真愛。雖然明白鄂碩是董鄂氏的,他也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更何況在他看來烏雲珠不過是個相貌寡淡的小蘿莉,他還是更喜歡美艷的熟女一些,例如自家額娘布木布泰。

  出來玩自然是要帶禮物的,回宮第一件事,福臨便是去儲秀宮分禮物,博果爾也硬是要跟著。阿圖和阿婭聽博果爾手舞足蹈的講著外面的故事,心裡都癢嗖嗖的,她們還從來沒有到深宮外面去玩過呢。福臨見狀,道:「等下一個休沐日,如果天氣好的話,朕便讓叔父也把你們帶上,還有額娘和蘇茉兒姑姑,我們一起出去玩。」

  布木布泰還沒有說話呢,兩個女孩子高興得眼睛都亮了,齊刷刷的看著她。布木布泰不忍心讓兒女們失望,遲疑道:「本宮畢竟是太後,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有我保護你們。」多爾袞忍不住搶了話,能和玉兒一起並肩在街上游玩,想想便如同做夢一般。

  阿婭歡呼一聲,跑去拉著姐姐的手,笑得見牙不見眼。阿圖畢竟年紀大一些,只是抿著嘴笑。福臨看見一屋子開心的笑臉,嘴角忍不住也彎了起來,剛剛站起身想說些什麼,卻覺得一陣頭暈。

  布木布泰首先發現他的不妥,忙上前扶住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驚呼道:「怎麼這麼燙?」

  福臨強撐著道:「沒事,風寒罷了。」

  多爾袞一把將他抱起,三兩步走到內室,將他放到床上,吩咐道:「快去請太醫!」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5

第二十五章

  皇上染上了天花。

  在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布木布泰眼前一黑,幾乎就倒了下去。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扶住,多爾袞橫眉對著太醫喝道:「不管用什麼方法,用什麼藥材,一定要把皇上給治好!不然,你全家都給我提頭來見!」

  太醫們悲催的答應著,下去討論病情去了。布木布泰掙扎著站起來,吩咐下去,將儲秀宮隔離,所有今天跟福臨有過接觸的人都要去把脈喝藥,又讓人去請痘神娘娘,一一吩咐下去後,她彷彿脫了力一般,癱軟在椅子上。

  哲哲不忍,過去扶住她,道:「皇上是有福之人,定然會平安的。」

  布木布泰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抬頭,眼睜睜的看著內室,似乎在想些什麼,可眼裡卻毫無焦距,整個人如同木雕的一般,毫無生氣。多爾袞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管哲哲站在身邊,直接過去握住她的手,低聲喚道:「玉兒,玉兒……」

  布木布泰呆呆的轉過頭看了看他,忽然站了起來:「你也要去喝一碗藥,快!」

  不知為何,多爾袞居然心酸了起來,柔聲道:「沒事的,太醫給我看過了,我沒事。」

  「那我去照顧福臨。」布木布泰毫無儀態的往內室奔去。蘇茉兒連忙將她拉住,也不管上下尊卑了,急道:「格格,太醫正在給皇上治病,您這時候去,不是添亂嗎?」

  布木布泰卻堅定的搖了搖頭:「我要去。福臨一個人一定會害怕的,有我陪著會好一點。」

  「我也一起!」多爾袞沖動的拉住她的手,「我也要和你一起!」

  哲哲咳嗽一聲,周圍所有伺候的人都低下頭,對攝政王和聖母皇太後的曖昧視而不見。布木布泰卻絲毫不覺,抬起頭看著多爾袞的眼睛:「你還有朝廷的事情要忙,不能呆在這裡。這裡有我就夠了。」

  「不行,我不能丟你一個人在這兒。」多爾袞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就是不肯松。

  因為他帶著福臨出宮,才會讓福臨惹上天花的。多爾袞有一種莫名的愧疚。周圍亂糟糟的,他看著強作鎮定的布木布泰,終於又有了一絲理智。

  「你不會有事的。」他看著她的眼,彷彿在要一個承諾。

  「我不會有事的。」布木布泰也看著他,「福臨也會平安。」

  「好,我會幫他好好的看著朝廷。」多爾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外走去。儲秀宮的大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

  ——當年,他失去了額娘,失去了汗位,失去了玉兒,他依舊對人世有著最後一絲的希望,那個最後一個支持他活下去的原因,就是玉兒的笑顏。他不怕上戰場,因為他知道他不會死的。玉兒不會忍心將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拋在曠野中,他也不忍心把玉兒一個人孤零零的拋在這個世上。他知道,玉兒一定會沒事的,福臨也一定會沒事,因為他們兩個,都不會這麼狠心,不會丟下他一個人。

  好熱,好難受。福臨躺在床上,不安的扭動著。他能聽見宮女太監們來來去去的聲音,能聽見太醫小聲的討論病情,也明白自己得的是讓古人談之色變的天花。

  前世的時候他是種了牛痘的,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天花,也不知道天花會讓人這麼難受。他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福臨乖,很快就沒事了。」

  布木布泰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雙手將他扶了起來,有種苦苦的熱熱的液體灌到了他的嘴裡,他不由得皺了皺眉。

  「喝了藥就會好的。」布木布泰親自餵兒子喝藥,福臨配合的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將藥咽了下去。

  「真乖。」布木布泰有些欣慰。只要福臨配合治療,一切都會好起來。

  更何況,外面有多爾袞在等著她。

  一生之中,布木布泰只害怕過兩次。一次是和皇太極圓房的時候,還有一次便是現在。當年嫁給皇太極的時候,她才剛剛十三歲,什麼都不懂,除了哲哲和蘇茉兒外誰都不認識。當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剝光了她的衣服壓在她身上的時候,除了痛,她還從心底裡泛起了一股濃濃的無助,彷彿全世界都將她丟下了一般。

  現在也一樣。她最愛的兒子就這樣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布木布泰卻沒有那麼心慌得厲害。因為她知道,她的兒子不是那麼容易被天花打敗的,而且,在外面,多爾袞在等她,等著她帶著福臨平平安安的出去。

  福臨喝下藥後便沉沉睡去,不知為何,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彷彿身處一個奇怪的空間之內。他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恨不得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他看到這個人對多爾袞毫不掩飾的厭惡,對布木布泰冷冰冰的鄙視;他看到這個人心心念念的只想著一個女人,卻把明媒正娶的皇後拋之腦後。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福臨很想破口大罵,卻張不開嘴,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人頂著自己的臉,跑去出家。

  他再怎麼遲鈍也明白了,這是他本來該走的一生。可是這又怎麼樣,他已經過來了,皇帝換人了,結局就要不一樣,憑什麼讓他再按部就班的按照別人的軌跡來走?

  天花又如何,又不是不治之症!他就不信,他連一個小小的天花都無法打敗!

  那股難受勁又泛了上來,福臨不安的動了動,頭腦一片糊塗。他彷彿看到了前世的母親,今生的布木布泰和多爾袞,還有前世父親面對他的淡漠以及皇太極那滿是仇恨憎惡的臉。這些人攪成一團,在他腦海裡不斷的翻滾著。他還看到母親站在不遠處,沖著他揮手,他很想奔過去,可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腳步。他已經不能和以前一樣了,在這裡,他有了深深的羈絆。他有額娘,有叔父,有姐姐,還有著江山,無論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福臨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努力睜開眼,就聽到身邊一陣騷動。

  「醒了醒了,皇上醒了!」

  一個太醫的聲音響起:「皇上的痘已經滿漿,若是不出意外,這幾天發出來後就好了。」

  布木布泰明顯鬆了一口氣:「如此,有勞太醫了。」

  福臨張了張嘴,布木布泰連忙上來問道:「怎麼樣,是不是很難受?」

  「額娘,我想喝水。」

  「好。」布木布泰端過茶碗,餵他喝了幾口水,眼裡滿滿的都是關懷。

  福臨無力的躺下來:「額娘,我沒事的,我再睡一覺就會好了。」

  布木布泰看著兒子紅通通的臉,緊皺的眉頭,咬緊的牙關,眼睛一酸。兒子一定是非常難受吧,可他太過懂事太過倔強,情願什麼都自己扛著,也不願意說出去讓她這個做娘的擔心。

  就這樣過了小半個月的功夫,福臨的天花終於落了痂,臉上甚至連一點麻子都沒有。太醫連連稱贊,說皇上洪福齊天,只有福臨自己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去控制住自己不亂抓不亂動。

  當布木布泰帶著他走出儲秀宮的時候,他看見了憔悴不堪的多爾袞,眼裡都是血絲,就這麼站在那裡,直勾勾的看著他們兩人。福臨沖著他咧開嘴笑了笑,卻看到他的眼裡似乎泛出了一層淚光。

  站在多爾袞身後的還有貴太妃娜木鍾和博果爾。博果爾沒有感染上天花,這讓娜木鍾又是慶幸又是擔心。博果爾是和皇帝一起出門的,若是皇上沒有熬過去,他卻健健康康的,定然會被太後和攝政王不喜。貴太妃很是誠心實意的為福臨拜了好幾天的佛,現在皇帝好了,她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皇上熬過了天花,舉朝歡慶。滿漢大臣們也沒有了平時的針鋒相對,齊齊上書宣揚皇上的聖明以及上天對皇上的看重。

  以前,他們對小皇帝並沒有太大的尊重,覺得他只是個孩子。只是在這小半個月,他們深切體會到了小皇帝的重要性。

  沒有小皇帝時不時的壓制,攝政王越發的張揚跋扈。八旗旗主也都不是吃素的,一個個的都跟多爾袞針鋒相對。特別是鑲藍旗的濟爾哈朗,在朝廷上幾乎都要和多爾袞卷起袖子幹架。兩黃旗便裝好人,反正他們的旗主是小皇帝,可小皇帝又病了,他們不知道多盼望皇帝能夠痊癒。

  漢臣們也是一樣。他們大多數是懷抱有一定理想的亡明士大夫,想著的便是依靠清廷的力量擊敗那些流寇,為崇禎帝報仇。然後,他們再一點點的改造這些蠻夷,實現自己的抱負。本來他們也看出一點成果了。小皇帝對漢臣很是客氣,也能聽得進他們的話。可小皇帝這一病,他們才發現了其實大部分的滿洲貴族們還是不願意和他們友好共處的,甚至還有人出主意要殺光漢人,將漢人的良田拿來做牧場。看來,他們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小皇帝了。

  所以,當福臨再次坐上龍椅的時候,被格外恭敬的大臣們給弄愣了。自己的人緣什麼時候這麼好了?他有些迷惑的看看多爾袞,多爾袞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

  這半個月還是發生了不少事情的,尤其以禮部和吏部最為繁忙。多爾袞做了總結報告,將這段時間發生的大事都一五一十的稟明皇帝,並提出整頓軍務,福臨都表示同意。正准備退朝之際,多爾袞卻又提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凡近京各州縣民人無主之田,及明皇親、駙馬、公、侯、伯、太監等,死於寇亂者,無主地甚多,特乞分給東來諸王、勳臣、兵丁等。」

  多爾袞的聲音並不高,聽在福臨耳朵裡似乎如同打雷一般。「圈地」兩個大字一下子出現在他腦海裡。

  圈地原來從這個時候就開始了嗎?福臨知道,如果他同意了圈地,漢人的良田就會被這些滿洲貴族們強行搶走,大批漢人地主和農民一下子便會破產,生活無著,流離失所。一方面激化了民族矛盾,另一方面也讓農業生產停滯不前。而失地農民的增多,反抗也越加嚴重。

  無論如何,他是不可以答應的。福臨正想說些什麼,卻見鑲紅旗旗主碩托、鑲白旗旗主阿濟格、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以及兩黃旗的索尼、鰲拜等人齊齊出列,道:「請皇上下旨!」

  福臨心中透亮。滿洲人打仗,說到底就是搶錢搶地搶女人,這是八旗分好處來了。多爾袞也站在他面前,所有人都看著他,眼裡的意思明明白白:這件事情,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福臨咬住了下唇,在龍椅上晃了兩晃,扶住額頭,一下子暈了過去。朝堂一陣喧嘩,多爾袞關心則亂,幾步上去將他抱起:「皇上,皇上?」卻見福臨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心裡後悔不迭:這孩子剛剛才大病一場的,沒有看到都瘦了這麼多嗎,這個時候還要他處理政事,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多爾袞也不管這麼多了,喝道:「退朝,此事容後再議。請太醫!」說著,便抱著福臨,大踏步的往後宮走去。


第二十六章

  布木布泰自然也知道了福臨在朝堂上暈倒的事情,也不管許多了,急急忙忙的便到了養心殿,制止住向她施禮的太醫們,問道:「皇上怎麼樣了,可有大礙?」

  太醫院院首沈太醫回道:「皇上只是勞累過度,精神不濟,休息一下再吃兩劑藥便好了。」

  布木布泰這才放下心,去到內室,就見福臨躺在床上,一副虛弱的模樣,心都揪痛了。一旁的多爾袞低聲道:「都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皇上。」

  「不,這不是攝政王的錯。」布木布泰搖搖頭,雙眼只是一霎不霎的看著床上的孩子。

  她越是這樣,多爾袞越是慚愧。他知道福臨對漢學的喜愛以及對漢人的偏心,他個人認為,這樣寬和的作風說不定能夠得到漢臣的忠心,也是贊同的。可這次圈地明晃晃的打了皇帝的臉。自從皇太極逝後,多爾袞完全是以皇帝的保護者自居的,也是實際上手握大權的人,就算這樣,他一個人也無法和八旗相抗衡。

  福臨也是心急如焚。若是他不裝暈倒,圈地令現在已經發出去了。問題是,總不能一直暈倒吧,圈地令依舊擺在他面前,八旗兵丁們都指望著他在這道旨意上蓋個戳。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福臨完全沒有了辦法。不過,多爾袞似乎對八旗也並不滿意,還跟他抱怨過,說濟爾哈朗冥頑不靈。或許,有的事情還可以商量?

  想到這裡,福臨緩緩的睜開眼,看到布木布泰著急的面容,有些羞愧,拉住她的手,軟軟的喊了一聲:「額娘。」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布木布泰幾乎要念佛,卻又特意板起臉,「以後不許太過勞累,聽見沒有?」

  「嗯,」福臨乖乖的點頭,「兒子不孝,讓額娘擔心了。」

  布木布泰摸了摸他的光腦門,笑道:「說什麼呢,你是我的兒子,額娘為你擔心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太醫叮囑了,這兩天你只能吃點好克化的東西,可不要吵著再吃肉了。」

  「那兒子要吃雞茸粥,燉得爛爛的那種。」福臨立刻提出要求,又看了一眼多爾袞,布木布泰見狀,便起身道:「好,額娘這就讓人去做。」說著,便帶著所有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多爾袞和福臨一直是很隨便的,福臨拍拍床邊道:「叔父,過來坐。」

  多爾袞卻遲疑了一下,對福臨深施一禮,道:「還請皇上下明旨吧。」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沉默下來。半響,就聽到福臨清脆的童音響起:「濟爾哈朗對朕不恭,免其輔政大臣的稱號,另封豫親王多鐸為輔政大臣,叔父你看可好?」

  多爾袞一愣,隨即明白了福臨的意思,苦笑著搖搖頭:「這次不單單是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就連阿濟格都支持圈地,兩黃旗也一樣。其實,我倒是覺得這沒有什麼,無主之地,圈了就圈了。」

  「這不一樣的。」福臨仰頭看著他,「叔父,你告訴我,你手下的精兵打仗會不搶奪嗎?滿朝文武,連一個貪官都沒有嗎?若是圈地令一發,他們圈的就不單單是無主之地了,恐怕連百姓的農田都要弄了去。到時候,百姓沒有地種,又要交賦稅,你讓他們怎麼辦?別忘了李自成是怎麼反的。」

  多爾袞不以為然:「那只是烏合之眾罷了,不足為慮。我們總不能老是打仗,將這些無主之地圈了,設立皇莊,賞賜有功之人。這樣八旗士兵就能有土地,自然可以雇那些百姓來種地,又能為南征提供糧草,有什麼不好的?」

  「叔父,那些人會種地嗎?他們估計就是把地圈了做牧場游獵吧?朕將明朝府庫打開,用財物厚賞八旗將士還不行嗎?」福臨堅決的說道,「至於圈地,朕不答應。」

  「不行。」多爾袞斬釘截鐵的回絕了福臨的提議,「這是八旗共同的決議。皇上,你也好,我也好,都沒有辦法。」

  說罷,多爾袞也不看福臨失望的神色,拱手道:「臣告退,還請皇上三思。」

  八旗,又是八旗!福臨看著多爾袞的背影,驚覺這個叔父居然瘦了許多。多爾袞與八旗的抗爭由來已久,互有勝負。可以說,多爾袞是在用兩白旗的力量來對抗其他幾旗,而理應中立的兩黃旗卻不能一心只忠於皇帝,還有著自己的種種思量。所以,多爾袞鬥不過他們,他們也滅不了多爾袞,就如同勢均力敵的兩方拔河一般,雖然有時會偏向左邊,有時又會偏向右邊,但總體來說,是平衡的。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的處境就更為微妙了。他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帝,能在朝堂上說幾句話,做幾個決定,也必須是不傷害八旗根本利益的。在這些小事上,八旗和多爾袞都願意讓著他。同時,兩方面也都在爭奪他的支持,他就好像是一個砝碼,不管壓在哪一方都會對那一方有利。

  可是,他偏偏不能壓,只能選擇站在中間。他是皇帝,若他選擇了八旗,那麼多爾袞失敗後,下一個失敗的就是他,八旗很可能各自為政,內斗起來;若他選擇了多爾袞,那麼八旗失敗,多爾袞便會一手遮天,成為皇父攝政王,兩白旗將空前膨脹。

  第二天早朝,福臨提出了一個要求,設立國子監,並強令官員子孫並入國子監就讀國書以及漢書。朝下眾人面面相覷,漢臣自然沒有話說,滿臣們卻一肚子意見。

  阿濟格首先發難:「那些彎彎曲曲的字有什麼好學的,我一看見就頭疼,難道還要我的兒子孫子們去學不成?」

  濟爾哈朗也不願意,上前一步道:「啟稟皇上,依奴才所見,應在國子監設滿洲先生,不可令子孫後代忘本。」

  福臨道:「朕已有打算,設滿洲助教,子孫可學滿文,亦可學漢文。」

  阿濟格叫道:「漢人的東西全是廢物,學來有什麼用,能打仗嗎?」

  阿巴泰嘻嘻兩聲嘲笑他:「漢人的女子可是好啊,據我所知,英親王可是納了不少漢人小妾,寵愛得緊啊。」

  阿濟格怒道:「我的小妾與你何干,你又不是沒有納!」

  多爾袞見場面混亂,大聲呵斥道:「英親王,饒餘郡王,現在是朝堂之上,不是討論這種東西的時候!」

  兩人同時閉嘴,多爾袞問一直裝背景的范文程:「皇上此議,范學士認為可行否?」

  范文程撩了撩眼皮子,沖福臨行禮道:「此議惠及千秋萬代,我主聖明。」

  多爾袞道:「范學士所言甚合吾意。凡官員子孫有欲習國書、漢書者,皆入國子監就讀。」

  皇帝、攝政王和一個輔政大臣都這麼說,這個提案理所當然的被通過了。隨即,多爾袞又提出圈地一事,福臨垂下眼簾,道:「只可圈無主之地,若是有人搶占民田,必將重罰。」眾人依從。

  終於,下發了圈地令。福臨看著面前的奏折,心一橫,蓋上了玉璽。他用千萬百姓的流離失所換來了國子監的設立以及自己地位的穩定,在聖旨上強調無主之地又有什麼意義呢?官員做事古往今來就是欺上瞞下,把有主的地變成無主的,別提多方便了。

  要想個辦法來遏制八旗的勢力才行。福臨明白,圈地一仗,他輸了,接下來還有更為嚴酷的剃發、易服、逃人等等。他不能一直被動的挨打,一定要掌握主動權。

  福臨當即將多爾袞找來,道:「先皇薨逝之後,崇禎帝說我們自相殘殺,有內亂,想要乘機用反間計,現在想想,真是凶險啊。」

  多爾袞也歎道:「國家內亂是最要不得的。當時如果不是皇上順應天意登基,估計還會亂下去。」

  「既然要不得,那他們為什麼還可以各自為政?」福臨追問道,「朕是皇帝,叔父是攝政王,他們全都不放在眼裡。」

  多爾袞皺了皺眉。他也很不滿其他旗主們的為所欲為,只是兩白旗是他的個人勢力,若是削弱其他旗主的力量,兩白旗勢必也會受到連累。

  福臨接著道:「若是能有個主次之分就好了。例如,兩黃旗和叔父的兩白旗只聽我和叔父的,比其他的都高一等,他們就不會這麼放肆了。」

  多爾袞眼睛一亮:「莫不如設為上四旗,下四旗?」

  「下四旗裡面也要區分。例如,正紅高一些,鑲藍低一些。」正紅旗旗主為兄禮親王代善,鑲藍旗旗主為鄭親王濟爾哈朗。

  多爾袞道:「此計甚妙,皇上果然天資聰穎。」

  福臨有些羞澀的笑笑:「還不是叔父的功勞。如果不是叔父日夜教導,我可能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呢。叔父的好,我一直都記在心裡。」

  多爾袞覺得很是安慰:「如果不是皇上天賦甚高,叔父再怎麼教都沒有用的。」

  福臨調皮的沖他眨眨眼睛:「我們就不要在這裡互相誇了吧?叔父一會兒陪我回儲秀宮好不好?我的身體已經全好了,可額娘還是要我喝好多好多補品。額娘最聽叔父的話了,叔父告訴她,讓她不要再燉補品了,我可是喝得害怕了。」

  一句「額娘最聽叔父的話了」讓多爾袞心裡樂開了花,他笑著牽起福臨的手:「好,我們皇上已經大好了,叔父去當壞人,幫你說話,讓你額娘罵叔父好不好?」

  「嗯,就這麼說好了哦!」福臨一臉孺慕,看得多爾袞心裡柔軟一片,揉揉他的小臉:「行,皇上說怎樣就怎樣。」


第二十七章

  入關後的第一年總是忙亂不堪的,第二個新年就好了許多。熱熱鬧鬧過了個年之後,還在正月裡,便命阿巴泰為都統,征伐山東。同時,阿婭的婚事也定了下來,是內大臣鄂齊爾桑的兒子喇瑪思,等孝期一過後便成親。

  「鄂齊爾桑是蒙古人,可他是內大臣,一直住在京城的,你也不會離額娘和弟弟太遠。」阿圖的語音有些苦澀。她的未婚夫索爾哈前不久去世,還好她沒有嫁過去,不然便守寡了。福臨還好好的誇耀了一番自己的聖明,守孝是個好借口,能將身體衰弱的人給剔除掉。

  阿婭摟住阿圖的胳膊蹭了蹭:「我才不要嫁呢,我要和姐姐還有額娘一直在一起。」

  「傻孩子,哪裡有不嫁人的道理。」布木布泰瞪了她一眼,「鄂齊爾桑家裡人口簡單,還可以不用這麼遠的去蒙古,皇上可是在為你著想。」

  阿婭羞紅了臉,姐妹三個中,她與福臨的關係最好,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這個最小的弟弟是她的哥哥一般。

  多爾袞的「上四旗,下四旗」的想法一提出來,就得到強烈的反對。無奈皇帝站在他那一邊,而正紅旗的代善也在入宮覲見了聖母皇太後之後,也表示贊同。五比三,這個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連帶著八旗重新劃分勢力範圍。兩黃兩白旗的人搶先去把好一些的地給圈了,留下一些荒郊野嶺的給兩紅兩藍旗,引得他們格外不滿,八旗之內矛盾越發嚴重。

  「又是這種無聊的打鬥。」福臨丟下手裡的折子,果然他太過激進了一些,八旗各自為政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他想一下子將這種情況改變幾乎是不可能的。

  多爾袞卻道:「這些人太閒了,要想個辦法。」

  他的辦法便是打仗,將內部矛盾轉移到外部矛盾上去,派多鐸征討南明,又派英親王阿濟格征討李自成。

  由於之前入關的時候抗著「驅賊寇」的旗號相當有用,多爾袞准備這次也依葫蘆畫瓢。福臨笑道:「英親王那裡確實可以這麼做,可豫親王卻不能如此。在江南,百姓都認為南明是正統,我們是賊寇。」

  這話相當不中聽,多爾袞臉一沉:「那又如何,若是他們多嘴多舌,統統殺了就是。」

  福臨無奈的歎氣:「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叔父比朕更懂這個道理。」

  一旁的多鐸咬牙:「死人可不會隨便議論什麼。」

  福臨知道再談下去必然會不歡而散,立刻轉移了話題:「大軍出征,還是要卜問一下吉凶為好。」

  多爾袞笑了:「皇上一向不信這個。我早就說了,黃教乃國教,還是尊崇些比較好。」

  「是,是,朕知道了,朕親自去卜問還不行嗎?」

  多鐸見他們叔侄二人相談融洽,便提出告退。他一直是支持二哥多爾袞登上皇位的,現在看來,二哥不願意的原因一方面是太後,另一方面就是這個小皇帝了吧?

  「二哥,你可不要被小皇帝給騙了!」

  當晚,多鐸便趕到攝政王府,無奈多爾袞還在宮裡沒有回來,他一直等到深夜,好不容易見到自己的二哥,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多爾袞有些疑惑:「你這麼晚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多鐸急道:「二哥,當年汗位就應該是你的,你卻讓給了皇太極;現在皇位還應該是你的,你卻讓給了皇太極的兒子,你這樣,豈不是白白的在為別人做事?」

  多爾袞不以為然:「皇上不是這樣的人。」

  多鐸氣得跳腳:「哥,你真的被他騙了!是他提議設了上四旗下四旗吧?可其他人都說是你的主意,都沖著兩白旗使壞。你就是在前面沖鋒陷陣,他就在後面撿便宜,哥,你還想得美呢!」

  多爾袞哪裡會被他的言語給左右,笑道:「你也是關心則亂。皇上從小就是我教導出來的,我心裡自然有數。你不久還要出征,還是回去做些准備吧。」

  多鐸狠狠的歎了口氣,轉身就跑。這個哥哥他是越來越看不懂了,兒女情長就這麼的吸引人嗎?

  兩天後,這番言論飄進了福臨的耳朵。他詫異的看著面前的布木布泰:「額娘,你居然在攝政王府安了人?」

  布木布泰看了他一眼:「怎麼,只許你安插人手,不許額娘嗎?」

  福臨無語。他的確通過索尼的手給攝政王府安插了幾個家丁,但他自以為做得隱秘,沒有想到布木布泰對他的一舉一動這麼熟悉。

  「額娘,你的意思是?」

  布木布泰笑道:「後宮不得干政,還是要看你的意思。」

  福臨想了一會兒:「額娘,叔父至今膝下無子,若是豫親王的兒子過繼一個給他,您看如何。」

  布木布泰沒有說話,片刻後緩緩開口:「你就如此提防他嗎?」

  福臨笑一笑:「額娘,朕是皇帝。朕是相信叔父的,可朕也不能把一切都賭在相信上。」

  布木布泰點點頭,站起身,緩緩的走了出去,只是在門口的時候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福臨,你很謹慎,這一點像我。但是你太謹慎了,這一點也像我,只不過我不喜歡。有時候,你要學著去相信別人。」

  相信別人,這句話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卻很難,更何況,處在他這個立場上。他是真的很想相信叔父的,福臨默默的在心裡苦笑了。

  清廷重視黃教,從上到下幾乎人人都信,幾個大喇嘛地位也相當高。福臨這次去問,便是找的最為有名的呼圖克圖喇嘛。

  就算是經歷過穿越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福臨對神佛依舊不信,不過這不妨礙他裝出一副虔誠的樣子來。

  呼圖克圖端坐在蒲團正中,寶相莊嚴,聽福臨說完意圖後,不急不忙的掐指算了算,好半響才開口:「皇上乃天命所歸,定當順心如願。」

  福臨點點頭,接著問:「上天可有示警,不許濫殺不得屠城,否則有違天和?」

  呼圖克圖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有。」

  福臨很認真的道:「活佛弄錯了吧。其實是有的。」

  就算是活佛,也是有脾氣的。呼圖克圖正色道:「天意不可違,還請皇上不要擅自揣摩。」

  福臨一笑:「朕可沒有揣摩,上天就是這麼告訴朕的,難道活佛覺得不是?」

  面對這種油鹽不進的主顧,呼圖克圖也有些生氣,站起身來,沖他深施一禮:「我已言盡於此,請皇上自便。」

  想走?福臨不慌不忙的開口:「寺廟是有定員的吧?朕倒是覺得,既然有定員了,就不要再增加了比較好。阿勒巴特也太多了,不如放他們自由,讓他們去為朕耕地,反而更有用些。」

  呼圖克圖聞言頓在了那裡。他深深的看著福臨,一言不發。福臨也不示弱,雖然個子矮小,卻穩穩的站著,抬起頭看向呼圖克圖,眼裡沒有一絲退讓。

  半響,呼圖克圖終於歎息一聲,道:「上天示警,不可濫殺,否則上天將會降下可怖的災禍。」

  「多謝活佛指點。」福臨也行了一禮,身心愉悅。

  多鐸和阿濟格領兵出征,除了呼圖克圖的「上天預警」之外,福臨還特意下了聖旨,令他們不可濫殺,更不可屠城。他們都是信黃教的,活佛的話倒是比聖旨更為有用些,心裡各自警醒。

  多爾袞也好,八旗也好,都在忙著大軍出征的事,福臨便騰出手來思考將來的計劃。科舉是必須要開的,都說書生造反十年不成,可書生的筆桿子也是最討厭的。還有,就是考慮要如何取消剃發令了。

  多爾袞卻看不下去小皇帝這麼閒著,乾脆把禮部的折子統統送到他跟前讓他自己定奪。禮部的事情繁瑣卻又不是最重要的,福臨明白多爾袞這是在鍛煉自己的節奏,每天也看得很認真。

  「皇帝哥哥,你又在看折子!」

  作為宮裡最小的男孩子,博果爾覺得很悶。他不喜歡讀書,除了兵法以外,那些文字在他眼裡就跟天書一般。

  福臨見他來了,也沒空搭理,只是沖他點點頭,繼續與折子奮鬥。小胖子探頭探腦的:「皇帝哥哥,攝政王今天還會入宮不?」

  「他才剛剛出去,一時半會兒不會來。」福臨失笑。小胖子對多爾袞有一種天然的恐懼,而多爾袞也對他不冷不熱的。

  博果爾膽子大了起來,伸手拉福臨的胳膊:「皇帝哥哥,陪我出去玩一下嘛。整天看折子,您都變成小老頭了!」

  福臨揉了揉腦袋,想想也是,這年頭又沒有眼鏡,萬一近視了就虧大了。他站起身,笑瞇瞇的拉著博果爾:「好,我們去給太後請安,然後到御花園裡走走。」

  博果爾眼睛亮亮的看著他:「還要給我講打仗的事情!豫親王叔叔和英親王叔叔去打仗了,他們的消息皇帝哥哥肯定知道。」

  「就知道你想聽這個。」福臨捏捏他的鼻子,「邊走邊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5

第二十八章

  儲秀宮一直是宮裡最熱鬧的地方。皇太極的那些後妃們整天沒有事情做,也就是到儲秀宮去找兩宮太後聊天了,畢竟她們的後半輩子要在太後手上討生活,兩宮太後又都是好說話的,和太後搞好關係有百利而無一害。

  所以,當福臨和博果爾走到門口,聽到裡面傳來的陣陣笑聲時,根本沒有往心裡去。小華子低聲在福臨耳邊道:「皇上,裡面是鄂碩的夫人帶著女兒來覲見。」

  「鄂碩的女兒,是那個愛看書的嗎?」博果爾插了一句,「好沒趣的。」

  「與你何干!」福臨敲一下他的腦袋。

  兩人走進儲秀宮,果然看見上回的那個小姑娘烏雲珠正坐在布木布泰的腳邊說著些什麼。一屋子女人忙忙亂亂的站起身來行禮,福臨擺擺手,又給兩宮太後見禮後,道:「都在說些什麼呢,這麼熱鬧?」

  哲哲指著烏雲珠道:「都是這個嘴巧的,把我們這群老太婆都逗得不行。」

  烏雲珠低頭羞澀狀,布木布泰笑道:「怎麼,還害臊了?」

  鄂碩的夫人連忙請罪:「都是奴才無狀,沒有教好女兒。」

  烏雲珠更為羞澀了,抬頭看了福臨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隱隱可以看出一絲臉紅。布木布泰看在眼裡,不由得打量了她兩眼。之前福臨得了天花的時候,就和這個姑娘接觸過,雖然不是她的錯,可布木布泰就是有點遷怒,對她便有些不喜。

  碩塞也到了成婚的年紀,最近兩宮太後一直在找適齡的少女進宮相看,准備一出孝期便指婚,但又不能做得這麼明顯,像烏雲珠這種姑娘便是找來做陪襯的。現在這個姑娘貌似看上了自己的兒子,布木布泰在得意兒子有魅力的同時,對這個姑娘卻沒有什麼好印象了。

  福臨壓根兒沒有注意這麼多,隨便扯了幾句後便帶著坐不住的博果爾走了出去。烏雲珠心裡有些失望,就算重活一輩子,她也沒有做好面對博果爾的准備。這一世,皇上和博果爾的關係依舊這麼好,這讓她再次為難了。

  在宮裡,博果爾一直是個很特殊的存在。貴太妃的兒子,又討皇帝的喜歡,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敢惹他。福臨也習慣了這個弟弟的各種上躥下跳,只是吩咐兩個護衛看好他,自己很淡定的在一旁喝茶。

  「皇帝哥哥,看,那棵樹上有個鳥窩!」博果爾指著一棵柳樹,興奮的叫,「我去掏鳥蛋下來!」說著,他便除下外套,很是利索的往樹上爬。

  博果爾是爬樹的熟練工,誰都沒有過多的擔心,卻不料這次出了意外。爬到一半的時候,博果爾不知為何手上一鬆,整個人便滑了下來。

  侍衛們趕緊奔了過來,無奈他們站得遠,眼看著趕不及,就見一個小太監從福臨身邊躥了出來,用身體做人肉墊子,被博果爾壓在身下。

  福臨也嚇了一跳,連忙將博果爾扶起來,一疊聲的叫太醫。博果爾大大咧咧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有些不好意思:「我沒事,不要麻煩太醫了,要是讓我額娘知道又該念叨我了。」

  「知道會被念叨還這麼調皮!」福臨板了臉,「若是不肯看太醫,以後也不要想再來找朕說話!」

  博果爾吐了吐舌頭,低聲道:「皇帝哥哥凶起來和攝政王越來越像了。」

  咦,他像多爾袞嗎?福臨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扭頭看向依舊躺在地上的那個小太監:「你還好嗎?」

  那小太監看似傷得不輕,任何人被小胖子砸到都會一樣。他吃力的爬起來,磕了個頭:「謝皇上關心,奴才無事。」

  福臨看他艱難的樣子,皺了皺眉:「一會兒叫太醫也順便給你看看。你這次救了十一阿哥,很應該賞。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吳良輔。」小太監聽聞皇帝問自己的名字,興奮得忘記了疼,眼睛亮晶晶的。

  吳良輔?順治的得力大太監,後來被孝莊干掉的那個?福臨嘴角一抽:「你很忠心,朕將你賜給十一阿哥了。等你傷好了直接去他那裡伺候,知道嗎?」

  「是,奴才謝主隆嗯!」吳良輔挺高興。雖然沒有能留在皇上身邊,可入了皇上的眼,又是皇上親口賜給十一阿哥的,那是天大的面子。

  博果爾也挺高興。這個小太監看著就靈光,比他現在的那個好多了。福臨也挺高興的,不管自家額娘為了什麼原因弄死吳良輔,在他看來就是吳良輔不好,還是調離了自己身邊安全。

  就算沒有吳良輔,福臨身邊也不會少了伺候的太監。小華子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不夠機靈,不過忠心是足夠了。禮部上了個折子,想要厚葬崇禎的太監王承嗯,福臨的思維一下子就給拐到太監身上了。

  「小華子,你今年多大了?」

  「奴才十七了。」小華子並不明白皇帝幹嘛有這麼個問題,還是畢恭畢敬的回答。

  福臨想了想:「我記得,你家裡還有個妹子?」

  小華子點頭:「謝主子記掛,奴才的妹子今年才十二呢。」

  進宮做太監的基本人人都有一本血淚史,小華子也不例外。他是滿人,無奈是奴隸生的,家裡沒人把他當回事,後來他又添了個妹妹,這下家裡更加覺得這兩個孩子是累贅了,便連那個奴隸和兄妹兩人一起趕了出去。小華子要養家,沒有辦法,這才一咬牙,淨身做了太監,分在了永福宮,布木布泰看他年紀小,便讓他去伺候兒子,也是為了給兒子添一個玩伴。

  「等你妹子長大嫁人的時候提醒朕一聲,朕也給她添點嫁妝。」身為皇帝的貼身太監,小華子現在也算是熬出頭了,他的妹妹應該也不難嫁。

  小華子喜不自勝。他娘早就死了,就剩下他和妹妹相依為命。還好他在宮裡有靠山,他妹妹才能平平安安的在外面生活著。若是有了皇上的賞賜,妹妹將來不管嫁給誰都不會被欺負了去。

  小華子伺候得似乎更為盡心了。不知為何,福臨忽然想起了之前高鴻中的伐明策略:「不搶奪、不奸淫、不殺人、不毀房捨,只行仁政」。有的事情是相通的,他一時興起對小華子好,得到的便是小華子全身心的回報,若是對天下子民好,會不會得到天下子民的愛戴呢?

  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多爾袞,多爾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孩子,怎麼會把高學士和那些奴才想到一起呢?」

  「那叔父認為我想得可有道理?」

  多爾袞看著拉著自己袖子,眼巴巴的娃娃,不覺失笑,好像他一搖頭這娃娃就會哭給他看一般,不由得柔聲道:「有道理,很有道理。皇上能自己想出這些來,真是厲害。」

  「哼,你又敷衍我。」福臨發現,自己在多爾袞面前扮小孩子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多爾袞摟摟他,笑道:「當時范大學士也有過類似的伐明之策,先皇也覺得有理。可是,很多事情不是先皇說了就算的。你也看到,八旗也好,蒙古也好,都要分一些好處,若是真的如同你說的不搶奪不奸淫,估計八旗兵丁會有一半的人不願意打仗。」

  「范學士說過,堂堂正正之師,難道我們就做不到嗎?」

  「做是肯定能做到的,不過需要時間。」多爾袞的手臂緊了緊,「若是叔父做不到,便要交給皇上了。」

  福臨抬頭看了看他,低聲道:「叔父,有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問。」

  「想說什麼就說吧,和叔父有什麼客氣的。」

  「那個,先皇在世的時候,你也看到了,一貫是我在百般討好,他才會對我好這麼一些些。叔父教我騎馬,又教我讀書,還教我處理政務,」福臨紅了小臉,有些期期艾艾,「叔父也沒有兒子,我,我想有個阿瑪……」

  多爾袞心裡一震。他沒有兒子,天曉得他想兒子都快想瘋了。他一直在夢想著能有個可愛的兒子,會撒嬌會賣萌會向他要東要西學會了一些什麼還會得意的炫耀,一直到後來,這個兒子的形象越來越鮮明:有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笑起來壞壞的,就和面前的小皇帝一模一樣。

  他顫抖著手,摸了摸福臨的臉,顫巍巍的問了句:「真的?」

  「真的!」福臨重重的點了下頭。

  多爾袞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他抱到懷裡,眼淚不受控制的滾了下來。福臨感受到他顫抖的肩膀,聽到他強行抑制住的低泣,不知為何,心裡卻是一片平靜。

  額娘說,要試著相信多爾袞,可惜,他做不到。他能做的,就是用親情拴住這個男人,至少,他要讓多爾袞相信他。

  多鐸在揚州進展並不那麼順利。他想像中的江南人民是柔軟的沒用的,卻沒有想到這些他看不上眼的人在史可法的帶領下,給他帶來了許多的麻煩。他攻下揚州之後,很想大殺大搶一頓來發洩自己的怒氣,無奈離京之前活佛曾經給過警告,皇帝下過旨,多爾袞也強調過好幾次。多鐸只好將一腔怒火發洩到史可法身上,史可法全家下獄,連婦孺都不例外,一齊丟了性命。

  消息傳到北京,多爾袞很是惋惜,他是一心想要招降史可法的,福臨聽到之後也有些發愣。在他看來,是史可法用一家老小的性命換來了揚州眾人的平安,沒有了揚州十日,完全是史可法的功勞。

  他的心裡忽然想起以前學過的一篇課文: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他相信,史可法一定還活在揚州數十萬人民的心中。


第二十九章

  多鐸殺到了南京,朱由菘逃跑至太平,趙之龍、王鐸、錢謙益投降。消息傳到北京,上下一片歡騰。福臨仔細看了折子,發現多鐸並沒有濫殺,才鬆了一口氣。

  自從那日和多爾袞撒嬌後,福臨能感覺到多爾袞明顯的變化。這個從來沒有過當父親經驗的男人,似乎把一腔熱情灑在了這個孩子身上,有些笨拙的表現著自己的感情。例如,現在天氣逐漸炎熱,可早晚還是有些涼,多爾袞會伸手捏捏福臨穿的衣服,然後嘮叨幾句穿得少了之類,有時候甚至比布木布泰還要羅嗦。

  宋權提出了「治平三策」,福臨在朝堂上規定,凡是故明王室來降的人,都不會奪爵,反而會榮養。同時,還下令各衙門官員照舊錄用,和滿官一起辦事。這些命令一條一條的下來,且都是以福臨的名義,朝堂上長眼睛的人都發現了攝政王和小皇帝的關係似乎有些轉變。

  就連攝政王府的小玉兒都感覺到了不同。不管受不受寵,她都是攝政王福晉,命婦們對她都是只有討好的,她這裡甚至比兩宮太後還要熱鬧。她很是以這種感覺為榮,太後又怎麼樣,太後的兒子還不是被她的丈夫壓得死死的?

  可現在,攝政王似乎在將權力一點點的往小皇帝的手上轉移,朝堂和內室往往是相通的,朝臣們開始觀望,同時也約束自己的夫人們謹慎行動。小玉兒這裡頓時冷清了幾分。

  「多爾袞,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玉兒覺得異常委屈。她沒有丈夫的寵愛就算了,現在就連權勢都少了,難道那個女人就這麼好嗎,丈夫居然為了她可以放棄這麼多?

  多爾袞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問有些奇怪:「到底怎麼了,有誰敢欺負你嗎?」

  小玉兒更加不樂意了:「你是不是可以為了她隨時去死啊?她讓你放權就放權,她讓你跳河你是不是就跳河啊!」

  多爾袞這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朝堂上的事情他也懶得跟家裡解釋,只是淡淡的說了句:「你不懂的。」

  「我不懂,她懂對不對?」小玉兒越發的生氣,步步緊逼,「所以你整天在宮裡,根本就不願意回家,你就是為了和她在一起對不對?」

  「別鬧了。」多爾袞只覺得疲憊。他放權給福臨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總有一天他要退下來的,讓皇帝早點熟悉政事才是他應該做的。

  小玉兒並不是一個有著敏銳政治嗅覺的人,更多的只是一個小女人,將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丈夫的身上。她拉著多爾袞的袖口:「你告訴我你不是為了她,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多爾袞心裡一軟,柔聲道:「我當然不是為了她。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這樣啊,」小玉兒鬆開了手,掛上一抹笑,「你看,你沒事就這麼騙騙我,不是很好嗎?」

  多爾袞不由得開始煩躁。他還是很有數的,吏部官員的任免和兵部的事務都牢牢的握在手裡,而且,這次真的和玉兒無關,家裡的女人怎麼會這麼多意見呢?

  「我還有些事,你先歇息吧。」多爾袞對小玉兒胡亂點了個頭,便去了書房,沒有注意到自家福晉瞬間變得慘白的臉。

  其實,不單單是小玉兒這麼想,朝堂上關於攝政王放權的猜測就沒有停止過。濟爾哈朗連夜去和豪格商量,慢慢的,京裡便起了閒言碎語,將多爾袞和聖母皇太後聯繫在了一起。這種關係到皇家隱私的事情最是有市場了,很快又有人挖出了攝政王和皇太後很早就認識的舊聞,在有心人的推動下,甚至還有人編了書,在酒館裡面招攬生意。

  消息很快也傳到了福臨和多爾袞的耳朵裡。多爾袞氣得滿臉通紅,狠狠的一拍桌子:「不過略微有些勝仗罷了,這些人便開始爭好處!」

  福臨卻笑了笑。流言裡面,他被立為太子以及之後的即位完全是多爾袞的功勞,為了答謝多爾袞,太後用了肉彈策略,至於他這個皇帝,則完全成了傀儡。

  「叔父稍安勿躁,反正又沒有指名道姓,怕什麼呢。」

  多爾袞歎一口氣:「皇上年幼,不知道流言的厲害。若是再誇大下去,恐怕對太後不利。」

  「左不過是那些人唄。」福臨撇撇嘴。

  自從設立了上下四旗之後,下四旗的人很是不滿。圈地的時候,發好處的時候,都是兩黃兩白吃肉,剩下的喝湯。多爾袞在下四旗裡面的口碑一下子跌到了負值,並且還有繼續下跌的趨勢。而攝政王軼事一二三一出來,下四旗更是炸開了鍋。

  「居然用這種法子來為難我,以為我不敢殺人嗎?」多爾袞板著一張臉,語氣有些肅殺。

  福臨並沒有反對。對他來說,這種舉動又能抑制流言四起,又能除去一些不安定分子,還不用自己出手,一舉幾得。

  多爾袞這次下了狠手。五月底,多爾袞在朝堂上公然提議罷免諸王貝勒等辦理部、院事務。之前,福臨已經和多爾袞合謀,將六部總理大臣的寶座從諸王和貝勒手裡搶了過來,現在更是不讓他們插手六部的事務,重新設立六部尚書,並規定六部尚書有事不決的時候,向皇上和攝政王請示即可。

  刺兒頭阿濟格在外出征,兩黃兩白旗的人不會有異議,正藍旗由於豪格被貶也落到了多爾袞手上,代善更是老好人,濟爾哈朗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憤憤的答應了下來。

  接著,多爾袞又從經濟上入手。之前八旗搶了東西,都是自己歸自己的,後來皇太極進行了改革,實行財物均分。但誰又會嫌錢少呢,八旗私自和朝鮮、蒙古、俄羅斯做交易的大有人在,就連多爾袞也有自己的商隊。這次,多爾袞直接提議,由朝廷成立皇商,派正式的商隊和屬國做交易,盈利得來的錢再根據八旗的表現進行合理分配。

  同時,他還用雷霆手段,封了幾家酒樓茶館,打殺了十幾個傳閒話的宮人和太監。被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誰還有心思再去說緋聞啊,說一下緋聞,權沒了,錢沒了,甚至連命都有可能會丟,這種事情太危險,傻子才做。

  看上去,六部的大權似乎都落在了漢人的手上,還都是亡明的降官,如刑部尚書是李化熙,吏部尚書是謝升。但實際上,決定權還是交給了多爾袞和福臨。同時,為了消除滿人對六部大權旁落的反彈,福臨提議開科舉。多爾袞則是將他的建議更加完善了,只是召開武舉,並特別說明了,國家乃用兵之際,武舉是為了提拔滿人裡優秀的青年而設,只要考上了,大把大把的前程等著。

  還愣著幹什麼,快收拾收拾去考武舉吧!滿人好戰,蒙古人也不示弱,攝政王說了,還有許多的仗要打呢。更何況,南明羸弱,李自成也起不了大氣候,這個時候打仗危險度低且立功機會大。不占便宜的是傻子!滿洲貴族們誰家沒有適齡的青年啊,誰家的孩子不是從小馬背上學騎射長大的,祖蔭總是沒有自己立功體面的,來吧,都來考武舉吧!

  福臨對多爾袞的一系列舉動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京城裡還有誰會提起太後和攝政王的那點子緋聞了,都是在討論皇商和武舉的事情。多爾袞見縫插針的教他:「皇上仁慈,這是件好事。不過有的時候仁慈是沒有用的,這些人要的是利益。」

  作為最大的受益者,小皇帝表示受教。而第二大的受益者,布木布泰面上不顯,心裡卻滿是感動。

  任何一個女人,都會盼望著被心上人好生對待的。這次的流言事件,多爾袞和福臨不約而同的對兩宮太後封鎖了消息,還特地叮囑蘇茉兒看好了幾個小公主,別讓她們說漏了嘴。可就是這樣,布木布泰也不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情況,雖說是被糊弄了,可這也表示了多爾袞和兒子對自己的保護,再怎麼沉穩,她還是有些女人心思的,想一想,便覺得有些甜蜜。

  「叔父,額娘說要留您用飯,她有親自去小廚房做了幾個菜呢。」

  福臨筒子便是這對中年男女的聯繫人。由於那個流言的影響,多爾袞許久都沒有在宮裡用飯了,更別說去向太後請安,聽福臨這麼說,也很開心。

  這次儲秀宮開小宴席,自然瞞不過哲哲。這些日子來她也想通了,福臨當皇帝,她的日子反而比皇太極的時候好過。至少,她不用去照顧皇太極的某位真愛,不用去處理後宮這麼多繁瑣的事務,更不會因為擔心某事沒有安排好而被皇太極厭惡。她現在是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福臨也是個孝順的,多爾袞對她也很好,誰都要討好她,想幹嘛就幹嘛,悶了就叫命婦們進來陪著聊天,那是相當的舒服。

  因此,她也很知趣,說自己這幾天齋戒食素,沒有參加這個小型聚會,飯桌上的成年人也只有多爾袞和布木布泰兩個。

  皇太極的孝期說是三年,其實轉過了年就算是兩年了,還有半年的時間便出孝,屆時阿圖和阿婭兩個就要出嫁。布木布泰為了鍛煉女兒的能力,讓她們在這段時間裡自己處理身邊發生的大小事情,兩個公主頓時忙了起來,用過飯便告退了,福臨眨眨眼,也很知趣的隨便扯了個理由,跑去書房看折子。

  剩下的兩個人面面相覷,忽然間一齊笑了起來。多爾袞道:「皇上這般古怪精靈,不知道像了誰的性子。」

  布木布泰道:「我小時候可是人人稱贊的乖巧聽話,倒是你,聽說調皮得很。」

  話音一落,多爾袞的眼神瞬間亮了,布木布泰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不覺羞紅了臉,嗔怪的橫了他一眼,低下了頭。


第三十章

  五月的天,白天還有些悶熱,晚上熱氣散去,涼爽宜人。儲秀宮的門房裡,蘇茉兒拿著一個荷包繡著,時不時的抬眼看看門口。

  屋裡面,多爾袞卻覺得渾身發熱。

  他一生中摯愛的女人就這麼站在他面前,很近,近得他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她和以前一樣,眼神清澈,臉龐如玉一般。

  多爾袞喃喃的開口:「玉兒,我是不是在做夢?」

  布木布泰沒有答話,只是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溫暖細膩的觸感一下子將多爾袞驚醒,他傻傻的看著面前的佳人,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就這麼脈脈對視了許久,布木布泰終於開了口:「謝謝你。」

  「你知道的,你永遠不用向我道謝。」多爾袞反手將她摟入懷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整顆心彷彿都被填得滿滿的。

  布木布泰在他懷裡悶悶的笑:「那是以前,現在你可是攝政王,我哪裡敢不道謝呢?」

  多爾袞手臂緊了緊,咬牙道:「還是和以前一樣,伶牙俐齒。」

  「不一樣了。早就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你,想要抱我一抱的時候,從來不需要躲著這麼多人。」

  布木布泰的聲音很小,卻彷彿是一股清泉,將多爾袞的心泡得發軟發酸。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用了力,彷彿想把懷裡的人揉進身體一般。

  「十四哥哥,疼。」布木布泰小聲的叫了出來,多爾袞卻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踏步的走進了內室。

  燭光高照,搖曳的燈火之下,布木布泰的臉龐忽明忽暗,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魅惑力。多爾袞鬼使神差的親了上去,只覺得觸感柔嫩,他頓時心中一蕩,輕輕的喚了一聲:「玉兒。」

  布木布泰微微閉上了眼,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多爾袞再也忍受不住,看著她嫣紅的雙唇,緩緩的啄了一下。

  他無數次在夢裡想像過這一幕,卻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夢想成真。多爾袞恍惚的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握著玉兒的手,看著她的一顰一笑。他又輕輕的吻了上去,輾轉著,品嘗著夢想中的甜蜜。

  布木布泰原本的一絲清醒也慢慢的消失殆盡,她伸出手,扣住多爾袞的肩,完全的將自己展現在他的面前。面對著心愛的男人,對她來說,這才是她的新婚之夜。

  多爾袞只覺得臉上一片濡濕,伸手去摸,卻摸到了布木布泰的淚。他柔聲道:「玉兒,怎麼了,害怕嗎?」

  「不,我只是能感覺到,你瘦了。」

  所有的隔閡和不安都被這一句話消除得一乾二淨。多爾袞猛的吻住了她的唇,兩個人不知道是怎麼到的床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身上的衣物都消失不見,在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緊緊的抱在了一起。

  「玉兒,我們在犯錯。」多爾袞撫摸著身下人的肌膚,溫潤滑膩,在他心底點起一叢又一叢熊熊燃燒的火焰。

  「那又如何?」布木布泰摟住了他結實光裸的脊背,「十四哥哥,我是你的玉兒。」

  多爾袞歎息一聲。的確,犯錯又如何,就算是死,他們也會死在一起。十三歲的那年,他是小叔子,她是皇太極的新妃;二十三歲的那年,他是睿郡王,她是莊妃;三十三歲的今天,他是攝政王,她是太後。

  他們總是在一起,可永遠不能在一起。如同白天和黑夜,如同暮鼓和晨鍾,如同大海和藍天,看似和諧無比,卻始終不能有交界。

  但現在不一樣。現在的他彷彿只是當年那個輕狂的傻小子,而她也只是那個愛笑的梳辮子的少女。就算過去了二十年又怎樣,他們已經等得太久了。他們終究是在一起的,從八歲到三十三歲,他們終究屬於了彼此。

  這樣的消息瞞不過福臨,他很快就得到了攝政王在宮裡留宿的消息。小華子稟報的時候,恨不得把腦袋埋到地底,第一次後悔自己身為皇帝的貼身太監。

  福臨愣了一下,問道:「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儲秀宮的一些宮女太監,還有一些侍衛……」小華子戰戰兢兢的回答。

  「知道了,」福臨頭也不抬的繼續看折子,「把宮女太監的名單給蘇茉兒姑姑,侍衛名單給朕。」

  儲秀宮的宮女太監悄無聲息的換了幾個人,有幾個侍衛被叫進了乾清宮談話,小皇帝面帶笑容的問候了他們的父母親人,導致他們出來都是冷汗淋漓,任誰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事情處理完之後,福臨一如既往的去到儲秀宮蹭飯,布木布泰見到兒子,微微有些尷尬,福臨卻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笑呵呵的:「額娘,有沒有上次吃的奶油小餑餑,兒子餓了。」

  「有,有,廚房正好做了。」布木布泰忙叫人將餑餑端了上來,福臨就著茶水吃了一個,笑道:「額娘這裡的餑餑最好吃了。」

  布木布泰也笑了:「你喜歡就好,額娘這裡一直有。」

  「嗯。」福臨擦了擦嘴邊的渣子,看著布木布泰,認真的說道,「朕知道,額娘最疼朕了。所以,朕也最疼額娘。只要額娘開心,朕也會高興。」

  這是在說昨晚發生的事吧?布木布泰臉一紅,道:「沒錯,額娘最疼皇上了,在額娘心裡,皇上才是最重要的。」

  多爾袞心願得償,自然心情很好,在朝堂上也一反常態,和煦如同春風,把眾人都嚇到了,攝政王這是吃錯藥了?

  四下裡眼神亂飛,「趁著攝政王心情好,有什麼要求就提啊」「光攝政王有什麼用,上面還有皇上呢」「要不我們一起上」……

  很快,便有工部上書,乾清宮已經修繕竣工,請示下一步該修哪裡;禮部上書,認為該宣揚豫親王平定江南的功勞,戶部卻開始打官司,說兵費龐大,再行封賞的話錢從何處來,禮部認為這些統統是戶部的事情……

  沒有什麼大事,多爾袞便放心將這些全部交給了小皇帝,福臨一一處理完後,忽然又提到了他的國子監。

  「滿洲子弟適齡者具要去國子監就學,朕將會親至,考校各子弟功課。」

  眾人都很奇怪。小皇帝自己還在讀書的年齡,跑去考那些比他年紀還大的人,似乎有些不合適吧?不過,大家也學會了在這種無關大雅的事情上讓著小皇帝一步,眾人都唯唯告退。

  國子監讀書的學生們卻覺得與有榮焉。皇帝年紀小,正是容易被打動的時候,若是此時在他面前好好表現一番,豈不是對日後的前途大有好處?

  於是,福臨看到了一個精神煥發的學生群體。他問了幾個容易的問題,又抽幾個人背了背書,對於滿人的孩子來說,表現得還不錯。接著,他們又表演了騎射功夫,倒是讓不善於此道的福臨有些羞愧。

  六月很快就到了。這年北京的夏天格外炎熱,滿洲人都有些不習慣,福臨更是如此。在現代,夏天的時候可以穿短袖,可這裡卻不行。雖然有冰盆子,還有人不停的打扇,福臨依舊覺得熱。而在這種炎熱中,卻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帶給他清涼。

  多爾袞拿了一道檄文給他看,這是對江南老百姓的特殊赦令,准備讓他蓋了章之後發給多鐸,再由多鐸公布。赦令寫道:

  檄諭河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廣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曰:爾南方諸臣當明國崇禎皇帝遭流賊之難,陵闕焚毀,國破家亡,不遣一兵,不發一矢,如鼠藏穴,其罪一;

  及我兵進剿,流賊西奔,爾南方尚未知京師確信,又無遺詔,擅立福王,其罪二;

  流賊為爾大仇,不思征討,而諸將又各自擁眾擾害良民,自生反側,以啟兵端,其罪三。

  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憤,王法所不赦。用是恭承天命,爰整六師,問罪征討。凡各處文武官員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順者,論功大小各升一級。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為俘。若福王悔悟前非,自投軍前,當釋其前罪,與明國諸王一體優待。其福王親信諸臣,早知改過歸誠,亦論功次大小,仍與祿養。

  「這是李雯寫的赦令,我看著很好,皇上意下如何?」——李雯,李逢甲的兒子,多爾袞的心腹幕僚。

  福臨仔細看過後,不由得從心裡發出一種感歎。這篇赦令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似乎要使人們更加相信清廷的決心。據他所知,南京福王的政權並不是那麼穩定。南明剛剛立起政權之後,黨爭又起,北邊有清廷,西邊有李自成,南邊還有張獻忠,本身就是一種風雨飄搖的狀態,可福王卻不是一個能幹的。

  多爾袞給他講過,南明發生了童妃案,他趁機從中做了些手腳,令人去散布流言,說福王是假的,弄得南明人心惶惶。福王生活奢侈;讀書人身處南京,卻不思報國,組成什麼勞什子「四公子」;難得出了個史可法這樣的忠臣,福王偏偏對他不信任。

  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必然是猶豫惶恐的。這道赦令正抓住了人們的這個心理,用一種堅定的君臨天下的口吻,消除百姓的這種心態。在福臨看來,這份赦令對南明官員的罪過說得太重了一些,可它對於安穩民心卻是很有用的。

  「皇上覺得合適的話,便以你的名義來下旨吧。」多爾袞再次把這種出風頭得好處的事情讓給了福臨。福臨抬頭看看他,卻見他眼裡都是慈愛,不覺彎了彎嘴角,笑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6

第三十一章

  多鐸將這份皇上的赦令頒發了下去。

  正如福臨所想,這道赦令用處很大。多鐸剛剛頒發赦令的第一天,絕大多數南明朝廷的官員排著隊來到了軍營,把名字寫下來,以供清廷任用。錢謙益和王鐸更是擬定了一份公開聲明,向人們發出了歸順的號召。

  這份號召沒有多久便傳到了北京,多爾袞看後哈哈大笑,遞給福臨:「皇上總是擔心那些文人們會寫些不中聽的出來。你看看,他們都是這樣的人,有什麼可怕的?」

  錢謙益他們的文采很好,寫得也很輝煌燦爛,只是拋開那些激昂的文筆不說,整篇文章透出的,卻是能讓漢人們痛哭流涕的奴氣。

  他們說,遼國、金國、元朝這些少數民族都是從大漠中入主中原的,卻沒有一個能像現在的大清一樣,為中原驅逐不共戴天的仇人(農民起義軍),幫我們中原人報先帝的仇(崇禎是被李自成逼死的),這種高潔的品性,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做法,也只有大清才能做到啊!

  接著,他們又開始敘說:清朝平定了首都的叛亂,恢復了首都的秩序,又重修了皇陵,安撫了皇帝的在天之靈,平息了官員麼的憤怒,給老百姓帶來了和平安康的生活。又重用明朝的官員,沿襲明朝的制度,簡直就是聖明無比。當清軍進入南明首都時,他們感覺太陽出來了,天都亮了。清軍又嚴守紀律,清軍來了,南京城的老百姓才可以和北京一樣,過好日子。所以,他們的投降是順和天意的,清軍是正義之師,大家都來投降吧!

  福臨讀完後,都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站在皇帝的立場上,他自然是要和多爾袞一樣,對這些改換門庭的人一面鄙視一面歡歡喜喜的加以利用。可作為一個穿越人士,他實在是歡喜不起來,而是覺得有一種悲哀。

  多爾袞歎道:「像黃端伯這樣的人若是多一些,南明也不會這麼容易敗。」

  福臨道:「若是人人都像黃端伯,我們又如何一統天下呢?」

  多爾袞點點頭:「皇上說的對。不過,我可不希望有外敵來侵之時,我朝的文武百官紛紛投降。」

  根據多鐸的書面報告,南京城有包括錢謙益、王鐸在內的十六名文官,包括一名巡捕提督在內的五十六名武官齊齊投降。等清兵入南京,沿途迎降的更多,文官二十三名,武將四十七名。除此以外,還俘獲了馬步兵共三十二萬八千三百。

  也就是說,幾乎整個南明的政權和大部分軍隊就這麼投降了。若是這些人嚴防死守,南京不會這麼容易破。

  剃發令就這麼再一次的擺在了龍案上。說實話,這麼久過去了,在福臨的一再要求下,他們並沒有強行推行剃發令,而是讓人隨意。寧完我和范文程幾個資歷比較久的,早就剃了發,洪承疇也是沒有多久便自己剃了,其他的漢人們有剃的也有沒有剃的,不過都學了滿人戴帽子,在朝堂上一片帽子,也不會注意到一堆雞蛋裡夾雜著幾顆獼猴桃。

  不過,這次剃發令卻是幾個滿漢議政大臣共同提出的。多爾袞執政以來,就以強硬的手段停止了八旗旗主議政的會議,旗主們自然是不滿的,但小皇帝的日益崛起讓他們看到了希望:睿親王,你就繼續得瑟吧,還是攝政王呢,不知道皇帝開始懂事了麼,到時候小皇帝自然會收拾你!當然,小皇帝直接對上攝政王還是不夠看的,他自然要借助外力,誰的外力呢?就是我們這些議政之人了。

  可事實讓大家都跌破了眼鏡。小皇帝是懂事了不假,可攝政王好像也懂事了,和小皇帝你謙我讓,大有「父慈子恭」的味道。每天這叔侄兩個在朝堂上眉來眼去,下朝了還要膩歪在一起,明顯的站在了同一戰線啊!

  虧了,虧大了!八旗的旗主們一個不在意,自己就變成了下四旗,若是再不小心,這叔侄聯手,還不定搞出什麼花樣來。多鐸和阿濟格領兵在外,現在不就是鬧事的好時候麼?上書吧,剃發易服,小皇帝你可不能忘了本!

  小皇帝不高興,非常的不高興,努力將一張帶著嬰兒肥的圓滾滾的臉板出陰森的氣場來:「朕不是說過,不必強令剃發麼?」

  碩托道:「剃發本是先人遺風,既然漢人已降,便應隨我滿洲風俗。剃發易服,方能顯示大清風范!」

  「放肆!」多爾袞怒喝一聲,「皇上曾下令不許強令剃發,你們都敢抗旨不成?」

  不得不說,攝政王的威懾力比小皇帝高了好幾個檔次,眾人一下子都老老實實的不說話了,心裡卻不停的亂罵。特別是濟爾哈朗,都快在心底把多爾袞罵出翔來了:什麼不許抗旨不許抗旨,抗旨最多的不就是你攝政王嗎?咦,不對,好像多爾袞真的沒有抗過旨,這不是個好現象。濟爾哈朗一個寒顫,彷彿看到了小皇帝長成了另一個多爾袞,兩個人一齊奸笑著算計他們八旗。

  福臨見碩托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似乎還要說些什麼,便揮了揮手:「此事容後再議。」

  多爾袞對剃發令是否推行其實是無可無不可。他剛剛攻入北京的時候,也發過剃發令,但漢人都不從,強行推行之後,還引發了農民暴動。後來他想起自家侄兒對剃發令的不贊同,也為了平息民意,此事便不了了之。而且,看慣了漢人們的長頭髮,他也覺得挺順眼的,皇上說不剃就不剃吧,反正沒有什麼大不了。

  不過,對滿洲貴族來說,這就不一樣了。他們還是奴隸制度,一下子蹦到封建制度中晚期的時候,頓時有些不適應。他們急切的需要什麼東西來證明自己,剃發便如同他們往奴隸身上烙烙印一般,是一種勝利的表現。

  皇帝不同意,滿臣們堅持,攝政王打圓場,這就算了,居然漢臣們也都有同意的。他們本身投降得早,能走到這一步都是剃了頭的,為了借助滿人的這種排外主義而擴大自己的影響,也支持剃發。在福臨看來,這無非是一種羨慕嫉妒恨的心理,以及「我都剃發了你怎麼能不剃呢」這樣的別扭,於是,單單一個剃發令就被拿到朝上討論了好幾天。

  「皇上何必如此堅持,」最後,還是多爾袞看不下去了,「剃發而已,這些人若真的這麼有氣節,便不會降了。」

  福臨無奈的笑笑。前世的時候,他便不喜歡這個強制剃發易服,把所有人都變成奴才,還以當奴才為榮的朝代。現在他是皇帝,他便想用自己的力量來改變些什麼。

  多爾袞見他這樣,便耐心的勸道:「漢人無非就是動動筆桿子,打一打哄一哄,殺幾個再讓幾個做官便成了,何必為了這樣的小事惹八旗不快呢?」孩子,我們對八旗的改造尚未完成,他們依舊手握重權,要是他們團結起來,光靠我們可不是對手。

  福臨喃喃道:「那也可以換一樣嘛,幹嘛非要剃別人愛若性命的頭髮?」

  多爾袞倒是樂了:「那依皇上看,換哪樣?」

  福臨忽然眼睛一亮:「朕聽說漢人的女人都是裹了小腳走不動路的,不如下旨,不許她們裹小腳好了。」

  孩子,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啊!多爾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幫子:「女人而已,漢人可不會為了女人的腳去傷腦筋。」

  福臨也伸出手去捏他的耳朵,眼裡閃著狡黠的光:「叔父,我們賭一把如何?那些人對女人的腳可看重了。不如這麼下令,要麼剃發,要麼把家中女子的小腳都給放了,讓他們自己選。省得說我們是蠻夷,不知道進退。」看,我們多人性化啊,還有二選一呢親!

  在多爾袞眼裡,女人無非就是用來傳宗接代的,當然,玉兒不一樣,可這個世上也沒有第二個玉兒。因此,其他的女人如何,他都完全不在意,並理所當然的認為其他人也是一樣的,不可能因為女人的小腳而委屈了自己的頭髮。不過,難得見福臨這麼小孩子氣,他也很配合的笑了:「行啊,皇上要賭什麼?」

  「嗯,」福臨歪著腦袋想了想,「朕想要一塊田黃石,這麼大的。」說著,小手還劃了個圈。

  多爾袞被他逗樂了,田黃石雖然珍貴,宮裡還是有許多的,便問:「怎麼忽然想要這個了,難道皇上還缺田黃石嗎?」

  「反正朕有用嘛。朕要那種沒有雕刻過也沒有刻過字的。」福臨乾脆粘在他身上撒嬌。

  「好,好,叔父給你弄。」多爾袞把他一摟,「那要是叔父贏了,皇上給我什麼?」

  「叔父想要什麼,朕就給你弄什麼!」福臨抬起頭,異常認真。

  多爾袞笑得開心:「那到時候我就要龍肝鳳髓,好不好?」

  福臨一撇腦袋:「哼,叔父才不會這麼為難朕呢!」


第三十二章

  剃發放小腳二選一的議案提出之後,滿洲貴族們勉勉強強通過了。雖然他們和多爾袞的想法一樣,覺得正常人都會選擇放小腳,但這好歹也是讓漢人遵從滿人習慣。而且他們都是打過仗的,女人裹著小腳確實走不動路,異常不方便。

  對這道命令真正反彈的是漢人。滿洲貴族們誰都沒有想到那些漢人們對女人的小腳有這麼大的執著,民間百姓都是歡天喜地的,反正他們的老婆都是幹活的人,沒有資格裹腳,而那些投降的官員們,居然有自覺主動剃頭的了。

  不帶這樣的!多爾袞目瞪口呆。為了女人的小腳而放棄自己的頭髮,這種人居然是存在的存在的存在的!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樣的。他心甘情願的從自己的庫房裡找到一塊符合福臨要求的極品田黃石,又拿了不少珍貴好玩的東西,一齊交給小皇帝,表示願賭服輸。

  不過,這麼一來,百姓對清廷的認可度倒是更高了。對老百姓來說,皇帝是誰是哪族人還沒有家裡的牛生病了重要,只要能吃飽飯,誰當皇帝都一樣。更何況,清廷占了江山以來,稅收少了,又不改變他們的日常生活方式,好得很啊。

  民族矛盾彷彿不那麼尖銳,多爾袞和福臨的眼光都放在了南方。通過新任的江寧巡撫毛九華的上書,他們發現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南京很窮。

  據說,這座城市經過戰火的洗禮後,連維持自己生計都很困難,更不用說安頓多鐸率領的這麼大的一支部隊了。南京城十室九空,庫房更是一貧如洗,部隊沒有地方住,不得不借住到民房之中。這些都算了,重點是,多鐸帶的是騎兵啊,還有這麼多馬怎麼辦,沒有草料,士兵只好在城外放馬,南京城周圍六十里的草地幾乎都被啃光了!

  同時,還有這麼多降兵降將呢。二十三萬的士兵,苦命的多鐸就要餵飽他們,總不能殺降吧?要是這些士兵都能整編作戰也就算了,要命的是他們對清廷來說沒有多大的用處。南明繼承了崇禎末年的腐敗,軍隊裡面吃空餉嚴重,軍官過剩,官多兵少。就算是兵,也不是那種受過訓練紀律嚴明的好戰士,有許多投降了以後便覺得高人一等了,不肯安分守己的呆著,還跑去生事(沒辦法,他們也餓)。

  多爾袞不愧是行伍出身,很明白這批降兵的棘手。若是驅散了,很難說他們會不會再跑到哪裡造個反什麼的,若是留著,養活他們是個很大的負擔,而且還沒有用,讓人左右為難。多鐸總不可能一輩子駐扎在那裡,八旗也不夠用的,總是要有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長期控制長江中下游。

  問題就來了。人有,兵也有,可都是不中用的,兵匪一家,甚至還去搶劫玩。多爾袞頭疼了,跑到皇宮裡,沖著小皇帝開始埋怨。

  「南明到底是在搞什麼?軍隊不去供養,放任他們去搶百姓,倒是當官的,個個富得流油!」多爾袞一撩袍子,往椅子上一坐,開始生氣,「李成棟就不能用,他的部隊比匪還不如!若我們用了他,就等著江南百姓鬧事吧!」話是這麼說,可他們心裡都清楚,李成棟的兵好歹還是有一定戰鬥力的,不用的可能性不大。

  福臨道:「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多爾袞道:「是叔父不好,心裡不舒服了便想到皇上這裡說一說。辦法總是有的,畢竟那些把江寧雙手奉上的官員們還在呢。」

  做了xx又要立牌坊,天底下的勝利者都是如此。滿人也是一樣。他們打下了江寧,又開始追求一種合法性了,想要讓天下人知道自己是「正統」的,是「正義之師」,這樣,就不能再用武力的手段,而是要用其他的辦法。

  多爾袞想出的辦法就是用漢人來治理漢人。錢謙益這個名字再次躍入了福臨的眼簾。

  上一次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很眼熟,福臨皺眉想了想,終於從回憶裡扯出了一點影子。錢謙益不就是那個著名的妓女柳如是的老公嗎?好像柳如是是反對錢謙益投降的,可後院的女人總是拗不過男人,他還是降了,並且很歡樂的幫清廷做事。

  對此,多爾袞的評價是「小人」,福臨卻不這麼看,他覺得,這也是個愛豎牌坊的。

  「叔父,朕以為,他們心內對故主還是有感情的,不管是真是假,就算是為了堵住天下眾人之口,他們也必須做出這個樣子來。所以,我們何不給他們一個借口,讓他們能光明正大的為我們辦事?」

  多爾袞眼睛一亮:「皇上的意思是?」

  福臨笑了:「上次,小華子告訴朕,浣衣局有太監盜竊,被同屋的一個同鄉告發,處理了。那同鄉趁此脫離了浣衣局的苦差事,卻被人在後面指指點點,說他不顧同鄉之情。可他卻占著為主子鋤奸的立場,誰都不敢當面說他的不是。在朕看來,這是一樣的。錢謙益等人降我大清,自然會被人指點,若我們給他一個理由,讓他們可以站出來澄清自己的不得已,豈不是好?」

  「哈哈,」多爾袞大笑,「不愧是皇上,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福臨紅了紅臉,有些靦腆:「朕是叔父一手教導出來的,自然想法會和叔父類似了。」

  多爾袞當即寫信給了多鐸,多鐸當即把錢謙益叫來軍中,讓他看見了被關押的弘光皇帝。果然不出所料,錢謙益跪倒在弘光帝面前,失聲痛哭,長跪不起。多鐸乘機告訴他,如果他不幫忙清廷做事,只顧著自己的名節,那麼清軍便會屠殺江南百姓,把江南魚米之鄉變成不毛之地。

  錢謙益唯唯的答應了。多鐸的話,彷彿給他打開了一扇窗。

  自從投降清廷以來,他就一直背負著罵名,就連愛妾柳如是都看他不起。可是,誰又知道他心裡的苦痛呢?他是在用損失自己名譽的方式,來保護眾人啊。如果沒有他,那些人哪裡還有命在,更別提還能每天念念叨叨的辱罵他了。

  他的投降其實是忍辱負重,其實是對江南百姓的保護。這麼想著,錢謙益頓時覺得自己的形象高大昂藏起來。他又聯繫了和他一起投降的那些文官們,闡述了他的看法,頓時獲得一片好評。

  沒有人願意自己被說成賣國賊的。現在有一個這麼好的洗白自己的說法,大家理所當然的都會點個贊。所有的人都覺得自己之前的投降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忍辱偷生;他們幫助清廷治理江南,不是賣國求榮,而是他們的職責,他們必須要保護江南的萬千百姓,他們要將治理江南視為己任,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找到自己生存的價值,他們不是賣國賊,他們的精神是崇高的!

  於是,錢謙益派了自己的幕僚周荃去到多鐸那裡,為江南百姓求饒說好話,說他們一向很溫順,不需要用武力便能搞定。多鐸不以為然,他還沒有忘記自己在揚州受到的激烈抵抗。周荃好說歹說的勸解,多鐸這才皺著眉頭:「試試看吧。」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錢謙益覺得肩上的擔子非常重。他派人與各個鄉紳、地主還有明朝退休的官員聯繫,保證清廷對他們一如既往的厚待,不會殺他們,也不會搶他們的錢財搶他們的女人,條件便是他們必須要保證老百姓歸順,在他們的地頭不能出現任何反抗的現象。

  只是換了個朝堂,換了個皇帝而已,他們的生活還是沒有變啊,這樣就很好。對於這些家有恆財的人來說,朝廷的更新換代的時候就是他們扮縮頭烏龜的時候——天曉得新朝廷會不會抽個風,玩個劫富濟貧什麼的。這下得了保證,這些鄉紳地主們又慢慢將腦袋從殼裡鑽了出來。很快,江南各村鎮的戶口冊籍,賦稅記錄等都整理好了,送到了多鐸手上。這些鄉紳地主們甚至還成立了自衛隊,自覺主動的鎮壓那些刺兒頭。

  鄉紳地主們滿意了,只要日子還和以前一樣好過,管他坐朝廷的是漢人還是滿人;錢謙益等降清官員們滿意了,他們成功的保護了江南人民,看,都不費清廷一兵一卒;多鐸滿意了,他的難題解決了,他現在要做的,只是將俘虜的兵士們登記在冊,然後進行篩選,有用的留下,沒用的發回原籍;朝廷也滿意了,江南一直是魚米之鄉,賦稅重地,只有他們乖了才能繼續有源源不斷的賦稅交上來。

  唯一不滿的依舊是老百姓,賦稅少了些,但他們頭上壓著的地主鄉紳依舊沒有變,還是那些人,還是熟悉的壓搾,對他們來說,不管如何,日子還是要過的……

  做為一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福臨並不知道江南百姓的心聲。他能知道的也不過是下面的人願意給他看到的那些。平定了江南,朝堂上下都喜氣洋洋,就連福臨都受到了影響。他明白在這樣的捷報背後定然有著無數的冤魂,可是,他依舊什麼都不能做。

  福臨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能和無力。軍權在別人手上握著的感覺太差,差到他幾乎都要開始自己否定自己了。

  從出生以來,他給自己的定位便是做一個好皇帝。可是,沒有人告訴他,做好皇帝會這麼難。他所有對皇帝的認知都來自於電視和小說。電視上不是很容易的嗎,只要皇帝說什麼,下面便會唯唯諾諾的聽什麼。他以為,他有著現代的思想,知道後世會發生什麼事情,一定會把整個國家給帶上強盛的正軌。只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一次次的將他打醒,做皇帝,不是那麼簡單的。

  那麼,他會不會一個不小心,成為昏君?或者,會不會在他死後,他的子孫後代們不孝,依舊讓國家走上原來的被奴役被侵略的道路?

  福臨看著自己小小的手,第一次迷惘了。


第三十三章

  第一個發現皇帝異常的依舊是布木布泰。

  「皇上,最近你似乎不開心。」

  「有嗎?」福臨抬眼看看她,他自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的。

  「你是我的兒子,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布木布泰在他身邊坐下,又親手遞給他一杯奶茶,「喝點吧,額娘記得你從小就喜歡。」

  「嗯。」福臨乖巧的接過奶茶喝了幾口。布木布泰明白他的口味,放了許多的糖,甜甜的奶香味十足的奶茶下肚,他似乎覺得舒服了一些。

  布木布泰道:「是朝堂上的事嗎?」

  福臨點點頭。布木布泰道:「朝堂上的事我並不是很懂,我只是知道,如果有心事,不想告訴其他人的話,可以告訴額娘。額娘會聽,會安慰你,但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

  福臨想了想:「額娘,你說,朕能做一個好皇帝嗎?」

  「難道額娘的福臨現在不是個好皇帝?」布木布泰笑了,「你現在年紀還小,可是已經很勤政了,一天不落的上朝,看折子,又要去學文,手腕上還要墜著小石子來練字。額娘看著都心疼,可你從來都不會叫一聲苦。額娘就知道,你定然會成為一個好皇帝,最起碼,你不會耽於嬉戲。」

  不得不承認,聽到這個話,福臨心裡舒服了許多。他將腦袋埋在布木布泰肩膀上,道:「額娘,兒子害怕。害怕有一天,朕親政了,卻將什麼都弄得一塌糊塗。」

  「所以你就要好好的去學啊。不單單向多爾袞學,還有洪承疇、多鐸、濟爾哈朗,甚至阿巴泰,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長處,皇帝只需要看清別人的長處,再看到自己的短處,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

  「那就是說,如果朕好好的去學,總會成為一個好皇帝的,對不對?」

  布木布泰揉了揉他的光腦門:「傻孩子。只要你時時刻刻想著百姓,想著自己身為皇帝的責任,自然會成為一個好皇帝。別忘了,你還不到八歲。」

  是啊,他還不到八歲呢!福臨忽然覺得自己很蠢。他已經出過天花了,自然不會像歷史上的順治那般短命,他還有很長的時間,來讓他一步步的走,慢慢的實現自己的心願。

  之前滿人入關的時候,打的旗號就是為明王室復仇。不得不說,這個旗號是很有欺騙性的,不少人被騙到,以為清廷就是來驅除農民起義軍的,甚至還有人寫文章來表揚清廷的這個做法。可現在他們去滅了南明,是個人都知道清廷的野心了,就算沒有強制剃發,蠻夷總是蠻夷,讓蠻夷來統治中原,他們表示丟不起這個人。

  於是,為了消除漢族的反滿情緒,多爾袞以皇帝的名義發布詔告,再次強調了他們原本和明朝是非常友好的,之所以入關,就是為了幫明朝報仇,並不是想要兼並。無奈,這番詔告的作用並不是很大,北方甚至有人開始興兵反對清朝,而天下士子的筆桿子也不是吃素的,開始寫一些煽動人心的文章。

  「皇上說的對,雖說文人造反十年不成,但這些人還是輕易得罪不起啊。」多爾袞對這些讀書人頭疼不已,「乾脆,舉行科考吧,省得他們將精力放到其他地方。」

  福臨沖他調皮的眨眨眼:「叔父,你不是說讀書人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嗎?」

  多爾袞捏一下他的鼻子:「就知道取笑叔父。」

  「可上次叔父跟朕打賭還輸了呢。」福臨坐坐正,「朕已經是大人了,叔父可不許再捏我。」

  八歲的,包子臉的,大人……

  多爾袞失笑:「好,皇上是大人了。那麼,要不要叔父給你定一門親事?」

  福臨很大方的點了點頭:「好啊,朕要一個漂亮的新娘子!」

  「哈哈,」多爾袞這回真的笑了,「放心吧,叔父一定給皇上找一個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朝廷決定,再興科舉,決定十月的時候在江南舉行鄉試。這個消息一出,的確吸引了大批知識分子的注意。雖然有許多士子們不願意為蠻夷做官,但架不住想要做官想要光宗耀祖的人更多,頓時,寫煽動文章的人也少了很多。

  多爾袞再接再厲,冊封孔子為「大成至聖文宣先師」,並讓小皇帝福臨親自謁拜孔子廟。福臨穿著厚重的朝服,板著小臉,穩穩當當,一步一步的沿著台階往上走,還對著孔子雕像執弟子禮。

  前來觀禮的文人很多,見小皇帝年紀尚幼,卻表現得很是沉穩,不由得在心裡贊歎。又有人開始爆料,說小皇帝是太子,即位是名正言順的,可見蠻夷也沒有到野人的地步,還是知道禮義廉恥的。這下,小皇帝的名聲又好了幾分。

  阿濟格的大軍也傳來了喜訊,他們將李自成的大順軍隊逐出西安,平定了河北、山西和陝西三個省。但是,依舊有一些反清分子起來活動。

  小皇帝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抱到膝蓋上說事情了,多爾袞稍微惋惜了一下,挨著福臨坐下,開始給他講解這三個省的種種故事。

  原來,民間起義的並不只是李自成這一支,還有許多零零散散的隊伍。宣化府便有自稱「皇天清靜善友」的組織,為首的還是拳師,武藝都還不賴,組織裡的信徒們在這些人的帶領下跟清軍玩游記,也打了幾場勝仗。而且他們內部的提拔制度很坑爹。巡撫張鳴駿的思想很常規,擒賊先擒王,將這個善友會的首領抓住再說。可沒有想到他們的首領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抓了一個又一個,總之一句話,他們不缺領導人。

  接著,這個善友會還跑到山西去鬧事,弄得山西巡撫和總督頭都大了。大順的高九英還在呢,善友會又來了,這不是純粹添亂嗎?於是,他們開始大張旗鼓的鎮壓了,還有源源不斷的捷報送上。

  福臨疑惑道:「妖黨妖黨,既然是黨,並不僅僅是善友會一家吧?」

  多爾袞道:「那是自然。就算不是善友會,也不能輕易的放過他們。」

  「不知道,這份邸報的數字上,有多少是無辜的老百姓。」福臨看著那觸目驚心的數字,不忍之極。

  多爾袞勸道:「皇上仁慈,這是好事。可是,這些妖黨便是藏身於百姓之中,妖言惑眾,若是不殺,後患無窮。」

  福臨點點頭,他知道他是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權,他不應該去關心幾個升斗小民的生死。可是,現代人特有的心軟又讓他有些遲疑。想了想,他又道:「李自成兵敗,江南安定,英親王和豫親王也可以班師了。」

  多爾袞道:「我還是覺得用漢人來治理漢人會好一些。我想派漢人大學士中的一個去江南,皇上意下如何?」

  福臨思考片刻:「洪承疇吧。」

  多爾袞道:「可行。只是,錢謙益等人如何處理?召他們進京嗎?」

  說實話,福臨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大名鼎鼎的人物,皺眉道:「此人名聲已經很臭了,召進京做什麼,讓人家笑話我們嗎?」

  多爾袞卻不同意他的看法:「此人雖然不堪大用,可之前我們也答應過他官職不動。天子一言九鼎,皇上不得不讓他進京啊。」

  「那其他人就算了吧,」福臨依舊不同意,「我們可沒有這麼多這麼多官職來養活這些閒人。」

  其實,朝堂上對這件事的反彈也很強烈。滿人們就不要說了,本來官員位置就有限,分了一半給漢人就算了,剩下的一半漢人還要來分,要不要這麼過分啊?不行,堅決不答應!漢臣們也不樂意,他們認為這些人的人品很有問題,和這些人共事,簡直是降低自己的檔次!

  多爾袞哭笑不得。

  「他自己不也是投降我們的嗎?前明,李自成,接著又是我們大清,他還有臉說別人品行有虧!」

  早上在朝堂上提出這個觀點的是吏部熊文舉,當時福臨也聽得嘴角抽搐。人家錢謙益好歹只換過兩個東家,你都跳槽三家了,還嘲笑前者跳槽太凶猛?錢謙益在他面前都可以挺直腰板了有沒有?

  多爾袞歎道:「看來,這些人還是不能重用。前明黨爭激烈,宦官專權,這些人沾染了這種習氣,若是帶到大清便不妙了。」

  沒錯,福臨對黨爭沒有什麼體會,對宦官的感受還是很深的。他原本是沒有這麼多人伺候的,可住進紫禁城之後,那些太監們就如同潮水一般的湧過來,無孔不入,大有「伺候好皇帝再次翻身做主」的味道在裡面。

  多爾袞也被這些太監包圍過。說實話,前明的太監伺候的就是比自己帶來的強,有眼色。手邊的茶水永遠是溫度適合的,靠墊也總是被調整到最舒服的狀態,出門的時候披風是常備的,有什麼事情一個眼神他們就能理解。可是,多爾袞一直牢記著前明太監干政的教訓,又住在宮外,才沒有被他們腐蝕。

  「皇上可千萬不要被那些太監給左右,這些閹人只知道欺上瞞下,貪贓枉法。」做為一個合格的叔父,多爾袞覺得自己很有提醒侄子的必要。

  福臨當然點頭。前明並不是什麼都是好的,南明那些無條件投降的文武官員,北京的這些投機取巧的太監,都是不能重用的。如果重用錢謙益這種人,定然會導致南方文人的不滿,更何況,福臨自己對這些人也是有些不屑的。

  這種「壞事明朝,誤江南數萬之生靈」的「兩朝領袖」,「在前朝則壞前朝,在今日必壞今日」。多爾袞似乎看出了他心裡的想法,摸了摸他的頭頂,道:「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你要記住,做為天子,有時候不得不用小人,比起君子來,小人才更好的控制。只是要小心,這世上,有真小人,也有偽君子。真小人倒是無礙,唯有偽君子,卑鄙無恥,這種人,千萬不能重用。」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6

第三十四章

  李自成自縊而死,可又看不到他的屍體,有人說他是死了,有人說他是逃了,還有人說他出家做了和尚。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順沒有了領頭人,一敗塗地。

  舉朝歡慶。禮部也忙了起來。之前滿洲實行的是奴隸制,也沒有什麼嚴格的禮儀,在努爾哈赤時期,那些善戰的勇士經常將戰利品賞賜給奴隸,而那些不會打仗的主子們往往穿的還不如奴隸好。對此,寧完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像努爾哈赤提出等級森嚴這個觀念,滿洲人這才開始制定起規則來,例如說,明確了什麼等級的人該穿什麼樣的衣服等等。

  這是一項繁復的工作,一直到現在還在進行中。禮部乘著多爾袞心情好的時候,送上了議定滿洲文武官品級的折子。

  多爾袞袖著折子來找福臨,對這種繁瑣的東西,他是一貫沒有什麼耐心。不過好在侄子好像不討厭,多爾袞已經養成了習慣,禮部的議程幾乎看都不看,統統交給福臨。

  福臨倒是看得認真,拿著筆蘸了朱砂,一條條的批著。多爾袞也在他下首坐下,看自己的折子,一時間御書房裡鴉雀無聲。

  禮部這次上的議程很多,不單單包括品級,還有諸王、貝勒、貝子、宗室和文武百官頂戴的樣式,以及他們出行所用的儀駕,福臨看得很是頭大,好不容易才批完,丟下筆,長長的伸了個懶腰。

  多爾袞從案上抬起頭,笑道:「皇上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福臨乾脆從座位上跳下來,袖著本折子跑到他的身邊:「叔父在看些什麼呢?」

  多爾袞也不瞞他,大大方方的把手中的奏折打開給他看:「又有一些人自稱是明朝的皇子皇孫,一個跑去福建,一個跑去紹興,都自立為王了。不過是跳梁小丑罷了,皇上不必擔心。」

  福臨笑嘻嘻的也把手上的折子亮給多爾袞看:「叔父,禮部提議讓你做皇叔父攝政王呢,還有配套的儀駕,都寫得好詳細。朕已經准了。」

  多爾袞心裡一驚,忙接過折子,只見上面寫得滿滿當當的,「一切大禮,如圍獵出師、操驗兵馬、諸王、貝勒、貝子、公等聚集之所,禮部具啟,傳示聚集等候,其各官則視王所往,列班跪迎。侯王回,令諸王退則退,貝勒以下,送及王府門方退。其集侯各官跪迎如前。」

  也就是說,除了親王以及阿巴泰這種地位高的郡王以外,其他的人都要向多爾袞行叩頭禮,這樣的禮儀,比起皇帝來也不差什麼了。要說不心動,那也是假的。多爾袞抬眼看了看福臨,卻見他笑得天真無邪,一副信任的表情,連一點點不滿都看不出來,不由得有些感歎:這個孩子對自己是如此的依靠,更何況還有玉兒,如果自己真的答應做什麼皇叔父攝政王,再擺架子的讓百官跪迎,那朝廷上下,誰還會把這個孩子放在眼裡?

  多爾袞抬手將折子一點點的撕碎,福臨一驚:「叔父,你這是幹什麼?朕覺得很好啊。」

  多爾袞笑道:「我本來就是你的叔父,又是攝政王,何必再多這麼個拗口的稱呼。難道別人還敢不尊敬我不成?」

  福臨歪著腦袋想了想,也點了點頭:「好像是拗口了一點,不做便不做吧。若是有人敢不敬叔父,朕跟他沒完!」

  若是福臨堅持讓他做這個皇叔父攝政王,他反而會擔心小皇帝是不是在做戲。而福臨的表現很好,彷彿對這個稱呼完全不上心,一切聽從自己的意思。多爾袞心裡那一點小小的疑心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又為自己懷疑了侄兒升起一些愧疚之情。

  他伸手捏一捏福臨的鼻子:「好啊,若是有人膽敢欺負我,皇上可要為我做主啊。」

  「嗯,朕就會把那個不長眼的人全家都欺負一遍,給叔父出氣!」福臨拍著小胸脯,驕傲的抬起頭。

  多爾袞失笑:「好,以後我可就靠著皇上了。」

  福臨臉上笑著,心裡卻暗暗鬆了口氣。請封多爾袞為皇叔父攝政王的是大學士馮銓,馮銓是多爾袞的人,福臨很清楚,只是,他不知道這道折子是不是兩人商議好了的結果,只好扮作天真的樣子,去試探多爾袞。

  還好,可能馮銓認為所有的折子多爾袞都要事先過目,也可能是因為他想要討好多爾袞,這件事情多爾袞事先並不知情。

  而多爾袞的反應也讓福臨很是滿意。他從心底不願意多爾袞的權勢再進一步,多爾袞自己推了更好,省得他再讓布木布泰出馬,也省得他對多爾袞的提防再深幾分。

  不過,馮銓,這個人他記住了。福臨的手指從那堆碎片上撫過,抬頭:「叔父,今天額娘那裡有好吃的餑餑,我們一起去吃,可好?」

  「行啊。」多爾袞拉起他的手,「對了,等工部手上的宮殿修繕完後,皇上想要他們修哪裡?」玉兒還是和哲哲住在一起,太不方便了有沒有?

  福臨眨眨眼:「就慈寧宮吧。那裡地方又大,還有自己的花園,額娘一定喜歡。」

  好侄兒!夠體貼!多爾袞很是開心,直接表現在他的胃口上,居然不嫌甜,一連吃了好幾個奶油餑餑。

  福臨很自覺的把叔父留給額娘,自己跑去上文化課。由於他職業的特殊性,他並沒有特意指定哪個人來做老師,而是從朝中挨個兒拎大臣給自己上課。這樣的好處便是他能快速的熟悉朝中眾人,還能對他們進行不著痕跡的拉攏;壞處,便是先生們對他的學習進度不是很熟悉。不過這不是福臨所擔心的。在學習方面,他想起了某個變態的「一百二十遍」,並決定不這麼自虐,也不打算用這個來虐待後世子孫。他通常是讀一遍,背一遍,默一遍,然後再重復,一般到十次左右便會牢記在心了。福臨決定,把一百二十遍縮水到三十六遍——雖然還是很恐怖,但他的子孫後代們絕對要感謝他。

  根據前世看的一些小說,清朝教導皇子們的老師也是很苦逼的。據說先要對皇子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皇子背書的時候還要跪著聽。這些老師們通常還是上了年紀的,這一會兒跪一會兒站的,簡直是折騰。

  所以,福臨決定從根子上改變這個問題,尊師重教還是必須的。今天的先生是國子監祭酒李若琳,再怎麼尊師重道,福臨還是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李若琳是馮銓的弟子。

  拋開政治和人品問題不談,李若琳的文化水平還是相當高的,福臨依舊認真的上完了課,然後再談一談其他問題。

  「前幾天你的上書朕看了,這些人可用嗎?」

  李若琳恭恭敬敬的回道:「請皇上放心,他們雖然不是股肱之材,可也能效犬馬之勞。」

  他推薦了幾個之前在翰林院供職的官員,希望能夠任用他們,起碼禮部需要這樣的人才。多爾袞和福臨商量過,准是准了,不過還要觀察一段時間。

  多爾袞其實更喜歡用年輕人,例如崇禎朝的新科進士什麼的,李若琳對他這種偏向很清楚,推薦的六個人裡面就有兩個是這樣的人。

  簡直就是學士預備役啊。福臨覺得這似乎又起了一個幫派,以馮銓為首。他不喜歡馮銓這一幫子人,而多爾袞卻對他們很是寵愛。理由很簡單,兩個字,剃發。

  馮銓曾經是魏忠賢的乾兒子,名聲相當的臭,投降清廷之後便以滿人自居。他和李若琳、孫之獬便是強烈支持剃發令的漢臣,還起了帶頭作用,把自己的腦門剃得光禿禿的。由於福臨的反對,多爾袞沒有強烈推行剃發令,但他對已經剃發了的漢臣態度便會好些,馮銓等人的這個舉動很明顯得到了他的歡心,也讓小皇帝不滿。

  你們是漢人,居然做出這麼諂媚的舉動,丟不丟人啊!而且,你們明知道朕反對剃發,還顛顛的編個辮子在朕面前晃,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裡!你們不把朕放在眼裡,總有一天朕會讓你們在朕眼前消失!福臨氣鼓鼓的往椅子上一座,然後自己樂了起來:年紀變小了,怎麼心態也跟著小了呢?

  其實,小皇帝很清楚,這些大學士們想要的就是和明朝一樣的待遇和權力。明朝的票擬還是有他的成功之處的,起碼某個木匠皇帝多年不上朝,國家還是運轉正常。可這在現在是行不通的啊,兵權分散,八旗虎視眈眈,想挪用也要看實際情況好不好?

  這裡福臨糾結著,那裡的多爾袞和布木布泰倒是甜蜜。

  他們已經是中年人,早就過了一見面就滾床單的年紀了。多爾袞拿起布木布泰書案上的佛經,笑道:「你怎麼在抄這個?」

  布木布泰笑著將佛經掩了:「我的字又不好,你看了笑話。」

  「哪裡,我的字也不好看。」多爾袞強行將她的手拉下,見字雖不好,卻寫得端端正正,可見是下了功夫的。

  「這是給誰寫的?」多爾袞盤算一下,莫不是給皇太極?心裡便有些醋意。

  布木布泰低頭,也不說話。蘇茉兒在一旁笑道:「是給先太妃娘娘寫的呢。主子說過兩個月就要到太妃娘娘的忌日了,便想著要抄經,說要供在佛前……」

  她還沒有說完,布木布泰低聲呵斥道:「哪裡來的這麼多話,還不快下去?」

  蘇茉兒告了個罪便退下了,多爾袞卻是心潮激蕩。原來是為了阿巴亥太妃,他的額娘。阿巴亥被逼著殉葬,死得淒慘,到現在,除了自己弟兄三個以外,也就只有玉兒記掛著她了。

  「玉兒,玉兒……」多爾袞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能將她摟入懷中,一遍遍的喊著她的名字。


第三十五章

  阿巴亥的忌日在八月,說實話,還真的沒有誰記得她。就算多爾袞勢大,禮部也沒有安排她的祭奠。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這是她的死和皇太極有關,皇太極執政期間,從來就沒有提起過她一次,禮部也沒有她忌日的記錄。

  多爾袞的心情明顯不好,換了任何人都會一樣。他心情一不好,朝中的人都會遭點殃,例如鰲拜,因為一些小小的原因,被狠狠的訓斥了一通。

  鰲拜不服,跑到福臨面前去訴苦。鰲拜此人,在後世的小說電視裡面是相當出名的,在沒有看到他前福臨腦子裡對他的印象就是根根豎立的鬍鬚,囂張跋扈的神態。可實際上呢,這個人比電視裡的溫和多了,雖然個子高,長得也壯實,可不是個大鬍子,對自己也很恭敬。

  「主子,他攝政王的奴才就是比您的奴才高貴不成?」鰲拜哭得很傷心,「他欺負奴才,也就是不把主子您放在眼裡!」

  這麼個惡名昭著的大漢在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實在是讓人很看不下去,福臨勸道:「行了,朕會給你做主的。」

  鰲拜大喜:「奴才謝主子恩典!」抹了把淚,立刻就像變了個人一般。

  其實事情很簡單。攝政王府上的一個家丁不小心撞了鰲拜的馬,兩個都不是肯謙讓的人,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鰲拜武力值高,隨從也個個孔武有力,把那個家丁打得親娘都認不出來後揚長而去。那家丁自然會找多爾袞訴苦,多爾袞便隨便找了個理由,把鰲拜罵了一頓,還罰了他的銀子。

  多大點事啊。福臨很是不明白,這些成年男人居然會因為這麼點小事記仇,最後還上升到「兩白旗的人不把兩黃旗的人看在眼裡」這樣的高度。要不要這麼小肚雞腸啊,福臨望天,還是不得不和多爾袞打個招呼。

  很快,鰲拜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在朝堂上被小皇帝褒獎了,多爾袞的那個家丁也被趕到京郊的院子裡。鰲拜大喜,又跑來對福臨表忠心,順帶抹黑攝政王。

  他好不容易說完了退下後,福臨還是有些回不過神。這可是後世傳說中把自己兒子逼得無路可退,不得不借著玩布庫的戲碼來抓的鰲拜啊!對了,他還有個得力幹將叫做索尼,這位老先生家的兒子索額圖據說以後是要參與到九龍奪嫡之中的,但這個風雲人物現在才剛剛十歲,還是個沒有長開的包子……

  自己果然是老祖宗啊!福臨摸了摸自己的小臉,忽然有一種滄桑的感覺。

  第二天早朝的時候,小皇帝提出一個很意外的要求,要追封阿巴亥太妃為皇後,理由很扯淡,說他晚上做夢道武皇帝了,武皇帝說阿巴亥太妃自願殉葬,深受感動,要賜她一個恩典。多爾袞眼睛都亮了,抬頭看著寶座上的福臨,滿臉的感激,福臨則是沖他笑笑,小臉紅撲撲的。

  完了完了,這叔侄兩個又開始膩歪了。滿朝文武都見怪不怪的低頭:嗯,朝靴厚重大方,款式不錯,禮部還是很能幹的。

  能幹的禮部不單單要制定靴子的樣式,現在還要糾結阿巴亥太妃的封號了。這個差使不難做,不過是冊封一個死人而已,小皇帝和攝政王同時下令,滿洲貴族也沒有異議。禮部很快便定下了謚號,為「孝烈恭敏獻哲仁和贊天儷聖武皇後」,並以皇後的禮儀進行了一場盛大的祭奠,同時,又制玉冊玉寶,供在了太廟。

  多爾袞感動非常。給額娘一個名分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現在終於得到實現,他對福臨是越看越順眼。

  他也問過福臨是怎麼想到要追封阿巴亥的,小皇帝紅著臉,有些扭扭捏捏的道:「叔父對朕好,朕也想對叔父好。朕知道,叔父從小就沒有額娘,朕的額娘最好了,叔父的額娘一定也很好。既然好,就能夠追封做皇後。」

  那紅撲撲的小臉,那黑葡萄一樣的大眼,多爾袞一下子將小皇帝舉了起來,頂在腦袋上轉了兩圈。之前福臨要求他將得罪了鰲拜的家丁驅逐的時候,他心裡還略有些不樂意,覺得小皇帝為了兩黃旗的人落他的面子。現在終於放心了,小皇帝原來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至於那個家丁,一個奴才而已,打發了就打發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經過鰲拜一事後,小皇帝和攝政王的關係有那麼一絲細微的裂痕,不過很快就被福臨出手修補了,兩人更為親密,甚至同坐同臥。多爾袞都有些不願意回府了,宮裡多好,有玉兒,有福臨,這兩人時時刻刻給他一種家的感覺。

  好景並沒有持續太長,據說江南造反了。

  沒有剃發令,也沒有了江南民眾的強烈反抗,自然也沒有了嘉定三屠。福臨一直是這麼認為的,接到這個急報的時候,他大吃一驚。

  起因是李成棟。多鐸派他去太倉鎮守,結果他的兵跑去嘉定奸淫婦女,搶奪民財,胡亂殺人,導致鄉民暴動。多鐸上書,希望多爾袞能夠允許清軍將這些暴民壓制下去。

  多爾袞剛要在折子上批一個准字,卻見一隻小手從旁伸過來,搶過折子,狠狠的摔在地上。他回頭一看,福臨站在一旁,似乎甚是憤怒,小臉蒼白,小小的身子不停的顫抖。

  「皇上,這是怎麼了?」多爾袞連忙將他拉到身邊,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生怕他病了。

  福臨指著地上的折子:「叔父,李成棟燒殺搶掠,難道不該治他的罪嗎?為什麼還要幫著他去濫殺無辜?」

  多爾袞鬆了一口氣:「那些暴民本就該殺,沒有什麼的。」

  什麼叫沒有什麼?福臨瞪大了眼:「叔父,一個好皇帝要愛民如子,這是你教給朕的。現在朕的子民被人欺壓,難道朕不幫他們報仇,還要殺了他們嗎?」

  「皇上,愛民如子沒錯,但指的是那些順民。至於暴民,還是殺了吧,難道皇上忘記李自成和張獻忠了嗎?」

  「那是不一樣的!」福臨抓住他的衣襟,「我們不是已經派人治理江南了嗎?他們不是已經降了嗎?我們不如去殺了李成棟來平民憤,好不好?」

  多爾袞見他一臉懇求,心軟了,卻還是沒有鬆口:「皇上,李成棟兵馬不少,不是那麼容易被殺的。若是他再反了,又是麻煩。」

  「可是嘉定有數十萬百姓啊!這數十萬百姓若是反了,豈不是更糟糕!」福臨死死的看著他,「叔父,算我求你了,不可以准,好不好?」

  多爾袞歎息一聲,俯身將他抱了起來,拍拍他的小臉蛋:「皇上,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若是不殺他們,日後如何立威?」

  「令豫親王以議事為名,出其不意擒住李成棟極其副將,派人發下安民告示,將一切錯誤統統推到李成棟軍的身上。再將幾個鬧事得厲害的軍官抓出來,連同李成棟他們一起控制起來。隨後將李成棟軍剩下的人散編入清軍,從最低等的伙頭兵做起,不許他們串聯,若有違抗可先斬後奏。接著,就可以處理李成棟這幾人,游街也好梟首也好凌遲也好,當眾殺之。可以再發一次安民告示,言明清軍紀律嚴明,若再有人隨意欺壓百姓,百姓可上告,如屬實,李成棟便是榜樣。」福臨想都不想,一連串的話便倒了出來,「若李成棟殘部想要謀反,便可發動百姓群起而攻之。如此,百姓定會對清軍感恩,不需刻意立威,自然就有了威信。叔父,這樣不好嗎?」

  多爾袞定定的看著福臨,心裡如同波濤翻滾。他一直都知道小皇帝聰慧,卻沒有想到一個八歲的孩子,居然能隨口說出這樣一個沒有大紕漏的計劃。難道說,他之前都小看了這個孩子?

  「好,叔父答應你。」多爾袞點了點頭,「就按照皇上說的去做。」

  福臨的這個計劃聽起來不錯,可實際操作起來還是會有漏洞的。多爾袞並不打算指出,反正只是一個小小的嘉定而已。就讓皇上全權處理吧,他順便也可以摸一摸這個侄兒的底細。

  多爾袞當即修書一封,命人八百里加急送給多鐸,轉頭又看到福臨乖乖的坐在那裡,似乎剛才的尖銳只是自己的錯覺一般,不由得有些發愣。

  「叔父,你要教朕騎馬射箭的。」福臨幾步走上來,拉住他的衣袖擺來擺去。

  多爾袞低頭,看見那張小臉上有些乞求,眼裡似乎還帶著一絲不安和討好,心裡莫名的又軟了下來。

  他本來便是打算等皇帝大婚後便放權的。可是權勢的滋味是這麼的甜美,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彷彿已經對這高高在上的感覺上癮了。他畢竟不是皇帝,他也非常清楚,一個權傾朝野的人將來會如何被皇帝清算。所以,當他看到把自己當做阿瑪一般尊敬和依賴的時候,是很開心的。畢竟只有這樣的皇帝,才會讓他一生平安。

  皇帝原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謀略。他莫名的有些心慌——是啊,能夠討得海蘭珠的歡心,又能在皇太極手上被順利得封太子並生存下來的孩子,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可是,又有一個聲音不斷在耳邊告訴他:「他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他還是玉兒的孩子。你知道他最喜歡吃甜食,最喜歡藍顏色,最喜歡纏著你和玉兒撒嬌。他對你最是尊敬不過,對玉兒最是依賴不過,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希望,是他想多了罷。多爾袞拉起福臨的手:「走,叔父帶你騎馬去!」


第三十六章

  多爾袞說到做到,嘉定一事果然由福臨全權處理,他一點都沒有插手。

  一開始,事情還是發展得很順利的。多鐸拿下了李成棟,又發了安民告示,騷動的百姓也平靜了下來,也有說清軍的好的。李成棟的殘部也被分散了,面對絕對的實力差異,也沒有誰有這個膽子說是造反。問題出在將李成棟和幾個副將游街示眾的時候。

  百姓群情激奮,大有吃了李成棟等人的肉下去的架勢。福臨的命令是凌遲,到那天的時候幾乎全嘉定的百姓都跑出來看,於是就出事了。

  就在百姓圍觀得歡樂,扔臭雞蛋爛菜葉的時候,有幾個受害女子的母兄跳了出來,狠狠的踹了李成棟幾腳,又揍了他幾拳。這下捅了馬蜂窩,受害百姓的憤怒是無法抑制的,他們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官兵控制不住,發生了踩踏事故。

  李成棟等人根本沒有挨到凌遲就被活生生的踩死了,甚至連押送他們的官兵也遭了池魚之災,百姓傷亡也很慘重,報上來的名單裡,死亡二十七人,重傷兩百餘人,輕傷不計其數。

  多鐸很是有些幸災樂禍的將匯報傷亡情況的折子遞了上去,他早就得知處理此事的是小皇帝,心裡很是不服。多鐸很有些少數民族的殺氣,在他看來,這些百姓都該殺,偏偏小皇帝還不願意,哥哥還聽他的,真是太討厭了。

  所以,多鐸並沒有很好的處理這場踩踏事件,而是放任不管,反正天塌下來有小皇帝呢。

  福臨看到折子的時候,腦子裡蹦出了一系列的步驟:派地方官員第一時間協助治療傷員,撫恤死者家屬,朝廷可以撥款,也可以撥藥;做好事故調查,找出幾個替罪羊懲罰一番;再發安民告示,消除事件的不良影響;更重要的是,暗中查探當時是否有反清之人作祟,殺之。

  想到便做到,福臨拿起紙筆,將思路大概的寫了下來,又仔細修改,確定沒有漏洞後,便叫人宣攝政王進宮,自己又另取一張紙,開始擬撥款金額,以及從什麼地方挪用這筆錢。

  朝廷現在還算比較富有。清軍打仗,一向是要搶掠的,從上到下一個個都富得流油。朝廷自然也會收取一定的孝敬,更何況攻入北京城後,明朝皇宮裡大部分珍品都歸了福臨的私庫。所以,清廷不缺錢,多鐸應該也不缺錢。

  誰都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江南是塊寶地。南京城很窮,並不代表攻下南京的清軍很窮。更何況還有地方上的孝敬,多鐸現在應該是個大土豪。可這個大土豪居然跟中央伸手要錢了,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福臨眼一閃,吩咐小華子:「速速給朕搬個火盆進來。」——這份底稿,不能留。

  小華子動作很快,福臨將兩張紙燒盡後,他又迅速將火盆挪了出去。剛剛安頓好,就聽得有人來報,攝政王到。

  「叔父,朕闖禍了……」

  多爾袞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寶貝侄兒站在那裡,一手扭著衣角,滿臉的沮喪,見他進來,眼裡閃過期盼的光。

  多爾袞早就收到多鐸的信,知道小皇帝定是為嘉定之事擔憂,卻不說破,而是快步走上前,草草的行了個禮,道:「出什麼事了?告訴叔父聽。」

  福臨便一五一十的將嘉定的踩踏說了出來,然後著急的看著他:「叔父,朕只是想平息民憤,不想有這麼多事情發生的。」

  多爾袞看著他的眼,見他不似作偽,便笑道:「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叔父會派人處理。」

  「真的?」福臨兩眼亮閃閃的,「叔父教朕。」

  「好。」多爾袞便拉著他坐下,開始給他講解出了這種緊急情況後該如何處理,又舉了一些例子,如武皇帝努爾哈赤時曾有奴隸暴動,在寧完我的建議下,武皇帝並沒有一昧的殺戮,而是分化了奴隸的內部,讓他們自取滅亡。福臨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拋出兩個問題,多爾袞也很有耐心的給他解答了。

  最後,多爾袞擬定了一份差不多的處理方案,不同點就是朝廷不撥款,讓多鐸自己掏腰包去。

  只有多爾袞才敢這麼寫啊,若是自己這麼要求了,多鐸不鬧事才怪。小皇帝看過之後,崇拜的抬頭:「叔父真厲害,一下子就把朕的難題解決了。」

  多爾袞心裡得意,這些天對福臨產生的疑心去了十之八九,臉上卻不顯,笑嘻嘻的:「皇上還小,等過了幾年皇上親政了之後,自然會比叔父做得好。」

  這是多爾袞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親政」二字。福臨臉色一變,扯住他的衣袖,神色有些著急:「叔父的意思,朕親政以後,你就不管朕了嗎?」

  「怎麼會,叔父一直陪著皇上可好?」見福臨對親政並不感興趣,多爾袞高興了,「就算皇上親政了,叔父也會幫著皇上的。」

  這話說得不中聽,可福臨依舊無知無覺,反而很是雀躍,大力的點了點頭:「那就好。有叔父在,朕才放心呢!」

  嘉定的事情就這麼被遮掩了過去。多鐸從軍中掏了腰包,轉頭便抄了李成棟的家,一進一出反而賺了。倒霉的李成棟的家人,統統被拉了出來,男的殺掉,女的充作軍妓。嘉定百姓見清軍還算是公平,也歇了反抗的心——老百姓都是一樣的,你不來殺我搶我,我也不會去惹你。倒是多鐸暗中抓了幾個所謂前明的餘黨,當眾砍了腦袋。

  洪承疇去到了南京,換多鐸大軍回朝,福臨親自郊迎。旌旗招展,多鐸身著明亮的甲胄,騎著高頭大馬,英武帥氣。他縱馬來到福臨面前,利落的下馬施禮,福臨親手將他扶了起來:「豫親王辛苦了。」

  多鐸道:「為皇上,為攝政王效勞,奴才不敢言苦。」

  福臨又背了一長篇的官面文章,來稱頌多鐸以及大軍的功績,大軍山呼萬歲。不得不說,這種場景實在太過震撼,福臨只覺得自己渾身的鮮血都沸騰起來。大軍入京,國庫一下子又裝了好多東西。不單單是福臨,整個京城的上層建築幾乎都在分贓。

  江南一向富庶,女人也大多柔媚動人。多鐸帶回來的不單單是財物,還有被栓成一串串的從十幾到三十幾歲的女人。送給多爾袞的當然是兩個絕美的,其他的人,例如阿巴泰、博洛、滿達海等人也得到了美女,就連代善都分到了幾個,只有濟爾哈朗和索尼一無所獲。

  這是在幹什麼?小玉兒看著兩個絕色的美女,眼角直跳。

  不得不說,多鐸的審美觀還是很好的,兩個美女一舉一動都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柔,優美得如同一幅畫一般。小玉兒咬牙:說實話,這兩個女人比宮裡的布木布泰都美上幾分,要是讓多爾袞看見了再動心,自己會落到什麼樣的地步?

  於是,當多爾袞回到家中時,看到的便是兩個嬌弱的美人頭頂著水盆跪在廊下的景色。他一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小玉兒哼了一聲:「這兩個奴婢對我不敬,我這是小懲大誡。」

  兩個美人是多鐸特意給多爾袞留下的,雖然貌美,卻沒有人碰過。她們一路上見到太多清軍隨意凌辱女子的景象,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深知自己能夠逃過一劫靠的就是這個攝政王。現在見到真人了,忙調整姿勢,想把最美的一面展現給攝政王看,以求能活命。

  小玉兒見此景卻更是火冒三丈,一腳便將其中一人踹倒在地,水盆掉落,那女子身上衣衫盡濕,將優美的曲線勾勒出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多爾袞大為頭疼。御史吳達彈劾馮銓,還將孫之獬扯了進去。馮銓和孫之獬都是他寵愛的漢臣,可小皇帝這次卻很偏向吳達。要妥善的處理這個問題已經夠忙的了,多鐸回京後分贓不均,引發下四旗的不滿;科爾沁蒙古上書,吳克善決定親自入京道賀;皇太極孝期快結束了,禮部又面臨著一連串的婚慶大事,要提前做准備;別忘了還有一成不變的百姓反清活動。多爾袞都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兩半來幹活了,這些天連布木布泰那裡都很少去,哪裡還有空去應付美人。可他一回家,小玉兒便這樣給自己添亂,還有兩個情意綿綿的女人,他簡直快被煩死了。攝政王格外想念宮裡的小侄子,起碼在侄子那裡,沒有麻煩的女人。

  他沒有想到,他的小侄子現在也遇到了一個關於女人的問題。福臨得了不少好東西,自然也分給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們。阿圖已經十六歲了,一出孝期就要出嫁,福臨忙著從那堆寶貝裡面給姐姐找嫁妝,看著什麼都好,不由得忘記了時間,等小華子提醒的時候,發現日頭都快偏西了。

  「怎麼不早些喊朕?」福臨遷怒的瞪了一眼小華子,這麼一耽擱,他當天的讀書寫字計劃就會推後,時間太緊了。

  小華子趕緊請罪:「奴才萬死!」——明明之前提醒過一次的,您小人家理都不理我,現在卻怪我的不是,太監難當啊!

  「算了,算了,朕也不要你死。」福臨看看天色,「叫御輦吧,會快些。」

  小華子連忙討好的笑:「皇上,奴才認識一條近路,到乾清宮很快的。」

  「哦?」福臨相當不喜歡乘坐御輦,聽他這麼說倒來了興趣,「還不快帶路?」

  「庶~~」小華子拖長了聲音應著,頭前領路,帶著福臨和侍衛們沿著內庫旁的一條岔開的小路往前走。

  福臨一邊走一邊也在考慮著吳達彈劾的事情。他的確是想要整治馮銓,可現在似乎不是時候,他又不想讓這個人輕飄飄的脫罪,如何去做便是個大問題。

  皇帝在思考問題,跟從的人自然也安靜不敢出聲,這時忽然從不遠處假山後傳來的一陣陣奇怪的聲音便顯得格外刺耳。福臨被打斷了思路,一皺眉,制止了身邊的侍衛。有幾個尖細的男人的聲音,還有女子的哭泣和求饒,福臨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探頭一看,卻傻了眼。

  地上跪著一個衣冠不整的宮女,而她身邊則是圍了三個太監,在她身上亂摸,嘴裡還不停的冒出種種污言穢語。那女子滿臉是淚,不停的求饒,卻毫無用處。

  不堪入目。福臨猛的回頭,沖小華子使了個眼色,隨手指了幾個侍衛跟著,自顧自的轉身離開。小華子嚇得臉都白了。這條路是他提議走的,卻讓皇上看到了這種景象。皇上年幼不知,可太後不是吃素的啊,要是讓太後知道,自己的小命絕對不保啊!

  小華子咳嗽一聲,帶著剩下的人大搖大擺的走過去。他跟著福臨的時間最長,自然知道皇帝這是生氣了,他一定要將此事處理好,他很清楚,他家看著溫和的小皇帝,內裡可沒有這麼好說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6

第三十七章

  宮女事件對福臨而言只是一個小插曲,他現在的工作重點在於對多鐸一系的封賞以及對馮銓彈劾案的處理。

  桑吉的表兄費揚古這次也在多鐸的軍隊之中。這個費揚古並不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那個,而是姓赫捨裡,可又與索尼一系隔了十萬八千里,是出了五服的遠親。要不是這樣,福臨也不能這麼輕鬆的往軍隊裡安插人手。

  這個費揚古在家中向桑吉詳細講述了軍中見聞,再由桑吉入宮轉述給福臨得知。兩人在御花園裡邊走邊說,時不時的又去追追小鳥摘摘花什麼的,看上去就像是兩個少年在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不出他所料,多鐸對他的命令一直是消極應對的,只聽多爾袞的話。而不那麼聽話的阿濟格,軍中還有一個多爾袞的親信武拜。福臨低頭想了想,對桑吉道:「朕有事讓你去做。」

  「奴才定當竭盡全力!」桑吉躬身答道。

  福臨的心思很復雜。他想要手上掌握一支專屬於自己的力量,只聽他一個人的調度,可這不是輕易能完成的。桑吉外貌平平,家世平平,扔到人堆裡便找不出來,但內裡能力卻很強,尤其是這份忠心,用來組建這支隊伍是再合適不過。福臨又看了看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桑吉停住了腳步,認真的思索了片刻,鄭重答道:「奴才盡力,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奴才回家思量一個議程出來請皇上過目。」

  「好。」福臨點點頭,「朕並不著急。不過,此事定要機密。」

  「奴才明白。」桑吉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他到底還年輕,受到這樣的重托,一下子有些無法適應。

  福臨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胳膊:「別這樣,放輕鬆點。要不然你還沒有出宮,保證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對你委以大任了。」

  「是!」桑吉一驚,重新換上之前那張老實敦厚的面容,福臨這才滿意,笑道:「這宮裡到處都修個沒完,走吧,和朕去騎騎馬。」

  「庶,奴才遵命。」桑吉依舊是亦步亦趨的跟在福臨身後,他們又變成了一對年幼貪玩的主僕。

  朝堂上,對馮銓的彈劾達到一個新的高度。吳達直言不諱,將范文程都卷了進來。他將馮銓比作王安石,說他是奸相(小皇帝眼皮一撩,他覺得王安石還是滿不錯的,被相提並論,馮銓應該很高興才對);又說,馮銓貪贓枉法,結黨營私。接著,這位吳達大人還把最近半年京城的下雨打雷以及其他地方的冰雹水災統統疊加到馮銓身上,表示這是上天給予朝廷的警告。最後,他話音一轉,說范文程本來同意跟他一起彈劾的,結果現在卻當了縮頭烏龜,絕對是害怕馮銓的勢力。就連范文程大學士都被逼成這個樣子,皇上啊,攝政王啊,快來看看你們的臣子囂張到什麼地步了吧!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吧,此人就是個豺狼,曾經拜太監做乾爹,丟整個朝廷的臉啊!

  吳達的奏章很長,飽含憤怒,接著又有其他人和他配合,例如御史李森先。他把馮銓的小伙伴孫之獬也一起打包彈劾,又把馮銓和魏忠賢的關係拿出來說了又說,表示上梁不正下梁歪,當乾爹的把明朝給弄得亂七八糟,做乾兒子的也好不到哪裡去。為了大清著想,李森先很大度的表示,按照馮銓的罪行,殺一百遍都不解恨,不過大家都是文明人,就把他拎到街上去殺一遍就算了吧。

  福臨覺得好精彩。說實話,馮銓幹活還是不錯的,寫寫歌作作曲啊,禮部議個什麼規制什麼的,他做得很好。可人是有野心的,禮部是清水衙門,哪裡有內院的差事肥。馮銓將工作重心慢慢轉移到內院,一心想獲得票擬權,這就讓人不能容忍了。

  福臨非常非常的想要批准,可看到多爾袞鐵青的臉色,又忍住了,提前說了退朝。

  「黨爭,赤裸裸的黨爭!」多爾袞在屋裡大踏步的走來走去,嘴裡不停的罵著,「先是陳名夏,現在又是吳達,他們以為朝廷是什麼,是讓他們黨爭的工具嗎?」

  福臨被他轉得頭暈,給小華子遞了個眼色,小華子立刻送了杯茶上去:「攝政王,您歇歇?」

  多爾袞接過來喝過一口,有些燙,立刻將茶碗摔得粉碎,罵道:「狗奴才,想燙死本王嗎!」

  小華子連忙跪倒:「攝政王恕罪!」

  福臨笑嘻嘻的過來踹了他一腳:「還不滾下去,給朕的叔父端一個冰碗上來。」

  「冰碗?」多爾袞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皇上,你還小,不能吃太多冰碗,小心肚子疼。」

  福臨笑了:「這是專門給叔父吃的,叔父不是火氣很大麼,要用冰碗澆一澆。」

  多爾袞失笑,無奈的搖了搖頭:「前明的滅亡,不單單是因為某個太監,還因為他們的黨爭。有紛爭一開始總是好的,可以令朝堂得以平衡,只是黨爭到前明的那個地步,便過分了。一方說不管是什麼,另一方必然要反對,反之亦然。長此以往,朝廷政事都被拿來做黨爭的理由,整個朝廷都會成為黨爭的工具,如何能安天下?」

  福臨道:「現在沒有那麼嚴重吧?據朕所知,吳達與李森先並無勾結。」

  多爾袞冷笑:「馮銓、李若琳和孫之獬三人自願剃發,遵守滿俗。孫之獬家中男女已全部改換了滿裝。此三人恪守本朝法度,彈劾他們的定然私下朋黨,攻擊這些改從滿俗的漢官。若是不加以控制,定會達到黨爭的地步。」

  馮銓靠著自動剃發這一招,果斷的在多爾袞印象裡貼上了「忠心耿耿」的標簽,並憑借這枚標簽躲過了好幾波攻擊,這頭髮真是剃得值了。

  福臨心裡吐槽,臉上卻很是認真,問道:「叔父打算如何?」

  多爾袞冷笑道:「給這些胡言亂語的人一點顏色看看,否則他們都以為我們大清慈悲,可以如同前明一般可以隨意利用!」

  「叔父,朕可不想這麼做。」福臨很為難的皺眉,「是朕要求不用強行剃發的,要是因為剃發而偏向馮銓他們,朕會很沒有面子的。」

  「哈,」多爾袞笑出了聲,「我們皇上長大了,都知道要面子了。」

  福臨暗自憋了一口氣,成功的紅了臉,扭捏道:「叔父就知道取笑朕……」

  被他這麼一打岔,多爾袞心情明顯好轉,對吳達等人的不滿也消散了一些——也是,有自己在,這些人也不能掀起多大的浪花,何苦惹得皇上不高興呢?不如先行放過。皇上還是個孩子,忘性大,等他忘了這件事之後再去處理那幾個人也是一樣的。

  有多爾袞的庇護,馮銓依舊當著他的內院大學士,彈劾他的人被狠狠的訓斥了一頓後就沒有了動靜。對此,馮銓等人很是不安。

  「攝政王此舉到底何意?」馮銓端坐著,臉色卻不好看。

  多爾袞雖說保護了他,可並沒有讓吳達等人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害,從另一個側面也給人造成這樣的印象:馮大學士並不是不可捅的,捅一捅他不過挨一頓罵而已;可如果持續不斷的捅他屁股下面的那張凳子,說不定他就掉下來了呢?用一頓罵去換一個大學士掉下來,不虧啊!

  不得不說,馮銓所想也就是福臨的目的。多爾袞對這些人的寵愛已經有些過了。馮銓為首的官員們已然形成一個黨派,並緊密團結在攝政王同志的周圍,這樣是不對的。福臨裝「害臊要面子」,要的就是多爾袞的一個延遲處理。

  這和小孩子打架是一個道理。兩個小孩子打架,都跑去找家長告狀,家長偏心大的那個,對小的那個又打又罵,那麼小的那個以後便不敢輕易去招惹大的。如果家長只是對小的那個不痛不癢的呵斥幾句,小的那個反而心裡會犯嘀咕,下次瞅准了機會還打。

  李若琳思索片刻:「攝政王對馮大人恩寵有加,那天在朝堂上看他對吳達之流很是不滿,只是今日改變了主意。退朝後攝政王曾與皇上密談,莫不是皇上的原因?」

  孫之獬搖搖頭:「皇上年幼,且對攝政王一向倚重,應該不是吧?」

  李若琳道:「我也不願意這麼想。皇上還是尊敬我們這些漢臣的,只是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馮銓道:「莫不是攝政王對我們起了什麼不滿嗎?」

  「應該不會吧?我們已然剃發易服,以示忠心,攝政王甚是滿意。」孫之獬有些遲疑,「難道真的是皇上的緣故?」

  「皇上與攝政王雖為叔侄,實勝父子。絕對不會。」馮銓搖了搖頭。

  李若琳道:「馮大人,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皇上年幼不假,可天子聰穎,假以時日定會親政。我們一味的忠心攝政王,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我們是不怕的,可我們的子孫呢?」

  沒錯,三個人一起陷入了沉思。莫欺少年窮,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做起來又很難。現在的攝政王一手遮天,討好了攝政王便能為自己鋪一條美好的前程。可是,攝政王畢竟不是小皇帝的父親,而且不出意外的話也會死在小皇帝的前面。這可沒有什麼「三年不改父道」之類的規定了,小皇帝動不了滿洲大姓,動他們幾個人還是輕輕鬆鬆的。更何況,他們都是從前明走來的,明朝也有一個輔佐小皇帝且權勢熏天的大臣,叫做張居正。

  「或者,吾等該為子孫後代多考慮一下了。」馮銓長歎一聲,終於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第三十八章

  前朝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的影響到後宮。科爾沁要來人,吳克善要進京,順帶還有雍穆公主雅圖以及額駙。進宮多年,見到家人的機會少之又少,上一次見到吳克善還是在盛京,海蘭珠入宮的時候,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哲哲和布木布泰都在數著日子,盼望著科爾沁的人快點到來。

  對此,福臨是有些疑問的。蒙古人不是最怕天花,怎麼都不肯入關的嗎?多爾袞聽到他這個問題,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腦袋:「當然是有原因的,到時候皇上就知道了。」

  吳克善最小的嫡女仁娜今年七歲,已經以聰慧美貌揚名科爾沁了,這也是多爾袞給福臨看中的皇後人選。滿蒙友好,可不能光在嘴上喊喊。

  除了各地時不時冒出來的反清人士以及四川的張獻忠外,一切似乎都很和諧,但暗地裡還是波濤洶湧。

  福臨明顯能感覺到馮銓一系對自己釋放出的善意,他也不是笨蛋,很清楚原因。毛主席曾經說過:「世界是我們的,也會是你們的,但歸根結底還是你們的。」他的年幼是一種缺憾,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優勢。

  桑吉上了一道折子,控告其父寵妾滅妻,罔顧人倫,福臨准了,革除其父筆帖式的職位,又賜其庶母白綾。本來只是一場家務事,偏鬧得轟轟烈烈,桑吉更是因為不孝而被家族除名。福臨看在他曾是自己伴讀的情分上,給了他一個侍衛的頭銜,賞賜了幾百銀兩,讓他在外城買了一個宅子,將母親接出,一同居住。

  福臨知道,桑吉是為了避開多爾袞的啟視員。啟視員有密奏的權利,而且他們的折子是直接送給攝政王的,對滿人盯得很緊。還好他們又明文規定不能隨意接近漢人,所以桑吉才出此下策,為的就是離開滿人聚集的內城,好慢慢的發展手中的勢力。福臨通過調動侍衛這種不起眼的小事,安排了一條隱秘的路線,沿路的侍衛都是兩黃旗的,方便桑吉傳遞消息。

  他所能做的就是這麼多了。福臨知道,他現在手上的權力比攝政王的小很多,不過,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點一點的做。起碼,歷史上人人只知攝政王不知皇上這件事並沒有發生,他還是有點名氣的。

  這次吳克善進京,還帶著巴林部的色布騰,這是多爾袞給淑慧公主阿圖定下的第二個額駙,也是打算進京迎親的。

  過了年便有一系列的喜事。兩宮太後已經為碩塞定下了那拉氏為嫡福晉,之前碩塞跟著多鐸出征,也剛剛才回來,聽到要娶親的消息,還是羞紅了臉。

  「五哥,朕有看過,你的嫡福晉還是不錯的。」福臨老氣橫秋的取笑他。

  碩塞嘿嘿笑兩聲,挪揄道:「皇上都知道去看漂亮的小姑娘了啊。」

  福臨不為所動:「等五哥成親之後,朕便好封賞你了。到時候,我們兄弟同心,做出些大事來,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看看。」

  碩塞和福臨也在一起讀過一段時間的書,彼此還是有些兄弟情誼的。這次跟隨多鐸南征,並沒有被重用,而是被供了起來,心裡也不爽的很,又年輕氣盛,聽福臨這麼一說,立刻熱血上頭,鄭重答道:「奴才定不負皇上厚望!」

  「你是朕的五哥,朕當然是信你的。」福臨拍拍他的肩,「走,我們去找六哥七哥他們去。等五哥成親後就要住到宮外,我們兄弟在一起的機會可就不多了。」

  「好啊,乾脆把十弟和十一弟也叫上,不然他們又要抱怨了。」碩塞自認為是大人了,很有兄長的風范。

  這幾個孩子都還在貪玩的時候,一叫便出來,然後紛紛提出玩的花樣。

  「爬樹吧,爬樹!」博果爾的聲音最高。他的生母位份也是除了福臨之外最高的,大家都讓著他,聽他這麼一說,都齊齊轉頭看向皇帝。

  高塞喜歡書畫,對讀書人最為崇敬,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幾分儒雅的味道,看向福臨的眼神最為熱切,福臨嘴角一抽,問老十韜塞:「十弟呢,有沒有什麼建議?」

  韜塞怯生生的看了博果爾一眼,又看了看福臨,道:「我想出宮……」

  「出宮,出宮好啊!」博果爾第一個叫了起來,「皇帝哥哥,帶我們出宮好不好?」

  「不好!」福臨一口回絕了,這麼多的孩子一起出宮,會造成大混亂的。

  博果爾嘴巴翹了起來,他還是沒有膽子違抗皇帝,只是低著頭不出聲。最後的結論,便是去御花園設宴談話,順便釣魚。若是博果爾喜歡,大可以自己去爬樹玩。布木布泰得知幾個孩子在一起,特意派人送了一桌席面過來。

  福臨看著和自己年紀相差不大的兄弟們,想起多爾袞與多鐸的親密,有一種有人可用的感覺。最起碼,碩塞是文武雙全的。只可惜,自己沒有親兄弟,不過,做為多爾袞的親哥哥,英親王阿濟格是個愛犯二的。看來,只要能用就行,是親兄弟還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區別並不大。

  阿哥們年紀都不大,福臨也很忙,這次小型聚會沒有多久便散了,福臨卻得到一些讓他很滿意的消息。例如,這些兄弟們對多爾袞都不是很感冒,害怕多於尊敬;例如,這些兄弟們年紀小,好忽悠,對建功立業有著天生的追求;再例如,布木布泰和自己的好人緣再一次起到了作用,兄弟們對他都稱得上忠心。

  「皇帝哥哥,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散會了,博果爾還不願意走,慢慢的挪到福臨身邊,拉拉他的衣服,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哦,什麼事?」福臨有心拒絕,見博果爾滿臉「好東西就要和皇帝哥哥一起分享」的小模樣,又有些心軟。

  「是吳良輔帶我看的,很有趣的。」博果爾莫名的臉紅了,扭扭捏捏的,「不過,皇帝哥哥看了以後,千萬不要告訴太後和我額娘,好不好?」

  到底是什麼事情?福臨抬頭看了眼博果爾身後的吳良輔,見他臉色蒼白,又透著一絲隱隱的興奮,怎麼看怎麼詭異。福臨點了點頭:「好吧,你們帶朕去。」

  吳良輔領頭,帶著福臨和博果爾七轉八轉的,到了一個偏僻的宮室。由於李自成走時放的那把火,紫禁城許多地方都不能住人。入關以來,工部一直在修繕,所以福臨日常活動的區域就是乾清宮、養心殿、儲秀宮和御花園,還從來沒有到這種地方來過。

  吳良輔將兩人領到一個裝飾得頗為精致的房間,又送上了茶水,博果爾指著一旁的一扇小窗戶,神秘兮兮的道:「皇帝哥哥,你去那裡看看。」

  福臨有些疑惑,湊近一看,才發現小窗戶上鑲嵌著一塊三角形的玻璃,和窗花拼成了圖案,不仔細還發現不了。而透過玻璃,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隔壁屋子在幹些什麼。

  一群太監呼五喝六的在賭博,色子牌九這些東西滿桌都是,還有幾個宮女在一旁伺候,種種情況,不堪入目。

  「皇帝哥哥,是不是很好玩?」博果爾在一旁興致勃勃的,「換我看換我看!」

  「放肆!」福臨臉色鐵青,將手裡的茶盞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吳良輔,你就是帶十一阿哥看這些的嗎?來人,把這個奴才拖出去杖斃!」

  所有人都傻了。博果爾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皇帝哥哥發這麼大的脾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可憐兮兮的拉著福臨的袖子:「我再不看了,再不來玩了,饒了吳良輔吧!」

  福臨沒有理他,吩咐小華子道:「你帶著幾個侍衛,去將隔壁一窩端了,不論男女,統統扔到慎刑司去。將此事告知太後,讓她來處理。」

  聽到隔壁傳來的陣陣鬼哭狼嚎,早就癱軟在地的吳良輔抖得更加厲害。前明的太監地位一直很高,也出了一些例如魏忠賢之類的勵志人物,清軍入關後,事情太多,也沒有騰出手去整治他們,他們人又多,又沒有差事,整天就是喝酒賭錢,拿宮女取樂。

  而吳良輔是個有野心的,博果爾地位特殊,如果能得到他的喜愛一輩子都不愁了。於是,吳良輔才帶博果爾來看這些東西,在他看來,博果爾年紀小好奇心重,好忽悠。果然,博果爾只看了一次便著迷了,對他也喜歡得不行,一時都不能離。

  這次博果爾要帶皇上去看,吳良輔是有些激動的,他盼望著皇上也能對自己寵愛,這樣,他就是前途無量了。若是早知道皇上會如此震怒,再送他幾個膽子他都不敢做出這種事了啊。

  博果爾苦苦哀求,吳良輔被打了四十大板,而其他的人運氣就沒有這麼好了。布木布泰大怒,用了雷霆手段,大肆清理後宮,共處死太監一十八名,放六十二名宮女出宮。與此同時,福臨也下了一道旨意,痛斥前明宦官專政的弊端,並剝奪了太監議事的權力。一時間,後宮的太監宮女們人人自危,辦事態度也認真了起來。

  多爾袞對這種後宮的事情並不關心,布木布泰的處理結果他也沒有絲毫的意見,他在意的是福臨對吳良輔的做法。

  「博果爾是貴太妃的小兒子,一向受寵,皇上責打吳良輔,就不怕他在十一阿哥耳邊挑撥你們兄弟之情嗎?」

  福臨不以為意:「一個奴才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若不是博果爾求情,朕定不會輕饒。」

  多爾袞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皇上所言甚是。不過,十一阿哥年幼,皇上還是要多放些心思在他的學業上才是。」

  「嗯,朕會的。朕還要讓貴太妃盯著他,省得他再次被太監挑唆,做些失了身份的事。」

  多爾袞道:「叔父知道皇上對十一阿哥甚是寵愛,只是,他也長大了,總有一天要幫皇上辦差的,這樣下去可不行。」

  「朕明白。」福臨揉揉額頭,一副好哥哥的模樣,「希望博果爾能了解朕的苦心。」

  ——博果爾和碩塞他們不一樣。碩塞等人,生母位份低下,可以成為他的左膀右臂,而博果爾不同。貴太妃娜木鍾手握林丹汗兵權,地位又高,他不可能讓博果爾做一些重要的差事。所以,他沒有處死吳良輔,卻又送了兩個太監過去做釘子,就是為了讓博果爾沉迷一些其他的東西,書畫也好,騎射也罷,甚至是酒色。他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弟弟,而不是英勇善戰的十一阿哥。

  「皇帝哥哥,以後我要做大將軍!」

  博果爾孩子氣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福臨笑笑,日後的大將軍,永遠不可能是這個胖胖的被保護過度的孩子。


第三十九章

  科爾沁眾人終於在年前趕到了北京。雅圖入宮請安,還帶了自己的長子,才剛剛兩歲的鄂齊爾。布木布泰第一次看到這個外孫,開心得不行,一把將他摟到懷裡,問長問短的。

  福臨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鄂齊爾賴在自家額娘的懷裡,奶聲奶氣的說話,忽然有些莫名的嫉妒。

  「見過皇上。」雅圖行了個標准的禮,笑道,「幾年不見,皇上長得這麼高了。」

  「額雲。」福臨上前比劃了一下個頭差,「再過幾年,我定會高過你。」

  「是,是,皇上定會成為又俊朗又高大的男子漢!」雅圖笑著,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他的胳膊。

  這下鄂齊爾不樂意了,搖搖擺擺的過來,很有氣勢的叫道:「這是我的額娘,不是你的!」

  大家都笑了,雅圖拉著他的手,教他:「這是你舅舅,你要叫皇上,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最厲害?比阿瑪還厲害嗎?」鄂齊爾歪歪小腦袋,很是疑惑的問。

  「是啊,比你阿瑪還厲害。」雅圖給了個很肯定的回答。

  這下鄂齊爾興奮了,蹬蹬蹬的幾步跑來:「皇上,帶我去打獵好不好,阿瑪都不肯帶我!」

  打,打獵……福臨嘴角抽了一下,再看看滿屋子女人看好戲的神情,歎一口氣:「朕還有折子要批,就不陪著你們了。額雲,你帶著侄兒留下來吃飯,多和額娘說說話。」

  看著自家兒子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布木布泰開心的笑出了聲。雅圖則是有些訝異:「原來皇上的騎射還是老樣子嗎?」

  「不,還是有些進步的。」布木布泰一本正經的回答,「只是皇上太忙,疏於練習,十一阿哥的騎射更好一些。」

  今天一定是他的被取笑日!福臨看著面帶曖昧笑意的多爾袞,只想再次扭頭逃出乾清宮。無奈,這個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和多爾袞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人,一個面色黑黑高高壯壯的男人,和一個穿著大紅色衣服,眼睛大大的小蘿莉。

  多爾袞笑道:「皇上恐怕還沒有見過卓禮克圖親王吧?」

  吳克善笑吟吟的上來打了個千:「奴才見過皇上。」

  福臨忙親手將他攙扶起來:「親王不需多禮。若是在民間,朕還要叫你一聲舅舅呢。」

  「不敢不敢,」吳克善仍有些憨憨的笑著,將那小蘿莉拉過來,「這是奴才的小女兒仁娜。仁娜,快見過皇上!」

  小蘿莉行了個滿人的福禮,聲音脆生生的:「仁娜見過皇上!」

  吳克善的小女兒?自己的媳婦兒?福臨看了看這個還沒有自己高的小蘿莉,深深的郁卒了。好吧,小蘿莉的皮膚很好,白白嫩嫩的,眼睛也很大,還帶著一股草原上特有的豪爽和活力,看上去很可愛。可是,也僅僅是可愛而已。這麼一個剛上小學一年級年紀的小蘿莉將來會是自己的老婆,福臨覺得壓力很大,他是喜歡熟女的好不好,他又不是蘿莉控。

  多爾袞見他一直看著小蘿莉,哈哈一笑,摸摸福臨的小辮子,逗他:「仁娜好不好看啊?」

  靠之,真的是自己的未來媳婦兒啊!福臨將話題岔開,問小蘿莉:「你叫仁娜?你還沒有去給太後請安吧?」

  小蘿莉抬頭看看他,笑得甜蜜:「還沒有呢。阿瑪說太後的人很好,一定會喜歡仁娜的。」

  吳克善假意板著臉,訓斥道:「仁娜,不可無禮!」又沖著福臨請罪:「小女被奴才寵壞了,還請皇上恕罪。」

  福臨搖搖手:「舅舅多慮了。論起來,仁娜還是朕的表妹呢。」

  「表哥!」小蘿莉不用人教,立刻甜甜的沖福臨喊了一聲。

  「真乖。」福臨對她笑了笑,「朕有個妹妹金福,和你差不多大,你在宮裡的這段時間,朕讓她來陪你玩可好?」

  「好,謝謝表哥。」小蘿莉的笑容很是甜美,福臨頓時有一種帶小孩的錯覺。

  此次吳克善進京,當然不僅僅是給女兒定親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為了滿蒙關係。自從清廷入關後,皇帝和多爾袞似乎對前明的漢人多有重用,蒙古自然有些不樂意。多爾袞也清楚蒙古的想法,清廷現在還不能踢開蒙古這個盟友,對吳克善很是客氣。福臨更不必說,哄人是一把好手,吳克善被這叔侄兩人好一頓吹捧,雖然保持著清醒,也難免有些飄飄然。

  三人互相打著太極,居然一片和諧。吳克善趁機提出色布騰和阿圖的婚事,巴林部和察哈爾部一向不和,當年皇太極攻打林丹汗的時候他們是出了力氣幫忙的,之後又幫著攻打錦州,打李自成,算是有功勞的。

  福臨道:「淑慧公主溫柔和順,又是朕的親姐姐。讓他們放心,朕是不會虧待他們的。」

  吳克善替巴林部謝恩,公事談完,該談私事了,提出要向兩宮太後請安。哲哲和布木布泰早就等在那裡了,看見吳克善來,都落下淚來。

  一個是姑姑,一個是妹妹,都是親人,吳克善這個草原漢子也紅了眼圈。他快走兩步,剛剛跪下,哲哲和布木布泰就一疊聲的叫道:「快起來,快起來!」

  「額娘可好?侄兒侄女們可好?」布木布泰忙開口詢問,吳克善道:「好,都好得很。只要皇上和太後安好,奴才們一切都好。」

  見平時精明的哥哥連話都說不完全,布木布泰也心情激蕩:「理藩院可有安排好哥哥的住處?若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只管說,哀家讓他們改。」

  「多謝太後關心,理藩院安置得極為妥當。」吳克善畢恭畢敬的回答,「今年科爾沁風調雨順水草豐美,都是皇上和太後洪福齊天,奴才這才能帶著女兒進京,給皇上和太後請安。」

  哲哲早就看見站在吳克善身邊的小蘿莉了,沖她招招手:「你叫什麼名字啊?」

  「回太後的話,奴才叫仁娜。」小蘿莉的圓臉蛋和大眼睛還是很招中年婦女喜歡的,布木布泰也笑了:「真是個水靈的姑娘。過來給哀家瞧瞧。」

  仁娜大大方方的走過去,哲哲拉起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臉,沖布木布泰笑道:「這姑娘倒是有兩分你年輕時的模樣。」

  布木布泰道:「不是有句話叫外甥像舅嗎,這侄女像姑姑也是應當的。」

  兩宮太後都有不薄的見面禮,小蘿莉很有禮貌的道謝,又笑著贊兩宮太後看上去好年輕好漂亮,一下子得到了兩個女人的歡心。

  福臨聽到小華子稟報兩宮太後都很喜歡小蘿莉,特意留她在宮裡居住的時候,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傳說中他的皇後不是刁蠻不講理,奢侈又沖動的嗎,這怎麼看怎麼是個乖巧的孩子,貌似和傳說不符啊。

  不過,他現在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管這些。鑲藍旗和鑲白旗鬧起來了,還鬧得挺凶。起因還是圈地。鑲藍旗的一個佐領納爾哈看中了一塊風景秀美的地,只不過那塊地是有主的,是個有錢的商人,為了自己娘休養身體,才買的這裡,還建了個莊子。

  對納爾哈而言,這根本不算什麼。他讓家丁跑去跟那戶人家談判,像征性的出了點銀子,讓人家把地讓出來。那戶人家也不敢和他爭,同意了,並讓納爾哈給點時間讓他們好搬家。

  本來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無奈這塊地實在太好太誘人,鑲藍旗的章京喀柱也看上了,他也挺客氣,跑過去要求人家讓地,並拿了一塊比較差的地來跟他換。

  這下原先的地主為難了。兩邊都要他的地,兩邊都不敢惹,算了,老子不管了,你們自己私下解決吧!於是,納爾哈和喀柱正式對上,誰都不肯讓步,終於從文斗上升到了武斗,規模還越來越大。

  納爾哈比較的彪悍,他的人馬也多,把喀柱的人狠狠的揍了一頓。喀柱火了,開始四處尋找小伙伴去報仇。這附近的地大多被正黃旗的人圈了,同處上四旗,正黃旗和鑲白旗對外的時候還是很一致的,於是喀柱振臂一呼,大家同去打架玩。這下局勢一下子被扭轉了,納爾哈慘敗,他自己也被傷到了頭,回去後沒有多久便掛了,一塊地終於引發了血案。

  兩藍旗憤怒至極。圈地的時候你們拿最好的份,分戰利品的時候你們分得最多,分女人的時候你們的女人最漂亮,你們上四旗夠了!都是八旗,誰比誰高貴呢,大家都是拿命掙出來的,不帶你們上四旗的人這麼欺負人的!

  豪格和濟爾哈朗也被這種氣氛影響了。豪格被貶為庶人,可他阿哥的身份還是沒有變的,之前領兵多年也不是白領的,在兩藍旗的地位還是相當高,可以說是說一不二,聽到自己的人被鑲白旗的欺負了,一下子就火冒三丈:「多爾袞欺人太甚!這個病夫!」

  濟爾哈朗在一旁勸道:「虎口慎言。難道你忘記了是因何丟掉爵位的了嗎?」

  豪格憤憤的坐下,道:「現在病夫一手遮天,兩白旗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已經把我們踩到了泥裡。反正我也丟掉了爵位,難道他還能要了我的命去?」

  濟爾哈朗道:「當初先皇逝世得蹊蹺。若是按照軍功,虎口當仁不讓是皇上,偏偏有多爾袞從中阻礙,皇位被那個吃奶的娃兒得去,實際上還不是落到了多爾袞手裡!」

  豪格哼了一聲:「豈止皇位,太後還不是一樣。也不知道那個病夫有什麼好的,聖母皇太後還看上了他,他倒成了太上皇了!」

  濟爾哈朗道:「不知小皇帝知不知道攝政王與太後的丑事,我看小皇帝也是懂禮的,若是讓他知道了……」

  「對,讓他們斗去!」豪格一咬牙,「這次的事情我不與他們干休!鑲白旗和正黃旗必須要給我個說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7

第四十章

  本來只是一塊地的事情,出了人命案,總不能這麼好了結。多爾袞再怎麼偏向鑲藍旗,也不能太過分了。由於快過年了,便捉了那個傷人的發送了烏蘇裡台,至於路上會不會遇到什麼毒手,就不是多爾袞能考慮的事情了。

  饒是這樣,兩藍旗依舊不滿。喀柱只是降職罰俸了,並沒有傷筋動骨。在他們看來,這就是紅果果的偏心和徇私枉法。在濟爾哈朗和豪格的煽動下,就連兩紅旗都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

  多爾袞很生氣,這些人偏偏在這個時候鬧騰,快過年了,蒙古的屬國的使者統統都到了北京,在這個節骨眼鬧,豈不是讓這些人看笑話?

  根據密奏,最近濟爾哈朗經常出入大阿哥豪格的府邸,至於他們在談論些什麼,就不了了之了。

  「總之不會是好事。」多爾袞如此下了結論。這兩個人一直是有來往的,只是之前並沒有這麼密切。更何況,這次一同出入的還有兩藍旗的佐領們,雖然他們都是以拜年為借口,多爾袞還是覺得這裡面有一個大陰謀。

  「把他們分開唄。」福臨頭都不抬的給了這麼個主意。

  多爾袞恨不得捶這個孩子一下:「皇上說的倒是簡單。」

  福臨笑嘻嘻的看著他:「最近,大哥倒是時常進宮給太後請安呢。朕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一定有目的。這幾天朕與叔父先吵上一架,然後無意中撞見大哥,大哥定有些話與朕說,然後朕便信了他,與叔父越發不和。之後,朕便對大哥百般信任,復升他為肅親王。」

  「正好四川還有塊硬骨頭,就讓他啃去。」多爾袞立刻心領神會,「就剩濟爾哈朗一個,不足為懼。」

  「兩藍旗的人這麼多,也可以變一變了。正藍旗有饒餘郡王在,論蠻不講理,鄭親王可不如他。」福臨加以補充。

  叔侄兩個互相看看,心領神會的笑了,遠在宮外的豪格和濟爾哈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第二天,朝堂之上,某個自比魏征的御史龔鼎孳跳出來戳攝政王的肺管子。他說的便是圈地一事。喀柱仗勢欺人,用差地去換人家的好地;納爾哈更絕,只許了一百兩銀子,這簡直是太不像話了。當初皇上下旨同意圈地的時候,不是注明了只能圈「無主之地」嗎?這是明晃晃的抗旨不尊啊!這次是因為械斗把事情暴露出來,若是沒有械斗,原地主不是被欺負了嗎?這個地主還是有錢人,那些窮苦人的地不知道被圈了多少去呢!

  小皇帝立刻怒了。不出眾人所料,他發怒的重點在「抗旨」上。納爾哈掛了,喀柱沒有上朝的資格,他便指著濟爾哈朗和多爾袞一頓轟炸。

  「攝政王與眾議政大臣均告知朕,朕為天下之主,一言九鼎。朕就不明白了,就連朕的旨意都公然違抗,圈有主之地,進而械斗鬧出人命,成何體統!」

  小皇帝原本一直都是蓋戳機器兼吉祥物,偶爾說些提議,也大多是不會傷筋動骨的。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小皇帝發火,還是沖著攝政王發火,大家都有些驚訝。

  濟爾哈朗沒有說話,而是盯著多爾袞,一副以多爾袞為馬首是瞻的模樣。多爾袞心裡罵了一句,臉上卻不動聲色,恭恭敬敬。

  福臨歇了下,繼續道:「納爾哈與喀柱爭地,本是兩個人家的私事,爾等卻大張旗鼓,弄得有死有傷,為了一塊地,八旗倒先戰起來了,還真是我大清的好兒郎啊。」

  這個樣子,攝政王還不發火嗎?濟爾哈朗偷眼一看,就見多爾袞的手握成了拳頭,便很歡樂的決定加點油添點醋,當即上前一步,為鑲藍旗鬧事之人跪倒請罪。

  福臨見他態度良好,點了點頭,又看向多爾袞:「攝政王,鄭親王已經認罪了,不知攝政王對鑲白旗的罪過有沒有什麼想法?」

  多爾袞猛的抬起頭,雙眼冒火:「皇上想要本王也認罪嗎?」

  福臨寸步不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你只是攝政王!」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范文程忙站出來打圓場,隨意扯了個招待屬國的事情,將話題岔開,同時狠狠的瞪了一眼罪魁禍首龔鼎孳。

  退朝後,多爾袞不像之前那般跟著皇帝一起去養心殿,而是衣袖一甩,走了。小皇帝也哼了一聲,扭頭不理他,自己往後走。濟爾哈朗眼尖,看到了小皇帝紅著的眼眶。

  小皇帝和攝政王吵架了,普天同慶啊!濟爾哈朗差點流下激動的淚水,覺得老天真是開眼了,他應該去買一掛鞭炮來放一放。豪格第一時間就得知了這個消息,馬上遞牌子入了宮,給太後請安。而福臨得知豪格進宮後,也就只帶了幾個人,在御花園裡轉悠。

  「皇上!」

  「表哥!」

  豪格沒有遇到,反而遇到了這兩個人。福臨看著被一堆人擁簇起來的兩個小蘿莉,露出一個自以為慈祥的笑。

  金福和仁娜相處了幾日,小女孩子的友誼來得很快,現在兩個人到哪裡都粘在一起。

  福臨見她們穿得少,臉上紅撲撲的,便吩咐道:「天氣冷,怎麼不加一件披風?」

  「謝皇上關心,我們不冷,嬤嬤們都備了披風的。」金福對福臨還是有些害怕,恭恭敬敬的回答。

  而仁娜則放得開多了,眨眨大眼睛:「表哥,你也和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福臨和小蘿莉們可玩不到一起,他擺擺手:「朕還有事要做,你們自己玩吧。小心不要著涼了,不然要吃苦汁子。」

  仁娜小胸脯一挺,很得意的回答:「我們草原上的姑娘才不會這麼容易生病呢。仁娜從來就沒有喝過苦汁子!」

  「好,好,仁娜可厲害了。」福臨敷衍著誇獎了她一句,「你們都在玩什麼呢?」

  這下兩個小姑娘都安靜下來。宮裡哪裡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格格們又小,宮女嬤嬤們圍著,連小跑幾步都不行。

  福臨笑了:「小華子,去拿幾個毽子來讓格格們玩。再找個會踢花色的小太監伺候。」

  仁娜在草原上也是個調皮的,聽了這話,拍著手笑道:「我怎麼忘了呢,我踢毽子踢得可好了,一會兒踢給表哥看!」

  正說著,毽子和小太監已經送到了。宮裡的毽子自然是好東西,用的是野雞尾巴上最好的毛,陽光下顯得七彩斑斕。仁娜歎道:「草原上就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毽子!」

  「那就送你了。」福臨沒有心情和小蘿莉們糾纏,准備離開。

  「謝表哥賞!」仁娜乾脆利落的福了一禮,拿著毽子很高興。金福有些不樂意了,眼巴巴的盯著她的皇帝哥哥,福臨摸摸鼻子,道:「把我屋裡的那副九連環賞給金福格格。」

  「謝皇上!」金福這才心理平衡,開開心心的和仁娜玩到一起去了。

  兩個小蘿莉就這麼麻煩,他將來,有整個後宮……太煩躁了!福臨想起皇太極那龐大的後宮人數,不覺有些頭大。

  正想著,卻見豪格遠遠的走了過來,正主到了,福臨連忙調整好情緒,粗暴的扯過一旁的枝條,到處亂抽著,十足的小孩子受了委屈過來找花花草草撒氣的模樣。

  豪格見狀大喜,三兩步走過來,打了個千:「見過皇上。」

  「大哥。」福臨好像這才看到他,吸吸鼻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豪格笑道:「皇上在幹什麼呢?誰惹你生氣了?」

  「哼,朕是天子,誰敢惹朕生氣!」福臨扭頭,好像一點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大哥是來給皇額娘請安的嗎?」

  「是啊,大哥還給皇上找了只海東青,不過還沒有訓好,等弄好了便帶進宮來送給皇上。」豪格也不知道福臨喜歡些什麼,不過想著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愛騎馬愛打獵,做夢都想要一隻海東青,福臨應該也差不多吧?

  「嗯,多謝大哥了。」小皇帝果然表現得極為高興,「還是大哥好,不想叔父……」話音未落,福臨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不管怎麼說,大哥和皇上也是兄弟啊。皇上小時候,大哥還抱過你呢。」豪格打蛇隨棍上,兩人一來一去,很快便聊了起來,沒有多久,便有了幾分兄弟情深的樣子。福臨還特意帶了豪格去養心殿吃點心,豪格出宮的時候,福臨還讓他經常進來玩。

  兄弟很快就情深了起來。有了福臨的准許,豪格時不時的進宮陪他玩,甚至還帶他出宮玩了一次。福臨有時候甚至還拿一些為難的政事和豪格談論,於是,在小皇帝的堅持下,兩個參與到搶地風波的鑲白旗之人被判處斬監侯,准備等過完了年就把他們卡嚓了。攝政王多爾袞親自過來求情,小皇帝就是不肯鬆口,據說在養心殿,兩個人又大吵了一架。

  一時間,整個朝廷的氣氛都不一樣了,就連後宮都受了影響,處處小心翼翼的。而豪格趁機讓人在福臨耳邊透露了一點「太後與攝政王不得不說的那些故事」,看著小皇帝刷的一下變得蒼白的臉色,心裡得意的笑了。

  「大哥他們,原來是為了這個!」

  天色已晚,宮裡都落了鑰,福臨在養心殿咬牙切齒。

  「知道他們的目的就好了,皇上何必動氣。」一旁回答他的居然是很習慣把皇宮當家的多爾袞。

  「叔父,朕只是擔心額娘的名聲。」福臨皺起一張小臉,「若是傳出去,會被人恥笑的。」

  可能是貓冬的原因,這些天福臨吃的多,眼見著也胖了一圈,雖然遠遠不能和博果爾相比,臉頰也鼓了起來。多爾袞伸手捏一把,道:「都是叔父不好。」

  「並不是。叔父很好,把額娘交給叔父朕也放心。」福臨看著他,一字一句認真的回答,「叔父也知道,先皇對額娘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如果額娘不是博爾濟吉特的,估計都不會有朕的出生。從小是叔父教朕讀書,帶著朕騎馬,朕都一點一點的記在心裡。現在要追究的,不是誰不好的問題,而是如何堵住這些人的嘴。」

  多爾袞長歎一聲:「我一直認為自己沒有子孫緣,想不到,皇上會如此看待我。皇上放心,就是粉身碎骨,我也會護住你與太後!」

  「朕才不要你粉身碎骨。朕要你過好日子呢。」福臨沖著他調皮的眨眨眼,「不過,我們似乎還要繼續不和下去才行。」


第四十一章

  據說,皇上在儲秀宮砸了個杯子,又命工部過年後加快慈寧宮的整修進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慈寧宮是為太後准備的。而慈寧宮與乾清宮的距離又近,明顯就是想把太後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啊。

  據說,皇上在面對朝鮮來使的時候,臉色都不太好。誰不知道朝鮮和攝政王的關係匪淺呢,這一定是做給攝政王看的!(福臨:亂講,人家只是單純的討厭棒子!)

  據說,皇上和先皇的大阿哥豪格好得就跟一個人似的,還提出了要復封大阿哥為肅親王,遭到了攝政王的強烈反對。

  太多據說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當真,朝臣們心裡都在犯嘀咕。不過,小皇帝和攝政王之間的關係僵住了倒是真的。以前這叔侄兩個天天有事沒事就在朝堂上玩肉麻,現在則是誰都不理誰,明顯是出了大問題。

  大部分大臣在心裡將豪格和濟爾哈朗罵了個半死。攝政王和小皇帝是一撥的時候,日子多好過啊,不用擔心該去抱哪個的大腿——反正看這個架勢,小皇帝大婚後必要親政的,認准了主子幹活唄。這次吳克善帶了女兒來,眾人心裡更有底了,連未來皇後都選好了,形勢日漸明朗,做臣子的日子好過啊。

  可是,可是,濟爾哈朗和豪格,你們兩個太壞了吧!跑去挑撥皇上和攝政王的關係,這下好了,兩個大人物一人一個說法,你讓我們聽誰的?

  以范文程為首的大部分文臣是偏向福臨的,可武將大多是偏向能征善戰的多爾袞的,朝中的情況一下子詭異起來。

  「也好,讓我們能知道哪些人在下面做耗。」小皇帝如是說,淡定的舀了一勺子奶酪。

  「又吃甜的,小心蛀牙。」多爾袞將侄兒面前的奶酪拿走,三兩口就吃下了肚。

  小皇帝哀怨的舔了舔自己搖搖欲墜的乳牙,將控訴的目光投向自家叔父。各種純正的奶制品簡直就是這世界對他最大的恩賜啊,居然剝奪他這個愛好,叔父你是壞人壞人壞人!

  多爾袞對他的小眼神視而不見,道:「反正是要過年了。等年後再動手吧,讓他們再多蹦躂一會兒。」

  過年的時候,照例要祭拜祖先,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們跪在下面聽小皇帝說話好似有點模糊,還有些不解,到了結束後一看,方發現小皇帝缺了一顆門牙。

  眾人都低下了頭,心裡卻樂開了花。小皇帝實在太沉穩,讓人很容易忘記他的年齡,搞半天還是個剛剛換牙的孩子,說話漏風,和自家小孫子一個樣嘛。又過年了,大家心情都很好,嘴角便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在偷笑!福臨狠狠的瞪一眼下面的人。換牙什麼的,最悲催了,更何況他還是皇帝,不得不開口說話。這幾天沒有少給布木布泰和幾個姐姐笑話了去,就連小蘿莉仁娜都跑過來,憂心忡忡的看著他的嘴巴:「表哥,那些給你值夜的奴才太過分了,居然讓人偷了你的牙去,很應該拉出去杖斃。」說著,還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點點頭。

  「多謝你關心了。」如果條件允許的話,福臨是很想咬牙的,只可惜他的一顆門牙離家出走了,咬不到。

  小蘿莉笑彎了眼:「表哥是好人,都是小偷不好,等抓到了仁娜幫您出氣。」

  福臨無奈的看一眼上首憋著笑的布木布泰:「額娘~」聲音裡便帶了一絲撒嬌。

  布木布泰將仁娜叫到自己身邊,很是欣慰的看著這對小兒女。仁娜是科爾沁草原上最漂亮的小格格,倒也能配得上她的兒子。

  仁娜並不知道自家父親和姑姑的打算,但她從小就聰慧,知道皇帝是要討好的,便看著福臨笑。布木布泰逗她道:「老是看著你表哥做什麼啊?」

  「表哥和我哥哥們不同,長得好看。」小蘿莉不愧是草原上長大的,評論起男人的容貌來絲毫不害臊。

  呃,福臨摸摸臉,再舔舔缺了的那顆門牙,完全不明白自己哪裡好看了。小蘿莉倒是很大方,接著道:「仁娜的哥哥們都是黑黑的,壯壯的。」

  所以說,他是小白臉?他這是被一個小蘿莉給調戲了?福臨一腦袋黑線。由於他在與攝政王「不和」中,現在多爾袞不在,沒有人給他岔開話題,就連蘇茉兒都笑吟吟的,等著看他的熱鬧。

  於是,小皇帝再一次從太後那裡落荒而逃,可看在旁人眼裡,卻是皇上與太後言語不和的表現。

  朝廷背景再怎麼陰郁,年還是要過的。今年兩藍旗送進宮的年禮比去年厚了不是一星半點,甚至有許多的古物珍玩。

  「叔父來看一看,這可是宋徽宗的畫?」福臨打開一卷畫軸,頓時驚叫起來。

  豪格和濟爾哈朗都是不懂書畫的,攻打明朝的時候,他們也搶了不少東西,書畫在他們眼裡都是不值錢的,拿來送禮也不過是因為福臨喜歡漢人的玩意兒,他們投其所好。因此,就算是這種名貴的字畫,他們也只是拿來做送禮的添頭。

  多爾袞湊過來看,他也是個半吊子,鑒定水平不佳,看了半天,道:「看著倒是像,不過我也不能確定。要不皇上明日宣范學士進宮看看?」

  「大哥送來的,定然不會是差的。」福臨小心翼翼的將畫卷了起來,「他們都是有錢人,比朕富多了。」

  多爾袞道:「皇上富有四海,何必說這種話呢。」

  福臨撓撓頭:「既然叔父這麼說,那朕送給叔父的年禮如果不貴重也說不過去了吧?」

  他還有年禮?多爾袞眼睛一亮:「只要是皇上送的,叔父都喜歡。」

  福臨神秘兮兮的從荷包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東西,握在手心,鄭重道:「這可是朕親手做的,叔父與額娘一人一個,可不許嫌棄。」

  多爾袞接過,仔細一看,卻是一枚田黃石的印章,看著眼熟:「這是上次皇上打賭贏來的?」

  「啊,朕在私庫裡看到過一塊,便想著刻成印章送叔父和額娘了,偏生又找不到第二塊一模一樣大小的,只好找叔父要了。」福臨很是得意,「這可是朕親手刻的,天下沒有第三個!」

  印章刻的是小篆,還有些歪歪扭扭的,多爾袞卻是感動非常:「叔父卻沒有這麼好的東西給你,這可不行,我明日便去尋去。」

  正月初一宮裡設宴。平時有宴席的時候,攝政王總是和小皇帝坐在一起的,可這次卻換了大阿哥豪格。與攝政王的黑臉相比,豪格笑得春風得意,最有喜感的就是小皇帝,這種場合他不得不講話,而一說話就讓人看見他缺了一顆門牙。

  內殿裡的氣氛好了許多。皇帝年紀小,也沒有什麼皇後啊妃子啊什麼的唇槍舌劍,只有端坐在上的兩宮太後以及皇太極的那些太妃們,下面的內命婦彼此也很融洽,言笑殷殷。最顯眼的還是小蘿莉仁娜了,科爾沁的公主,內定的未來皇後,這一系列的桂冠就足以讓她引人注目了,更何況她還長著一張標准的惹中老年婦女喜愛的紅撲撲的小圓臉。

  所有人都向她釋放出了善意,小蘿莉也很乖巧,對誰都是笑瞇瞇的,小嘴跟抹了蜜一般。布木布泰見娘家侄女這麼掙面子,也很高興,連酒都多喝了兩杯。

  「果子酒雖然味道好,可喝的急了還是要上頭的。」宴席結束後,見一貫端莊的布木布泰臉紅紅的,多爾袞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十四哥哥,」布木布泰沖他傻乎乎的笑著,「我好開心。」

  「好,今天過年了,大家都很開心,」多爾袞很有耐心的哄她,「喝一碗醒酒湯好不好?」

  「才不要!」和喝多了的人是沒有道理可以講的,布木布泰一偏腦袋,沖著多爾袞直樂,「十四哥哥,今天好多人來試探我,問你和皇上怎麼了。我知道,你們在做戲對不對?真是的,事先都不告訴我一聲。」

  多爾袞扶著她坐下,親手端了醒酒湯一勺勺的餵她:「就算不告訴你,你不是也猜到了?玉兒一向聰明,皇上這一點就隨了你。」

  提到兒子,布木布泰明顯高興了:「那當然,他是我的兒子。仁娜也很乖,我現在就盼著他們快點長大,快點成親,我便可以等著抱孫子了。」

  「皇上仁孝,定會如你所願的。將來你只不要擔心孫子太多抱不過來就行。」兒孫一向是多爾袞的痛處,只是看布木布泰興奮的樣子,他只好順著她說下去。

  布木布泰看看他,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十四哥哥,福臨也是你的兒子呢,我的孫子孫女也就是你的孫子孫女。到時候,有那麼多的小娃娃圍著你,叫你瑪法,多好。」

  多爾袞心裡一動,將她抱住,柔聲道:「那萬一他們不孝順我怎麼辦呢?」

  「那本宮就打他們的屁股!」布木布泰靠在他身上,「十四哥哥,玉兒教出來的孩子你還不放心嗎?看看福臨,多好啊。」

  「我放心,當然放心。」想到荷包裡那枚印章,再看看懷裡柔若無骨的美人,多爾袞眼睛瞇了起來,揮手放下了床幔。

  「攝政王在儲秀宮?」養心殿裡,福臨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麼一句。

  「回皇上的話,是的。」作為貼身太監,小華子當然知道皇上和攝政王之間的關係不簡單,也不敢多說,只是應了一句。

  「備些賞賜,明日朕要賜給大阿哥。另外,別忘了把朕讓內務府新做的那幾個萬花筒賜給宮裡的阿哥格格們,賜一個給仁娜。」福臨頭都不抬,吩咐了下去。

  「庶,奴才記住了。」小華子畢恭畢敬的回答。

  忙了一天,福臨也累了,臨了幾帖字後便躺到了床上,自己也就只有過年這幾天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等出了十五,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第四十二章

  吳克善總不能在京城裡呆很久的,初五的時候,便提出告辭。這次他的京城之旅很是成功:太後很喜歡女兒,皇上對女兒也不錯,科爾沁的榮耀又能維持下去;色布騰和阿圖公主的婚期也定了下來,巴林部也應該放心了。

  兩宮太後自然不捨,連連挽留,哲哲道:「正月十五的時候京裡還有花燈,蒙古可是看不到的,不如過了十五再回去。」

  吳克善雖然長得粗粗笨笨的,人卻很是精明,否則也不能坐穩科爾沁親王的位置。最近小皇帝和多爾袞鬧這一套,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現在攝政王如日中天,皇上就算是借助兩藍旗的力量,可能也只是和攝政王打個平手。問題是,兩藍旗支持的一直是豪格,若是他們將攝政王斗倒了,也只會一轉頭接著對付皇上。吳克善不認為玉兒的孩子會看不清楚這點。可小皇帝和攝政王的不和看著又跟真的一樣,所以吳克善當機立斷:回蒙古,不裹亂。

  福臨也象徵性的勸了幾句,見吳克善去意已決,便同意了他的請求,另外賞賜了許多東西。倒是仁娜有些不樂意了。她在草原上地位是最高的,沒有人敢違抗她,因此她也沒有什麼朋友,這次來京城,好不容易有了個金福格格可以和她說得上話,卻又要回去了。可是她也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只是撅著嘴,情緒低落。

  金福格格同樣不開心。她是宮裡最小的格格,和其他的幾個格格玩不到一起去,也格外珍惜和仁娜相處的幾天。想了想,金福格格道:「仁娜,你還沒有到京城去逛過吧?我們去求皇帝哥哥,讓他帶我們出去可好?」

  仁娜也來了精神:「好啊!可是,萬一表哥不同意的話怎麼辦?」

  很有這個可能,金福眼珠一轉,拍著手笑道:「我們去找十一哥,皇帝哥哥最寵他了,若是他要出宮去玩,皇帝哥哥肯定答應。」

  於是,福臨看著面前三個站成一排的小朋友,開始胃疼。博果爾沒大沒小的跑過來,扯著他的衣袖來回晃:「皇帝哥哥,就帶我們出去好不好?我們保證會很乖,不會鬧事的!」

  「沒錯!」兩個小蘿莉也用力點頭。

  福臨望天:「好吧。不過你們都要緊緊的跟著朕,不許亂跑,聽到沒有?」

  「是!」三個小朋友開心得不知東南西北,這個時候不管福臨有什麼要求,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京城的街頭果然熱鬧。別說金福和仁娜兩個從來沒有逛過街的小姑娘,就連博果爾都興奮非常。福臨不敢把他們帶到天橋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只是在貴人們的集聚地附近溜達,也足夠讓他們開心了。金福和仁娜一頭扎到首飾鋪子裡就不肯出來,博果爾卻沒有興趣,只是想去不遠處的武器鋪子,福臨只好吩咐侍衛跟緊兩個小蘿莉了,自己則是陪著博果爾去了武器鋪子。

  博果爾是從宮裡出來的,眼光自然高,鋪子裡一般的貨他完全看不上。掌櫃的見他們雖然只是兩個孩子,身後卻跟著不少護衛,穿戴不凡,又留著滿人的髮型,定然是哪個大官家的,便異常熱情,又拿出了一些壓箱底的貨。

  博果爾一眼就看中了一柄鑲著寶石的匕首,刷的一下拔出來,就見這匕首寒光閃閃,鋒利異常,心裡高興,便和福臨撒嬌道:「哥哥,我喜歡這個。」

  「好,買給你。」福臨對他一直是無條件的寵愛,店主小心翼翼的開了個不高不低的價格,福臨便吩咐侍衛掏錢買下,博果爾喜得跟什麼似的,拿著匕首看個不住。

  福臨倒是看中了一柄彎刀,刀鞘上雕工古樸,是那種不花哨又實用的,剛吩咐侍衛一起買下,就見跟著兩個小蘿莉的一個嬤嬤急急的跑過來:「主子,快去看看吧,我們的主子和一個姑娘吵起來了!」

  就知道帶他們上街不會遇到好事。福臨趕到的時候,就見金福和小蘿莉站在鋪子中間,怒氣沖沖的對著一個小姑娘發火,而那小姑娘則是抹著眼淚,看上去好不可憐。咦,這個小姑娘有點面熟。福臨想了想,這不就是董鄂家的烏雲珠麼,他的真愛?這是什麼情況?未來的皇後提前遇到未來的真愛了?

  博果爾見那姑娘哭得可憐,早就湧起一股男子漢的氣概,一溜煙跑過去,沖著金福喊道:「好端端的,你們幹嘛欺負人?」

  金福愣了一下:「十一哥,你居然不幫我,去幫外人!」

  「我這是幫理不幫親!」博果爾對自己掌握了一個新詞語很是高興,興致勃勃的跑到那個姑娘面前,拍著胸脯道,「放心,有我在,她們不能欺負了你去。」

  這下烏雲珠真的被嚇到了。要說這輩子她最大的夢想,不單單是嫁給皇帝,還有就是遠離博果爾。她不由得往邊上躲了躲,金福笑了:「十一哥,人家不領情呢。」

  博果爾難得的大男人情懷被嫌棄了,對烏雲珠也不滿起來:「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不識好歹呢,我是在幫你啊。」

  「行了,十一弟,少說幾句。」福臨不得不站出來,忽視掉烏雲珠驟然亮起來的雙眸,問金福道,「到底怎麼回事?」

  很簡單。仁娜看上了一副耳環,剛准備試試,烏雲珠卻從旁邊將耳環拿起,說要買下,就這樣吵起來了。都是沒有受過任何委屈的孩子,又覺得自己有理,仁娜和金福便指著烏雲珠開始數落。結果,烏雲珠聽了沒幾句就開始哭,兩個小蘿莉火更大了。

  真是麻煩透了!福臨問掌櫃的:「這耳環還有第二副嗎?」

  掌櫃的戰戰兢兢:「沒有了,小店裡任何飾品都只有一副。」

  福臨在櫃台上掃了一眼,隨便指著一個嵌寶金鐲子道:「把這個拿出來。」

  小蘿莉如願以償的得到了耳環,而烏雲珠則是抱著那個鐲子,滿臉的感動。

  真是,太麻煩了!當初娶了這麼多女人的皇太極簡直就是自討苦吃!福臨一轉身,帶著自家的三隻小尾巴去吃飯,完全沒有注意到後面的某個姑娘含情脈脈的眼神。

  豪格收到了小皇帝的禮物,對那把彎刀愛不釋手,想了想,又給來送禮的小太監塞了個荷包,問道:「皇上可有給攝政王帶些什麼?」

  小太監掂了掂分量,輕飄飄的,裡面明顯是銀票,當即眉開眼笑:「回大阿哥的話,皇上只帶了給您的禮物。」

  「是嗎?」豪格更開心了。他就知道,再怎麼早熟,小皇帝都是個孩子,孩子就是好哄騙的,這不,不就是拿出了幾分手段,就把這孩子騙過來了。早知道就早下手了,說不定自己的兩藍旗現在就變成了上四旗呢!

  正月初九,太後下了懿旨,將科爾沁的仁娜格格指婚給小皇帝福臨,待成年後再成親。正月初十,吳克善啟程回蒙古。懿旨下了後,小蘿莉也知道害臊了,托金福送了一方繡著小白兔的帕子給福臨,說是萬花筒及耳環的回禮,自己卻不肯再和福臨說話,辭行的時候連頭都不好意思抬。

  正月十六,小皇帝下旨,復封豪格為肅親王。攝政王多爾袞在朝堂上拂袖而去。

  正月十九,小皇帝封豪格為靖遠大將軍,率軍隊西征四川張獻忠。多爾袞力薦多鐸,福臨不允,最終以武拜為監軍。

  正月二十一,禮部定各等級官員俸祿。最高攝政王年俸為兩千兩白銀,最低驍騎校年俸三十兩。

  正月二十八,豪格率大軍出征。

  正月三十,福臨下旨,封饒餘郡王阿巴泰為和碩敏親王。阿巴泰在朝堂之上喜極而泣。

  二月初一,小皇帝和攝政王聯合下旨,將多鐸之子多尼調入正藍旗,同時調入的還有禮部郎中蒙格圖,戶部員外郎科依勒,濟寧都尉烏巴海。將正藍旗的江寧府協領坎泰轉鑲白旗。

  朝堂上下都被這一手驚呆了。小皇帝怎麼了?這一下好一下歹的,該說是「六月天小孩兒臉」嗎?

  而在大多數朝臣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小皇帝開始了第二波攻擊。

  二月初二,民間龍抬頭,當然,皇家從來沒有把這天當做一個正式的節日。可偏偏這天小皇帝以過節為理由,批發一樣的賞賜了許多珍品給攝政王,而多爾袞也投桃報李,立刻回送了一整套精致無比的木雕江南美景,並說明是自己親手設計並督促底下的人去做的。小皇帝當場便站了起來,表示收復江南以來,自己就對江南美景魂牽夢縈。而朝堂上下只有攝政王明白自己的心思,為國事操勞的同時,還為自己的這點小心思勞心勞力,簡直是太讓人感動了。於公,攝政王不愧是國之棟梁;於私,攝政王便是個天下第一的好叔父。

  這是在搞毛啊?讓人凌亂了有沒有?這叔侄兩個在玩哪一手?之前吵架吵得幾乎要不共戴天了,現在卻又恢復了之前的肉麻兮兮。看看小皇帝的眼神吧,那個孺慕啊,看看攝政王的眼神吧,那個寵溺啊!你們叔侄兩個是在鬧哪樣啊!

  朝臣們集體崩潰了,而一些人精例如范文程,將這一系列動作前後連起來一考慮,頓時明白了幾分,對小皇帝不由得多了幾分敬佩與防範。他是經常進宮給皇帝講課的,每次皇帝都是很客氣,學得又快,讓他時不時產生一種自己是皇帝身邊數一數二之人的錯覺。當然,歷經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范文程,也不可能把這種錯覺當真,只是,想起福臨的年紀,他便不禁一身冷汗。

  小皇帝這幾天又掉了一顆門牙,一張嘴便黑洞洞的,說話也漏風。范文程正好有個小孫子也這個年紀,自從小皇帝掉牙後,他每天回家都會把這個小孫子叫來,哄他說些「四個」「十個」,又哄他嗑瓜子,並以此為樂。現在看來,他的小孫子哪裡能和小皇帝相比,若是他的這種舉動被皇帝知道了,豈不是糟糕?

  更糟糕的人是鄭親王濟爾哈朗。他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太丟人了,被一個七歲的小娃娃玩弄在掌心,還不亦樂乎的配合這個小娃娃,天曉得小皇帝背後是怎麼笑話他們的!

  「肅親王正在外率領大軍,不如將這個消息告訴他,讓他直接率兵回攻,豈不是好?」濟爾哈朗的幕僚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出主意。

  「蠢材!」濟爾哈朗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你以為監軍武拜是擺著好看的嗎?你以為小皇帝和那個病夫沒有防備嗎?他們分明是想要肅親王的命!這個消息必須封口,不可外傳!」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7

第四十三章

  隨著大批鑲白旗人調入正藍,正藍人又往鑲白正白兩旗調動,一時間正藍旗人人自危。豪格不,濟爾哈朗被嚴密控制了起來,他們都不知道該去找誰訴苦。而正藍旗裡還有一支顯赫力量,阿巴泰以及他兒子們。可阿巴泰剛剛被封為親王,對小皇帝正感激涕零中,哪裡還買其他人賬。

  福臨和多爾袞人員調動依舊有條不紊進行中。正藍旗巴特瑪、興乃、扎色蘭等人都調入了鑲白旗或者正白旗,為了補充正藍旗人數虧損,又從兩白旗調動了部分人到正藍旗去。自然會有人不服,伊爾根覺羅氏巴哈納從正藍被調入了正白,他對豪格一直是忠心耿耿,一下子換了旗主,讓他相當不樂意,便去串聯其他人,想要起來對抗。

  多爾袞就怕沒有人鬧事,當即用處雷霆手段,以旗主身份將巴哈納處死,又威脅了伊爾根覺羅氏。伊爾根覺羅氏家族人員眾多,不單單是兩藍旗,就連兩黃旗都有他們人。為了不讓巴哈納連累其他人,伊爾根覺羅氏開了祠堂,將巴哈納一支逐出家族。

  而正藍旗中也有人對調入兩白旗人不服,有牛錄想用自己身份來壓制這些來家伙,卻被阿巴泰給打壓了下去,甚至換了兩白旗人來做牛錄。

  這麼一來,被調動人也都不敢輕舉妄動,正藍旗被摻進了許多砂子,不遺餘力宣揚皇帝和攝政王寬厚仁善,豪格影響力不知不覺小了許多。

  只是,多爾袞名聲不可避免臭了。其他幾旗人眼睜睜看著正藍旗下場,也都開始抱團,而為了尋找外部支持來對抗攝政王,正紅旗人隱隱靠向了小皇帝——他們眼裡,小皇帝終究是個孩子,不管做了什麼事,一定都是攝政王背後教唆。

  就連鑲紅旗旗主阿濟格都有些蠢蠢欲動起來。做為阿巴亥長子,阿濟格從出生以來是得到努爾哈赤格外鍾愛,可隨著年紀漸長,老二多爾袞反而成為三兄弟中領頭人物。憑什麼?不就是憑他是由母後皇太後撫養,又和聖母皇太後有一腿嗎?他能做攝政王,為什麼自己不能做?

  小皇帝對這種情況很滿意。八旗制度努爾哈赤時候成立,同時具備軍事、行政和生產等職能,平時狩獵務農,到了戰鬥時候便自備武器糧草,隨軍作戰。說實話,八旗剛成立時候,還是一支精兵,驍勇善戰,軍紀嚴明,和明朝作戰時候,也有過傷亡慘重情況,可八旗兵丁很少退卻,只是踩著同伴屍體一往無前。

  就是這樣一支軍隊,薩爾滸以少勝多,以六萬兵力戰勝了明朝十萬大軍。也是這樣一支軍隊,用兩年時間攻克了明朝寧錦防線,又與吳三桂一起擊敗了李自成大順軍。

  可是,這樣一種軍隊模式,始終是不可能長久。福臨很清楚,到了清朝末期時候,八旗會糜爛不堪,其實,現八旗,也已經不是當初模樣。

  清軍入關後,八旗便開始分好處了。努爾哈赤時期,八旗是共同議政,且努爾哈赤答應了他們,有好處便會分成八份,誰都不會落下。於是,現八旗就開始有些「軍不軍,民不民」了。他們個個躺功勞簿上,分好處時候都想要好,為了一些蠅頭小利,自己人之間斗得你死我活。

  至於麼?福臨撇撇嘴。這次他和多爾袞合謀,不動聲色分化了豪格正藍旗,表面上看,是多爾袞得了大好處,可實際上,獲利卻是自己。

  兩藍旗完全將仇恨眼光放了多爾袞身上,就連兩黃旗人都對多爾袞有所不滿。代善已經隱隱投靠了自己,阿巴泰也對自己恭敬有加,別提本來就支持他大部分文臣了。他只需要躲多爾袞身後,便能坐收所有漁利。

  福臨一邊懸腕練字,心裡依舊不停盤算下一步動作。八旗目前依舊不能動,但遲早,他要廢除這個制度。他看來,八旗根本就好似奴隸制度殘餘。旗主是主人,旗人便是奴才。奴才要效忠主子,主子對奴才有生殺予奪大權。清朝就是用這種制度來管理國家,打斷了整個國家脊梁,將好端端人統統變成了奴才。只是要改革八旗,要做事情便有很多。八旗是以地域和血緣作為紐帶,縱橫有親,牽一髮而動全身,並且,可以保持滿族優越性。福臨很清楚,以少數人統治多數人,保持民族優越性是必須,除非將來滿族能完全被同化,融入漢族血脈之中。

  「皇上,索尼大人求見。」小華子聲音打斷了福臨沉思,他也沒有停手,道:「傳。」

  索尼進殿見禮後,見小皇帝依舊不緊不慢練字,心裡有些生氣,道:「皇上,攝政王又將巴社、額森調入鑲白,補鑲白人員損失。豫親王多鐸與攝政王本為兄弟,如此,兩白旗豈不是躍居上四旗之首?」

  福臨擱下筆,又讓小華子解下腕上石子,用藥油按摩,這才緩緩開口:「朕聽說,鑲黃旗有一塊好地,被正白旗圈了去,可有此事?」

  索尼一愣:「奴才並無聽聞。」

  「那你們正黃旗呢,可有虧待?」

  「回皇上話,沒有。」

  「這不就結了?」福臨一笑,露出黑乎乎牙洞,「攝政王始終約束著下面人呢,兩黃旗始終為上四旗之首,這點朕還是清楚。」

  索尼默了一下,又道:「皇上,攝政王目就是正藍旗,若是讓他得手,大阿哥必會被其逼死。皇上與大阿哥手足情深,難道忍心嗎?」

  福臨思索狀:「依你所見,朕當如何?」

  「還請皇上下旨,停止攝政王種種逆行。如此,正藍旗眾人必會對皇上感恩戴德,又能全了皇上與大阿哥兄弟之情。」索尼情真意切,彷彿真是為皇帝考慮一般。

  福臨心裡冷笑,不過是為了自己好處罷了,又何必這麼大義凌然呢?不過,他臉上卻沒有分毫顯露,反而是一副醍醐灌頂模樣:「索大人所言甚是,朕明白了。」

  「皇上聖明!」索尼如釋重負,又說了幾句閒話後便退了出去。

  遂了你們意便是聖明,若是不聽你們呢?福臨彎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這場調動大劇也應該要落幕了,無論如何,正藍旗,他一定會握手裡。

  鄭成功福建沿海一帶開始抗清。清軍本來就是馬上得天下,精於騎射,可水軍壓根兒就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當年攻打毛文龍皮島時,也是損失慘重。

  福建沿海島嶼眾多,清軍完全摸不清楚鄭成功老巢,再加上福建民眾對鄭成功還是擁戴,清軍加摸不著頭腦。

  「皇上意思,是要訓練水師?」多爾袞很是驚奇,想想又搖了搖頭,「鄭成功只是強弩之末,福建又是南蠻之地,沒有必要他們身上花費太多心思。」

  福臨沒有堅持,又道:「大哥有邸報回來,叔父看過沒有?」

  多爾袞點點頭:「看樣子,京裡消息還沒有漏出去。濟爾哈朗也算知趣。」

  「瞞不住,」福臨皺起小臉,「等大哥回朝,一切都明了了。」

  多爾袞打開邸報,指著上面幾行字道:「四川地形險惡,易守難攻。張獻忠手下又是一批悍匪,肅親王這次吃了大苦頭了。」

  確,四川天氣潮濕,清軍大部分是北方人,對那裡氣候很不適應,病了一大批。豪格邸報就附了一封折子,要求再多撥些藥材。多爾袞是想讓豪格直接死四川吧。也是因為看穿了這點,濟爾哈朗才不肯讓豪格再為京城事情掛心。

  「叔父,人員調動,還是停了吧。」福臨沒頭沒尾說了這麼一句,多爾袞一皺眉:「是不是有人到皇上面前說什麼了?」

  福臨道:「前兒個索尼來見朕,很是說了些有沒。不過他有一句說倒是理,兩黃旗已經開始忌憚兩白旗勢力了。朕與叔父不分彼此,可他們不一樣。上四旗中可不能有人互相捅婁子,有是有心人等著看熱鬧呢。萬一大哥得勝歸來,從中一挑撥,朕皇位都不一定能保住。何況,還有額娘呢。」

  多爾袞一開始並不以為然,直到福臨將布木布泰搬了出來,他才有些動容,恨恨道:「索尼這個匹夫,就是多事!」

  管嘴上這麼說,多爾袞也停止了人員調動。反正現正藍旗編制已經被打散了,就算豪格回來,也無力回天。正藍旗終於得到了喘息機會,濟爾哈朗則是再一次迷惘了:小皇帝到底做些什麼,到底想要什麼?難道,小皇帝之前與肅親王種種兄弟情深,是真?那他和攝政王叔侄情深呢?到底哪個才是真,哪個才是做戲?


第四十四章

  遠在江南的洪承疇也得到了京城的消息,以及范文程的信件。范文程是他的前輩,可又沒有他得寵,一開始這兩個人是有矛盾的,可時間長了年紀大了,他們也看得淡了。不管他們是多麼的能幹,多麼的有才華,在皇太極的眼裡,還是不如滿人的,倒不如聯合起來,方能有一席之地。

  因此,兩個人精面上不顯,暗地裡卻勾勾搭搭起來了。洪承疇去了江寧,和范文程依舊有書信來往,有時候聊聊書畫,有時甚至只是聊聊家常,唯獨朝廷的事,從來沒有落到紙上的。

  這次范文程的信上也是一如以往,嘮嘮叨叨寫滿了自己小孫子的軼事一二三。什麼小孫子開始換牙了呀;小孫子又有喜歡的新玩具了,把之前最喜歡的布老虎拋到了腦後了呀;小孫子和大孫子開始鬧別扭了,打打鬧鬧了幾下又和好了;小孫子被自己寵得無法無天,搶了他爹的東西,還覺得理所當然……

  「這個老狐狸。」洪承疇將信又讀了一遍,移到蠟燭上燒盡。他與范文程有一套自己的秘語,小孫子就指的是小皇帝,各種玩具便指的朝中的各種勢力。也只有這個看著小皇帝長大的老家伙敢用「小孫子」來指代皇帝了,洪承疇拿起手邊的茶水,想了想又放下,吩咐一聲:「來人,磨墨。」

  洪承疇的折子很快便送到了小皇帝的御案上。他提議解散江南部院,又提議讓朝廷輪流派滿漢侍郎來江寧,以此來杜絕江寧部院遺留下來的貪腐和黨爭等問題。同時,他又提出年紀大了,格外思念家人,想要回京。

  洪承疇很聰明。但福臨並不打算同意讓他回京。一方面,江寧情況復雜,那些滿人玩心眼子是絕對的弱項,十個捆在一起都不如一個洪承疇,還不如讓他繼續下去;另一方面,洪承疇的確是個文武雙全的,前一陣故明唐王起兵攻打徽州,也是洪承疇主持,將其擊敗。當然,福臨也是很希望這個人精能夠回來幫自己的忙的,可兩相比較,還是放他在江寧比較合算些。對這種不傷筋動骨之事,多爾袞一向是不會提出反對意見的,反而在思考等洪承疇回來後送誰去江寧,那可是一塊上好的肥肉。

  四處都在打仗。前明魯王手下的將領劉福跑去打撫州,劉文炳在蒲城造反,南陽還有二只虎和郝如海,太湖那裡,還有人擁戴前明的樊山王。好在現在朝堂還算是兵強馬壯,多爾袞處理這種事情也是駕輕就熟,很快便一一安排了人下去。並派圖賴和博洛貝勒一起,南征福建。

  基本上,這些戰鬥都是一面倒的,福臨並不怎麼擔心。而且多爾袞派兵非常有策略,就算派出的不是他的人,他也會選擇一二心腹做監軍。

  由於八旗子弟許多都派出去打仗了,留下的那些圈地的時候自然是力不從心的,這麼一來,也給了百姓喘息訴苦的時間。范文程適時上書,說明情況,提議給失地百姓一些補償。福臨應允,免了他們一年的賦稅,再次下旨強調,圈地只可圈無主之地,並劃分了一個範圍,叫停京郊等地的圈地行為。

  多爾袞忙著處理各地層出不窮的反抗,他也不是鐵打的,再加上對福臨放心,戶部、工部和禮部的事情已經全部大放手交給了小皇帝,就連吏部都開始睜只眼閉只眼了。因此,福臨的這道旨意他一點意見都沒有,他還記得當初小皇帝是如何反感圈地的,忍了這麼久才出手,又沒有對圈地趕盡殺絕,多爾袞覺得小皇帝不愧是他的侄子。

  反對的聲音也有,多是鑲紅旗的人。京郊的地都是好的,上四旗的人率先跑去圈完了,剩下些邊邊角角的留給了他們。本來,若是他們看上了哪塊有主的地,弄到手也很輕鬆,正准備趁著這個機會去搞點好處呢,皇上一道聖旨,沒有了。

  兩藍旗已經被折騰得偃旗息鼓,正紅旗的代善又謹慎小心,第一個約束了下面的人不可妄動,剩下的也就是鑲紅旗了。阿濟格本身是個彪悍的,他帶出來的人沒有一個好相與,鑲紅旗便開始慢慢鬧起來。

  雖然是小皇帝發的旨意,可鑲紅旗的諸位還是把福臨和攝政王各打了五十大板——都不是好人!不過,他們也人單勢孤,又是慣了征戰,沒什麼花花腸子的,搗亂的辦法有是有,可都上不了台面,輕輕鬆鬆的就被解決掉了。

  真是討厭!眾人正在一籌莫展之際,有一個機會從天而降,御史龔鼎孳的爹死了,丁憂。龔鼎孳是小皇帝的人啊,而且總是自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時沒少得罪人,甚至還得罪了多爾袞的親信馮銓。彈劾他,讓小皇帝和攝政王吵起來,准沒錯!

  於是,筒子們開始卷起袖子寫折子去了,彈劾龔鼎孳守孝期間飲酒醉歌,與愛妾調笑取樂。又有人彈劾他寵妾滅妻,把自己的老婆放到莊子上,府裡都是小妾顧眉生做主。這種人無疑是被眾人唾棄的,馮銓一系得知這個消息後,立刻決定參合一腳,也開始寫折子。一時間,龔鼎孳變成了不孝沒人倫的反面教材。

  福臨很是憤怒。他倒不是因為自己被抹了面子,而是因為被蒙騙了。龔鼎孳是個能幹的,又常常以魏征為目標,逮到什麼彈劾什麼,逮到誰彈劾誰,說實話,福臨還是挺需要這樣的大臣的。更何況這個龔鼎孳只是為了名聲好聽,只要幾句誇獎便能得意洋洋的去趴別人家的牆頭來尋找彈劾的證據的。結果,這次他自己家的牆頭被趴了。

  「這種不孝不悌之人,朕居然加以重用,豈不是讓朕被天下人恥笑?」

  小皇帝在乾清宮大大的發火,多爾袞看著他剛長出來的小米粒一般的門牙,只覺得胃疼,安慰道:「皇上,你還小,是不會有人笑你的。」

  福臨撅起嘴,依舊很不高興,多爾袞笑著摸摸他的腦袋:「這些降官本來就不應該重用。這個龔鼎孳為崇禎之臣,後投靠大順,接著又投我們大清。換主子如換衣服一般,哪裡值得皇上為之生氣呢?」

  理是這個理,可小皇帝還是覺得心裡悶悶的不舒服,一發狠:「他不是寵妾滅妻嘛,朕讓他寵,讓他滅!」

  侄子生氣了,多爾袞當即表示:「這個人就交給皇上了,皇上愛怎麼折騰都行,就是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朕有數的。」福臨化怒氣為飯量,當天晚上連吃了兩大碗飯,第二天就在朝堂上把倒霉龔鼎孳一頓臭罵。

  這家伙在丁憂,聽不見,而且他的人緣實在不怎麼樣,沒人幫他出頭,都默默的聽著某個小家伙滔滔不絕。

  「龔鼎孳對父不孝,對妻兒不慈,大清不能用這種道德敗壞之人!」小皇帝陳詞總結,並做了最後的決定,「削去其官職,打回原籍。賜其愛妾三尺白綾一條,責其妻與之和離,並可帶走嫡出子女再嫁,朝廷另有封賞。」

  靠,這也太狠了吧!上上下下的官員心裡都一個打抖。再看攝政王,居然撫著鬍鬚,一副大為滿意的模樣,眾人恨不得迎風寬面條淚了。

  小皇帝這是明晃晃的在所有江南眾士臉上打了個響啊!龔鼎孳的愛妾顧眉生當時是名妓,迷戀她的人多得是,江南來的官員裡,有好幾個曾經都和她相熟。都是一個地方來的,大家的愛好和龔某人也差不多,逛逛窯子啊捧捧名妓啊寵寵小妾啊冷落冷落發妻啊之類。結果,小皇帝直接下令讓龔某人戴綠帽子,理由就是寵妾滅妻,這是鬧哪樣啊,這年頭誰沒有個寵愛的小妾啊,這讓他們怎麼活啊!有了這個先例,萬一家裡什麼事被鬧出來,小皇帝上癮了,讓他們也戴綠帽子怎麼辦?真是太傷不起了!攝政王,您老人家還不快管管,您家的愛妾可是用兩位數計算的!

  攝政王他老人家並不打算管,反而心裡很歡喜。改嫁什麼的,對多爾袞來說根本就算個屁。滿清入關之前男女關係的混亂是說不清的,阿巴亥還是豪格生母烏拉那拉氏的表妹呢,這樣論起來,多爾袞既是豪格的叔父,又是他的表侄兒。更別說姑侄幾個共嫁一個男人這種小兒科了,碩塞他生母剛出了月子不就給送人了嘛,皇太極也沒有覺得哪裡綠了。只是入關之後,受到漢人的影響,他們也開始明白一些輩分和血緣之間的關係了,為了不讓漢人嘲笑他們是蠻夷,滿清貴族們很努力的改變著。

  小皇帝是從小讀著漢人的書長大的,還是自己教的,比別人都更懂禮義廉恥。多爾袞差點以為小皇帝會對自己和玉兒的關係恨之入骨了。還好福臨是開明的,只是並沒有開明到引以為榮的地步。

  攝政王這輩子就有兩個願望:一、和玉兒成親;二、做皇帝。如果他能娶了玉兒,那麼小皇帝就會變成他名義上的繼子,自己不也就是成為太上皇了嗎?可他又不能將這個想法光明正大的說出來。現在聽福臨用這種方法來懲罰龔某某,攝政王眼睛一亮:這是不是證明小皇帝對改嫁並不反感,他就有機會娶到玉兒呢?

  福臨對多爾袞的這種心思並不了解,不過最近叔父大人似乎對他更好了——嗯,叔父本來就對他很好——小皇帝把思緒從叔父身上扯回來,放到眼前的這個消息上:敏親王阿巴泰病重。


第四十五章

  阿巴泰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人物。皇太極還活著的時候,他就敢和皇太極犯渾,總是覺得自己論戰功論能力都不比其他兄弟差,憑什麼他的品級是兄弟裡面最低的一個。只是皇太極根本就懶得理他,他就這麼犯渾著被罰著,一直到皇太極駕崩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小小的貝勒。

  福臨一連升了他兩級,先是郡王,現在是親王。阿巴泰覺得有面子透了,從而認為小皇帝和他爹不一樣,是個大好人,因此,對福臨是忠心耿耿。有他的帶頭作用,他的兒子博洛和岳樂對小皇帝也很好,是福臨嵌入正藍旗的一顆堅固的釘子。

  「讓太醫院派兩名太醫常駐敏親王府上,有什麼需要的只管開口。」福臨吩咐了下去,「小華子,你帶些藥材,代朕去探望敏親王。」

  阿巴泰的病似乎是真的不好了。常年的征戰,讓他受了一身的傷;護不住老婆女兒,地位始終不得提高,又讓他心情抑郁。正趕上今年春天的倒春寒,他老人家又不知道保養,跑去跑馬,出了一身汗後直接脫了大衣裳,風邪入體,一下子就倒了。

  「讓敏親王的福晉回府。家裡沒個女人照顧著怎麼行。」福臨頗有點老氣橫秋的吩咐。多爾袞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你才幾歲,都知道女人了?」

  你自己還不是八歲的時候和我額娘一見鍾情的。福臨撇撇嘴,表示古人的早熟是自己難以想像的。

  阿巴泰和福晉夫妻感情是非常好的,好到有點「懼內」的程度。由於他的福晉不滿皇太極為自己的女兒指的婚姻,還請了薩滿到家裡占卜這場婚姻的好壞,於是被皇太極懲罰了,也沒有直接讓他們和離,只是把阿巴泰的長子博洛分出府去,讓博洛侍奉母親,把這夫妻二人給分開。

  之後,阿巴泰也沒有再去找什麼貴女,反而只是親近一些地位低下的女人,而且更加變本加厲的寵孩子。皇太極對他的這種做法有所微詞,他脖子一梗:「奴才的福晉不在府裡,孩子們沒了娘,奴才這個做爹的不護著他們,還有誰能護著?」皇太極被他鬧得頭疼,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博洛將母親風風光光的護送進了敏親王府,據說,阿巴泰當時就能從床上坐起來了。他的福晉是個性子烈的,一看見他,上來就是一個巴掌,然後抱著他就開始嗚嗚的哭。阿巴泰就吃這一套,被自家福晉這麼一哭一打,感覺渾身都舒坦起來。

  阿巴泰在福晉的照料下,恢復得很快。博洛和岳樂對福臨簡直是感激到了骨子裡:雖然這個爹二了點不著調了點,可他畢竟是對他們掏心掏肺的親爹啊,誰樂意親爹就這麼病死啊!

  三月的時候,阿圖出嫁了。福臨下旨,封她為固倫淑慧長公主,巴林部的色布騰親自來京迎娶,盛況空前。布木布泰眼紅紅的看著最寵愛的女兒出嫁,恨不得上前阻止住,留女兒一輩子不嫁。不過她也知道,阿圖的年紀不小了,若是再留下去都說不過去。

  福臨看著姐姐出嫁,恨不得把色布騰揍一頓,小臉緊繃著,努力的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氣場。

  多爾袞忍不住去逗他:「皇上,這是喜事,怎麼都不笑一下?」

  福臨眼睛一亮:「叔父,朕聽說漢人有個習俗,娶妻的時候,女方家人都會給新女婿一個下馬威的,好讓他不虧待自家的女兒。你說,我讓五哥去和色布騰比武,揍他一頓如何?」

  多爾袞哭笑不得:「你是皇上,阿圖是固倫長公主,又有誰會去欺負她呢。只要你安安穩穩的,阿圖就會永遠有這個威勢。」

  也是,不過,不能揍他還真是不甘心啊!福臨歎一口氣,決定吩咐送阿圖公主出嫁的四哥葉布舒暗地裡找一下色布騰的茬。

  阿圖的婚禮後,便是碩塞大婚,接著又是阿婭的婚事,禮部忙得幾乎要吐血。碩塞早就被封為多羅承澤郡王,也定下了輕車都尉費揚古的女兒那拉氏為妻,只是因為守孝才拖延至今。

  一時間,宮裡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等人也率部來京,福臨在乾清宮裡進行了接見。

  耿仲明尚可喜等人是鼎鼎大名的,三藩之二,現在的懷順王以及智順王,而孔有德名聲也不小,現在是恭順王,未來的定南王。

  這幾人都是以軍功起家的,看著龍椅上粉嫩粉嫩的小皇帝,心裡都有些輕視。福臨看在眼裡,也不惱,反正三藩日後總是要撤的,讓敵人先失去警戒之心倒也還不錯。只是多爾袞有些生氣了,說話行事間便做出時時刻刻以皇帝為首的樣子,不想看在幾人眼裡,倒是攝政王不貪戀權勢,忠心為主的正面教材了。

  時間就這樣慢慢的過去,為了平衡滿漢之間的關係,朝廷減免了多地的賦稅,倒是平息了不少地方的反清思潮,百姓也開始慢慢的從戰火中恢復過來,開始耕種,並希望在這個朝廷的手下能夠過上稍微好一點的日子。

  就在一切都往好的地方發展的時候,蒙古蘇尼特部騰機思、騰機特、吳班代、多爾濟思喀布、蟒悟思、額爾密克、石達等人反了。他們各率所部叛變,投奔喀爾喀部的碩雷。多鐸臨危受命,封為揚威大將軍,福臨又把還沒有休完婚假的碩塞也拉上,讓他跟著大軍一起出征。

  那拉氏自然不捨,含著淚給自家丈夫收拾行李。正在新婚之中,那拉氏又是個溫婉的,碩塞對她也有幾分感情,便攬過她,剛想說些什麼,就聽下人來報,讓承澤郡王接旨。

  宣旨的是小華子,乾清宮的華公公,福臨給了一堆的賞賜,甚至還包括皮襖、藥材等等細節的東西。碩塞謝恩送走小華子後,看著這一堆東西發呆。

  那拉氏不解:「爺,皇上的賞賜有問題嗎?」

  碩塞搖搖頭:「都是極好的。你收起來吧,撿有用的備上。」

  ——小皇帝長大了啊。碩塞想起過得並不如意的親生額娘,再想起阿巴泰的福晉被送還之事,心裡默默的做了一個選擇。

  大軍出征,糧草的供應自當充足,兵部忙得不行,連帶著多爾袞也忙得腳跟打後腦勺,朝廷的一些事情,六部處理不了的,就直接交給了福臨。其中,戶部的一道折子引起了小皇帝的注意。

  八旗兵丁入關後,自然帶了自己名下的奴隸們,同時,他們一路征戰,俘虜的戰俘也有不少。這樣一來,大批人湧入北京,京城哪裡裝得下。八旗又是不事生產的,這些俘虜奴隸便開始動了腦筋逃跑,畢竟,若是逃成功了,隱姓埋名,種種地娶個媳婦兒,不比當人家的奴隸好了許多倍?

  於是,順治二年年底到三年三月,才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逃跑的奴隸已達到幾萬。這麼一來,八旗圈的地也沒有人種了,蓋個莊子也沒有人出苦力了,貴族們直接覺得不方便,提議朝廷下令捉拿逃人。

  福臨沒有跟多爾袞商量,便直接下旨,下令捉拿逃人,查獲的逃人鞭打一百,歸還原主,若有人舉報,當以獎賞。

  好像,差強人意,不過也說得過去。反正是些奴隸,逃了就逃了,再捉回來就是,何必弄得興師動眾的麻煩。眾人也沒有反駁,只有攝政王的臉色有點黑。

  「今日皇上所發旨意,大大不妥。」退朝後,多爾袞直接提出了異議,「皇上為何不與我商議?」

  福臨輕描淡寫道:「不就是些奴隸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多爾袞正色道:「話不是這麼說的。這些奴隸不將主子放在眼裡,很應該重罰,而藏匿奴隸的人也要從重治罪,否則剩下的奴隸也要跟著學,會對八旗生計不利。」

  「那依照叔父的意思,該如何呢?」

  「設立督捕衙門,督捕逃人,懲罰窩主。除去將逃人鞭打歸還之外,窩主也該從重治罪,全家處死,家產充公。除此以外,窩主的鄰裡、甲長、鄉約各鞭打一百,流徙蠻荒之地。若不如此,怎能殺一儆百,遏制逃人之風?」

  多爾袞義正詞嚴,福臨只覺得無理之極。沒有人生來是願意做奴隸的,有了得到自由的機會,那些人為何不逃。如果按照多爾袞的方法,對待窩藏之人的懲罰更重,豈不是又讓百姓多了一項興兵反清的機會。而且,那些已經逃成功的自然會抱團自保,占山為王之類的也不會少。更何況,要這麼多奴隸做什麼啊,現在是封建社會,不是奴隸社會,讓人做事便要給一定的好處,發點月錢之類,要不然誰願意白干啊。

  多爾袞見福臨不以為然,有些著急:「皇上,八旗乃國之根本,逃人之事頗為嚴重。如按照皇上的旨意,窩主沒有罪責,根本不能起到威懾作用,逃人依舊,八旗影響頗大,動搖國本那就糟糕了!」

  「朕就不信,大清的國本會被幾個奴隸給動搖了!」福臨毫不讓步,「圈了那麼多的地大可以雇人去種,不是正有大批百姓失地了嗎,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

  「皇上還是在糾結圈地之事嗎?」多爾袞站了起來,「八旗勞苦功高,圈地是對他們的獎賞。若是連這個都不允,皇上未免會讓有功之人齒冷。」

  「朕什麼時候虧待過有功之人了?朕只是就事論事。又不捨得出錢,又要讓奴隸賣命做事,天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

  「這些人是奴隸,主子要他們做什麼,他們就要做什麼!」

  「漢人可不講究這種主子奴才的一套,他們不也一樣把地種起來,把鋪子開起來了?」

  「又是漢人的一套!皇上,你是滿人的皇帝,不是漢人的皇帝!」

  「朕是天下人的皇帝!」

  兩人爭吵著,一步不讓。多爾袞氣急,抓起案上的茶杯,狠狠的往地上摔去。茶杯清脆的破裂聲讓兩個人同時閉了嘴,令人尷尬的沉默在屋裡蔓延開來。

  「啊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屋裡這麼冷,小華子,還不加個炭盆?真是的,一個個都不注意自己身子,得了風寒怎麼辦?」

  接到消息匆匆趕來的布木布泰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尷尬,剛吵得跟斗雞一般的兩人回頭看見她,同時紅了臉。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7

第四十六章

  布木布泰的到來如同一汪清泉,神奇的將兩人的火氣都澆滅了。福臨的理智也回歸了大腦,看了看依舊氣得臉色鐵青的多爾袞,瞄一眼地上摔得粉碎的茶杯屍體,心裡快速的過了一遍朝廷上攝政王勢力與自己勢力的對比,立刻皺起小臉,委屈萬分,高聲喊道:「額娘,叔父欺負朕!」然後,一頭扎進布木布泰的懷抱。

  「福臨還害臊了呢。」布木布泰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叔父可是為了你好,你啊,被我慣壞了,還不向叔父賠不是!」

  布木布泰這麼以退為進,多爾袞立刻上鉤,他也冷靜了下來,道:「和皇上沒有關係,是我脾氣太過急躁了些。皇上年幼,我應該慢慢教他的。」

  福臨從布木布泰懷裡出來,磨磨蹭蹭的走到多爾袞面前,低下頭,背著手,小腳在地上一點一劃:「叔父,以後朕也不亂發脾氣,你也好好的教朕,好不好?」

  「是叔父不好。」多爾袞見福臨這副模樣,再大的氣也煙消雲散,忙著開始開展自我批評,「皇上不要怪我了好不好?叔父給你找好玩的物事賠禮。」

  布木布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不就是好了嗎?真是的,一會兒吵吵鬧鬧,一會兒又好成這樣,福臨和他皇阿瑪都沒有這樣。」

  不得不說,布木布泰不愧是世上最了解多爾袞的人,每說出一句話都能直擊他的內心。福臨和皇太極都從來沒有這樣吵過架,可見在福臨心裡,自己的地位比皇太極都高?

  布木布泰再接再厲:「我小時候啊,也總是去氣阿瑪,仗著自己得他的喜愛,把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這完全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寨桑對布木布泰的喜愛有限得很,她小時候小心翼翼的討好生父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敢去氣他。不過多爾袞卻一下子被這句話打動了:原來天下父子父女之間都是打打鬧鬧的,皇帝明顯是不把自己當外人啊,一定是和阿瑪一樣!

  於是,渴望親情的攝政王大人完全軟化了,覺得自己和一個小孩子發脾氣實在是不該。既然皇上都下了命令,自己再讓他收回,豈不是讓人小看了這個孩子?一抬頭,他又見到福臨孺慕的眼光以及布木布泰多情的眸子,原本就搖擺的立場一下子消失殆盡:「這次就算了。皇上既然下了旨意,就按照皇上的意思去辦。只是下次若有這種事情,皇上還是要先和我商議一番。」

  「嗯,」福臨很乖的點頭,「叔父以後也不可以凶朕哦,更不可以摔朕的杯子!」

  「好,叔父賠一整套杯子給你!」多爾袞彎下身子,將他抱起來,「為了賠罪,叔父帶你出宮去玩,可好?」

  「額娘也一起去!」福臨一回頭,看著布木布泰,眼裡都是渴望

  布木布泰板起臉:「本宮是皇太後。哪裡有皇太後出宮的?」

  「又沒有律法規定,太後不能出宮。」福臨伸手去搖多爾袞的腦袋,「叔父也想讓額娘一起玩的,對不對?」

  終於,在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的強烈要求下,布木布泰也答應了,幾人換了衣服,又點了些侍衛,坐一架不那麼顯眼的馬車,偷偷的出了宮。

  布木布泰還是第一次逛街。她生性穩重,臉上並不顯露,但眼裡的歡喜和神彩是騙不了人的。帶玉兒出來真是對了!多爾袞為了在心愛的女人面前顯擺,特意帶她去了首飾鋪子、古玩鋪子、胭脂鋪子,凡是她多看了一眼的東西便統統吩咐包起來,價都不講,一副財大氣粗的土豪樣。

  購物一直是女人的天性,太後也不例外。布木布泰玩得開心,多爾袞又將他們帶到酒樓用飯,點的全是他們母子愛吃的菜。福臨看在眼裡,幾乎要捂臉:這種毛頭小伙子在心上人面前耍派頭的蠢事,一定不是他英明神武的十四叔做出來的,他在做夢,一定是的!

  有布木布泰在其中斡旋,叔侄兩個很快又如從前一般和睦起來,只是他們都明白,有一些東西,已經在各自的心裡扎了根,或許一輩子不會有事,或許很快就會發芽。

  另一邊,戰勝的消息一個個的傳來。八月,章京哈寧阿在三台山擊敗武大,尚可喜、孔有德南征;十月鄭四維平了湖廣一帶,將湖廣承天府改名為安陸府;十一月,博洛和圖賴平定了附件,而豪格的隊伍也大捷。鰲拜將張獻忠斬於陣中,四川平定。

  「這塊硬骨頭居然被他啃下來了。」多爾袞毫不掩飾自己對豪格立功了的厭惡,對這封報喜的折子並不是很滿意。

  這兩個人就好像是有世仇一般,總是針鋒相對。福臨笑道:「不管怎麼說,大哥平定了四川,可喜可賀。張獻忠那一支人馬實在彪悍,又是窮鄉僻壤,贏得不簡單。」

  「若是我去,早就取了張獻忠的項上人頭,班師回朝了。」多爾袞表示,自己是不出去打仗了,否則定比那家伙強至百倍。

  所以說,叔父你這是吃醋了嗎?福臨一頭黑線,很明智的將話題扯到了禮部的一些事務上。

  轉過年來,洪承疇再次發揮了他的軍事才能,大敗趙正;陝西、山東等地的叛亂也被鎮壓了下去,一時間,中原平定。

  滿人們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詫異與開心了。這是什麼,這就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啊,啪的一下將他們砸中,砸得暈頭晃腦,分不清東南西北。之前呆在盛京的那些人腸子都悔青了,一個個積極的上書,要求搬到京城來,而那些有戰功的人家更是尾巴翹到了天上,流水宴擺個不停。

  現在的工作重點,要放到休養生息上了。福臨和多爾袞在這一方面達成了一致,頒發了一道詔書:「朕平定中原,惟浙東、全閩尚阻聲教,百姓辛苦墊隘,無所控訴,爰命征南大將軍貝勒博洛振旅而前。既定浙東,遂取閩越。先聲所至,窮寇潛逋。大軍掩追,及於汀水。聿釗授首,列郡悉平。顧惟僭號阻兵,其民何罪,用昭大賚,嘉與維新。一切官民罪犯,鹹赦除之。橫征逋賦,概予豁免。山林隱逸,各以名聞錄用。民年七十以上,給絹米有差。」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雖然沒有大的起義,小打小鬧還是很多,只是,大勢已去,百姓也厭倦了戰爭,對這個少數民族的政府沒有太大的意見。就這樣,在不停的鎮壓中,不知不覺便到了秋天。

  年初的時候,濟爾哈朗把自己的鄭親王府好好的裝修了一番,據說用了漢白玉的台階,鑲金的影壁牆,又在堂屋擺放了銅獅銅鶴,銅鶴還是一個熏爐,從尖尖的鶴嘴裡裊裊的吐出青煙。

  這無疑是超出一個親王該遵守的標准的。禮部官員在朝堂上指了出來,福臨讓濟爾哈朗限期整改,並罰了他兩千兩銀子。

  兩千兩銀子不算什麼,可面子丟了啊,濟爾哈朗異常不爽。他好歹還是一個輔政親王,這不是說明他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業務能力成問題嗎?

  因此,濟爾哈朗同學和多爾袞同學正式撕破了臉皮(皇帝還小,這些事一定是多爾袞教的)。他也是有聽政權的,原本因為多爾袞和福臨走得太近,他也不怎麼履行,這下不一樣了,每天下朝後,他便自覺主動的跑到乾清宮,充當那叔侄兩個的電燈泡,致力於給多爾袞添堵的大事業之中。

  一天兩天還好,這天天如此,每天都要看他半死不活的老臉,還要聽他對所有決策的反對意見,叔侄兩個都煩了。在多爾袞看來,濟爾哈朗這個老匹夫就是一門心思的和自己為難;在福臨看來,鄭親王凡事都以和多爾袞作對為重,哪怕是利國利民的決策,只要多爾袞贊同了,他就必然要反對,這樣下去實在不利。

  「皇上,我實在是忍不下去這個老匹夫了。罷了他的聽政權吧。」多爾袞道,「不如封多鐸為輔政親王,這樣對八旗也說得過去。」

  說得過去什麼啊,原本的八旗議政已經被改得面目全非了,何必還要扯一塊遮羞布?福臨道:「豫親王能力倒是有,只是,他同屬上四旗,下四旗的人會有不滿。」

  「那就阿濟格?」多爾袞想了想,「阿濟格也就是脾氣暴躁點罷了。」

  福臨笑道:「為何不用代善?」

  「兄禮親王?」多爾袞笑了,「他都這把年紀了,再勞動不好吧。」

  福臨拉住他的胳膊搖來搖去的開始撒嬌:「就是要這麼大把年紀的才好呢。朕可不想天天看到那些老頭子,有叔父就夠了。」

  的確,如果是代善的話,自己的好處頗多。首先,代善年紀大了,又慣來是個謹慎低調的,不會和自己搶權;第二,代善是下四旗的旗主,給他一個稱號,也相當於給下四旗一個面子;第三,下朝後就他和福臨兩個,陰個人啊挖個坑啊什麼的不要太方便,他也不希望有人老是在眼前晃來晃去。

  於是,代善在聽到自己被加封為「輔政兄禮親王」的時候,傻了。這是個神馬節奏啊,太不尊老敬老了吧?代善顫巍巍的苦辭,小皇帝說得情真意切:「當年先皇在世,便多次說過若無兄禮親王,便無大清的現在。如今,先皇賓天,朕不才,舔居皇位,正是需要各位叔伯長輩,眾位文武愛卿相幫的時候,還請兄禮親王不用推辭,輔政親王一職,你當之無愧。」

  代善張了張嘴,還要再說些什麼,福臨立刻又換上一副委屈的小表情:「伯父,你願意輔佐先皇,就不願意輔佐朕嗎?」

  小皇帝,你的賣萌技能滿級了!代善看著那雙星星眼,將拒絕的話吞了下去:「臣必當盡忠職守,為大清,為皇上效力!」

  與此同時,濟爾哈朗的聽政權被剝奪便顯得有些無關緊要了。在下四旗,論人脈論威望,濟爾哈朗都比代善低一個級別,而他的鐵桿豪格正在外面打仗呢,還帶走了許多支持者例如鰲拜之類,孤立無援,濟爾哈朗只能吃了這個虧。

  又被這個病夫陰了!濟爾哈朗決定,當晚就要去拜訪代善,挑撥挑撥關係,總之,他就不能吃虧吃得這麼不明不白!


第四十七章

  和碩鄭親王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的堂哥兄禮親王是這麼難打交道的一個人。他百般勸誘,甚至連所謂的「兄弟之情」都用上了,代善就是不為所動,只是一句話:「我忠於皇上。」

  頑固不化!濟爾哈朗開始思念起豪格來。豪格這次立了大功,回來後自然會有所封賞,更上一層樓,到時候定會給多爾袞這個病夫一點顏色看看!

  順治五年正月的時候,豪格班師回京了。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羅洛宏戰死的消息。

  羅洛宏是代善長子克勤郡王岳托的次子。岳托此人能攻善戰,很有軍事才能。當時支持皇太極登基,是皇太極的嫡系。只是在死後被人告發有謀反的舉動,說他和蒙古有勾結,想要造皇太極的反,讓代善一系出個人做皇帝。為此,代善大義滅親,上折子請罪,並建議皇太極把岳托的屍體挖出來扔掉,順便再把岳托的兒子們宰了。皇太極沒有聽從,這才保下了羅洛宏兄弟的小命。

  岳托對和漢人的關係持寬容政策,提議優待漢人,主要的方法就是滿漢通婚。同時,他還以身作則,讓兒子羅洛宏和佟養性的女兒佟佳氏成親。

  對於這個行為,福臨撇撇嘴。佟養性的祖上分明是遼東的女真人,嚴格算來根本不是漢人。說道佟養性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佟養性有個堂兄叫佟養直,佟養直有個妹妹,便是努爾哈赤的元妃哈哈納扎青,代善的生母。而佟養性還有個弟兄叫佟養真,佟養真的兒子佟圖賴,孫子佟國維佟國綱,還有個孫女就是佟臘月,在後世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不過,現在的佟臘月只不過是個小蘿莉,佟國綱和佟國維更只是小正太,此時福臨面對的是羅洛宏的喪事。

  拜前一陣福臨親手抓禮部工作為賜,親王郡王貝勒的喪葬禮儀都擬定了出來,羅洛宏為衍禧郡王,又是代善的孫子,福臨輟朝三日,給了他極大的面子。

  而濟爾哈朗早在第一時間就去到了肅親王府,他有無數的話要和豪格商量。

  「什麼?」豪格狠狠的一拍桌子,「病夫怎麼敢動本王的正藍旗!來人,命旗下各牛錄把名單拿來!」

  濟爾哈朗阻止道:「虎口且不要動怒。病夫早就把持了朝政,還牢牢控制住小皇帝,你就是拿著名單找他又能有何用?」

  「難道還要我咽下這口氣不成?」豪格氣壞了,「你為什麼也不早點告訴我?」

  濟爾哈朗看他一眼:「病夫讓你去打張獻忠,本就是要你去送死。更何況軍中兩黃旗的人居多,還有監軍和承澤郡王。若你早知道這個消息,我現在都可以幫你收屍了。」

  豪格忽然笑了:「兩黃旗,兩黃旗忠於的是皇上,可不是那個病夫。如今朝政被病夫把持,兩黃旗怎麼會甘心。」

  濟爾哈朗眼睛一亮:「此次出征,想來虎口也讓不少兩黃旗將領折服吧?虎口也是先帝之子,憑什麼不能坐上皇位?若你是皇上,必不會讓病夫囂張了去。不如你為皇帝,承諾立福臨為太子,兩黃旗定然應允。」

  「這倒是個好主意。」豪格摸摸下巴,「我現在正是年富力強,總有幾十年的皇帝做,到時候太子英年早逝,我也沒有辦法。」

  「沒錯,就是這樣。」

  兩人又對一些細節做了探討,決定去找兩黃旗的人秘議大事。

  對此,多爾袞和福臨一無所知,只不過看到豪格回來之後一改往常高調的作風,變得低調起來。事若反常必為妖,叔侄兩個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疑心。

  桑吉的秘密人手已經有了個初步的形狀。他自己是被逐出的,沒有家族勢力,但卻有皇上的寵愛,平時不當值的時候,也喜歡四處晃蕩,和八旗子弟們勾肩搭背,有時去跑跑馬,有時去玩個布庫,有時去喝餐酒,有時去逛逛窯子。對這樣的一個人,八旗的貴族們都沒有什麼話說,兒孫們和他交好沒什麼壞處,起碼他不會有壞心為家族算計些什麼,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桑吉就獲得了不少友誼,對各個人家的八卦也了如指掌。

  戰亂時分,孤兒啊家破人亡之人啊一抓一大把,桑吉憑借著住在外城的便利,買了不少人回來,按照福臨給的方法來觀察。先是放在莊子上,也不具體吩咐有什麼活,讓他們自己去干,太過偷懶耍滑的淘汰,悶頭做事不知變通的淘汰,弄虛作假的淘汰,這樣下來一下子就去了一多半;接著,再讓他們經受金錢的誘惑,美女的誘惑,將剩下來的一批人統一起來,開始洗腦。這件事情需要時間,快三年了,桑吉終於訓練出第一批人來。他將這些人通過人牙子慢慢安插在不同的人家,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

  索尼的一個轎夫便是其中的一員。他身體粗壯,寡言少語,長得憨厚,臉上寫滿了「老實」二字,丟人群裡幾乎找不到。索尼家買下人的時候,就把他買了去,充當轎夫。他又不挑剔,只是埋頭幹活,哪怕給別人跑腿都無所謂,時間長了,索尼府上外院的那些小廝長隨們都跟他混熟了,有時候說話也不防著他。

  此人給桑吉送回一個消息,最近索尼去外面交際的時候,經常會碰到兩藍旗的人。都是轎夫,在等主子的時候彼此聊個天,他輕輕鬆鬆的就套出了一些內幕:濟爾哈朗、豪格與兩黃旗的幾個實權人物走得很近。

  這是什麼意思?福臨將紙條扔進火盆,決定要弄個清楚。

  多爾袞的啟視員這時候起了作用。福臨只是和多爾袞說了一句最近索尼的眼神有些不對,他便派了手下的啟視員出動,將索尼也添上了監視名單。

  三月初六,貝子吞齊、尚善等人密告: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莽加、博博爾岱、鰲拜、索尼、譚泰、鞏阿岱、圖賴等人密謀反叛,想要立肅親王豪格為皇帝,改現在的皇帝為太子。攝政王大怒,密派軍隊包圍鄭親王府、肅親王府以及莽加等人住處,將人一舉擒獲。

  福臨看了卷宗後,嘴角不禁抽搐起來。大哥,鄭親王,你們平時都那麼正常的,怎麼到了關鍵時刻二起來了呢?

  一開始,這就是筆糊塗賬。貝子吞齊本來就是鑲藍旗人,跟著濟爾哈朗征戰多年,自以為很有功勞。結果,定都北京之後,濟爾哈朗自己開始修房子,並且動用官夫徭役。卻忘記了他們這些人。吞齊不樂意了,提出反對意見,認為如果沒有他的房子,他就去告發鄭親王越權。然後,莽加、博博爾岱等人就開始威脅他:「你敢有意見試試!」弄得他沒有膽量越級上告。

  接著,這些人又開始抱怨,說鄭親王寵愛羅托這種有罪之人,連正眼都不看他們這些人一眼,跟宗族如此脫鉤,居心一定不良。

  這就算了,另一個委屈的不得了的是貝子尚善,說自己沒有地方住,鄭親王就把多餘的房子借給他,他還覺得鄭親王是大好人呢。結果等他到福建打仗後,鄭親王居然把他住的房子改成了廁所,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欺負人嘛!

  還有,濟爾哈朗的兒子濟度成親的時候,吞齊啊尚善啊吞齊喀這些人的福晉的座位問題啦;出征的時候莽加同志的威脅問題啦;拜年時的行禮問題啦;甚至還有宴席上的酒醉鬧事問題,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在福臨看來,鄭親王就是驕縱,進而犯二了。何必要和自己手下的人過不去呢?自己吃了肉,連點湯都不給人家喝,還要人家拜你為主子,這是個人都做不到啊。而且,蓋房子、行禮等事往大了說是越權,不把皇帝放在眼裡,往小了說就是疏忽,他又何必把個把柄往別人手上送,把事情鬧大呢?

  還有,經過許許多多的事情累積下來,誰都知道尚善、吞齊等人和自己不是穿一條褲子的了吧?廢立皇帝這麼大的事,居然還能讓他們知道,保密工作到底是怎麼做的!以及,莽加這種熊孩子完全就是豬隊友啊,看上去對濟爾哈朗忠心耿耿,其實在不遺餘力的幫他得罪人。福臨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個腦殘粉抵十黑的真理,如果沒有莽加四處拉仇恨,估計濟爾哈朗得罪的人也不會有這麼多。

  這次牽涉的人數太多,事情太大,就連兩黃旗都不能避免,多爾袞和福臨決定慎重考慮過之後再給予懲罰。不過,罪魁禍首豪格是逃不掉了。多爾袞認為其罪當斬,福臨卻說了情,表示圈禁起來就好。

  三月初八,福臨正式下旨,將肅親王豪格貶為庶人,圈禁在府內,任何人無旨不得探視。

  豪格坐在椅子上,面沉似水,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在他府邸裡搬運東西,一言不發。他不是第一次被貶為庶人了。貶為庶人之後,許多東西都是不能用的,這些都是內務府的人來收拾東西,還有太監,他也是用不了了。不得不說,豪格對下人還是不錯的,太監們都背著小包袱抹著眼淚給他磕頭。

  罷了罷了,成王敗寇而已。豪格長歎一聲,正想起身出去走走,卻見內務府一人捧著一把彎刀走出,他大吼一聲:「放下!」

  那人一驚,肅親王的威名他是清楚的,在豪格的積威之下,他乖乖的將刀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內務府總管大臣何洛會親自來了,見狀忙笑道:「大阿哥,這是利器,理應沒收入庫,還請大阿哥不要為難我們。」

  「利器?」豪格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這是御賜之物,皇上送我的,內務府也敢動?」

  何洛會一呆,忙翻看手上的簿子:「御賜之物都在這裡寫著,沒有這柄彎刀。」

  「我說是就是,」豪格閉上眼,「我要見皇上,否則,你們誰也別想落個好!」


第四十八章

  「那柄刀,確實是朕賜的。」福臨淡淡的說道,「也罷,朕便去會會他。」

  多爾袞當即提出了反對意見:「豪格魯莽沖動,若是他傷了皇上,那該如何是好?」

  福臨笑了:「大清是馬上得天下的,朕是大清的皇帝,若是連這點膽子都沒有,那還如何治理天下?」

  多爾袞搖了搖頭:「要不,還是我陪皇上去吧。」

  「不用。叔父是有人要陪的,」福臨沖他眨眨眼,「還有,今天聽到叔父老是咳嗽,朕已經吩咐下去了,一會兒讓太醫把個脈。朕也安排人燉了雪梨川貝,叔父千萬記得喝。」

  「知道了,把叔父當成小孩子了。」多爾袞心裡暖暖的,「皇上要多帶些侍衛,自己注意點,知道嗎?」

  肅親王府沒有了平日裡的熱鬧,門口的牌匾也被摘了下來,就連兩個石獅子都透著一股頹廢的勁頭。福臨從馬車上下來,何洛會早就在外面等著了,上前打了個千,言語間很是為難:「皇上,大阿哥執意要見您,奴才也沒有法子。」

  「無妨。」福臨一擺手,帶頭往裡走去。幾個侍衛連忙跟上:開玩笑,若是大阿哥發個瘋,皇上哪裡傷到了一絲半點,攝政王非剁了他們不可!

  豪格依舊坐在那裡,見福臨進來,也不見禮,只是淡淡的點了個頭。何洛會喝道:「豪格,見到皇上為何不行禮?」

  豪格冷笑:「你這個奴才,憑什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何洛會怒了,剛想說些什麼,福臨卻止住了他,對豪格道:「大哥,朕來了。」

  「福臨,小九,皇上。」豪格看著他,一步步的走近,侍衛們不由得都將手按到了刀柄上。豪格哼了一聲:「放心,我是不會對你們的皇上做什麼的。」

  「朕信你。」福臨看著他,「你是我的大哥。」

  「是啊,我是你的大哥。」豪格忽然笑了起來,「你剛出生不久,我便去看過你。那時候你那麼小,躺在悠車裡睡著,還吐了個泡泡,很是可愛。後來,你長大了一些,不管學走路還是學說話都比別的孩子快,宮裡上下都在說你很聰明。我一有空就去逗你,你也總是大哥大哥的喊著嘴甜。後來,我還帶你去騎馬,還送了一套小弓小箭給你。」

  豪格慢慢的說著,忽然話音一轉:「若那個時候,我知道將來登上皇位的那個是你,我定會把你掐死!」

  「大哥,成王敗寇而已。」福臨完全沒有被他陰森森的語氣嚇到,只是平靜的看著他。

  「這柄彎刀,是你送給我的。」豪格指了指桌子,「他們想要收走。」

  福臨當然認識這把刀。當時,他正在和豪格做戲中,兩人好得如膠似漆。他帶著兩個小蘿莉和博果爾上街玩的時候,特意給豪格帶了禮物。

  那個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豪格真的是個好哥哥。就算是做戲,也是付出了感情的,還好這段時間不長,如果持續得太久,他自己都會分不清楚什麼是假什麼是真。就像他對多爾袞一樣,一邊是做戲的討好,一邊是真正的信任。

  豪格看著面前的九弟:十歲的孩子,正處於往童年與少年的分界,身量明顯拔高了,原本圓滾滾的臉頰也清瘦了下來,長相也有了幾分輪廓。和皇太極的細眉細眼不同,福臨的眉眼更像布木布泰一點,眼睛黑亮有神,若是他長大了,定會是個翩翩佳公子。

  「福臨,你長大了。」豪格感歎道,「你說的沒錯,成王敗寇。照顧好我的妻兒。」

  說著,他突然拔出那柄彎刀,侍衛們匡啷匡啷刀劍出鞘,緊緊的將福臨圍住。豪格大笑一聲,猛的將刀刃轉了回來,往脖子裡一抹。

  鮮血噴湧而出,何洛會也好,侍衛們也好,都呆在那裡。福臨看著那個魁梧的身軀軟軟的倒下,血流了一地。

  「皇上!」小華子第一個反應過來,眾人也如夢初醒一般齊齊轉頭看向皇帝,生怕把嬌生慣養的小皇帝嚇到,卻見小皇帝一張臉上平淡無波,好像在他面前慘死的不是同父異母的哥哥,甚至這裡不是什麼自殺現場,而是一出戲。

  周圍一片寂靜。福臨默默的看了一會兒後,轉身離開,只是淡淡的丟下兩個字:「厚葬。」

  豪格的去世如同一顆石子扔到水裡,咕咚一聲便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圈圈的漣漪,悄悄的在水面上回蕩,與此同時流傳的,還有豪格臨死前想要對皇帝不利,被制服後自盡,皇帝念在兄弟之情沒有追究,反而要求厚葬的種種內幕消息。

  索尼現在腸子都悔青了。他好好的鑲黃旗的人,當年在擁立皇上之時還是有功之人,怎麼腦子一抽跑去跟圖賴他們盟誓了呢?沒錯,他不買多爾袞的賬,也害怕多爾袞清算他,可是多爾袞身體不好,小皇帝日益成長,只要堅定的站在皇帝那邊,總有一天他能翻身做主人的好不好,至於被這麼幾句話就煽動了呢?傻了吧,二了吧,現在晚了吧?

  與唉聲歎氣的索尼不一樣,鰲拜依舊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他是巴圖魯,又有斬殺張獻忠的功勞,按照常理說,怎麼都不會丟命吧,所以他很是放心。別看他長得粗壯,其實心思很細,這些年他早就看清了,小皇帝是個不甘居於人下的。將來若是多爾袞乾脆利落的放權還好說,若是他不肯放,小皇帝必然要依靠他們兩黃旗的人來與多爾袞對抗,自己起復就有望。

  福臨也很為難。這次牽涉的人太多了。譚泰、圖賴、索尼等人絕對是能臣,能臣來造自己的反,怎麼想心裡怎麼不是個滋味。

  於是,在朝堂上,小皇帝爆發了。

  「朕乃先皇所立太子,先皇退位後,朕祭告太廟,登基為帝,今已五年矣。五年間,朕一心向學,勵精圖治,終得中原平定,使得我大清一統天下。大阿哥豪格文武雙全,自幼跟隨先皇征戰,率建戰功,朕封其為肅親王且不計其罪重用之。不料豪格意圖篡位,其心可誅。鄭親王濟爾哈朗為輔政大臣,朕事事與之商議,對其尊重有加,不料其早有謀逆之心,與豪格狼狽為奸。圖賴、譚泰、索尼、鰲拜、鞏阿岱、錫翰等人隸屬兩黃旗,朕乃兩黃旗之主,此六人背主行事,罪大惡極!」小皇帝說著說著,眼圈紅了,「朕又何辜,遭此大禍,朕心甚痛,甚痛啊!」

  哎呦我的小皇帝呀,那些人本來就是錯了,您可別這麼生氣啊!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福臨是個不錯的皇帝,對人誠懇,做事細密,又生得可愛,大家已經從心裡認可他了。對於漢臣來說,他是名正言順登基的,大臣背叛皇帝罪無可恕;對於滿臣來說,奴才背叛旗主就該殺。因此,被囚禁的眾人聽到最後宣判的時候,都傻了。

  鄭親王濟爾哈朗罪應論死,念其之前的功勞,貶為庶人,圈禁至死,不得復用;莽加、博博爾岱皆判了處斬;圖賴革去公爵之位,貶為庶人,籍沒家產;鰲拜論死;索尼論死;鞏阿岱、錫翰革去爵位,圈禁,籍沒家產;譚泰認罪態度良好,又首告有功,免死,籍沒家產。

  剩下的那些牽涉到的人如圖爾格、阿濟格尼等人,有的是鞭打,有的是罰錢,有的是免爵,不一而足。

  詔書一出,舉朝皆驚。

  幾個主犯,除了姓愛新覺羅的人,其他的人都是毫不留情的處死啊!索尼痛哭流涕,伏於地上,哭訴忠心,又求要見皇上一面;鰲拜則是一愣,隨即破口大罵:「小皇帝,老子對你忠心耿耿,親手殺了張獻忠,你卻過河拆橋,只顧著信任你的攝政王叔父!老子告訴你,再這麼下去,你必會被你的叔父廢了!」

  這話太大逆不道了,宣旨的人都害怕——鰲拜沒有兒子,可以隨便狂隨便罵,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他們可不一樣啊——趕緊的,將此話傳給皇帝和攝政王,多爾袞當場又摔碎一個茶盞。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不得不說,鰲拜的話擊中了多爾袞內心最隱秘的小角落,隨著侄兒的日益長大,似乎有些脫離了他的控制。

  福臨勸道:「都是將死之人了,叔父又何必為了他生氣?」

  多爾袞忙道:「皇上,等你大婚以後,我定然會將朝政統統交給你。你可千萬不要受他們的挑撥!」

  「啊,朕知道的。」福臨笑得如沐春風。

  索尼和鰲拜終究是被處死了,只是罪不及子孫,他們的妻妾孩子都沒有被連累到,福臨將他們的家產發還了一部分,讓他們去昭陵居住。

  與此同時,多爾袞似乎也對福臨感覺內疚起來,平時從來不肯放鬆的兵部事務,也開始和福臨一起處理。福臨封佟圖賴、李國翰為將軍,他也沒有任何的反對意見。

  「我早就說過,你年輕的時候四處征戰,弄得一身的傷,現在又逞強,這是何苦呢。」布木布泰的軟語溫言更加打動了多爾袞的心,「你我已經不比當年了,皇帝又孝順,我們為何不能好好的享福呢?」

  「玉兒。」多爾袞握住她的手,沒錯,他們現在都老了,「我會讓人修建一所集天下之美景的園林,等皇上親政之後,我們便住過去,每日賞賞景,說說話,你說可好?」

  「嗯,我等著那一天。」布木布泰微笑著,倚入他的懷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8

第四十九章

  順治五年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年。先是出了豪格這攤子事兒,五月的時候又日食了,六月地震,十月的時候,代善薨。

  本以為轉過年會好些,結果第二年三月,多鐸染上了天花,卻沒有熬得過去。

  當時,多爾袞正在大同出征,福臨看著面前痛哭的多尼,道:「回去好生處理豫親王的身後事吧。」

  多爾袞的身體,越來越差了。福臨想著叔父沒有幾兩肉的身子,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從心裡升了出來。

  若是說他沒有對付多爾袞的心思,那是假的。可這麼多年的戲做下來,他也付出了幾分真心,更何況,多爾袞對他是真的好,他也沒有辦法狠下這個心。若是現在將多鐸的死訊傳給多爾袞,多爾袞怒極攻心,萬一有什麼意外,他也無法向自己的內心交代。

  最後,福臨還是派人送出了這份噩耗,不過也欽點了兩名太醫跟隨。據說,多爾袞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戰場,頓時口噴鮮血,從馬上摔了下來。幸好有那兩名太醫,他也沒有什麼大礙。不過從太醫傳來的消息,如果這次不是救助得及時,攝政王這次強撐了過去,對身體大有損害。

  老天彷彿不打算給禮部和福臨一點喘息的機會,四月,母後皇太後哲哲崩。

  自從皇太極去世後,哲哲就是過著悠閒的富貴生活,布木布泰和福臨都對她非常尊重,不管有什麼好東西都會拿去給她先挑,只要她有什麼要求,就沒有不答應的。比較起來,除了沒有丈夫之外,日子過得反而更為舒坦了。回光返照的時候,哲哲拉著布木布泰的手,道:「姑姑要先走一步了。到了下面,先皇可能和海蘭珠恩愛著呢,到時候,你可要多給姑姑燒些供奉。」布木布泰擦著眼淚,哽咽著回道:「姑姑不要多想了,你會好起來的。」哲哲笑道:「這麼些年,我也是想通了。我雖然占了個皇後的名,海蘭珠卻是元妃。若不是當初她命不長,說不定這個太後都輪不到你我來做。還好,福臨是個好孩子,對我們都孝順。玉兒,多爾袞那裡,就靠你了。」

  「是,姑姑,玉兒明白的。」布木布泰鄭重的答應,哲哲一笑,撒手人寰。

  多爾袞也因為這兩件喪事趕回了京城,福臨看到他那副模樣,一下子覺得心疼起來:也就是兩個月的功夫,叔父居然瘦成了這樣。多鐸和多爾袞兄弟情深,哲哲更是撫養了多爾袞很長時間,當時哲哲很想要個兒子,很有幾分把多爾袞當兒子的意思,對他很好。所以,這兩個人的去世給他打擊相當大。

  「叔父,多喝點湯。」福臨開始了餵養多爾袞的生涯,「這是額娘親手燉的,很是滋補。」

  「叔父,吃點肉。」

  「叔父,菜也要吃一點哦。」

  「叔父,吃點心。」

  「叔父,不能老是坐著,還要走動走動。」

  多爾袞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皇上,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這樣吧?」

  「可是,叔父瘦了好多。」福臨抬頭,眼巴巴的看著他,「一定要好好的將養身體。」

  多爾袞只覺得心裡軟綿綿的,道:「乖,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的,多謝皇上關心了。」

  而布木布泰的關心則更是如同春風化雨一般,甚至和宮女學會了怎麼按摩,親自動手給多爾袞按肩膀解乏。這麼一來,多爾袞幾乎都想長住在皇宮了。

  只是,他不可以這麼做,他是有家庭的人。攝政王府裡,還有他的福晉在等著他。就算是他不愛福晉,也要給足她正妻的面子。

  滿天星星的時候,多爾袞終於推開了王府的大門。與此同時,福臨看著面前三個各有千秋環肥燕瘦的宮女,瞪大了眼睛。

  「奴婢瑤珠(寶珠、蕊珠)見過皇上!」三個宮女齊齊叩拜在地,身形婀娜,千嬌百媚。

  要不要這樣啊,他這個小身板還不滿十二虛歲啊!福臨嘴角抽搐著,有氣無力的一揮手:「都下去吧。」三個宮女一愣,乖巧的告退。

  「額娘,您這是幹什麼?」人都退下後,福臨不由得看向上首的布木布泰,「史上被女色所惑的皇帝還少嗎,額娘難道希望兒子變成這樣?」

  布木布泰一開始只是鎮定的看著那三個嬌媚的姑娘如何在年幼的兒子面前露出自己最美的一面,而兒子目光清明,神色裡只是有一些尷尬,卻沒有一絲動容,讓她非常滿意。現在聽福臨這麼問,她坐直了身子,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笑了。

  「說實話,見你這樣,額娘便放心了。」布木布泰招招手,讓他到跟前來,摸摸他光光的腦門,「你也說了,史上被女色所迷的皇帝很多,你年紀不大,出手卻頗為狠辣,事事又都躲在多爾袞身後,額娘不得不說這一點你做得很好。可是,在那些不明真相一心想討好你的人看來,你就是個好拿捏的。對一個少年皇帝來說,還有什麼比女色上誘惑來得更快的更方便的呢?既然這樣,不如額娘先給你安排幾個人。若你不為所迷也就算了,若你真的被惑,額娘自有辦法把你掰回來。」

  也就是說,他家額娘在給他打預防針,弄幾個美女給他,反正這幾個美女的性命在他家額娘眼中算不得什麼。

  額娘喲,你就不怕我跟原本的順治一樣,瞬間叉燒化?想到後世的那個寵高氏寵到天上去的乾隆皇帝,福臨忽然意識到,愛新覺羅家的叉燒體質,可能是遺傳的。

  而攝政王府裡,也是一番美女環繞的情景。

  「你這是在幹什麼?」多爾袞看著滿屋子的美人,有些不解的問端坐在上的小玉兒。

  小玉兒一甩帕子站起來:「還不是府裡原本的那些妹妹們沒有用,拴不住爺您的心,妾身就想著,多找幾個美貌的回來,爺看看可有滿意的?」

  她一聲令下,美人們都圍了上來,嬌聲向多爾袞問安。多爾袞皺皺眉頭,喝道:「沒一點規矩,都給爺滾!」

  畢竟是上戰場的人,攝政王臉一沉還是相當有威懾力的,鶯鶯燕燕們一嚇,個個低著頭退了出去,屋裡只剩下小玉兒和多爾袞兩人。

  「爺這是幹什麼?難道這麼多美人都比不過宮裡的那個嗎?」小玉兒冷哼一聲,「對了,宮裡的那個可是爺的青梅竹馬,從小就掛在心尖尖上的人呢,的確是比不上的。」

  多爾袞按了按額頭:「福晉,我們就一定要這樣下去嗎?」

  「這樣又怎樣?我的丈夫不喜歡我,喜歡我的姐姐,做為福晉,我自然要為丈夫著想了,為他多尋一些長相與我姐姐相似的女人回來。怎麼,我做錯了嗎?」小玉兒靠近了他,步步緊逼。

  多爾袞歎道:「是我對不起你。你想怎麼出氣都是應該的,只是,你不要把其他人牽扯進來,這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

  「原來到現在,你都覺得這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嗎,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嗎?」小玉兒眼含熱淚,「你連一個孩子都不肯給我。做為女人,沒有丈夫的愛,就連孩子都沒有,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多爾袞不由得伸出手,替她擦掉眼淚,小玉兒震了一下,眼淚卻越來越多。

  「我找過許多御醫,也找過民間的郎中,都得到同一個答案。」多爾袞頓了頓,還是決定說出實情,「年輕的時候,我曾經在戰場上受過傷,因此,這輩子我是不要想有自己的孩子了。」

  「是這樣嗎?」小玉兒退後兩步,跌坐在椅子上,「原來是這樣。這樣也好,也好,我也不會覺得是我的錯,更不會覺得她搶了我的一切了,這樣也好。」

  從這天以後,小玉兒便一改之前的活潑張揚,日日縮在府中不願意出門。多爾袞看著不忍,便上奏皇帝,將多鐸的第五個子多爾博過繼過來。多爾博才剛剛五歲,最是活潑可愛的時候,有這個孩子日日沖自己喊著「額娘」,小玉兒也恢復了一些活力,開始將心思都撲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

  饒是這樣,不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這件事情還是讓小玉兒心如死灰,身體一天天垮了下去。十二月的時候,她終於沒有辦法再撐住,躺在床上,不能進食。

  這段時間,多爾袞又是關心朝廷的事情,又是關心府裡福晉的身體,自己也累得不行。福臨非常體貼的將更多的事務承攬過來,讓攝政王能夠多加休息。英親王阿濟格看在眼裡,自告奮勇的向多爾袞提出要做這個叔父攝政王,卻被多爾袞和福臨聯手打壓了下去,並以驕妄罪為名,停了他參與六部事務的權利。

  這天,多爾袞剛剛走出乾清宮,他的貼身太監風一樣的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攝政王,福晉,福晉不好了!」

  多爾袞一驚,忙忙的上馬往家疾奔。當他闖進房間的時候,就見小玉兒容顏慘淡,緊閉雙眼,奄奄一息,而一屋子的下人只是在一旁啜泣著。

  他上前幾步,握住她的手:「福晉,我回來了,你看看我,我回來了!」

  小玉兒睜開眼,見是他,吃力的笑了笑:「爺,我要先走一步了。成親這麼久,你都沒有叫過我的名字,我,我也叫玉兒……」

  「玉兒,玉兒!」多爾袞高聲的喊著她的名字,熱淚滾滾而下。

  小玉兒的眼睛亮了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永遠的閉上了——在這一刻,她彷彿看到了科爾沁藍藍的天和青青的草地,白雲之下,年輕英武的多爾袞縱馬而來。從那個時候起,他便成了她心底裡的英雄,並且,一輩子都沒有變。


第五十章

  小玉兒的死似乎給多爾袞帶來很大的打擊。人就是這樣,若是一直在自己身邊,總是會不在意,而一旦失去,心痛便無法避免。多爾袞也不能免俗,他的身子本來就不算很好,卻硬撐著要親自操辦小玉兒的喪事,等一切都結束後,他也倒了下來。

  福臨下令,凡是六部事務需要提交攝政王的,都交給自己,並命博洛、尼堪和滿達海為輔,助攝政王料理部務。博洛等人是多爾袞的親隨,多爾袞聽到這個任命後,無可不可的點了頭。接著,福臨又命在熱河修建避暑山莊,為了不讓臣民負擔太重,規模不是很大,以供夏天避暑以及讓攝政王調養身體。

  太醫更是在攝政王府常駐,在皇帝、太後、攝政王三方壓力下,太醫們白頭髮都多了幾根。多爾袞又是個諱疾忌醫的,還不樂意喝藥,讓伺候的人傷透了腦筋。

  這年冬天,多爾袞甚至要率領大隊人馬出長城打獵,福臨連連搖頭:「不許,絕對不許!」

  「我的身子已經好很多了,沒有關係。」多爾袞犯上了倔。

  福臨很是頭大。或許是生病的緣故,也有可能是權力太大,自己縱容太過的緣故,多爾袞現在就如同一個鬧脾氣的小孩。不肯吃藥,總覺得自己身體已經好了,非要證明一下給別人看。福臨歎口氣,勸道:「叔父,邊外寒冷,若是你再吹了冷風,受了寒,可叫朕和額娘怎麼辦呢?」

  「放心,我沒事,我要給皇上獵些好皮子回來。」多爾袞覺得這段時間簡直是憋瘋了,看向福臨的眼神也有些凌厲。

  這些日子以來,皇帝以「攝政王養病」為由,不動聲色的從他手中接手了不少事情去,便再也沒有還回來的打算。自從索尼鰲拜死後,兩黃旗對皇帝更是俯首稱臣;代善去後,皇帝只是給正紅旗安排了佐領,卻沒有定下下一任旗主;最令多爾袞心痛的是豪格的正藍旗,福臨以豪格死前懺悔為名,加封其嫡子富綬為郡王,又出其兩個側福晉,分別賜給濟爾哈朗和阿濟格。其他的已生子的側福晉可以跟兒子居住,不必圈禁。這樣一來,豪格一脈的人對皇帝心存感激,福臨順理成章的接掌了正藍旗。

  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在一點點蠶食自己的權力。多爾袞不知該用什麼詞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是反復說過,等皇帝大婚後便放權,可自己放權和被別人奪權是不一樣的,此時的多爾袞,急切的需要用什麼東西來證明自己已經痊癒,可以重新掌權。

  「不行,我決定了,要去行獵!」

  多爾袞目光炯炯的看著福臨,福臨只是溫柔的微笑:「叔父,你的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圍獵什麼時候不可以呢?待到明年,叔父大好了,朕同你一道去。」

  「明年是明年,現今是現今,」多爾袞寸步不讓,「皇上不用擔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好吧,」福臨無奈的點頭,「朕答應你。只是,叔父,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才行。」

  「那是自然。」多爾袞滿意了,大踏步的離去。福臨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冷了下來。

  十二月,多爾袞在喀喇城病倒了,太醫全力搶救,終於救回他一條性命。皇帝聽說此事後,也不管天氣寒冷自己年紀幼小,下令御駕到喀喇城,親自去接攝政王回來,一時間,皇帝孝順長輩,寬厚待人的美名傳揚開來。

  多爾袞這次病得不輕,福臨到的時候,他還虛弱的靠在床上,連起身都做不到。福臨拉住他的手,責怪道:「朕早就說過讓你不要出來打獵,你就是不聽。乖乖的跟朕回去,京城裡天氣暖和一些,還有最好的太醫最好的藥材,朕定會把你的身體給治好。」

  多爾袞死死的盯著他,忽然笑了。他徹底敗了,敗在了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手中。這個孩子對自己知曉頗深,也知道從什麼地方下手才是最合適的:一步步的奪走他手上的權力,故意讓人在他面前對他不敬,一點點的將他激怒,然後從太醫下手。在倒下的那一刻,多爾袞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為什麼皇帝會對他的身體狀況這麼重視,為什麼皇帝會重用那些沒有根基的漢臣,為什麼皇帝會毫不猶豫的斬殺索尼和鰲拜,他都明白了。

  「好,我跟你回京。」多爾袞慢慢握緊了福臨的手,「畢竟,我是你的叔父。」

  「你永遠是朕的叔父。」福臨一如既往的微笑著,眼裡都是柔情,只有多爾袞知道,這種柔情,會隨時變成利劍,將人刺傷。

  順治八年正月,禮部上皇帝親政儀注,順治帝正式親政。正月十六,正式聘科爾沁部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之女為皇後,二月舉行大婚典禮。吳克善上書,要求親自送女進京,福臨應允。

  「你倒是還想著聘仁娜為後。」多爾袞看著前來探病的皇帝,冷笑,「我還以為,你會迫不及待的將這門婚事給否了呢。」

  福臨根本不在意他的態度,笑道:「這是叔父為朕定的親事,朕怎麼可能會不願意。叔父,不管你信不信,朕從來都沒有存在一絲一毫的害你之心。」

  「那當然。若是我真的丟了命,阿濟格和武拜自然會鬧事,你又何苦自討苦吃。」

  「叔父,朕錯了好不好?」福臨拉著他的手,像小時候一樣撒嬌,「有叔父坐鎮著,朕才能不害怕呢。」

  多爾袞一陣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幾年之前,年幼的福臨騎在他的脖子上逛街,一口一個叔父,聲音軟糯,一直甜到了他的心底。

  「好吧,叔父答應你。」半響,多爾袞終於點了點頭。福臨開心的笑了:「朕就知道叔父最好了。」

  是啊,他最好了。多爾袞心裡苦笑,若是他不答應的話,會不會被按上一個造反的名頭?算了,還去想這麼多做什麼,反正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掌權的是皇帝,反而比其他人好很多。

  二月的時候,吳克善親送愛女仁娜入京,期待大婚。這是滿清入關後第一次舉行的封後典禮,朝堂上下都非常重視,分外隆重。

  皇帝派出滿漢大學士尚書各兩名,引導龍旌鳳輦,在宮娥太監侍衛的簇擁下,來到行館迎接皇後入宮。順治坐在乾清宮的御座之上,見自己的皇後在宮女的攙扶下,身穿黃色吉服,珠光寶氣,緩緩行來,心裡不禁感歎:自己才十四虛歲啊,這具小身體發育還沒有完全,就要娶老婆了,娶的還是個同樣年紀的小蘿莉,到底有沒有天理了!

  在禮部尚書捧讀玉冊,鴻臚寺正卿長長的贊禮期間,皇帝明顯在走神,一直到後來皇後向皇帝謝恩,又接受群臣賀拜之時,福臨才回過神來,先入內宮。

  不一會兒,新上任的皇後也到了,兩人再次行禮,上首端坐的布木布泰笑得嘴都合不攏,而多爾袞也是內宮的觀禮嘉賓,座位只在太後下首一點點。見福臨帶著皇後毫不介意的向自己行禮,多爾袞的心思終於安定下來,只要皇帝好,他的尊榮和地位還會穩穩當當的。

  成婚真的是一件大體力活,純字面意思。當一切都結束後,福臨只覺得渾身酸痛,累得要命,只想早點睡覺。他不由得慶幸自己年紀小,又是皇帝,沒有人敢灌他酒喝。剛才在宮宴上,博果爾那架勢似乎要鬧翻了天,還好有碩塞管著,五哥果然夠意思。

  坤寧宮裡鋪設得紅彤彤的晃人眼睛,福臨一擺手,讓下人不要伸張,自己信步走進內室,卻見仁娜端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看起來頗為緊張。

  「表妹。」福臨一開口,仁娜就想受驚的小兔子一般跳了起來:「表哥,啊,臣妾拜見皇上。」

  果然還是那個小蘿莉。福臨上前將她扶起,笑道:「還要拜,今天沒有拜夠嗎?」

  仁娜眨眨眼:「禮不可廢。」

  呃,幾年不見,小蘿莉長得漂亮了。適才在大殿上,離得遠,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又要注意禮儀不能錯,福臨真的沒有心情去看自己小皇後的模樣。現在細細看來,果然和當初有些不同。

  大大的眼睛,神采飛揚,美艷之極,只是臉上還有些嬰兒肥沒有退下來,不然,小蘿莉定會蛻變成大美女。仁娜見他盯著自己看,不由得羞紅了臉,低下頭,手捻著衣角:「皇上~」

  「餓了嗎?」小蘿莉再可愛,那也是未成年,福臨還不至於這麼饑不擇食的去撲倒。仁娜的大眼睛忽閃了兩下,很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拿些點心,再煮點雞湯銀絲面來。」福臨吩咐下去,自然有人顛顛的將事情辦好,食物的香氣傳來,仁娜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小蘿莉的臉立刻紅成了蘋果。

  「吃吧,吃過了早點歇息。」福臨說的是蓋被子純睡覺,小蘿莉明顯誤會了,小臉紅得不像樣子,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後很乖的低頭吃面條。

  喂,這副「歡迎撲倒」的樣子是怎麼回事啊,他真的沒有這麼禽獸的!福臨黑線了,乾脆也拿起筷子一起吃。

  於是,吃飽了就睡。就這樣好好的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面對的就是小蘿莉又是害臊又是有些幽怨的眼神,福臨望天:這年頭,皇帝真不是那麼好做的啊!


第五十一章

  布木布泰自然知道兒子沒有和兒媳婦圓房,心裡微微有些不滿。蒙古和滿族的人通人事都早,皇太極在福臨的這個年紀早就有了幾個女人了。再聯想到福臨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碰過哪個宮女,對她賜的那三個絕色也沒有興趣,太後驚了,莫非自己的兒子有問題?

  就這樣糾結著,布木布泰端坐在上,看著兒子兒媳婦從宮外進來給她請安,兒媳婦過門檻的時候還絆了一下,兒子順手扶住了她,看上去很是體貼。自己的兒子被別的女人搶走了,布木布泰立刻一股酸意就從心底冒了出來,恨不得瞬間化身惡婆婆,跑去棒打鴛鴦。

  「兒臣見過額娘。」在太後面前,福臨從來都不拘束,笑嘻嘻的行了個禮。仁娜也跟著:「臣妾見過額娘。」

  「行了行了,都過來吧。」布木布泰平靜了一下,笑著讓兩人上前,拉起仁娜的手,「皇上對你可好?」

  仁娜紅著臉點了點頭,福臨道:「皇後多陪陪額娘吧,朕還有事,先去處理了。」身為皇帝,連婚假都被剝奪了,好沒天理。

  在多爾袞執政期間,八旗已經被削得七七八八了,但滿洲人根深蒂固的八旗思想不是這麼好改變的,要將權力把握在自己手上,必須有一個內廷機構。比如說,明朝時候的皇帝便用了內閣,而自己若是想用內閣的話,壓力很大。不過,他可以一點點的來。於是,新婚第二日,皇帝下詔,以後議政大臣凡有事要直接向他上奏,並且以年幼為借口,設立南書房,武拜和洪承疇成為首任南書房滿漢行走大臣。

  接著,又下令為皇太後上徽號。皇上少年登基,與太後的感情頗深,這個全天下人都知道,也不會有人和他對著來,禮部順利的領了旨意下去。

  到底皇帝是新婚,大家都很體諒,也知趣的不拿煩心的事情出來,好似全國上下都是平平順順似的。福臨也不管這麼多,退朝之後,他還要去見一見自己的新任老丈人兼舅舅的吳克善。

  布木布泰早就把吳克善召進宮了。年紀越大,她對科爾沁的牽掛就越深,有無數的問題要問,再見到吳克善斑白的雙鬢,她心裡也很是不好受。福臨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自己的額娘和老丈人兄妹相談甚歡的模樣,而他新上任的小皇後正在一旁坐著,笑吟吟的。

  眾人見禮後,小蘿莉剛剛上前一步,卻又很快停住了腳步,站在那裡,兩隻小手不停的扭著帕子,怯生生的看著他。福臨一笑,很自然的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手,道:「都說些什麼呢,這麼開心?」

  小蘿莉的眼睛頓時亮了:「姑媽在和阿瑪說些草原上的事情。」

  「哦?現在這個季節,草原上是什麼樣子的?」福臨來了些興趣。

  小蘿莉也放鬆下來,很可愛的歪了歪腦袋:「現在的科爾沁,雪還沒有化,可向陽的草地已經有綠色冒出來了。那些冬天躲在洞裡的小動物們也都鑽了出來,母馬也要開始生小馬啦。」

  「是嗎,聽你這麼一說,朕都很想親眼去看一看。」

  「真的嗎?科爾沁可好了,羊肉也一點都不膻,表哥一定會喜歡的!」談到科爾沁,小蘿莉便有些剎不住車,一臉的興奮。

  還是吳克善打斷了自家女兒的話,又向福臨告罪道:「仁娜在家是最小的孩子,被我慣壞了,還請皇上不要怪罪。」

  「卓禮親王言重了。仁娜是朕的皇後,朕自然是喜歡她這性子的。」福臨此話一出,小蘿莉唰的一下又臉紅了,吳克善則是很高興,他對這個女兒最是寵愛,偏偏她嫁的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只要皇帝對女兒有幾分喜歡,女兒再早早的誕下小阿哥,便後半生有靠了。

  布木布泰笑道:「皇帝很不用在這裡陪著我們說話。仁娜上回來的時候,後宮還沒有修建好,既然她日後是後宮之主,你帶著她四處逛逛,也認認路。」

  「是,兒子知道了,額娘有了兒媳婦,就不心疼兒子了。」福臨撒了一句嬌,布木布泰笑著作勢往他身上一拍:「都成親了的人了,還跟額娘貧嘴,還不快去。」

  紫禁城其實並沒有完全修建好,只是後宮是首批修的,已經差不多完成了。之前福臨沒有大婚,皇太極的妃嬪們還散住在各處,現在那些無子的嬪妃已經統統搬到慈寧宮了,後宮其實沒幾個主子。

  「對了,金福格格住在南三所,你往後得閒可以找她玩,朕記得你們之前玩得很好。」福臨一路走著,一路給仁娜指點著沿途的風景。

  小蘿莉明顯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臉上也帶了幾分懷念:「我還記得,那時候表哥送了我一隻萬花筒,一副耳環,這次我都放在嫁妝裡帶過來了。」

  「小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這麼清楚。」福臨笑笑,順手拉住她的手,「小心腳下。」

  仁娜低頭,見前面有一處台階,心裡感動,又想起昨天晚上他的冷淡,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她的小動作沒有逃過福臨的眼:「想說什麼就說吧。」

  小蘿莉掃了眼跟著的人,遲遲疑疑的低聲開口:「表哥,是不是很討厭我?」

  「怎麼會?」福臨本想鬆開她的手,聽她這麼一說,倒不好動了。

  「因為,因為,表哥都不肯,不肯碰我……」小蘿莉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乎像是蚊子哼哼。

  福臨眼角跳了兩下,柔聲道:「你還小呢。太早做這種事,對你身子不好的。」

  小蘿莉這才鬆了一口氣,小聲道:「仁娜已經不小了。草原上像我這麼大的姑娘,都有做額娘的了……」

  福臨撫額:好吧,小蘿莉發育得相當不錯,小胸脯鼓鼓囊囊的,小屁股也翹翹的。可是,她還是幼女啊,未滿十四歲的幼女,圈叉了是不人道的。

  作為皇帝,陪皇後逛逛御花園只可以偶爾為之,更重要的是政事。大婚幾天後,福臨覺得日子過得還不錯。首先,在文武百官的眼裡,他是成年人了,說話的分量更重了;其次,每天回到坤寧宮,有個小蘿莉在等他,讓他有種下班回家的感覺。

  二月二十,禮部上書,尊聖母皇太後為昭聖慈壽皇太後。福臨下詔普天同慶,順便施一施他的一系列仁政。大赦天下,免汶上等地兩年賦稅。停止陝西柑子、江南橘子、河南石榴的進貢,又因山西去年大荒,免一年賦稅。封阿巴泰第四子岳樂為多羅安郡王。

  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朝中眾人都明白,攝政王的時代即將過去,順治帝的時代已然到來。唯有多爾袞有些不樂意。他現在賦閒在家,從一開始的忙碌到無事可做,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好在福臨很明白這種「退休綜合症」,時不時的帶些邸報去到攝政王府,好跟他一起商量。不過,武拜在攝政王府看到過福臨兩次,然後發現自己在南書院的許多工作都被小皇帝轉移到洪承疇身上,頓時福至心靈,再來攝政王府的時候,便只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了。很快他就發現,這樣做是有好處的,他被分走的一些權力兜了一圈後,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二月底,南苑修建完畢,順治帝奉太後、攝政王,帶著皇後巡視南苑。南苑風景秀美,又有馴養的動物,不要說小蘿莉了,就連福臨都很喜歡這裡。布木布泰自然也不例外。

  福臨處理政事的時候,布木布泰便帶著小蘿莉到處游玩,有時候也會帶上多爾袞,次數多了,小蘿莉都看出些不同來。她只是天真了一點,並不傻。太後和攝政王的緋聞只要地位高一點的都有聽說,她也不例外,只是科爾沁沒有人敢將這話說在明面上罷了。所以,只要太後遇到了攝政王,小蘿莉就會想出各種理由回避,給兩人一個單獨相處的時間。

  「你這個侄女兒,還不錯。」對此,多爾袞如是評價。

  「那當然。選給兒子的,自然是最好的。」布木布泰對乖巧可愛的小蘿莉還是很喜歡的。

  多爾袞笑道:「你說,她會不會跑去跟皇帝吹風,說我們之間有私情?」

  布木布泰搖搖頭:「若是她這麼傻,這個皇後的位置也不會落到她頭上。科爾沁聰明美貌的女孩子不止她一個。」

  多爾袞握住她的手:「不談她了,走,玉兒,我帶你去騎馬。」

  「都大把年紀了,還騎馬,會被人笑話的。」布木布泰嘴上這麼說著,臉上卻沒有半點不樂意的意思。

  多爾袞哼了一聲:「我倒要看誰敢笑話我們,讓兒子把他們都砍了。」

  「稟皇上,皇後求見。」華孟安,當年的小華子,小聲的提醒看折子的福臨。來南苑這麼多天,皇後幾乎每天都會來找皇上,皇上也不會厭煩,兩人的感情看上去還挺好,華孟安才不會得罪這個深受太後喜歡的皇後呢。

  「宣。」福臨並沒有抬頭。他知道,定是額娘和叔父又膩歪去了,小蘿莉不做電燈泡,只好跑來找他玩。

  小蘿莉也很知趣,見禮後便乖乖的坐在一邊喝茶吃點心,也不說話,書房裡除了福臨翻看折子的聲音外靜悄悄的。

  福臨每次抬起頭來,便能看到自家可愛的小皇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邊上很是乖巧。因為有她的存在,冷冰冰的書房也似乎帶上了一絲煙火氣。到目前為止,有眼色會賣萌很聽話還挺好看的皇後還是滿合他心意的,這個皇後,娶得還不錯。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29

第五十二章

  從南苑回來的第二天,吳克善確定了女兒的地位後,放心的准備回蒙古,小蘿莉哭紅了眼睛,福臨好好的勸了她一番,又許了她好多好東西,還承諾不忙了就帶她出去玩,這才讓她慢慢平靜下來。

  後宮多了個女人,果然多了不少事情。福臨忽然想起自己以後會有許多女人,腦袋一下子大了起來。

  不單單是這個,在南苑的時候,多爾袞似乎玩瘋了點,回來後再度病倒。這次他生病可不像之前那麼門庭若市了,雖然有太醫守著,可病人的心理總是脆弱的,多爾袞發現小皇帝都不天天去看他,開始無理取鬧起來,沖著來探病的正白旗的人抱怨:「本王對皇上鞠躬盡瘁,現在我病了,皇上卻推政務繁忙,不來看我,太不對了。」

  這話很快就傳到了福臨的耳朵裡,與此同時,還有多爾袞有不臣之心的指控。

  「你說的是真的?」福臨瞇了瞇眼睛,看向下面的蘇克薩哈和詹岱,「攝政王對朕忠心耿耿,你們若是誣陷於他……」

  蘇克薩哈和詹岱跪伏在地:「回皇上的話,奴才等可用命擔保,所言非虛!」

  叔父剛剛倒下,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往他身上捅刀子了嗎?福臨不動聲色,吩咐道:「此事事關重大,切不可外傳。攝政王若有異動,立刻回報於朕。」

  蘇克薩哈二人連聲應下,又指天畫地的做了一番保證後,雙雙退了下去。福臨一下子將案上的筆墨紙硯統統掃到了地上。小華子嚇了一跳,連忙示意周圍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退下,自己輕手輕腳的將東西收拾好,也不敢勸,站在一邊。

  福臨發了一通火後,冷冷的道:「小華子,備駕,朕去攝政王府。」

  多爾袞百無聊賴的躺在床上,看到福臨來了,只是草草的一行禮:「見過皇上。」

  福臨揮揮手,讓周圍的人都退下,坐到床邊,伸出手給多爾袞掖了掖被角,笑道:「朕昨天沒有來看望叔父,叔父不高興了吧?」

  多爾袞也覺得自己跟個孩子鬧脾氣有些說不過去,不自然的道:「皇上政務繁忙,自然是沒有空閒時常過來探望的。再說我也沒有什麼,太醫說了,只是過於勞累。「

  福臨笑了:「叔父,朕只要有空就會來看你的,你要把病給養好,不然,正白旗可是有人在做耗了。」

  「此話怎講?」多爾袞嚴肅起來。

  「今日,蘇克薩哈和詹岱秘見朕,說了不少叔父的壞話。例如說,叔父病中對朕不恭,再例如說,他們可以作證,說叔父匿藏黃袍、大東珠,有謀反之心。對了,他們還說,叔父曾與何洛會密謀,准備在永平另立京都。」

  多爾袞臉色越來越黑,聽福臨說完後,立刻從床上下來,跪倒在地:「請皇上治理奴才不臣之罪,謀反之罪。」

  福臨連忙彎腰去扶:「叔父這是幹什麼?若是朕懷疑叔父,何苦將這些告訴你呢?」

  多爾袞順勢站了起來,臉色有些不解:「皇上難道不信他們?」

  「他們是誰?正白旗的人,叔父是他們的主子。背主之人的話,朕幹嘛要信?」福臨一挑眉毛,挽住多爾袞的手臂,將他重新按到床上,「叔父就好好的躺著休息。朕倒是想看看,他們還有什麼招數,他們身後還站著誰。」

  多爾袞冷笑一聲:「還不就是那些人。八旗內都有對我不滿的,現在是出來清算了。」

  福臨拍拍他的手:「叔父放心,朕給你出氣。」

  兩人都非常清楚,多爾袞執政期間得罪了什麼人。他使勁的去加強中央集權,大力的砍八旗旗主和議政大臣們的權力,更是通過幾次改旗事件,把八旗砍得七零八落。現在這個攝政王還政於皇,這些人終於開始反彈了。

  閏二月十二,博洛和尼堪被彈劾;閏二月十五,穆濟倫首告,攝政王曾私制帝服,還曾向何洛會、武拜、蘇拜等人秘議,想帶著兩白旗去永平府;剛林、祁充格等滿族大學士也開始跟風,彈劾多爾袞逼死豪格,生活奢靡……

  凡是彈劾攝政王的折子皇上全部留中,由於武拜有牽連,暫停其南書房行走大臣的職務。這樣一來,朝廷就跟沸騰了一般,對多爾袞的彈劾一波又一波,其中一個大罪,便是他停止了議政王大臣會議。

  他們從這個議政王大臣會議說起。先皇駕崩之時,是留下了議政王大臣會議這個制度的,由於當時皇帝太小,所以建立多爾袞和濟爾哈朗兩人共同攝政是非常有必要的。可多爾袞卻獨斷專權,不讓鄭親王干政,反而重用弟弟多鐸。又說多爾袞將大清眾官兵浴血奮戰的功勞統統歸功於自己,大肆修建府邸,把個攝政王府弄得跟宮殿一樣。

  總之,攝政王多爾袞罪惡滔天,眼裡沒有八旗沒有皇帝,眼看著是要造反的,所以,小皇帝,上吧,把這個佞臣賊子砍了,以慰先皇在天之靈,以慰天下吧!當然,如果順便能將濟爾哈朗放出來,然後再把議政王大臣會議制度給建立起來,那就更完美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福臨咬牙:幹嘛,都以為朕是小孩子好欺負嗎?朕平時和叔父這麼膩歪你們不都看在眼裡嗎,以為朕是被脅迫的不成?不就是想要分好處分權力嘛,把權力給了你們,朕怎麼辦?

  漢臣們對這件事集體表示沉默,范文程和洪承疇兩隻老狐狸緊緊的壓著下面的人,還有半退休的寧完我坐鎮,漢臣圈子裡連個泡都沒有。然後,背地裡,兩隻老狐狸手拉手的過來了,向小皇帝表示,他們聽皇帝的話,跟皇帝走。

  這才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嘛。福臨略有一些欣慰,不過清廷的根基還是在八旗,八旗不聽話,這才是最討厭的事情。

  八旗也很頭疼。沒道理啊,攝政王多麼的囂張跋扈啊,小皇帝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惱?聽說前一陣攝政王還以生病為由,強逼著小皇帝去探病呢!一個已經放權了的攝政王,正常的皇帝就應該開始反攻了,例如說明朝的張居正,就是最好的例子。可現在小皇帝在幹嘛呢,按兵不動?養精蓄銳?不過,小皇帝最近都不去攝政王府了,這是個好現象。

  閏二月二十七,福臨加封蒙古蒿齊忒部台吉噶爾馬撒望為貝勒,儲護爾為貝子,封承澤郡王碩塞為和碩承澤親王,又封代善第七子滿達海為和碩巽親王,並命其頂替武拜,入南書房,同時以南書房事務繁忙為名,將正紅旗旗務交給年幼的傑書,封傑書為多羅康郡王,順理成章的將正紅旗收歸囊下。接著,開始撫恤蒙八旗與漢八旗。

  太後時常招蒙八旗內命婦入宮談話,並在召見漢八旗內命婦的時候,要求將各個人家適齡的女孩兒也帶進來。

  這不是明晃晃的選妃的節奏嗎?皇帝目前只有皇后一個,選中了就直接是妃子級別的了,說不定還是貴妃,不單單是漢八旗,就連滿洲貴族之間也開始轟動了,太後適時的開始召見滿洲貴族家的女兒們,態度和藹笑容款款,雖然沒有一句說實了的話,但也足夠讓大家激動萬分的了。

  閏二月剛過,三月初二,順治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斥蘇克薩哈,說他污蔑攝政王,包藏禍心,其心可誅。眾人傻了。小皇帝沒有給大家反應的時間,下旨將蘇克薩哈押入刑部大牢,擇日宣判。

  第二天,多爾袞一改平日病仄仄的樣子,身穿朝服,精神百倍的走上了朝堂,並且如以往一般,不用跪拜。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妹的,又被你們叔侄兩個玩了!穆濟倫等人開始冒冷汗——難怪漢臣們都比鵪鶉還老實,這種彎彎腸子,他們還真是玩不過漢人。同時,他們也開始埋怨自己的豬腦子:小皇帝和攝政王聯手挖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居然又被騙,這是該有多笨啊!

  福臨開始大肆宣揚攝政王的功勞,以及表揚其主動放權的高風亮節;多爾袞則表示,他的心永遠忠於皇上,以前皇上年幼,他不得已才攝政,如今皇上大婚了,親政是理所當然的。兩人互相吹捧著,時不時對視一眼,其中的情誼幾乎閃瞎人眼。洪承疇和范文程是漢臣裡面打頭的兩個,全程耷拉著眼皮,心裡笑開了花:又押對寶了,晚上喝一杯去!

  蘇克薩哈、詹岱論斬,剛林、祁充格被降職罰款,幽閉中的濟爾哈朗躺著也中槍,也被皇帝下旨訓斥了一頓。當然,攝政王這裡也不是什麼損失都沒有。多爾袞表示,自己是有些囂張了,不過是完全沒有惡意的,性格如此罷了,自請罰俸。福臨應允,罰攝政王半年俸祿,又將何洛會的三等子爵降為一等男,理由是瞎攛掇主子。武拜也受了連累,丟了南書房行走的職位,罰款兩千兩。

  沒有人敢提出異議。蒙八旗虎視眈眈,漢八旗對皇帝忠心耿耿,滿洲貴族裡想要為蘇克薩哈等人說情的,想想自家適齡的閨女,又將話給咽了下去。

  事情終於塵埃落定。再也不會有人多嘴去說攝政王二三事,而福臨則得到了正紅旗和正藍旗的事實掌控權。

  另外,此事蒙八旗給予幫助甚多,作為報答,布木布泰暗示了兒子,怎麼著也要和皇后圓房。這讓福臨很是頭疼:未滿十四歲的小蘿莉啊,讓他如何下手啊!


第五十三章

  坤寧宮內,小蘿莉命宮人將這個季節幾乎所有的衣服都取了出來,鋪得滿滿的,左挑右選,最後終於選定了一件大紅色下擺繡著葫蘆的旗袍,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問道:「我這樣好看嗎?」

  「主子自然是最漂亮的。」她的侍女花束子蹲下身子,幫她整理好衣服,誇贊道。

  「真的嗎?」小蘿莉仔細的照了照鏡子,有些沮喪的捏捏自己依舊鼓鼓的腮幫子,「花束子,你說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怎麼總是瘦不下來呢?瓜子臉才好看。」

  花束子勸道:「等主子再長大些,自然會變成瓜子臉的。主子不要著急。」

  小蘿莉又照了一照,轉身坐到梳妝台前,吩咐道:「烏恩其,幫我梳個漂亮的發髻。」

  「是!」一旁的小侍女上前,拿起梳子,一下下的梳了起來。

  小蘿莉則是打開首飾盒,拿出一副珍珠耳環來,在耳邊比劃著,有些遲疑的道:「這耳環是不是不鮮亮了?和衣服配不?」

  「主子天生麗質,不管穿什麼,戴什麼都好看。」

  「就知道討好我。」小蘿莉笑著呸了一聲,想起太後今天跟她說的話,臉一下子就紅透了。

  太後說,今天表哥可能會和她圓房……

  出嫁之前,她的額娘也交給她一些成人的圖畫,讓她好好學著的。那些東西,真是太羞人了,今天,表哥也會對她這樣嗎?仁娜只覺得臉上燙得都快冒煙了,只是心裡還有那麼一些雀躍。

  幾年前來京城那一趟,她得知了自己將來會嫁給表哥。回科爾沁之後,阿爸還特意找了個人來教她滿文,還找了個教她漢語的,因為聽說皇上對漢學很感興趣。只是,漢語好難學,她怎麼都沒有學會,到出嫁的時候心裡還惴惴的,偷偷的問身邊的嬤嬤,萬一洞房之時皇上和她講漢語怎麼辦?嬤嬤笑話她,說洞房的時候,男人才沒有說話的心情呢。

  事實上,洞房之夜,表哥確實沒有怎麼說話,也沒有碰她,而是忙著睡覺了。小蘿莉心裡一直很別扭,生怕是表哥不喜歡她,可平日裡表哥對她還是很溫柔的。成親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表哥每天晚上都和她睡在一張床上,卻從來不動她,小蘿莉再次糾結了:難道是她不夠漂亮不夠有魅力?

  於是,當福臨進來的時候,看到他家的小皇后呆呆的坐在梳妝台前,手裡捏著一副耳環,小臉上一會兒糾結一會兒又帶著笑。

  「幹什麼呢?」他看得好笑,一揮手讓伺候的人都下去,有些惡作劇的從仁娜手中搶走一隻耳環。

  「還給我!啊,見過皇上!」小蘿莉剛跳起來,立刻又反應過來,乖乖的行禮。

  怎麼看怎麼是個孩子啊!福臨內心吐槽,將她扶起來,笑道:「這耳環看著很面熟。」

  「是,是表哥送給我的。」小蘿莉提醒道,「有一個姑娘和我爭,表哥就用一隻鐲子把耳環換下來了。」

  對了,當時還有真愛同學。話說,這位真愛長什麼模樣來著?福臨很努力的想了想,好像挺白的,其他記不起來了。

  一時間,兩人陷入漫長的沉默。小蘿莉後悔自己光顧著發呆沒有好好的打扮一番,一點脂粉都沒有用,會不會很難看啊?福臨則是自我麻醉著,這個姑娘已經成年了成年了,她是自己的老婆,推倒的話一點問題都沒有!

  「表哥……」最終開口的還是仁娜,她紅著臉低下頭,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我們,我們歇了吧……」

  「呃,好……」福臨想了想,伸出手去摟住了她的肩膀。小蘿莉渾身一抖,隨即乖乖的低頭,順從的依靠了過來。

  喂,你不要這麼緊張嘛!福臨能感覺到,小蘿莉的渾身肌肉都好像繃緊了一般,還在發抖。這是什麼情況啊,朕也很緊張啊有沒有,這個時候你再這種面對犯人的良家婦女狀,朕,朕下不了手啊!

  於是,等著自家表哥下一步動作的小蘿莉發現表哥淡定的將手拿了下來,立刻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過去。福臨握拳放在嘴邊,咳嗽了一下:「那個,皇后啊,不早了,睡吧。」

  就這麼算了?傳說中的圓房呢?小蘿莉愣了,瞬間眼淚就湧了上來。

  喂喂喂,你別哭啊!福臨對會哭的女孩子最沒愛了,手忙腳亂的掏出帕子幫她擦掉:「別哭了,再哭朕便生氣了。」

  「嗯,我不哭,不哭。」小蘿莉連忙把眼淚擦乾淨,揚起小臉,強行擠出一個笑,「表哥,仁娜到底哪裡不好,您就告訴我吧,我改。」

  「不,你沒什麼不好的……」

  「那表哥為什麼不肯跟我圓房?」小蘿莉步步緊逼,挺起胸膛,「我不夠漂亮嗎,我的胸不夠大嗎?」

  這年頭,蘿莉們膽子都這麼大的嗎?口無遮攔?福臨被嚇到了。

  小蘿莉再接再厲,一把將外套解開,露出裡面白嫩的皮膚以及半個抹胸:「表哥,仁娜比不上中原的姑娘嗎?」

  福臨聞到一股幽香,發現自己全身的血液詭異的往同一個方向湧去,不由得滿頭黑線。他內芯不是什麼純潔的小伙子,這點東西對他來說是小兒科,只是現在的這具身體也太容易沖動了吧,還是對著這個未成年少女?

  「表哥!」小蘿莉見福臨依舊沒什麼動作,乾脆不管不顧的往他身上一撲,摟住他的脖子。衣服滑落,福臨能感覺到她胳膊上溫熱滑膩的肌膚。

  不忍了!福臨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放到床上,胡亂扯落她身上剩下的紡織物,低頭親了上去。好在他還記得小蘿莉年紀小,放輕了動作,饒是這樣,在進入的那一霎,仁娜依舊疼得抓緊了床單。

  當一切結束後,福臨默默地將她摟住,拍了拍她的背:「還疼嗎?」

  「不,不疼了。」小蘿莉將臉藏到他懷裡,有些開心,又有些害臊,「表哥,仁娜是你的女人了,以後我都聽你的。」

  他的女人,這個說法很是新鮮。福臨捏捏她的鼻子,為自己墮落成對幼女下手的禽獸而默哀。

  兒子和兒媳婦終於圓房了,兒子沒問題。布木布泰在確定了之後,不由得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蘇茉兒在一旁笑道:「看來沒多久,宮裡就要有小主子了呢。」

  「是啊,承澤郡王的福晉都有身孕了,哀家現在,就盼著抱小孫子了。」布木布泰笑彎了眼,派人給仁娜賞賜了一堆東西。

  反正已經禽獸了,福臨決定破罐子破摔,多推那麼幾次。畢竟小蘿莉還是很美味的,時不時的吃一下也不錯,就算不吃,有個皮膚滑滑的香香的小美人躺在自己身邊,心情也很愉悅。

  收拾掉了那些想要反攻清算的八旗貴族後,多爾袞立刻又恢復了之前的半隱居狀態,精神好的時候便來上朝,不樂意的時候就不來。皇帝也不當回事兒,不過攝政王打頭的第一個位置永遠都是留著的。

  福臨現在的工作,是整頓吏治。不得不說,清軍入關後,沿用了許多明朝的政策和體系,有些明朝末年的弊病也混了進來,例如說貪腐。滿人學別的慢,學撈錢還是很迅速的,現在的滿洲貴族們,仗著身份撈錢的名目和花樣,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得到的了。

  福臨調黨崇雅為戶部尚書,金之俊為兵部尚書,劉餘祐為刑部尚書,謝啟光為工部尚書,又命吏部將所有大臣的人事檔案都提交上來,他要親自審閱。

  這是一份高強度的工作,福臨又不肯假手於人,一連幾天都看到很晚。布木布泰心疼不已,卻又明白這是兒子必須要做的事情,只是派人多送些補湯和點心,就連小蘿莉也很乖,親手在坤寧宮的小廚房做了飯菜送來。

  「你還會做菜?」福臨倒是很吃驚。他的這個小皇后,應該是從小嬌慣著長大,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居然還會做飯了。

  小蘿莉笑笑:「特地學的呢,就怕表哥不喜歡。」

  「你做的自然很好。」福臨心一軟,「朕喜歡吃蒙古的奶皮子,御膳房總是做得不正宗,你想法子給朕弄點。」

  「嗯,仁娜陪嫁裡有個廚娘,奶皮子結得可好了,我這就叫她去做!」小蘿莉大眼睛亮亮的,覺得終於能夠幫一點忙了,很是開心,急急的就想往外跑。

  福臨開口喚住了她:「今兒個晚了,明天再說吧。你在這裡陪陪朕。」

  「好。」在南苑已經是陪習慣了,小蘿莉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的坐下來,從花束子手中接過自己繡了一半的手帕,繼續工作。

  夜很長,帝後二人就這樣一個看資料一個做手帕,互不干擾。養心殿裡自然是燒了地龍,暖烘烘的,暖意上沖,小蘿莉動了動脖子,有些困了。

  福臨抬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家小皇后坐在椅子上,針線已經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福臨失笑,沖小華子一點頭,小華子立刻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床毛毯來,輕輕的搭在小蘿莉身上。小蘿莉似乎是感覺到了暖意,往下縮了縮,小臉蛋在毛毯上蹭了蹭,睡得更為香甜。

  福臨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一般。前世那日漸模糊的記憶裡,好似也有過這樣的情況。有一年寒假他貪玩,直到假期結束前一天才發現有許多寒假作業沒有完成,媽媽罵了他一頓,要求他把作業全部補上。他便是這樣在燈下拼命的趕作業,然後一抬頭,看見媽媽哈欠連連,卻不肯睡,織著毛衣陪他。

  那個時候的時間很快,快得彷彿轉瞬即逝;那個時候的時間又很慢,慢得似乎就像媽媽手上的毛衣,怎麼都不見長,然後忽然有一天,整件毛衣就像變戲法一般出現在他面前。

  福臨走到小蘿莉身邊,撿起掉在她腳邊的帕子,上面繡著色彩斑斕的鴛鴦,已經接近完工了。此時,小蘿莉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朦朦朧朧的醒過來,大眼睛裡帶著一絲茫然:「表哥?」

  福臨沒有答話,只是拍拍她的腦袋,眼裡都是溫柔。


第五十四章

  皇帝忙,下面的大臣也不輕鬆。

  八旗徹底熄火,所有人都乖乖聽從小皇帝的吩咐,做牛做馬起來。六部滿漢尚書都被逼得團團轉,要將最近兩年的所有賬目都弄清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多爾袞也知道,入關之後,吏治就開始腐敗,對這點放開了手,全力支持皇帝的工作。因此,福臨對多爾袞的親信也不留情,直接點名批評。例如說謝啟光,他在戶部任職七年,卻從來沒有徹底核算過戶部賬冊,稅糧賬目中存在高達三千萬兩的赤字。同時,他還不顧朝廷規定的稅率,對商人強征橫斂,徇私枉法。因此,謝啟光罷職,永不敘用。

  大學士馮銓,結黨營私,屍位素餐,與李若琳朋比為奸,只知道溜須拍馬,在工作上毫無建樹,所以,皇帝特別下詔書將馮銓與他的小伙伴李若琳批評了一頓,順便罷免了他們的職務。

  謝啟光是福臨的人,馮銓是多爾袞的人,這兩個人首先落馬,由此可知,皇帝對於整頓吏治的決心有多大。

  其實,福臨也很清楚,如果不貪污,靠當官的這一點錢是養不活自己的。一個一品官年俸祿一百八十兩,外加一些祿米,而一個七品官的俸祿就只有四十五兩了。當然,順治初年銀價很貴,一個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用度也就不到十兩銀子,四十五兩看上去很多。可是,縣衙裡面的師爺、衙役、傭人等,統統是要縣老爺花錢請的,再加上還要應酬,要送禮,再養一些千嬌百媚的妾室,四十五兩算個屁。他們當然要貪。

  京城的官吏也一樣。他們不能像各地的官員一樣是土皇帝,只有依靠四時常禮,火耗銀子以及受賄了。而且,越是低級官員就越會貪,例如,吏部可以人為操縱抽簽注授官職的;戶部可以在度量衡上耍花招,大斗進小斗出;刑部打官司撈錢的方法就不用提了;兵部可以吃空餉;工部可以貪修河堤的工錢等等。

  要消除這些貪污,首先要保證官員的生存。順治考慮過養廉金,又被自己否了。以高薪養廉,後世也曾經做過,效果並不高,畢竟誰會嫌錢少呢。或者,他可以使用公務員考試制度?將包括衙役之類的人也列入公務員范疇,朝廷發薪水,每年一考核?不行,這筆錢出不來,而且,這樣會造成大量人力物力的浪費。目前的經濟水平發展還跟不上這個制度。更何況,就算這樣,也不能解決貪污現象,說不定會和後世一般,所有人都想考公務員,磨滅了年輕人的沖勁和意志。

  這不行,那不行,那就下狠手吧!

  馮銓倒台,當年彈劾他被他整得很淒慘的陳名夏重新站了出來。順治任命大學士洪承疇兼管都察院,為左副都御史,又命陳名夏頂替馮銓,為弘文院大學士,之後,又用了陳名夏的好友陳之遴為禮部尚書。

  為了這件事,順治與多爾袞還產生了一定的分歧。在多爾袞看來,馮銓還是不錯的,陳名夏就不是個好東西,現在皇帝侄兒居然重用了這個家伙,真是糟天下之大糕。

  另外,福臨決定徹底檢修大運河和淮河,並增加江南賦稅。多爾袞也覺得很懸,江南的那些縉紳不是好惹的,而且他們的筆桿子也很讓人討厭。

  福臨用了整整兩個時辰,喝了好幾杯茶,都沒有能扭轉他家十四叔的念頭,沒有辦法,只好將燙手山芋交到太後手上。

  果然,太後出馬一個頂倆。布木布泰柔聲細語的勸了幾句,多爾袞決定隨皇帝去,反正他還沒有倒下,還能在後面看著,如果有什麼不妥他還能護著一點。

  唉,一手帶大的小皇帝不能幹了會擔心,太能幹了也會擔心,真是甜蜜的負擔。多爾袞忽然有了種「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的感覺,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此時的小蘿莉卻不那麼開心,無他,月事來了。她有些懊惱的拍了一下桌子,連宮女端上來的紅糖水都不願意去喝。

  按照道理說,她已經可以生小娃娃了啊,仁娜低頭,看了眼自己高挺的胸。這些天來,表哥日日都來坤寧宮,那種事情雖然做得不多,可也不算太少,怎麼還沒有懷上呢?

  正想著,偏福臨又派了人來說今晚睡在養心殿,讓不要等他,小蘿莉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養心殿她是經常去的,裡面伺候的宮女太監也都很熟,其他的她都不那麼介意,可是有三個「珠」讓她的小心眼裡異常的不舒服。

  那三個「珠」名副其實,個個長得如花似玉,如果是在草原上,定然會讓勇士們搶破了頭。出於女人特有的第三感,小蘿莉第一眼看到她們的時候便酸溜溜的,有一種天然的敵意。好在皇帝對她甚好,對那三個宮女一直淡淡的,她才不在意。現在皇上要在養心殿留宿,小蘿莉一下子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很不是個滋味。

  福臨在養心殿批著折子,當晚是蕊珠當值,添茶倒水什麼的很是勤快,實在沒有事了,就站到他身邊給他磨墨。被搶了差事的小華子暗地裡撇了撇嘴:不就仗著是太後送來的人嗎,之前也沒有見你這麼獻殷勤過,看皇后受寵心裡著急了吧?

  福臨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換了人,只是聞到一股幽香,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來,卻見蕊珠低著頭磨墨,眼含秋水,體態婀娜,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白生生的一段手腕,姿態極為優美。

  「怎麼是你?朕有喚你嗎?」福臨皺了皺眉頭,看到小華子在一旁裝背景,有些不滿。

  蕊珠連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伺候皇上。」

  是想伺候到朕的床上吧?福臨心知肚明這些女人打的是什麼主意,懶得和她計較:「十個板子,自己下去領吧。」

  蕊珠一顫,身子歪了歪,眼淚掉了下來,卻低聲細語道:「奴婢謝皇上賞賜。」

  一個絕色女子,如此涕淚漣漣,怎麼也會讓人心生憐惜。只是福臨並不一樣,他喜歡的是那種喜氣洋洋不給自己添亂的女孩子。在他看來,後宮就是個放鬆的地方,忙了一天,再看到一張哭哭啼啼的臉,心情怎麼可能會好得起來。弄得連看折子的心情都沒了,福臨站起來,完全不管腳邊的美人,吩咐道:「去坤寧宮。」

  小蘿莉正在床上輾轉難眠,花束子急急的走進來:「主子,皇上過來了!」

  「真的?」小蘿莉一下子跳了起來,也不穿襪子,胡亂套上鞋就往外跑。

  「主子,主子好歹梳妝一下啊!」花束子跟在後面,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叫著。

  「表哥!」

  剛到坤寧宮門口,福臨就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小蘿莉臉上的笑怎麼都止不住:「表哥,您怎麼這會兒來了?」

  「可是睡了?」福臨拉著她的手往裡走。

  小蘿莉拼命搖頭:「沒有,還沒睡呢。」

  福臨笑了:「不是讓你不用等朕的嗎?」

  小蘿莉直接羞紅了臉,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福臨失笑:「好了,早點歇著吧。」小蘿莉這才反應過來,扭捏道:「那個,表哥,我,我今兒個身上不乾淨。」

  不乾淨?古人對這個似乎很忌諱,只是福臨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大不了,而且又困得厲害,很不放在心上:「無事,朕又不動你。」

  小蘿莉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些什麼,好似她在主動邀寵一般,羞得將整個腦袋埋在福臨懷裡,怎麼都不肯出來。福臨輕輕的拍拍她,心裡卻覺得很安穩:就是這樣的老婆才對嘛,總是帶著明媚的笑,害起臊來顧頭不顧尾,像只小鴕鳥,看著就開心。

  宮裡是沒有秘密的。皇后身子不乾淨,皇上還在坤寧宮歇了,第二天一早,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布木布泰拿著帕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只是這天皇后請安的時候發現,太後的神色似乎有些淡淡的。

  「仁娜,你這兩天身子不舒服,便不要來請安了,額娘知道你的孝心。」布木布泰一抬手,旁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宮女走了出來,沖皇后一福。

  「秋兒是個穩妥的,你帶了去,也有個人可以幫手伺候皇上。」

  布木布泰話音剛落,小蘿莉的小臉就有些發白,卻扯出一個笑:「額娘這裡的人定然是好的,有她幫忙伺候皇上,兒臣放心。」

  布木布泰很是滿意:「這就對了。你是皇后,隨便誰都不會越了你去,要有皇后的氣度,知道嗎?」

  「仁娜明白。」小蘿莉手裡的帕子已經扭得不成樣子,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福臨並不知道自家額娘和小皇后這裡的風波,而是在朝廷上大發雷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年頭,就連御史們都貪污得厲害,這還如何治理貪腐?

  「御史巡方,職在安民察吏。向來所差御史,苞苴請託,身已失檢,何由察吏?吏不能察,民何以安?」福臨越說越生氣,大手筆的進行了一番人員調動,將寧完我又給扯了出來,擔任國史院大學士,幾乎換了六部所有的滿洲尚書,又將御史們的管理職責統統交給了洪承疇。

  他這麼做是有理由的。南方倭寇成災,再加上前世的執念,他很想去把那群不要臉的東西揍上一揍。多爾袞奉行的是大國上邦的外交政策,對倭國來人太客氣了,就是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而要揍倭國,就要發展水軍,首先就要發展經濟。

  因為運河不通暢,南方的賦稅根本就運不過來,戶部出現了財政赤字,興修水利是必須的。可是,官員貪污得太厲害,修出來的也是豆腐渣工程,福臨不得不從中央開始,弄一次人員集體大換血。

  「御史院給朕去查,查出貪腐白銀千兩以上的,據實上報,朕自會處理!」

  小皇帝一句話,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反腐運動。後世史書記載,這次反腐運動共查處貪腐官員三百七十二名,有貪贓枉法情節特別嚴重的,滿門抄斬者也達到了二十八家。一時間,官場震動,而這個才剛剛大婚年僅十五的順治帝,也以一種鐵血的姿態,走入了大家的視線。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0

第五十五章

  福臨對紅夷大炮和火器都非常感興趣,他知道明朝有不少火器留了下來,只是在封存狀態,便興致勃勃的考慮要不要拿點出來讓工部做研究。沒有想到,這件事卻遭到了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反對。清廷和明朝打仗的時候,吃火器的苦頭吃大發了,如果像皇帝所說,火器研發出來,漢人們人手一支,他們豈不是自取滅亡?若是只配備給八旗官兵,豈不是和滿漢一家的國策相抵觸?

  福臨沒有料到這件事會遭到這麼大的壓力,乾脆撂下,提起另外一事:在都察院中設立督查職司一職,主要就是為了反腐之用,有監控百官的權力,直接對皇帝負責,而首任督查職司便是曾經的伴讀桑吉。

  文武百官們只好答應,並無奈的發現,皇帝越來越壞了,總是先提出一個讓眾人為難至極的要求,和大家爭論一番,然後退步,再提出另一個不那麼為難但依舊很討厭的。已經反對了皇帝一次總不能連續反對第二次,所以皇帝的第二個要求一般來說都是能達到目的的。

  接著,福臨又任命太子太保禮部尚書陳之遴為內翰林弘文院大學士,並與范文程、希福、洪承疇、寧完我、熊文舉等人,籌備科舉,並命陳之遴和伊圖為主考官。

  大比之年,京城永遠比其他地方熱鬧出好幾分去。天下舉子紛紛趕來,所有的客棧爆滿,以租屋為生的百姓也狠狠的賺了一把。而在舉子趕考之前,福臨便讓仁娜在京城買了幾間房子拿來出租,也趁機賺了一筆。

  皇帝親自出手與民爭利,簡直是聞所未聞的事情,當然不能給太多人知道,只是瞞不過太後與多爾袞。布木布泰並不在意,多爾袞卻是彈了彈皇帝的腦門:「一肚子稀奇古怪的主意。」

  「叔父,陪朕出去走走唄,帶上皇后。」福臨倒是很想出去看看,而且之前也承諾過要帶自家小蘿莉出去玩的。

  多爾袞哈哈一笑:「想帶皇后出宮去玩,還要扯上叔父不成?叔父可不惹你討厭,你自己去吧,記得多帶些侍衛。」

  福臨笑了,親自去坤寧宮告訴自家小皇后這個消息,小蘿莉一蹦三尺高,也不顧禮儀,緊緊的抓著福臨的胳膊:「表哥,你說真的?」

  「真的,還不快去換衣服?」福臨捏一下她的鼻子,小蘿莉一陣風一般沖進了內室,沒有一會兒便換好了衣服跑出來,眼巴巴的看著他:「表哥,好看不?」

  福臨只要看到她這種活潑的勁頭便覺得開心:「挺好看的,走吧,還要在外面用飯呢。」

  小蘿莉生平第二次逛北京城,第一次還是多年以前,同樣是皇帝陪伴。北京城發展很快,許多地方已經不像記憶中的模樣,而且這次福臨特意帶她去天橋上逛了逛,看到那些耍戲法的,小蘿莉的手都快拍紅了。

  這不是真的!不遠處的一座小樓上,一個清麗的佳人瞬間白了臉,手裡的筆撲通一聲落到了地上。

  那個女人是誰?皇后嗎?可皇上不是對那個皇后異常不喜的嗎,怎麼可能還帶她出宮來玩?皇上看著那個女人的眼神好溫柔,皇上還小心翼翼的護著她,皇上的臉上都是笑……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烏雲珠,烏雲珠,你怎麼了?」身邊的一個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反常,走到窗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是一聲驚呼,「皇上和皇后?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真的是皇后啊。烏雲珠捂住胸口,感覺到那裡一陣一陣撕裂的痛。那男人繼續道:「皇上必然是微服私訪,我們還是不要引起他的注意比較好。」

  烏雲珠轉過身,不想看到那一幕,又忍不住要詢問:「安郡王,皇上與皇后如此情深嗎?」

  那男子正是安郡王岳樂,阿巴泰的第四個兒子,作為愛新覺羅家族的人,對皇家的一些事還是了解的。他看了眼樓下的二人,笑道:「帝後和諧,是我大清之福。烏雲珠,以後這種話可不能再說,這不是你能議論的。」

  帝後和諧,帝後和諧,對了,一定是因為這個,皇上才會對皇后好的!烏雲珠的眼睛亮了起來,對岳樂一福:「多謝安郡王提醒,烏雲珠明白了。」

  岳樂看到面前的美人娥眉微蹙,含羞帶怯的模樣,心裡一熱:「哪裡,我們是同門師兄妹,互相照顧是應該的。」

  小蘿莉玩得開心,見不遠處還有賣小玩意兒的,立刻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福臨,福臨摸了摸鼻子:「好了,這種地方龍蛇混雜的,你一個女子不方便。我們先去用餐,然後表哥再帶你去其他地方玩,你看可好?」小蘿莉長得甜美可愛,早就有不少男人將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如果不是她穿戴極好,身邊又有不少侍女護衛,估計都會有人前來調戲了,福臨自然不願意自家小皇后再在這種場合呆下去。

  「好吧。」小蘿莉很乖巧的點頭,「仁娜都聽表哥的。」

  兩人攜手而行,福臨還不忘記給她介紹一些街邊的景物,小華子盡職盡責的在前面引路。剛走到街邊,上面忽然飄下一張紙來,不偏不倚的掉落在福臨腳下。

  那是一幅水牛圖,雖然只是水墨畫,那水牛卻栩栩如生,彷彿要從畫中踱出來一般。福臨看了一眼,便打算繞過,小蘿莉卻開了口:「表哥,這畫真不錯。」

  「是不錯。你若是喜歡,朕,真的喜歡的話,用過飯後我們去畫廊走走,挑一些好看的畫回去。」福臨拉著她繼續往前。

  「好,我喜歡牡丹,還想要春夏秋冬的條幅。」

  「都依你。」

  怎麼會是這樣?急急從樓上下來的烏雲珠愣愣的站在那裡,怎麼都回不了神。前世,就是因為這幅水牛圖,她才與皇上結緣。當時皇上是怎麼誇她來著,「蕙質蘭心」,可是,現在他怎麼連看都不看一眼?

  不對,現在的皇上有許多地方都與以前不一樣了。皇上對攝政王應該是恨之入骨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恭敬孝順;皇上對蒙古皇后應該是抵觸至極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言笑殷殷;皇上對自己的才情應該是贊不絕口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視若不見……

  烏雲珠一向是一個聰慧的女子,若不是一直陷入了前世的魔障,也不會到現在都看不清楚狀況。原來,皇上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皇上了,可她依舊是從前的那個她,這,這可怎麼辦?

  自重生以來,烏雲珠第一次陷入了慌張之中。

  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天,小蘿莉的心情好到極點,就算看到秋兒前來伺候,她的笑還沒有散去。秋兒是有些著急了。太後將她送給皇后,她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可已經好些天過去了,皇上卻根本沒有看她一眼,這讓她對自己的魅力產生了一絲懷疑。

  福臨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爭風吃醋的東西。火器他還是想要搞,同時還要發展海軍。明朝是有海軍的,也有降將,如果好好的運用,或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皇上,請用茶。」

  福臨的思緒被打斷,有些不爽,卻見一個打扮明顯是大宮女的姑娘,手捧著茶盞,含情脈脈的望著他。

  煩不煩啊?福臨一把將茶盞推開,喝道:「退下去。」

  「皇上……」美人跪倒在地,眼淚汪汪。

  又哭,福臨只覺得頭疼,問一旁的小蘿莉:「你的人也不好好管一管。這個女人都是在水裡泡大的嗎,怎麼就知道掉眼淚?」

  小蘿莉笑顏如花,上前來挽住他的手臂:「表哥何必為這種奴婢費心,我今天買了許多東西,想要送給額娘還有攝政王,表哥幫我看看嘛。」連說帶笑的,將福臨拉進了內室,臨走還高傲的瞥了地上的秋兒一眼。大婚這麼久,她當然知道自己皇帝表哥的愛好——喜歡喜性開朗的姑娘,喜歡看到人臉上掛著笑——這個秋兒,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一樣,怎麼可能會討得表哥的歡心。而且,她也有引見的,是表哥不喜歡,額娘可不能怪到她頭上來。

  福臨最近的工作重心是放在科舉之上。畢竟這是國家舉士的大事,這些人裡面可是會有將來的人才。

  殿試一片肅穆,福臨在一群新科進士之間不緊不慢的踱著步,有的人聽到他的腳步後冷汗直冒,有的人卻故意做出一副瀟灑才子的模樣,引他的注意。福臨一一的看了過去,心裡也有了成算。

  最終點出的頭名狀元是漢人鄒忠倚,此人不單單寫得一手好字,面對皇帝的時候始終不卑不亢,頗有風骨。而且,此人年輕有為,還不到而立之年,可以一用。

  同年,皇帝又封星訥為工部尚書,統領修建水利一事,又命和碩敬謹親王尼堪掌管官宗人府。京城一切都走入正軌,井井有條,讓福臨傷腦筋的依舊是海軍。浙江福建總督陳錦發兵攻打鄭成功,結果到了漳州後,被自己的手下殺了。

  「這個陳錦,出兵在外居然生活如此奢靡,引發兵變,朕還要為之處理後事,真是窩囊!」

  當明白了兵變原因後,福臨出離憤怒了,跑去攝政王府,像多爾袞抱怨。

  多爾袞彎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以皇上的意思呢?」

  「朕要操練海軍!」福臨咬牙,「就算八旗反對,朕也要做!」

  多爾袞思索片刻,點頭道:「此事可行。鄭寇騷擾我浙閩一帶,若派兵鎮壓,他們又逃到海島上去,十分狡猾。且沿海居民都被其所惑,若無海軍,對付他們只有一種方法,禁海。」

  「豈止要禁海,還要將漁民遷入內地,讓他們耕作為生,他們或許才能不與寇匪勾結。」

  「此事萬不可行,」多爾袞正色道,「從一時看,遷海之後,寇匪日子過得艱難。可漁民世世代代打漁為生,此令一發,他們恐怕大多都要投了寇吧。」

  福臨睜大了眼睛,看著多爾袞。他當然知道禁海一事目前有好處,長遠來看是弊大於利的,會讓中國固步自封。可他畢竟是經過現代教育的,而多爾袞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人卻有如此眼光,讓他著實沒有想到。

  多爾袞被他看得奇怪:「皇上,你這是作甚?」

  福臨道:「朕是在想,若是沒有了叔父,朕做事定會束手束腳,不知如何是好了。」

  多爾袞咳嗽兩聲:「皇上自幼聰慧,就不要嘲笑我了。我年紀也大了,不能幫上皇上更多的忙。」

  「哪裡,只要叔父還穩穩的立在這裡就足夠了。」福臨笑道,「以叔父之見,海軍一事如何處理?」

  「滿人沒有海軍,只有依靠漢人。我會令兵部挑出合適的將領。至於鄭寇嘛……」

  「倭寇泛濫,鄭寇不去想著保衛百姓,反而與朝廷作對。朕聽聞,他的母親是倭人。」

  多爾袞拈著鬍鬚點了點頭:「皇上聖明。」

  福臨放心了。他家十四叔早已修煉成精,有多爾袞的支持,他就不相信清廷不會訓練出一支獨步天下的海軍來!


第五十六章

  海軍的培訓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多爾袞的意思,便是一步步的來,而且,不用八旗兵馬,用綠營兵。

  多爾袞和福臨都很清楚,現在的八旗已經不同往常。養尊處優慣了,就連打獵都不樂意,哪裡還願意去當兵,更何況是辛苦至極的海軍。

  國家名器不可輕予,一旦輕予了,便會失去其鼓舞士氣昂揚鬥志的功效。「唯名與器不可假人」,現在的清廷,所做的卻完全相反。

  入關之後,為了酬謝八旗在戰爭中所做的貢獻,朝廷將八旗官兵以及家屬全部包了下來,授官襲爵,還讓他們可以隨意占有土地,享受特權。這樣一來,一方面使得他們再無所求,高官厚祿這種東西都沒有辦法在關鍵時刻起到激勵士氣的作用,另一方面,滋長了八旗子弟居功自傲游手好閒的惡習。

  在福臨的想法裡,他想做的便是後世的征兵以及服兵役。可是,在老百姓的心裡,好男不當兵這樣的思想根深蒂固,他決定,首先進行思想教育。老百姓識字的不多,文縐縐的東西都不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說書和唱戲。現在京戲還沒有形成,京城的戲曲種類較多,梆子、昆曲、高腔各占風騷,福臨決定,讓人寫一些忠君愛國的戲本子出來,滿世界表演。

  鄒忠倚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幾乎都傻了。堂堂狀元,翰林院編修,要寫戲本子?好吧,他自己是個愛好聽戲的人,可這不代表他會寫戲!不過,接著聽皇帝的話,鄒狀元明白了,滿心歡喜的領命而去,這可是教化天下人的大事,說不定可以流芳百世的!

  果然朕看中的都不是正常人,福臨笑嘻嘻的看著新科狀元雄心萬丈的出去,覺得自己很有眼光。一般來說,這種文采極高的人是持才傲物的,想的無非就是為民做事以及留一個好名聲。寫戲本子這種事看上去粗俗,福臨卻給它按了個很好聽的名頭,「教化」,多光榮啊!

  尚可喜、吳三桂等人節節勝利,西南一帶日漸平定。民間倒是還有反清復明的組織,卻不是很有規模,有些根本就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所以,這個時刻,政治教育是相當重要的。福臨又命人出去將倭寇的種種做法添油加醋,說得殘暴無比,力圖將人民的仇恨轉移到倭寇身上去。同時,又宣揚鄭成功生母是倭人這個消息,四處說鄭成功只是打清軍,不打倭寇,就是為了全自己的孝義之心,才不是一心為了老百姓著想呢。而清軍卻是有心發兵打倭寇,不料沒有水軍,還有鄭成功軍隊的阻礙,才屢屢不能成功。

  這麼一來,還真的有不少人相信了。因為沒有強制的剃發令,百姓和朝廷的對抗並沒有太過激烈。人民總是淳樸的,對外部的仇恨蓋過了對朝廷的不滿,逐漸的,倭寇成為了百姓最為痛恨的一個物種。而鄭成功那裡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得不把攻擊的重點放在倭寇上,朝廷的壓力大為減輕。這就算了,最讓福臨開心的,在保家衛國這個口號的召喚下,有人開始報名參加水軍了。

  朝廷的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而後宮的事也開始不簡單起來。帝後已經大婚快兩年了,小蘿莉的肚子依舊一點消息都沒有,皇帝似乎也並不打算另外找女人生娃娃,布木布泰開始著急了。

  順治十年正月,蒙古厄魯特部顧實汗、巴圖魯諾顏,喀爾喀部土謝圖汗下戴青諾顏、喇嗎達爾達爾漢諾顏,索倫部索郎阿達爾漢及班禪胡土克圖、第巴、巴喀胡土克圖喇嘛都來進貢,科爾沁部卻沒有來人,小蘿莉眼巴巴的,沒有望到娘家人。

  「這些是內命婦的情況,你是要接見的,趁現在多看看。」福臨將一本冊子送到小蘿莉手裡,「若是有不明白的就去問額娘,多和額娘學著點。」

  「嗯,我知道了。」小蘿莉對蒙古各部落之間錯綜復雜的關係了如指掌,卻對京城的東西有些不解,而且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熟練掌握漢語,自己都有些自卑。

  福臨勸道:「這些東西只要熟悉了就並不難的,平時額娘做事的時候,你便多看著點。額娘年紀也大了,等以後後宮的事情可全部要交給你了。」

  小蘿莉點點頭,決定要加班加點的學習,可千萬不能讓表哥小看了去。

  只是,在過年的時候,布木布泰再次要求不少內命婦們將自家適齡女兒帶進宮。這是第二次了,皇帝無子,看來選秀勢在必行。小蘿莉看著一個個水靈清秀的姑娘在面前轉來轉去,心裡著實不是滋味。

  她知道表哥是皇帝,在出嫁以前,她就做好了自己丈夫會有三宮六院的准備——就連阿瑪都有五六個庶妃,幾十個女奴呢,皇帝的女人一定更多。可是,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表哥只有她一個女人,幾乎每天都會去坤寧宮,他們好似世間最普通不過的一對夫妻一般。每天,她去向額娘請安,跟隨額娘學習如何處理宮務,表哥退朝後,便會去慈寧宮,有時會在慈寧宮用飯,有時就會將她帶走,去坤寧宮過二人世界。她經常去養心殿,表哥處理政務接見官員,她便會在偏殿裡看書,做做女工。晚上,他們會說說笑笑,聊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然後相擁入睡。

  一切都太過甜蜜,像一個美好的夢境一般。仁娜從心底不希望這個夢境會醒。可看著面前這些將來會跟自己分享表哥的女人,她的心如同整個浸到酸水中一般。

  順治十年二月,太後下令,舉辦入關以後的第一次選秀。這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情,禮部根據之前皇太極後宮的品級,又借鑒了明朝的後宮品級,制定了一套妃嬪和女官的制度。「乾清宮設夫人一,淑儀一,婉侍六,柔媛二十,芳媛三十」,看到這一段,順治皺起眉頭:「要這麼多做什麼,不都是宮女麼,劃了去。」

  「是。」大學士希福負責這一塊的工作,也覺得很頭疼。自家小皇帝明顯是個不好色的,這讓朝臣欣慰的同時,也有些擔憂:子嗣怎麼辦喲!

  最後,順治將後宮等級做了個粗略的劃分:皇后,妃,格格,一共三等。人數也做了限定:皇后一名,妃兩名,格格名額不加限制。

  要不要這樣啊,這也太少了吧!希福胃也開始疼了,一扭頭,進了攝政王府,告狀:攝政王啊,你家皇帝侄兒只肯給三個人正宗的後宮位份啊,這樣下去子嗣怎麼辦啊!我們是拿他沒有辦法了,只有靠您老人家了!

  多爾袞聽他這麼那麼的一說,再聯想到侄兒似乎真的除了皇后外沒有其他女人,這怎麼行,後宮最忌諱專寵了,想想當年的宸妃娘娘吧!

  「叔父,朕心裡有數的。」福臨對人人勸自己擴大後宮很頭疼,女人多麻煩啊,一個小蘿莉就挺好的了。再說他現在年紀還小,這麼早生小孩做什麼啊。

  多爾袞語重心長:「皇上,我知道皇后得你的歡心,可是你也要想一想日後。難道你要再讓科爾沁的皇子登上帝位嗎?」

  「朕知道。」福臨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小蘿莉發育得很好,若不是他讓太醫院一直給她避孕,說不定她已經生出孩子來了。

  「這就對了,」多爾袞低聲道,「若滿洲貴女不能入宮,皇子哪裡來?皇后已定,妃位只有兩名,如何撫慰八旗有功之人?」

  福臨不滿的嘟囔:「朕又不是賣身的。」

  多爾袞又好氣又好笑:「這是平衡八旗的一個方法,怎麼能說得這麼難聽。」

  「將一家子的榮耀都寄托在一個姑娘身上,算什麼男人。」福臨繼續嘟囔。

  「好了好了,妃位不要多,四個如何?」多爾袞見福臨還想再說些什麼,立刻堵住他的話,「若是你再不答應,我可要找太後來親自跟你說明了。」

  呃,自家額娘出馬,估計不是四個妃子的問題了吧。想到布木布泰這兩年不停塞女人的情況,福臨不甘不願的點了點頭。

  選秀是不需要皇帝親自出馬的,有布木布泰和小蘿莉全權處理。小蘿莉連續幾天都跟打翻了醋壇子一樣,一會兒「表哥,某某家的姑娘長得可漂亮了,跟畫一樣」,一會兒「表哥,這下後宮可要熱鬧了,多了許多妹妹們」,一會兒又撅著嘴「以後表哥就會不記得仁娜了,仁娜好可憐」。

  福臨對她的這種小心思心知肚明。對付小蘿莉,他有的是法子,只要笑笑的讓她多給自己做幾個荷包換著戴,小蘿莉便會興沖沖的埋頭到做荷包這個光榮任務中,找花樣子什麼的挺麻煩的,再加上選秀工作也繁重,又有了「表哥還是最看重我的」這樣的思維,小蘿莉終於恢復了正常。

  懿靖貴太妃也來找布木布泰,想要給博果爾找個好姑娘做福晉。布木布泰有些不樂意,福臨倒是很歡迎:「博果爾是朕最寵愛的弟弟,早些大婚也好,朕便可以加封於他,讓他為朕辦些事了。」

  貴太妃很開心,自覺主動的加入了審閱秀女的隊伍。她得林丹汗寵愛,嫁給皇太極之後也很得寵,自然有幾分手段,那些妖嬈的或者心機深重的秀女根本逃不過她的眼,一下子砍掉了一大批。布木布泰忽然發現她們的審美觀是差不多的,也很放心的將秀女初選交給貴太妃去做,自己省了不少事。

  初選,二選過後,最後的一批秀女是要皇帝親自過目的。小蘿莉先到,秀女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是明晃晃的羨慕——皇后,深受帝寵,還有當太後的姑母,就算無子又怎麼樣,誰能越得過她去?誰不想坐那個位置啊?

  而當福臨到的時候,心思活的那幾個秀女眼睛都綠了:皇上年少有為,最重要的是無子啊!要是能入宮,生出長子來,一輩子都有靠了!

  福臨剛剛坐定,小蘿莉便有些不安的往他身邊靠了靠,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小蘿莉抬起頭,沖他一笑,福臨也回以一笑,卻覺得有一股幽怨的目光糾纏在自己身上,往下一看,是董鄂家的烏雲珠,傳說中的真愛。

  想到之前安郡王岳樂的請求,福臨決定同意,將烏雲珠指給他做側福晉。他很忙的,實在是沒空招惹真愛啊!


第五十七章

  在皇帝來之前,秀女們已經表演了自己的女工才藝,福臨只是最後的把關。

  說實話,布木布泰認為這個姑娘也好那個姑娘也不錯,若是能全部拉進宮就最好了,最好立刻就能從肚子裡跑出可愛的小包子來。

  貴太妃看中了佟家的閨女。佟家是漢軍旗,家族戰功赫赫,低調而實用,這種人家出來的女兒一定可以成為自家兒子的賢內助。想到這裡,貴太妃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博果爾這孩子,真不知道該如何管教才好。

  作為她最小的孩子,貴太妃對博果爾可以說是百依百順,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可這個孩子卻有些不成器,辜負了她的期望。不愛讀書就不說了,整天就喜歡打打鬧鬧,偏又吃不了學武的苦,只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可每次比武的時候底下人都讓著他,讓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天下第一的巴圖魯,沒事就喜歡到京城去招搖,抱打不平什麼的。偏偏皇帝對他又溺愛得很,只要自己想要罰他,他便會進宮去找皇帝,皇帝便會偏袒於他,不但不怪罪,還給他惹的事善後,時間長了,博果爾更加的無法無天。

  這個叫佟臘月的秀女她已經觀察了很久了,端莊秀美,很有大家風范。希望大婚之後,她能夠收住博果爾的心,讓他不要再胡鬧下去。

  布木布泰對佟臘月也是很有些好感的,只是事前福臨交代過她先盡著貴太妃去挑,便將不快埋在了心裡。另外一個比較出色的便是董鄂氏的烏雲珠了,沉穩乖巧,應該是皇帝喜歡的類型,有心將她留了牌子,可看到她落在皇帝身上的眼神時,布木布泰心裡一沉——別是個裝得穩妥的狐媚子,到時候若將皇帝的心都霸了去,皇后豈不是糟糕?

  很快,這次萬人矚目的選秀結果便出來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只留了三個人,俱封為格格。一個長史喀濟海的女兒董鄂氏寧格格,一個蒙古喀爾喀部的厄音珠格格,還有就是鈕祜祿氏圖爾格的女兒瑞格格。太後仁慈,讓她們回家備嫁。

  而這次選秀中最出色的兩個女子,佟家的佟臘月被指為先皇十一阿哥博果爾的嫡福晉,董鄂氏烏雲珠被指為安郡王岳樂的側福晉,剩下的秀女們,由家人自行嫁娶。

  別人暫且不提,烏雲珠接旨之後,便坐在案邊傻傻的發呆。她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了,不是嗎?當時皇上握著皇后的手,這一幕看起來多麼的溫馨。烏雲珠拿起面前的水牛圖,呆呆的看了一會兒後,默默的撕成了碎片——皇上已經不是她的那個皇上了,那麼,她也不要再去記掛再去傷心,她要走她自己的路。

  四月,福臨決定沿用明朝的一條鞭法,並下大力氣復興農業生產。山西有一戶姓何的人家,據說世代為農,侍奉小麥很有一手,去年居然畝產達到三百多斤,這簡直是讓人不可想像的。福臨因為此事,除了賜下白銀五百兩以外,還特別御賜手書匾額「五谷豐登之家」給何家,並希望他們將經驗傳授給眾人。

  一個幾輩子的農民,得到皇帝的親筆牌匾和御賜白銀,簡直跟做夢一樣,老何家覺得祖墳一定是冒了青煙,決定一定要報效皇恩。不單單是他們,就連其他農民都直起了腰板:別小看我們從土裡刨食的,皇上還恩賜了牌匾呢!一時間,全國上下農民的積極性都有了幾分提高。

  禮部對此事不置可否,只當是小皇帝的一項恩賜的措施,他們頭疼的是另外一件事。河南一名女子自未婚夫去世後便一直守著望門寡,前些日出門的時候被流氓碰了一下,回去居然上吊了,她的家人以及地方上為她申請一座貞節牌坊。禮部覺得合情合理,就上了折子希望皇帝能允許。

  結果,皇帝表示,不允許,不但不允許,還要批評。天下初定,滿目瘡痍,這種時候玩守節?別鬧了!還不趕緊嫁人多生幾個恢復生產!皇帝准備,下旨讓民間的寡婦隨便再嫁,而且再嫁從己,愛嫁誰嫁誰,只是不能去做小妾。凡是寡婦再嫁人做正頭娘子的,官府發二兩銀子做嫁妝。

  這下事情鬧大了。寧完我范文程等人都被驚動了,一個個苦口婆心的跑來勸皇帝:皇上啊,天下本來就說滿清是蠻夷,你玩這一手,不是明晃晃的把把柄送到那些反清復明的人的手上嗎?婦女就應該從一而終,您這樣鼓勵再嫁,是鬧哪樣啊!

  皇帝也振振有辭:天下剛從戰亂中恢復,寡婦很多,那些窮人娶不上老婆的也很多。鰥寡孤獨多了,就是一種社會的不安定現象,讓寡婦再嫁,壯年男子有了媳婦兒就想著養家糊口,跑去做山賊起義軍這種職業的人便會大大的減少,難道不是件好事嗎?

  兩方面僵住了。皇帝一意孤行,大臣們也沒有太大的辦法,在滿人看來,寡婦改嫁不要太正常啊,都沒有意見,唯獨只有漢臣在撓心撓肺。范文程跑去洪承疇那裡:「你這個老小子很不夠意思。皇上胡鬧,你居然不去勸阻,反而在一旁看戲。」

  洪承疇笑道:「輝岳此言差矣。說實話,皇上所做,確是為民著想。前明的時候,寡婦再嫁蔚然成風,並沒有這麼多人反對。」

  「那也是前明。」范文程皺了皺眉,「現在是大清,本來便是蠻夷,若再行此令,豈不是更落人口實?」

  洪承疇神秘兮兮的摸了摸鬍子:「皇上並不是這麼淺薄之人。此事輝岳不用再多管了,倒是戶部要想著從哪裡撥出寡婦再嫁的二兩銀子是正經。」

  范文程也是修煉成精,腦子一轉,想到了其中的奧秘:「皇上莫不是想要抑制八旗?」

  洪承疇笑了:「佛曰,不可說。」

  兩隻老狐狸沒有猜錯,福臨想的就是抑制八旗。的確,他們是少數民族血統,以少數人統治多數人,屠殺和嚴酷的壓迫是必須的。但如果一味這樣,要不就會像元朝一般被推翻,要不就會像歷史上的清朝一樣固步自封,做天朝上國的夢。

  福臨明白,八旗是滿族的根基,輕易不能動,也不能貿然減少他們的優待。但是,他能一點點的增加對百姓的優待,只要將滿族和漢族之間的差異縮小化,到最後民族大一統自然會成功。

  寡婦改嫁這件事,說起來很小,其實就是一枚投路石。對此事,漢人並不是很嚴苛,滿人是根本就不在意,引起的反彈會小一些。若是此事首先達成一致了,以後許多事就可以慢慢的試探著去做。

  終於,皇帝勝利了。此道聖旨一下,民間一片嘩然。老百姓們大多數是樂呵的,誠如福臨所說,剛剛打過仗,寡婦多得很,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兵油子也多得很,又能娶老婆又能拿官府的二兩銀子,那簡直是件極大的好事。只有一些讀書人,開始罵娘:不愧是蠻夷,行事粗魯,作風淫亂,又有人將攝政王和太後的關係拿出來,說小皇帝這麼做,是為了給自家的寡婦娘再嫁打好基礎。

  對付這種新聞最好的辦法就是再有新的消息出來。六月的時候,被選出的三個格格由家人送進了宮,接著,皇太後又以祈福為由,放出了一批宮女。福臨命金之俊為吏部尚書,與此同時,京城及周邊暴雨成災,太後下詔,向內命婦募集善款,以賑災之用。

  此事一出,果然之前的新聞淡了下去。一大批文人學士站了出來為太後這種善行歌功頌德,又有皇帝為出錢較多的兩戶人家賜了御筆墨寶,有一些商人也悄悄探了探頭,想要為災民做點好事。皇太後站在為災民考慮的角度,也答應了,這下不得了,賑災的錢款源源不斷的流過來,皇帝只需要寫幾幅字就可以。

  朝廷很滿意,賑災的錢不但有了,還有多餘的;商人也很滿意,士農工商,他們地位最低,現在得了皇帝的重視,說出去臉上也有光啊。

  於是,朝廷上下你好我好大家好,唯一一個感覺不那麼好的人,便是小蘿莉。

  自從選秀後,她便知道會有人來分享她的表哥,可這三個格格回家備嫁去了,她還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表哥是她一個人的。可現在這三個格格進宮了,作為皇后,她只能大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表哥去寵幸其他女人。

  福臨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又可以做新郎了,無它,格格進宮而已,不需要他親自出面,也沒有任何的典禮,全權由太後處理,他都沒有想起來後宮多了三張面孔。到了晚間,小華子猶豫好久,還是沒有能有膽量提醒一句。宮裡對這三個格格誰先承寵是下了注的,同時進宮的人,誰是第一個便是證明誰更得寵一些,作為皇帝的貼身太監,乾清宮華公公可是收了不少的好處,因此,他也很聰明的閉口不言,也不提醒,一切由皇帝做主。

  福臨抬起腳來:「去坤寧宮。」一句話,伺候的太監宮女們都驚呆了:要不要這樣啊,皇上你害得我們全賠了啊!

  無奈,皇帝的話還是要聽的,坤寧宮外守著的嬤嬤太監們同樣也驚呆了,頓時又都喜上眉梢,一個個跟過年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福臨的不解在看到小蘿莉紅著的雙眼時達到了頂峰:「怎麼了,今天你宮裡的人都怪怪的。」

  小蘿莉撲到他懷裡:「表哥,你今天怎麼來了?」

  「朕不是每天都來嗎?」福臨更是不解了。

  小蘿莉抬起頭:「表哥,今天格格們進宮了。」

  原來如此,福臨終於明白了。在一夫一妻的現代生活了許久,他的骨子裡還是接受不了後宮這個事實。可是,作為皇帝,還是滿族皇帝,他也明白,自己必須賣身,否則滿洲貴族們都不會答應。

  「苦了你了。」福臨拍拍小蘿莉,「朕不能只有你一個人,但朕會對你好。」

  小蘿莉用力的點頭,抱著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知道,表哥不喜歡女孩子哭,她也知道,她是皇后,必須要面對這種情況,可是,她實在是忍不住。

  「表哥,對不起。」小蘿莉一遍遍的念叨著,就讓她狠狠的任性這麼一次吧,從此以後,她會明白自己的位置,會努力的做一個大度的寬容的皇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0

第五十八章

  八月,尚可喜攻下化州、吳川,吳三桂將兒子吳應熊送到京城來做人質。入關之前,多爾袞就答應了吳三桂要嫁個公主給他的兒子,現在宮裡的適齡公主只有金福格格了,他便又提起了這個婚事。

  福臨不同意。三藩就算不反,他也是會撤的,若是到時候吳三桂再腦子一抽造個反自立為帝什麼的,吳應熊這個人質就是被卡嚓的命。金福格格雖然和他不熟,但見面也是規規矩矩的,而且和小蘿莉關係很好,也算是個乖巧的妹妹。

  「若是從勳貴之家選一個姑娘進來,封為公主嫁過去,如何?」

  多爾袞對皇帝這種想法感覺不可思議。吳應熊他見過,年輕英俊,又是平西王世子,公主下嫁給他,定然會被好生對待,而且又是嫁在京城,不用去蒙古,怎麼看怎麼是門好親事。就連金福格格的生母背地裡都去求太後,希望能夠讓自家女兒和吳應熊的婚事成功。

  好吧,福臨答應了,金福格格封為和碩建寧公主,下嫁吳應熊。禮部對這種事情輕車熟路的,布木布泰便順便將此事交給皇后去辦。這也是皇后第一次操辦大婚典禮,雖然忙亂了一些,可也沒有出什麼差錯。

  與此同時,引鄭成功去抗擊倭寇一事取得了最初的效果。都是水上討生活的,鄭成功的人還比倭寇多了個地利人和,將倭寇打得七零八落,去沿海地區騷擾的時候,只要聽到「鄭家軍」這三個字,立馬逃得比兔子都快。

  這樣才對嘛。福臨並不在意鄭成功等人在民間高漲了的聲望,下詔書招安,加封鄭成功為侯爵。鄭成功隔空喊話,表示不干;福臨再度喊回去,大家都是為了百姓著想的,你要是不願意,朕也可以加封你做異姓王的,大家都是好朋友,坐下來聊聊嘛。估計是皇帝的提議太誘人,鄭成功貌似開始鄭重考慮此事的可行性了,也沒空鬧事,倒是他的兵已經背負了太重的「抗倭英雄」稱號,開始自發巡視沿海地段,將沿海老百姓的安危放到了心上。

  十二月的時候,京城地震,隨著地震送來的另一個消息卻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固倫端獻長公主病重。

  三個姐姐裡,雅圖最為沉穩,阿圖足智多謀,只有阿婭天真跳動了一些,所以,阿婭並沒有嫁去蒙古,而是嫁在了京城,為的就是可以時常入宮,有什麼委屈便有娘家人給處理了。以往每次入宮的時候,她都說過得很好,可嫁人幾年了,她一個孩子都沒有,反而是額駙生了一堆庶子庶女。福臨也為此事訓斥過鄂齊爾桑,阿婭的處境似乎好了一些。只是順治五年的時候,鄂齊爾桑病逝,之後阿婭似乎入宮的次數減少了很多。

  上一次見面還是一個月之前,阿婭看上去精神還不錯,怎麼會一下子病重了呢?福臨想都不想便站起身來:「擺駕端獻公主府。」

  皇上與端獻公主姐弟情深,誰都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喇瑪思慌了神。他今天不當值,正在外面喝酒呢,聽說皇上一聲招呼都沒有,直接去了公主府上,連忙打馬飛馳回家,在門外剛整理了一下衣冠,就聽到裡面砰的一聲,似乎是茶盞落地的聲音,心頭就是一跳。

  「讓喇瑪思給朕滾進來。」皇帝的話陰森森的,帶著一絲殺氣,喇瑪思這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的進去,給皇帝行禮。

  福臨並沒有讓他站起來,只是冷冷的盯著他,哼了一聲:「很好,很好。朕的胞姐躺在床上重病不起,她的額駙居然在外飲酒作樂,你好得很啊。」

  喇瑪思汗都出來了,一動也不敢動。福臨繼續道:「若不是朕親自過來,還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對待朝廷的長公主的。一個奴婢的頭上都敢戴宮中賞賜的釵子,你堂堂的固倫額駙,豈不是可以自比天子?」

  此話說得誅心,喇瑪思頭都不敢抬,連連告罪。福臨氣得不行,氣喇瑪思的不著調,也氣阿婭的不爭氣。以往阿婭進宮的時候,總是說一切都好,什麼都好,額駙對她好,下人伺候得好,總之,就沒有不好的地方。可福臨到了公主府後,才知道這個好是假的。阿婭的陪嫁嬤嬤病倒了,便被趕了出去,美其名曰將養身體,剩下的那些侍女們好幾個都爬上了額駙的床,哪裡會對阿婭用心。偏偏喇瑪思是個渾的,葷素不忌,公主和額駙分府過日子,額駙府裡美人成群,哪裡還想到來公主這裡,就算來了,這裡還有幾個通房丫頭等著垂憐呢。

  「額捏,你為什麼不跟朕說?」福臨也怪這個姐姐,看到她病體瘦弱的樣子,又不好意思開口。阿婭虛弱的笑笑:「額駙只是被那些人迷住了,他對我還是極好的。」

  不得不說,福臨身上流著的是愛新覺羅家的血,也同樣遺傳到他家的小心眼和偏心。阿婭說額駙是極好的,這就證明了這個額駙總是騙她,所有的錯都是額駙的錯!

  鄂齊爾桑襲爵的大兒子楚勒聽到消息後也趕到了公主府。自己這個弟弟與公主不和他是知道的,也勸過幾次,弟弟不聽他也作罷了。做哥哥的總不能老是盯著弟弟房裡的事情吧。現在好了,驚動了皇上,祖上的榮耀都沒了。

  十二月十七,端獻公主不治去世。皇帝大慟,親自祭奠,雖然沒有掉眼淚,可那臉黑得跟鍋底一般,固倫額駙府所有人都戰戰兢兢。

  端獻公主府有幾個丫鬟據說悲痛太過,殉主了;固倫額駙府上也有幾個女人據說是之前伺候過公主的,想起公主的音容笑貌,一時間太過思念,一個個都病了,沒有多久也跟著去了。就連固倫額駙,據說都是思念成疾,一病不起。

  接著,楚勒因為一件小事,二等梅勒章京被降為三等,而喇瑪思更是因為身體原因,上書要求長假,皇帝順手就撤了他的職。

  有了這一連串的事情,順治十一年的這個新年過得實在有些不尷不尬,唯一給這個年添了點喜氣的,便是寧格格有了身孕。

  這是皇宮裡的第一個孩子,布木布泰的喪女之痛一下子被打消了不少,一疊聲的吩咐人安排賞賜下去,又免了寧格格的請安,只要她好生的養胎。而小蘿莉則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淡淡的苦笑了一聲。

  剛剛過了年,安靜許久的鄭成功又開始繼續他的反清復明生活,派兵攻打吳淞,然後,官兵一到,他們又聰明的縮回了海上。福臨再次向這位鄭先生拋出橄欖枝,這回條件不一樣了,他直接就指出了澳門和台灣兩個地方,說明如果鄭先生能把這兩塊地方給收入囊中,他就封他做異姓王,並允許他世襲。鄭成功不上當,一封書信傳了過來:皇帝你大大的壞,我們的目的是反清復明,不是自立為王。福臨書信回過去,就算是反清復明,你們也要有基地嘛,總不能讓明朝的皇帝跟你們一起做海盜。在海裡朝廷打不過你們,上了岸你們又打不過朝廷,還是省省心吧。

  這裡打著嘴仗,那裡還時不時的要旱一下澇一下。有不少地方因為災年需要免除賦稅,饒州,四川還有人沒事幹起義玩,這些都算了,對福臨來說,最重要的是,范文程病了,上書要退休。

  范文程年紀雖然不小了,可皇帝哪裡捨得讓這麼一個能幹的人退休呢?三番五次的阻攔,但范文程執意要走,福臨只好應允,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手下的能人真的少了些,似乎處於一個青黃不接的時代。

  范文程、寧完我、洪承疇等漢人領軍人物老了,金之俊、黨崇雅等人又不能獨當一面;滿人之中,多尼,岳樂等人太過年輕,只有遏必隆和碩塞能夠拿得出手。可前不久傳來的消息,自己的五哥碩塞也病了。福臨命太醫常駐承澤親王府,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碩塞的病給治好。

  這一件件的,沒個完了。福臨揉揉腦袋,卻見小華子跌跌撞撞的進來:「皇上,寧格格要生了!」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福臨也是重視的,當即去到了寧格格所住的鹹福宮。布木布泰、小蘿莉和其餘的兩個格格早就守在那裡了,看他過來,布木布泰便道:「這大冷天的,皇上在乾清宮等著消息罷了,何必跑來跑去?」

  福臨笑笑:「這也是朕的孩子嘛。倒是額娘,怎麼不多穿一些?」

  「鹹福宮都燒了地龍了,哪裡冷了。」布木布泰撇了他一眼,順手將他推到小蘿莉那裡,「皇后,照顧好皇帝,不要讓他添亂。」

  小蘿莉臉色有些不好看。其他女人在生自己丈夫的孩子,她還要照看著,正常人都會不舒服。福臨握住她的手,發現有些涼,便訓斥下面人道:「怎麼伺候的,還不給你們主子添件衣服?」

  花束子應了一聲,給小蘿莉披上了一件披風。小蘿莉沖他一笑:「我沒事的。」心裡倒是舒服了許多。

  女人生孩子總是麻煩的,福臨略微等了一陣後,道:「朕還有些事要去處理,額娘你若是累了便回去休息,有皇后在呢。」

  布木布泰嗔怪的拍了他一下:「去忙你的,你額娘我還沒有老到這個地步。」

  寧格格在痛了一整夜後,生出了一個六斤半的阿哥,布木布泰笑得合不攏嘴,一時宮裡宮外都喜氣洋洋起來。

  「叔父,朕的兒子,還要請你取個名字。」福臨也去看過這個孩子,紅撲撲的小小的一團,想到這是自己兩輩子的第一個孩子,他也很是喜歡,便去找多爾袞分享這個好消息。

  多爾袞笑了:「這是皇子,自然是由皇上親自取名的。」

  「難道他將來不喊你一聲瑪法嗎?」福臨毫不在意,「這是長子,以後朕還會有其他兒子女兒的,叔父可要取許多個名字了。」

  多爾袞眼圈一紅,連忙低頭借喝茶掩蓋了,再抬起頭來,便是笑吟吟的:「好,叔父定然取個好聽的名字出來。」


第五十九章

  皇帝生下了長子,那先皇的阿哥們自然也不能再以阿哥來稱呼了。高塞、常舒和韜塞都封為輔國公,博果爾封為貝勒。寧格格生下皇長子有功,升為寧妃。而科爾沁知道了這個消息後也急了,派人送信給了布木布泰,布木布泰心裡有數,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大阿哥滿月的時候,名字定了下來,叫做福全,福臨覺得這個名字用漢語讀出來似乎是自己的兄弟一般,還好他們平時的通用語言是滿語。更何況,這個是多爾袞起的名字,寓意也不錯,福臨還是決定采用。

  寧妃抱著孩子,笑得十分滿足。她們這三個格格一向不受寵,一個月頂多也就能分到一兩天,大部分時間,皇上還是泡在皇后的坤寧宮。還好她的肚子爭氣,只要有了兒子,這輩子也就有了依靠。因此,寧妃的身上散發出一種母性特有的光輝,反而和平時的嬌媚打扮完全不一樣。

  大阿哥生得白白胖胖的,頗為圓潤可愛,也不躲人,福臨伸手抱過後,他還沖著這個黃衣服的男人笑。寧妃更為安心了,滿人習俗抱孫不抱子,自己的兒子能夠得皇帝這麼一抱,那就是福分,今天這麼多人看見了,以後誰也不敢小看了他們母子。

  福臨不了解這些女人間的小心思,只是單純的喜歡這個孩子,每天總要去看一看。這樣一來,鹹福宮的勢力大漲,寧妃手下的小宮女們走出去都比別人驕傲。

  布木布泰看在眼裡,將兒子叫到了跟前:「額娘知道,你第一次有了孩子,自然是喜歡的。可是後宮必須要平衡,你這般寵愛寧妃,會冷了其他人的心。」

  福臨一愣:「朕沒有寵愛她啊,朕只是看看大阿哥。」

  布木布泰道:「你日日去鹹福宮,看在別人的眼裡,就是寵愛。之前額娘也不說什麼,可現在寧妃有些恃寵而驕。你想想,是不是有幾次你在坤寧宮的時候,她因為大阿哥哭鬧了而喊你過去?」

  好像,是有這麼幾次。福臨也想通了其中的關鍵,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他以為後宮有太後鎮著,就不會出什麼事,現在看來,自己的態度才是決定後宮走向最重要的因素。

  自此以後,福臨也收斂了許多,就算記掛孩子,也沒有像從前那般天天去看去抱,寧妃平息了下來,後宮又恢復了以往的平衡。

  此時,尚可喜和耿繼茂的兒子已經同樣作為質子入京,除了鄭成功之外也沒有誰再大規模的鬧事,而鄭成功明顯被皇帝提出的條件忽悠了,現在一門心思的准備去打台灣。

  這種安穩的局面太可貴了啊!經過多年東征西戰,時時刻刻有人造反派兵鎮壓的情況後,朝廷上下都鬆了一口氣,就連時不時的天災都不放在眼裡了。立刻,就有拍馬的人呈上了折子,希望皇帝可以稱「聖」,語氣非常誠懇:皇上,在您統治期間,我們大清統一了中原,還平定了李自成等賊寇,最重要的,是您還年輕啊,以後的成就讓人想都不敢想。和您相比,武皇帝和文皇帝算得了神馬啊,歷史上也就只有李世民可以與您相提並論了,您要是不稱聖,全國人民都不會同意,大臣們更會寒心啊!

  福臨嘴角抽搐著丟下這封折子。不得不說,對一個皇帝來講,自己的功勳被人承認是件很有滿足感的事情,可是他更清楚,一統天下不是他的功績,是屬於多爾袞的。而且他也絕對比不上十三副盔甲起兵的努爾哈赤以及有雄才大略的皇太極。福臨暗自警惕。人是很容易被誇壞的,也很容易自大。坐在他這個位置上,已經不是一個兩個誇他的問題,而是幾十個人的誇獎,他一定要保持內心的清醒,否則很容易被弄得自我膨脹,好高騖遠起來。

  第二天,皇帝在朝堂上表示,嚴格禁止奏折文件或者私底下將他稱之為「聖」,並取消請安折子,還制定了折子的規格。開頭直接寫明事由,每件事情單獨一列,不許再有任何歌功頌德的廢話,否則一概不加處理。

  此話一出,大臣們都面面相覷。其他的還好,請安折子是為了讓皇帝能夠記起他們啊,例如說有的官員丁憂,如果沒有請安折子的維系,三年後皇帝哪裡還曉得他是哪根蔥。還有那些歌功頌德的話,也不是他們想寫,有時候有的事情太嚴重了,只好用這種話來粉飾一下。可皇帝這個說法沒有錯,怎麼聽怎麼是個勵精圖治的樣子,想要去誇一誇嘛,他剛剛又講過不許誇,沒辦法,眾臣只好附議,並集體將眼神放到希福和洪承疇身上:你們是滿漢大學士哦,皇帝的想法我們是沒有辦法違抗的,就靠你們了!

  被寄予厚望的兩人也一腦門子黑線,心裡都把范文程罵了一通:本來這種事情是三個人分擔的,你小子說辭官就辭官,留我們兩個人,壓力驟增啊!還好,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攝政王的生物的存在,找他去!

  攝政王出馬,一個頂倆。皇帝下的明旨上,雖然也不允許那些歌功頌德的廢話,對請安折子卻只是采取了抑制的手法,並沒有完全取消。之前多爾袞攝政的時候,朝臣們都對他的專權跋扈有些意見,現在看來,有攝政王真好啊,他們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沒有想到,第一個響應皇帝這個寫折子新方法的人是濟爾哈朗。濟爾哈朗上了一封長長的折子,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了深層次的剖析,表示錯不可恕悔不當初。他也不提任何要求,只是把自己的軟禁生活給描述了一遍,要多慘有多慘,又說自己日日悔恨,早就病入膏肓,估計活不長了。

  「他這是為了子孫啊。」多爾袞長歎一聲。可能是年紀大了,他的心也軟了許多。想起當年濟爾哈朗的所作所為,雖然依舊不能原諒,可孩子們似乎是沒有錯的,但若是要原諒他們,不管是多爾袞還是福臨,都過不去心裡的那道檻。

  許久,福臨才開口:「將濟度扔到軍中吧,若是行就做個參將。就放在五哥那裡。」

  經過太醫的精心調養,又加上皇帝的「五哥你可要快點好起來朕還等著你幫忙做事呢」這樣的催促,碩塞的身體奇跡般的好轉了。到底是年輕底子好,休養了一陣後,又可以活蹦亂跳了。福臨乾脆扔了個任務給他,讓他去訓練新兵。這種兵並不是八旗,而是第一批試點的服兵役者。這些人大多是沒有家庭牽掛或者是走投無路的,又有一把子力氣,來當兵還有軍餉拿,總比混日子強些。碩塞一開始並不給他們強化訓練,而是上政治課,保證他們的忠君愛國思想。

  濟度被扔到那裡的時候,碩塞毫不留情的將他踢到新兵蛋子營裡面,一起去上政治課先,濟度也不敢違抗,跟著新兵蛋子們擠了一個多月後,精神面貌倒是大為不同。

  此外,皇帝還下了詔書,在京城設立民間信箱,若有冤情可以直接將狀紙投入信箱之中,信箱鑰匙由專人保管,裡面的內容會上達天聽。至於各級官員,在京七品以上,在外知府或者副將以上,都能向皇上上折子,將兵民疾苦一一道來。

  南書房與皇帝的工作量幾乎是翻了個倍。他們一忙,京城的官員們也跟著忙亂起來,接著又有科舉之事,福臨恨不得將一天掰成二十四個時辰來用。這樣一來,他自然就沒有精力再去後宮玩什麼「雨露均沾」,每天忙到很晚,然後直接往坤寧宮跑。寧妃和另外的兩個格格,除了在慈寧宮請安的時候,幾乎就見不到皇帝一面,只好整天的磨在慈寧宮,希望能夠合了太後的眼緣,能讓太後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

  後宮人少,宮務相對也輕省一些,布木布泰已經將一些事都轉給了皇后去做,自己只是攬個總,平時沒事就逗逗小阿哥,或者等多爾袞進宮後,兩人說些悄悄話,倒也輕省。可這次一個妃兩個格格一有機會就膩在這裡,沒事就派人來表表孝心,布木布泰知道,她們是著急了。其實她自己也著急,皇宮裡只有一個孩子,太單薄了,也勸了兒子多往後宮走走,可福臨只是一個「累」就足夠讓她心疼半天的了。

  想來想去,還是這些格格們不好,不能伺候好皇帝,難怪皇帝不寵著她們。另外,皇后這麼受寵,怎麼還沒有身孕呢?這樣不行。布木布泰決定,另外再找幾個可心的進來。

  所以,當多爾袞看到一桌子的畫像時,都快笑岔了氣:「玉兒,你的兒子你還不懂嗎?你越是給他塞女人,他越是不高興。」

  布木布泰道:「我不管,我只想著要多抱孫子,不行嗎?」

  「行行行,」多爾袞在她面前只有聽話的份,「不過,皇帝最近真的挺累,你若是再逼著他,孩子怪可憐的。」

  「我才可憐呢!」布木布泰橫了他一眼,「到現在了,只有一個孫子抱。福全多好玩啊,都會喊人了,若是能多幾個這樣的孩子,我就算死了也開心。」

  「說什麼死啊活啊的,」多爾袞上前摟住她,「若是被福臨聽到了,又要念叨你。」

  兩個人正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就見蘇茉兒開心的進來,草草的行了個禮:「稟太後,攝政王,厄音珠格格有喜了!」

  「真的?賞!」布木布泰猛的坐直身子,臉上的歡喜怎麼都遮掩不住。晚上的時候,福臨在坤寧宮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小蘿莉看著身邊熟睡的丈夫,摸著自己的肚子,再一次失眠了。


第六十章

  戶部的賬單已經清算完成,福臨命戴明說為戶部尚書。戴明說是崇禎時的進士,之前任戶部陝西司主事,同時掌管通州西倉,一直兢兢業業,沒有出什麼政績,也沒有什麼亂子。戶部目前就需要這種不會耍滑頭的人來管事。當然,戴明說還是有缺陷的,他是個才子,書畫一絕。凡是才子,總是會有些這樣那樣的脾氣,戴明說也不例外,高傲了一些,而且凡是有人誇獎他的書畫,他就會得意洋洋。

  不過這些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大毛病,正在用人之際,福臨對這種事情都忍了。之後,又任陳之遴為弘文院大學士,王永吉為國史院大學士,范文程退休了,他總要從這兩個人之中挑出一個來備用。

  不得不說,民間休養生息還是很快的。才幾年的時間,江南一帶已經從戰爭的瘡痍中恢復了過來,蘇繡稻米這些東西,也源源不斷的流入了京城。而廣州那裡,舶來品也開始一船一船的運了進來。

  商業開始恢復。鹽商慢慢的冒了頭,一些有膽量遠走海外的商人,也賺了個盆滿缽滿。福臨收到了自己十弟韜塞所送的精巧的西洋座鍾,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招湯若望進了宮。

  湯若望是福臨的代數和幾何老師,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福臨去信天主教,還真是個很好的小老頭。話說,福臨第一次發現自己是這麼這麼的與宗教有緣。西藏達賴喇嘛在順治九年的時候,親自帶領了三千喇嘛來北京覲見,還想讓順治成為自己的弟子,被拒絕了;之後還有佛家的玉林琇禪師,也來了北京講法,並有了極高的名聲,就連太後都讓他入宮說了幾次佛經,福臨也見過他,這個禪師對皇帝也異常的感興趣;還有湯若望,一心想要發展皇帝加入天主教,只要見面,定會宣傳主的福音。

  這次也不例外,湯若望在見禮之後,又開始宣傳起自己的教派來。福臨打斷了他的話,直接問他有沒有辦法弄到幾艘商船,如果能,他就考慮在京城、盛京和揚州都建立天主教堂。湯若望被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帶刺的餡餅砸了個正著,苦著臉下去想輒不提。

  和歷史上不一樣,福臨對鄭成功並不是一味的打壓,而是時不時的送送高帽子,又加以引導,雖然說民族仇恨不共戴天,鄭成功對這個小皇帝的私人印象還是很好的,尤其是他聽從皇帝的話,派兵打倭寇之後,為他累積了許多的名望。於是,他決定再聽從一次,去打澳門。

  當時的澳門是在葡萄牙的控制之下的,要攻打談何容易。而荷蘭也想在富饒的中國分一杯羹,便與鄭成功聯手,一同攻打澳門。葡萄牙面臨困境,便寫了國書給福臨,要求清廷派兵協助,他們願意將澳門的一半讓出來。福臨回信,派兵也行,只是葡萄牙要讓出澳門的所有管轄權,這地方本來就屬於朝廷,給你們住了這麼長時間夠意思的了。不過朝廷也不是不講理的,會在澳門開設港口,允許他們來做生意的。

  求助不成,那就打吧。葡萄牙與荷蘭和鄭成功的聯軍對抗,三方損失都很慘重,只好再次坐下來談判。三方誰都不肯讓著誰,談一談,打一打,再談一談,時間就這麼不知不覺的消耗了過去。

  三方扯皮,獲利者自然是朝廷,鄭成功占據的沿海地區,被穩扎穩打的收回來好些。多爾袞原本不是很同意福臨的這種方法,現在看到成效,倒是喜出望外,覺得皇帝不愧是自己的侄兒,聰明,就是有風范。

  而後宮卻出了不大不小一件事,厄音珠格格的孩子流產了,是個已經成形了的阿哥。厄音珠哭得幾乎昏過去,布木布泰也很是心疼。厄音珠格格只不過是在御花園裡散步,結果踩到了地上的小珠子,摔了一跤,肚子正好磕在假山石上,當場見了紅。

  布木布泰看了皇后一眼,把皇后弄得渾身發冷——後宮是她在打理的,出了這種事,她難辭其咎。皇后首先發話下去:查!

  當時御花園路過的人不少,一個個的排查下去,最後的結果匪夷所思:坤寧宮的一個小蘇拉早晨的時候在那裡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事情終於鬧到了皇帝面前。丟了一個孩子,福臨自然也是心疼的,可是再看到明晃晃的直指皇后的證據,福臨冷哼一聲。仁娜的臉已經白了。她的確是看厄音珠的肚子不順眼,可是她真的沒有做過這種事情,如果,如果表哥不相信她的話……

  那個小蘇拉被帶了上來,明顯已經用過刑,一看到福臨,便連連磕頭,以求饒命。

  「到底是怎麼回事?」福臨臉色還好,只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要發火的先兆。

  小蘇拉戰戰兢兢的道:「是皇后,皇后身邊的花束子姑姑吩咐奴才,在那裡倒一些散碎的小珠子。奴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奴才只是聽命行事啊!」

  花束子跪在一邊:「回皇上的話,奴婢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小蘇拉!」

  福臨看向仁娜:「皇后,你怎麼說?」

  仁娜直直的站在那裡,臉色蒼白,卻依舊高昂著頭:「不是我。」

  小蘇拉往她的方向一撲:「皇后,您不是說會保住奴才的嗎?皇后救命啊!」

  厄音珠也哭哭啼啼:「皇上,一定要為奴婢和奴婢的孩兒做主!」

  「夠了!」福臨一拍桌子,一屋子的聲音統統安靜下來,他環視一周,指著地上的小蘇拉,冷冷的道,「這個奴才污蔑皇后,罪無可恕。華孟安,將他給朕拿下,再將他的全家都找來,全部杖斃,讓他看看污蔑皇后的下場!」

  此話一出,小蘇拉都傻了,哇的一聲哭喊出來:「皇上,皇上,都是奴才一個人的錯,不管奴才家人的事啊!是,是……」

  「好了!」布木布泰忽然打斷了小蘇拉的話,「哀家饒你家人的性命,只是你的命卻是饒不得。」

  小蘇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沖皇后磕了個頭,又看了寧妃一眼,轉身就朝著大殿裡的柱子撞去。華孟安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拉住。福臨反而笑了:「想死啊,倒是簡單了。華孟安,召集宮裡的所有奴才,將這個奴才在他們面前給朕煮了,讓他們機靈著點,若是誰再有膽子陷害皇后,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皇后登時睜大了眼:表哥居然問都不問,就無條件的相信了她?看到小蘇拉被華孟安往外拖,她連忙跪倒在地:「皇上,臣妾謝皇上信賴。只是,這奴才死不足惜,可不能因他壞了皇上的名聲,還請皇上開嗯。」

  福臨站起身來,親手將皇后扶了起來:「華孟安,聽到你主子娘娘的話沒有,把這個奴才杖斃吧。」

  屋裡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就連厄音珠都忘記了哭泣。皇上對皇后這樣明晃晃的偏心簡直就是在打她們的臉。只要皇后一句「不是我」,皇上就信了?還對這麼多證據不管不顧?若是有一天,皇后誕下嫡子,還有她們的日子過不?

  厄音珠得了不少賞賜,沒幾日,寧妃由於御前失儀,再次被貶為格格。這件事就這麼抹了過去,誰都不敢再提起,而皇上對皇后的寵愛也鬧得人盡皆知——倒是沒有人不長眼的提什麼意見,帝後和諧是國之幸事——只是後宮裡,三個格格或明或暗的聯合在了一起,專門致力於給皇后添堵的偉大事業。

  「苦了你了。」福臨拍拍自家皇后的手。仁娜鼻子一酸:「表哥,有你在,我不苦。」

  福臨歎了一口氣:「朕這兩日會寵著瑞格格多一些,你多擔待一點。」

  「嗯。」仁娜低了頭,抑制住心裡的酸意,應了一聲。

  於是,瑞格格在坤寧宮請安的時候,偶遇皇帝,皇帝接連好幾天都去了她那裡,寧格格和厄音珠格格都咬牙不止,將注意力都轉移到她的身上。而瑞格格也不是好惹的,她出生鈕祜祿氏,有一個很能幹的堂叔,叫做遏必隆。

  三個格格鬥得勢均力敵,皇后那裡的壓力一下子小了起來。布木布泰將仁娜叫到身邊,勸道:「別委屈了,皇上心裡是有你的。只是你經常承寵,肚子卻不見動靜,不如找個幫手?」

  仁娜心裡苦澀:「但憑額娘做主。」

  布木布泰笑道:「放心,你的位置穩得很,有祖宗家法還有額娘、皇帝護著,誰都不會越過你去。」

  順治十二年六月,科爾沁鎮國公綽爾濟的女兒博爾濟吉特氏入京,給太後請安。若論起輩分來,她是皇后的侄女,才剛剛十四歲,長得一副嬌憨的模樣,很是天真。

  又要玩姑侄同事一夫的把戲了嗎?福臨表示堅決不允許,可布木布泰彷彿鐵了心一般,怎麼都想讓這個姑娘入宮,理由是「她看上去好生養」。

  福臨黑線,這種敏感的事情,皇后又不能出聲,他習慣性的一頭扎進攝政王府:「叔父,幫朕去說服額娘吧。」

  這都是些神馬事!多爾袞正在餵魚,聽他這麼一說,手一抖,魚食統統撒了下去。他命苦啊,玉兒讓他勸皇帝多納妃子多生娃娃,皇帝又要他勸玉兒少弄點女人進來,這兩個人,把自己當做萬能的了嗎?

  「皇上,想想子嗣吧。你到現在只有福全一個孩子,確實有些不像話。」想了想,多爾袞還是決定勸一勸侄子先,「你現在後宮的人數都不到一隻手,如何伺候得好你?」

  「可是,那姑娘是皇后的侄女!」福臨咬緊了這一點,「我們已經入關了,就不能同以前一樣。姑侄都嫁給一個男人,會被漢人笑話沒有規矩的。」

  多爾袞來了興趣,看著福臨的眼裡明晃晃的寫著:看不出來,皇上也怕人笑話沒規矩嗎?福臨紅了紅臉,遲疑道:「那個,叔父,你就幫朕跟額娘說說唄。總之,輩分不能弄差了,不然朕若是與她生了孩子,那該怎麼算?朕的兒子還是孫子?」

  「這麼大了還亂說話。」多爾袞只覺得手癢癢,很想拍一拍皇帝的光腦門,忍了忍,道,「叔父這就進宮,去跟太後說明,如何?」

  福臨大喜:「朕就知道叔父最好了!」

  果然,多爾袞在太後心裡的地位是堅不可摧的,布木布泰勉強同意了福臨的要求,不過,作為交換,阿巴亥一等台吉布達布的女兒進了宮,成為了順格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1

第六十一章

  多爾袞並不是閒著無聊專門養魚,兼職調和太後和皇帝之間的矛盾的。他還是正白旗和鑲白旗的旗主,並承擔著尋找人才訓練海軍的責任。

  海軍將領並不好找,多爾袞也不知道該如何訓練,只是讓那些兵們學會了扎猛子,以及在漁船上練練拼殺。都是些旱鴨子,這麼一來可把他們給弄苦了,有的人暈船,有的人則是一站在地上腿就開始發軟。

  這樣不行啊。更何況,京郊的海子只是一個大一點的湖泊,沒有真正的海浪奔騰。福臨時不時的也去會看練兵的,每次都會搖頭歎息。

  明朝其實是有水軍的,還曾抗日援朝,大勝倭國。據說,陳友諒那時候便有了相當出色的戰船,可是,經過一場戰亂,還有李自成處處放的火,許多東西都被燒了,連遺留下的資料都是殘缺不全的。

  「叔父,若是朕發皇榜,選能造戰船之人,會不會引來人才?」福臨沒轍,只好想起招聘的方法。

  多爾袞思慮片刻,道:「不妥。皇上出此榜文,民間就改猜測是否要動武,對穩定民心不利。不若暗地裡探訪,說不定也能遇上人才。」

  兩人正說著,就見多爾袞身邊的親隨快步來報:「啟稟皇上、攝政王,小的們抓到了一個奸細!」

  多爾袞臉色一肅:「帶上來。」

  幾個親兵扭著一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過來,狠狠往他們面前一丟,那男子卻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灰,歎息道:「小生見這裡熱鬧,以為有人打漁,便想著過來看看,不料卻是玩雜耍的。這年頭,連看雜耍都成了奸細,真是不懂啊不懂!」

  親兵們臉色發黑。他們日日練得七葷八素的,在這個書生嘴裡居然是雜耍?

  多爾袞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大放厥詞?」

  那書生哈哈一笑:「無它,只是來看看朝廷是怎麼練兵的。原來真的是弄點破爛的小漁船,在這個小水池子裡瞎晃蕩,真是笑煞人也!」

  多爾袞還沒有說話,他的親兵便喝道:「大膽,你不知道在和誰說話嗎,就不怕丟了性命?」

  「堂堂攝政王居然會如此草菅人命嗎?」那書生絲毫沒有懼色,反而誇誇而談,「人家開著的是戰船,我們用的是漁船,這不是等著讓人撞嗎?若是有船樓,配備上火炮,那才是戰無不勝!」

  多爾袞聽他說了這話,心裡好奇,剛想發問,就聽福臨少年清脆的聲音響起:「這位先生定是打聽到攝政王在此,才會特意到這裡來探頭探腦,所以才會被當做奸細抓住吧?然後再用言語打動攝政王,想著攝政王求才若渴,只要引發了他的好奇,自然會有你的前程,對不對?」

  那書生的心思被說了個正著,一下子有些語塞,不由得打量起福臨來。福臨這次是微服出宮,穿著極普通的青布衫,就像一個街上常見的滿人少年,書生靈光一閃,忽然跪倒在地:「草民李茂敏,見過皇上!」

  「哦?你怎麼知道朕是皇上?」福臨見他機靈,又惦記著他之前的話,語氣很是和藹。

  李茂敏又磕了個頭,不疾不徐的道:「能夠站在攝政王身邊,瀟灑自如,除了皇上世上並無第二人。而皇上一眼就能看出草民心懷之意,如此聖明燭照,定然是皇上無疑。」

  被小小的拍了下馬屁,福臨只是笑笑:「李先生此次前來,不是就想讓朕認識你的吧?」

  李茂敏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呈了上去:「草民聽說攝政王在此處操練水軍,已然觀察月餘。見訓不得法,特此獻書。」

  多爾袞從親兵手中接過冊子,翻開一看,裡面卻是一張張的圖紙,他越看越是驚訝,表情也認真起來,隨即將冊子呈到福臨面前,道:「皇上,這是前明船樓的圖紙。」

  「李茂敏,你從哪裡來的這些?」福臨覺得似乎來得太過容易,也有些懷疑。

  李茂敏笑道:「就是因為如此,草民才會故意引起攝政王的注意。」

  根據他的敘述,他的父親便是當年工部的一個專管水軍軍船建造的官員,也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手藝人。工部造船一向是個清水衙門,而他的父親更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官,整天就知道埋頭和材料打交道。無奈麻煩總是會找上他的,明末的時候,宦官專權,也有些比較弱的太監想要從造船這裡撈錢,可他父親怎麼都不同意,就被找了個錯罷官回了老家。和船打了一輩子交道,就算回家後也不能忘記,他父親就畫了這本小冊子,還將一身的本事都教了他。不久之前,他的父親因病去世了,臨死還不忘記戰船的事,他便懷揣小冊子,一人上了京。

  可是,進了京城以後,李茂敏才發現要接近政府高層領導人不是那麼容易的。本來,他聽說有個高層領導叫鰲拜的,喜歡逛街,喜歡跑馬,特別喜歡武力值高的人,他就想著花點錢雇傭一個漢子,先引起鰲拜注意再說,結果,他還正在尋摸著人才呢,鰲拜被卡嚓了。大臣太不靠譜了,他又打聽到有一個王爺叫做岳樂,很喜歡書畫,便准備去哪家畫廊守株待兔,結果岳樂被小師妹烏雲珠迷去了心神,整天圍著個姑娘轉,他根本就遇不到。接著,他又開始打聽,知道有個小阿哥叫博果爾的,喜歡逛街,喜歡抱打不平,於是,他就准備雇幾個流氓,在博果爾出門的時候揍自己一頓,結果,他白白蹲點了好久卻不見動靜,原來博果爾大婚了,被福晉管得嚴嚴實實的,不怎麼出門了。

  總之,李茂敏在京城整整蹉跎了好幾年,靠擺攤子寫信為生,日子過得很是清貧。終於,他打聽到了攝政王在京郊弄了一群兵整天往水裡扎的消息,大喜過望,帶著他的寶貝小冊子就想來投奔。無奈攝政王不是他這種小人物可以看到的,他在京郊晃蕩了將近半年,卻什麼接近的法子都沒有。終於,他豁出去了,硬著頭皮往裡闖,終於被當做奸細抓了起來。也是他命好,這天福臨正在現場,守衛不敢胡亂殺人,把他押到了多爾袞面前,否則,十個李茂敏都會被砍了。

  多爾袞聽他敘述完畢後,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了,福臨倒是發現,這個李茂敏給他一種又執著又囧的感覺:想要得到重用,卻又不知道怎麼辦,跟沒頭蒼蠅一樣的亂撞,偏偏情報收集能力還挺強的,被他撞到了。

  「朕會在工部給你一個職位,只是,你要做出點成績來給朕看看,可以嗎?」考慮再三,福臨決定還是給他一個機會,人才,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很難得的。

  這天注定是喜事連連的。福臨剛回宮沒有多久,博果爾便幾乎是跳著進來的,毫無禮儀的大喊:「皇上,臘月有孕了,我要有兒子了!我要做阿瑪了!」

  福臨見他那張臉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不由得逗他:「你怎麼知道是兒子,不會是個閨女?」

  博果爾拍拍胸膛:「我博果爾的孩子,自然會是兒子,還是巴圖魯,將來一定和他阿瑪一樣!就算是閨女也不錯,和臘月一樣漂亮,將來再生兒子唄!」

  活潑跳動的博果爾,不知道為什麼被穩重嫻淑的佟臘月管得死死的,兩人關係非常的好,貴太妃有時候都要吃兒媳婦的醋。

  「皇上,賞我個親王做做唄。等兒子出生以後,我這個阿瑪也有面子。」博果爾嬉皮笑臉的湊上來,開始討價還價。

  福臨失笑:「沒功沒勞的,就封你做親王?你八哥、十哥該找你麻煩了。」

  「那就郡王,郡王!」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博果爾一點都不怕這個皇帝哥哥。福臨搖搖頭:「好,就封你做郡王,你滿意了吧?」

  博果爾開開心心的走了,他還要給自家福晉去買西城鋪子裡的蜜餞。福臨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這個弟弟,如果一直這麼單純下去,也還不錯。不過,貴太妃一定去到太後面前炫耀了,再想到布木布泰萬年不變的「要孫子」,福臨覺得頭疼,往慈寧宮的腳步都變得異常沉重。

  慈寧宮中一片歡聲笑語。福臨進去的時候,就見布木布泰笑得跟一朵花一樣。博果爾家的福晉有了身孕,額娘不至於這樣吧?福臨下意識的看向一旁的皇后,卻見她對著瑞格格努了努嘴,而瑞格格則是紅著臉,雙手放在肚子上,一臉的溫柔。

  布木布泰道:「皇帝,你又要做阿瑪了。」

  果然。福臨依據例子賞了瑞格格,又叮囑她好好的養胎,瑞格格嬌羞的答應了。福全則是搖搖擺擺的走過來,看著瑞格格的肚子,笑著拍小手:「弟弟,福全要弟弟!」

  「對,肯定是弟弟!」布木布泰覺得很是吉祥,招手叫福全過來,「乖孫兒,你要當哥哥了。」

  「哥哥好!福全帶弟弟玩。」福全笑嘻嘻的,胖乎乎的小手從身上扯下一個荷包來,「這個給弟弟。」

  「好,哀家的孫兒就是大方。」布木布泰抱起他搖了搖。

  一屋子的笑聲,福臨也跟著彎了彎嘴角,眼神瞥過一旁的皇后,見她雖然也是笑著,笑容裡卻全是苦澀,心裡咯登一下。

  說實話,福臨是喜歡這個小皇后的。他喜歡皇后這種容貌明艷的女子,像瑞格格這種清秀型的並不入他的眼。而且大婚幾年來,皇后一直很努力的往他的生活靠近,學習滿語和漢語,甚至還學著寫漢字,學算術,孝順太後,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

  福臨最喜歡的,還是皇后的笑容:明媚爽朗,就算是陰霾的天氣,看到她的笑,心情都會跟著晴朗起來。可是,後宮的生活,竟活生生的將她的笑顏給磨成了這個樣子。

  頓時,一種莫名的愧疚湧了上來,福臨低下頭,不知為何,他並不敢去面對那雙烏黑的眼睛。

  原來,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封建的帝王,對跪拜大禮早就習以為常,會隨意的杖斃他人,會隨意的讓幾個女人懷孕,卻又因為種種的問題,不能讓喜歡的女人有自己的孩子……


第六十二章

  李茂敏的職位是工部員外郎,專管修船。他一個空降的漢人,照理來說是會遭到排擠的,可這個人可能是從底層混上來的,圓滑得很,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再加上他也算有後台的,很快就在工部混了個如魚得水,對他造船之事也大有幫助。

  僅僅三個月的時間,第一艘戰船修造完成,福臨以及多爾袞親自前往查看。這艘船在福臨眼裡並不算什麼,可在清朝人眼裡已經是龐然大物了。福臨踏上甲板,見一切都是用木製的,船艙並不寬敞,兩邊有規律的凹槽,還有一些小洞眼。李茂敏介紹道:「這些凹槽內可以插入活動的刀片,而那些小洞裡,可以放箭,可以遮蓋上。」

  多爾袞有些不解:「若是有人射來火箭,或者遇到火炮呢?」李茂敏指著船舷上一個個掩體道:「此處也可以架設火炮,或者可以安排神射手。」

  福臨依舊不滿:「你將圖紙交給朕,朕再看一看。」

  做為男孩子,福臨當年是喜歡各式各樣的軍艦的,只是不是專業的,時間也久了,一時什麼都想不起來。現在看到實物,久違的記憶裡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冒了個頭,他需要一個人慢慢的梳理一下。

  根據李茂敏的冊子,有一種龜船,是前明幫助朝鮮的時候所用。渾身覆蓋鐵片,又帶著刺,根本無需其他的,只要開到敵方陣營裡橫沖直撞就夠了。李茂敏最想復原的也是這種戰船,可是現在戶部的經費緊張,並沒有多餘的錢來做這個,而且,建造這種戰船,對生產力的需求非常之大。

  或者,可以先建造一些木製的,普通的船,然後再緩緩圖之。福臨想了想,又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宣了李茂敏進來,拿條子給他看。

  李茂敏看了片刻後,道:「皇上果然聖明燭照。運輸物資的小船用皮子圍上,的確可以掩蓋敵方的弓箭;且豬尿泡這種東西灌了空氣,也是能救人一命於水中的。只是,這灌好了氣的東西掛在船上,太過明顯了。」

  他說得很委婉,福臨想了想,也的確是這樣,便道:「朕也是看一些古書上是這麼寫的,既然不妥,你再思索一些更好的法子吧。」

  李茂敏答應了,又提起了想要建造龜船的心思。福臨道:「此事容後再議。」

  錢錢錢,錢是個大問題啊!福臨再一次的為朝廷的經濟情況發愁了。他也很想造龜船出來啊,他也很想訓練水軍出來啊,可是,錢在哪裡呢?

  八月的時候,運河決口,他免了靈丘、城武等七個州縣的賦稅;九月的時候,又免了鳳陽、寧遠等三地的賦稅,十月的時候,免了蔚州、甘州、涼州等地的賦稅。現在是十一月,堂邑等地的災情已經匯報上來了,不出所料的話,依舊要免稅。

  還好,今年江南一帶豐收,廣西那裡,因為有尚可喜等人的鎮守,收成也都不錯,再加上國庫之前搶來的好東西打底,就算免了許多地方的賦稅,還是略有盈餘的,只是這些盈餘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一是八旗兵丁的軍餉。日子安穩了,八旗一個接一個的娶老婆納小妾寵通房,生的孩子也多了起來,都是一落地就有收入的人,對朝廷來說,就是一筆極大的支出。

  二是各地的軍費。尚可喜耿繼茂吳三桂等人花費甚大,還好現在鄭成功忙著在澳門和葡萄牙人扯皮,沒空搗亂,不然又是一個不小的費用。

  三是皇宮的修建。李自成的那把大火太過厲害,現在的宮殿只是修好了一些要住要用的地方,更多的地方還是等著重修的。動土挺麻煩的,又要找好日子又不能吵到宮裡諸人的休息。還好現在後宮人數少,修建的速度還算快的。

  果然,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福臨在紙上劃拉著:想要富,先修路。商貿才是來錢之道。可是,現在的中國是一個農業型國家,若是商人利重,自然會有人放棄農桑前去經商,其中的度不好把握。

  還有,對外貿易也要開展起來了。荷蘭、葡萄牙為了澳門爭來爭去,還不就是為了打開中國的市場,他們有海軍做後盾,這裡卻沒有……

  不對,福臨忽然想到,民間還是有不少走商船的,這些人難道不可能不帶一些會武之人護衛,就算是海盜出身也好,不正是天生的水軍嗎?

  想到就要做到,福臨立刻傳洪承疇和希福入宮,商討此事。洪承疇思索片刻道:「此事可行。只是那些人都是草莽,規矩上面定有些疏忽,還是不要封得太高,以免出事。」

  希福卻道:「如此,出海商旅也算是有了軍隊護送,倒是硬氣了不少。只是,若有進益,只怕那些人又要奪人口糧了。」

  希福說的便是滿洲大姓們。雖然福臨重用漢人,可滿洲大姓還是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穿插在六部之中,輕易動不得。八旗之人不能經商,不能務農,光靠著那些俸祿又不能維持生活,自然就要想著其他的門路來生財了,仗勢奪人鋪子之類的事情,也發生過不少。

  福臨問道:「洪大學士可有高見?」

  洪承疇回道:「此時天下已定,或許,可以慢慢解散八旗,讓八旗子弟也如百姓一般,依靠科舉晉身。」

  此話一出,希福大驚失色:「洪大學士所言差矣,八旗乃國之根基,根基不穩,則國本不穩啊!」

  福臨點點頭,這個時候解散八旗做得太過冒進了,他有的是耐心,可以等。只是,慢慢讓八旗人心動搖倒是可以的。

  順治十二年十二月,攝政王接見了幾個商戶,其中便有在江南數一數二的羅家,以及兩廣一帶的首富沈家。

  接著,又有幾處海盜投降,皇上大喜,封他們的首領為參將,這些人自然也都由盜匪變為良民。身份一轉變,他們的七大姑八大姨總是要來沾點光的,雖然質素良莠不齊,海軍的數量倒是多了起來。多爾袞下了命令:倭國盛產白銀,他們的女人和中原的也不一樣,他們老是來搶我們,我們也去搶搶他們唄,得錢得女人啊!放心,你們是正規軍,有國家給你們做後盾呢,搶來的錢只要上交三分之一給國家,剩下的都歸你們自己。

  做了正規軍還能當強盜,那簡直是太爽了。海盜們不用吩咐,呼朋喊友的,跑去搶劫玩了。本來倭寇就被鄭成功的軍隊打破了膽子,這下又有海盜殺到他們的老巢來了,哪裡還有心思跑出去反劫殺,只是盼著這些海盜早走早好。偏偏海盜們又殺出了甜頭,有一個姓瞿的便在島國留下,自己圈了一大塊地,自己給自己封了王。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皇帝這一招將海盜們禍水東引,沿海的軍民以及出海做生意的都省心不少,當年京城的舶來品便成倍的增長。同時,還來了許多黃頭髮綠眼睛的外國人,基本都是傳道士,來傳道的。

  這天無事,福臨便想著去攝政王府上蹭飯,順便還撈上了皇后,皇后也順手,將在坤寧宮玩的福全帶了去。多爾袞看到齊嶄嶄站在面前的一家三口,連話都不想說了:皇上小時候跟個小大人一般,怎麼年紀大了,反而鬧起小孩子脾氣來了?這是幹嘛?串門?

  皇帝皇后皇子都來了,攝政王也不得不接待,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不大好聽:「叔父現在老了,也沒有什麼進項,一年就靠著兩千兩的俸祿過日子,皇上也不怕吃窮了我。」

  福臨聽得一笑:「那我們便去京裡的仙客來用膳吧,朕請客。」

  多爾袞白了他一眼,仙客來是攝政王府的產業,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說來說去還是要吃大戶:「走吧,早晚有一天,叔父的家當要敗在你手裡。」

  一行人帶上多爾博,還有一眾侍衛,浩浩蕩蕩的去到仙客來。福臨毫不客氣,點了一桌子菜,也悍然打破了「食無言」的規矩,飯桌上不停的給多爾袞和皇后夾菜。多爾袞是習慣了,皇后卻是第一次看到這叔侄二人私底下的樣子,驚訝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不過她好歹也做了這麼久的皇后,只是驚訝片刻,便照顧起了兩個孩子,不去打擾叔侄說話。

  「放下心了?」多爾袞沖皇后的方向微微一點頭,福臨便明白了他說的什麼意思,笑嘻嘻的回道:「放下心了。」

  他們叔侄的關係密切,並不是一件隱秘的事情,只是,在旁人眼裡,攝政王一味求全,才能換來如今的悠閒生活,都認為皇帝心裡對攝政王都是有所忌憚的。福臨和多爾袞也順著他們的意思,兩人在明面上只是保持一般的禮儀,私底下的親如父子卻是瞞著人的。

  現在皇帝帶皇后出來,可見皇后在他心裡已經榮升為自己人,多爾袞喝一口酒,彷彿在皇后身上看到了多年以前玉兒的影子:科爾沁的姑娘,果然都不可小看。

  皇后全然不知那兩個男人將話題扯到了自己身上,而是一心看顧著多爾博和福全兩個孩子。多爾博十歲了,正是充小大人的時候,平時家裡只有他一個孩子,見到了福全,還是自己的皇侄子,頓時有一種「擺叔叔架子」的感覺,和他說個不停。福全也是一個人玩慣了的,忽然見到一個自稱「會耍鞭子會騎馬會爬樹會抓蟈蟈」的好厲害好厲害的大哥哥,立刻對他充滿了崇拜,纏著他問東問西的。

  「看,那個人好奇怪,頭髮是紅顏色的!」孩子畢竟坐不久,很快就跑到窗口去玩,福全指著下面路過的一個人好奇的叫著,「哥哥快看,這是怎麼回事啊?」

  「要叫叔叔。」多爾博先是糾正了他的口誤,也將腦袋伸出去看,然後鄙視的看了福全一眼,「那是羅剎和尚,來京城建和尚廟的。」

  「咦,羅剎也有菩薩嗎?」

  「有,羅剎的菩薩還是男人呢,穿長袍子,光著腳。」

  「哥哥知道得真多。」

  「要叫叔叔。」

  兩個孩子你來我往的商議了一通,最終決定想去看看羅剎的和尚廟,手拉手的跑來找各自的老爹。福臨看一眼皇后,見她臉上也寫著好奇,便答應下來,囑咐道:「你們不許頑皮,看到什麼也不許大驚小怪。」

  兩個孩子使勁點頭,紛紛表示自己是很乖的。於是,這一行人又往教堂走去。他們去的自然是湯若望的教堂,湯若望喜出望外,親自領著給他們介紹教堂的種種。皇后看著這些壁畫,基本都光著腳,有的露出了肩膀,聖母圖甚至還露出了半個乳房,完全不適應,低低的道:「洋人就是不害臊。還將這些東西都帶到大清來,豈不是和喇嘛和菩薩們起爭執?」

  蒙古人大多信奉喇嘛,京城裡又是佛教盛行,皇后入鄉隨俗,兩個都一起信了起來。聽她這麼一說,福臨忽然靈光一閃:宗教侵略啊,他怎麼沒有想到?別人可以派傳道士來宣揚天主教,他為什麼不能派人去宣揚佛教和道教?要讓那些人都信了佛教不殺生,也是極大的一件好事嘛!

  「仁娜,你真聰明。」福臨見四下無人注意,抓住皇后的手放到嘴邊就是一親。

  皇后頓時漲紅了臉,手抬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好狠狠的瞪了福臨一眼,福臨卻笑起來,自家皇后這種氣呼呼的樣子真好看。

  一直分神關心著皇上動靜的湯若望卻悲催了:皇上,和皇后恩愛好歹也要看看場合嘛,這是在教堂啊!


第六十三章

  從教堂出來,時間已經不早了,孩子們自然是要帶回去的,福臨俯身在皇后耳邊輕聲道:「下回朕就帶你一個人出來,我們兩個好好的玩一玩。」

  皇后橫了他一眼,臉上的柔情卻是誰都看得出來的。福臨心情大好,剛想再逗她幾句,多爾博拉著福全走過來:「老爺哥哥,我可不可以帶侄兒去那邊看看?」說著,小手一指。

  福臨也抬頭看了看,不遠處圍了一群人,時不時的爆發出歡呼聲和掌聲,熱鬧非凡。他一個眼神,就有侍衛飛身前去,不一會兒就回來回報,原來那裡有幾個人在賣藝。

  福全從來沒有見過賣藝的人,只有在小太監的口中聽說過,頓時好奇得不得了,抬起頭,小臉上滿是渴望:「阿瑪,就讓兒子和哥哥去看一看吧!」

  「要叫叔叔!」多爾博再次嚴肅糾正他的錯誤,然後看向福臨,「老爺哥哥,有我在,您不用擔心侄兒的安危的。我以後會是大清第一巴圖魯,現在也很厲害。」

  多爾袞聽得咬牙,上前沖著兒子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你小子,倒長能耐了。」

  多爾博嘿嘿憨笑著,福全彷彿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沖著多爾博叫道:「哥哥不是最厲害的,瑪法才是!」

  「說了多少遍了,要叫叔叔!」多爾博都快糾正得無力了,多爾袞聽到福全喊自己瑪法,心裡熨帖,對福臨道:「要不就讓孩子們去看看,反正有侍衛在,不會出什麼事。」

  叔父開口,福臨總是答應的。兩個孩子蹦蹦跳跳的去了,福臨生怕皇后累,幾個大人便去到旁邊的茶樓坐坐,順便等著孩子們。茶樓裡正有個說書人,口若懸河的講著攝政王入關大勝李自成的故事。

  「攝政王身為我大清第二美男子,身高八尺,昂藏雄偉,面目英俊,想當年,多少女子為了見他一面,在攝政王出征之時,天還沒有亮呢,就在大街上等著。等攝政王府的牽馬小廝出門一看,喝,滿街黑壓壓的人頭啊,香氣四溢,全是美人,連路都堵得嚴嚴實實,看都看不到了!」

  那說書人口沫橫飛,動作誇張,福臨看著一旁的多爾袞,只是笑:「叔父,這種盛況,我怎麼從來沒有見到過呢?」

  「說書人的話你也信。」多爾袞毫不客氣的拿起一塊點心塞到他嘴裡,「這點心不錯,你很應該多嘗嘗。」

  這時,下面坐著的人裡有一個叫起來:「攝政王如此有魅力,怎麼還只是大清第二美男子?照你這個老頭子的話,第一美男子該是誰啊?」

  那說書人撫了撫鬍子,不緊不慢的道:「這位大哥真是不曉事,大清第一美男子,自然是當今聖上了。」

  「噗——」多爾袞一口茶噴了出來,看著福臨瞬間石化的臉,心情很是愉悅。只有皇后覺得,這個說書人說的真對啊,自家皇帝表哥,本來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多爾袞的動靜太大,說書人看向他們那裡,見他們穿戴不凡,拱手笑道:「這位大人定然是見過世面的,知道老先兒說的沒錯。老先兒是沒有這個福分得見天顏了,只是聽說,現在的皇上年少有為,乃是偏偏玉面少年郎。」

  再待下去,他真的不知道這位說書人還能說出些什麼來。福臨對多爾袞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想走,不料攝政王居然悠哉悠哉的喝起茶來,對他的暗示視而不見。叔父越來越像小孩子了,福臨黑線,拉著自家的小皇后准備先行離開,卻見一個侍衛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主子,小主子那裡鬧了些事。」

  福臨一皺眉,遠遠的也能聽見外面有些喧嘩,快步走了出去。就見侍衛們抓住幾個人正在拳打腳踢,多爾博護著福全站在一邊,兩個孩子看著打架也不害怕,反而躍躍欲試,大有想親自上場打一頓的意思。

  「這是怎麼回事?」福臨生氣起來還是有些嚇人的,侍衛們都停下了動作,而巡街的兵丁也到了,領頭的不認識福臨,卻認識多爾袞,連滾帶爬的過來趴下給攝政王請安。鼎鼎大名的攝政王啊,圍觀群眾都嘩然了。得,這還逛的什麼街,直接去九門提督衙門吧。

  當時的九門提督是麻勒吉。麻勒吉姓瓜爾佳,是順治九年的時候滿人的狀元,文武雙全,福臨是准備重用的,便將他放到各個部門去歷練,還兼任弘文院的侍講學士。他看到皇帝、皇后、攝政王、皇子齊齊到了自己的衙門,很想當場暈過去,絕對是出了大事了。還好此人心理素質很強,立刻調整到最佳狀態。

  侍衛開始講述過程。原來,福全曾經從博果爾口中得知,看雜耍是要給賞錢的,所以,當耍雜技的人拿著個盤子討賞的時候,他便從荷包裡掏了一個小小的梅花金錁子丟了進去。這也太打眼了,頓時引發了所有人的關注,其中也有不法分子。他們見多爾博和福全穿戴不凡,生得俊秀可愛,身邊又沒有大人跟著,便起了壞心。

  多爾博比福全多吃了那麼幾年的飯,忙著教育這個皇侄兒:打賞是要看人的,金錁子可不能隨便在大街上拿出來炫,沒看見嗎,別人都是用的銅板。福全崇拜的點著小腦袋:這個小叔叔知道的事情真多。兩個孩子誰都沒有注意,那幾個不法分子悄悄的圍了過來,准備劫持。

  他們沒有發現,侍衛們不是吃素的。這幾個人剛出手,就被侍衛們逮了個正著:主子和主子娘娘在後面坐著呢,還有個恐怖的攝政王坐鎮,你們居然敢對他們的寶貝孩子下手?自己不要命也別害我們啊!兄弟們,揍!

  就這樣,三個人販子被打得鼻青臉腫,癱倒在衙門大堂,聽說他們打算劫持的是皇子,嚇得都快失禁了。案件太清楚了,麻勒吉對他們審問之後,順籐摸瓜出一個人販子團伙來,福臨直接下令,問出他們拐賣過多少婦女兒童,看能不能找回來。至於這些人販子,菜市口,宰了,家產充公,家人集體被發賣為奴。

  這樣的刑罰似乎重了些,劉餘祐和黨崇雅等人都上書,表示盛世不用重刑。福臨強烈反對。販賣人口一本萬利,特別是戰爭時刻,人命如草芥,現在好不容易國家恢復了一些,卻不能保護百姓的妻兒,那簡直太說不過去了,必須要管。

  關於此事,朝廷吵吵嚷嚷了許久。有的認為皇帝是公報私仇,畢竟這次差點被拐走的是自己的寶貝兒子,有的認為皇帝做的對,拐賣人口就是大罪,還有的覺得皇帝小題大做,人口本來就是可以買賣的,何苦鬧得這麼大事。

  鬧騰了許久,終於達成了一致。刑法關於人口買賣一事重新界定:人牙子必須要官府登記在案,只有他們才能做人口買賣的生意。若是其他人拐賣人口,都當依律處置,家產充公,全家發配為奴,世代不許科舉。若是有人拐賣良家婦女或者幼童,一律處斬,遇赦不赦。

  這件事鬧得很大,不過影響局限在國內,國外也開始鬧了,主要是被那堆海盜折騰的,趁著過年的時候,朝鮮、琉球、日本、荷蘭、葡萄牙、西班牙統統派了使臣來京城,表示要和皇帝談談。

  「朕忙得很,豈是他們想見就見,想談就談的?」福臨聽說這個消息,吩咐理藩院,「這些人的食宿全部收費,不能讓他們太舒服了。」對他們太客氣,會讓他們覺得此地人傻錢多的。

  其實,這些使臣們早就驚呆了。朝鮮使臣是第三次來,荷蘭使臣是第二次,都還好一些,其他的那些都被古老神秘的東方給吸引住了。理藩院的茶葉居然是這麼這麼的芳香,鋪子裡的綢緞散發著誘人的光芒,天啊,居然盛飯的碗都是用的瓷器,瓷器!

  太有錢了,太富有了,若是能和這種國家達成雙邊貿易談判,共同富裕指日可待啊!幾個使臣一邊感歎京城的繁華,一邊決定一定要做好本職工作,順便再看看能不能多帶點東西回去,這裡瓷器鋪子裡隨便一個瓶子回國後都是國寶啊!來這一趟太值了,發財了!

  於是,使臣們在理藩院列出食宿清單後,迅速的憤怒了:你們都這麼有錢,幹嘛還收我們的?讓我們吃吃大戶不可以嗎?你們之前不是從來不收錢的嗎,怎麼現在開始收了?

  理藩院官員的回復是這樣滴:你們人太多了,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而且,我們的使臣到你們那裡去,你們是收錢的,朝鮮那個,不要笑,說的就是你!所以,禮尚往來嘛,我們是跟著你們的規矩走的哦,是尊重你們的國情的哦!不交錢?不交錢也可以啊,理藩院就不要住了,住到外面的客棧裡去吧。友情提醒一下,外面的客棧有大通鋪,比較便宜,三十個人睡一張床,想要達到理藩院的標准,客棧收錢還貴得多。

  使臣們紛紛鬧翻了,表示要見皇帝。理藩院官員回復:要見皇帝也行,把我國的規矩好好學一學再說,跪拜大禮是必須的。

  使臣們和理藩院的糾纏暫且不去管,宮裡的瑞格格生產了。或許是對這個孩子太過重視,瑞格格保養得極好,平時補品什麼的也沒有少吃,孩子太大了,從而難產。

  布木布泰很是生氣:「哀家跟她說過多少次,孩子太大不利於生產,她卻不聽,難道哀家還會害自己的孫兒嗎?」

  同樣等在產房外的皇后和幾個格格,都覺得如果現在躺在裡面的是自己,難產也是心甘情願的。

  瑞格格足足痛了一天一夜,孩子還是沒有生下來,接生嬤嬤和太醫都汗流浹背,問太後:保孩子還是保大人。這個問題,同樣擺在了福臨面前。

  福臨正在議事,一時有些怔忪,幾個大臣齊齊的拱手:「皇上,子嗣重要。」福臨看著他們,想起瑞格格年輕的臉龐,「保孩子」三個字在嘴邊打了幾個轉,就是說不出口。

  「皇上,子嗣為重啊!」遏必隆正好在現場,重重的跪下,「奴才的侄女沒有這個福分,萬不能為了她耽誤了皇家的子嗣!」就算瑞格格是他的侄女,他也不得不選擇保孩子。若是讓皇帝保了大人,皇帝便會落下一個好色的名頭,而他的侄女更是引誘皇帝墮落的源頭,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受寵,也不可能有第二個孩子。

  「保孩子。」終於,福臨淡淡的吐出了這三個字。他明白,一條如花的生命,就因為他的這三個字而消逝了。

  順治十三年正月二十五,皇二子誕生,生母逝世,追封為瑞妃,皇二子交由皇后撫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1

第六十四章

  「看我們二阿哥,多乖啊。」皇后抱著孩子,幾乎都不捨得放手。

  瑞格格養胎是花了大力氣的,二阿哥生得飽滿,過了幾天褪了胎裡的紅色後,更是白白胖胖的,惹人喜愛。

  多爾袞給他起名叫景額,廉潔仁和的意思,洗三的時候,福臨公布了這個名字。小景額哭聲特別大,雙腿蹬得也有力。福全在一旁好奇的看著,驚訝的問:「弟弟好小啊,什麼時候才能陪我玩呢?」

  「很快他就長大了。大阿哥小時候,比弟弟還小呢。」皇后有子萬事足,笑嘻嘻的。

  福全不高興了,撅著小嘴巴:「福全是哥哥,哥哥就是要比弟弟大的,怎麼能比他小呢?我什麼都比弟弟大!」

  「好,好,我們大阿哥是最大的,以後的弟弟妹妹們都比你小。」布木布泰將大孫子摟在懷裡,一起去看小孫子,「看,小弟弟多好玩,以後大阿哥要有哥哥的樣子,帶好弟弟,知道嗎?」

  福全大力的點頭:「嗯,我要給弟弟吃好吃的餑餑,還要帶弟弟出去玩。」

  「好,你們都是好孩子。」布木布泰有了兩個孫子,終於覺得孩子的數量說得過去了,心滿意足,神情更是舒緩起來。福臨也鬆了一口氣,看自家額娘這個樣子,最近應該不打算給自己塞女人了。

  現在,福臨忙著接見那些海外來的使臣。不得不說,中國自古以來都很喜歡站在「泱泱大國」的位置上,對海外來的使臣都特別客氣,有一種「不和你這種蠻夷計較」的大度在裡面。而大清剛入關沒有太久,更是需要海外的認可,使臣來訪,很是讓官員們興奮了一把,而福臨卻興致缺缺。

  一個國家的繁榮昌盛,不是靠其他國家的幾個人來決定的,只要國家富強了,誰還敢指手畫腳?福臨的外交策略是悶聲發大財,抬頭望天,低頭使壞。

  在京城過了一個年,使臣們的眼睛都直了。不說別的,就那五顏六色紛繁的煙花,就足夠讓他們看傻了眼,而各種美食也讓他們吃得滿嘴流油,只恨爹媽沒有給自己多生兩個胃出來。

  雖然呆得極為舒適,也很想一輩子不回去,可那些使臣都是有任務的,皇帝久久不接見,他們也很著急,和理藩院打了半天交道,最終理藩院同意他們不用叩拜,只是行跪禮。福臨也找了幾天黃道吉日,和他們分別見面。

  終於能見到皇帝了,使臣們都很高興。朝鮮和琉球都是從屬國,無非是進貢和問安,之後還要打探一下新的一年中大清的對外政策,見沒有什麼變化,也都放心的退下了,麻煩的是其他幾個國家。

  日本使臣上來就指責大清縱容海盜搶劫,弄得他們沿海一帶民不聊生。福臨懶懶的撩了下眼皮:「若是讓朕對那些海盜加強管理也行,你們日本也做從屬國吧,朕自然要保證從屬國的利益。」

  日本使臣囧了一下,他們想過很多種應對方法,就是沒有想到這個皇帝居然這麼直截了當的想要他們做屬國,當即驕傲的挺起胸膛:「我們是盛唐漢學的傳人,是正派嫡系。據我所知,貴朝廷是滿族當道,如何能讓我們做從屬國?」

  「那海盜一事,朕也無能為力。」福臨絲毫不相讓。使臣道:「既然貴國沒有誠意,那我們國家民不聊生,也只好到貴國來找些出路了。」

  福臨笑了,對身後的華孟安一點頭,他立刻進了內室,不多久便捧著一艘戰船的模型出來。福臨漫不經心的玩著,道:「朝廷有雄兵百萬,何懼你小小的彈丸之地?」

  使臣看到那模型,瞪圓了眼睛,可惜離得遠,看不分明,只是能看出那戰船很是高大,比他們國內的強了不知多少倍。他身後的一個隨從扯了扯他的衣服,用本國語說了幾句,使臣點點頭,轉身對福臨道:「大清皇上乃天子,我國皇帝一直想要見到您的真顏,不如讓下官靠近一些,看得仔細一些,回國後可以向我們皇帝交代。」

  福臨笑道:「好啊,朕也不是那種不通情理之人。」說著,他揮揮手,華孟安很自覺的上來,將戰船模型給捧走了。

  使臣愣了一下,他本來就是想湊近一些,看清楚戰船的模樣,想不到這個皇帝年紀不大,心眼卻不少。沒有辦法,他也只能靠近幾步,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又誇贊了幾句,憤憤的退下。

  福臨哼了一聲:「吩咐理藩院,給日本使臣的賬單,可以略微重一些。」

  接著過來的是荷蘭人。他們的要求也很直接,想要澳門一半的管理權,並要求能在廣州口岸做生意。作為回報,他們會幫忙把鄭成功的人頭送來。

  福臨望天,同樣是中國人,他自然會向著鄭成功,為毛荷蘭人會認為他會向著他們呢?

  「口說無憑,還請你們將所要的東西和條件寫國書於朕。」福臨決定,拿到國書後,便派人送去給鄭成功。聽說現在鄭家人和荷蘭人是結盟的,把水攪渾什麼的,最好玩了。至於荷蘭人的條件嘛,他是一個都沒有答應,澳門本來就是大清的,至於廣州口岸做生意,他不會阻攔,不過,要設一個規矩才行。

  至於葡萄牙人,他們的胃口就更大了,他們不單單要澳門,他們還要台灣。同樣是要做生意,交換的條件也一樣是鄭成功。

  鄭成功名不副實,做人也太不成功了,是個人都想借他的腦袋。對這個致力於和洋人們鬧騰,沒有精力鬧事的造反分子,福臨還是很有好感的。同樣,他要求葡萄牙人下國書,另外,言辭拒絕了他們占領台灣的念頭,並告知:如果他們敢在台灣或者澳門鬧事,朝廷不怕,正好朝廷養著一幫海盜呢,正好可以練練兵。你們葡萄牙勢力再大,離這裡也是十萬八千里,來一撥我便打一撥,順便再把周邊的國家都給收歸囊下,讓你們在東亞再也發展不起來。

  幾撥使臣又灰溜溜的走了,和以前不一樣,福臨並沒有賜什麼珍貴的寶物給他們,這點還被不少朝臣反對,認為失禮,就連多爾袞也覺得他做得不妥,有失大國風范。福臨冷笑道:「大國風范?說不定這些人拿了我們的賞賜,回去還說我們是傻子呢。何苦將賞賜給這些不知感恩之人,還不如留著發還百姓。」

  多爾袞苦口婆心:「皇上之前從來沒有處置過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可能不是很清楚。漢人有句話叫做仁者無敵,仁厚者自然會得到眾人的幫助。國與國之間,也就如同幾個大家族之間一樣,滿洲貴族之間相互聯姻,來往密切,才能抱成一團,共同抵御外敵。皇上若是將這些國家都得罪了,他們很容易抱成一團來對抗我大清,豈不是得不償失?」

  福臨道:「所以,朕才一直不相信聯姻。遠的不說,當年朕處置鰲拜的時候,他的岳家可有為他說過半句話?在絕對的強權和優勢面前,聯姻只是薄薄的一張紙。國與國之間也是一樣,只要有好處,誰還管什麼來往密切親厚?」

  「饒是如此,皇上也要學會緩緩行事!」多爾袞不知為什麼自己的侄兒對國際問題這麼隨心所欲,「事急從緩,治大國如烹小鮮,這些道理皇上比我清楚。」

  的確,自己著急了些。福臨思索片刻,點了點頭:「朕聽叔父的。在大清的海軍沒有發展起來之前,先跟他們打打太極,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荷蘭和葡萄牙的國書打了個轉,送到了鄭成功的書案上。鄭成功氣得狠狠的一拍桌子,身邊的大兒子鄭經連忙上前扶住了他,拿起國書一目十行的看完,臉色也沉了下來:「父親,這些洋人欺人太甚!父親,千萬不能與他們善罷甘休!」說著,扭頭就往外走,想去集結軍隊。

  鄭成功叫住他,看著面前尚為稚嫩的大兒子,歎道:「皇上比你大不了多少,卻處事沉穩計謀百出,你這個樣子,沖動易怒,為父百年之後,如何放心把鄭家交給你啊。」

  鄭經不服:「父親,孩兒哪裡不如那個蠻夷之君了?」

  「哪裡?地方多了。」鄭成功指了指那兩份國書,「這是皇帝派人給我送來的。當年,他料准了為父為人,用百姓之情和一個『國之英雄』的虛名套住了為父,讓為父不得不與倭寇對抗,之後,又陷入了澳門。若是為父當年不去理會他,現在恐怕都攻下台州了。如今,卻是騎虎難下啊!」

  鄭經道:「我們的軍隊占據地利人和,洋人自然不會是我們的對手。不如我們將洋人趕出澳門,自立為王,豈不爽快!」

  「若能這麼做,為父早就做了!」鄭成功瞪他一眼。的確,他們人手眾多,可荷蘭和葡萄牙的火器不是吃素的,不過,皇帝的書信中提到了台灣,台灣,這倒是個好地方。

  鄭成功又看了眼兒子。大兒子才十四歲,下面的孩子們年紀則更小,而自己卻因為長年的征戰,身體大不如以前。若是自己有什麼意外,幾個孩子們該如何自保?或者,他該考慮考慮皇帝的意見了,歸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是,他又一直是以明朝將領自居的,若是歸降,又與他鄙視的吳三桂之流有什麼區別?

  可是,皇帝開出的招降的條件又十分優厚,並能幫他處理掉那些討厭的洋人,怎麼看自己都是賺的。到底是降還是不降?鄭成功皺緊眉頭,開始失眠了。


第六十五章

  小孩子長得就是快,沒有多久,景額便滿百天了。和不怎麼接觸的大兒子不一樣,福臨時常去坤寧宮,便時常能看到這個兒子。親眼看到一個小孩子成長起來,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福臨看著景額從一個軟綿綿的只會睡的小嬰兒,慢慢長大,會笑了,會流口水了,會抬頭了,還會抓住他的手指頭搖啊搖,每當這時,福臨的心裡都是一片柔軟。

  「表哥,小點聲,二阿哥剛睡著。」

  宮裡,能光明正大的讓皇帝小點聲的,除了太後就只有皇后了。仁娜對景額可以說是疼愛得一塌糊塗,除了餵奶以外,其他的事情幾乎都要親力親為,甚至連幫孩子換尿布洗澡這種事,都要親手來做,一點都不怕麻煩。

  福臨輕手輕腳的走近,看到景額兩隻小手握成拳頭舉在腦袋邊睡得很香,不由得伸手戳了戳他軟綿綿的小臉,景額吧砸吧砸嘴巴,小手在臉上蹭了蹭,繼續睡。

  好有趣,福臨繼續戳戳他肥嘟嘟的下巴,然後戳戳他嫩嫩的小胳膊小腿,戳得景額不舒服的扭來扭去,卻始終不醒,依舊睡得呼呼的。

  仁娜嗔怪的過來:「表哥,你到我這裡來,是要弄醒阿哥的?」

  福臨這才訕訕的縮回了手,道:「景額鬧騰不?」

  「他乖得很,一逗就笑,還不認生,誰來抱都要。」談到孩子,仁娜便有說不完的話,「額娘還教他做大頭娃娃呢,可乖巧了。」

  福臨嘴角抽了抽。大頭娃娃啊,對手指啊,這些都是自己小時候學過的。他家額娘也是如同仁娜一般,對他的一切都親手照顧。深宮日子長,她還教了小福臨許多簡單的動作。例如,雙手抱腦袋搖來搖去就是大頭娃娃;兩隻小手抱在一起上下拜拜,就是恭喜恭喜;兩隻小手指頭對來對去,便是斗蟲蟲……

  總之,布木布泰不知從哪裡來的許多幼童做的動作。如果真的小嬰兒這麼做,還的確是可愛得不行,問題是,他是個假嬰兒。當時,福臨一邊忍受著這種折磨,一邊做著這些幼稚的動作。偏偏他一學就會,布木布泰覺得兒子太聰明了,於是又發明出更多的新鮮招數來教他。

  那是他童年的黑暗回憶,現在終於有孩子蹈上了他的覆轍,福臨忽然有一種老懷甚慰的感覺,甚至想現在就把兒子弄醒了,讓兒子表演大頭娃娃給自己看。

  仁娜繼續道:「福全也很乖的,天天都來看弟弟。還問我,弟弟怎麼老是睡覺,都不和他說話,什麼時候可以陪他玩呢。」

  福臨笑道:「這孩子,自己才丁點大,還有個哥哥樣子了。」

  仁娜想了想,開口道:「寧格格這些日子很是老實,閉門不出,還將大阿哥一直放在慈寧宮。或者,可以把她的位分再提上去?」

  「是額娘讓你說的?」福臨看了看她的神色,笑了,「還是你覺得妃位上沒有人,說出去不好看?」

  皇后低下頭。按照她的想法,後宮最好除了自己以外一個人都沒有才好呢。可是,她也不能這麼任性,人總是要長大的。

  「寧格格就不要動了,朕現在不想封妃。」後宮除了皇后之外共有四人,瑞格格去了之後,滿族貴女只有寧格格一人了,剩下的兩個都是蒙古的。寧格格心大,自然不能封妃,若是兩個蒙古的格格封了妃,皇后妃子都是蒙古人,八旗鐵定不干,又要往宮裡塞女人了,他嫌煩,還不如保持現狀的好。

  「對了,博果爾家的那個小格格也可以抱進宮來玩一玩了,女孩子總是比男孩子乖巧。」佟臘月頭胎生了個女兒,她自己不滿意,博果爾卻愛得跟什麼似的,還特地跑來打劫了一番皇帝的私庫,美其名曰「給女兒備嫁妝」。而貴太妃一開始有些惋惜,後來看孫女玉雪可愛,也就打心眼裡疼了起來。博果爾更是經常跑到福臨這裡來炫耀,把自家的女兒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然後恨不得立逼著福臨給女兒挑一個好額駙,從小開始培養。

  遇到這樣的弟弟,還是自己縱容出來的,福臨有種作繭自縛的感覺。還好他的其他幾個兄弟都很靠譜。五哥碩塞練兵,已經小有成效,至少從軍營裡出來的小伙子們個個忠君愛國敬老愛幼,名聲傳了出來,就連滿洲貴族們也考慮著要不要把自家不成器的子孫給丟進去鍛煉鍛煉了。

  六哥高塞好文,順便還是個語言天才,滿蒙漢語就不說了,和那些大鬍子藍眼睛的洋人接觸後,居然學會了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福臨立刻將這個哥哥放到理藩院,人才嘛,就要放對地方才行。

  七哥常舒倒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但他心思精明,算賬本事一流。福臨將他扔去了戶部鍛煉著,希望有一天能夠將他派去統領皇商。

  現在只有十弟韜塞和十一弟博果爾是賦閒在家的。韜塞和常舒關係極好,整天跟在常舒後面,有時候還打打下手,處理一些店鋪的事情,以後總是有用處,而博果爾則是完全無所事事,原本還喜歡到街上逛逛,打打抱不平,現在整天圍著女兒轉,一副蠢爸爸的模樣。貴太妃自然是不樂意的。幾個兄弟裡,碩塞的親王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其他的人爵位都比博果爾低,可是他們都有活干啊,自己的兒子這麼魯莽下去,這可如何是好?

  因此,貴太妃這些天沒有少往慈寧宮跑,話裡話外都是一個意思:我家博果爾已經是孩子他爹了,也該有個正經的活干干了,否則整天游手好閒的,會被人笑話。博果爾被笑話不打緊,但連累了皇上和太後的顏面,這就糟糕了。

  布木布泰很清楚福臨為什麼這樣養著博果爾,只是以後宮不能幹政為由,不肯鬆口。於是,來撞木鍾的換成了博果爾。不知貴太妃是怎麼跟他說的,他以「日後不能讓女兒笑話阿瑪沒用」為名,過來要活干了。

  福臨笑嘻嘻的:「十一弟,朕手上正有一件麻煩事,不知讓誰去做。此事事關重大,做事的人要膽大心細,又要對朕忠心。朕思來想去,都不知道誰比較合適。」

  博果爾眼睛都亮了:「皇上,若是不嫌棄,弟弟願效犬馬之勞!」

  「也不用這麼嚴重,只是,你的性子要忍一忍,而且要離家出京,你願意不?」小白兔已經上鉤,大灰狼繼續笑瞇瞇的引誘,將此事說得危險萬分,嚴重無比。

  博果爾哪裡是他皇帝哥哥的對手,聽到危險,立刻血脈賁張,就差拍著胸脯保證自己要拋頭顱灑熱血了,最後,領著張聖旨屁顛屁顛的回去了。貴太妃知道了之後,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御賜巡察,說得好聽,還不是讓你出去吃苦受罪?」聖旨上寫得清楚,要求博果爾領巡察一職,微服去往山西視察災情——前不久,太原剛發生了一場規模不小的地震。

  「那種地方,吃不好住不好,還有災民,有什麼好看的?」貴太妃繼續嘮嘮叨叨,「只有你個實心眼的傻小子,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

  博果爾卻毫不在意,將自己的小閨女舉得高高的:「皇上不是這樣的人,無非是想歷練我罷了。額娘也知道,我從來沒有領過差事,好不容易有了一個,額娘該為我高興才是。」

  佟臘月一直陪在身邊,此時柔柔的開口:「額娘,依媳婦看,這倒是件好事。爺一直都深受皇恩,此時便是報答的時機。只是,爺,你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可要記住小心為上,額娘、閨女和妾身都在京城等你回來。」

  博果爾帶著兩個老管家以及一個侍衛出了京,暗中跟隨的還有貴太妃安排的其他一些侍衛。福臨看著手上的名單:「確定就是這些人嗎?」

  桑吉道:「和他們有聯絡的一些人奴才正在查,目前確定的就是這些人了。」

  看來,這是林丹汗手下最後一支隱藏的力量了。福臨只是讓博果爾去山西,卻沒有給他派一兵一卒,事關兒子,貴太妃不得不將手上藏起來的人重新啟用,正好讓一直盯著他們的桑吉捉了個正著。

  這可是他們自己求來的差使,和朕一點關係都沒有。福臨毫不愧疚自己算計了弟弟手上殘存的勢力,去到坤寧宮看兒子。

  景額正好醒著,看見這個穿著黃衣服的男人進來,立刻伸手要抱抱。福臨一把將他舉了起來,景額開心得直笑,胖胖的小胳膊不停的揮舞著,看上去很想再來這麼一次。

  仁娜笑著過來接過了孩子,幫福臨解下外套,道:「二阿哥很想和你玩呢,每次你一來,他都好開心。」

  那當然,父愛是孩子成長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福臨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抱著他舉高高的,將他頂在脖子上四處玩的,都是多爾袞,在自己的人生成長歷程中,皇太極一點父親的作用都沒有。

  仁娜絮絮叨叨的講一些孩子的趣事,福臨一邊逗兒子一邊聽著,卻見自家皇后說著說著,眼神迷離起來,然後話越來越少,往後一歪,睡著了。

  花束子趕緊給她蓋上薄被,又向福臨請罪:「皇后這兩日總是嗜睡,可能是累到了。」

  「有沒有請太醫?」福臨有些擔心。

  花束子搖搖頭:「皇后說,只是休息一下就好,便沒有叫太醫。」

  福臨皺眉:「這怎麼成,去宣太醫過來,給皇后把把脈。」

  太醫院宋院首顛顛的過來,花束子叫醒皇后,讓她把脈。宋院首按了一隻手後,又換了一隻手,這麼一來,皇后都有些心慌了,生怕自己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卻見宋院首一捋鬍子,滿臉笑意:「恭喜皇上,皇后這是喜脈!」

  喜脈?仁娜歡喜得傻了,倒是花束子最先反應過來,給太醫賞錢,又沖帝後二人再度恭喜。福臨看到自家皇后忽然都亮起來的小臉,也笑了起來,只是笑容有些淡。而坤寧宮上下都喜氣洋洋,除了宋院首,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臉色。


第六十六章

  皇后是不應該有身孕的,宋院首知道得清清楚楚。他親手配的湯藥,有皇上在,皇后定然是每次都喝了的。

  「說吧,怎麼回事?」福臨淡淡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宋院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回皇上的話,那些湯藥定然不會有問題,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皇上曾經吩咐過微臣,湯藥不可傷了皇后的身子,所以,劑量比較的溫和……」宋院首只覺得後背汗津津的。皇帝的確是讓他配不孕的湯藥,可是又心疼皇后的身子,他也跟皇帝說過,是藥三分毒,皇帝便要他盡量弄一些不傷身的,又問他要吃了後不易懷孕的有沖突的食材。這樣下來,怎麼可能萬無一失,更何況帝後感情這麼好。

  宋院首腦袋都快垂到地上了,他怎麼能直說:皇上啊,效果好的絕育藥是相當霸道的,你又不捨得給皇后吃,你還經常留宿坤寧宮,皇后有孕是難免的,跟太醫院一點關係都沒有。

  福臨也清楚,就算是現代,也不會有百分百的避孕方法。他無聲的歎了口氣,道:「你起來吧。」

  宋院首知道過關了,戰戰兢兢的起來,也不敢說話。福臨想了想,問:「大概多大能看出男女來?」

  「總要五個月以後,穩妥一點,就要六個月。」

  「你下去吧,朕再想想。」福臨揮揮手,讓宋院首退下,自己呆呆的發愣。

  皇后懷孕,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現在的後宮,蒙古的女人已經占了上風,滿族貴族們都有些不樂意。清軍已經入關,蒙古的幫助也逐漸轉變了味道,不單單是盟友,更是需要防範的。畢竟,蒙古騎兵一向彪悍。

  皇后出身科爾沁,當年是草原上最尊貴的格格。如果她生下了皇子,蒙古定會為一心支持,而滿洲貴族們又會一心反對,在這種力量的撕扯下,那個孩子可能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福臨想起歷史上的九龍奪嫡,廢太子的兩廢兩立來。說起來,這是太子和皇帝之間的事,其實,還不就是八旗間相互較勁的結果。同樣是滿妃所生的孩子,都會被這麼推到明面上打擂台,如果一個滿妃,一個蒙古皇后所生的孩子呢?

  或者,趁著前三個月,胎兒不穩當的時候,下手吧。

  這個念頭在福臨腦中慢慢浮現,可皇后知道自己懷孕後那喜極而泣的模樣又讓他遲疑了。

  當初選秀的時候,定了是三年一選,布木布泰曾經想下令,所有的適齡姑娘,必須皇帝選了後才能談婚論嫁,被福臨給否了,不過還是做了個中和,凡是不經選秀就婚嫁的,要報上來知道。而今年又是選秀之年,福臨並不願意開選,可布木布泰從年初就開始忙活了,天天招小姑娘進宮來相看,估計宮裡又會多這麼一兩個新人,到時候,皇后該多傷心。如果,她的孩子再沒有了,她會不會跟著去了半條命?

  福臨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能狠得下心的人。為了鍛煉自己的膽子,他曾經去過刑部大牢,親眼目睹了那些血淋淋的酷刑,也曾經親眼看過斬首、杖斃,這些年來他也下令殺過不少人,他從來都沒有手軟過。可是現在,他卻真的遲疑了。皇后的這個孩子,到底是要,還是不要?

  皇后有孕,不單單是後宮,就連前朝也轟動了。正如福臨所料,滿洲貴族們沸騰了。皇帝女人少,他們不介意,這說明皇帝不好色;皇帝偏寵皇后,他們也不介意,這說明帝後關係和諧,國之大幸;皇帝兒子少,他們依然不介意,反正皇帝年紀輕,又證明了生育能力沒有出問題,總能再生的。可皇后有了身孕,他們的心眼就開始活動了:如果這是個皇子,那就是嫡子啊!以皇帝對漢學的推崇,嫡子神馬的,百分百是要封為太子的,難道他們滿族大姓日後要奉一個有大半蒙古血脈的孩子為皇帝嗎?這天下是八旗打下來的,不是蒙古打下來的!

  可是,又不能直截了當的去勸皇帝將那孩子打掉,該怎麼辦呢?一時間,朝廷裡各位官員之間的聯繫也彷彿比以往密切了幾分。

  而多爾袞在聽到這一消息後,第一時間入了宮。

  「皇上,這個孩子要不得。」

  「此乃嫡子,叔父何出此言?」

  多爾袞笑了一下:「皇上,莫要在叔父面前裝模作樣了。難道叔父不懂你嗎,你敢說,你一點除去這個孩子的心思都沒有?」

  被紅果果的說穿了,福臨也不尷尬,反而直接問:「叔父,朕該怎麼辦?」

  多爾袞歎息一聲:「我知道,皇上與皇后兩情相悅,也盼望著嫡子的出生。可是,你考慮過滿洲八旗的想法沒有?」

  福臨苦笑:「誰說沒有。朕一直讓皇后喝著避孕的湯藥,只是湯藥並不是萬能的。」

  多爾袞和軟了下來:「皇上,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與江山社稷比起來,一個孩子算不得什麼。」

  「可是,叔父,朕會不原諒自己的。」福臨定定的看著他,「你沒有看見,當時的仁娜有多歡喜。她的整個人都呆了,淚流滿面,眼睛卻是笑著的。我從來沒有見到她歡喜成這樣,哪怕我帶她出去玩,送她珍貴的禮物,她都沒有過這樣的表情。而且,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仁娜的孩子,我不忍心。」

  聽著皇帝在面前一字一句的慢慢說著,連「朕」都不用了,換成了「我」,多爾袞明白,皇帝是太過矛盾了,不由得有些心酸。

  福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而是繼續著:「當年,先皇對朕如何,叔父是看在眼裡的。朕聽蘇茉兒姑姑說,額娘懷有身孕的時候,八阿哥還活著,她根本就不敢顯露出來。直到後來遮掩不過去了,她便躲在房裡,說是禮佛,從不出門,這樣才把朕保了下來。因為,當時有八阿哥在,宸妃定然不會允許科爾沁再出一個阿哥。後來,八阿哥去了,朕又出世,和額娘兩個對宸妃百般討好。她只要臉色一變,朕就要乖巧得什麼都不說,她只要表現出一點點不開心,朕就要耍出各種花招來逗她。而額娘,甚至像個大宮女一般,為她親嘗湯藥,為她捶腿按摩。那個時候,我們有多苦,可先皇卻絲毫都不在意,他只在意他的宸妃是否又病了,是否不開心。」

  多爾袞被他說得眼圈一紅。是啊,當時這母子二人在深宮的生活舉步維艱,而自己又時常征戰在外,不能給他們一點點的保護。

  「當時,朕就在想,若是以後,朕做了阿瑪,定然不會像先皇那樣,對自己的兒子有所偏頗。」福臨說著說著,笑了一聲,「叔父,如果不是有你,朕可能還不知道,世上還有一種人可以稱之為阿瑪,可以讓我們母子依靠。」

  多爾袞握住他的手,輕聲道:「都過去了,皇上,都過去了。皇上現在已經是一國之主,太後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早就不是以前的樣子了。更何況,你還有叔父呢,叔父一都直在的。」

  「所以,叔父,朕不想變成先皇的樣子,朕不想殺了自己的親生孩子。」福臨看著他,眼神清澈,「這是朕的天下,朕是一個男人,難道都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兒嗎?」

  「皇上……」多爾袞長歎一口氣,不知說些什麼好。

  福臨繼續道:「以前,朕曾經在八阿哥和宸妃靈前發過願,日後過繼一個孩子到八阿哥膝下,也是因為這個,先皇才會立朕做太子。叔父,朕想過了,如果這次皇后生的是個女兒,那她便是大清最尊貴的公主,若她生了個兒子,朕便將他過繼給八阿哥,也免得八旗和蒙古相爭,兩敗俱傷。」

  多爾袞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吧,既然皇上已有決斷,我便不多言了。不過,皇上還是要記住,不管出了什麼事,有叔父在,叔父這把老骨頭,還是能頂些用的。」

  「嗯,朕明白。」看著多爾袞有些斑白的鬢角,福臨心中一片溫暖。

  自從皇后有孕後,布木布泰覺得天也藍了,吃飯也香了,迅速從皇后那裡接過了後宮的一切事務,保證皇后能安靜平穩的養胎。同時,她更加勤快的招命婦們入宮:皇后有孕,另外的幾個格格不得皇帝歡心,要盡早找個可心的姑娘伺候自己兒子呀。

  滿洲貴族們忽然醒悟了:選秀啊,多好的機會啊!皇上年紀輕,見過的女人少,送給千嬌百媚的女人過去,得了皇帝的寵愛,再有了子嗣,皇后的這個孩子,不足為懼。君不見,武皇帝時候的阿巴亥,文皇帝時候的海蘭珠,那都是榜樣啊!

  慈寧宮一日日的花團錦簇,這次選秀似乎更為隆重。安郡王岳樂回府後,倒是把這件事當做個樂子,講給了她寵愛的側福晉烏雲珠聽。

  「又要選秀了嗎?」烏雲珠一愣,三年前的選秀,她還記憶猶新。

  「是啊,皇后懷了身孕,那些大姓們坐不住了。」岳樂嘲諷的一笑,「也就鈕祜祿氏不著急,二阿哥養在皇后膝下呢。」

  「皇后有孕了?」烏雲珠的思緒被這個消息牽住了:皇后是蒙古人,皇后怎麼可能懷孕?果然,和前世完全不一樣了嗎?

  岳樂將她摟到懷裡:「皇后大婚了這麼多年才有孕,金貴得不行呢。還是爺的烏雲珠厲害,進門才一年,就給爺添了個阿哥。」

  烏雲珠羞澀的低下頭去:「奴婢也就是運氣好,還不是托爺的福?」

  「爺說你厲害,你就厲害!」岳樂被她弄得心癢癢的,毫不客氣的上下其手起來。

  這一輩子,她也就這樣了。烏雲珠心裡幽幽的歎了口氣。她是側福晉,又是太後親自指的婚,地位穩固,很受福晉的排擠。偏偏岳樂又對她寵愛有加,平時日子並不那麼好過。還好她進門才幾個月便懷了身孕,躲過重重明槍暗箭後,平安生下一個男孩,這才站穩了腳跟。

  現在,她每天要給福晉請安,要面對院子裡的眾多女人,要小心翼翼的帶孩子,那些寵冠後宮的日子,彷彿遙遠得像一個夢,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記起來了。

  「爺,還沒有用飯呢!」烏雲珠嬌羞的推開岳樂,「讓下人們看了笑話。」

  岳樂親了親她的臉頰:「好,爺都聽你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2

第六十七章

  選秀這種事,和國家大事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福臨終於收到了鄭成功議和的書信,開心非常。

  當然,鄭成功是不可能無條件投降的,他也知道,打勝仗叫做議和,打敗仗叫做投降,所以,他決定,去攻下台灣。

  現在的台灣並不在清廷手中,島上的人還自詡為明朝子民,也有駐扎的官兵,只是這些官兵平時也種種地,打打魚什麼的,遇到天災還兼職海盜,天高皇帝遠,日子過得也算是逍遙。而自從荷蘭被福臨拒絕後,也很生氣,他們是海上霸主,也一直想在台灣建立根據地。明朝的時候,他們便占了台灣的大員,並趁著明清交戰的時候,又占了一些地方走。本來,他們依照台灣的便利,壟斷了馬尼拉和中國的進出口貿易,賺了個盆滿缽滿。可福臨的養海盜政策一出,荷蘭的商船就成了海盜眼中的肥羊。雖然商船也有火器,可這些海盜是有政府編制的,隨便打了殺了會引起兩國矛盾,荷蘭只是想發財,並不打算和中國對著幹,因此才有了荷蘭打著鄭成功的主意,與福臨談合作之事。問題是,談不攏,荷蘭人也是有氣性的,決定在台灣繼續發展勢力,最好把澎湖等地也占了,讓這個小皇帝看看厲害。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鄭成功也深諳其中之道,並向朝廷要求合作,一同去趕跑荷蘭人。

  對此,福臨是萬分贊同的,當即准備派碩塞領兵,前去支援鄭成功。對此,朝臣們並不願意。畢竟誰都不高興打仗,而且在他們眼裡,鄭成功是反賊,反而荷蘭是不能去招惹的,否則有失大國風范。台灣嘛,說穿了也就是塊彈丸之地,就借給他們用用唄。

  福臨道:「若是荷蘭占據一地,隨後從他們本國調兵遣將,台灣便是他們的跳板,正好可以犯我沿海。現在朕先下手,將這些人驅趕出去,豈不是好?」

  「鄭成功乃反賊,此人不可信!」固山額真郎球上前一步,「若是此人占據了台灣之後,出爾反爾,朝廷又要大耗兵力。不如讓此人與荷蘭兩敗俱傷為好。」

  其實,福臨也是想這麼做的,只是鄭成功已經把許多兵力投入到澳門了,再去打台灣,力量不夠啊。而且,他還想著趁機撈幾個海軍將領回來呢。更何況,鄭成功是想要投降的,若是他不同意這個合作,鄭家很有可能去和荷蘭人合作,到時候清廷才會束手束腳。

  「承澤親王,你怎麼看?」

  被點名的碩塞出列,道:「鄭匪狡詐,荷蘭人也不可小視,依奴才看,還是出兵為上策。台灣偏遠,若是他們兩家聯合,定然對大清不利。奴才願領兵出征,為皇上,為大清效犬馬之勞!」

  遏必隆也上前道:「荷蘭占我台灣,與外海諸國貿易往來,所獲利潤頗豐,卻不知感恩,不繳賦稅。依奴才之見,朝廷應發兵台灣,給他們一些教訓。」

  一時間,論戰的論和的開始打嘴仗,福臨道:「諸位愛卿不必多言,朕意已決。台灣乃大清領土,萬不可落入西方蠻夷之手。若開了此先例,那些蠻夷之人見有利可圖,豈不會紛至沓來,今日這個占了台灣,明日那個占了澳門,後日豈不是要占到京城來了?定要從源頭上制止此事!」

  順治十三年五月,承澤親王碩塞領兵,率領戰船一百艘,從金門出發,出征台灣。與此同時,鄭成功發戰船兩百艘,從澳門出發,兩支隊伍將台灣包了個水洩不通。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駐台灣領事揆一頭都大了:這是他就職第一年啊,就遭遇這麼強大的下馬威,明擺著欺負人嘛!

  還就是欺負你了!碩塞與鄭成功見面會談後,達成了一致:我們背靠大清,我們兵強馬壯,我們的戰船也不錯,就是要仗勢欺人,你能怎麼地!

  揆一真的不能幹什麼。三百艘戰船,把水路都給堵了,商船過不去也不敢過,從日本和馬尼拉過來的商人更倒霉,官兵們直接將商船搶了過來,直到他們保證,日後再也不和荷蘭做生意,要做生意直接找大清,才將貨物退回。

  這樣被圍困著不是辦法,要不就打吧?揆一清點了一下手上的兵力,再看看那高高的配備火炮的戰船,猶豫再三,還是退縮了。明顯打不過,幹嘛要送命。如果單單是鄭成功就好辦了,偏偏大清也參與了進來,大清不是好惹的,萬一他們皇帝一生氣,再也不允許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做生意了,豈不是糟糕?

  於是,議和。碩塞的態度很明朗:議和?好啊,你們滾遠點,我們就答應。不滾?那就兵戎相見吧。

  要不要這麼無賴啊!揆一沒有辦法,投降了。帶領著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那些人,乖乖的上了自己的船,回國。就這樣,鄭成功和碩塞不費一兵一卒,就奪了台灣的控制權。兩方人馬登島後,鄭成功向清朝正式投降,要求是世代鎮守台灣,碩塞不能自主,將降書送回了京城。

  福臨的回話很快就到,封鄭成功為鎮國公,鎮守台灣,不過不能世襲。台灣本來就是朝廷的地方,若是鄭家後代有能征善戰有能力的人,也可以到台灣駐守,但如果鄭家後代沒出息,那就對不起了。

  這個條件和自己的要求有些距離,鄭成功思考再三,還是同意了。無它,他親眼看到了朝廷的戰船。

  海戰是他的長處,而清軍是以騎兵擅長,沒有海軍,這才是他最大的依仗。可現在,清軍的海軍人數雖不是很多,且大都還是海盜出身,帶著痞氣,可戰船厲害啊。清軍定然是招攬了前明的造船工匠,戰船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每艘戰船上都配有紅衣大炮,厲害得緊。

  鄭成功降了,朝廷再去一個心腹大患,歌功頌德的折子幾乎將南書房的書桌都堆滿了。洪承疇和滿達海很苦逼的將這些折子一一看過,再扔到一個大筐子裡去——沒辦法,皇帝最不愛看的就是這種折子了,偏偏又屢禁不止,辛苦的只有他們這些做事的人了。而碩塞英勇歸來,還帶了幾個鄭成功友情贊助的將領,幫著練兵的,鼎鼎大名的施琅就包括在內。

  福臨封劉漢祚偉福建巡撫,施琅為水軍都統,從頭開始系統的訓練水軍,不能總是用海盜充數。而火器的研發,再一次擺在了朝廷的面前。

  這次沒有人反對開發火器了。碩塞說得清楚,之所以能這麼輕易的收復台灣,就是看在火器和戰船的份上。反正朝廷不缺錢,皇帝不是個奢侈的,想製造就製造唄。不過,福臨命吏部制定了一整套嚴格的規定,嚴禁火器隨意使用,這一點讓漢官心裡好受許多。

  如寧完我之類的老臣,還記得當年漢人不許隨身攜帶任何兵器,而滿人帶什麼都可以。如果雙方發生沖突,漢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現在火器比刀劍更是厲害許多倍,要是滿人能隨意佩戴火器,漢人就慘了。

  朝廷上事情多,後宮事情也不少。入關以來的第二次選秀開始,布木布泰格外的重視。皇后的身孕已經三個月了,過了危險期,悶的時候也來看看秀女們。這次她的心境和上一次大為不同,明白自己的地位堅不可摧,再加上肚子裡還有孩子,不管進多少個秀女都不會影響到她,全程都笑嘻嘻的,引得一些有凌雲之志的秀女們羨慕嫉妒恨得紅了眼。

  福臨對選秀女一如既往的不感興趣,一頭扎進了火器生產的事業之中。布木布泰只好拿著秀女圖冊,和多爾袞一起翻看:「這個姑娘看上去端莊好生養,皇帝會不會喜歡?」


第六十八章

  選秀的結果完全不出多爾袞所料,石申的女兒入了宮,封為婉格格,而索渾的女兒太小了,留中。而剩下的秀女們,有的配了宗室,有的則是回去自行婚配,一時間,京城的賀禮價格上漲,常舒開的一家舶來品的鋪子賺得他一天到晚笑得嘴都合不攏。碩塞去打荷蘭人,自然收獲頗豐,也都放在他的鋪子裡寄賣,收益好得常舒恨不得再攛掇五哥去打個幾仗。

  有錢賺,自然大家一起紅眼。常舒是輔國公,爵位不高,可人家是皇帝的哥哥,後台硬,總不能跟他搶生意,不過,可以另外開店嘛。因此,京城的舶來品的鋪子一個接一個的開了起來,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有高級的,專賣精品的,還有一些小鋪子,專門為來中國的洋人代賣東西的,價格就便宜許多,自然還有賣假貨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常舒的生意被搶走了不少,他不樂意了,特意進宮,想要福臨給他寫一個招牌,掛出去也好表示自己的鋪子是有皇帝親口認證的。

  「胡鬧!」常舒是在慈寧宮請安的時候提出這個要求的,福臨還沒有說什麼,布木布泰便先開了口,「皇上的墨寶,豈是讓你能夠拿去炫耀的?」

  常舒從小就害怕太後,脖子一縮,不敢說話。福臨卻是想到了什麼,問道:「七哥,你的鋪子貨全不全?」

  「當然。不是七哥誇口,全京城的洋貨鋪子,貨加起來,都沒有你七哥鋪子裡的貨多!」談起自己的鋪子,常舒便有許多的話要說。

  布木布泰神色更不好看了:「你不說好好的讀書習武,卻弄些商人做的不入流的東西,還好意思炫耀?」

  這話說得有些重,常舒噗通一聲跪下:「太後明鑒,奴才一無長處,又想為皇上分憂,這才,這才……」

  他支支吾吾的開不了口,福臨笑道:「額娘,幹嘛生這麼大的氣嘛,朕早就想掙那些洋人的錢了,七哥只是在幫朕做事而已。」說著,他讓常舒起來,向布木布泰告罪道:「額娘,朕帶著七哥去談正事了,晚點再來向額娘請安。」

  布木布泰看著他們兄弟遠去的身影,扭頭問邊上的皇后:「仁娜,哀家很嚇人嗎?」

  仁娜笑道:「額娘溫柔慈和,最是讓人想要親近了,媳婦兒不是每天都要來額娘這裡嗎?皇上也是日日要來給額娘請安的。」

  布木布泰看著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你也是,額娘說了許多次了,有了身孕就好好歇著,非得天天來給我請安。」

  仁娜笑嘻嘻的拈起身前的一塊栗子糕:「額娘這裡的點心最好吃了,我天天來就是為了點心呢。」

  「這個饞嘴的丫頭。」布木布泰笑得合不攏嘴,「趕明兒跟皇帝說一聲,可別把他的心尖尖皇后餓壞了。」

  「額娘~」仁娜害臊了,羞紅了臉低下頭。自從有孕後,皇帝還經常去她那裡留宿,當然不會做什麼運動,只是蓋被子純睡覺,這已經是無上的恩寵了。再加上肚子裡還有個孩子,她的地位一天比一天穩固,之前那些格格們早晨請安的時候還會說幾句酸話,現在一個個老實得跟鵪鶉一樣。日子過得舒坦,人自然也開心,再加上張開了,仁娜比剛進宮的時候漂亮了許多,性子也好了許多。

  福臨將額娘丟給自家老婆,拉著常舒去了乾清宮書房,直截了當的問:「七哥,有沒有想過組商隊?」

  「商隊?」常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朝廷不是有商隊的嗎?」

  福臨解釋道:「朝廷的商隊是走陸路的,現在我們有商船,有海軍,為什麼不走水路呢?」

  常舒好歹也是皇家出品,骨子裡便不安分,聽了這話立刻表示願意組織這麼一支商隊出來,他也要出海,去海的那邊看看。福臨道:「我們倒沒有必要專門去走商隊,朕派六哥為使臣,去各個國家出使,商人們願意跟著就跟著,七哥也正好可以一起,你們路上還有個照應。」

  常舒興奮的道:「奴才正好認識幾個積年的老掌櫃,常年走水路的,把他們也帶上,更加方便。」

  「這些就你做主吧,」福臨道,「朕明日便傳六哥進來商談。」

  順治十三年九月,清朝的第一批外交使臣隊伍確定,由輔國公高塞帶領,三十艘戰船護衛,從金門出發,浩浩蕩蕩的往馬尼拉等國駛去,同行的除了商船以外,還有幾十名立志傳播佛法的高僧。

  好事似乎一樁連著一樁,十月,四川賊帥鄧希明、張元凱投降,永順土司彭弘澍也率領著部下來投降,過年的時候,來朝的不單單是蒙古人了,朝鮮、荷蘭、車臣汗、土謝圖汗等都來到了京城,這是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次。

  吳克善也來了,還帶了自己的福晉。仁娜見到自家阿瑪額娘,激動得眼淚都流下來了,福晉連忙拿帕子給她擦,低聲道:「皇后都是有身孕的人了,奴才們都為您高興呢,可不能說哭就哭了。」自己這麼說,眼圈也是紅紅的。

  仁娜拉住福晉的手:「額娘,這裡又沒有外人,就不必多禮了,女兒好久沒有見到你了呢。」

  吳克善見最心愛的女兒面色紅潤,氣色很好,還挺著個大肚子,很明顯過得不錯,也放下心來,板起臉:「仁娜,你已經是皇后了,禮不可廢……」

  他話還沒說完,仁娜就跑到他身邊,抱著他的胳膊開始搖:「阿瑪,你又來了!」

  這是她以前經常做的動作,每次她這樣,吳克善就會拿她沒法子想。可現在吳克善卻嚇壞了:「皇后,你還有身孕呢,小心啊,千萬要小心!」

  仁娜笑得眼睛彎彎的,福晉連忙扶住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自家女兒嫁人這麼久,這種天真嬌憨還沒有被完全磨滅,可見日子過得舒心;可是,再想到女兒是皇后,宮裡的格格們每一個都有後台,她又心裡擔憂,兒女果然都是債啊。

  福臨很給皇后臉面,特地請吳克善和福晉在宮裡一起用了飯,又給了豐厚的賞賜,還允許福晉在過年期間住在宮裡陪女兒,一切都很和諧,直到他接到了博果爾派人送來的書信。

  「好,真是好啊,一個比一個有出息,以為過年了,朕便不會辦他們嗎?」福臨氣得不輕,洪承疇和希福見狀,都硬著頭皮上前勸道:「皇上還請以龍體為重!」

  博果爾的信很簡單,山西知府貪污,將朝廷所撥善款據為己有,老百姓民不聊生,於是他在做好事,囚禁了知府,懲惡揚善,百姓人人贊頌。

  其實,博果爾這一路也吃了不少苦頭。他沒有任何的外出經驗,在京城被慣壞了,皇帝寵著他,太後也寵著他,自己的額娘貴太妃就更別說了。再加上他整天沒事做,在京城東游西逛,基本上街面上的人都認識這個有權勢的年輕襄郡王,誰會吃飽了撐著去惹他啊,甚至還有人為了討他歡心,特別做出一些被惡霸欺負的圈套來,博果爾便會卷卷袖子去打抱不平,然後被恭維「武藝超群」「俠肝義膽」,自己就很開心。

  這次出去,他也以為是件很簡單的事。本來嘛,自己武功天下第一,還帶了足夠的銀兩,又是御封的巡察,不過是騎騎馬趕趕路看看風景罷了,沒什麼大不了。除了狩獵之外,他還沒有出過京城,自然是興致勃勃的。沒有想到,在外面住的第一個晚上就遇到了小偷,躲在床下面,趁他洗澡的時候,准備偷他的包裹。還好他帶的兩個管家經驗豐富,那小偷沒有得逞。博果爾這才知道,一般人在客棧裡是不會洗澡的,最多打水擦一擦,因為世道並沒有好到路不拾遺的地步。

  接著,博果爾又英雄救美,救下了一個被惡霸調戲的小女子。結果,那個姑娘就纏上來了,非要以身相許。博果爾眼前瞬間浮現出了自家福晉抱著女兒淚光盈盈的樣子,不肯答應,結果那姑娘就死纏爛打不放,弄得博果爾都沒有地方逃。兩個管家一直幾天後才慢悠悠的出來收拾殘局,和那姑娘談了談話,將她迅速打發了。博果爾這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一種英雄救美叫做「仙人跳」,他們一行人穿戴不凡,早就被盯上了,若是他把持不住收用了那姑娘,後面跟著的便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再然後,到了山西境內,博果爾真正的傻了。說實話,這次地震震級不是很高,可當時的房子大多是泥瓦房,經不起地震的折騰,倒了不少,又是在晚上,壓傷了不少人。因此,朝廷不但免了當地當年的賦稅,還撥了賑災款的。可是,博果爾看到的,卻是四處的要飯之人,百姓衣衫襤褸,連碗粥都喝不上。

  他也不傻,馬上換下了身上的錦衣華服,只穿著普通的棉布衣服,扮作尋親的樣子,進了災區,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淒慘。博果爾四處找人打聽,終於得知,朝廷的賑災款,災民們連一個銅板都沒有看到。

  他到底年輕氣盛,不管下人苦苦相勸,去到衙門大鬧了一通。山西知府張崇雲當時嚇得屁滾尿流,博果爾覺得異常有面子,大大的訓斥了他一頓,並做主打開庫房,發米發糧。災民們對他感恩戴德的模樣讓他的虛榮心高度膨脹,以為自己解決了這方面的事情,便修書一封,讓人送到京城,他自己要在山西鎮守著,等著皇帝捉拿知府的命令下來,他還可以再威一把。

  福臨的生氣,一方面是為這個知府,更多的便是為了博果爾。這孩子怎麼二到這種地步啊,他不是帶了許多經驗豐富的人嗎?就沒有人勸著他一點?這種事情悄悄的不會嗎?居然這麼大張旗鼓的。還好送信的侍衛機靈,是暗地行事,不然可能連信都送不到京城。

  貪污賑災糧賑災款這麼大的事情,福臨不相信一個小小的知府就可以辦到,估計還牽涉到總督、巡撫等等,博果爾這麼大剌剌的,只帶著不到一百個侍衛,不是找死嗎?

  「來人,傳宜爾德、濟度。」福臨果斷下了命令,讓宜爾德帶兵速速趕往山西,另外又派濟度帶上聖旨,先行一步,務必要把博果爾全頭全尾的帶回來。


第六十九章

  山西貪腐案轟動全國。皇帝毫不留情的將山西總督、巡撫撤職查辦,知府更是被處以死刑。這些只是明面上的,暗地裡,福臨派桑吉去查出這幾個人與京城的一品二品大員們是否有利益鏈條,以及他們如此膽大,後台到底是誰。

  而博果爾,也傷得不輕。看到他的時候,貴太妃和佟臘月眼睛都哭腫了。博果爾其實還算是好運氣,身邊的兩個管家不停的勸他,終於讓他發現自己做得不妥。他只是缺少歷練,並不是真的笨得對世事一無所知,想通了以後,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身邊的人給他出主意,讓他明面上依舊保持大大咧咧的樣子,讓身邊的人失去耐心。可能是這個主意起了作用,也可能是知府手中沒有什麼厲害的人物,博果爾逃出了災區。只是在山西境內,一路被追殺,他身邊的侍衛們折損大半,自己也受傷了,才遇到岳樂的隊伍,得以回京。

  山西貪腐案牽出了一連串蘿卜,陳名夏赫然在列。當年處理馮銓的時候,陳名夏是出了大力氣的,他又有才華,福臨任命他做了大學士的,在朝堂上也有一定的影響力。只是,這個人牽涉到貪腐案中,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陳名夏自己也悔不當初。他是很有些文人的風骨的,貪污受賄什麼的,他一直不屑去弄。他的俸祿不高,可該收的收一收,日子過得也很寬裕。當初山西總督給他孝敬的時候,他並沒有收。只是後來,山西總督送上了馮銓的一些罪證,他才真正高興起來。

  他與馮銓簡直是前世的對頭,當年多爾袞執政的時候,就沖他們兩個的黨派之爭訓斥過許多次。最後,他勝利了,可馮銓沒有死,還好端端的活著,甚至攝政王有時候還會提起這個名字,這就讓他很是難受。所以,他四處搜集馮銓的罪證,想要把這個人一下子打落塵埃,乾脆把他殺了,才一勞永逸。

  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份心思被貪官利用了去,陳名夏跪在御殿上,認罪不迭。福臨當場命人摘掉了他的頂戴,至此,清初南北黨爭的兩個領頭人物一齊被免職,樹倒猢猻散,一些依靠著這兩人生存的官員如同陽光下的冰雪一般,消融殆盡。

  福臨重新任用張懸錫為總督,同時頒下諭詔,嚴懲賄賂、徇私舞弊、結黨鑽營等惡習,並以魏裔介為左都御史,明旨讓御史們可以直接跳過南書房,向皇帝進言。

  八旗貴族們很開心。以前多爾袞時期,議政大臣會議名存實亡,但好歹還有個名頭,到了順治帝這裡,乾脆連名頭都沒有了,皇帝直接搞了個南書房,八旗的勢力一下子被打掉了許多。據說,新任的御史裡面,有好幾個都是南書房提出的,這下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吧?

  南書房裡,洪承疇端坐在上首翻看折子,滿達海在下面走來走去,在洪承疇喝下第三杯茶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洪大人,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喝茶!」

  洪承疇抬眼看看他:「什麼時候了?我不知道時辰,難道宮門下鑰了嗎?」

  滿達海急道:「洪大人,我們南書房正在風頭上呢,難道洪大人不清楚嗎?」

  當然清楚。洪承疇看了看這個南書房預備役,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南書房凌駕與滿洲貴族之上,早就讓那些人看不順眼了,凡是進入南書房的人,都會遇到他們時不時的刁難。好在南書房有皇帝護著,他們也不敢太過分。只是現在御史越級上報的口子一開,大家都認為南書房失寵了,等著看他們的笑話呢。

  八旗們難道沒有發現,御史直奏權也同樣減少了他們的權力嗎?皇帝想的是將軍權政權統統握在手上啊!滿達海平時很能幹,還是少了些歷練。洪承疇笑道:「我們只要為皇上辦事就夠了,其他的,不用多說。」看著滿達海似懂非懂的樣子,洪承疇覺得,自從范文程退休以後,自己的日子如雪一般的寂寞,看來,自己也要想著退休一事了。

  順治十三年與十四年的交界,就在這樣一種詭異的情況下度過。年三十那天,福臨剛剛封筆,在慈寧宮陪著太後說話的皇后,忽然間肚子一沉,要生了。

  皇后生產,還是在臨近過年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是件喜事。福臨丟下手裡的瑣事,一路跑到了慈寧宮,宮裡的幾個格格也都來了,福全和景額也到場,手拉手,伸長脖子等著。

  皇后不能移動,布木布泰命人收拾了慈寧宮的一件屋子出來做產房,產婆嬤嬤什麼的都是早就備好了的,在太後的指揮下一個個有條不紊的做著自己的事情。應該說,除了皇后叫喊得嚇人了點,沒有其他事情了。

  福臨著急了:「額娘,仁娜喊成這樣,是不是很痛?」

  「女人生孩子,哪裡有不痛的。」布木布泰看了他一眼,「放心吧,有額娘在,還有卓禮圖克圖親王和福晉,皇后不會有事。」

  她說的便是吳克善以及他的福晉,皇后發動後,布木布泰就下令讓這兩人也進宮,起碼能起到一個撫慰的作用。

  福臨沒有繼續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神情卻緊張得不行。景額偷偷的問身邊的福全:「大哥,皇額娘好痛痛。」

  福全摸摸他的小腦袋瓜:「皇額娘在給我們生小弟弟呢。」

  「小弟弟,玩。」景額拍著手,笑了起來。臨近過年,他打扮得紅彤彤的,活像個年畫上的財神娃娃。布木布泰一回頭看到兩個孩子,皺眉道:「誰讓他們過來的?胡鬧,還不抱下去!」

  景額不樂意了,他一直養在皇后身邊,母子感情很是深厚,小脖子一梗,道:「皇額娘痛痛,景額乖,不吵!」

  「好了,都下去!」福臨腦袋都大了,板起臉,吼了一聲,兩個孩子都是一愣。自己的皇帝阿瑪雖然接觸少了點,可從來都是和藹的,一點都不凶,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挨吼,福全還好一點,景額吸吸鼻子,眼圈立刻紅了。

  奶娘見狀,連忙將兩個孩子抱到一邊哄著。在這個時候添亂絕對不是個好的選擇,沒看到皇上的臉色那麼不好看嗎?

  布木布泰見自己的兒子心神不安的樣子,沖蘇茉兒使了個眼色,蘇茉兒會意,退到屋外,招了個小太監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皇后的叫聲忽然停止了,福臨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額娘,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不叫了?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布木布泰勸道:「女人生孩子自然是一陣一陣的,從頭叫到尾,哪裡還有力氣生。你不要著急了,有哀家呢。」

  幾個格格都站在不遠處,看著皇帝緊張的樣子,心裡不是滋味。特別是寧格格,她生福全的時候,皇帝只是坐了坐就走了,現在皇后生孩子,他居然這麼緊張,還為了此事吼了她的福全。

  福全出生沒有多久,就被太後抱到慈寧宮養,和她也沒有多大的感情,可是,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怎麼可能不心疼。寧格格手裡的帕子都擰成了麻花,身邊的婉格格見狀,連忙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衣襟,寧格格這才反應過來,重新站直了身子。

  皇后的聲音斷斷續續,產婆們也進進出出,時不時的端出一盆盆的血水。福臨看得心焦,端著茶杯,渾身肌肉緊繃著,一動也不動。

  「皇后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福臨抬起頭,見多爾袞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拉著他的胳膊,「我陪皇上到外面走一走,保證一回來皇后就給你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阿哥。」

  福臨混混沌沌的被他拉到了外面,布木布泰這才鬆了一口氣。女人生孩子已經夠麻煩的了,皇帝還在這裡杵著,明擺著添亂,否則她也不會讓蘇茉兒宣多爾袞進宮,將皇帝扯開。

  皇后這一胎生了不少時間,天都黑透了。福臨跟著多爾袞在御花園逛了N圈後,又到書房乾坐著,然後再回到產房,皇后那裡依舊一點消息都沒有。

  福臨一個緊張。這個年代沒有剖腹產,若是難產,很容易一屍兩命。再想起因為生產去了的瑞格格,心裡便是一陣的發慌,轉身抓著多爾袞:「叔父,仁娜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當然,皇后一定母子平安。」多爾袞沒孩子,也不知道女人生產時的艱難。當年在關外的時候,那裡的女人生小孩似乎都滿方便的,因此,他的話裡多了一份莫名的鎮定,「放心,肯定不會有事。」

  福臨完全沒有料到自己問了個毫無經驗的人,只是被多爾袞的鎮靜影響了,慢慢放鬆下來,剛想說些什麼,就聽到內室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

  產婆一撩簾子出來,跪在地上恭喜,「恭喜皇上,恭喜太後,皇后產下一名公主!」

  下人跪成一片:「恭喜皇上,恭喜太後!」

  是個公主,不是皇子,吳克善和福晉都有些失望,不過總是先開花後結果的嘛,想到這裡,他們也都樂呵呵的。布木布泰也是歡喜,心裡一動,問道:「什麼時辰了?」

  蘇茉兒上前,笑道:「剛過了子時。想來,小公主是個福氣大的,今兒個啊,正好是正月初一。」

  「果然是個有福的!」布木布泰笑得合不攏嘴,「快把她抱出來,讓哀家看看!」

  剛出生的小孩子都是一樣紅通通的,說不上好看。可在福臨眼裡,這個小公主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姑娘。

  正月初一,皇長女誕生,皇帝大喜,後宮人人有賞,而皇帝也打破了滿月或者周歲才賜名的規矩,給剛出生的小公主起名瑚圖裡,攝政王又給她起了個小名叫珊瑚。在賜宴的時候,誰都能看出皇帝和太後心情極好,同樣心情好到極點的還有吳克善和他的福晉。看來,這個公主生得一點都不比皇子差。眾多對皇后羨慕嫉妒恨的女人在聽到皇后生了個女兒後,都有些幸災樂禍,現在看到皇帝這麼大張旗鼓的疼愛女兒,個個又開始對皇后的好運氣和受寵程度咬牙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4

第七十章

  才二十歲,自己也是兒女雙全的人了。福臨對這個大女兒喜歡得不行,每天都要去抱一抱。只是孩子還小,不能見風,洗三之後就一直放在房裡,讓福全和景額好奇得不行。

  福臨到坤寧宮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圓滾滾的紅色團子在悠車邊滾來滾去,另一個高一些的團子則是趴在悠車旁,滿臉的好奇,還時不時的伸手戳一戳,發出「好軟啊」「好香啊」這樣的感歎。小團子更是急得不行,不停的叫著,「哥哥抱,景額看,景額看!」皇后也好,伺候的嬤嬤宮女們也好,都在一旁看著直笑。

  「福全和景額來看妹妹了?」福臨好笑的走上前去,兩個團子立刻畢恭畢敬的向他行禮,然後又蹦上前,景額直接摟住他一條腿,叫道:「阿瑪,哥哥不抱景額,哥哥不乖!」

  「景額是不是要看妹妹啊?」福臨將他抱起來,走到悠車邊,讓他往裡看,「妹妹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景額哪裡知道什麼,只是跟著叫。福全看著被阿瑪抱在懷裡的父親,臉上都是羨慕。仁娜看在眼裡,笑道:「大阿哥到皇額娘這裡來。」福全乖乖的依到她懷裡,仁娜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說著話,很快讓福全笑了起來,撒嬌道:「皇額娘,妹妹好小,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快了。你剛出生的時候,比妹妹還小呢。你忘記了,景額剛出生的時候也很小,現在不是長大了?」聽到這話,景額驕傲的挺起小胸膛,表示自己是個大小孩了。福全又問:「那等妹妹長大了,可以和我玩將軍打仗嗎?景額還是太小了。」

  仁娜輕輕的捏了捏他的臉:「你妹妹是女孩子,可不能玩打仗。你若是想玩這個,等長大了,可以和伴讀們玩啊。」

  「那我可不可以去和多爾博叔叔去玩呢?」福全歪歪腦袋,很是可愛的問。

  「當然可以。」仁娜笑了,「多爾博是攝政王的孩子,從小就學騎射的,你可以好好的跟他學呢。」

  皇后在正月裡坐月子,倒是沒有多受罪,只是吳克善夫婦走的時候不能親自送行罷了。珊瑚小公主的滿月宴辦得格外隆重,舉朝上下都知道了皇帝對這個小公主的偏愛,滿洲貴族們都在心裡僥幸:還好是個公主,若是個皇子,依皇帝的性子,豈不是會直接立為太子啊!

  三月的時候,福臨去了太廟祭祀,將太祖武皇帝和太宗文皇帝的牌位正式移入太廟之內,同時大赦天下,並開設恩科。天下舉子轟動,盛京有一家人知道這個消息後,興奮不已,收拾行囊,送自己的孩子入京趕考。

  那戶人家姓赫捨裡,當年索尼犯案後,並沒有禍及子孫,他的後代想要出仕便只能走科舉的道路。索尼長子噶布喇練武,次子索額圖從文,一心想重振家業。他們到京城後,直接投奔叔祖父希福,希望叔祖父可以幫上一點忙。

  希福其實已經處於半退休狀態了。南書房的事情逐漸轉移給滿達海,他准備過一陣便告老的。他是索尼的叔父,當年索尼牽涉到豪格謀反案中時,兩家已經分家,他並不知情,皇帝也沒有怪到他頭上。索尼全家被遷往盛京之後,畢竟是親戚,希福也多有照應,不然一家孤兒寡母的,生活會分外艱難。

  索尼死得早,一共就留下了兩個兒子,齊齊過來投奔,希福不可能不照顧一點。看著兩個年輕的侄孫,又考核了他們的本領之後,希福決定,拼著自己的老臉,給兩個侄孫在皇帝面前先掛個號——沒有辦法,自己的兒孫都沒有格外有出息的,兒子到現在還是領的侍衛職,看不到未來啊。

  「索尼之子?」福臨對這個被自己卡嚓了的輔政大臣記得很清楚,「對了,索尼是你的侄子。」活著的時候,索尼對希福態度只是一般,死了以後倒是想起這層關係了。

  希福硬著頭皮道:「這兩個孩子與他們的父親倒是不同。索尼臨死之前也留有遺書,命子孫世世代代只能忠於皇上,以他為鑒。」

  「朕知道了。」福臨點點頭。希福是來告老的,之前洪承疇也來告老,南書房剩餘的人沒有可以頂用的,實在是人才缺乏啊,希望這次的科舉可以為國家補充一點新鮮血液吧。

  福臨的希望很美好,事實卻很殘酷。三月的時候,江寧舉子鬧事,哭文廟,毆打考官,整個江南似乎都因為此事沸騰了。給事中陰應節上了奏折,連同當地學子寫的《萬金記》一起,送到了福臨的御案上。

  珊瑚公主剛剛過了百日,正是最可愛的時候。福臨對這個女兒寵愛至極,命畫師給她畫了許多畫像,百日畫像自然不可缺。前一刻,他還在和皇后笑著翻看那一疊畫像,後一刻便得知了科舉舞弊的案件,氣得眼前一黑。

  當初他任命方猶等人做為江南主考時,眾人言辭鑿鑿,立誓要秉公辦事,為國選拔人才,言猶在耳,轉眼間他們居然做出這種事情。一個名額就是多少錢,明碼標價,以為天高皇帝遠,誰都不知道。

  多爾袞臨危受命,帶著刑部眾人去了江南,將方猶、錢開宗等人以及犯案考生統統拉到了京城,又宣布聖諭,並在江寧貢院親自主持重考。

  多爾袞把考場布置得跟戰場一樣,兵丁林立,刀尖閃著冰冷的光,甚至還有部分人配備了火器,氣氛肅殺不已。那些讀書人哪裡經歷過這種場景,再加上事先他們確實鬧騰得不像樣子,又親眼看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端坐在上,眾多考生都嚇得雙腿打顫,甚至還有幾個連筆都拿不起來。

  不過,還是有幾個人頗為鎮定的,拿起筆一揮而就,多爾袞都看在眼裡,暗自點頭——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寫出東西來的,心理素質起碼不錯。

  所有的試卷都封存了,由考官評定等級後,送到皇帝那裡,福臨親自點了舉人,接著,又對作弊人犯進行了嚴厲的裁決。

  方猶、錢開宗兩名主考腰斬,家產妻子籍沒入官;葉楚槐等十七名考官秋後處死,同樣妻子家產沒收入官。涉事考生八人各責打四十大板,連同父母妻子兄弟共同流放寧古塔,家產籍沒入官。這些就算了,兩名主考官被押送回了江寧,在江寧游街示眾後,北門外腰斬。

  這量刑有些重了。有人求情,福臨直接給駁回,甚至還有人扯到宮裡的小公主身上,認為如此量刑會削弱了小公主的福分,福臨查明了謠言的來源,直接把他罷官,永不敘用。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人敢多說些什麼,也沒有人敢求情。多爾袞監斬,方錢二人被扔了滿身的爛菜葉子臭雞蛋後,腰斬。

  據說,鮮血流了一地;據說,兩人被斷成兩截後都沒有死,又痛苦了小半個時辰;據說,錢開宗用手蘸著自己的血,在地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悔」……

  這些,福臨都沒有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重要的是多爾袞回京之後,就病了。

  宋院首直接被皇帝打包送到了攝政王府,陪同的還有一大堆昂貴的藥材。福臨每日都要派人去問攝政王的病,弄得宋院首壓力山大,內心各種顏色的字體開始咆哮:攝政王只是累的,累的!一個一直忙個不停的人閒習慣了,讓他再忙起來,本來就很容易生病的好不好?只要好好的休息一陣就能恢復了好不好?連藥都不用吃好不好?我家世代行醫啊!我的醫術是太醫院最高的啊!居然被你弄來治這種病,我都覺得被輕視了好不好?

  話雖這樣說,宋院首還是老老實實的,每天把脈,熬補品,弄了一堆食補的方子,然後逼著攝政王全部吃下去。到多爾袞病好後再出現在布木布泰面前時,布木布泰都笑起來了:「十四哥哥,你胖了好多!」

  都是被你兒子弄的!多爾袞摸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決定一會兒要去跑馬。這段時間福臨一有空就去攝政王府,有時候還帶著女兒,因此他對多爾袞的發胖非常適應,很無所謂的道:「叔父之前就是太瘦了,胖點好。」像皇太極的肚子,低頭根本看不見腳尖了。

  小珊瑚在旁邊拍著小手,咿咿呀呀的說些什麼,多爾袞彎腰把她抱起來,順便來個舉高高。珊瑚開心得笑個不停,口水滴滴答答的滴到了多爾袞的光腦門上。

  布木布泰忙用帕子擦了,笑道:「皇帝小時候也是這樣,每次見了你每次都要在你身上流口水。」

  小時候的事情福臨就記得一個大概,似乎那個時候多爾袞是很喜歡跟他玩舉高高和拋高高的,還有,就是把他頂在脖子上玩騎大馬。

  時間過得真快,當年他還是個小小的團子,現在卻已經成為了皇帝。福臨看到握著珊瑚小手,笑得開心的多爾袞,心裡一軟。從一開始的防備,到後來的利用,再到現在的親密,他和多爾袞之間的關係似乎越來越好,但他從心底裡知道,他還是不能完全的相信自己的這個叔父,攝政王府裡,有他安排的釘子,還不少。

  不過,或許他可以撤回幾個了,人這一生,總是要有人是可以相信的,否則活著太累了。福臨想,這個男人教會了他怎麼去做一個皇帝,那麼,現在是不是要試著從他身上學會什麼叫做信任了呢?


第七十一章

  有了江南舞弊案殘酷無比的前例,誰還敢在科舉上做手腳。順天的科舉異常順利,噶布喇和索額圖都榜上有名。雖然名次不高,但也足夠讓他們高興的了。畢竟滿人重武輕書,凡是科舉能有所名次的滿人,總是能得到更多的照顧。

  事實證明,福臨看在希福的面子上,還是給赫捨裡氏一些優待的。噶布喇被點為侍衛,索額圖則被放到翰林院,做一個小翰林。位置都不高,不過也足以讓赫捨裡一族歡欣鼓舞了,希福在外城買了座宅子,讓兩個侄孫住了進去,時隔多年,索尼一支終於能夠再次踏入京城。

  五月的時候,遠在外面航行的常舒終於有了書信過來。經過漫長的航程,他們還沒有到達荷蘭,卻是到了菲律賓。那裡的人都長得一副奇怪的樣子,黑黑的,嘴唇很厚,說話也讓人完全聽不懂。不過高塞的語言天賦和親和力此時發揮了作用,沒有多久,居然能和當地的土人指手畫腳的交流了。而這個地方被洋人控制了的,大清的船隊很是受到一番打擊。這要感激高塞,與當地土人的首領達成一致,趁夜偷襲了洋人的大營,不然的話大清定然會有所傷亡。不過,大清的貨物是極受歡迎的,當地土人拿了許多寶石出來換,商人們都賺得不少。隨信還附上了一支洋人所用的手槍,說是洋人的這個火器雖然火力不如大清的長槍,可隨身攜帶著方便,先弄了一支過來送給皇帝,等有機會再弄,也讓工部仿制出來。

  所以說,兩個哥哥都學會山寨了嗎?福臨看著這把手槍,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如果高塞他們弄出了一條商路,對以後倒是很有好處。不過,訓練海軍開支頗大,戶部幾個已經在叫喚承擔不起費用了。大多數人還是對八旗制度迷信不已,認為有了八旗兵丁在,哪裡還需要另外找人服兵役什麼的,對海軍更是嗤之以鼻。

  這樣可不行。福臨並不打算和一個時代的思想硬碰硬,一直以來,他都是慢慢的滲透。他叫來小華子,命他去和桑吉傳遞消息,自己在紙上寫了些什麼,隨即又扔進了火盆。

  沒有多久,京城裡就漸漸流傳開一個消息,皇上訓練的海軍費用太大,想要停止。這怎麼可以!商人們都嘩然了。舶來品的生意好做,大清也開放了廣州和威海兩個港口,洋人們爭先恐後的用他們的黃金白銀寶石自鳴鍾來換這裡的瓷器綢緞茶葉等物,利潤豐厚得這些商人們做夢都能笑醒。也有許多心思轉得快的,自己組織了船隊,雇傭一些武師海盜,出洋去撈好處。大清訓練海軍,並和鄭成功一起打跑了台灣的荷蘭人,讓他們第一次了解了國家強大的好處,台灣在自己人手裡,生意好做得彷彿每天都在從天上掉錢。如果沒有了海軍,朝廷下一步是不是就改海禁了?商人們著急了。國家不是沒有錢嗎?他們有啊,大家捐款吧!

  可是,就算是捐款,他們也不能明目張膽的說出來,畢竟朝廷是要面子的。於是,商人們的借口便是感謝,朝廷對他們太好了,他們感動啊,但是他們除了點錢啥都沒有了,只有用這種俗氣的東西來表示感激了。正好,彰德府和衛輝府不是受災了嗎?他們正好為災民表表心意,也算是對朝廷的知遇之恩報答一二了。

  彰德府和衛輝府的災情其實並不嚴重,而且朕也已經免了他們當年的賦稅了,還沒有到需要集資的地步,真的。聽到下面報上的消息,福臨發現,只要能找理由,什麼都能成為理由。桑吉得到福臨的委托,全權處理相關事宜。商戶們捐獻的銀兩,都拿去訓練海軍,加強裝備,並承諾,若是一日這些商人們出海,可以出錢,讓海軍護送。

  多好的消息啊。商人們滿足了,但依舊是有人不滿意的——漕幫。

  作為水上最大的幫派,漕幫一直都壟斷著運河的物流業。滿清入關之後,多爾袞和福臨都很重視運河的暢通,有意無意間也給漕幫許多的便利,這十多年來,漕幫也多有發展壯大。可現在海運開始發展,漕幫的生意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漕幫嚴幫主皺著眉頭,副幫主獻計道:「不若我們漕幫也出銀兩,將那些商人給壓下去?」

  「混賬話!」嚴幫主呵斥道,「這不是擺明了告訴皇上,我們漕幫家大業大嗎?還怕皇上算計得不夠?」

  嚴幫主想了又想,道:「我們在這裡也想不出什麼辦法,進京。」

  另一方面,福臨也得到了漕幫進京的消息,笑了一下,將紙片扔進了火盆,對身旁的岳樂道:「先吊一吊他們,朕自有主張。」

  沒錯,漕幫是一個不穩定因素。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允許自己轄區內有這種龐大的黑幫勢力的存在。海運當然打擊了漕幫,但福臨想要的是更多。漕幫好手如雲,都是精通水上功夫的,如果能招一些入伍,將他們分散開去,一方面加強了海軍的力量,另一方面又減少了漕幫的勢力,對他來說,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生意。

  岳樂領旨告退,福臨看了看天色,吩咐道:「去坤寧宮。」

  珊瑚小公主已經半歲多了,生得極好,也開始認人,對每天都要抱抱她的阿瑪記得很牢,每次福臨抱的時候,都會很乖很自覺的送上一個滿是口水的親親。時間長了,福全和景額也開始眼饞,每次去看妹妹的時候,也要把臉湊過去,珊瑚便會一人臉上印一個口水印,讓兩個小男孩開心得不行。

  每天處理好政務之後,福臨總會去坤寧宮看女兒,順便用飯,然後經常順勢就在皇后這裡歇了,這讓宮中的其他女人都羨慕不已,明裡暗裡都來討好這個受寵的小公主,一時間,整個後宮不管哪個女人,只要見了小公主,都會瞬間化身慈母,渾身散發出母性的光輝。

  福臨到坤寧宮的時候,便看到一屋子女人,圍著他的寶貝女兒直笑,看見他進來,都齊齊起身,規矩的行禮,之後又開始大送秋波。他看著心煩,揮揮手:「都散了吧。」眾人才依依不捨的離去。他也不管,直接將女兒抱了起來:「阿瑪的小閨女,想阿瑪沒有?」

  小公主哪裡聽得懂他說的話,只是嘻嘻笑著,伸出小胖胳膊,去扯他辮子上的墜腳。福臨忙將女兒的小手拿開:「那個不乾淨,乖女兒不要拿。」小公主一向要什麼有什麼,頓時不樂意了,小嘴一扁就要哭,仁娜連忙將她接過,拿自己的瑪瑙手串逗她,才將她注意力轉移過來。

  「這孩子,就喜歡這種亮晶晶的東西。」福臨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大美女老婆抱著小美女女兒,很是歡喜。

  仁娜笑道:「這就算了,這些日她拿到什麼都往嘴裡塞,可要看牢了呢。」

  她一抬頭,眼圈似乎有些紅,福臨咦了一聲:「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不成?」

  仁娜搖搖頭:「我是皇后,又有誰敢來招惹我。只是今天幾個命婦進宮,一時間有些感觸罷了。」

  一旁的花束子站了出來,開始盡責的解說。原來,今日是皇后召見命婦的日子,仁娜嫁過來多年,也學會了漢語,召見的命婦裡自然有滿人有蒙古人還有漢人,左都御史魏裔介的夫人也在此列。她的丈夫沒有爵位,可受著皇帝的重用,因此她的位置也不那麼靠後,就被仁娜看到了她有些憔悴的面容和滿是紅絲的眼睛。

  仁娜就長了個心眼。等命婦們退下後,她便叫人去打探了一番,得到的消息卻差點沒把她氣壞了。原來,魏裔介的夫人出身並不高,當年是她花費了嫁妝,又拋頭露面維持家業,才能供魏裔介讀書,並中了舉,官至左都御史。可是,魏裔介做了御史後,卻寵愛家中的小妾以及幾個通房,幾乎都不去原配房裡了。還好他還知道寵妾滅妻是大罪,明面上只有一房妾室,實際上卻有好些通房。魏夫人年華老去,嫁妝又用光了,還沒有孩子,反而是妾室生了兩個兒子,整日的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她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仁娜不自然是生氣了。她是皇后,天底下最大的正室,自然是站在正室的角度考慮問題的。她出嫁之後,一直很得皇帝寵愛,現在又有了女兒,日子過得很是逍遙自在,但看著其他幾個格格在面前晃,總是有些郁悶。想想魏夫人過得淒慘,便也起了打抱不平的心。於是,她便派兩個嬤嬤去左都御史府上,給魏夫人賞賜了不少東西,其中也有為她撐腰的意思。

  「表哥,我這麼做,會不會不合適?」她也是一時激憤,事後想想,魏裔介是皇帝重用的人,她這種舉動或許有些打魏裔介的臉。

  福臨笑了:「怎麼會。你是皇后,你喜歡一個命婦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對同甘共苦的夫人如此無情,這個魏裔介朕還不敢用呢。」

  第二日,左都御史魏裔介因寵妾滅妻,對糟糠之妻無情無義,遭到彈劾。皇帝大怒,認為其身為御史,卻立身不正,連降了他三級,命他在家思過,又發了一道旨意:明媒正娶的嫡妻和福晉才是皇家承認的命婦,其他小妾和側福晉等不能越過了她們去。凡是有寵妾滅妻行為的官員,一概不予錄用。同時,皇帝還隔空發了一堆賞賜給退休的范文程老頭子,因為他對老婆很好,值得表揚。

  滿朝上下再次嘩然。這年頭,誰沒個寵愛的知冷知熱的小妾啊,這一道旨意下來,寵愛小妾會導致官位不穩,誰會樂意!男人們再喜歡小妾,也要和自己的烏紗帽比一比啊。漢官們還好,畢竟自古以來,寵妾滅妻都是被人看不起的,滿洲貴族們意見大了。他們入關前,小老婆不計其數,幾個妻子之間地位也沒有太大差異。入關後,這種情況得到了抑制,親王有一個正福晉,兩個側福晉。不過,側福晉名頭上差一點,可還是有一定的權力的。可是這個旨意讓側福晉的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打擊,那些嫁女兒去做側福晉的人家,腸子都悔青了,甚至有些人家開始動起腦子來:皇帝的幾個兄弟全部都成家了啊,若是把女兒送去做側福晉那就太虧了,還不如聘出去做正頭嫡妻的好啊,選秀又不是強制性的,先看准了女婿是正經。


第七十二章

  漕幫嚴幫主在京城逗留時間很長。河道總督和漕運總督是時常變動的,新上任的河道總督朱之錫和漕運總督亢得時,嚴幫主都不熟悉,需要重新打通關節。不過,他還是很有些門路的,通過之前的一些人手,認識了安郡王岳樂的大管家,同時,他還派出了人手,想要認識其他的有話語權的人。

  「幫主,那邊來信了,說是可以見個面,」一個白淨面龐的小個子一路小跑過來,也顧不上平息自己的喘息,急著告知嚴幫主這個消息。

  嚴幫主大喜:「聶三,你小子說的可是真的?那閹人貪心,就這麼輕易的答應不成?」

  聶三道:「他自然是要求頗高。小的擅自應了他黃金一千兩,他才肯與幫主見個面,估摸著,要讓他幫忙,不下這個數。」說著,他豎起五根手指頭。

  「這個閹人!」嚴幫主咬牙,「他當真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嗎?」

  聶三回道:「此人是襄郡王最寵愛的貼身太監,小的也去打聽過了,據說襄郡王對他言聽計從。而襄郡王又是皇帝最小的弟弟,皇帝從小就寵著他,他要幹嘛皇帝都聽。」

  嚴幫主思考片刻,道:「你去安排一下,我親自會會他。還有安郡王那裡,也不能落下。鄂棟家要盯著。」

  聶三道:「幫主放心,小的們心裡都亮堂著呢!」

  嚴幫主選擇的會面地點是個看上去平淡無奇的小宅子,在外城的一個小胡同裡,從外面一點都看不出這裡是漕幫在京城的一個落腳點,內裡卻大有乾坤。

  吳良輔進來後,心裡暗暗贊歎。他是見過大世面的,貴太妃和博果爾都有錢,襄郡王府修建得美輪美奐,京城裡,除了攝政王府外,襄郡王府應該是最好的府邸了,就連承澤親王碩塞的府邸都比不上博果爾的,皇帝也不是不知道,卻什麼都不說。可是,這個小小的府邸卻比襄郡王府都不差,布置精巧,百寶架上的東西,也看得出來件件是難得的精品。

  吳良輔將目光從一個魚戲蓮葉間的五彩轉心瓶上收回來,淡定的看著面前的嚴幫主,露出一副高傲的模樣。自從他進門以後,嚴幫主就一直關注著他的神情,見他的眼神被一些玩物所吸引,嚴幫主心內大定:不管怎麼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統統不是問題。

  吳良輔揣著厚厚的銀票,回到了襄郡王府,開始在博果爾耳邊吹風。

  「皇上此次大力發展海運,興練水兵,實乃我大清之福啊!」因為沒事做也跑去看過兩場練兵,博果爾對海軍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佟臘月很淡定的把家裡的荷花池清理掉了淤泥,讓自家郡王天熱的時候沒事做在裡面游泳玩。於是,某天博果爾又在水池子裡撲騰的時候,吳良輔就開始感歎了。

  博果爾連連點頭,他自小就崇拜皇帝哥哥,在他眼裡,皇帝做什麼都是對的。前一陣,他進宮,正好看見福臨在擺弄一個小巧的火槍,當時眼睛就直了,又聽皇帝說,要將槍送去工部,讓工部好生研究,如果做成了就送給他一支,博果爾興奮不已,覺得自己腰上配個火槍,就成了大將軍了,走到哪裡都神氣。

  吳良輔繼續道:「奴才以前聽說過,南北貨物運輸,靠的是漕運,現在海運興起,漕運怎麼辦呢?」

  博果爾一愣:「什麼怎麼辦?有皇上在,自然會有合適的辦法。」

  吳良輔心中一陣無力:我的主子啊,每次提到皇上,你就這副百分百信任的樣子,讓我這種當太監的也很難做的好不好?想了想,他小心翼翼的提道:「主子也年少有為,不如進宮請旨,願意為皇上分擔漕運之事。這樣,奴才跟在主子身邊,走出去面上也有光。」

  博果爾踢了他一腳,笑罵道:「怎麼,現在跟著爺很沒面子嗎?」話雖這麼說,他也是心動的。之前跑了一趟山西,結果是躺著回來,在他看來簡直是丟了大人了,所以,他一直想有個機會可以證明一下:自己是很有用的!另外,博果爾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妒忌了。碩塞就不談了,文武雙全,他比不上,可是高塞和常舒呢?他們只是輔國公,自己可是郡王,偏偏他們得到了皇帝的重用,自己在家賦閒,像個什麼事!

  於是,襄郡王收拾一番,進宮去找皇帝哥哥要差事了。福臨很是奇怪:「漕運?你怎麼忽然想到要這方面的差事了?」

  博果爾理直氣壯:「要為皇帝哥哥分憂啊。」

  你小子不添亂我就謝天謝地了。福臨看看他,道:「這件事情朕已經交給安郡王去負責了,至於你,好好在家呆著,朕過兩天有的是事情讓你去做。」

  博果爾的工作是統計八旗貧苦的兵丁,並給予賞賜。這是項挺繁瑣的事,與整治漕運這種大刀闊斧的相比,實在不是博果爾擅長的,再加上吳良輔不停的吹風,他又想去進宮抱怨,順便換工作了。

  佟臘月及時攔住了他:「爺,皇上是看重了您的才干,才讓您做這種事的,您又怎麼能說不干就不干了呢?爺這麼做,豈不是讓皇上傷心?」

  博果爾對這個福晉還是很喜歡的,她的話也能聽得進去,考慮片刻後,道:「你說的也有理,不過,爺就是不喜歡做這種摸摸索索的差使。」

  佟臘月勸道:「這說不定就是皇上給您的練手的呢。這差使,做好了,很得八旗歡心,是個臉上有光的。您好好的做,然後皇上才能給您更好的差使啊。」

  沒錯,博果爾消停了,老老實實的跟在戶部侍郎的身後,去統計八旗貧寒兵丁的名單,甚至還去他們的住處實地考察。而吳良輔失望之餘,也不敢繼續念叨了,派人將銀票還了一半給嚴幫主。

  「所以說,這個嚴幫主現在一籌莫展,將籌碼都放在了鄂碩身上?」福臨對吳良輔的這些小動作心裡有數,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而岳樂這裡則不一樣了。據說,岳樂對側福晉烏雲珠寵愛至極,還好前幾日皇帝下旨,降低了側福晉的地位,否則烏雲珠的存在,絕對能影響到岳樂的嫡福晉那拉氏。鄂碩是烏雲珠的父親,一貫粗野,漕幫將主意打到他頭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岳樂其實有點慌。當皇帝告訴他,他心愛的側福晉的阿瑪,已經與漕幫的聶三稱兄道弟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吧!第二反應就是:糟糕了。

  他立刻跪在地上:「奴才回去後立刻與鄂碩分說清楚,還請皇上贖罪!」

  福臨笑一笑:「其實,也沒有什麼,就看鄂碩怎麼做了。」

  嚴幫主與鄂碩搭上線,順著這條線又和岳樂認識了。聽岳樂說,皇帝對於漕幫並不打算放過,想要打壓為主,立刻有些慌神——現在的漕幫可不是有水軍有火器的朝廷的對手,苦苦相求。岳樂裝模作樣的表示愛莫能助,嚴幫主送上銀票,岳樂表示可以求求情。

  這樣三番兩次下來,嚴幫主終於答應了福臨的條件:漕幫由暗轉明,由黑變白,漕幫的小頭領有了武官的職位,而嚴幫主也當上了正七品的把總。作為交換,漕幫要建立一個完整的物流系統,不能搶奪,且漕幫眾人可以隨時入水軍,為國效力。

  福臨時刻記得上輩子的口號:要想富,先修路。漕幫的改造是第一步,接下來,他還要改造郵政系統,只有物流暢通了,貨物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運輸出去,經濟才會發展。

  清朝的郵政系統是沿用前明的,說實話,很是老舊。一般有錢人家會自己派人往返兩地送信,而平常的老百姓都是聚族而居的,也沒有什麼送信的需求。

  錢啊,又是一筆龐大的開支。郵政系統的完善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看到效益的,前期投入很重要,這筆錢根本就挪用不出來啊。福臨再一次的想念起出海的高塞和常舒了,根據他們的書信,他們應該是在往好望角的方向行駛,那裡是荷蘭的從屬地,荷蘭又與大清關係一般般,到時候又是一番麻煩。

  這些就算了,九月的時候,京城地震了。福臨很想吐槽:自從他親政以來,遇到過多少次地震了啊,還有日食!他不在意這些,可是古人在意啊,在眾人的眼裡,地震就是上天給的懲罰,沒有原因的!

  於是,一種謠言悄悄的在京城流傳開來:火器殺虐太重,人只要中了火器的傷便必死無疑,有違天和,因此,上天示警了,都是火器的錯!

  這種說法越傳越盛,終於傳到了福臨的耳朵裡。福臨咬牙,先下了一道詔書:「自古變不虛生,率由人事。朕親政七載,政事有乖,致災譴見告,地震有聲。朕躬修省,文武群臣亦宜協心盡職。朕有缺失,輔臣陳奏毋隱。」一個字都沒有提到火器,反而把群臣一起拉了進來。

  謠言的聲音小了些。接著,皇帝又下詔,要在弘德殿祭告孔子,尊孔子為儒家先師,想要用這個消息把之前的謠言給蓋住。可是,事與願違,火器不祥這個說法還是流傳開來,不少人聯名上書,表明火器危害極大,研發費用又高,實在是勞民傷財,更何況還有傷天和,希望皇帝能夠停止火器的研發,並將所有火器封存,不許再用。

  好得很啊,滿洲八大姓都有人在折子上面簽了名,這是在逼迫啊!福臨知道,對滿族這個馬上奪得天下的少數民族來說,火器始終就是一個極大的威脅。他們本能的抗拒所有強過騎兵的兵種,他們本能的不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火器的存在。而且,前明的火器還算是比較先進的,他們和明軍對戰的時候吃夠了苦頭,當然不願意這個東西再現。可是,他們卻沒有想一想,沒有火器,台灣是如何收復的,沒有火器,呂宋島的西班牙人又怎麼可能買大清的賬?他們只想著火器危險,卻沒有想到,危險的東西還是要看掌控權在誰的手裡。

  福臨重用前明工部留下的製造火器的工匠,讓這些滿洲貴族們看到了威脅,槍桿子裡出政權,這種樸實的道理他們還是知道的,他們當然不願意讓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受到一點點的動搖,因此,借著這次地震,矛盾終於爆發了。

  福臨摩挲著折子,腦子不停的轉著,想要找到一個較好的解決方法,卻聽到小華子稟道:「皇上,攝政王求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5

第七十三章

  「叔父,早晚已經很涼了,你怎麼穿這麼一點,」多爾袞很少在這個時候入宮,福臨本來有些奇怪,卻在看見他穿得單薄的時候冒出了這麼一句。

  多爾袞一笑,「我裡面穿了夾襖,很是暖和,皇上不用擔心。」

  「對了,這個時候,叔父入宮有什麼事嗎,」福臨看看一旁的自鳴鍾,「叔父與朕一起用膳吧。」

  多爾袞卻上前一步,一撩袍子跪了下來,「皇上,臣懇請皇上將太後下嫁。」

  福臨一下子站了起來,兩眼緊盯著他:「叔父,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很清楚。」多爾袞抬起頭,「請皇上將太後下嫁於臣!」

  福臨上前兩步,將他扶起來,道:「叔父,現在不是時候。朕也不是不答應,只是……」說到這裡,他忽然靈機一動,「叔父,你不是為了火器之事吧?」

  多爾袞點點頭:「太後下嫁事關重大,皇上當然不可以答應,我便苦苦哀求,這樣一來,便不會有人再想著火器之事了。」

  福臨道:「可是,叔父的名聲,豈不是全毀了?」

  「那又如何。皇上在火器一事上投入多少,我全看在眼裡。說實話,一開始我也不願意皇上發展火器的,可是,親眼看到火器的用處後,也覺得驚心。且那些洋人都用的是火器,若是我大清沒有火器,可要被洋人欺負了。」多爾袞道,「洋人可不管這些仁義不仁義,他們要的是我們的東西,買不起便會搶,要與他們對抗,火器必不可少。」

  為了火器的事情,情願敗壞自己的名聲嗎?福臨跟不認識一般的看著多爾袞,在他印象裡,叔父並不是這麼無私的人。多爾袞對他探究的目光視而不見:「皇上難道有什麼好的法子嗎?」

  「朕准備秋狩或者御駕巡盛京。」福臨回道。現在的清朝並不想歷史上那般,有個鄭成功一直在海裡虎視眈眈,而是相對比較安穩,再加上戰爭的創傷已經修復得差不多了,商業復蘇,明末的時候又引進了土豆玉米什麼的,老百姓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因此,完全能夠承受御駕去盛京的費用。他打算找個借口,說是太後和自己夜裡同時做夢,夢見努爾哈赤和皇太極,讓他們去盛京拜祭祖先,然後用祖先的話讓地震之事和火器切斷聯繫,接著的秋狩,還可以邀請蒙古人,順便展現一下新研究出來的火槍的威力。

  多爾袞思索片刻:「不妥。八旗貴族不是這麼好打發的。不若還是用我的法子,地動也可以看做是攝政王覬覦太後,上天看不過眼罷了。」

  「不用。」福臨看著他,「朕自有打算。」

  多爾袞靜靜的站了片刻,扯了扯嘴角:「好吧,皇上有自己的主意,我就不多事了,告退。」說著,轉身離去。

  「叔父!」福臨忽然開口叫住了他,「多謝。」

  多爾袞回過身看看他,笑了笑,沖他一點頭,大踏步走出了御書房。

  福臨知道,多爾袞此舉是為了表明他們是統一戰線的,順便也是為八旗求情,生怕自己一怒之下大開殺戒。不過,不管怎麼說,肯往身上潑髒水,來給他減輕輿論壓力,已經足夠讓福臨感動了。

  九月,朝臣們依舊吵吵嚷嚷要求廢除火器的時候,皇帝在朝堂上聲明,要按照先武皇帝和文皇帝在夢中的囑托,巡游盛京,祭拜先祖。

  托夢一說實在是荒謬,但卻沒有人敢指出來,誰活著不耐煩了敢對先帝們不敬啊,誰又敢去質疑皇帝和太後的夢呢?就算知道皇帝這是在聲東擊西,他們也不得不認。

  盛京的宮殿經過了修整,早就和當年的大院子不一樣了,而滿族先祖們的牌位則是一一陳列在太廟之內,有專人打理。皇帝和太後帶著幾個孩子恭恭敬敬的上了香之後,皇帝跪倒在蒲團上,好像在聆聽教誨一般,做了一通好戲,之後便站起身,宣布了剛剛在太廟得來的消息。

  先祖們說了,他們一直在盛京,而後代們都在京城,他們也很想去京城的,要和後代們在一起,要看著大清綿延萬代。為了讓皇帝知道這點,他們才乞求上天,最後得到了上天的憐憫,在京城引發一場地動,又派武皇帝和文皇帝兩人托夢,才能讓福臨到盛京來,聆聽他們的願望。福臨表示,他是聽話孝順的好兒孫,一定要滿足先祖們的心願,命欽天監找出一個黃道吉日來,將先祖們的牌位運到京城。

  簡直就是在扯淡!文武百官心裡罵個不停,卻只好聽從皇帝的命令。要知道,這裡的先祖們都是滿族的英雄,皇帝拿他們做文章,誰敢不從?

  十月初五,為表示慎重,皇帝派攝政王多爾袞、襄郡王博果爾和巽親王滿達海一起,恭迎牌位入京。皇帝下詔,此乃國之重事,亦是國之幸事,大赦天下。

  在這一連串的動作下面,火器的事情被壓制了下來,那份聯名上奏的折子,似乎就跟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只有一些貴族們私底下商議,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將這件事情再度提起。

  緊接著,就是南苑的秋狩。每年都有秋狩,只是今年的格外隆重一些。皇帝邀請了蒙古的各部落,還帶上了自己的長子福全,同時還邀請了在京城做質子的朝鮮世子和三藩的世子們。

  說實話,福臨不喜歡打獵,無他,他的騎射不過關而已。從小他就忙,一有時間就忙著看書練字,還要見縫插針的去學習政務,這些都妨礙了他去學騎射,因此,他的馬上功夫根本就比不上別人。只是,這次的狩獵是必須的,因為,他用的不是弓箭,而是火槍。

  皇帝的火槍一下子就能撂倒一頭鹿。南苑所有的人都能看見,在一聲響徹天的巨響後,那頭強壯的雄鹿連掙扎都沒有,直接倒地身亡。之前獵鹿的時候,都是要皇帝先射一箭,然後還要侍衛們圍追堵截,最後才能將鹿給捕獲。

  太可怕了!蒙古人只是聽說過火槍,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面面相覷,心裡都在想著一會兒去向熟人打探一下,大清的火器到什麼地步了,要是八旗配備了這種武器,蒙古還有什麼資格去和大清談條件,直接任人宰割好了。

  至於滿洲貴族們也沒有料到皇帝會正大光明的拿火槍出來炫,只是在這種場合,他們也不能說些什麼,只能大聲的贊頌皇帝槍法奇准,本領高強。

  皇后要在宮內照顧孩子,這次跟隨福臨出來的是博爾濟吉特氏的順格格,自然有許多蒙古貴族們要求自己的側福晉小妾們去向順格格打聽關於火器的問題。順格格雖然入宮不久,可也是個聰明不多話的,一概用「後宮不可干政」的理由將人都打發了,這倒是讓福臨高看了她一眼。

  這樣一來,沒有人再敢去質疑火器的效果了。福臨又下令,火器營直屬皇帝管理,火器的所有製作方法全部是國家機密,將製作分成了幾大塊,實行流水線作業,每個具體工序都由具體的人負責,而所有的工匠全部都直屬鑲黃旗旗下,身份保密。

  接著,皇帝以一些「貪污」「傳謠」「動搖民心」之類的罪名,處置了幾個在聯名奏折上簽字的官員,甚至包括了代善的孫子傑書,一點都不給八旗面子,而八旗表示要反抗,朝堂上不時有人請假,辦事的人裡面也有開始陽奉陰違的。

  福臨直接革了平比郡王羅科鐸的旗主,將鑲紅旗整個的交給碩塞,接著,又封年幼的多爾博為貝勒,與多尼一起,分管正藍旗,實際上也就是將多爾袞的勢力給延伸到正藍旗裡。這下,皇帝和攝政王加起來,勢力蔓延整個八旗,而滿洲八大姓的根基也就在滿八旗裡,面對這壓倒性的實力差距,他們終於安靜了下來,不再敢多囉嗦,但暗地裡小動作還是不少。

  布木布泰適時出手,再次不斷的召見滿洲小姑娘,並對幾個十二三歲的表示了極大的興趣,給了不少賞賜,要求她們時常進宮陪自己說話,並時不時的對命婦們暗示,宮裡到現在妃位上的一個都沒有,皇帝身邊實在是寂寞。誰都記得,順治十三年剛剛選秀過,後年又是選秀之年,這些姑娘們到時候正好及笄,可以入宮伺候皇帝了。典型的打一棍子給個甜棗,可貴族們都買這個賬,火器之事,前前後後鬧了好幾個月,終於塵埃落定。

  慈寧宮內,布木布泰斜斜的依靠在榻上,一個小宮女跪在她身前,拿著美人錘輕輕的捶腿。多爾袞進來後,布木布泰揮揮手將小宮女趕了出去,蘇茉兒很自覺地去到外間,順便放風。

  「皇帝說,你向他求娶我?」布木布泰也沒有拐彎抹角的說話,直接就提出了疑問。

  多爾袞點點頭:「不過,皇上沒有答應。」

  布木布泰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看向他:「是真心的,還是為了皇帝?」

  「都有。」多爾袞坐到她身邊,指了指她的臉頰,「這裡,粉有點糊了。我倒是想著,若是皇上能答應,自然是最好的,你我便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處,且皇上也免得與八旗爭執,不過是我的名聲受些損害罷了,一舉三得,只有一弊,何樂而不為。」

  布木布泰拿起桌上的小把鏡照了照,用帕子在臉上稍微印了印,將粉弄得服帖點,道:「皇帝不會答應的,現在又不是入關之前。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何必弄得天下人人皆知。」

  多爾袞正色道:「玉兒,你知道的,我是真心想要與你成親。若是都不能給心愛的女人一個名分,那又怎麼能算男人。我只想著和你一起,並肩站著,就算世人不解又能怎樣,至少我們是在一處的,是正大光明的夫妻。」

  布木布泰有些動容。她當然想要嫁給他,她從八歲那年就想要嫁給他了,可是,現在的皇帝是她的兒子,她不能只顧著自己,而讓兒子被天下人恥笑。

  「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高興了。」布木布泰乖順的依入多爾袞的懷中,「太貪心會遭天譴的,能和你一起,天冷的時候一起烤烤火,天熱的時候一起乘乘涼,能不用偷偷摸摸的給你做衣服做鞋,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是呢。多爾袞輕輕的在她鬢角親了一下。在別人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後,可在他面前,她永遠是個小女人,是他的玉兒。


第七十四章

  十二月,福臨再次宣召洪承疇,希望他能擔任五省經略的職位,洪承疇苦苦推辭,以年老體衰為名,表示不願意,同時推薦金之俊。見洪承疇的須發幾乎全白,福臨最終答應了他的請求,任命金之俊,但要求洪承疇起一個參謀的作用。

  接著,岳樂因為處理漕幫事務有功,升為親王,同時皇后又賞了不少東西給岳樂的福晉那拉氏,並允許她可以隨時進宮找自己說話。這是相當大的恩寵了,一時間那拉氏在京裡的貴婦人之間地位直線上升,在家說話也挺直了腰板。福臨得知後,無奈的笑了笑:自家皇后做正室之友做上癮了。那拉氏在安親王府遠不如側福晉烏雲珠受寵,這是京裡貴婦圈公開的秘密,只是岳樂面子功夫做得好,也沒有寵妾滅妻,初一十五還是去福晉那裡的,那拉氏也有一個兒子,御史們才沒有將火燒到他身上。皇后這次明目張膽的給那拉氏撐腰,岳樂也只好多偏向福晉那裡一點,安親王府的內宅爭鬥中,那拉氏第一次贏過了烏雲珠。

  吳三桂、趙布泰、羅託等加強了對四川、廣西和貴州的控制,福臨又封來投降的明朝桂王的將領孫可望為義王。這個義王似乎起了一個榜樣的作用,很快,譚新傳等人也紛紛來投降。遠在海外的高塞和常舒又有書信送到,他們到了好望角,發現那是個非常繁榮的地方,有著各種各樣的人種,甚至還有中國人。他們認為,好望角是一個好地方,現在這個好地方被荷蘭人控制了,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建議大清也可以和荷蘭好好的談談,在好望角分一杯羹,絕對穩賺不賠。工部也有好消息傳來。之前滿族騎兵與明朝作戰的時候,有一種叫做「炮車」的東西是非常讓滿人頭疼的。現在福臨要求重現炮車,工部拆了庫存的一些車子和大炮,到現在終於研發成功,每輛炮車上有大型佛郎機炮一門,小型佛郎機炮兩門,可以組成車陣。在這種火力之下,騎兵也得不到太大的便宜。

  福臨發現,佛郎機炮比紅夷大炮在作戰中能起到的作用更強。佛郎機是一種後填裝的火炮,後膛用的是金屬外殼,射擊的時候臨時安裝在火炮後端,發射一次換一個後膛,而且是定量裝藥,不怕炸膛。而紅夷大炮每次發射後,填裝需要很長的時間,如果和騎兵正面作戰,炮還沒有填完呢,騎兵就到了眼前了。而且紅夷大炮容易炸膛,填充需要專業的人才,培養一個炮兵需要很大的功夫。

  皇太極曾經封存了一個火器庫,福臨在打算發展火器的時候親自去看過,並對這種佛郎機炮贊賞不已。明朝的佛郎機各種規格都有,從上千斤的到一百來斤的,甚至還有幾十斤的小火炮,和幾斤重的小槍。滿洲的長處是騎兵,這種小火槍對騎兵來說實在是太合適了,每個火槍配幾枚子銃,沖鋒的時候,可以輪流射擊,就算子銃用完了也沒關係,倒過來就是一件鐵打的兵器,能砸人的腦袋。

  只是,經過戰亂,有一些佛郎機炮的技術失傳,福臨命工部重賞,希望能招攬來之前的工匠。現在的炮車裝備的佛郎機都是一百來斤的,屬於輕型的了,福臨表示很滿意,希望能夠再接再厲,最好能夠復原當年的散彈炮和開花彈炮。另外,孔有德、耿繼茂曾經帶過來許多鑄炮的技術,但在贏了前明後,皇太極將這些技術棄之不用,就連多爾袞也對火炮不安,他認為騎兵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兵種。如果不是福臨,估計這些技術就該一直沉睡下去了。

  鄭成功的投降,也帶來了一些新的技術,例如三桅炮船。李茂敏對造船簡直是走火入魔了,在看到這種炮船後,立刻上報皇帝,包袱款款去了台灣,希望能夠學會製造方法。因為福臨保證大清的炮船永遠不會對著自家百姓,鄭成功也沒有藏私,便讓李茂敏在自己的地盤上學習。李茂敏連年也不願意回京城過了,派人捎了一封書信,告訴皇帝自己的進度。福臨看著書信,想像著這種「樹三桅,主桅高四丈,船長二十丈,艙五層,船面設樓高如城,可容三百人,配備千斤佛郎機四十門,紅夷大炮八門」的炮船,彷彿看見了好望角和馬六甲海峽的控制權,也看見了無數的黃金白銀往中國不斷的湧入。

  福臨並不知道,在他做著強國夢的同時,北方的某個日益強大的鄰居也做著從大清撈一把的美夢。

  自從伊凡三世父子兼並了俄羅斯諸侯,建立了統一的俄羅斯國家後,沙俄一直野心勃勃的想要擴張。在占領了東是西伯利亞之後,將眼光落在了黑龍江地區。

  順治九年的時候,以哈巴羅夫為首的所謂「遠征隊」就跑到了黑龍江,闖入赫哲族居住的烏扎拉村。不得不說,當時的沙俄很是坐井觀天,也就兩百來號人,在他們眼裡已經是相當相當多了,結果,被清軍和當地居民一起,打死打傷八十多人,哈巴羅夫重傷。現在,他們又想要來撈好處了,這次他們的胃口很大,想要整個黑龍江。

  順治十年的時候,寧古塔設立昂邦章京,沙爾虎達為首任章京,增派三百兵力,並與赫哲族、費雅喀族等一起共同抗擊沙俄。但是力量依然薄弱,因此朝鮮曾經協助作戰,用火槍共同擊退了沙俄的攻擊。在那之後,沙俄逃到胡瑪爾城堡,和清軍玩起了游擊戰,一玩就是許多年。

  順治十四年的冬天特別冷。以斯捷潘諾夫為首的沙俄哥薩克人決定再搶一把,好度過寒冬。他們先派出少量人馬,換上當地人的服裝,偵察到沙爾虎達的軍隊不在附近的時候,傾巢而出,將一個赫哲族的村子搶劫一空,殺死所有男人,將女人搶到城堡,又燒光了他們的房子。

  赫哲族怒了,他們世代居住在黑龍江流域,哪裡能容忍外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如此放肆,紛紛跑去找沙爾虎達,要求他派兵為自己出氣。沙爾虎達有些為難。他的人手少,又臨近過年,他知道這個時候朝廷一般是不會動兵戈的。於是,他先安撫了這些赫哲族人,派兵巡邏,一方面又派人送信去京城,希望朝廷能夠再派些兵馬過來,讓他可以將斯捷潘諾夫一行人一網打盡,以絕後患。

  確實,臨近過年了,朝廷並沒有打算大動兵戈,因此,南明的永歷皇帝朱由榔也大大輕鬆了一把。

  自從在廣東肇慶稱帝後,永歷皇帝一直不是那麼的順。一開始,他和朱聿的紹武政權為了爭所謂的正統地位大動干戈,互相攻擊,結果被清軍撿了個便宜,紹武政權被消滅,朱由榔自己也被逼著逃亡廣西,顛沛流離。

  於是,他便和農民軍一起抗清,和李自成的餘部合作。一開始,他們是得到了些勝利的,可是清軍居然不怕道路遙遠,運來了火炮,對著桂林一通亂轟,直接轟開了桂林的大門,將李自成的餘部郝搖旗給趕了出去。然後,清軍還很不要臉的散發謠言,說李自成的餘部只是為了借助朱由榔的力量,想要光復大順朝,並指出永歷政權的幾個重要的勝仗都是農民軍打下來的,可見永歷政權若是沒有農民軍就不可能有勝利。

  不得不說,這個謠言是很有用的。對農民軍而言,那個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朱由榔又沒有用,又愛擺架子,多討厭啊;對朱由榔而言,農民軍的主力都是農民耶,地位低微,給他們一個賣命的機會都是看得起他們,他們居然還敢要政治權力,還敢對自己指手畫腳,簡直是反了!

  於是,他們也顧不上和清軍打仗了,自己先內斗吧。清軍自然會撈便宜,將他們剛剛打下的一些地方一一收回。

  因此,過年的時候清軍沒有動作,讓朱由榔終於可以喘息一下。可是,這並不意味著福臨忘記了他,新研發出的佛郎機炮正想找個地方試驗一下用法。此時,沙爾虎達的求援信剛好送到,福臨一下子興奮了:要試驗新炮,用沙俄練手豈不是比打南明更好?因此,他派濟度率領五門佛郎機百斤大炮,三架炮車,領兵五百,正月十六出兵黑龍江。

  五百……濟度嘴角抽搐了一下,五百人,在他眼裡根本就不算什麼,只是,父親濟爾哈朗的遺願就是要平反,濟度一心想要弄出點戰功來。於是,在五百人之外,他又點了大約兩百家丁,一起往寧古塔而去。

  可以給沙俄點顏色看看了,福臨很是高興,只是很快,他便開心不起來了:太後布木布泰重病昏迷。

  太後的病來得突然。過年的時候,幾個孩子環繞在她身邊,珊瑚公主更是膩在她身上撒嬌撒癡,而順格格又診出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布木布泰心花怒放。而心情一好,胃口就好,她晚上便多用了一些,半夜都睡不著,誰都沒有驚動,起床坐了一會兒,這一下就著了涼。本來只是有些頭暈咳嗽,喝兩劑藥就好了,偏偏布木布泰覺得過年的時候吃藥不吉利,仗著平時保養得好,想著挺一挺就沒事了,結果,病得愈發嚴重,暈了過去。

  太後重病,自然是國之大事。太醫院正副院首恨不得在慈寧宮駐扎,福臨天天早晚請安,除了養胎的順格格外,皇后和其餘幾個格格每天都守在太後床前,送湯送藥的伺候。多爾袞也著急得不行,總是找各種借口入宮探病,只可惜有皇后等人在,他怎麼都不可能親自到慈寧宮探望,只是從福臨口中得知太後的情況。

  無奈,病去如抽絲,宋院首雖然用腦袋保證太後不會有事,布木布泰的病還是好得很慢。一直到月底,她依舊只能躺在床上,只是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而已。多爾袞終於忍不住了,直接很無賴的向皇帝表示,如果皇帝不把自己的女人們調開,他就闖進去。

  福臨被耍賴皮的叔父驚呆了,立刻扯了個理由,讓皇后帶著幾個格格去坤寧宮帶帶孩子,放多爾袞進了慈寧宮,自己反而笑了——都說老小孩老小孩,果然人的年紀越大,心態就越小嗎?就連自家英勇全能的叔父,也逃不開這個人生規律啊。


第七十五章:黑龍大勝

  濟度到達寧古塔的時候,已經開春了,而寧古塔依舊是冰封三尺。沙爾虎達對濟度的到來表示了高度的歡迎,當地赫哲族的族人們見為自己報仇的隊伍來了,也不顧嚴寒,殺豬宰羊的迎接。烈酒、肥肉、潑辣的美女,這些都赤裸裸的刺激了兵士們的雄心,讓他們覺得自己是赫哲族期盼已久的英雄,特地來拯救他們的。

  濟度畢竟老成點,在群情激動想要立刻開戰的時候,先穩定了一下軍心,與沙爾虎達了解沙俄的情況。

  沙爾虎達一肚子的苦水終於找到了吐的機會。斯捷潘諾夫狡猾狡猾的,不真刀真槍的干,總是打游擊,這裡的村落又多,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人的下個目標在哪裡。而他們的老巢是胡瑪爾城堡,沙爾虎達也想過將他們的老巢給端了,結果哥薩克人火器厲害,守住城堡制高點,直接可以把清兵當靶子打。

  火器?濟度的耳朵捕捉到了這兩個字,立刻一拍大腿,怕什麼,不是比火器嗎,咱們也有!沙爾虎達樂呆了。之前看濟度兵中幾輛車,蒙著紅布,他也在猜想是不是火炮,可紅夷大炮他見過,尺寸不是這麼小的,便一直抓耳撓腮的猜到底是什麼呢。

  濟度當眾表演了一下,轟的一聲,兩人抱的大樹就這麼倒下去了兩棵,砸得地上雪花四濺,看得眾人目瞪口呆。就連濟度本人,也是傻了一下。他只以為沉重的紅夷大炮是厲害的,不想這種小炮都這麼強。有了強大的火力支持,他的豪情立刻就升了上來,大喝一聲:「好男兒們,要不要去找沙俄蠻子報仇!」

  「要!」

  赫哲族人不說了,就連清軍都振臂高呼,一行人決定,今晚好好休息,第二天一早,就兵發胡瑪爾陳堡,給沙俄人好看!

  哥薩克人最近也挺倒霉的。沙爾虎達的幾百兵日夜不休的輪班巡邏,他們也沒有辦法玩大的,只能小打小鬧,不過也搶了不少東西回來,熬到春天沒有問題。搶來的東西耗費得就是快,酒肉吃膩了,女人玩膩了,一幫子正在討論下一步去哪個村子搶呢,城堡頂的哨兵大聲喊道:「博格達軍隊,有博格達的軍隊來了!」

  又是沙爾虎達嗎?斯捷潘諾夫無所謂的聳聳肩:「又來討打。看來博格達的皇帝還不知道我們火器的厲害。」

  哥薩克人立刻各就各位,端起火槍,占據了城堡的各個有利位置,拉起吊橋,嚴陣以待,准備再一次拿清軍練槍法。不料,清軍居然在他們的射程之外停下來了,然後為首的將領一聲令下,清軍四散開來,將城堡團團圍住。

  這是在幹嘛?哥薩克人不理解了。沒錯,這樣火槍確實射不中他們,可他們也對自己沒有辦法啊,距離這麼遠,清軍的騎兵也到不了城下啊。

  正在納悶中,哥薩克人發現,清軍擺好陣營後,從後面推出一輛輛的小車來,紅布揭開,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別開玩笑了。斯捷潘諾夫本來吊在半空中的心撲通一下回到了原位,這種小炮有什麼用,估計都打不過護城河吧?那些哥薩克士兵也發現了這點,一個個的放聲大笑,還夾雜著侮辱的語言,順著風飄出好遠。

  赫哲族人和沙俄是語言相通的,自然能聽懂他們說的什麼,也大聲的叫罵起來,似乎在比誰的嗓門大。沙爾虎達捂住耳朵,不耐煩的道:「都嚷嚷什麼,直接放炮,讓他們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

  濟度早就躍躍欲試,當即下令開炮。幾駕火炮齊鳴,哥薩克人徹底的傻了眼。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明明這麼小的炮口,怎麼距離能這麼的遠?開玩笑呢吧!在轟轟的炮聲中,哥薩克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哭爹喊娘。那小小的石頭城堡根本不能承受佛郎機炮彈的威力,幾下子就開始搖搖欲墜了。

  斯捷潘諾夫當機立斷:撤!城堡裡的財寶不要了,搶來的女人不要了,保住性命要緊。無奈,清軍和赫哲族人磨刀霍霍的等著呢。當他們好不容易逃過了火炮的攻擊後,大刀無情的向他們的腦袋上砍去。他們只好往松花江上逃,去搶自己的船。濟度不緊不慢的催動炮車跟在後面,追著他們打。這實在太欺負人了,哥薩克人的船本來就不夠結實,被打沉了好幾艘,士兵們紛紛落水。春寒料峭的,一個個的都凍成了冰坨子。

  這一仗,連同斯捷潘諾夫在內,沙俄被擊斃三百四十人,俘虜十二人,炸毀沙俄船十一艘,只有少數水性好又有耐力的士兵,才能從水路逃跑。而清軍這裡,只有兩名士兵陣亡,十幾人受傷,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濟度大獲全勝,意氣風發。自從濟爾哈朗被囚禁以來,他這個以往的世子早就吃夠了人情冷暖的苦頭,現今終於能吐一口氣,讓他覺得此行不虛。赫哲族人就差把幾門佛郎機炮當做神仙拜了,大張旗鼓的慶賀勝利,將濟度等人奉為上賓。

  消息傳到京城,福臨很是高興,傳令讓濟度帶兵在寧古塔再多駐扎半年,又給他加封為多羅貝子。濟度喜極而泣。一個小小的多羅貝子,以前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裡的,可現在卻是如同天大的喜信——這證明了,皇帝已經擱下了對濟爾哈朗的心結,開始任用他了,只要自己好好的努力,為父平反也不是不可能的!這樣想著,濟度的勁頭更足了。反正閒著沒事,他無師自通的發展了民兵這個兵種,用當年在碩塞營裡受到的訓練統統轉加到當地精壯村民的身上。經此一戰,那些村民們對清軍大為信服,也知道靠人不如靠己,反正地還被冰封著,正好練練兵,以後沙俄毛子來了,拼他娘的!

  佛郎機炮初戰告捷,朝中一片贊譽之聲,也沒有人去非議火炮傷害太大了,不然那是妥妥的找死的節奏。福臨這下光明正大的開始大力發展佛郎機,開花彈已經做出了一個雛形,能在空中炸出一百多片,當然和前明的五百不好比,可這也是一個質的飛躍。

  同時,太後的身體在眾人精心的照料下復原了。福臨大大的鬆了口氣,看著皇后連同幾個格格都明顯憔悴了的臉,又賞了一堆東西下去表示獎勵。

  不料,這麼一來,某人不樂意了。多爾袞直截了當的找皇帝,要賞賜,理由也很現成:太後病的時候,他也很擔心很著急的。

  叔父,你別鬧了!福臨無力的扶額:「好吧,叔父,你是看中了新做的火槍吧。」直接要就成了嘛,朕又不可能不給你!

  多爾袞此時反而別扭起來,笑嘻嘻的:「哪裡,皇帝的賞賜,什麼都是好的。」

  托高塞的福,洋人的那種短筒火槍被弄來了好幾把,福臨統統交給工部,讓他們拆了研究去。前幾天剛剛做出成品,居然青出於藍,個頭更小了,威力卻一點都不減。博果爾看得眼都直了,恨不得每天都要入宮,想把槍給磨一把過來。

  現在連叔父都在打這個槍的主意了嗎?福臨很無奈的吩咐小華子拿來了一個錦匣,道:「就出來了這一對,朕早就留了一把給叔父了。」

  多爾袞喜極,接過火槍,愛不釋手的摩挲著。福臨又道:「這玩意兒危險,叔父還是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若是我八旗騎兵人人能配備上這個火槍,豈不是戰無不勝?」多爾袞沖著院子比劃了兩下,將槍揣入懷中,開始感歎,「只可惜,費用太高。」

  「朕准備今春發放玉米種子,收稅也可以收玉米,鼓勵百姓播種。」福臨道,「此物雖然是外洋傳來的,不過好種,又頂飽,味道也不錯,總能讓百姓填飽肚子。」

  多爾袞點點頭。他的眼光還是長遠的,這種民生問題早就在他的考慮之中。想了想,他又道:「單單這樣,百姓可能也不是願意種,不如傳令,凡是願意種植玉米者,賦稅可以減少一成。」

  對農民來說,一成賦稅已經很多了,這樣下去難道不會眾人都只種玉米不種稻米了嗎?多爾袞彷彿讀出了福臨的心思,接著道:「百姓還是謹慎淳樸的多,若是沒有利益驅使,怕是沒有人敢做這出頭的鳥。就算官府肯收玉米,也要防著那些仗勢欺人沒有眼界的奴才,只肯收稻米,那麼種玉米的豈不是一無所獲?」

  「沒錯,還是叔父想得周到。」福臨受教,立時傳金之俊和滿達海等人入宮,商討此事。多爾袞適時退下,表示自己已經不沾政事很久了,剛才只是過來拿把槍而已。

  說實話,這麼一個識時務又能幹的叔父更能讓福臨放心。於是,多爾袞到了府上沒有多久,小華子便來送賞賜了,都是些平實不扎眼的東西,說實話,若是金銀珠寶,多爾袞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反而是這種吃食衣物,才讓他心裡暖洋洋的,覺得這個侄子沒有翻臉不認人,是個好的,不愧是玉兒的兒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5

第七十六章

  順治十五年三月,又是接近科考的日子,各地的舉子們紛紛上京,京城越發的繁華起來。客棧酒樓就不用說了,就連京城附近的小戶人家,都想方設法的擠一擠,挪出一間屋子來租給舉子們,賺點外快。

  在這個時候,常舒回來了,還是狼狽不堪的回來的,只帶了幾個隨從,衣衫襤褸,滿臉油泥,渾身酸臭,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洗澡。守宮門的侍衛確定了幾遍腰牌,又特地讓華公公華孟安出來辨認,才把常舒放了進去。

  華孟安小聲道:「輔國公,要不要先梳洗一番?」這種儀表,見皇帝可就太失禮了。

  常舒咬牙搖頭:「不必,爺我就要讓皇上看看,洋人是怎麼欺負我的!」

  其實,這也要怪他們自己。在好望角,他們見過了荷蘭總督,提出了要去荷蘭的意思。總督嚇壞了,看大清這個陣勢,再加上聽說過的東方土地的神秘繁榮,難道他們在打荷蘭的主意嗎?總督連忙開始推脫,說荷蘭不過是彈丸之地,根本不值一提,而且路途遙遠,千里迢迢的過去太辛苦了,不過,自己可以將國書送給本國的國王,還請大清的貴客放心。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荷蘭駐好望角的總督特意免了他們做生意的賦稅,拍著胸脯表示大家都是好朋友。

  說實話,在海上飄了這麼久,大家都累壞了。不要說高塞和常舒兩個嬌生慣養的,就連那些一直在海上奔波的商人都累得不行。要知道,之前他們就算是做生意,也不會跑這麼遠的,這簡直就是玩命!聽說可以免賦稅,商人們高興極了,紛紛向兩個皇子建議,就在這裡做生意算了,也能賺好大一筆了。

  高塞實地考察了一下,發現好望角貨物齊全,唯獨缺少大清的瓷器、綢緞和茶葉之類,都能賣出天價,當即拍板答應了。於是,滿滿幾商船的貨被洋人們一搶而空,他們又買了許多八音盒小座鍾這些在大清賣得很貴的東西,重新裝了滿滿幾船。

  高塞和常舒帶著商船以及賺得滿滿的腰包,豪氣萬丈的回航了。他們這麼大的目標,自然惹人眼紅,一路上也遇到了好幾撥海盜。他們是裝備著火炮出來的,當然對這種小打小鬧的海盜不放在眼裡,直接幾炮轟出來,海盜就望風而逃了。高塞兩人畢竟年輕,骨子裡流著的還是游牧民族的熱血,頓時意氣風發,一時間就忘記了收斂,在經過馬六甲海峽的時候,就出了問題。

  此時的馬六甲控制權在葡萄牙手上,每艘經過馬六甲的商船都必須要繳納一定的費用,這是約定俗成的事情,在去的時候,高塞等人也乖乖的交了過路費,因此也沒有太在意,讓人拿了與來時同樣的銀子送了過去。

  不料,葡萄牙人不干了。這次大清賺了許多的錢,這個消息早就傳到馬六甲來了,他們心裡正不爽著呢:同樣是買賣,幹嘛不跟他們做,跑去跟荷蘭人做?要知道,大清的這些東西在葡萄牙是相當有市場的,他們想要得不行。這擺明了是看不起他們嘛,葡萄牙人決定:讓你們目中無人,我要增加你們的過路費!

  如果只有商船在,商人們估計就忍氣吞聲的認了。可高塞和常舒不一樣。再不受寵,他們也是皇子出身,頤指氣使慣了的,葡萄牙人跟他們耍賴皮,耍錯了對象。

  一語不合,打吧!

  雙方都有火炮,互相轟了一陣後,葡萄牙人落了下風。可他們占據地利人和啊,當即派戰船將馬六甲給封了,聲明如果不把清船打下來,就不放任何商船通過。

  這麼一來,高塞的對手就不僅僅是葡萄牙人了,而是所有想要通過馬六甲的商船。這年頭的商船配備都很先進,再加上高塞等人無法上岸補充淡水糧食,想要繞路,路又被堵上了,一下子進退不得,被葡萄牙人連人帶貨帶船,統統俘虜了去。

  常舒是弟弟,高塞逼他換了衣服,又命一些人拼死護著,臉上塗黑,發辮打散,戴上帽子裝成土人,趁亂逃了出去。他們也不敢正大光明的瞎逛了,只是跟著一艘貨船,說是去金門尋親,千辛萬苦的才踏上了祖國的國土。

  不料,南方還在打仗!從金門到京城,怎麼著都要路過南明朱由榔的地盤。常舒心一橫,扮作流民吧!若是身份挑明,這不是送上門的質子嗎?他可不認為,他的皇帝弟弟會為了他跟朱由榔談條件。

  就這樣,一路辛苦到了江浙一帶,常舒也破罐子破摔了:他這麼艱辛,怎麼著也要讓皇帝看看啊。何況,他身上也沒有多少錢,他拉不下這個臉去找當地官員表明身份,就這樣,省吃儉用的到了京城,常舒很壞心眼的決定立刻進宮,找皇帝訴苦。

  不得不說,愛新覺羅家最大的特點就是護短。福臨見自己的哥哥這副蓬頭垢面的模樣,又聽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苦,就算知道常舒是自己作的,也怒火沖天:葡萄牙人也太欺負人了,居然敢抓朕的哥哥做俘虜,找死!

  第二天上朝,福臨立刻就表示了出兵馬六甲的願望,遭到一致反對。原因很簡單:朱由榔還在蹦躂呢,而且又要科舉了,國家有這麼多大事,就被再跟洋人計較了吧。什麼?輔國公高塞還在洋人的手裡?這個簡單啊,出點錢,把他贖回來唄。我們大清是泱泱大國,不在乎這麼一星半點的,就讓著洋人一點唄,當做施捨了。

  靠之!福臨的臉越來越黑,都快在朝廷上罵髒話了,對常舒使了一個眼色,常舒會意,跳了出來,開始第二次苦難歷史的回顧,把洋人說得囂張無比,把自己的那段路程說得比小白菜都苦。

  「奴才也曾大聲告知,奴才乃是大清的輔國公,可那些洋人卻不以為然,對我們大清和皇上大聲謾罵,極盡侮辱之能事,那些言語奴才都不敢說出來,怕污了皇上的耳朵!皇上,奴才此生一無所長,只是一心為國分憂,不料洋人們如此不將大清和皇上放在眼裡,奴才和六哥自然氣結,接過洋人人多勢眾,活生生的欺負了奴才和六哥去啊,還請皇上為奴才和六哥報仇,讓那些洋人知道,我大清不是好欺的!」

  常舒一行淚一行說,文武百官們面面相覷。那拉豸塞第一個站了出來表示支持出兵,他是常舒的老丈人,自然要向著自家女婿一點,可其他人照樣不怎麼買賬。常舒生母地位低下,到現在不過混了個輔國公,那拉豸塞職務又不高,很沒有什麼號召力。

  大學士王永吉也站了出來,表示不妥。現在朝廷的重點必須在南明身上,要知道,想要對抗洋人,必須要有個安穩的國內環境才可以啊!而且,在他眼裡,洋人就是蠻夷,如果正式發兵去和洋人打仗,那也太看得起他們了。不就是個馬六甲海峽麼,我們不從那裡走不行嗎,我大清地大物博,自產自銷,沒有那些洋人的東西也無所謂,不跟他們做生意了。

  他的話得到一片擁護,福臨心裡發涼。天朝大國的思想在這些人心裡根深蒂固,他們卻不知道,一直躺在過去的功勞簿上固步自封,最後導致的結果只是挨打。

  福臨彷彿看到了圓明園的熊熊大火,看到了八國聯軍的槍炮,一時有些眩暈。當滿朝文武都和自己抱反對意見的時候,就算是皇帝,他也不得不妥協。終於,他決定采用王永吉的法子,用錢將高塞等人贖回來,接著,平定朱由榔!

  遷怒也一向是愛新覺羅家的特長。福臨一腔怒火統統燒到了朱由榔頭上:都是南明不好,若不是他們起來造反,也不至於不能出兵打馬六甲!

  工部受到了空前的壓力,加班加點沒日沒夜的打造佛郎機,連火槍什麼的都先放在一邊,將那種小型的可在馬上使用的佛郎機做出來就好。而這幾十上百駕各種規格的佛郎機送到前線,朱由榔遭到了滅頂之災。

  順治十五年四月,皇帝親自舉行殿試,以與洋人的關係為題。這個題目太過怪異,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帝對洋人的討厭,默契的不多說甚麼,只是苦了新科進士們。大家都是讀四書五經做八股文章長大的,誰閒著沒事幹去關心洋人?幾乎就沒有人的答卷可以合乎皇帝的心意。還好,另外還有一題,是中規中矩的治國之題,舉子們才齊齊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當一個人的思想,領先於一個時代的時候,他能做什麼?看著舉子們的文章,福臨感歎了。看來,他大力發展商業,大力發展火器,走得還是過快了。舉子們是未來的國之棟梁,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到未來洋人們的威脅,反而是字裡行間都透露出一股子沾沾自喜的大國味道。

  這樣不行。福臨決定,要派一些年輕人多出洋走走。只有看過了別人的長處,才能更好的明白自己的短處。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有眼光有思想能看得長遠的人才,而不是只敢保守己見自認為是天朝上國的官員。

  順治十五年五月底六月初,南明傾覆,朱由榔逃亡至台灣,被鄭成功擒獲,送到了京城。雲貴與廣州終於平定,福臨派科依勒為廣東員外郎,李率泰為兩廣總督,並命令他們以休養生息為重,萬事以民為重,嚴禁貪腐。廣州,在福臨的心裡是下一個對外開放的港口。趁著廣州從戰火中恢復的時間,他要嚴格挑選出洋的人選,要從這裡,走向世界。


第七十七章

  「阿瑪,阿瑪,」珊瑚是正月初一的生日,現在已經虛歲兩歲半了,其實在福臨看來,也就是一歲半的年紀,最是好玩。

  珊瑚很喜歡這個時常來跟自己玩,還經常送自己亮閃閃東西的阿瑪,每次看到福臨便叫個不停,順便伸出小手求抱抱。

  「阿瑪的乖女兒欸~~」福臨就吃她這一套,一把將她舉了起來轉了一圈,珊瑚大笑道,「再來,再來,」

  「不再來了,你怎麼又重了?」放下女兒,福臨順便又掂了掂二兒子景額,發現這個也重了不少。

  福全在一旁涼涼的說:「阿瑪,二弟最喜歡吃糯米糕了,薄荷的,玫瑰的,豆沙的,只要是糯米糕,他就往肚子裡塞,吃這麼多甜的,不長胖才怪。」

  景額急了,沖告狀的大哥嚷道:「你才胖,額娘說了,我這叫結實!」

  「噗。」福臨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現在是六月份,正是最熱的時候,屋裡擺著冰盆絲絲的冒著涼氣,孩子們都穿著單薄的夏衫。景額戴著一個大大的空心金項圈,項圈裡裝了小珠子,只要他一活動便會叮當作響,他又穿得紅通通的,整個就像是個會活動會響的紅色小球,滾過來又滾過去。

  見阿瑪也笑他,景額終於扁了扁嘴,想要哭出來,不料珊瑚蹦到他跟前,笑嘻嘻的道:「二哥二哥,額娘也說珊瑚結實,像個球一樣。二哥是大球,珊瑚是小球。」

  福臨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就連皇后又羞又想笑,一手抱了一個孩子,想想又不捨得說什麼重話,只是笑著頂了頂女兒的額頭:「你個鬼精靈的。」

  福全有些羨慕的看著他們三人母子情深的樣子,仁娜很快就意識到了,笑著沖他招招手:「大阿哥還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到額娘這裡來。」

  「嗯!」福全應了一聲,歡快的奔向了她的懷抱,然後仗著年紀大,把景額給擠到一邊,弄得景額一個勁的嘟囔壞大哥。

  福臨在一旁看著,有些心滿意足。這些天,政事很多,他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已經很久沒有時間進後宮播種以及看幾個孩子了,真不知道那些能生許多孩子擁有許多女人的皇帝哪裡來的空閒。他派桑吉收集一些豪門裡不受寵的嫡子或者庶子的消息,想著將這些人從小培養起來,做為第一批送出海學習的孩童。這種做法只能暗地裡進行,頗費工夫,而且還費錢,之前高塞和常舒被搶,他虧了很大的一筆,又要出錢去贖常舒,可能價格也不菲。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皇帝也被沒錢鬧得焦頭爛額。

  而且,他的一些施政措施也遭到滿洲貴族或明或暗的不滿。前一陣,他任命衛周祚為吏部尚書,兼任內院大學士,同時還有劉昌為工部尚書,胡世安等人為大學士,都是漢人。從多爾袞時期開始,朝廷便重用漢人,滿洲貴族們似乎很少有能位列大學士的。現在皇帝又弄了個南書房,洪承疇走了,他又把金之俊給提了上來,就不知道把這個位置給滿人嗎?

  因此,福臨又任命巴哈、費揚古、巴特瑪、巴泰等人為內大臣,加封費揚古南書房行走,以平息滿洲貴族的不滿。費揚古年紀不小了,也是半退休狀態,他是打仗出身,對一些文縐縐的東西搞不懂也沒興趣,不過腦子還很靈活,心知肚明自己是皇帝的門面,每天也盡職盡責的去到南書房坐坐喝喝茶,表示自己還是每天努力幹活的。

  福臨對費揚古的這種態度非常贊賞,直接表示在給他的賞賜上,費揚古心裡更有數了,對南書房的事情能不插手就不插手,君臣間心照不宣,倒是默契得很。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轉眼秋去冬來,出事了。

  今年其實還是挺風調雨順的,這麼大一個國家,時不時的這裡旱一下那裡澇一下,這裡地動那裡日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今年這種事情卻沒有太多。前一陣,福臨和多爾袞聊天的時候還感慨了一句:「風調雨順,實乃國之大幸啊!」

  事實證明,有些話是不能亂收的。十月的時候,荊州、襄陽、安陸等地重澇成災,江水決堤,數萬人受災,幾千人被淹死。偏偏又是冬天,災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不過幾天,凍死餓死的又有上百。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福臨頭都大了,他來不及去追究官員的責任,當務之急是賑災。戶部早就有一套完善的賑災流程,戶部派人親至災區,又帶著豐厚的賑災糧以及醫藥等物,皇帝又從內庫裡拿出了幾柄如意,昭告天下,若是有人為災區做些有益的事情,便會御賜如意,以示表彰。

  為了錢,皇帝越發的不要臉面了。眾臣們嘴角抽了抽,還是默許了這種類似明火執仗的行為,畢竟經過與南明的戰爭,國庫不是那麼的豐盈,能省一點是一點。

  而眾多的商人們和學醫的都沸騰了,商人開始自發的捐款,大夫們則是帶著有錢人捐助的藥材紛紛往災區趕去。京城裡,布木布泰也吩咐減少自己的份例,為災區盡些心。福臨自然不願意,對他來說,太後可是相當重要,更何況,她省又能省到多少去。仁娜盡責的站了出來,動用了中宮箋表,申明整個後宮,除了太後外用度都要減半,又捐了一千兩白銀出來,給災區百姓解困。

  皇后這麼做,其他的人自然會跟著。幾個格格各自出了八百兩,就連福全都拿著自己的小荷包來找福臨,說要將存的壓歲錢捐出來。

  這種舉動自然會引發京城貴婦圈的效仿,那些貴婦們也開始爭先恐後的捐款。她們自然不能越過皇后去,你六百我五百的,就連那些受寵的妾室也不甘落後,一兩百的捐,一時間,也湊了不少銀子。

  福臨才沒有什麼「婦人的銀子不能用」的想法,他老婆都出錢了,大家的老婆都要出錢。不過,錢多了也是個問題,這個年頭沒有紅會,而且就算有,誰知道錢落在紅會的手裡,最後又會變成什麼,說不定是某個女眷頭上的首飾呢。

  這種事情,只有皇室才可以做。福臨將最小的弟弟博果爾宣了進宮,笑得像只狐狸。博果爾的福晉去年年初生了一個阿哥,前一陣又生了他的二兒子,這下博果爾也是兒女雙全的人了,也知道了要上進,總是吵著問皇帝要差事。

  說道博果爾的二兒子,正好與順格格的孩子,福臨的三皇子常寧相差兩天出生,滿月之後,布木布泰就時不時的讓佟臘月將孩子抱進宮來,看著兩個差不多大的小阿哥頭並頭睡得很香,她便滿臉的笑。

  博果爾興致勃勃的來了:「皇帝哥哥,可是哪裡有仗要打?弟弟我義不容辭!」

  「少來!」福臨很想隔空給這個不著調的弟弟一巴掌,「打仗難道是什麼好事嗎,盡想著這些!」

  博果爾撇撇嘴:「濟度都去寧古塔了,皇帝哥哥不如也派弟弟去吧,弟弟定然不給皇帝哥哥丟臉!」

  福臨正色道:「別鬧了,朕真的有差事要你去做。」他將成立皇家救濟會的念頭講述了一遍,又道:「朕有意讓你去負責此事,你看如何?」

  博果爾有些不樂意:「皇上,奴才想要打仗,您卻盡讓奴才做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怎麼能說是雞毛蒜皮!」福臨板起臉,「此事事關重大,朕是對你信任,才讓你來擔此重任,怎麼,你不肯為朕分憂!」

  博果爾並不傻,立刻跪下表忠心:「皇上放心,奴才定然全力以赴,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福臨上前將他扶起,大棒打過了,該給甜棗了。他將皇家救濟會的事宜說得重要非常,要分管天下捐款,要讓賬目分清,要表彰善事做得多的人,等等,總之是麻煩得不行。這就算了,更重要的是此事沒有前例啊,都是要自己從空琢磨的,難度比打仗來說,大了不是一星半點。

  在忽悠人的方面,博果爾哪裡是福臨的對手,很快就心悅誠服的答應下來,表示要為國家,為皇帝做一件大事出來。

  他到底年輕又沖動,福臨又托多爾袞照看著點,以免博果爾被人糊弄了去。皇家救濟會只是皇室的事情,單單知會了宗室,大臣們都沒有資格發話,而看在這是善事的份上,宗室們也不會說些什麼。

  商議了幾個章程之後,皇家救濟會算是正式成立了。京城貴婦們所有的捐款都集中到了這裡,並做了詳細的登記。這下,一些不捨得出錢的人家後悔了,這是在皇帝面前掛名的大好機會啊,居然就被這麼活生生的錯過了,簡直是讓人捶胸頓足!於是,又有人去打聽,現在還可不可以捐款了,得到的回答讓他們喜出望外:皇家救濟會一直是開放的,想什麼時候捐款就什麼時候捐款,救濟會會把名單登記好,若是國家再有災害,這筆錢就有了去處。

  於是,京城興起了第二股捐獻高峰。之前都是內宅的女人們,現在就連男人們都躍躍欲試,尤其以商人們最高興。他們地位低微,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個揚名的機會,自然不能錯過。

  僅僅五天的時間,救濟會就收到善款一百六十萬兩之多,讓人都跌破了眼鏡。博果爾又站了出來,聲明所有的錢都是有明細的,以他襄郡王的名義來發誓,所有的錢都會用到災民身上,朝廷一分一毫都不會挪用。

  有了錢,賑災自然會方便許多。荊州等地的災民得到妥善的安置,大夫和藥材都是不缺的,疫情爆發後,也被控制在合適的範圍之內。接著的事情就是災區的重建以及堤壩的重修,當然,福臨也沒有忘記那些官員們,荊州知府以及湖北總督紛紛落馬,同時牽連到了工部的河道官員,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官場地震。


第七十八章

  高塞終於被贖了回來,出乎意料的低價,只用了白銀兩千兩。葡萄牙人也不願意和大清鬧翻,而且鄭成功是開著自己的船樓去接人的,這種高大的配備火炮的大船頗具威懾力,震住了馬六甲所有的過往船只,葡萄牙人當然不敢太過分,誰知道大清還有多少艘這樣的戰船呢。不過,那些商人的貨物只退還了一半,剩下的全被分了,美其名曰,馬六甲的過路費。眾人也沒有心情去和他們再囉嗦,被囚禁的這段時間,他們可是吃了不少的苦頭,能回國便是菩薩保佑。

  因為和高塞等人一起出洋,最後遭受災禍。雖然依舊有賺頭,福臨還是覺得挺對不起他們的,特別下令,允許這些商人們的後代考科舉。商人們大喜,紛紛對著皇宮的方向磕頭表示感激。要知道,士農工商,商人們地位是最低的,而他們大多都是沒有科舉權的,有不少人千方百計的把女兒嫁給秀才,然後傾力支持女婿讀書中舉,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福臨不知道,在這些商人中,有一個姓廖的,他最小的兒子是個讀書的材料,因為這道聖旨,這個廖俠在日後會登上政治舞台,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順治十六年春,濟度回了京城,駐防寧古塔的人換成了巴海。在寧古塔的這段時間,濟度一點都沒有浪費。他將當地百姓組織起來,分批次的進行政治教育與軍事教育。其實,早期的八旗也是一樣,扛起弓箭打獵,扛起刀槍打仗。因此,濟度還是很有實戰經驗的。才半年的時間,他就將當地的赫哲族人訓練成愛國守紀,忠於皇帝的民兵。

  在這段時間,沙俄人一直沒有敢來,那一仗把他們嚇破了膽,再加上天氣轉暖,他們自己日子也好過了,當然沒有必要來搶劫。不過,當地的民兵卻絲毫沒有降低警惕,無它,之前被沙俄欺負得太慘了。

  因此,濟度此次回京,還給皇帝帶來了赫哲族的謝禮,同時還有他們真摯的謝意。用自己一力抗拒整個朝堂,堅持發展火器的福臨,終於得到了一定的報答,還是來自老百姓的報答。雖然他們送的那些東西很是粗糙,可看在福臨眼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特殊意義。

  南明並不是像歷史上一般的難打,而是提前了許久便被滅了,別的不說,軍費節約了許多,國家也算是有盈餘。可蒙古卻遭了災,草原上雪下個不停,特別是外蒙古,據說牛羊凍死的不計其數。

  科爾沁一樣受到了災害,可科爾沁是太後和皇后的母家,在朝廷發放的賑災款中,他們自然是拿頭一份的,至於其他的各部落,或多或少都分了些,福臨知道對這些人來說,銀兩並不如馬牛羊,因此,理藩院直接派發的是牛馬牲畜,凡是外蒙古依附大清的部落都有一份。

  而另一個陷入麻煩的人,是鄭成功。

  鄭成功自從和福臨聯手後,一直經營著台灣這一畝三分地,成果還不錯。台灣處於交通要道,鄭成功開放了兩個港口,甚至還圈了一塊地當做貿易區,凡是貿易區裡賣的東西可以不用交稅。

  當福臨聽說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想做些什麼來表示一下自己的崇敬。誰說古人沒有腦子,這種自貿區的先進概念居然被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人給想了出來,還經營得有聲有色,真是讓他這種穿來的汗顏。

  台灣日漸繁華,繳納給朝廷的賦稅也越來越多,有了白花花的銀子開路,本來對皇帝處理略有微詞的人也都安靜了下來,畢竟誰會和錢過不去啊。只是,這樣一來,鄭成功的名聲就一落千丈了。更何況,當朱由榔逃到台灣的時候,被鄭成功送到了京城,一些依舊支持南明的文人便開始罵起他來了。

  之前被罵得最慘的那個是吳三桂,現在換成了鄭成功。吳三桂很開心,當年自己被罵的時候,鄭成功沒有少跟在後面,把自己當做反面教材,現在好了,風水輪流轉。鄭成功卻沒有吳三桂這麼強大的心理素質,被罵了之後,整天的長吁短歎。

  鄭經勸道:「父王,何必如此憂愁。現在我們有兵有糧,為何不能振臂高呼,反清復明呢?」

  鄭成功罵道:「瞎說什麼!你以為反清復明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鄭經道:「兒子就是不想看到父王如此自苦。按照兒子之見,那清朝皇帝年紀不大,辦事總是沒有父王穩當,父王若是有心,天下人自然會看到父王比那個小皇帝更為合適。」

  鄭成功擺擺手:「別說了。那小皇帝已經把我給害慘了,若是我現在造反,金門那裡的炮台也不是白修的。我只是後悔,當年貪圖小皇帝『民族英雄』的稱號,做了投靠朝廷的事情,不然也不會如此進退兩難。」

  人就不能想不開,鄭成功在這種糾結的心思下,生病了。福臨派太醫萬里奔波,去台灣給他看病,又送了許多藥材,還對外大肆誇贊鄭成功當年抗擊日寇,打敗荷蘭人的壯舉。殊不知,病人的心裡正在為這些事情不愉快呢,這麼一來,病情反而加重了。

  順治十六年閏三月,鄭成功病逝,福臨輟朝三日,並命其長子襲爵,讓施琅代表朝廷奔赴台灣,處理鄭成功的後事。另一方面,又令碩塞秘密帶兵前往金門,隨時准備與台灣開戰。同時,桑吉也親自出馬,帶了督查司的一些高手,扮作商人,偷偷的潛入台灣。

  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可福臨依舊不安得很,他總覺得,消息不通暢是一個極大的隱患,若是某日真的開戰了,他也得不到戰場上的第一手消息。

  多年來,福臨已經養成了一個好習慣:有什麼奇思妙想的時候,就去攝政王府,找多爾袞說道說道。姜還是老的辣,多爾袞總能一針見血的說出他那些看法的不足之處。

  「修路?」果然,多爾袞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自己的侄兒,「皇上怎麼會想到這個?」

  福臨道:「若是道路不通暢,許多地方的東西就運不出來,窮鄉僻壤就會一直窮下去。」

  他就知道,他的這個侄兒滿腦子的怪異想法,說穿了,都對民生有利,可是,卻又都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他又要負擔起勸導皇帝的重用了。

  「皇上,修路,錢從何來?先從何處修起?如何才能得知某地有某些特產?路修好了,漕運和海運怎麼辦?攔路搶劫的盜賊呢?」

  多爾袞一句話,就把修路要面對的問題一一陳述了出來。他不等福臨有回答,繼續道:「我還是認為,此事皇上還是要慢慢盤算。至於目前當務之急,是台灣。鄭經不像其父,年輕沖動,不過他打仗還是有一手的。皇帝偏偏又派了施琅,施琅當年還是鄭成功的手下,你就不怕他臨陣叛國嗎?」

  福臨搖搖頭:「不怕。施琅此人心很大,不是一個台灣能夠籠絡得住的。投靠朕,他能得到水軍都統的職位,可以統管天下水軍,投靠鄭家,他只能得到台灣的一點點兵力。孰輕孰重,他是分得清的。」

  「皇帝心裡有數就好。」多爾袞咳嗽了兩聲。福臨連忙扶住他,給他捶了捶背:「叔父這是怎麼了?受涼了嗎?可有叫御醫?」

  多爾袞笑著擺擺手:「沒有什麼,年紀大了而已,老毛病了。」

  「誰說的?」福臨板起臉,「叔父還年輕著呢,要看著福全娶妻珊瑚嫁人,還要抱重孫子的。別總是老氣橫秋的。」

  多爾袞笑笑:「好了,不說我了。最近進宮少了些,珊瑚怎麼樣,有沒有再弄壞些什麼?」

  提到寶貝女兒,福臨哭笑不得。珊瑚長大之後,越發的成為皇宮一霸。她和一般女孩子又不同,不喜歡花啊朵啊的,只喜歡搞破壞。

  拜福臨大力發展商業所賜,宮裡西洋的玩意兒特別多,自鳴鍾八音盒之類的並不那麼值錢,只是精致一些,放在各處做擺設。珊瑚的目光就盯在這些東西上。她自己屋裡的兩座自鳴鍾已經被她拆壞得七零八落,她還不滿足,想要把它們再裝起來,無奈她沒有趁手的工具,拆可以,裝就很成問題,不管怎麼裝,都會以失敗告終。她也不沮喪,小腦袋一轉,認為這是自鳴鍾太大的原因,便去拆八音盒。

  她有一個小天使吹喇叭的八音盒,非常喜歡,自然不捨得拆,就偷偷的溜到了景額的房裡,把景額的那個給順了出來,然後再次拆了個一塌糊塗,照樣裝不起來。

  這下就慘了。景額見自己心愛的東西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氣哄哄的過來找妹妹理論,結果珊瑚還一副「我為你好」的模樣振振有詞:「我聽到這個裡面響,怕吵到二哥,才拆了的!」

  「那你怎麼不去拆自己的那個?」景額氣壞了,胖胖的小胳膊抱著那個缺了一條腿的小天使,想想就傷心。

  「我又不怕吵。二哥老是睡覺,二哥怕吵!」珊瑚的歪理一堆一堆的。

  說不過妹妹,景額更難過了,哇的一聲哭了開來。這下鬧大了,皇后親自出馬撫慰了他,又懲罰了珊瑚,結果珊瑚不服氣,也哭。事情終於鬧到了福臨這裡,他只好一手拉一個,開始講道理。還好兩個孩子都是聽話的,珊瑚還是去向哥哥道歉,還把自己的八音盒送給哥哥賠罪;景額也反省自己對妹妹太凶了,他是哥哥,就應該讓著妹妹點。兄妹二人和好如初,可珊瑚公主的這種奇怪的愛好也傳了出去,京裡無人不知。多爾袞還特意送了一套可以裝拆的桌椅板凳給她,得到了她大大的歡心和一個濕乎乎的臉頰吻。

  福臨絮絮叨叨的講述著女兒的趣事,多爾袞聽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初夏的黃昏,陽光並不是那麼強烈,兩人坐在湖邊的搖椅上,清涼的風一陣陣的拂了過來,帶來一絲絲的舒適。多爾袞聽著聽著,腦袋靠在椅背上,居然睡著了,他身邊的管事太監嚇了一跳,剛剛跪下想請罪,福臨沖他擺了擺手,低聲吩咐道:「你去拿一條薄被過來。」

  管事太監腳下如風,沒有多久便將被子抱了過來。福臨輕輕展開,給多爾袞蓋在身上,看著他額邊的白髮,微微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時間過得真快,當年年輕英武的睿親王,現在也成了一名瘦弱的中年人,滿頭白髮。而自己,到這個世界也有二十二年了,做到的事情卻寥寥可數。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5

第七十九章

  十一月的時候,滿達海重病。福臨親自去探望,還好滿達海是宗室,算起來還是皇帝的堂哥,所以也不像大臣們一般,皇帝親至,不死也得死。

  他才僅僅三十八歲,就病得不省人事昏昏沉沉。福臨與這個堂兄關係還是不錯的。滿達海能打仗,又聽話,是首任的滿人南書房行走。武將出身,他的性子還是很直的,雖然是代善的兒子,和同樣會打仗的多爾袞關係也很好。

  「阿瑪,皇上來了,」他的幾個兒子跪在床邊,最小的才六歲,還不太懂,只是跟著哥哥們哼哼的哭,又悄悄的抬頭去看看傳說中「很厲害」的皇帝。

  滿達海無力的動了動手指,福臨小聲道:「巽親王,是朕,能聽到朕說話嗎?」

  滿達海努力的睜開了眼睛,又費勁的抬手,指向一旁的兒子們。長子常阿岱連忙將他扶住,然後向福臨請罪。福臨問道:「巽親王放心,這些孩子們也都是朕的侄子,朕自會照顧他們的。」

  滿達海見皇帝了解了自己的心思,欣慰的扯了扯嘴角。福臨吩咐常阿岱好生照顧著,若是有什麼需要只管進宮,太醫和藥材都是現成的。常阿岱還年輕,感動得連連點頭,話都說不出來。

  在福臨探望過後的第五天,滿達海終於沒有能熬得過去,撒手人寰。他一走,代善一支又少了一個重要的力量。同時,他身上兼著吏部尚書與南書房兩個職位,許多人眼紅起來。

  福臨的舉動卻出乎大家的意料。他提拔了石申做為吏部尚書,至於南書房的職位,以後再議。石申是漢人,貨真價實的漢人,一個漢人做到了吏部尚書這樣的高位置,以前也不是沒有,例如寧完我、范文程、洪承疇等人,可都是一品大員。只是,這些人都被抬入了滿洲旗中,可以說得上也是滿人,石申不一樣,他連漢八旗都沒有入。

  再聯想到石申的女兒婉格格,眾人疑惑。婉格格入宮滿打滿算也有三年了,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可見不是那麼受寵的,怎麼她的父親會撈到吏部尚書這個肥差呢?有的人忽然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真相了:婉格格其實是相當受寵的,皇帝只是在保護她,不讓她過分受到關注而已!

  這種說法比較的受歡迎,在貴婦人中悄悄的傳開了。於是,在碩塞的福晉那拉氏入宮覲見後,皇后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哭笑不得,雖然心知肚明這個是無稽之談,可還是有些抑制不住的醋意。她想了想,命人偷偷的將這個消息透給婉格格知道。

  婉格格嚇得不行。自己受不受寵,自己清楚。她每個月還是有這麼幾天侍奉的時候的,可是和其他的幾個格格都一樣,誰也不比誰強到哪裡去,皇帝在後宮的日子是非常平均的。而皇后則不一樣,有子有女,太後還是姑媽,地位穩固,她是瘋了才會跟皇后比受不受寵。

  皇后滿意的看到婉格格最近往坤寧宮的次數越來越多,態度也越來越謙卑,這才把心裡的那點不舒服給抹了。這種小女人心思,福臨都明白,卻沒有心思去管,後宮在布木布泰和皇后的手裡他很放心。他不是好色之徒,後宮可以稱得上是地廣人稀,女人之間也不過是一些說說酸話之類,沒什麼大不了。他的重心還是放在前朝上。

  提拔石申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一步。石申是大部分漢臣的代表,沒有什麼根基,只能依靠皇帝,自然也會對自己盡忠。三年前婉格格進宮,也是因為她的父親。

  石申是前明的舉人,和眾多讀書人一樣,出身寒門,父親早逝,母親一人千辛萬苦的將他拉扯大,還供他讀書,考中了秀才。之後,他便娶了鎮上財主家的漂亮女兒,老婆陪嫁了幾個鋪子,有了鋪子的收益,他才能順利中舉,經過殿試,被點為第三十二名進士。無奈,他中舉的時機不好,崇禎時期黨爭嚴重,他這種排名中不溜的進士,並不是兩方爭奪的對象,一時間被遺忘在京城,也不得授於官職,全依靠著妻子的嫁妝,京城米珠薪桂,妻子的那點嫁妝也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沒有多久,李自成打到了京城,他沒有官職,又是住在外城,提前做了些准備,將僅剩的值錢之物埋在床下,做出一副窮苦的樣子來,倒是騙過了李自成的兵,只是搶了他家的幾件衣服走。就這樣,在兵荒馬亂之中,回家鄉反而不現實了,他一直在京城,等到了清軍入關,也看到了機會。

  他去找了馮銓。當時的馮銓是漢臣中最為意氣風發的,對他這個小小的進士並不放在眼裡,只是談了幾句後,覺得此人可用,便隨便給了他一個筆帖式的職位。就是從這個筆帖式開始,石申一點點的做到了吏部侍郎。

  當福臨挖出他的履歷後,便覺得此人可用。知道去找當權之人,又能在謀得差事後,與馮銓劃清界限,只是一些平時的來往,直到馮銓倒台,他也能保住自身。或許涼薄,但,足夠聰明。他的女兒本來也不夠格入宮選秀,還是福臨命太後將秀女範圍擴展到漢臣,才會令婉格格入宮。

  石申的重用彷彿是一個信號:寒門出身的,沒有後台的人也是可以位居高官的。雖然人家的女兒入了宮,但誰家沒有一個半個女兒的,為了男人的事業,女兒入宮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畢竟皇帝年輕,要有了個一兒半女的,後半輩子就有靠了。

  頓時,很多人都躍躍欲試起來,陳之遴便向福臨推薦了一個人,叫做吳偉業。

  這是一件極其冒險的事情,因為吳偉業是南明的郎中。陳之遴對此也想得很深。吳偉業現在在隱居,每日琴棋書畫,還開了個書館教授學生,在江南一帶很有名氣。這樣一個人如果拉到朝堂之中,必然是給自己這一方大大的增強力量。

  吳偉業不肯。他的南明郎中的身份讓他有些害怕。南明敗得太迅速了,火器太恐怖了,他親身經歷過一部分的戰爭,被那種轟鳴的武器嚇破了膽,於是,藏在太倉,怎麼都不肯出山。

  而天下的事情就是這樣的。一個會寫詩的人,又得了朝中大官的另眼相看,自己還視功名如糞土,一來二去,吳偉業的「高潔」才名就傳了出去。他的詩詞傳遍全國,福臨也曾經看過,的確是不錯。

  就這樣,陳之遴再次對他提起推薦,並贊譽吳偉業為東南第一才子。福臨卻對他的感覺不怎麼好。

  南山的確是捷徑,只要隱居,再對朝廷的邀請三番五次的表示拒絕,這樣官職就會越來越大,名聲也會越來越響。在福臨看來,這就是紅果果的做了XX又要立牌坊。如果真的有骨氣,就別把自己的名聲打得這麼響,做個販夫走卒,也能養活一家幾口。

  於是,當吳偉業決定要答應了陳之遴的邀約,並寫了一首詩來暗示的時候,福臨下了一道旨意,表示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還是要走科舉的道路才能做官,這樣才對得起天下的莘莘學子。這道旨意一下子將吳偉業給打了回去,同時打消的,還有東南讀書人的一個躋身朝廷的夢想。

  南方文人本來就有一張細密的關係網,前明的時候,也是黨爭的一個派別。直到清軍入關,多爾袞重用馮銓和陳名夏,正好是南北文人的首領,黨爭再現派頭。現在,這兩個人都倒了,陳名夏的女婿陳之遴卻站了上去,偏偏皇帝也不是好糊弄的,選中的低階官員來自全國各地,還有蒙古人,可以說是遍地開花,他們的勢力也一落千丈。本以為吳偉業可以憑借其才華成為下一個內院大學士,卻被皇帝無情的否定了。

  必須要做些什麼才好。東南的學士們開始組建一個又一個的文學黨社,開始定期的組織活動,談論國家大事,其中,比較出名的就有侯方域、顧炎武等人。文人之間的友誼總是來得莫名其妙的迅速,這些黨社慢慢發展起來,除了聚會之外,還有聚會,出書等等。

  福臨並不打算封殺民意。在他看來,老百姓只有吃飽了飯才有心情罵娘,這種文學黨社的成立,從另一個方面反映了他的治理還是不錯的。只是,罵人罵得過分就不好了。

  當桑吉將黨社的一首詩詞呈到福臨的御案上時,他也怒了。詩不長,描述的是春天時百花盛開的場景,並很明顯的借著春風來表明對前明的懷念,以及春風來時,寒冰消融來比喻清朝遲早要冰消瓦解。

  福臨很委屈。他從小就用一切的時間學習,到了成年後更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雞」晚,每天都兢兢業業,生怕有一點差錯會害得百姓遭殃。他不敢說自己是個千古明君,但是他可以說,在考慮百姓民生的方面,他已經盡力了。饒是這樣,還有人依舊懷念著前明,他到底哪裡不如崇禎帝?

  桑吉道:「主子,這種不分好歹之人,不如除之。」說著,手往下做了個切的動作。他和江湖中人混久了,說話做事也帶了幾分江湖氣。

  說實話,福臨很想將寫詩之人拉過來辯駁,可理智還是壓倒了這種沖動。他搖搖頭:「單憑此事殺人,太過興師動眾。先看著,如果此人還繼續蹦躂,」說著,他的神色帶了一絲猙獰,「弄啞了他,再找個機會廢了他的胳膊,我倒要看看,一個只會靠嘴吃飯的文人該怎麼活!」


第八十章

  東南文人們的文學社起得轟轟烈烈,眾人議論當下的種種,然後開始還念前明。說實話,他們也想不出有什麼可懷念的,百姓生活似乎更好過了,小冰河時代結束,也沒有什麼大的災荒。好不容易出了個洪澇災害,朝廷處理得還挺好。再想想,似乎朝廷所做的最不好的事情,就是不讓他們統統去做高官。當然,他們是視名利如糞土的高士,怎麼能說這種事呢,只好另辟蹊徑,開始紛紛哀歎,世風日下,女子也不裹小腳了,還能隨便改嫁,想當年,婦人守寡都是有牌坊的!可現在呢?朝廷居然支持改嫁!改嫁還有二兩銀子拿!當然,還是有婦人知道廉恥的,死守一輩子,卻不見貞潔牌坊的半塊磚頭,說起來,大清建國後,連半個牌坊都沒有發過!

  福臨沒有想到,這麼久遠的寡婦改嫁事宜又被扯了出來,心情大好。只能從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身上找茬,這就是證明了自己做得比崇禎好,至少,貪官比那個時候少,百姓生活比那個時候好,這就是對一個皇帝最好的肯定。

  至於那些唧唧歪歪的人嘛,福臨只是命人記下了他們的名字——有本事你們就不要參加科舉,一輩子懷念前明去。千萬不要一邊惦記著做朝廷的官,一邊又惦記著罵朝廷的不好。

  福臨忽然發現,做為一個皇帝,自己還是相當稱職的,有了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他梳理了一番目前的情況:火器正在研發中,百姓有了玉米土豆這種耐餓好種的糧食,水軍練得有模有樣,經濟也有所發展。唯有不那麼令人滿意的,就是八旗了。日子好過了,八旗躺在功勞簿上吃香的喝辣的,又不事生產,一個個的都成了老太爺。可是,八旗又輕易動不得,福臨想得腦瓜子都疼了,輕輕的歎了口氣,在紙上重重寫下「八旗」兩個大字,隨即又命華孟安端了個火盆進來,將紙燒了。

  華孟安自從做了乾清宮的總管太監後,也讀了書,認識了一些字,一看就知道皇帝在煩些什麼。不過他的優點就是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一言不發,靜靜的站到福臨身後幫他揉著肩膀。

  福臨昏昏沉沉的,華孟安的手在他肩膀上不輕不重的按揉著,他只覺得犯困。剛剛過了十七年的正月沒有太久,過年的時候怪麻煩的,有許多事情都要他這個皇帝親力親為,而且,京城的文廟建好了,他還要去祭拜孔子,表示自己是尊重文化的好皇帝。忙過了正月以後,還有許多積壓的政事,他已經有好幾個晚上睡眠不足兩個時辰了。

  他是皇帝他最大,想睡就睡。養心殿的後面自然有供他休息的床榻,福臨在華孟安的伺候下准備小睡一會兒,不想這一覺卻睡到天色轉黑都沒有醒。

  華孟安糾結了,不知道該不該叫醒皇帝,布木布泰打發了一個宮女來探望,華孟安立刻吩咐小太監照顧好皇帝,自己去了慈寧宮向太後稟明了情況。在得知兒子居然累成這樣後,布木布泰心疼得不行,連連道:「快不要打擾他,讓他好好的歇歇。」又一疊聲的命小廚房做好人參雞湯等補身子的東西,又要做奶酪,熬粥,命都放在爐子上溫著,務必要讓皇帝在起床後第一時間吃到。

  皇后也擔心不已。這段時間皇上忙得連看孩子的空閒都沒有,甚至連飯都是在養心殿用的,她也是幾天沒有見到皇帝了。這些年來,她早就把自己當做了表哥的妻子,做妻子的若是連夫君的身體都照顧不好,自己都說不過去。因此,她也派了人在養心殿外守著,親自去了小廚房,熬了湯,做了些小菜。

  福臨這一覺卻睡得香甜,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到了平時上朝的時間。華孟安見皇帝還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咬咬牙,上前去叫他。不料,平時極度有自制力的皇帝現在卻像一個賴床的孩子,怎麼都叫不醒。華孟安心一跳,腦子裡冒出了一個大不敬的念頭,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的放到福臨鼻子下面,感受到他平穩的呼吸,才鬆了一口氣,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剛才手指掠過的地方熱得嚇人,忙忙的一探皇帝的額頭,大吃一驚:額頭滾燙,臉色卻發白,不是什麼好事!太後和皇后的兩方人馬在偏殿裡守了一夜,個個都疲倦不堪,卻看到了匆匆往太醫院奔跑的小太監,以及一臉焦急的華孟安。

  皇帝病重,這個消息傳出來後,朝堂一片嘩然。皇帝年輕,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生病,太醫們依次診脈,戰戰兢兢的得出一個結果,說是積勞成疾。

  布木布泰眼淚都快出來了,指著華孟安罵:「要你這個奴才有何用!主子不知道休息,你就不知道勸著點嗎?給哀家拖下去,狠狠的打!」

  華孟安只是連連磕頭,並不分說什麼,皇后勸道:「額娘,平時皇上也看重這個奴才,若是打壞了,於皇上臉面上不好看。不如讓他將功贖罪,好好照料著皇上,要是再出什麼差錯,數罪並罰也不遲。」

  布木布泰冷著臉,吩咐華孟安好好的照顧皇帝,自己則是進去看了一番後,一頭扎進了佛堂,給福臨念佛祈禱。

  一個身體一直很好,平時連打噴嚏都沒有的人病倒了,一般都是來勢洶洶,福臨的病也一樣。太醫院下藥,只是以平穩為重,藥性溫和,雖然對症,卻不能很好的打敗病魔。更何況,皇帝一直是半昏迷狀態,身體很誠實的抗拒著苦苦的藥汁子,大多數都灌不進去。

  皇帝昏睡了三天。朝堂開始亂了。這是個醫療落後的時代,一個小傷風就要命的情況比比皆是。皇宮裡不缺名貴藥材,可也不能打保票說皇帝絕對會好,有的投機分子就開始四處鑽營起來。

  攝政王府也一改往常的冷清,開始熱鬧起來。多爾袞早就得知了消息,他已經不上朝了,此時卻站了出來,穩定朝綱。另一個站出來的老家伙是洪承疇,他得到的還有太後的懿旨,命他暫時統領南書房事務。

  同時,桑吉命所有的手下按兵不動,若是皇帝真的有什麼意外,他要起著安定人心的作用。前一陣,皇帝已經將他封為九門提督,統管京城治安,他必須得站得穩。一些精明一點的,例如碩塞、金之俊、費揚古、黨崇雅等,都吩咐府裡人安分守己,不能輕舉妄動;而像濟度這種起復在望的,則是日夜祈禱著皇帝能夠趕快好,不然他們的日子會不好過。

  皇帝的狀況時好時壞,有時候醒過來精神挺好的,還能和人說幾句話,有時候卻又是半昏迷狀態,布木布泰在佛堂再也呆不下去了,一方面偷偷與各地藩王和蒙古聯繫,另一方面,命人單獨收拾出一間宮室,讓多爾袞住了進來。

  她看得很清楚。皇帝的兄弟們早就被收服得差不多了,而兒子們都還小,若皇帝有個三長兩短,受益的只能是攝政王。她必須要把多爾袞放在眼前好好籠絡著,不然,萬一這個男人有什麼心思,受害的會是自己的兒子。

  另一個著急的是仁娜。她早就不顧什麼男女大妨了,日日去養心殿,端藥送水,從不假手他人。有時福臨精神好的時候,她就會讓兒女們湊在跟前說話。

  其實,福臨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他也很想病好,可病人總不能心焦,一焦急,藥的效果就會更慢。他自己明白,之前仗著年輕身體底子好,熬得太過了。就如同一條崩得緊緊的橡皮筋,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忽然之間鬆弛下來,要麼是斷,要麼是再也沒有了彈力。

  病人的心理總是脆弱的。布木布泰天天念叨著:「皇上要好好的養病,放心吧,後宮的事情有額娘呢,前朝的事情有你叔父呢,你就好好的養身體就好了。」這樣一來,福臨不免有一種自己是多餘的感覺,有些心灰意冷。還是皇后的念叨更入他的耳一點。仁娜是真的對他產生了夫妻的感情,沒人的時候,便會坐在床邊抹眼淚,用蒙語嘮叨著什麼「表哥,你若是有什麼不好,我也不活了」「表哥,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孩子們和我都等著你呢。」「表哥,你答應了開春要帶我和孩子們出去玩的,可不能說話不算數」,等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讓病中的福臨感覺到了自己的重要性,越發的掙扎著想要好起來。

  終於,攝政王爆發了。

  皇帝生病,總是有三個以上的太醫共同診脈的。這天,太醫們會診過後,開了個小會,將先前的方子添減了幾味藥。多爾袞在一旁劈手奪過,看了幾眼,罵道:「你們這些奴才,就知道溫補溫補。皇上都溫補了多少天了,卻不見好,可知是你們的方子不對!」

  宋院首低著頭,心一橫,道:「待微臣再去開一副方子來。」

  太醫院用藥,永遠是穩妥為上。皇帝的脈搏有一股子生機,就算不吃藥,休息個把月自己也就好了,現在才四五天的時間,不能完全好是正常的。他們也只是想先調養著,這樣下來,無功無過。

  多爾袞踹了他一腳:「還不快去!皇上的病再不好,我砍了你們幾個的腦袋!」

  得了!宋院首大筆一揮,立刻開了一副藥方上來,熬了之後灌福臨喝下。這副藥倒是起了作用了,沒有多久,福臨只覺得渾身發熱,捂出了一身的大汗,也舒爽了許多。晚上又喝了一副後,第二天居然可以下床走動了。

  皇上終於可以上朝了。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福臨卻不那麼開心,因為,他病的這幾天裡,鄭經反了。


第八十一章

  施琅是幫助朝廷去處理鄭成功身後之事的,雖然之前施琅確實是屬於鄭成功的人,但現在他已經獲得了朝廷的官銜。水軍都統是正三品,官職不低,而鄭成功去得突然,鄭經身為長子,國公世子的封號還沒有下來,這樣一來,若是嚴格的說,他還要給施琅行禮。可以說,在台灣的一畝三分地上,官銜最高的便是施琅和來學造船的工部侍郎李茂敏了。

  當然,施琅不會傻到在別人的地盤擺架子,一直都是很謙遜的模樣,鄭經也很客氣,雙方相處還是愉快的。施琅是鄭成功發現的人才,對鄭成功也有感恩之心,因此很是盡心盡力的辦理相關事宜,甚至連安排靈堂這種管家的事情都搶著干。李茂敏也一樣。他在台灣呆了許久,一頭埋進戰船的建造中,對人情世故懶得去理,還得罪了不少當地人。還好有鄭成功的幫忙,才能讓他可以繼續的做自己的技術夢。因此,李茂敏在靈堂上哭得也夠傷心。

  這兩個人給鄭經感覺都挺好的,對他們也很是禮遇有加。問題是,鄭成功不僅僅鄭經一個兒子,更重要的,是這些兒子的娘也不是同一人。

  鄭成功有十個兒子,鄭經是長子,才剛剛十九歲,娶了唐氏女兒為妻。但夫妻感情並不好,他的白月光叫做昭娘,是一個比他年紀大的已婚已育女子,是四弟鄭睿的奶娘。他和昭娘私通,生下一個兒子,取名鄭克臧。鄭成功得知這個消息後,便要處死昭娘,鄭經不捨得,便將昭娘藏了起來。

  唐氏自然不樂意。她是書香門第的姑娘,也算是大戶人家了,丫鬟爬床什麼的看得多了,對三妻四妾極其有容忍度,但她不能容忍丈夫偷的人是弟弟的奶娘!公子的奶娘總是要跟著公子一輩子的,以後在主子面前也有面子,輩分是比公子大一輩的。這就說明,鄭經這是紅果果的亂倫!

  更何況,鄭經認識昭娘在前,婚前就和昭娘勾勾搭搭,婚後對自己一點關心尊重都沒有,整天就圍著昭娘轉,唐姑娘很不忿。這門親事是小時候定下來的,她的父親是南明的官員,已經在南明敗落後殉國了,她從小是受著國仇家恨的教育長大的,可以說她對清朝沒有半點好印象。偏偏自己的夫家還是降了的,這就算了,唐姑娘知道,父親是在為她著想,希望她能夠在鄭家的保護下好好的過日子,可是,這日子哪裡是人過的?

  公公親自出賣了南明皇帝,丈夫和奶娘亂倫生子,連個下人都敢給她顏色看。唐姑娘爆發了。

  她還是有一定嫁妝的,便收買手下人,送了一個消息出去:鄭經亂倫,氣死父親。又命人與鄭成功的幼弟鄭襲聯繫,說願意支持鄭襲繼位,為國公,鎮守台灣,條件是讓鄭襲留著昭娘的命,給自己處理。

  鄭襲心動。鄭經亂倫,剩下的孩子們都還小,自己還真是唯一一個能繼承鄭成功國公封號的人,可以做台灣的土皇帝。因此,他派人四處聯絡,將鄭經的事情廣為流傳,一時間,台灣街頭巷尾都在說著鄭經與奶娘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鄭經忙著處理父親的喪事,又要和施琅詳細講解台灣的形勢,當他知道自己的逸事已經傳遍的時候,都是兩天後了。蕭拱臣等人聯合上書,希望施琅可以送到朝廷,表明不屑於奉這種亂倫之人為主,同時,推鄭襲為國公爺的繼承人。

  施琅調查了一番,發現不單單是亂倫一樣,還有寵妾滅妻,這些都是皇帝最不願意看到的。他當然不會因為和鄭經的一點點交情就幫他隱瞞,而是修書准備上告朝廷,讓皇帝定奪。

  鄭經慌了。他去找自己的頭號謀士陳永華,陳永華獻計,要他斬殺昭娘與鄭克臧,並哄好唐氏,做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模樣,並以長子的身份站出來,喝斥鄭襲造謠生事,意圖謀逆。

  鄭經聽從,手持長劍到了內宅,直奔昭娘的房間。昭娘早就得知了外面的消息,得知鄭經進來的消息時,便不慌不忙的打扮了一下,又命人將兒子抱了過來。

  當鄭經一腳踹開門時,看到的就是昭娘溫柔的拍著襁褓中的孩子,輕輕的哼唱著,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母性的柔情,整個人彎成了優美的弧度,柔得如同一灘水。

  昭娘聽到動靜,抬頭看看鄭經,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悄聲道:「臧兒睡了,別吵醒他。」

  不知道為何,鄭經發現自己無法邁出腳步,也無法提起劍來對著這個女人。昭娘的眼神從他手上的長劍上掠過,將孩子放到床上,抿了抿自己的碎發,站起身來:「大公子,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該奢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害得大公子被人非議。還請大公子殺了奴婢吧,能得到大公子的恩寵,奴婢此生心滿意足。只是,臧兒是無辜的,大公子還請開嗯,隨便將他送給民間的哪對無子夫妻就是了。此生,奴婢害得他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只希望他在奴婢死後,能做別人的嫡子。」

  她的眼中含淚,面色蒼白,卻又透露出一種大義凌然的決絕。鄭經哪裡還下得了手,長劍落在地上,他上前一步,握住昭娘的肩膀:「誰說我要殺你了?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妻子,臧兒就是我們的長子。」

  「不可以的,大公子,」昭娘往後一退,「奴婢不能連累大公子,來世,來世……」

  說著,她淚流滿面,一頭往一邊的牆上撞去。鄭經連忙沖了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昭娘的去勢,感覺胸口被撞得生疼,大為心痛,道:「昭娘,你若是去了,留我一人如何獨活?你好狠的心!」

  兩人抱頭痛哭,鄭經想殺昭娘的念頭早就煙消雲散,又跑去向陳永華討主意,並聲明,除非他死,他也不可能殺了昭娘。

  陳永華歎息。他是典型的長子嫡孫派,對鄭經一直忠心耿耿,卻非常不理解鄭經的這種行為:不過是一個淫婦一個奸生子,殺了就殺了,又什麼不捨的。不過,他到底是忠心為上,想了想,便道:「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這個辦法就是造反。南明國破時,台灣收容了大批南明的臣民。雖然鄭成功將朱由榔送了上京,但其他人他都是睜只眼閉只眼,這些南明的臣民們時時刻刻都想著重振江山,甚至連支持鄭襲的蕭拱宸等人都是一樣。更何況台灣做為各個國家來往的重要碼頭和市場,經濟發達,不差錢,也不差兵器。如果此時鄭經提出反清復明,定會得到大部分南明臣民的支持,並無形的轉移了台灣的內部矛盾,也讓人忘記了他和奶娘之間的恩怨情仇。

  通常,造反是要有個理由的,而陳永華的理由很現成。朱由榔上京之後,本以為自己會得一個象徵性的頭銜,然後被囚禁著了此殘生——所有的皇帝,都會對他這種人寬宏一些,以表示自己的胸襟。不料,福臨不按常理出牌。首先,福臨命人做了個詳實的報告,將南明百姓的生活水平,可支配銀錢等做了個統計,又與京城百姓和江南百姓的做了個對比。這個對比太清晰了,很輕易的就可以看到,南明在戰火中,百姓生活比大清的差了不是一星半點。接著,福臨又命人將朱由榔朝廷輕視農民起義軍的種種行為做了些誇大,寫成了一本本語言通俗的小說。然後,將調查數據和小說公布天下。

  朱由榔的名聲一下子壞了。廣大老百姓都是樸實的,現在的皇帝能讓他們吃飽飯,有錢花,多好啊,這麼好的皇帝還造他的反,那絕對是個壞人。啊呀!這個壞人造反的同時,還不能給百姓吃飽穿暖,那就是十惡不赦了。什麼?這個十惡不赦的壞人還這麼對待農民起義軍,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嗯,絕對要下十八層地獄!

  於是,福臨表示自己是個順應民情的好皇帝,百姓恨著的就是該死,所以,朱由榔,你的囚禁美夢破碎了,去死吧!

  一杯毒酒灌了下去,朱由榔去世。陳永華給鄭經的借口就是:為鄭成功洗冤,給朱由榔報仇!

  只要能不殺自己的心肝,一切都是好的。鄭經發了檄文,表示鄭成功當年送朱由榔上京,就是為了讓兩個皇帝能好好的談判,而且順治帝是答應了他會好好的對待朱由榔的。沒有想到,一個轉身的功夫,朱由榔就被殺了,順治帝不講信用,台灣要為朱由榔報仇。

  果然,在有個共同敵人的前提下,鄭襲也不鬧騰了,昭娘更是被眾人忘到了九霄雲外。陳永華的文采是相當好的,一篇檄文讓他寫得振奮人心,激昂人心。眾人舉行了誓師大會,並決定拿施琅和李茂敏這兩個朝廷的走狗來祭旗。

  施琅在台灣還是有這麼幾個朋友的,其中一個偷偷的給他送了信,讓他趕緊逃跑。施琅大吃一驚,連夜找上李茂敏。兩人一商量,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去台灣的造船廠放了一把火,兩個人趁亂雇了一艘小漁船,逃到了廈門。

  當初施琅來的時候,便做好了鄭經要反的准備,早就在廈門和金門安置了水軍和幾門小型的佛郎機。他一方面八百里加急寫信給朝廷,另一方面命人抵抗台灣的軍隊。

  順治十七年二月,福臨命趙布泰為副將,碩塞為監軍,領兵十萬,征討台灣。而遠在廈門的施琅,卻被任命為將軍,帥印由碩塞帶去,當場轉交。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6

第八十二章

  台灣造反,沿海的百姓並不十分熱衷。他們本是漁民,日夜打魚為生,最討厭的就是海盜。前明的時候,官場爭鬥激烈,誰也沒有心思去管這種邊角之地小民的利益。當然,在明朝還算強盛的時候,他們的日子也是好過的,例如說,浙江巡撫朱紈,曾經與葡萄牙人開仗,在雙嶼島上,將葡萄牙經營了二十年的小鎮夷為平地,僅僅用時五個小時,葡萄牙死於這個戰役的多達五百人。

  可是,之後的明朝,這種振奮人心的戰役就少到幾乎沒有。宦官專權,黨爭嚴重,誰還有心思去管老百姓的死活。崇禎不捨得剪裁宮裡的開支,拿驛站的人員開刀,而那些被辭退後沒有飯吃的人裡,有一個叫做李自成。

  清軍入關之後,百姓肯定是不願意的。漢人高人一等的思想還是根深蒂固,可是時間長了,他們發現日子沒有什麼不同,對了,唯一的不同是女人不許裹小腳了。家裡的女人也可以出來做活,收入更高了,而且沿海的洋人來得挺多的,將自家的小茅屋收拾個幾間來出租,也能掙些銅板。若是誰家裡有個精通繡活的女人就更好了,這些高鼻子藍眼睛的洋人就喜歡這種活靈活現的繡活,可以換銀子呢!

  因此,打仗什麼的,誰樂意啊。打仗就要關港口,港口一關洋人就不會來,自家生意就會受到影響。對廣大淳樸的老百姓來說,皇帝換人都不如自家少掙了幾文錢來得重要,因此都有些磨磨蹭蹭的,事不關己得很。

  饒是這樣,鄭經還是很順利的。金門的炮火並不強烈,兵士也少,哪裡抵擋得住鄭經的攻擊,雖然施琅是個有些作戰才華的,可對方有個陳永華,文武雙全,施琅被打得抱頭逃竄,到了廈門。

  廈門守軍也都慌了。他們和台灣友好相處了這幾年,每天出兵操練,卻也沒有想到會和台灣的兄弟們兵戎相見。他們本來就離得近,當年也有不少人為了想撈點外快,去了台灣,如果認真論起來,他們誰家沒有個七大姑八大姨的在那個島上。同樣,台灣的兵也不那麼願意打。更何況,都是知根知底的,誰不明白鄭經的那點子事啊,都從心底唾棄著。

  這麼一來,陳永華再怎麼才華橫溢,都對消極怠工的士兵們沒有辦法。好在廈門守軍一樣消極怠工,兩方軍隊就跟過家家一樣,每次出戰都是平手。

  施琅大喜,他要的就是個拖,拖到大軍來了,他就脫身了。鄭經急了,將好幾個領頭消極的小軍官當眾斬首,這才換來其他人的害怕,認真攻打起來。台灣一認真,廈門就吃緊,施琅沒有辦法,死死抵抗,又派人去浙江求助,希望能獲得支援。

  不料,浙江的兵船走到一半的時候,陳永華矛頭一轉,去打溫州。浙江的兵船急著趕路,正好迎面碰上,被打了個落花流水。陳永華率兵在溫州上岸,溫州港口失守。

  正在僵持的時候,朝廷的兵馬到了。碩塞立刻就提議從廈門出兵台灣,來個圍魏救趙。施琅搖搖頭。陳永華敢把大後方拋下不顧是有原因的,現在正是漲潮的時候,海上風浪很大,漁民們都是不會在這個季節出海的。清朝官兵又大多是北方來人,就別說打仗了,暈船都能暈死你!

  碩塞對海戰到底還是不了解,卻是精通陸戰,當機立斷提出分兵,決定快馬加鞭趕到浙江。施琅想想,覺得不妥。對自己了解最深的往往是敵人,他對鄭經了解頗深:這個人有才華,也有能力,就是年輕急躁,害怕失敗,且經不起打擊。於是,他便聯合碩塞,做出一種分兵的架勢,又擺出不管天氣如何,都要進攻台灣——大清有的是船,有的是火炮,不怕風浪!

  果然,在得到消息後,鄭經慌了,馬上就要放棄溫州回台灣。陳永華畢竟謹慎一些,勸說他這可能是圈套,鄭經就是不管,他的心肝昭娘還在島上呢!同時在島上的還有萬惡的大老婆唐氏。雖然他留了人手保護昭娘和兒子,可也怕清軍啊。他早就知道,清朝皇帝下過旨意,若是誰家寵妾滅妻,立刻男的罷官女的賣掉,所以他害怕,萬一清軍攻打到島上,唐氏絕對做得出裡應外合的事情,那個時候昭娘和兒子就慘了!

  當然,這種心思是不能直接跟陳永華說的,他只是說他擔心老本營的安危,一定要回去。陳永華沒有辦法,只能答應,一行人從溫州再次出發,直奔台灣。

  陳永華是對的。這個季節風浪很大,施琅是傻了才會真的去打台灣,而真正的傻子是他們自己,頂著風浪回航。

  而施琅他們,是順風。

  這一仗,沒有任何懸念。鄭經、陳永華被俘,鄭襲代表鄭家上交了降書,鄭家全家被囚禁。施琅奉旨留在台灣整頓,趙布泰和碩塞帶著鄭家眾人以及贏來的戰利品,浩浩蕩蕩的回了京。

  福臨加封鄭經為延平郡王,並賜了一座宅子給他以及家人居住。不過,在得知了他莫名其妙造反以及莫名其妙回台灣的來龍去脈後,福臨特地下旨,把昭娘和鄭克臧交給唐氏,隨她怎麼處理,鄭經不可有絲毫違抗。

  有了皇帝撐腰,唐氏很快就把昭娘和鄭克臧折磨致死,而鄭經在此一敗之後,對昭娘也恨之入骨,覺得生無可戀,沒有幾年便抑郁而亡。鄭襲做了這個郡王,居住在京城。至於唐氏,福臨給了她一些錢,她統統不要,乾脆利落的落了發,出家做了尼姑。

  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皇帝在看到鄭經一行人時,最想做的,便是招降陳永華。

  每個男人都有一個武俠夢,福臨也不例外。陳永華,也就是小說中鼎鼎大名的陳近南,當福臨知道自己就要見到這個大人物的時候,居然異常難得的緊張了一小下。

  陳永華其實並不像小說中描述的那樣,是個武藝超群的高手,反而文質彬彬,一副讀書人的模樣。福臨對他非常客氣,命人賜座上茶,並表明自己求賢若渴,陳永華絲毫不為所動,而是恪守禮儀,一舉一動中沒有半點不恭,卻又讓人看了心裡不爽。

  沒有辦法,福臨只好讓他留在京城,又不限制他去探望鄭經,待遇非常優渥。對此,金之俊少有微詞,表示這個人這麼不識好歹,又是反賊,很應該斬首。對他的意見,福臨只是笑笑就駁回了,道:「鄭成功當年稱贊其為當年的臥龍先生,朕倒想知道,這個臥龍先生有何真才實學。」

  陳永華幾乎天天都去探望鄭經,而鄭經只是抱怨天抱怨地,又怨恨起唐氏和昭娘,把罪責都推到兩個女人身上。時間長了,陳永華自然也有些煩。再加上皇帝對他和對鄭經簡直是區別對待,鄭經也會吃醋的,時時冷嘲熱諷,陳永華被他說得也很無語,畢竟是舊主,他不好頂嘴,只是每次出來神色都淡淡的。

  另外,福臨還在這次出戰中發現了幾個人:佟臘月的弟弟佟國綱,以及赫捨裡氏的索額圖。

  佟國綱打起仗來根本不怕危險,總是第一個沖向前去,並且對小型佛郎機炮操作熟練,力氣又大,扛著一架佛郎機沖鋒陷陣,論起來砸人,時不時還能放放火,殺傷力很是巨大。

  而索額圖中舉之後,便在兵部謀了個小差事,這次跟著出征。他和佟國綱都是滿人,一個文人一個武將,居然混到了一處去。他此次是負責糧草後勤的,這許多人和戰船、火炮的後勤處理起來怪麻煩的,他發明了一種條目記賬法,將賬目理得清清楚楚,這種平時最容易出錯的地方,這次因為有了他,連一點小問題都沒有。

  這兩人都得到了封賞。佟國綱升為從三品游擊,索額圖成為正四品給事中。佟家和赫捨裡氏都高興非常。赫捨裡氏的興奮勁頭更高一些。佟國綱在宮門外看到謝恩歸來的索額圖,哥倆好的一摟肩膀:「走啊,去喝一杯!」

  「行!」在軍隊裡混了這麼久,索額圖的書生氣被一掃而空,「喝不倒你我就叫你大哥!」

  「爺我本來就是你的大哥!」

  兩人手拉手的去喝酒了。而宮裡的福臨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由得一笑。歷史上,佟國綱和索額圖沒有什麼接觸,現在,卻稱兄道弟起來。很詭異,不過,也是個很好的現象,這證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歷史應該有的樣子早就被更改得模糊不清了。

  後宮的幾個孩子也是歷史變更的重要佐證。十六年的選秀,宮裡進了一個西林覺羅氏的姑娘,一個那拉氏的姑娘,是為蘭格格和音格格。婉格格診斷出身孕,升位為婉妃。

  「阿瑪,婉母妃肚子裡面,一定是個格格!」珊瑚飛撲到福臨懷裡,「這樣宮裡就有姐妹陪我玩了!」

  景額則是繃著小胖臉搖頭:「妹妹此言差矣。皇家就應該多子多孫,婉母妃肚子裡的,一定是個弟弟,就和常寧一樣。」——常寧的出生,讓他非常的得意,他終於不是最小的那個男孩子了。

  珊瑚一撇嘴:「不嘛不嘛,一定是個妹妹。阿瑪,你去跟婉母妃說一聲,讓她生個妹妹可好?」

  福臨笑著看小兒女們吵嘴。這一生,他有了母親、妻子、叔父、子女,已經圓滿至極,歷史什麼的,就讓它盡情的蝴蝶吧!


第八十三章

  台灣終於得以平定,施琅還是很能幹的,做為第一任福建水師提督以及台灣省巡撫,他上書朝廷,希望皇帝能夠派兵在台灣駐守。福臨准奏,並采取屯兵與民兵相結合的方式,這還是當年在黑龍江的時候濟度發明的,事實證明相當有效。

  但是,同樣的方法,用不同的人來實施,效果就會大為不同。施琅在福臨的印象裡一直是個能幹的,沒有想到他還是個貪的。

  他上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統計台灣「無主」的田產,然後統統放入自己的名下。若是誰有反對意見,那麼這戶人家的兒子便會被編入「民兵」名單,扔到軍營,百般折磨。一般百姓都是愛子如命的,誰敢因為田地而放棄自己的兒子啊,於是施琅得到的土地不知有多少,幾乎占據了南台灣已開墾田地的一半之多。這就算了,台灣許多漁民是沒有地的,他便向漁民們索要「規禮」,不然的話,也是同樣,將他們的青壯年統統弄到軍營裡面去。

  這就算了。因為台灣北部貿易繁榮,港口眾多,他又在市場抽稅。原本台北港口是免稅的,過往商旅都愛在這裡做買賣,這一下子抽稅了,稅收還不低,直接導致了台北港口的衰敗,以及,運入內地的東西價格猛漲。

  對滿洲貴族來說,百姓生活好壞跟他們沒有多大的關係,可舶來品價格高漲,這問題就大了。每年京城裡,皇帝聖壽,太後聖壽,皇后千秋,攝政王千秋,四大送禮高峰明晃晃的擺著,還有端午、中秋、過年三個大節的節禮,這還不包括平時誰家嫁姑娘誰家娶媳婦誰家長輩過生日走的人情。總之,在京城開一個禮品鋪子絕對是穩賺不賠,所以,這些生意都被牢牢的控制在皇親貴族們的手裡,因此,漲價了,第一批受到影響的就是他們。

  彈劾施琅的折子也開始雪片一樣的飛上了福臨的案頭。福臨很是不解。在他看來,施琅是個有些笨嘴拙舌,外冷內熱的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因此,他招了陳永華入宮,想從他嘴裡問出個大概。

  陳永華本打算依舊是來個一問三不知,奈何福臨的態度相當溫和,問的也是台灣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以及他們日常的經濟來源。

  陳永華是個有大抱負的,也是真心為台灣百姓著想,便想著在皇帝面前多說些好話。可惜他又是個在政治事務之外就不善於表達的人,讓他聊天簡直是千難萬難。他想了想,鄭重的回答道:「台灣百姓一向淳樸,南部以耕田為生,北部以出海為生。另有高山族人,日常打獵種田出海樣樣來得。」

  福臨問道:「朕當時免了北部港口的稅收,如今繁華非常吧?」

  陳永華點頭。這一點上,他不得不感謝皇帝。有了港口,便有無數的人過來做生意,還有許多洋人,帶來的商機無數。開客棧的,開飯店的,做小買賣的,很快,台北港口便繁榮起來,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福臨歎一聲,指了指桌上的折子,道:「偏偏施琅在港口抽稅,且用話恐嚇百姓。朕本想讓台灣屯田,農忙時耕種,農閒時轉民為兵,省得再有海盜和不長眼的洋人來打咱們的主意。偏偏,這個施琅一下子把朕的苦心給浪費了。」

  陳永華氣結,站起身來,對著福臨一躬到地:「還請皇上憐憫台灣百姓,聖明燭照!」

  福臨冷笑一聲:「這些人順從鄭經反於朕,朕若是再施憐憫,豈不是讓天下人都明白朕軟弱可欺,隨便造反,都不用擔心有什麼責罰?」

  陳永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還是那一句:「懇請皇上憐憫!」

  福臨道:「不是朕不願意施仁政,只是朕心寒。陳先生必然知道,朕之前對台灣如何,可那裡的民眾卻不念著朕的好,一心想著造反。卻不想想,若不是朕,他們還在荷蘭人手底下討生活呢。又說朕是蠻夷,朕再是蠻夷,也是國人,偏偏這些人,不願意跟著朕過日子,反而喜歡西洋番邦?」

  這話說得重了,陳永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他當年是攛掇著鄭經造反的,皇帝這話好像在戳他的心窩子,說他不知感恩。

  福臨下了最後結論:「既然台灣眾人寧願為番邦家奴,那就算了,任由施琅折騰去吧。」

  這一句話把陳永華砸得不輕,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府,也不知道自己在路上有沒有撞到什麼人。到了家之後,他立刻就癱坐在椅子上站不起身。

  施琅的政策他也聽說了,很是為台灣焦急。他還知道,施琅規定廣東福建沿海軍民渡台,並不許他們攜帶家眷。這樣長久下來,台灣民眾生息便成了一個大問題啊。他知道,皇帝一心想要他投降。可他忠於南明,就連化名都叫「陳近南」,歸降,怎麼可能?雖然對鄭成功忠心,他對鄭成功的歸降也是很看不上眼的,他可不想落下千古罵名。

  可是,如果不歸降,皇帝說不定就真的鬆開手去,放台灣給施琅折騰了。這對他來說,同樣難以忍受。因此,陳永華糾結了,失眠了。

  福臨忙著眾多事情,不可能一門心思的投入在台灣上。葡萄牙人在馬六甲海峽上嘗到了甜頭,開始自己派著商船到中國做生意了。他們帶來的貨物頗多,在青島上的岸,同時還帶來了他們大使的來信,希望和大清建立友好的互貿往來,最好呢,大清只和他們一個國家做生意。

  這封信寫得盛氣凌人。馬六甲之事給了葡萄牙人極大的自信心,他們誇口道,在當今的世界上,他們的海軍是最精銳的,他們的戰船是最強大的,他們的足跡遍及全球,因此,和他們做生意,大清絕對不虧。他們還大言不慚的提出,想要大清開放海南並南部諸島給他們,讓他們「曬曬貨」。

  又是曬貨,怎麼大家的理由都是一樣的。福臨很不想跟擁有這種智商的來使會面,順手將此事交到理藩院的高塞手上。高塞樂得做夢都是咧著嘴。

  ——風水輪流轉啊!想當年自己被困在馬六甲,吃不好穿不暖,渾身值錢的東西也全部被搶走了,想要喝水還要自己去井裡打來自己煮。他一個皇子,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苦,終於,葡萄牙人落到他的手上了!

  這次來的幾個葡萄牙人和馬六甲的並不一樣,不過這不妨礙高塞將自己的怨恨轉移到他們身上。他從太醫院弄來了一些互相沖撞的方子,命理藩院的廚子頓頓做給這些葡萄牙人吃,常舒知道後,還命廚子們時不時的在他們的飯裡面放些巴豆粉。可憐的葡萄牙人拉得都快虛脫了,吃了藥也不管用,還以為是水土不服,在覲見高塞的時候,臉都是白的。

  高塞一點架子都沒有。他本就是個語言天才,本來就會葡萄牙語,在馬六甲呆著的那一陣,說話居然帶著點葡萄牙的鄉音,葡萄牙人們聽到家鄉的語言,感動之餘都覺得這個笑嘻嘻的郡王是個大大的好人。——前一陣,高塞封為多羅敏郡王,常舒升為多羅淳郡王,博果爾則是因為照料皇家救濟會,被升為襄親王。

  笑嘻嘻的大好人高塞一通忽悠,將葡萄牙人捧得不知東南西北,然後對他們想找店鋪寄賣貨物的要求滿口答應,讓他們盡管到京城去找,看中了哪個鋪子就說。

  葡萄牙人拖著發軟的腿滿京城的逛去了。他們被京城的繁華晃花了眼,看到每個鋪子都喜歡,個個都想要。他們也不傻,去找人打聽哪裡的鋪子生意最好,又一一記了下來,准備到時候問敏郡王要。

  「阿瑪,那些人長得好奇怪。」不遠處的酒樓二樓,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趴在窗子上看個不住,「頭髮紅不紅黃不黃,眼睛珠子像是瞎了一樣。」

  「這些是洋人,妹妹沒有見到過。」一旁的一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團子得意洋洋的炫耀,「瑪法上次帶大哥和我出來,我就見過啦!」

  小姑娘不樂意了,蹬蹬蹬的跑到了桌子邊的中年人身邊,熟練的往他腿上爬:「瑪法都不疼珊瑚,只疼哥哥們!」

  這兩個孩子自然是景額和珊瑚。自從多爾袞帶著福全和景額到宮外逛了一圈後,景額不止一次在妹妹面前炫耀了,福臨被寶貝女兒磨不過,帶著兩個孩子出宮,順便又去找了多爾袞,准備吃大戶。

  「可惜大哥要讀書。不然就可以和我們一起出來了。」珊瑚抱著多爾袞的脖子,小大人一樣的歎了一聲。

  多爾袞笑道:「以後等珊瑚長大了,也是要讀書的。」

  「嗯,我現在都會認許多許多的字了呢!」珊瑚比劃著,又指揮多爾袞,「瑪法瑪法,一會兒帶我去看耍猴子好不好?我聽說猴子的尾巴長長的,會爬高。」

  景額聽了,眼睛也亮了起來,邁著小胖腿跑到多爾袞身邊,眼巴巴的看著他。——除了還在吃奶的常寧以外,宮裡的幾個孩子都知道,討好皇帝阿瑪不如討好攝政王瑪法,凡是瑪法答應了的事情,阿瑪就不會反駁。而且,瑪法比阿瑪好說話多了,見了他們總是一臉的慈愛,不像阿瑪,嚴肅起來很是嚇人。

  福臨果然板起臉,道:「就知道玩,也不看看時辰。」

  兩個孩子立刻同時往多爾袞懷裡鑽。多爾袞護住他們,道:「別嚇著孩子了。你有事忙可以先回去,我帶著他們玩一圈就是了。」——他對幾個孩子還真的像親生的孫子孫女一般。

  福臨笑了笑,又叮囑兩個孩子不許調皮搗蛋,自己先行回宮處理政事,兩個孩子興奮得不行,扯著多爾袞要這個要那個,最後回宮的時候,都在婆子的懷裡睡得熟熟的。

  「叔父,你也太慣著他們了。」福臨忍不住抱怨,「這兩個家伙皮得很,定是把你累壞了。」

  多爾袞笑著搖搖手:「你叔父還沒有老到這個地步。」

  福臨想了想,道:「等景額稍微大一些,叔父親自教導吧。」

  多爾袞一愣,隨即笑得意味深長:「皇帝還年輕,且當年也做過太子,豈不知道太子不是這麼好當的?」

  福臨道:「只是一個准備罷了。若是那日朕有個三長兩短,也不至於後繼無人。」

  「皇上慎言!」多爾袞恨不得學著婦人們讓福臨將這句話呸掉,「皇上定會千秋萬代。景額還是聰明的,又是滿洲骨血。皇上放心,叔父這把老骨頭還是管些用的。」


第八十四章

  葡萄牙人終於還是發現上當了。

  首先,理藩院的賬單出來了。長長的一串,所有吃的喝的用的都要收錢,價格還不便宜,他們臉都黑了,當然不願意給,要知道,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他們都是撿最好的用的。理藩院的人立刻變了口氣,開始諷刺,說是荷蘭人住在這裡,都是照給錢的,由此可知,荷蘭人比他們葡萄牙人大方多了,不如大清只與荷蘭人做生意,說不定更劃算。

  葡萄牙人憋了一口氣,不得不認賬。中國市場太誘人了,要是因為這麼點錢被荷蘭人搶了去,他們會被總督給剮了,只好捏著鼻子付了賬。

  接著,他們看中的那幾家鋪子,居然統統是大清鎮國公韜塞的名下的。韜塞可是當今皇帝的弟弟,他的鋪子怎麼可能讓出來。高塞一臉為難的告訴他們,他們的這個要求太高了,不過呢,他還是好心,為他們找了些其他的鋪子,又一一在地圖上圈了出來。葡萄牙人一看就氣了個倒仰——都是些地段不好生意差的,這分明是在哄他們玩呢。

  再然後,皇帝直截了當的拒絕了他們曬貨的要求。表示,如果貨物濕了就濕了,大清大不了不買他們家的,買別人家的就是。想曬就在自己商船的甲板上曬好,上岸了就是要交賦稅的,大清是在為他們省錢。葡萄牙使臣又想要面見皇帝,被無情的駁回。高塞依舊笑嘻嘻,說出的話卻不這麼好聽:「以你們的身份,還不夠見我們大清的皇帝。」

  所以,他們這次來幾乎是一無所獲?不,也不能這麼說。因為洋人送來的東西多有類似,百姓又用不起這種舶來品,他們的貨物精巧的都能賣個不錯的價格,那些做工一般的就只能低價大甩賣了。不過呢,大清的瓷器啊綢緞啊茶葉啊在葡萄牙都會賣出好價格,他們的貨船裝滿了帶回去的貨物,哪怕算上路上的損耗,都不用回葡萄牙,在馬六甲,這些東西都能賣出十幾倍的價錢。

  巨大的貿易順差已經顯現出來了。大清的百姓還是自給自足為主,房前屋後種點菜,院子一圍,養點小雞小鴨,家裡的女人再紡紡線織織布,要在市場上買的東西並不多。而有錢人多數都有自己的田莊,雇農們每季都會送上許多米糧,可以說,基本的吃穿他們並不缺,要買的無非是綢緞首飾筆墨紙硯等等,西洋物品雖然新奇,但一家子擺這麼幾個也就夠了,這年頭可沒有人將整個家裝修成西洋式樣的。

  日本、安南、荷蘭甚至非洲等過的白銀源源不斷的流入,原本反對開放港口的大臣們也都閉嘴了,戶部充裕,是個人都開心。

  福臨知道,這種貿易順差會讓其他貿易國家心懷不滿,沒有誰願意一直做虧本的生意。他對於經濟商貿並不精通,只是讓高塞分別向荷蘭和葡萄牙人下訂單,准備訂購他們的軍火。高塞嚇了一跳:「皇上,難道我們大清的火器還不夠,要用洋人的?」

  福臨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皇上,您還想和洋人開戰?」高塞是真正的被驚到了。皇太極很重視漢人的教育,他的幾個兒子也都學了不少孔孟之道,高塞覺得,大清是泱泱大國,去跟安南這種小國爭奪蠅頭小利就很不像樣子了,現在還要打仗,難道是要侵占他國的土地嗎?不,皇帝你不可以這麼無情無恥無理取鬧的!

  福臨好笑的看他:「之前羅剎人的事情你忘了?大清不會去鬧事,不過,若是有人敢欺負到我們頭上,當然要讓他們知道知道大清的厲害。」

  只要不玩侵略就好,不然朝廷還不知道會被天下的人罵成什麼模樣呢。本來就是每次打仗都會被說成蠻夷了,要是再去打其他國家,損害了泱泱大國的體面,絕對會被那些人罵得狗血淋頭。

  高塞接下了為大清購買軍火的差使,開始認真思索起來。現在海上力量比較強大的幾個國家是荷蘭、葡萄牙和西班牙,而他們的護衛,都是東印度公司。東印度公司似乎成為了一個超越了國家的存在,有錢有槍有軍隊,想想就恐怖。

  至於陸上力量強大的屬於奧斯曼土耳其。他們的騎兵橫行歐洲大陸,讓高塞覺得很親切,因為他們同樣是游牧民族出身。

  高塞將整理好的資料交給福臨後,福臨也有些感歎。的確,同樣是游牧民族,奧斯曼土耳其將一個游牧民族慢慢做大成一個超級強國,而滿清卻把一個超級強國慢慢做成東亞病夫。在他看來,這不單單是領導的問題,而是實行的策略,以及盛行的文化。

  儒家思想太過根深蒂固了,三綱五常已經在眾人的腦海裡牢牢的駐扎下來。這樣的一種文化,對皇帝這種統治階級來講,是絕對有好處的,可是,在對外方面,卻遠遠不夠。

  這種思想有一種弊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清軍入關後,前明的大臣們爭先恐後的投降;明朝退到長江以南,那些當官的不想著借助江南的富庶重整家業,而是內斗,結果,讓清軍輕易打敗;南明朝廷,瞧不起農民軍,有了一點點起色便過河拆橋,同樣被打散;往遠了說,這種愚民政策持續下去,歷史上八國聯軍進攻的時候,還有農民爭先恐後的給他們帶路。

  小農主義充斥,愛國主義缺乏。國家安穩富裕了,教育就該擺上桌面。正當福臨思索著將這一塊交給誰來負責時,陳永華覲見。

  自從上次有些失魂落魄的出宮後,陳永華又去看了幾次鄭經。此時的延平郡王府上一團亂。唐氏日日虐待昭娘,鄭經好歹對昭娘也是有感情的,前去干涉,卻又會被唐氏三言兩語氣得火冒三丈,想動手,唐氏身邊有太後派來的嬤嬤,眼睛一瞪,鄭經就不敢亂來。

  陳永華一去,鄭經就會把他扯住,開始酸言酸語:「軍師最近倒是受到皇上寵愛,三番四次進宮,不知可否有重用?」

  陳永華當然謙遜道不敢,鄭經就又開始抱怨,抱怨唐氏的跋扈,昭娘的眼淚,接著,又提議,想要將陳永華剛出生的女兒許配給自己的長子鄭克臧。

  陳永華頓時覺得跟吃了蒼蠅一樣惡心。鄭克臧的出身他比誰都清楚,不過是個亂倫的產物,日後也不可能有任何出息,看唐氏的模樣,這個孩子被虐死也是早晚的事。他的女兒可是嫡出,是他的寶貝疙瘩,怎麼可能許配給他?若是鄭克臧被虐死了,他的女兒豈不是要背上克夫的惡名?就算命大能活下來,難道他還要讓女兒陪著鄭克臧坐一輩子牢不成?

  在面對兒女的幸福時,陳永華動搖了。更何況,這些日子裡皇帝的所作所為他看在眼裡,是個聖明且肯聽得進他人意見的,或許,跟著皇帝,能更好的發揮自己的才能?

  陳總舵主終於肯歸降了啊,真是喜大普奔。陳永華表示,肯聽從皇帝的派遣,希望皇帝能夠重新將他派遣到台灣,被讓施琅瞎折騰了。

  福臨道:「陳先生的才華,只放在台灣一個彈丸之地,豈不是浪費?若是陳先生有意,朕想將開民智之事交予先生。」

  陳永華受寵若驚,他自負才學,也希望能得到一個可以發揮才能的職位,沒有想到會有如此重要的擔子壓下來。

  福臨又道:「武清上年災荒,朕已免除此地舊年賦稅。朕給先生三年時間,若能將此地民生民智處理妥當,朕便准了先生回台灣治理六年。」

  陳永華拜了下去:「謹遵聖意。」

  十七年六月,陳永華官拜正四品訓道員,專赴武清,協助處理政務。武清最高的官職不過是從四品的知府,一下子來了個官高半級壓制自己的,怎麼著都會給他一些小小的為難。陳永華當然考慮到了這一點,他明白這是皇帝給自己的考驗,若是他連這點難題都處理不好,那也就不要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同時,福臨任命穆裡瑪為工部侍郎,蘇納海為工部尚書。這無疑是一個信號。穆裡瑪是瓜爾佳氏,鰲拜的弟弟。當年鰲拜反案,連累到了整個瓜爾佳一族,他也一直不上不下的吊著。如今皇帝肯用他了,瓜爾佳氏興復有望。相比較起來,官職更高的蘇納海反而沒有多少人注意了。蘇納海是他他拉氏,正白旗,多爾袞的人。這麼些年來,攝政王的人和皇帝的人幾乎沒有什麼分別了,只要攝政王說好皇帝立刻就用,查都不帶查一下的。

  另外,宮裡卻有一個壞消息。皇三子常寧,夭折。

  順格格哭得幾乎昏死過去。常寧是夭折,沒有辦法做喪事,小小的一具屍體就這麼放在棺材中,孤孤單單的,看上去分外可憐。仁娜處理了他的後事後,回來看到自己的兒女,又想到那口小棺材,不由得一個寒顫,抱住了景額和珊瑚不肯撒手。

  常寧是因為一場小小的風寒而失去了性命的。受涼之後沒有保養好,轉發成肺結核。順格格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孩子,自責得一病不起。仁娜杖斃了一批伺候的宮人,又賞賜了不少東西給順格格以示安慰。福臨也很難過,這還是他第一次死兒子,還是個長大了的會說話會撒嬌了的孩子。

  他第一次意識到,他現在身處的,是醫療極端落後,一場風寒就會要人命的。再想到那要人命的天花,以及剩下的幾個孩子都差不多到了要種痘的年紀,他想起了牛痘。不過,他只知道牛痘這一個概念,具體操作卻一竅不通。

  宋院首接到了這個任務,福臨要求他秘密的派人去鄉下找那些得過牛痘的人們,記錄他們得到牛痘後的種種,再用死囚們做實驗,爭取將牛痘防治天花的法子給研究出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6

第八十五章

  常寧的去世讓福全他們也挺難過的。福臨的後宮還是挺平和的。

  整個後宮加上皇后也就六個人,紫禁城怪大的,就算格格們位份不夠,也都一個人占著一座宮殿。住的遠,也就沒有了太多矛盾,平時裡也就是坤寧宮慈寧宮請安的時候碰碰面,其餘時間把自家宮院門一關,想幹嘛就幹嘛。

  例如厄音珠格格每天請安後都愛睡個回籠覺,然後起床拉著一堆小宮女踢毽子玩,寧格格則是喜歡看書,婉妃肚子已經很大了,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的保胎。再加上,皇后受寵,其餘的幾個伺候的日子都有定數,皇帝嚴格按照表格做事,爭寵之事,也不是沒有人做過,皇帝也不說什麼,只是會免了她幾日伺候的時間,一下子大家都老實了。

  現在後宮的新鮮人蘭格格和音格格兩個,一時間都有些不適應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她們雖然是嫡女,家裡也都是有爭寵的妾室的,自然看到許多爭寵的手段。無奈,在宮裡這個最講究手段的地方,居然一絲半點兒都使不出來,她們也只好收拾了萬丈雄心,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因此,後宮還是一片的祥和。福全養在太後身邊,景額和珊瑚在皇后身邊,三個孩子一向要好,在常寧出生後,他們還很開心又多了一個小弟弟,經常跑去探望。順格格容貌並不出色,勝在皮膚白皙,在草原的姑娘中相當少見。常寧也繼承了她的好皮膚,白白嫩嫩的,小臉掐一把幾乎要出水。景額每次被妹妹欺負了,便用常寧來笑話她,說她一個女孩子,臉還不如三弟的白。

  三個兄姐肯對兒子好,順格格當然是求之不得,就算他們不來,她也記著送些小玩意兒過去,就想著維系兄弟之間的情分。這樣下來,玩得很熟的一個孩子忽然不在了,那三個一下子有些受不了了。

  宮裡的孩子都早熟,福全就不說了,景額和珊瑚也隱隱知道那個總是軟軟的叫自己「哥哥」「姐姐」的白胖小團子再也不會出現了,一個個都哭得傷心,珊瑚更是當晚就發起了低燒。

  仁娜嚇得不輕,親自守在女兒的床前,又派身邊最得力的林嬤嬤去守著景額,照顧了一個晚上,珊瑚才恢復了過來。

  也是因為這個,福臨放了幾個孩子的假。福全虛歲七歲,已經進了上書房,景額和珊瑚看著眼饞,都鬧著要讀書,福臨便讓他們閒著無事也去旁聽,並不限制他們的聽課時間,也不用做功課,純屬聽著玩。不過這兩個孩子倒是聽住了,天天都去,現在都能背不少的書,就是不會寫。

  「大哥,額娘說,三弟去天上了,他會看見我們嗎?」三個孩子坐在一起解九連環玩,珊瑚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福全一愣,還沒有說話,景額就道:「這個我知道的。額娘說,我的親生額娘就在天上,三弟定是去和她一處了。」——關於他的身世,仁娜從來就沒有隱瞞過,當他第一次聽說自己不是皇后親生之後便去問,仁娜大大方方的將實情告訴了他,如今他反而心裡一點疙瘩都沒有。

  珊瑚拍著手,道:「定是這樣!三弟會告訴二哥的親生額娘,二哥很好,大哥很好,珊瑚也很好。」

  「可是,我的親生額娘為什麼要讓三弟去,不讓我去呢?」景額話剛出口,福全立刻捂住他的嘴:「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讓誰去天上不是瑞妃娘娘說了算的,是菩薩說了算的。」

  「那菩薩為什麼要讓三弟去呢?」景額還是糾結著這個問題。福全無法回答,便捅到了仁娜面前。

  仁娜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答道:「你們三弟生得可愛,菩薩喜歡,才要召他去座前當一個童子,這是他的福分。」

  原來如此!景額恍然大悟:「瑞妃額娘被菩薩叫到天上去也是她的福分,我能留在額娘這裡,便是我的福分。」

  仁娜笑著在他臉上親一下:「額娘能有景額陪著,才是額娘的福分呢。」

  珊瑚見狀,鬧了起來,也要親親,福全畢竟大些,在一旁若有所思。人活著,為什麼會死呢?福全開始思索起人生中最為深奧的「生與死」的問題了。

  七月底的時候,濟度去世了。做為濟爾哈朗的後人,背負著父輩的謀反大罪,濟度簡直是用命在努力,他遠襲黑龍江,做出了一些成就,福臨對他的民兵訓練方法也很重視,想在邊境之處將此法推廣。濟度自告奮勇,希望能再創輝煌,不料時不我待,或許是勞累過度,或許是用心太急,他去世的時候,剛剛二十七歲。

  福臨讓福全代替自己去祭奠,也算是給濟度一些體面,濟度有五個兒子,個個都還年幼,只是哀哀的哭個不住。其實,在不久以前福全也是見過這個叔叔的,當時的濟度剛剛領旨將民兵訓練方法寫個條陳,可以說是意氣風發,可現在這個英武的漢子居然躺在了棺材裡,福全再一次的體會到了人生的無常。

  這種問題,他當然不會去問太後的,他已經很有小男子漢的「煩心事不能讓女性長輩操心」的自覺了,而是在看見自家阿瑪的時候,問了出來。

  福臨摸摸他的小腦袋,努力回想自己年幼的時候是否有過這種念頭,最後得出結論:上輩子的事情記不清楚了,而這輩子由於兩世為人,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幼稚過。因此,怎麼對付有這種心思的兒子,福臨有些為難。

  福全還眼睜睜的看著他,期待他能回答,福臨決定,用一種直截了當的手段,給兒子上一堂人生中必要的課。

  他帶了福全出宮。以前他們出宮,去的都是內城一些繁華熱鬧的地方,最多去去天橋那裡聽聽說書看看雜耍,這次,福臨帶著兒子去了外城,窮苦人家的聚集地。

  就算是京城,也是有這種地方的。前一陣下了些小雨,那裡泥濘不堪,深一腳淺一腳,根本就不好走路。福全第一次看到有的人是住不起瓦房的,孩子們甚至在這種轉涼了的天氣裡還光著屁股滿大街跑,身上髒兮兮的。他還看到那些人仇視的陰暗的目光,就因為自己穿的整齊光潔了些。

  福臨吩咐侍衛買了幾個肉包子,分給牆角的縮成一堆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孩子。那些孩子們一接過去,白面包子上就是明顯的幾個黑黑的手印,看得福全一陣反胃,可那些孩子們卻好似捧著世上的寶貝一般,有的狼吞虎咽,有的只是愣愣的看著,寶貝的聞了又聞,舔了又舔,就是不捨得吃。

  福全的人生觀價值觀全面被顛覆了。福臨看著犯傻的兒子,道:「這些人,同樣是朕的子民。他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吃飽,然後再考慮穿衣的問題。他們每天一睜眼,想的就是去哪裡找活計做,去哪裡找吃的。這些孩子裡,說不定有讀書的奇才,可他們根本就沒有錢去讀書。」

  福全終於明白了。世上還有很多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整天想著的就是如何生存。而自己生活得這麼好,卻矯情的考慮哲學,簡直就是吃飽了撐的。

  大哥讀書越發的用功了,而且,開始摳門了。

  這件事的直接後果,便是景額和珊瑚發現,之前一直很大方的散財大哥,現在一反常態,甚至連滴了墨水的字紙都不捨得扔掉,而是讓小廝們裁掉邊以後存起來。景額伸出小腦袋:「大哥,這些是做什麼的?」

  福全道:「大哥要拿去送人。」

  他要去的地方是官學。自從知道世界上還是有窮人的存在後,福全便對身邊的人多了幾分觀察。他聽說,官學有很多人是很窮的,連紙筆都備不起,便想著做些什麼。

  他讓景額換上自己最差的衣服,景額覺得有趣,兩個人神神秘秘的,被珊瑚捉了個正著,於是,珊瑚也混在一起,換了男裝,三個孩子在暗地裡一群嬤嬤侍衛的跟蹤下,自以為沒人發現,偷偷摸摸的去了官學。

  官學正值放學的時候,孩子們一湧而出,福全護著弟弟妹妹在一個牆角躲著,吩咐了身邊的小太監幾句。小太監像條魚一樣鑽入了人群中,不一會兒便拉出了一個眉眼俊秀的男孩子。

  這個男孩子看上去和福全差不多大,只是個子不如他高。看見福全他也很高興。福全拉著他給弟弟妹妹做介紹:「這是納蘭性德,這是我兩個弟弟。」

  納蘭性德從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個半舊的荷包,想了想,又把發辮上的青金石墜腳解了下來,分別塞到景額和珊瑚手裡,道:「事先沒有准備,這點東西想來也不入你們的眼,只能是我的一點心意。」

  福全炫耀道:「他的功課可好了,官學裡的先生都誇個不停。」說著,就哥倆好的拉著納蘭性德去一旁的茶館,將積攢的字紙送他,又問他一些功課上的事情。景額和珊瑚坐不住,在凳子上扭啊扭的,納蘭性德早就猜出福全身份不低,現在看這兩個小的穿戴也不凡,更是確定了心中的猜想,舉動間卻沒有絲毫諂媚,一如既往。

  不遠處茶樓上的福臨很淡定的將千里眼收回了荷包,道:「這個納蘭性德是何人?」

  華孟安回道:「是正黃旗下,章京尼雅哈的孫子,太祖是葉赫的貝勒。其父納蘭明珠,是舉人,大比之年落選了,連個同進士都沒有撈上。不過這個孩子卻是個能讀書的,據說過目不忘,是個讀書的奇才。大阿哥第一次來官學的時候,被其他的孩子言語挖苦,就是這個納蘭性德站出來幫他說話,兩人這才有所交往。」

  明珠的兒子?福臨記起了這個歷史上鼎鼎大名的權臣重臣,道:「過幾日,安排朕在宮外會一會這個納蘭明珠。還有,福全今日擅自帶景額和珊瑚出宮,罰他們禁足十日,不許他們互相串通。福全另外抄宮規十遍。」


第八十六章

  納蘭明珠的妻子是居然阿濟格的女兒,還是嫡女。英親王阿濟格當年因為想要做叔父攝政王,被福臨和多爾袞聯手打壓,剝奪了議政的權力,成為閒散宗室。

  可就算再閒散,他家的嫡女也不是這麼好娶的,且明珠的社會地位比阿濟格低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的父親只是個章京而已。

  或許,阿濟格看上的就是明珠的潛力,再或者,阿濟格只是嚴格遵循「低門嫁女」的原則,只要英親王府還在,他的寶貝女兒就不可能受到欺負,

  平心而論,明珠長相俊俏,聰明機變。福臨某天讓桑吉的手下裝作一個鄉下來的土豪,在古董店裡碰到明珠,然後被老板狂宰,明珠悄悄的扯了扯他的衣襟,裝作久別重逢,將他帶了出來,並好心的告訴了他實情。這讓福臨對這個人產生了一絲好感,所以,當明珠家接到聖旨,宣明珠長子納蘭性德入宮,給大皇子福全做侍讀時,一家人都傻了。

  明珠不知道祖墳上冒了什麼煙,他兒子居然會被大皇子看中,忙不顛顛的把兒子好一通收拾,然後坐在那裡看著兒子傻樂。他的夫人小名賽寶,對明珠一瞪眼:「我的兒子自然是好的,比你強至百倍!」

  明珠習慣性的低聲下氣:「那是,那是。兒子像夫人,聰明伶俐,都是夫人的功勞。」

  一旁的納蘭性德早就適應了父母的相處方式,還是被天上掉的餡餅給砸得暈乎乎的,並緊張得不行。賽寶將他往懷裡一摟,道:「兒子,進宮做伴讀後,要老老實實的聽話,沒事不要亂走亂說話。對大阿哥要恭敬,若是看到皇上或者攝政王,更要有禮,知道嗎?」

  納蘭性德乖乖的點頭,心裡更慌了。明珠連忙將兒子扯到書房,開始扭正自家夫人對兒子的洗腦,讓兒子以忠心為主,又講了一堆皇帝的好話,見兒子點頭受教後,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兒子有了前途,自己卻屢試不中,悲劇啊。

  十七年的十二月,照例是各個屬國以及蒙古各部落前來拜見的時候,這次卻分外盛大了點。除了朝鮮以及蒙古各部落外,琉球、安南都派了使臣前來表示臣服,葡萄牙、西班牙和荷蘭也都有使臣,甚至連荷蘭東印度公司也有使者的到來。

  福臨的桌子上堆滿了歌功頌德的折子:萬國來朝啊!前無古人啊!皇帝你簡直太聖明了,可比堯舜,唐太宗算神馬,在皇帝你面前一比就成了渣渣啊!

  福臨嘴角抽搐著下令,不許再上類似的折子,不料另一種類型的折子又像雪片一樣飛來:皇上你太低調了,明明做出了如此驚人的成績,還不要表揚,簡直就是高風亮節!

  福臨終於知道為什麼歷史上的乾隆會如此敗家了。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堆人來表揚你吹捧你,說得你就跟太陽一樣,是個人都會驕傲自大。

  這次安南不是空手來的,帶了一些禮物:五斗砂金。他們的來使是安南國王的弟弟黎維禕,滿懷敬意的獻上了禮物,然後很誠懇的望著福臨,表示他們國家好窮好窮,希望大清這個天朝上國能夠給些賞賜。

  見過不要臉的,沒有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福臨想起歷史上有個芝麻大小的國家每年向乾隆上貢,禮物是三斗金砂,然後乾隆這個敗家子就會大手筆的賞賜。這種事情現在就會發生嗎?難道在別人的眼裡,自己和乾隆一樣敗家嗎?

  於是,福臨在安南王爺乞求的眼神中,很大方的下達了讓朝廷的商人去安南經商,並表示:朕知道你們好窮的,也很想賞賜些什麼。可是,光靠朕的賞賜可不行啊,治標不治本啊,朕知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所以,你們放心吧,朕會派商隊過去,給你們源源不斷的帶入好東西的。

  黎維禕臉都綠了,他剛想說些什麼,福臨臉一板:怎麼,你們安南是實行五拜三叩的禮節,我們大清是實行三跪九叩的禮節,你們就跟理藩院打官司,怎麼都不肯客隨主便。我們大清有容人之量,同意你們用自己的禮節來向朕請安,已經讓步了很多了好不好,你們還想再要東西,好啊,我大清別的不多,就不缺火器和大炮!

  你妹的,威脅,紅果果的威脅啊!黎維禕體會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苦楚。商隊啊,那可是大清的商隊啊!大清的商隊都是配備護衛的,這就算了,大清還給他們撐腰,那些商人們一個個都是抬頭挺胸的,驕傲得不行。而且,大清的貨物在他們國家分外受歡迎,黎維禕彷彿看見,本國的白銀就跟長了腳一般,呼朋喚友的往大清奔跑。

  早知道就不提這種要求了!差事辦砸了,黎維禕苦著臉,決定回家受國王哥哥的處罰。

  有傷心的就有高興的。東印度公司樂暈了。他們也聽說了,葡萄牙人和本國使臣都沒有從大清撈到太大好處,他們很不以為然。東印度公司早就凌駕於荷蘭之上,就連荷蘭大公都對他們客客氣氣的,他們覺得,在大公的使者在大清吃苦頭是應該的,太笨了。

  東印度公司的使者叫做愛德爾,在來之前,他就探聽好了理藩院的主事人物為敏郡王高塞,且這個郡王與葡萄牙人有仇。他帶上了許多的禮物,親自到了高塞府上拜訪,言語間相當客氣,表示他們東印度公司什麼都有,只要高塞提出來,他就能弄到。他的要求也很簡單,只是希望和大清建立和諧的商貿關係而已,當然,這個和諧指的是有來有往,至少達到進出口平衡。

  這已經是第二撥找到他的洋人了,第一批是日本——日本的白銀被大清商人賺走不少,還被大清海盜搶走不少——高塞很有禮貌的接見了愛德爾,並表示大清是很好客的,也願意和眾多的國家建立平等的往來關係,君不見,京城裡教堂那麼多,都是大清兼容並蓄的表現。不過,你們的貨物我們的百姓實在是不喜歡啊,百姓不愛買,總不能強買強賣吧?

  愛德爾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馬上表示,他們東印度公司賣東西是沒有限制的,絕對會有大清想要的。高塞眼神一閃:那麼,弄點火炮來吧。

  愛德爾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他沒有聽錯吧?大清還想要進口火炮?他們都想要把大清的火炮搬回家好不好?高塞見他那樣,淡淡的來了一句:「若是貴公司為難也就算了。本王不相信,有銀子,還有買不來的東西。」

  是啊,他們有錢啊。愛德爾鎮定下來,快速在心裡算了一筆賬:他這次的任務就是從大清撈錢,並不拘賣什麼。既然賣火炮有錢賺,那就賣唄,有錢不賺,那是王八蛋。

  因此,愛德爾笑嘻嘻的:「還請敏郡王得知,大炮可是不允許買賣的。」

  「不是你們說什麼都有嗎?既然沒有,那本王可以去尋他人。」財大氣粗,感覺就是不一樣,高塞先壓了他們一句,然後給個甜頭,「至於價錢嘛,好商量。」

  有了這句話,愛德爾覺得北京的天格外的藍,任務完成了,能不高興嘛,屁顛屁顛的滿大街掃貨去了,帶回去還能賺上一筆,若是賣到西班牙葡萄牙去,能賺的更多。

  福臨的種種行事,讓一直以天朝上國自主的大臣們有些看不過去。金之俊上書,表示這些國家都是來臣服的,應該要有氣度,給他們些賞賜,別這麼小氣,反正這點賞賜也沒幾個錢,至少咱們還能落一個大方的國際名聲不是?——當然,最好給些精美的大塊頭的瓷器,民窯燒的就行,官窯的太貴重,對了,還要些美酒,再加上些五彩斑斕的綢緞,雪緞之類的極品就算了,估計蠻子們都不會欣賞。

  讀書人果然陰險啊,福臨心情很好的准了。於是,每一個使臣團都帶了不少東西回去,看上去很多,其實都是占地方的,當然,跟著他們的還有商隊,以及和尚道士。

  宗教果然是一種非常強大的力量。福臨早就在每個商隊裡參雜上幾個和尚道士,讓他們傳教去,並下了旨意,凡是自願出國傳教的和尚或者道士或者喇嘛,回國後都會給予極高的待遇,最厲害的可以直接受封為國師。

  於是,無數的宗教從業者從全國各地湧往京城,並派給各個商隊,讓他們去傳道去——沒理由別人都來京城建教堂,我們不能去人家那裡建寺廟。不得不說,這個方法很有效,不過試行了五六年的時間,據說連荷蘭本土都起了一座佛教寺廟。

  工部也很忙。李茂敏在鄭成功炮船的基礎上,設計了一種「無敵炮船」,並要求試著去做。這種無敵炮船配備三十門千斤佛郎機炮,十八門紅夷大炮,以及不少百斤短炮。這種船火力足夠,重量也夠嗆,這種船修造起來太過復雜,必須有皇帝的全力支持。

  福臨是支持的,錢如流水一般的花出去,也必須要流水一般的賺回來。這就算了,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問題還有一個:入關以來,他並沒有實行太過慘絕人寰的屠殺政策,也沒有強行剃發易服,起義反抗的人少了許多,死傷自然也少了。再加上朝廷大力推行土豆和玉米的種植,休養生息,人口復蘇得很快。

  人口多了,土地就有些不夠用。而滿清貴族的圈地一直在進行中,自然會有各種沖突。商丘、上饒等地在有饑荒的情況下,依舊有人圈地不息,爆發了幾起動亂,讓福臨頭疼。

  如何處理好滿清貴族與漢人大眾的關係,再次紅果果的擺放在他面前。


第八十七章

  順治十八年三月,皇帝下令,停止圈地。這個命令一出,滿洲貴族們反彈嚴重。無奈,福臨親政多年,手上又握著兩黃旗和正藍旗,勢力相當大,而正紅旗的傑書年幼,旗務依舊在皇帝手裡。鑲紅旗旗主碩塞,皇帝的五哥,自然也是站在皇帝那邊。

  看來,能和皇帝抗衡的只有攝政王多爾袞了。雖然多爾袞處於半退休狀態,可是兩白旗依舊在他手上把得死死的,而他的兒子多爾博和多尼一起,掌管鑲藍旗,可以說是除了皇帝以外,最大的一支私人力量。

  於是,多爾袞就面臨了強大的火力攻擊。作為上四旗,兩白旗在圈地運動中已經撈到了不少的好處,所以,停止圈地對他們來說並不算什麼,但是八旗之間的關係錯綜復雜,正白旗的人可能就有那些親戚在正藍旗,說不定兒媳婦又是鑲紅旗過來的,因此,來為親戚們向多爾袞求情的人並不少。

  多爾袞煩不勝煩,他住處多得很,搬去了京郊的莊子上,意思就是不摻和。福臨聽說了之後,覺得好笑,特意下旨讓多爾袞回京,說有要事相商。

  又被皇帝坑了。多爾袞表示,自己的一把老骨頭遲早會被皇帝以及皇帝的孩子們給拆了。景額已經可以正式讀書了,福臨有心讓多爾袞教育他,允了他可以隨意出宮進出攝政王府,為了不引人注目,連帶著珊瑚一起,可以時常去玩。兩個孩子當然不明白皇帝的苦心,只是為能時常出宮去玩而開心,恨不得賴在攝政王府上。

  景額六歲,珊瑚五歲,正是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時候,時時都有些奇思妙想,有時候連多爾袞都撐不住。

  「瑪法,我想養一隻大狗,這麼這麼大!」珊瑚膩在多爾袞身上,一口一個「瑪法」叫得甜甜的,「阿瑪說,您莊子上有大狗的,您這次去莊子,可有給珊瑚帶呀?」

  多爾袞回京後剛進宮,兩個小祖宗就鑽過來了,又是抱怨不帶他們去玩,又是表示他們的想念,鬧得多爾袞心都化了。

  景額背著小手,很大人樣的教育道:「妹妹,大狗啊獅子啊什麼的,都是男孩子喜歡的,你應該喜歡小白兔。」最好把你的小獅子送給我——過年的時候朝鮮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頭小白獅子,福臨賜給了珊瑚,他看得眼熱得不行。

  「那是我的,哥哥若想要,問阿瑪再要唄。」珊瑚也奇怪,盡是喜歡一些危險的動物,幾乎想抱著小獅子睡覺,「盡想著問我要,羞羞。「

  景額長歎一聲,抬頭望天,老氣橫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難養也。」他的妹妹又是女子,又是小人,景額頓時覺得,自己好命苦。還好宮裡目前為止只有這一個女孩子,去年婉妃生了個小阿哥,不然做為哥哥的他,會好可憐的。

  「行了,都下去吧,朕有事和你們瑪法說。你們額娘今兒個做了小點心。」心滿意足的圍觀了自己兒女調戲攝政王全程後,福臨將他們打包送去皇后那裡。

  多爾袞看著兩個小家伙圓滾滾的身子費力的抱著御書房的門檻翻過去,對福臨道:「皇上小時候,我可是把家裡的門檻都卸掉的。」——他可以說這兩個家伙不愧是親生的嗎?他的這個皇帝侄兒小時候也是不愛人抱,一定要自己走路,在盛京他的府上,為了方便侄兒走路,都是沒有門檻的。

  這話說的,好像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折磨孩子的後爹一樣。福臨摸了摸鼻子,道:「小時候的事情,朕不記得了。」

  多爾袞笑了,撫了撫鬍子:「我倒還記得。皇上每次出去玩,累了也不肯人抱,定要騎在我的脖子上,還在我脖子上拉過一泡尿。」

  誣陷,絕對的誣陷!他三歲開始就很有自制力,很少尿床了有沒有?偏偏剛剛才說過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福臨只好狠狠的瞪了多爾袞一眼,咬牙道:「朕才沒有!」

  「行,皇上說沒有就沒有。」多爾袞倒是好說話,「唉,那件衣服好像還在呢,哪天回去找一找。」

  二人說笑了一陣後,福臨正色道:「叔父,朕暫停圈地,底下意見很大吧?」

  多爾袞懶懶的往後一靠:「那又如何?現在的八旗,可和入關之時的大不一樣了。」

  的確是大不一樣。戰鬥力下降,生活奢靡,如果不改變的話,八旗遲早會被養廢掉。福臨道:「朕會開恩科。」

  「然後?」多爾袞早就習慣了一針見血,「此次科舉,定然要偏向江南士子一些吧?八旗的那些人,讓他們讀書還不如要了他們的命。這個好處不夠,對他們來說,還不如選秀。」

  「朕後宮不打算再進人了。」福臨聽到選秀就皺眉頭,「朕已經有了三子一女,說得過去了。」

  多爾袞倒不在這方面勸他,繼續道:「依我的看法,圈地無非就是讓他們多得些好處。皇上可有其他的法子讓他們發財?」

  福臨最近一直就是在思索這個問題,道:「朕去年見了荷蘭的東印度公司使者,倒是大有感觸。不過一介商旅而已,做大了,居然能左右國家的決定。朕聽說,他們這個公說是富可敵國都是小看了他們。他們自己有士兵,自己有土地,自己還能制錢。朕想著,從八旗旗下都找些聰明機變的,讓他們走商隊去。」

  多爾袞想了一陣,問道:「我也聽說過這個勞什子公司,他們領頭的也就這麼十人左右,個個財富驚人。八旗若能互相牽制倒好,若是他們聯合起來,怕是皇上會難做了。」

  福臨點點頭:「朕也是憂心此事。」說穿了,就是福臨想著用開商路的法子將八旗的人注意力給扯開,讓他們在其他地方發發財,可又怕他們學習東印度公司,然後用豐厚的財力將自己架空。

  福臨也知道,東印度公司的產生需要天時地利,荷蘭的海上貿易是由海盜開始的,海盜們不願意臣服,又能給國家帶來武力和財富,國王管不住,自然會任由他們做大。而八旗不同。皇帝是他們共同利益的代言人,就算他們有錢了有兵了,也不會把皇帝怎麼著。更何況,八旗之間的關係太復雜了,復雜到他們根本沒有統一戰線的可能。

  只是,他更明白:當人們都富有了之後,資本主義萌芽自然會產生,資本主義和八旗骨子裡的奴隸制度會產生激烈的沖突,到時候,不管是哪方贏了,做皇帝的都不會有好下場,最好的結果就是像後世英國的皇室一般,被當做一個標志,高高供起。

  權力是讓人上癮的。福臨已經愛上了這種一言堂的感覺,他可以隨意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可以高高在上的決定著他人的喜怒哀樂,甚至可以決定一個國家的走向。在剛剛穿越之時,他曾經想過將中國送上君主立憲的道路,可是現在,他不願了。

  多爾袞沒有意識到皇帝的走神,只是在御案上輕輕的敲著,這是他每次思考時的習慣:八旗,蒙古,安南,緬甸……

  「征戰。」多爾袞忽然開口,「先等著,看結果。若是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便征戰吧。」

  用對外矛盾轉移內部矛盾。福臨眼睛一閃:「叔父的意思?」

  「緬甸。」多爾袞義正言辭,「當初緬甸與南明來往甚密,至今不肯承認大清。而且,緬甸盛產玉石。」

  用對外擴張來讓八旗吃個飽,反正倒霉的是別國的百姓,和自己沒有關係。福臨還是對侵略二字有些天生的抵觸,低聲道:「讓朕再想想。」

  四月,科舉按時進行。凡是科舉之時,所有的事情都會為它讓道,就連鬧騰的八旗們也不鬧了,專心看著這次出來的新貴。

  此次的狀元叫做馬世俊,三十左右,正是入翰林院的好年紀,生得眉目清朗,風度翩翩。照理說這麼出彩的狀元郎絕對受人關注,可惜他的風頭都被探花郎給搶走了。探花廖俠,年僅二十,商戶出身,家父就是跟隨高塞一起被困馬六甲的商人之一。當年為了安慰這些商人,福臨曾經下旨,允許他們的後代科舉。

  一個商戶的後代,一躍成為探花,本來就夠轟動的了,偏偏這位探花郎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只要往那裡一站,再有些小風吹過衣帶,就活脫脫的是個謫仙!

  福臨覺得,自己沒有強制剃發易服的政策真是帥斃了。廖俠這種神仙級別的人物,若是頂著半個禿腦瓢,想想就是暴殄天物。

  這個探花郎的橫空出世,高調的把京城的話題扯到了自己身上。游街的時候收獲了大批少女芳心不說,就連後宮都開始談論這個漂亮得不像凡人的探花郎了。

  「行了,都看到了?滿足了?」布木布泰是太後,自然能大大方方的宣廖俠慈寧宮覲見,皇后便帶著後宮成員們躲在後面,看了個夠。

  仁娜帶頭,一幫格格們都臉紅紅的走了出來,向太後請安。仁娜最為大方,道:「都說這個探花容貌如何如何的好,在我看來,還不如表哥呢。」——她說的是實話,在她眼裡,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比得過她的皇帝。

  其餘的格格們也滿嘴附和,不管是不是真心的。福臨知道這件事後,嘴角抽了抽。這種老娘打掩護,大老婆帶頭,領著一群小老婆圍觀美男的行為,居然在自己的後宮裡都能出現,該是因為他的後宮太過平和了嗎?

  不管怎麼說,這次廖俠是立了大功。年輕有出息又未婚配,雖然出身不好,不過也夠讓滿洲大戶們奉獻出庶女來拉攏的了。更何況他還長了這樣的一張臉,夠讓閨中女子魂牽夢縈的了。

  圈地的事情終於被放在了一邊,福臨再一次認為,自己當年允許滿漢通婚,這種做法也是非常之正確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7

第八十八章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說你不想出戰便不用出戰的。四月,安南國王黎維祺再次遣使臣入京,這次,他們送了許多禮物,都是真金白銀,並提出會對大清稱臣,並年年進貢,要求便是希望得到大清的支援。

  安南之前一直是黎氏的天下,只是現在被分成了南北兩大塊,北方為鄭松集團,南方則是阮潢集團。雖然黎氏依舊坐在王位上,可早就被架空了。現在的國王完全就是鄭鬆手上的傀儡。而鄭松和阮潢都想著得到大清的支援,畢竟附近的國家裡,大清最為強大,有一個強大的後援支持,對他們百利而無一害。

  福臨對他們之間的糾葛門兒清。過年時送的五斗金砂還在眼前晃呢,現在又變成這許多真金白銀,真是「有事鍾無艷,無事賈迎春」,他彷彿看到了幫助安南統一之後,每年人家都會送上幾斗金砂,然後可憐兮兮的要求更多的賞賜。

  高塞充分理解了皇帝的意思,跟安南使臣打了些口舌官司,好似是什麼都承諾了,事實上什麼都沒有。安南使臣被客客氣氣的送回了國,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差事辦砸了,沒有得到任何好處。

  安南的貢品都上交給了國庫,皇帝拿出了一些分給有功之臣。其中有一匣子晶瑩燦爛的紅寶石,福臨拿來送給了皇后。皇后是最愛這種鮮艷的顏色的,當即愛不釋手,命人做了一條項鏈,日日佩戴著。

  仁娜本身就長得明媚,和這串項鏈極為相配,福臨將她摟到懷裡,順手捻起一顆寶石端詳著:這樣的一顆,就價值一斗黃金了吧?更何況這麼多的一匣子?安南時時哭窮,原來這麼有錢麼?前倨後恭,此心可誅。

  「啊,兒子沒有看見!」

  「女兒也沒有看見!」

  門外忽然傳來童音雙重奏,以及遠遠的「主子,您慢著點」的聲音,仁娜立刻坐正了,理了理發鬢,略微紅了紅臉,嗔道:「外面伺候的人呢?」

  花束子忙忙的進來跪下,道:「奴婢該死。」看樣子皇帝會在這裡用飯,她只是去吩咐了一下小廚房而已。華孟安跪在她旁邊也連連請罪,他是去解手的。

  仁娜讓兩人起身,她和皇帝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喜歡別人在一旁服侍著,她也習慣了,只是做為父母,被兒女看到在親熱,總是有些不好意思。

  福臨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招招手,讓兩個孩子過來,開始考問他們的功課。景額和珊瑚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有些怕他們的阿瑪,頓時比鵪鶉還老實,乖乖的過來答題。這些日子,他們每隔一天等書房下課了之後,便會去攝政王府,多爾袞會用講故事的法子將歷史上的一些事情講給他們聽,然後要他們下一次來說說自己的感想。

  「你們的瑪法昨兒個說了什麼?」兩個孩子功課都是不錯的,福臨表示滿意,就又問起了其他的。

  景額規規矩矩的回道:「是二桃殺三士的故事。」

  珊瑚比他大方些,道:「阿瑪,一開始,我覺得這三個人好蠢,居然因為兩隻桃子便丟了性命。後來想想,才知道這是一個計謀,他們都被義氣所累,卻正好被人鑽了空子。」

  景額反駁道:「妹妹這話就不對了。這三個人不得不除,晏子足智多謀,大大方方的賞賜,讓他們自尋死路。」

  福臨問道:「那你們覺得那三個勇士可否一用?」

  景額沉思片刻後,道:「可。此三人勇冠三軍,可搏殺猛虎,可殺退敵軍,可救護君王。且此三人以命來護衛名譽與俠義,是為君子也。」

  珊瑚撇撇嘴:「那他們功高震主,這點怎麼辦呢?」

  景額答道:「他們又不是太過難殺。」

  兩個孩子在多爾袞處時常互相辯論,養成了習慣,在福臨面前也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來。福臨倒是很欣慰。雖然想法還幼稚了些,不過對幾歲的孩子來說,已經相當不錯了。

  景額得到了一方古硯和幾支好筆,珊瑚卻吵著想要一支火槍,福臨臉一板,表示等她十歲了,就送火槍給她,還派人教她怎麼玩。

  經過這些年堅持不懈的砸銀子,火器早就不像一開始那樣神秘了。東印度公司果然是有權的,火器雖然禁止出口,可愛爾德還是能弄到一些,只是價錢開得不低。高塞和常舒沒有少跟他們打口角官司,最後也是用白花花的銀兩換了當今的海上霸主荷蘭和葡萄牙的頂級火器。

  然後,皇帝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覺得可惜的事——他派人把火炮拉到工部的火器研究基地,拆了。

  洋人的炮和他們的鑄造方法並不完全一樣,那些浸淫在其中一輩子的工匠們自然看得出分別,一個個幹勁十足,努力想做出更完美的火器來。終於,大清也做出了第一把自主研發的能連發的火槍,可以一連打出十顆子彈,簡直就是沖鋒槍的鼻祖。福臨拿著這個科技成果,表示欣慰異常。

  同時,陳永華在武清也沒有埋沒,他實施了義務教育。福臨對他的行為表示佩服,所以說,還真的不能小看古人,凡是現代人有的智慧,他們一點也不缺,現代人只是比古人多了些眼界罷了。陳永華的義務教育措施非常的完善,甚至還針對滿清特有的奴隸制而做了改變:凡是奴僕的適齡孩子,只要主家願意,也可以讀書,不過他們讀書的地方與清白人家孩子的地方不同罷了。當然,願意讓奴僕讀書的主子們,陳永華也不會虧待,會給他們揚名。

  當然,義務教育是需要錢的。陳永華在武清建立了一座極大的石碑,凡是支持教育事業的地方鄉紳,都能將名字刻在上面,流芳百世。並且,他還把皇帝拉了下水,他還是有不少皇帝的賞賜的,都一一擺了出來,凡是來客都可見到,以表示自己頗有聖寵。

  一個有聖寵有手腕有前途的人,自然不會有誰去得罪,義務教育在武清轟轟烈烈的推廣了開來,有不少窮人家的孩子終於讀上了書。陳永華親自編寫教材,安排教程,將學堂分為高中低三個年級,每個年級功課不同,教材不同。但他們又有一個共同處:都有一門功課為思想教育,美其名曰「民智」,專門講述愛國愛皇帝。凡是到了年紀可以升一個年級的孩子都要考試,這門功課是必考。如果考試沒有通過,那麼這個孩子便沒有資格繼續讀書。

  靠之,陳近南總舵主真的不是穿越的嗎?他的條陳羅列清楚,理由充分,連義務教育持續性的資金來源都想得很周到,甚至還對讀書人多了以後從事農桑之人減少了的這個現實問題也有考慮。

  他果然招攬來一個人才。福臨決定,三年之期一到,便要讓陳永華回來,擔任全國的教育部長。為了表示自己對人才的重視,福臨下旨,讓梁化鳳奔赴台灣,輔佐施琅,同時抑制施琅的為所欲為,並允許海峽兩岸正常來往。

  在福臨為陳永華感歎的同時,他的第四個兒子也周歲了。皇四子永干的生母是婉妃,做為皇宮裡唯一的一個妃位上的人,永干的周歲宴也辦得分外熱鬧。福臨帶著多爾袞去圍觀了永干的抓周,永干沒有景額當年的白嫩肥潤,不過裹成了一個小紅炮仗的樣子,搖搖擺擺的四處走著,依舊可愛得不行。多爾袞道:「皇上小時候也是這樣,見人就笑。」又將永干抱起來,哄道:「四阿哥想要什麼就去拿,知道嗎?」

  後宮眾人都知道多爾袞對皇帝的重要性,婉妃喜出望外,對永幹道:「乖乖的,聽你瑪法的話。」

  永干眨巴眨巴眼,沖多爾袞甜甜的喊了一聲:「瑪法!」

  景額和珊瑚表示吃醋了,忙忙的奔上去,一人抱著多爾袞的一條大腿,各種撒嬌,生怕瑪法被人搶了去。場面一片混亂,大一些的福全背起手,裝作看不見弟妹的這種丟人的幼稚舉動,悠悠的歎了一口氣。

  永干很是保險的抓了一支毛筆,這是婉妃教育了好幾個晚上的結果:皇帝已經有兩個兒子了,第四個孩子還是安穩些比較好。更何況,婉妃是漢人,永干最好的結果就是做個王爺了,所以,婉妃早就立志,以碩塞為榜樣,爭取把兒子培養成那樣。

  碩塞的鐵帽子王是一定的了。江蘇出了貪腐案,福臨大怒之際,派碩塞前往處理。江蘇巡撫朱國治待罪,做為碩塞的副手,處理貪腐之事。江浙一帶一向富庶,這些年也沒有什麼大的災荒,有錢是必然的。更何況江蘇還靠海,朝廷並沒有封海禁,許多膽子大的年輕人湊錢買船,出海做生意,只要能活著回來,便會帶回驚人的財富。

  自古財帛動人心。福臨對貪腐的打擊已經是相當重的了,可是在金錢的面前,似乎連生命的威脅他們都不在意了。更何況,這些外放的官員個個都是土皇帝,誰都想多撈一點。而每一個官員都會給上級繳納孝敬,彼此之間還有送女人送庶女的,形成一張層層相護的關係網,平民想要伸冤,簡直比登天還難。

  這種利益集團太過恐怖了,幾乎一個省的官員都包含在內。就算見多識廣的碩塞在面對這種大案的時候,也不由得變了顏色。


第八十九章

  事情的起因並不大。吳江有一戶姓黃的小康人家,養蠶為生,勤勤懇懇,積攢了些財富,便搬都縣城裡,做起了吃食生意。

  江浙一帶一向富庶,宵禁時間也晚,天氣暖和了,不少人都喜歡去逛逛夜市,買點小吃。黃家賣的炸豆腐幹什麼的味道好,生意很是不錯,他們全家人齊上陣,剛滿周歲的孩子沒有人照看,便一起帶了出來,放在攤子邊上。

  結果,一天晚上就出了事。吳江知縣張榮福的小兒子張玉林平日裡最愛四處閒逛,夜市幾乎是每日必去的。遠遠的看著老黃家的豆腐攤子圍著不少人,饞蟲上來,便命人去買來吃。豆腐干炸得外酥裡嫩,香噴噴的,張玉林一吃就停不下來,足足吃了十幾塊,嘴巴一抹,走了。

  老黃是鄉下人,不認識這個縣太爺的衙內,忙上前扯住他要錢。張玉林手一揮,把老黃推了個踉蹌,正好撞到炸豆腐乾的油鍋上,一鍋滾燙的油就這麼潑了下來,全部潑在了老黃一歲孫子的身上。

  孩子當場被燙死,面目全非。老黃的兒媳婦竇氏一聲慘叫,撲上去就跟張玉林撕扯。張玉林也被這慘劇嚇到了,躲閃不及,臉上被抓出幾道血痕來。張玉林長得還是頗為不錯的,可以稱得上玉樹臨風,也很注意自己的儀表,臉被抓破了,他自然不樂意,將竇氏推開,可是愛子慘死,竇氏早就失去了理智,又揮舞著雙手撲了過來,張玉林不耐煩了,一聲令下,手下們都沖了上來,一頓亂打。黃大郎護著媳婦兒,又心痛兒子慘死,沖了上去和那些家丁廝打,就連老黃都輪著一條板凳顫巍巍的加入了戰團。

  老黃與黃大郎都活生生的被打死了,活著的只有重傷的竇氏。張玉林揚長而去,周邊的商戶們見她可憐,湊了些錢,將她送去了醫館。竇氏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普通農婦,好在身子強壯,傷好以後,一個人處理了公公、丈夫和兒子的喪事,望著空蕩蕩的家,一咬牙,決定告狀。

  這些天她也打聽過了,張玉林是知縣的兒子,找知縣肯定沒有用,她托人寫了一張狀紙,貼身藏了,變賣家產去了蘇州。她屬於越級上告,蘇州知府葛平壓根兒不去理會她,反而派人將她一陣臭罵,亂棍打出去。

  竇氏上告無門,便去了一家酒樓洗碗,四處打聽,知道了蘇州的學子們都會定期在虎丘集會,吟詩作對。竇氏准備良久,提前一天,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去了虎丘,在野外過了一夜,然後在眾學子聚會之際,口稱冤枉,沖了過去。

  學子們都是一腔熱血的,竇氏一行哭一行說,眾人都被這個慘案驚呆了,紛紛拍胸脯,說要為她打抱不平。學子們出馬,自然效果比以前不同,葛平客客氣氣的接待了他們,表示定會給竇氏一個公道,將學子們忽悠了回去。而當晚,竇氏就在租住的小屋裡被殺,東西被翻得到處都是,葛平出面搜查了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強盜殺人。

  這下學子們爆發了。他們舉行了轟轟烈烈的游行,又不斷的下筆寫檄文,為了把事情壓下去,葛平派人將張玉林捉了過來,說是殺人償命,將其關入死牢。幾日後,就說張玉林在獄中得病,不治身亡。學子們將信將疑,本來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不料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有人發現張玉林依舊在吳江作威作福,牢中死的哪個不知道是神馬。

  被騙了一次就算了,還被騙了第二次。學子們徹底出離憤怒。他們找到了張榮福與葛平之間的聯繫——張榮福的妻子是葛平的侄女。接著,他們又找到了這兩人狼狽為奸的證據,轟轟烈烈的要去上告江蘇巡撫。

  葛平和張榮福慌神了,送了重金給朱國治,又上下打點。朱國治簡直想拍死這兩個不中用的。蘇州和吳江都是肥缺,葛平自然是他的親信,每年送上來的孝敬也不少,卻鬧出這種事來。在他看來,出了人命,就乾脆下手利落些,竇氏根本就不應該出吳江。就算張榮福太笨,怎麼連葛平也傻了呢?竇氏第一次告狀的時候,就該弄死她。等事情弄大了,這個女人反而動不得了,偏偏葛平反其道而行之,犯下了大錯。

  朱國治當然不願意為了這兩個蠢貨妨礙了自己的前途——誰都知道,皇帝對學子們非常重視,更何況這幫學子有不少出身還不錯的,總不能殺掉——於是,就想著將這兩人送出去承受民怒,不料,狗急跳牆,葛平拿出了朱國治受賄的證據相威脅。

  之後的事情就越鬧越大,終於鬧到了福臨耳朵裡。碩塞受命處理此案,卻也被驚了。本來這個案子就牽涉了四條人命,算得上是大案,偏偏越往下查,事實越是讓人觸目驚心。張榮福魚肉鄉裡,家產居然高達十萬兩之多,而他僅僅是一個知縣;葛平的財產更是嚇人,就不要提朱國治了,書房裡一個普普通通的擺件竟然是宋瓷!

  碩塞將證據封存,這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命案或者是貪污案了,超出了他的權限,要上交給皇帝處理。

  福臨很生氣。這個案子幾乎牽涉到大半個江蘇的官場,人人都是髒的。張榮福、葛平抄家,張玉林直接問斬,兩家人男子流放,女子沒入官奴,世代不許科舉。朱國治賜死,抄家,除了他的老母以外,女眷一概發賣,男丁流放寧古塔為奴。

  有人對這個判決產生了疑惑,都認為量刑過重,黨崇雅上書,覺得罪魁禍首是張榮福,朱國治只是失察和貪污,罪不至死。

  福臨特地在朝堂之上下詔書,表示若是再有這種類似的案件發生,犯案官員的頂頭上司絕對會被牽連。身為上司,下屬失職了,上司也有責任,別以為將事情都推開,就不關你的事!這次的江蘇大案,連戶部尚書都被受到了牽連,就不要說別人了,福臨甚至為自己管理不力,沒有能夠第一時間知道民間的冤情,自己罰自己茹素一月,並為黃家一家人做了法事。

  皇帝這招太狠了!誰都不敢再說些什麼。畢竟人家皇帝自己都罰了自己,你們還好意思嘮嘮叨叨?更何況,朱國治一死,江蘇巡撫這個肥缺空了,雖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人敢貪污,可江蘇畢竟是個容易出政績的地方,許多人盯著這個位置,眼睛都紅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滿漢臣子們都很自覺的偃旗息鼓,不敢有絲毫動作。福臨命桑吉擔任江蘇巡撫一職,讓眾人都掉了眼鏡。桑吉是皇帝的伴讀,有能力,只是是曾經被驅逐出家門的,現在一躍成為地方大員,有說他運氣好的,有罵他靠後台的,不一而足。

  「朕要你摸清楚,江浙一帶所有官員的底細。」福臨看著面前的桑吉,「你年輕,要好自為之,若有什麼難處,朕給你的秘奏權不要浪費了。」

  桑吉低頭應是。他為福臨辦事已經很久了,還掌管著一支暗地裡的隊伍,做了不少在別人看來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想到以前對自己棄若敝履的父親和家族日日求著自己重歸族裡的樣子,桑吉便心情大好,對皇帝也越發的忠心。

  他對福臨非常了解,明白江蘇巡撫的位置只是個先鋒,皇帝想動的是鹽鐵和港口。他會做好皇帝手裡的劍,先去摸底,再論其他。

  七月是皇后的千秋,不是整生日,可也不容忽視。朝廷上下為難了。皇帝剛剛狠狠打擊過江蘇官場,並嚴格制止貪腐,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送太過珍貴的禮物,這不是在明晃晃的告訴皇帝:我家在貪污哦,我家有銀子哦,快來查我吧!

  可是,皇后又很受皇帝的寵愛,膝下一兒一女,地位穩固,和她交好有百利而無一害。更何況,皇帝親自賜了一長串的禮物給皇后,慶賀其生辰,若是不送點好的,實在說不過去。

  於是,貴族們百官們都糾結了。每年皇帝、太後、皇后、攝政王生辰的時候,京城的禮品鋪子都會迎來一個買賣小高潮,可今年卻詭異的平靜下來,反正還有時間,大家都等著看別人的動作再說。

  這個時候,吳三桂的禮物就很醒目了,可以說太醒目了,他送了五頭大象。

  京城裡誰見過大象啊,大象入京那天,大街小巷被擠得水洩不通。這五頭大像是經過訓練,會跟著音樂跳舞的,身上披著五彩錦緞,裝飾著各色寶石,領頭的甚至是一頭罕見的白象,讓圍觀的所有人紛紛稱奇。

  「這麼大啊!」

  「小老兒今年七十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

  「這麼大,是怎麼運過來的?」

  「平西王的地界居然有這種猛獸。」

  百姓們竊竊私語,文武百官也被面前的龐然大物給驚呆了。福臨上輩子一頭鑽在復仇與工作中,也沒有心思去逛動物園,這也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大象。吳三桂無旨不能入京,來的人是他的侄兒吳應期。

  孩子們對這種稀罕的東西喜歡得不得了,珊瑚膽子大,還讓人抱著湊近去摸了摸象鼻子,得意洋洋的向兄弟們炫耀:「粗粗的,暖暖的。」

  福臨卻對吳三桂的書信起了興趣。南明並沒有牽涉到朝廷更多的精力,三藩也沒有如同歷史上一般起到太過重大的作用,因此朝廷對他們的重視程度也有限。朝廷不給發放足夠的軍費,吳三桂便想法子到了外面,緬甸就是他的一個錢袋子。可緬甸人也不是好惹的,他們的大象隊讓吳三桂吃了不少苦,這次送上大象,一是為了討好皇后,更重要的,就是他要提醒福臨:不遠處有個不聽話的國家,只念著前明的,別客氣,打吧!


第九十章

  緬甸和吳三桂是有仇的。做為明朝的屬國,他們認為自己是明朝大統,很不把清朝放在眼裡。同時,南明政府被打得到處奔逃的時候,是有人跟緬甸暗地裡做了交易的,希望能夠得到緬甸的支持。緬甸時為東吁王朝,還算是強盛,緬王平達格力對大清的雲南一帶也很是眼饞。當時正是明清之戰,沒有哪個朝廷能管到這個地方,緬甸剛剛准備蠶食一些土地,吳三桂來了。

  吳三桂不好惹,他很快就平定了雲南,並尊敬少數民族的傳統,在各地建立土司,並成立一種軍事系統。各個村子互相聯繫,但凡有一處受到侵略,另外的村子便會出兵相助,已經好幾次把探路的小股緬甸軍隊給包了餛飩。

  平達格力老實了。反正清朝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無事。無奈吳三桂卻不是這麼想的。他是大清的平西王,也是許多前明文人口中的貳臣,被罵得相當難聽。緬甸的人被打敗的時候也這麼罵他,吳三桂怒了:憑什麼啊!我辛辛苦苦的來到雲貴一帶,好不容易把這裡弄得安定下來,我很累的!前明的那些酸儒就算了,你們都不是我們國家的人,憑什麼還要罵我?再罵,再罵我就揍你!

  於是,吳三桂在大理和騰越的邊境都屯了兵,平時種種地養養花,還和緬甸有貿易往來,哪裡是產玉石翡翠的,雖然翡翠不值錢,有總比沒有好。然後,等農閒的時候,再去打打仗搶搶東西,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他們還很有分寸,每次都不多搶,讓緬甸的人不至於窮得無法生存。時間長了,邊境的緬甸居民也知道了這個規律,自發的組織了上貢,每年都送兩次東西給吳三桂,換一年的安寧。

  緬甸和大清不同,版圖沒有那麼大,邊境的事情都城阿瓦很快就得知了。平達格力異常生氣,於是也在邊境增加了人手。

  兩方對峙,之前的貿易關係也中斷。商路中斷,對兩方都不是一件好事。平達格力准備和吳三桂拼死到底,可他的弟弟莽白不同意。莽白的意思,是和大清服個軟,做個從屬國,靠著大樹也挺好的,便暗地裡派人去大清,准備偷偷的覲見皇帝,表示自己臣服,希望皇帝能夠支持他為緬甸王。

  吳三桂提前得知了這個消息。他當然不願意這個錢袋子消失,正好是皇后的千秋,便派人送上了大象,想要得到朝廷的支持,把緬甸打下來。

  福臨並不知道其中的內情,只是單純的從國力方面來考慮。這麼大的一個國家,災害是一直會有的,他都習以為常了。明朝末年,中原地區經歷了小冰河時期,接著又是戰亂,現在依舊是恢復期,他時不時的就要免除這裡那裡的賦稅,想要恢復民生。的確,從海運上來了不少錢,可這些錢大部分都被他投入教育和火器的研髮上,還真的沒有餘錢去打仗。

  三藩耗資也是相當巨大的,當然,和歷史上的比起來,好了許多。不過,三藩是一定要撤的,福臨准備等處理完江南的鹽鐵事務之後,撤了三藩。至於現在,吳三桂想和緬甸打仗就打去,可別扯上他。一來,他沒錢,二來,他不想讓朝廷的部隊和吳三桂軍有過多的牽扯,第三,他更不想讓自己的火器在吳三桂面前露了真面目。

  給吳三桂的回復剛剛發下去,達賴喇嘛的使臣上京了。

  福臨不信教,不管哪個教都不信。雖然經歷了穿越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依舊不肯將人生寄托在宗教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太極是信奉黃教的,草原上大部分部落也都信奉黃教,他們給予喇嘛們無上的榮譽,寺廟牛羊土地奴隸女人,樣樣不缺。可現在,福臨是皇帝。

  喇嘛們活佛們深刻體會到了一個不信教的皇帝給自己帶來的打擊。蒙古部落有雅圖和阿圖兩位公主,皇帝的親姐姐,布木布泰的親女兒。皇帝為了另一個姐姐阿婭怒殺額駙,廢了額駙一家的事情大家都記得,深刻理解了皇帝是個姐控這個事實,再加上這兩個姑娘也都是厲害的,不單單把控住了額駙,還把控住了部落的牛羊和內部幾乎所有的事務,誰都不敢小看她們。皇帝對喇嘛不夠尊重,兩個公主也一樣,偏偏沒有任何所謂的報應之類,反而越活越好,雅圖長公主生了三兒兩女,阿圖長公主生了兩兒兩女,朝廷還總是給些賞賜,每逢逢年過節賞賜更是如山一般。

  草原上大家都看著呢。在他們看來,兩個公主的命極好,定是上天保佑。這兩個上天保佑的人對喇嘛們沒有視若神明,那他們學著點應該也不會有事的吧?

  蒙古各部落年年給活佛們送上大量的財產,早就成了他們一個沉重的負擔。有的喇嘛甚至還自詡給女人們免去災禍帶來吉祥,只要部落裡有女孩子嫁了人,他們便會想方設法的破了新娘的身子。巴林部也遇到過這樣的喇嘛,阿圖得知後,毫不留情的將其押解進京,皇帝立刻說他是妖僧,斬首示眾。

  這種事情多了,大家對喇嘛們的尊重性也有所下降,本來富得流油且每年都有進項的喇嘛們開始窮了下來。

  達賴的使臣就是為了想開辟商路而來。從蒙古可以通商路去沙俄,通過沙俄後,還可以繞路去歐洲大陸。大清和沙俄一直有商貿往來,這條路雖然遙遠且賺錢沒有海運來得快,可勝在安全和穩定。福臨自然不可能放過,派皇商走了這條路,並讓兩個公主都參股。

  商路帶來的豐厚效益,讓科爾沁草原迅速的富有起來,大家都看了眼紅,達賴也是其中之一。福臨對這種事情並沒有什麼反對的,不過提出了不管他們收入多少有沒有虧本,朝廷要抽一成的稅。達賴無奈,只有答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福臨不知道,他的這種對宗教不以為然的態度,日後給他造成了一定的麻煩。大批的喇嘛從蒙古往青海和西藏遷移,最終形成了一股獨有的力量。

  現在,他的麻煩很喜慶,前一陣京城好女婿人選廖俠覲見,厚著臉皮表示,自己看中了一個姑娘,想要皇帝賜婚。

  「臣已經二十了,之前一心讀書,總要先立業後成家。現在臣得到皇上的恩賜,終於可以對得起祖宗先輩了,當然會想起成家之事。」在謫仙的風范背後,廖俠是一個很不要臉的奇葩,直接跪在福臨面前,用自己的私事來打擾他。

  福臨很想踹他一腳。他在議事啊有沒有?這貨急匆匆的過來,他還以為出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了呢,害他緊張了一下,鬧半天就是為了賜婚?范承謨,范文程的兒子,內定的未來大學士,站在一旁,嘴角也直抽。

  廖俠嬉皮笑臉:「皇上就當疼愛微臣吧!若是微臣錯過了這個姑娘,那是要孤獨終生的,皇上定然不願意看到吧?」

  不,朕現在想下旨讓你直接出家當和尚!福臨心裡吐槽,不過還是對廖俠看中的姑娘表示好奇,冷著臉問:「是誰家的女兒,被你看見,遭此大罪?」

  廖俠笑著:「是微臣剛來京城時,租住房屋人家的女兒,姓秦,是個好人家的閨女。」

  好吧,就連覺羅氏都想出個庶女和你聯姻了,你居然看中了一個小房東的女兒?福臨有些無奈,遇到這種臉皮厚的,還想要重用的人,他也沒有辦法。他直接將人踢去了慈寧宮,布木布泰現在生活很滿足,也挺喜歡給人做媒的,就交給她吧。

  太後好奇之下自然會召秦姑娘入宮覲見。據說秦姑娘長相只是清秀,不過舉止穩重大方,穿得雖不好,也乾乾淨淨的,挺好。再加上廖俠提到秦姑娘後就是一臉的傻笑,布木布泰下旨,讓探花郎與一個小房東的女兒成了親。

  旨意一下,傷透了京中多少閨秀的芳心。廖俠卻覺得挺好:以他這些日子的觀察,皇帝喜歡直臣。他的缺點就是沒有根基,偏偏他的優勢也在這裡,皇帝重用的桑吉也是個沒有根基的。滿洲貴族的聯姻以他的地位根本就無法拒絕,而如果答應了,他便會綁上滿洲貴族的戰船,優勢就會消失不見。不如選擇同樣沒有根基的秦姑娘,雖然不能在仕途上有所幫助,但也不會拉他的後腿,他可以繼續他的直臣之路。更何況,他也挺喜歡秦姑娘的,太後親自賜婚,說出去也體面。

  他想得沒錯。之前他一直在翰林院做個小翰林,地位不高不低,有些尷尬,就是和他的婚事有關。他的婚事存在太多變數,一日不定,福臨一日不敢用他。如今他自己想通了,在太後旨意下去之後沒幾日,福臨下旨,讓他進了南書房,做個筆帖式。

  雖然這只是平級調動,可南書房是什麼地方啊,整個國家的政權中心。廖俠大喜,他知道自己的這一步走得沒有錯,以及,他也隱隱的發現,要用什麼方法來討得皇帝的歡心。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7

第九十一章

  「妹妹,妹妹,快喊我啊。」珊瑚拿著一個小小的撥浪鼓,叮叮當當的轉著,而悠車裡的小嬰兒卻絲毫不理會她,自顧自的吐了個泡泡。

  順治的第二個女兒終於降生,生母為西林覺羅氏蘭格格。宮裡但凡長眼睛的人都知道珊瑚公主的受寵,皇帝幾乎把她寵到天上去。珊瑚今年虛歲才五歲,想去念書,皇帝二話沒說的讓她進了上書房,想出去玩,皇帝立刻讓她隔三差五的去攝政王府,還特地讓二阿哥陪著,想學騎射,皇帝毫不猶豫的親自帶她騎小馬在校場上溜達,十足的一個二十四孝老爸。

  因此,蘭格格一點都不為自己生了個女兒而傷心,女兒好啊,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皇帝明顯更疼女兒一點。

  事實證明,珊瑚對自己終於多了個妹妹很開心,時不時的就要來看,但卻從來不帶著皇帝。有時候皇帝也來看小女兒,遇到珊瑚,還要被她三言兩語的拉走去坤寧宮。蘭格格氣得牙疼,卻又不得不順著,誰讓這個公主受寵呢?她的女兒都滿百日了,連名字都還沒有呢。

  珊瑚又跟小妹妹玩了一會兒,覺得無趣,決定去校場找哥哥們。福全和景額帶著幾個伴讀在練習射箭,小胳膊小腿都像模像樣的拉著弓箭,見妹妹過來,都沖著她笑,等一輪練習結束了,便跑了過來。

  福全自持大哥,裝作大人樣,一本正經的問道:「妹妹這個時候過來做什麼?不去讀書嗎?」

  「我還小,阿瑪說了,不用讀得這麼用功。」珊瑚皺皺小鼻子,「大哥才是,到現在只能射中這麼近的靶子,要多努力哦。」

  被小自己三歲的妹妹教育,福全很有些抹不開面子,一把將身邊的伴讀納蘭性德扯了過來,道:「他連靶子都射不中!」

  珊瑚搖頭晃腦的歎一口氣,踮起腳尖,很憐憫的拍一拍納蘭性德的肩膀,一言不發。納蘭性德臉紅透了,他是讀書人,成績是上書房最好的,偏偏武力值還暫時比不上福全。不過,他還比福全小上半歲呢,比不上是正常的!公主你這麼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是做什麼啊!他又不能跟公主鬧別扭,人生真是灰暗。

  景額笑嘻嘻的過來推了推珊瑚:「妹妹,今兒個瑪法要進宮,上次他說要帶一把上好的匕首給我的,我們去看好不好?」——大哥的這個伴讀多好啊,經常幫他做功課,上課先生提問還在一旁打小抄,可不能被妹妹嚇走。

  幾個孩子對納蘭性德的印象很好,福臨對納蘭性德他爹明珠的印象也不錯。明珠在上一次的科舉中終於出了頭,中了第四十七名進士。名次是低了些,可對於滿洲人來說已經相當不錯了。而且,明珠的兒子是個公認的天才,又是大阿哥伴讀,日後定是有出息。

  那拉家對這個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明珠也開始正眼相待了,並覺得阿濟格有眼光,提前下手,敲定了這個女婿。

  明珠在禮部任職,官位不高,從五品的員外郎,是沒有資格單獨進宮見皇帝的。不過他會做人,在禮部呆了沒有多久,便和上下人等都混熟了。他比較窮,可他老婆的嫁妝卻相當豐富,又全力支持他的工作,因此,他時常可以拿出些錢來,買點烤鴨燒肉什麼的送給官位比較低的同僚們。禮部是清水衙門,外快很少,不少低等的官員們就靠這麼點俸祿過日子,幾乎都吃不起肉。吃人嘴軟,明珠在低等的官員中混了個如魚得水。然後,禮部如果有個加班加點,他老婆會派人送點心過來,明珠便會拿去孝敬上級。上級們並不把這些點心放在眼裡,卻對明珠的尊重表示滿意。於是,這麼一個機靈大方,長得又好看嘴巴還甜的男人,很難讓人不喜歡,這次,這個見皇帝露臉的事情,光榮的落到了他的頭上。

  「玉牒?」福臨翻了翻手上的折子,一點頭,「准了。」

  「庶。」明珠沒有想到會這麼容易就完成任務。玉牒是前明遺留下來的,清朝一開始並沒有沿用。只是現在皇帝的子女增多,宗室也子孫繁衍,總是要有什麼東西來記錄身份的,否則會出類似柔福帝姬的故事。明珠還准備在皇帝問起的時候闡述一下詳情呢,都打好了長篇大論的腹稿,偏偏皇帝一個字都沒有問,讓他有些小小的失落。

  不過,明珠還是很好的克制了表現的欲望,低頭告退,福臨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在他快退到門邊的時候喊了聲:「且慢。」

  果然,現在的明珠還是很嫩,眼裡立刻就帶了一絲雀躍,老老實實的低頭等著吩咐。福臨卻沒有開口,曼斯條理的做著自己的事情,過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才抬起頭,見明珠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

  年輕有一定的城府,且有上進心;出身那拉氏,滿洲大姓,背景卻不強大,只是有個好聽的姓氏;阿濟格的女婿,可以得到宗室裡一定的肯定;兒子教育得很好,老子應該也不差。福臨覺得,簡直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這個人不去用一用,那太對不起自己了。

  「你的大公子讀書不錯,上書房的先生向朕誇獎了好幾次。」福臨緩緩的開口,明珠心裡一喜,這個兒子一直是他的驕傲,很是恭敬的回答:「奴才兒子也就是一點小聰明,皇上不嫌棄,讓他能夠伺候大阿哥,是奴才和奴才兒子的福分。」

  福臨又問:「在禮部做得怎麼樣?」

  明珠答道:「托皇上的洪福,奴才一切都好。」

  「嗯,年輕人,好好幹吧。」福臨有些老氣橫秋的囑咐,讓明珠退下。明珠一直走到禮部自己的桌前都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在皇帝面前掛了個號,絕對是件值得慶幸的大好事,要感謝讓他去面聖的禮部尚書和禮部侍郎。於是,他又派人去京裡的老字號買了不少燒雞燒鴨,禮部上下人人有份。

  是個會做人的。福臨也聽說了這個消息,提筆在備忘錄上記下一行字:年後調明珠入戶部。

  順治十八年的冬天特別冷,就連京城都凍壞了不少人。有些老人是從明朝末年的寒冷中熬過來的,又想起了那些冰冷徹骨的日子,都有些慌亂。慢慢的,謠言四起,說是當年的寒冷又要回來了,會一連幾年顆粒無收。百姓們忙忙的開始囤積糧食,糧價飛漲,臨近過年的時候,米價居然高達二兩一石,比正常的八錢漲了翻倍還多。

  皇家救助會也很忙。這些年救助會一直運轉正常,博果兒很是盡職盡責。他從小在福臨的耳濡目染下,對貪腐也恨之欲絕。救助會的成員多是宗室貴族,不差錢,就算差錢了,在博果兒的震懾下也不敢動救助金的主意。不過,凡事都有例外。一個辦事員,是覺羅家的分支,家裡的兒子賭博借了高利貸,他不得已挪用了不到一百兩的救助金,結果被查了出來,差事丟了不說,還被博果兒當眾脫褲子責打了八十板子,裡子面子全沒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伸手到救助金上。

  京城寒冷,救助會設立了粥棚,這也只是能解一時之饑。朝廷出手,抑制糧價,用火藥炸冰,從江南將糧食運到北方。同時,朝廷還懲處了一些哄抬糧價的商人,欽天監也保證這只是偶爾的寒冷,不可能再有極端的天氣,再加上,冷了一個月後便開始逐漸回暖,百姓才慢慢安定下來。

  可福臨安定不了:多爾袞病了。

  自從退休後,一直有太醫常駐攝政王府給多爾袞調養身體,偏偏多爾袞最是個諱疾忌醫的,總是不願意遵從醫囑。福臨和布木布泰只好在宮裡准備好藥膳,每次多爾袞進宮都給他灌到肚子裡面去。

  時間長了,多爾袞也習慣了這種一進宮就被藥膳和湯水包圍的生活,再加上宮裡多了幾個饞嘴的孩子,布木布泰會准備兩種不同的湯水,孩子們喝一種,多爾袞喝一種,讓他經常哭笑不得。

  原本,福臨以為多爾袞的病就和以往的幾次一樣,很輕易的就能好,也沒有太在意。不想,多爾袞一連四天都沒有入宮,也不讓孩子們去他那裡,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福臨退朝後,立刻就讓宋院首親自去到攝政王府,看一看多爾袞的情況。

  結論很是不好。多爾袞年輕的時候東征西戰,受了不少的傷,再加上戰時飲食不規律,急行軍時在馬上啃乾糧喝生水都是常有的事,腸胃本就不好。種種事情雜七雜八的加起來,對人身體很是損害。年輕的時候還好,可以撐過去,現在年紀大了,一切埋藏在身體裡的病痛都彷彿活過來一般,叫囂著讓主人為年輕時的行為負責。

  宋院首小心翼翼的說完診斷的情況,一言不發,御書房裡安靜得彷彿能夠讓他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許久,他聽到皇帝冷冷的聲音:「此事還有誰知道?」

  「微臣只稟告了皇上一人。」

  「很好。」福臨點點頭,「攝政王只是舊疾復發,明白嗎?」

  「是!」宋院首聽命退下。福臨看著桌上的奏折,上面每個字他都認識,但他完全不知道在講些什麼。

  福臨嘩的一聲,將所有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一陣巨響,門口的華孟安身子一抖,又裝聾作啞的繼續站著。許久,華孟安聽到裡面一聲淡淡的呼喊,才進去收拾,大著膽子偷看了一眼,就見皇帝已經恢復了一貫的神情,臉上無悲無喜,彷彿剛才宋院首過來講的是大街上某個張三李四的病一般。


第九十二章

  湖南巡按御史許劭昕貪污罪發。巡按御史本是福臨按照朱元璋的反貪腐措施而設立的,本意是為了讓他們四處巡視,給百官一個壓制。和明朝一樣,巡按御史的官職並不高,但權力很大,有直奏權和秘奏權,直接受皇帝的控制。

  本來,這是一件利於反腐的好事,朱元璋當年也是用這個招數揪出來不少貪官,成效顯著。可是,同樣的系統照搬過來,得出的結果卻不一樣。

  福臨在順治十二年就開始派巡按御史四處巡視了,一開始還好,但問題往往是突然出現的。以顧仁為首的御史們開始貪贓枉法,並且索要賄賂,甚至在索賄不成的情況下,誣陷某些正直的清官意圖行賄升官。

  順治十五年十一月,吏部書吏章冕在順天被顧仁拿下後逃往京城,十九日在皇門前自刎喊冤。福臨大怒,判處顧仁等人死刑。結果,沒有多久,又發生了御史牟雲龍的貪腐案,照例一個死刑。

  本以為,這下巡按御史們該消停了吧?這才幾年的時間,許劭昕貪污罪證據確鑿,又擺在了福臨的御案上。與此同時的,還有都察院要求停止巡訪的奏折。

  滿族貴族們要求停止巡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剛開始福臨提出要實行巡訪制度的時候,宗室們就跳了出來反對。當時多爾袞正好在上朝,馬上將這幫家伙無情的鎮壓了下去,巡訪制度實行這麼多年,多爾袞功不可沒。可現在,多爾袞病重,許劭昕又不爭氣,被壓下去的貴族們再次冒頭。

  朝堂上就此事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討論。以岳樂為首的滿族官員們要求廢除巡訪,而以石申為首的漢臣們,則要求繼續。

  朝堂一片混亂。反對者以目前出現的幾個貪腐御史為例,表明此事反而更加容易造成貪污,還會有更多的章冕這樣的冤案發生,不如取消了,一了百了。支持者們則表明制度是好的,那幾個貪污案件只是人員的問題。顧仁等辜負皇恩,死有餘辜,但若是換上合適的人選,定然會起到更好的作用。若是將這個制度取消了,民間疾苦就更難知道了。

  一貫平靜嚴肅的朝堂熱鬧得如同菜市場。滿臣們憑借身份高武力值高,有幾個都開始卷袖子准備揍人了,漢臣們也不是吃素的,嘴皮子利索,掉書袋掉得人暈頭轉向,毫不清楚自己被隱晦的罵了。

  福臨的臉上自始至終一片平靜,心裡的小人卻在不斷怒吼。他當然知道滿族貴族們為什麼一定要廢除這個制度。

  八旗已經被他和多爾袞聯手削得七零八落了,議政王大臣會議簡直是名存實亡,八旗貴族有多不滿意福臨完全看在眼裡,為了有些撫慰,在派往各地的總督、巡撫等人多采取貴族出身。時間久了,這些人慢慢的坐大,能撈的好處也越來越多。尤其是海運這塊,油水簡直太多太多。而這些巡按御史,完全就是他們撈好處的眼中釘。當然,人是能被金錢腐化的,顧仁等就是如此,可總不能來一個就腐化一個吧?這樣耗資巨大不說,萬一來了個軟硬不吃喜歡動真格的,豈不是慘了?還不如從根源上解決掉這個問題啊。

  漢臣們對這個制度是百分百支持的,原因福臨也很清楚。就算這是個少數民族的朝廷,漢人的比重還是占絕大多數的。地方官員們大多是漢人,卻要被滿族的總督巡撫們壓制,心裡當然不服——這些人除了會投胎外還會些什麼?——巡按御史為了能夠公正一些,大多數都是漢人,少數滿人也是和貴族們沒有什麼瓜葛的,這很合漢臣們的胃口,所以,這個制度是提升他們地位的好東西,千萬不能廢。

  朝臣們依舊在吵著,福臨煩了,狠狠的一拍龍椅扶手:「此事容後再議。」

  許劭昕成了福臨一腔怒火的發洩口:要不是此人貪贓枉法,也不可能有這麼多事情鬧出來。於是,許劭昕被削職抄家,在菜市口斬首示眾,其家人連坐,世代為奴,不許科舉出仕。許家被抄家和許劭昕被斬首時,皇帝還強制要求所有巡按御史前去觀看。之前許家那些嬌生慣養的少爺小姐們,一個個衣衫不整的被拉了出來,一片哭爹喊娘的慘象,令人為之動容。而菜市口的許劭昕被斬首更是令他們心驚,許劭昕死之前仰天大呼後悔,鮮血灑了一地。那些巡訪御史們本就是文臣,當時就有幾個嚇暈了過去。

  這種強制令人觀看酷刑的皇帝絕對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皇帝。御史們上書,就連病中的多爾袞聽說了,還要求多爾博去到宮裡給皇帝帶個口信:滿洲入關,漢人們本來就比較的排斥了,皇帝要比漢人們做皇帝的時候更加的愛惜羽毛才對,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呢?當然了,我也不是說皇室你做得不好,只是要注意啊,漢人們又該鬧著說我們是蠻夷了。

  福臨隔空回話:叔父放心,朕有數的。這些人就是欠修理,朕要一步步的來。叔父你就好好的養病吧,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宗室那裡還是要你壓著才行。

  紛紛雜雜的一個月過去後,都察院再次上書,要求廢除巡按制度。福臨大怒,不准。兩天後,以岳樂為首,宗室聯名上奏,表示可以不廢除巡按,但是巡按要交給都察院的巡撫來兼職。

  這是表示要各退一步的意思了?福臨留中,要求滿漢群臣給出一個共同的法子來。結果,滿臣們想出了個很天才的法子。

  他們要求所有漢臣們站在議事廳外,自己則是坐在大堂裡面討論,等討論出結果來,讓漢臣們表示意見。如果同意,就簽個名字上去,如果不同意,就說他當天請假沒來。

  這個舉動怎麼可能瞞得過其他人,漢臣中頗有幾個不吃他們這一套的。金之俊得知消息後,拖著病體,怒闖議事廳,沖著岳樂大罵,說他是「國之祿蠹」,又說他「不知皇恩,只知私利,目光短淺」,總之,話很不好聽。岳樂氣得拳頭都攥起來了,很想沖上去揍他一頓,可終究不敢——金之俊是南書房的人。

  金之俊也知道。他身體不好,早就提出要病退,皇帝卻不允許,讓他在家好好調養,南書房的位置一直給他空著。前一陣他感覺好一些了,便來上班,和皇帝閒聊的時候,皇帝從畫筒中抽出一個畫軸,打開給他看,卻是他的畫像。他一輩子都記得皇帝當時的話:「范文程,洪承疇,寧完我,朕身邊的老人都一個一個的退下去了,現在連愛卿也要退了。朕每次想到這些,都心痛莫名,很希望你們能夠永遠身體健康,陪著朕治理江山。所以,朕便命人將你們的樣子畫了下來,想念的時候,便可以時時拿出來看。」

  當時金之俊感動得老淚縱橫,並在心裡默默的發誓,就算是死,也要回報皇帝的知遇之恩!所以,現在他發現機會來了,毫不在意對面是位高權重的和碩安親王,罵得口若懸河。

  自然,鬧到了皇帝那裡。福臨簡直都想敲開岳樂的腦袋,想知道裡面在想些什麼,居然能想出這種法子來。議事廳距離他的養心殿不遠,難道他們以為他這個皇帝對紫禁城的控制力這麼弱嗎?還有,原來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滿臣已經跋扈到了這個地步嗎?

  不過,這些人鬧這麼一出,福臨倒是很滿意,他正愁沒有借口呢,借口就這麼乖乖的送了上來。

  巡按制度照舊,安親王欺壓同僚,降為多羅郡王,凡是坐在議事廳裡的滿臣們集體被降了一級。

  朝廷嘩然了。法不責眾這個觀點在眾人的腦海裡是根深蒂固的,誰會想到皇帝會一棍子打死一片?鬧事開始。

  宗室裡的人挨個兒去找福臨,命婦們挨個兒去找太後,三句話一說就哭天抹淚的,好像被降了一級後都活不下去了一般。福臨只是冷冷的看著他們,一個字不說,宗室的人氣勢便會慢慢的降低,皇帝是手握重兵的,他們也不敢太過分。

  布木布泰則是溫言相勸:啊呀,原來你們家老爺被降級了啊,哀家還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呢!真是太可憐了,快別哭快別哭,把眼淚擦擦,哀家這老骨頭啊,就盼著你們進宮來陪我說說話,你們哭成這樣,這可怎麼好呢?什麼?要哀家幫忙說話?這哀家就沒有辦法了,後宮不能幹政,要我說,我們女人啊,就高高興興的在家裡打扮打扮,帶帶兒孫,要是女人也能管這麼多事,要男人幹什麼呢?

  命婦們還想哭,布木布泰就會適時的表現出疲態來,皇后在一旁補槍:太後年紀大了,這些天睡眠越發的少,聽到人吵就會頭疼。啊,那個福晉,就是說你呢,別哭了,吵到太後你擔當得起嗎?

  無功而返。眾人自然不服氣,可將雙方的勢力做一個比較,發現自己這一方確實沒有什麼優勢。

  福臨一向信賴槍桿子裡出政權,他後宮人又少,開銷小,拿著私庫的錢就養了一支隱秘的軍隊出來,配備的都是最新的火槍,一個個放下槍是武林高手,端起槍是射擊高手。然後,他又掌控著八旗大部分的軍隊,凡是重要的部門放的都是兩黃旗的心腹。至於蒙古那裡,他帶著蒙古人做生意賺錢,蒙古人把這個皇帝看得比誰都重。

  所以,皇帝已經不是他們可以控制的了。宗室們再次懷念起皇太極時的議政王大臣會議來,以及在皇太極時,他們高高在上的地位。

  不過,還是有一個人是可以爭取的:攝政王。多爾袞手上有兩白旗啊,這是多大的一支力量,只要得到攝政王的支持,皇帝也不是不可反對的。

  於是,攝政王府人來人往,大家打著探望病人的旗號,做著打擾病人的事實。宋院首為難的過來請示皇帝,表示攝政王需要靜養,如果一直這麼勞心勞力下去,對他的身體恢復不利。

  福臨一把將手邊的杯子摔到牆上砸了個粉碎:靠之!以為朕就不敢真的殺了你們嗎?!


第九十三章

  滿臣們的罷工蔓延到了基層。八大姓互相聯姻,錯綜復雜,其中的關係連福臨都說不清楚。沒有辦法,入關之前的滿族太不在乎了,當爸的娶了侄女,當兒子的娶了姑姑的大有人在,死了丈夫或者和離的女人改嫁率幾乎是百分之百。所以,當福臨看到正白旗的人都開始起哄的時候,也只好表示理解。

  皇帝一言不發,看著眾臣們鬧騰,於是這場罷工風波越演越烈,當然,有一些人還是老實的,例如說西林覺羅家,鈕祜祿家,那拉家等等,不但自身不參與,還壓制了族裡的年輕人們不去湊熱鬧。另外,還有一些人一一的找機會入宮,向皇帝表忠心。

  第一批來的是索額圖和佟國綱。他們兩個關係一直很好,在這場風波中,他們也商議定了:聽皇帝的話,跟皇帝走。

  索額圖的來意基本就代表了赫捨裡一族,而佟國綱則是代表了佟家。這兩個年輕人信誓旦旦的在福臨面前表示,他們永遠站在皇帝這邊,永遠聽著皇帝的話。

  另外來的,便是代替明珠表態的納蘭性德。明珠還沒有到能隨時遞牌子見皇帝的地步,只能曲線救國,讓自家早熟的大兒子去向大阿哥表明立場,同時,又代表了阿濟格一族,目前的鎮國公,福臨的連襟傅勒赫(這個關係太混亂了,傅勒赫其實是福臨的叔叔,娶的卻是仁娜的庶姐),向皇帝表明這一支的態度。

  當然,還有其他的一些人,例如遏必隆,例如滿達海以及他的兒子常阿岱,都旗幟鮮明的站到皇帝的身邊,至於更多的,則是保持中立態度,兩邊倒。

  其實,事情鬧到這一步,許多滿洲貴族們都開始後悔了。岳樂也後悔。他是阿巴泰的第二個兒子,大哥去世的早,他繼承了爵位,還受封親王,已經是皇恩浩蕩了。而且,他還一直記得,當年皇太極命令他額娘和阿瑪分居,弄得府裡沒有個理事的人,連帶著他們父子三人出門都要被人恥笑。是皇帝讓大哥將額娘送了回來的,也是皇帝直接封阿瑪為親王,狠狠的打了那些恥笑他們的人的臉。

  平心而論,皇帝對他們一家是有恩的。當年選秀時,烏雲珠這麼好的姑娘,只是因為他去求娶,皇帝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他的要求,現在,自己和皇帝作對,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岳樂不笨,他體內流著阿巴泰的血,有些直來直去不會轉彎。現在想想,他是上了那些老頭子的當了。

  皇帝年輕,也重用年輕人,宗室裡面,他的地位算是高的,而且年輕氣盛,容易被利用。阿巴泰一支是正藍旗下的,早就向皇帝投誠,他這麼做不就是明晃晃的吃力不討好嗎?看看同樣年輕氣盛的博果兒,就沒有人去利用他,還不就是因為博果兒對皇帝的忠心太明顯了嗎?

  橫豎是站隊,為毛不站在勢力大的一方啊!自己這是犯二了嗎?岳樂怎麼想怎麼憋氣,偏偏事情都做下來了,現在反悔自己都說不過去。憋著一肚子氣,岳樂不停的長吁短歎。

  這場罷工一直持續到過年,就連來朝賀的從屬國和蒙古各部落都感覺到了這種詭異的氣氛。理藩院眾人早就被高塞拿捏得老老實實,誰都不會多說一個字,朝鮮使臣們都不敢多問福臨要東西了,福臨倒是省了一大筆。

  順治十九年正月,皇帝二十五歲萬壽節,滿洲貴族們終於撐不住了。他們以為,朝堂上少了他們是不行的,他們甚至拉上了南書房的費揚古,還日日去打擾攝政王,就是希望皇帝能夠低頭。不料,皇帝發了狠。

  多爾袞被接到宮裡,皇帝在自己的乾清宮裡安排出一間寢室,就在自己住處的隔壁,讓攝政王住著,日日守著,連後宮都不去。攝政王在宮裡,誰還敢大著膽子去探望呢?頓時,多爾袞的耳朵邊上清淨了許多。

  接著,滿洲貴族們不幹活了。福臨一咬牙,他來干。本來朝臣們就是一半一半,漢臣們還是在正常運轉的,而一部分滿臣也在偷偷摸摸的幫忙,福臨忙得團團轉,卻硬是把這段時間給撐了下來,一切都很好,似乎沒有這些滿洲貴族們,朝廷一點影響都沒有。

  大家慌了。這本身就是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誰先鬆了這口氣誰就會輸。而皇帝看似還能撐,貴族們卻沒有辦法了。他們輸不起。

  順治早就下過旨意,他的生日和太後的生日很近,沒有必要過兩個萬壽節,合成一個,在太後生日那天一起過就是了。可是這年卻不一樣。內務府照例沒有准備皇帝的萬壽,貴族們卻不停的開始送禮——自然,都是派命婦送到慈寧宮,委婉的表達了善意。

  布木布泰特地將福臨叫去,道:「皇帝也不要這麼倔,他們都服軟了,皇帝也就算了吧。都是親戚,何必鬧得這麼僵?你也累啊,看看,才多久,都瘦了一大圈。」

  福臨警覺道:「額娘,你不會又要給兒子的後宮添新人吧?」

  布木布泰嗔道:「你後宮才幾個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妃位上只有一個,說出去都寒顫。當年你阿瑪後宮的人,連我都記不全。」

  福臨連連搖手:「別,女人一多兒子受不住。如果要拿秀女做人情,給五哥六哥七哥還有十一弟他們送一些吧,朕不要。」

  布木布泰很無奈: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就是不願意往後宮進人,那些鮮嫩可口的秀女們,兒子連正眼都不去看。若不是至今有了三個孫子兩個孫女,太後都要懷疑自家兒子是不是有問題了。

  看來,在這些事情上,還是多爾袞說話有用,可惜多爾袞現在病著。想到這裡,布木布泰問道:「你叔父身體怎麼樣了?」

  「少了這麼多人聒噪,好一些了。」福臨拿起一塊點心吃著,「額娘何不自己去看看?反正他在宮裡,都便宜。」

  布木布泰瞪他一眼:「外人本來就在傳你額娘和叔父的閒話,額娘何苦再拿著把柄往其他人手上送,給你添麻煩?」

  福臨笑笑:「額娘放心,你只管去看。經過這一遭之後,估計很久都不會有人敢說三道四了。」

  他想得沒錯。這次滿洲貴族們輸了,一個個偃旗息鼓,自然也沒有人想到去傳「太後與攝政王不得不說的二三事」。落鑰後,布木布泰悄悄的進入了乾清宮,終於看到了牽掛已久的多爾袞。

  福臨很自覺的去到外間批折子,下人們也都退了出來,屋裡就剩下兩個人四目相對。

  許久,布木布泰才顫抖著開口:「你瘦了。」

  多爾袞笑笑:「冬天是這樣,穿的太多了,顯得人瘦。都是皇上,非要我裹著這麼多。」

  布木布泰扭過頭,悄悄拭了拭眼角不知何時溢出的淚,道:「我這麼久沒有來看你,你可怪我?」

  「怎麼會?」多爾袞笑得溫和,「最近你的事情也很多吧。皇上接我進宮,那些人無法糾纏我,估計會讓他們的額娘福晉什麼的天天去慈寧宮纏著你,你躲又無處躲,夠煩的吧?」

  布木布泰走到床前坐下,給他掖了掖被角:「我還好,皇帝才是辛苦了。樣樣都要自己撐著,今兒個早上珊瑚還跟我抱怨,說是好久沒有見到她的皇阿瑪了,是不是皇阿瑪太忙了什麼的,又問我皇帝在忙些什麼呢,怎麼都不跟她說。」

  「鬼靈精怪。」多爾袞想像著珊瑚鼓著腮幫子,大眼睛一閃一閃的模樣,就從心底裡喜愛。

  布木布泰忽然笑了:「她還抱怨說,就連她的瑪法都不去看她了,連連問是不是她長胖了,不惹人喜歡。」

  珊瑚繼承了福臨的愛好,喜歡吃甜食,吃起來便不帶停的。為了不讓她吃太多了蛀牙,仁娜便哄她,說吃多了甜的會長胖,胖了以後就不漂亮了不招人喜歡了。珊瑚頓時對甜食如臨大敵,看到糖果點心等就狂流口水,然後使勁忍著不去吃。

  多爾袞握住布木布泰的手:「珊瑚就跟你小時候一樣,聰明,又倔得很。」

  「你才倔!」布木布泰不滿的瞪他一眼,「我可是聽皇帝說了,你病了都不肯吃藥,還不肯看太醫,這怎麼成。」

  多爾袞歎了一聲:「是啊。我是高看那些人了。不過是小病一場,他們就敢如此造次,若是我有個好歹,他們還不鬧翻了天?」

  布木布泰趕緊掩住他的唇:「不要瞎說。宮裡什麼珍貴的藥材沒有,宋院首又是世代的御醫,醫術高明著呢,你定要快點好起來,那些宗室大爺們,沒有你壓著就是麻煩。」

  「那是自然。等我好了以後,就要把兩白旗好好梳籠梳籠,居然還有跟著鬧事的,都是我平日裡太過寬和了。」

  「你還寬和?從小到大,就沒有見你對外人寬和過幾次。」

  「玉兒,你這是埋怨我對你不夠好嗎?」

  兩個人說笑著,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免不了有這麼一句兩句的飄到外間福臨的耳朵裡。他只覺得眼圈一酸,握著筆的手不由得用了些力,寫壞了一張字紙。

  過了年,福臨和宗室們徹底和解。岳樂被派去軍營轉一圈,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等他回來要給他恢復親王位置的先兆;正紅旗旗主,年輕的傑書被拎了出來,送到了碩塞手底下歷練。做為回報,巡按制度照舊,因此事被降級的滿臣們也照舊,皇帝是否會用其他的法子升回他們,就要看他們自己的了。

  得益者也有不少。遏必隆頂替費揚古,成為南書房行走大臣,兼內院大學士;索額圖升為兵部尚書,明珠調任入吏部。當然,最大的得益者可以說是福臨了。他頂住了壓力,也強勢的向天下人表明了他打擊貪腐的決心。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7

第九十四章

  南書房的勢力也進行了一次大的洗牌。費揚古晚節不保,被宗室們拉下了水,自然也不能夠在南書房呆著了,被剝奪了南書房行走大臣的頭銜。費揚古本身就病歪歪的,這麼一鬧一降職,他終於沒有能夠撐到春天,二月底的時候,一病不起,托兒子上了一道奏折,表明自己的悔意,福臨親自去探望了他,正式把他看死了。

  接著,金之俊再次提交告老折子,福臨看他顫巍巍的身影,准了。南書房一下子空出了兩個誘人的位置,誰都看著這兩個位置流口水。

  於是,目前還在南書房做事的人就成了大家眼中的肥肉。滿達海資歷老,滴水不漏,誰都知道糊弄不了他,紛紛把眼光放在了剛入南書房的廖俠身上。

  人如其名,廖俠是個有幾分俠氣的漢子,頗講義氣,不單單文章做得好,還會幾手武藝,人又生得好看,在京城的這段日子裡,和八旗子弟很快就打成一片,勾肩搭背的,在年輕一代中口碑很好。很快,就有人找上了他。

  瓜爾佳阿林,戶部左侍郎瓜爾佳達山的大兒子,和廖俠一起喝過酒,特地在宮門口等著他,自來熟的拍著他的肩膀:「有沒有空?去喝一杯?」

  最近請他吃飯的人越來越多了。廖俠心裡有數,不過嘛,他的人生准則是拿人家手軟,吃人家嘴絕對不短,擦嘴的時候順便把臉也擦下來就是了。而且他又原則,別人請客,頂多吃兩頓,第三頓就堅決要回請了,或者送上等值的禮物,他家有的是錢,不至於眼皮子淺到被幾頓飯就拉攏過去。

  阿林帶著他去了京城最好的酒樓吃飯,席間不停的灌他喝酒,順便探聽他的話。廖俠自小跟著父親四處行商,見過不少人情世故,會喝水的時候便會在筷子頭上添酒喝,哪裡這麼容易被騙到,嘴裡說得天花亂墜,一句實話都沒有,最後便一頭栽在桌子上,睡著了。

  瓜爾佳氏出師不利,什麼都沒有問出來,不過這不能讓其他人打退堂鼓,廖俠面對的場景越來越多了,甚至還出現了不少美女。

  廖探花本就文采飛揚,光憑長相俘獲了一票芳心,雖然定親了,不少姑娘還是心存幻想。現在入關還不久,再加上皇帝對女子的禁錮也不嚴格,滿族姑娘們本來就是豪放的,入關後沒有學到漢族姑娘的矜持,反而把漢族姑娘們帶得膽子大了起來。廖俠平時走在路上,就總是能碰到被惡霸調戲的或者是被小偷偷東西的再或者就是賣身葬XX的姑娘若干,還有更大膽的,直接上來自我介紹,想要和他認識。還好廖探花本身是見過世面的人,才不至於被京中的閨秀們嚇到。

  這次出來的閨秀是齊佳氏的。齊佳氏出了個色布赫,為一等輕車都尉,但除他以外便沒有什麼出色的人才,而他年紀也大了。好不容易,色布赫的侄兒振澤是個會讀書的,考上了進士,被選入翰林院,先後在翰林院和戶部也做了好些年的官。這次貴族們和皇帝的拉鋸戰中,齊佳氏雖然沒有站到皇帝這一邊,也沒有做對,可以說是兩不相幫,無功無過。翰林院的前途哪裡比得上南書房,廖俠現在是皇帝面前的紅人,若是能攀上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振澤可以去南書房做事,那齊佳一族就不用發愁了。

  梅兒只是振澤的一個庶女,有自家姨娘的強大基因遺傳,生得美貌無比,知道自己被選中勾引廖俠的時候,開心不已。而廖俠看著面前艷若桃花的美人,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他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勾欄院裡也有幾個紅粉知己,但這不代表他能夠接受這種滿洲大姓人家的女兒,不然他早娶了。現在弄這麼個漂亮妹子在他面前晃,這是鬧哪樣啊!

  當然,振澤不可能直接讓庶女出來見客。他是喊廖俠過來喝酒的,然後,他家的丫鬟倒酒的時候不小心倒在了廖俠的身上,跪下來連連認罪,振澤就叫他去換件衣服什麼的,丫鬟帶路,便帶他到了一個小屋裡,屋裡有個衣衫不整的美人。廖俠終於知道為什麼振澤在朝廷上混了這麼久還是個侍郎的原因了,兩個字:太笨!

  皇帝對皇后寵愛有加,一方面是因為皇后的娘家給力,另一方面可以說明皇帝是相當注重嫡庶之分的。皇帝最寵愛的孩子,不是兒子們,而是大公主珊瑚,固然可以解釋為皇帝喜歡女兒,更重要的,是因為珊瑚是嫡女。同時,皇后對臣婦們的支持也是大家都看在眼裡的,只要是命婦有朝見資格的人家,都不敢寵妾滅妻,因為皇后是大老婆派,凡是向皇后訴苦的正妻,百分百的會得到皇后撐腰。

  雖然對外來說,這只是皇后一人的舉動,可打死廖俠都不會相信皇帝不知情。知情卻默許,證明皇帝在這一點和皇后是一致的。他已經在皇帝和太後面前表示了對秦姑娘的情深意重,絕對是投了皇帝和太後的喜歡,他是腦子抽了才會在婚前就接受其他姑娘的勾引,這無疑是在皇帝和太後臉上打耳光。

  梅兒見廖俠神色有些奇怪,也沒有往其他地方想,只以為是探花郎被自己的美色迷了眼,心裡得意,款步上前,裊裊婷婷的行禮,聲音如同黃鶯一般:「小女梅兒見過廖大人。」

  廖俠冷哼一聲,繞過她,也不換衣服了,往門口走去。梅兒一把將其扯住,道:「廖大人就這麼離開,不願意對小女負責嗎?」

  廖俠看著不知什麼時候圍上來的嬤嬤和丫鬟們,沖著梅兒笑得顛倒眾生,說出的話卻尖銳得如針一般:「你以為這麼做就可以貼上來當妾嗎?你以為我廖俠是這麼好糊弄的嗎?告訴你吧,我生平最看不上的就是你這種上趕著做妾的賤人,就算是天下的女子都死光了,我也不會納你這種賤人!」

  梅兒被他的話嚇得一驚,鬆開了手。此時振澤等人也過來了,振澤見狀,連忙打圓場,先是喝斥自己的庶女,接著又對廖俠溫言相對。廖俠見外面隱隱站著不少人,明白玩硬的是不行的了,便扮作被說服的模樣,留下貼身的玉佩,並應承了第二天送庚帖過來,納梅兒過門。

  齊佳家大喜,只有梅兒心裡沒底,她對廖俠的向往在那短短的幾句話裡消失殆盡,她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果然,第二天一早,廖俠居然在朝堂上不顧形象的大哭起來。他雖然品級不夠,可做為南書房的人,是有上朝權力的,他這麼一招,把福臨都給弄得有點懵。

  廖俠一邊哭一邊訴說自己被齊佳氏坑了的一二三,又說振澤接著人多勢眾,硬是逼迫他接受那個賤人,害他留下信物。他本是可以以死抗爭的,不過轉念一想,他若是這麼死了,說不定齊佳家還會給他潑上髒水,這樣對不住皇上的知遇之恩。所以,他只好忍辱負重,答應了振澤的提議,可是,他是堅決不會折服的,現在向皇上訴說了自己的冤情,他就心滿意足了。

  接著,他又表示,人無言不立,答應了的事就應該做到,可他實在不能納那種女人做妾,反正已經說明了事實,那他就死了算了吧。說著,他還真的往一旁的柱子上撞,一堆人連忙將他攔住,場面熱鬧得不行。

  奇葩,絕對的奇葩。福臨嘴角抽了一下,看向面色蒼白的振澤,問道:「卿家有什麼可說的?」——敢去招惹奇葩的人,好可憐。

  振澤趴在地上發抖,連話都不會說了。設計陷害同朝為官之人,甚至要把人家逼得以死明志,怎麼看怎麼過分。他哪裡想得到,世上居然會有這麼不要臉豁得出去的,還不怕得罪人。要是早知道廖俠的美人皮下藏著這樣的真性情,打死他也不敢這麼做啊。

  齊佳氏一族都受了連累。振澤被連降N級,從一個正二品的戶部侍郎一下子降成了從四品的國子監祭酒,就連色布赫都受到了牽連,被訓斥以及罰俸半年。

  這下誰都不敢再打廖俠的主意了,這個小伙太瘋狂了,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最可怕了。福臨則是將他留了下來,哭笑不得的問他:「朕可不信你自己不能解決這種小事,還要算計著讓朕出手,長能耐了啊。」

  廖俠笑嘻嘻的:「都是皇上疼愛微臣,微臣才能這麼肆無忌憚。」

  果然,臉皮厚防御強的人最討厭了。福臨瞪他一眼:「你這麼一來,可是把齊佳族得罪慘了,得罪了他家,也得罪了他們的姻親啊連襟啊之類,你就不怕嗎?」

  「有皇上為微臣做主,微臣不怕。」廖俠正色站好,道,「臣讀書習武,就是為了為國為民效力,並不是為了自己有高官厚祿。說句不好聽的話,臣家裡產業豐厚,就算臣不學無術,也足夠揮霍兩輩子的了,只是這些不是臣所想要的。臣要的,是報效國家,報答皇上的恩情。只要臣立身正,得罪個把人又算什麼?」

  福臨沒有說什麼,讓他退下。只是廖俠在回家後不過一個時辰,便接到了一道聖旨,皇上封他為太僕寺少卿,正四品,不多不少,高了振澤半級。

  而之前的南書房之爭也塵埃落定,內閣學士范承謨以及遏必隆入選,這是眾人都能理解的,可同時入選的還有一個人,索尼之子,赫捨裡家的索額圖。

  范承謨是范文程的兒子,進士出身;遏必隆是鈕祜祿家最為出息的一個;赫捨裡家自索尼死後一蹶不振;廖俠更是商戶之子。

  根基都淺。明眼人終於看出了,這個年輕的皇帝用人的偏好,以及這麼做的用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這個天果然變了。


第九十五章

  順治十九年冬,吳三桂與緬甸終於打起來了。

  緬甸經過了兩年風調雨順,國力大為增強。有錢了就會內部分贓不均鬧矛盾,也是正常情況。平達格力的弟弟莽白,決定造反了。

  莽白的武力值比只會享受的哥哥高多了,緬甸的官僚階級也不像中國那樣復雜,還是停留在誰拳頭硬誰能讓大家過上好日子就聽誰的話這樣的階段,莽白大方,承諾又高,眾人當然聽他的,一起把他的哥哥平達格力從王位上給弄了下來,推選莽白做了國王。

  奪權之後,就要兌現承諾了,莽白說話算話,答應了的就要給人家,封賞完一輪後,發現糟糕了,國庫空了。空了就要填滿,莽白是一個有著貔貅性質的男人,看著空蕩蕩的國庫頗為心疼。此時,因為他大肆封賞而忘記給好處費的吳三桂不樂意了,派兵騷擾邊境。

  喂,吳三桂你夠了啊!莽白本來是打算投靠大清順便撈點錢來著,可是大清的皇帝貌似是個一毛不拔的(福臨在養心殿無端端打了個噴嚏),吳三桂又這麼討厭,要錢要得不亦樂乎,煩死了!

  此時,他的一個從前明逃亡過去的謀士告訴他:吳三桂之所以老是過來要錢,純粹是窮的。三藩耗資巨大,設立三藩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平定前明的餘孽,現在該是過河拆橋的時候了。更何況,大清皇帝是個小氣的,哪裡捨得出這麼多錢供三藩的做大啊,皇帝遲早會撤藩,現在給的軍費就不夠,吳三桂只好向外發展了。

  莽白氣壞了。

  明朝對周邊國家都很客氣,賞賜也豐厚,緬甸每次去進貢的時候,只要態度謙卑一些,定能得到不少的賞賜。因此,對緬甸來說,每年過年的時候進貢,是換取年貨的大好機會。聽說大清是沿用了明朝的大部分制度,他們本以為對外政策也是一樣的,沒想到這麼的摳門——當然,給的東西也還湊合,可比起之前來說,少多了。現在更誇張了,還默許吳三桂來訛我們,不愧是蠻夷的朝廷!打他!

  吳三桂猝不及防。他已經習慣了平達格力的軟弱,忽然人家硬起來了,真是不適應。緬甸軍隊一下子將吳三桂的兵馬趕到了雲南境內,順手搶了不少東西,還殺了不少人。

  這下梁子結大了。吳三桂本就不是好惹的,在西南鎮守多年,又沒有太多仗要打,吳三桂實行的是休養生息的策略,雲貴一帶百姓生活反而比在明朝的時候好許多,因此,吳三桂還是頗有些財力軍力的,並且非常不把緬甸放在眼裡。這回被打了,他簡直是怒火沖天,把事實上是自己搶掠別人的起因給忘到九霄雲外,收拾行囊,准備出征。

  他的侄兒吳應期問他是否要向皇帝請示,吳三桂表示,之前送大象給皇帝的時候就請示過了,當年皇帝說了,讓他隨便去打,自負盈虧。不過,他也不是莽撞的性子,給京中的吳應熊去了信,讓吳應熊上書皇帝,告知事情始末。

  福臨並不很在意。這段日子,他忙著與其他國家的外交事宜。大清的崛起與對外貿易不可忽視,歐洲大陸上目前最強大的國家奧斯曼土耳其開始注意起了這個神秘的東方國度,並派了使節前來拜訪。

  為表示重視及震懾,他們特意派了一支在他們眼裡非常誇張的上百人的騎兵隊伍,護送著足足有十二人組成的使者團,一路向東,經過漫長的跋涉後,終於抵達了大清。

  理藩院的人嚇住了:見多了荷蘭啊西班牙啊三人五人組成的使臣團,這樣的使臣團簡直太有誠意了有木有?雖然人還是少,但比起其他的國家隆重了太多了,因此,理藩院的人也決定慎重接待。

  為了和這個鼎鼎大名的國家打交道,高塞做了好幾天的功課,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那些前明的漢人總是罵滿族為蠻夷,實在是太委屈蠻夷這兩個字了,應該讓他們看看奧斯曼帝國的歷史才是。人家曾經打敗了俄羅斯那些紅毛蠻子們,甚至火燒了他們的都城,這就足夠讓理藩院側目的了,更別提之後還有過各種在他們看來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們還有不止一次的女人專權時期。蘇丹皇太後先後兩次掌權,這就算了,當年柯塞姆蘇丹好歹是個皇太後,她掌權大家還能理解,沒有想到她培養的接班人居然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兒媳婦杜亨哈提婕,這就太不合情理了。兒媳婦都是外姓人啊,兒子才是依靠啊好不好?

  現在的帝國掌門人是科普律魯,科普律魯八十多了,但思維一點都不滯後,他的兒子完全集繼承了他,強勢而開放,重新奪回了特蘭西瓦尼亞等地。

  只是,讓理藩院的人頭疼的是,這個科普律魯家族的人和奧斯曼帝國的皇族有神馬聯繫嗎?好吧,他們也是沾親帶故的,但彼此的關係復雜得不得了,和入關前的滿清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次來的使臣團首領是小科普律魯的女婿,有一個超長的姓氏,還好名字不長,理藩院的人就直接稱呼他為哈伯爵。

  哈伯爵很是平和,讓見慣了倨傲洋人的高塞很不適應——他本來還打算若這個洋人不乖,他便好好的打壓一番呢。他不明白,科普律魯一家都是強人,在這一家手裡討生活,哈伯爵其實是很不簡單的,更何況他老婆還光明正大的養了一個英俊強壯的騎士做情人,他打又打不過,訴苦又讓人看不起,只好自己也出軌,和老婆偷偷的打擂台。

  在這樣壓抑的環境中艱難生存的哈伯爵在到達中國之後驚呆了。三綱五常那是神馬?娶妻納妾那是神馬?女人的三從四德又是神馬?天啊,這個國度太神奇了,若是他的老婆有中國女人的十分之一賢良淑德他都會謝天謝地啊!

  因此,哈伯爵和高塞的交流非常的和諧,高塞覺得,如果世界上的洋人都這麼好說話那簡直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因此在福臨面前很努力的將哈伯爵表揚了一番。而哈伯爵也輕易接受了大清三跪九叩的規矩,無奈使臣團的其他人不同意,理藩院的人在對待這種洋人方面是很有經驗的,最後折中成雙膝跪地,雙手在胸前交叉表達敬意。

  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面積相當之大,橫貫歐亞非三大洲,並壟斷了陸上的商路,要不是他們的阻撓,西班牙等國也不至於去辛辛苦苦的開辟新航道。現在這些國家和大清的生意做得頗有模樣,卻都是海路來的,要打通風險相對小些的陸路,福臨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龐大的帝國。

  不得不說,福臨一旦禮賢下士起來,非常具備欺騙性。哈伯爵一行人在大清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溫暖。這個國度太好了,有精美的綢緞,有噴香的茶葉,有美味的飯菜,還有可愛的姑娘,最重要的,是這些都是免費啊免費!如果不是有任務在身,這些人都想長期賴著不回去了。

  對於福臨提出的種種要求,哈伯爵覺得都可以答應下來,無非就是通商嘛,他們帝國也需要一個強大而富庶的盟友。不過,他卻提出一個交換條件,要求兩國聯姻,最好是大清嫁一個位高貌美的女子過去,如果不行的話,他們也可以送一個姑娘過來給大清皇帝。

  靠之,難道他的後宮會有洋人出現?福臨嘴角抽搐著,一旁的高塞更是雷得不知天南地北了。皇帝納什麼樣的女人他不管,就算喜歡青樓出身的,相信都能妥當的安排了,給一個不高的位分,關在後宮就完了。可要是接受了一個洋人女子,又是兩國交好的證據,必須要封為妃,下絕育藥似乎也不大可能,難道將來要讓自己的福晉進宮對一個洋婆子或者一個洋雜種行禮不成?

  福臨也明顯想到了這點,死道友不死貧道,他笑嘻嘻的回答道:「我們大清的後宮是有定數的,位分最高的是皇后,其次是妃子,再次是格格。皇后是發妻,自然只能有一個,妃子有兩個,格格的數量不計。朕已經有了一個皇后兩個妃子,若是再迎娶貴國的貴女,沒有合適的位置給她,對貴國來說實在不敬。不過,朕的兄弟們都是王爺,都有一個正福晉和兩個側福晉的份額,地位很高,很受尊敬,不如將貴女許給朕的兄弟們,也能對得起貴國的身份。」

  啊,還好我的正福晉和側福晉都全了。高塞一顆心放在了肚子裡,並幸災樂禍的對沒有側福晉的常舒和博果兒表示一定的憐憫。

  哈伯爵並不知道皇帝的女人和王爺的女人的差別,在他看來,皇帝是大清最大的,王爺是皇帝的兄弟,那麼就是第二大,做王爺的女人也很好啊。不過,他也沒有當場表明態度,只是說要回去商量商量。

  這麼一來,倒是便宜了西林覺羅氏的蘭格格。後宮的女人,除了寧格格犯過錯,生了福全還沒有升位以外,基本都是按功勞和資歷排位的。為了填滿空著的妃位,福臨跟仁娜商量過後,封蘭格格為蘭妃,暫時沒有正式的文書,不過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另外,福臨迅速寫了一道坑兒子的旨意,規定了後宮的品級和人數,高位分的只許有皇后和妃子,皇后一個,妃子兩個。至於皇貴妃,貴妃之類,堅決不允許出現。

  仁娜心裡高興,可作為皇后,她有規勸的義務。順治登基十幾年,後宮除了她只有六人,說出去也不太好聽。

  「皇上,子嗣為重,格格們只是伺候您的,真正名牌上的人應該是妃子。就是連親王還有兩名側福晉呢,皇上怎麼能只有兩名妃子?再者,若是我身體不好,總要找人代管後宮事務的,若是沒有貴妃,妃位上的人又怎麼夠資格?」

  福臨笑笑:「這話說得,怎麼有點酸溜溜的?你身體一直很好,可別咒自己。」

  進宮這麼多年,仁娜過得很不錯。皇帝喜歡,太後護著,膝下還有一子一女,地位穩固,後宮眾人也不敢招惹她,因此,她的脾氣也沒有收斂太多,還帶著年輕女子特有的嬌憨。聽福臨這麼說,她便嗔怪的橫了他一眼:「我可是為了您好。您多幾個姐妹伺候,宮裡也熱鬧些不是?」

  「果然是吃醋了,」福臨被她這一眼看得心裡癢癢的,上前一把將她抱住,「朕不喜歡熱鬧,朕只要你就夠了。」


第九十六章

  福臨的坑兒子聖旨一出,大臣們就算心裡有意見也不敢提——皇帝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不缺子嗣,妃子的數量這麼少,也表明了他不好色的良好品質。大臣哪裡還敢正大光明的勸皇帝多納幾個女人啊,往輕了說是引誘皇帝好色,往重了說就是不重視皇帝的龍體。

  倒是太後有些意見,她提出要設立庶妃,以此來拉攏八旗貴族。福臨乾脆將後世康熙的後宮模式搬了過來,皇后一名,妃子兩名,另外有貴人、常在、答應等位份。而現在的格格們,統統變成了貴人。同時,福臨嚴格下令,凡是從宮女升上去,或者從外面帶進宮的女人們,除特殊情況外,最高的位份就是常在。

  這下貴族們也沒有什麼話說了。反正他們的女兒若是進了宮,不會和那種宮女升上去的平起平坐就行了。福臨還挺得意的,他本身就討厭那些寵妾滅妻的主。以他微薄的歷史知識,明白在他孫子的時候,有一個出名的小三叫做李四兒的,把正室虐待得「如同人彘」,最後還得了誥命,活得異常瀟灑。他覺得,這種事情主要還是看皇帝的態度。因為清朝的皇帝多半名不正言不順,對這種事情容忍度相當高,所以,他作為祖宗,要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祖宗家法嘛,是不能違背的。

  只是,福臨沒有料到,他的某種「不經選秀的特殊情況」很快就發生了。

  順治二十年的新年,緬甸來使。這是莽白奪得皇位後第一次覲見,也是大清入關後緬甸的第一次來訪,理藩院相當重視,得到消息後便進行了妥當的安排。只是,在見到真人後,他們也傻了眼——緬甸使臣中,有一位千嬌百媚的年輕女子,聲稱是緬甸的公主,特別來給大清皇帝請安的。

  高塞得知後,很想飛到緬甸去撬開莽白的腦袋瓜,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哪裡有派個公主過來給皇帝請安的?公主的請安對象應該是太後和皇后好不好?送美女都送得如此的不含蓄,切,不愧是未開化的蠻夷。高塞完全忘記了自己在不久前也被罵過蠻夷,心安理得的鄙視了緬甸一陣。不過,鄙視過後,還是要安排覲見事宜的。出乎他的意料,緬甸使臣這次對清朝的一應禮節一點異議都沒有,理藩院要求什麼,他們就答應什麼,出奇的好說話。

  殊不知,莽白被吳三桂打怕了。

  吳三桂統管雲貴兩地,那裡的人素來彪悍,馬匹個子矮小卻耐力很強。他便利用當地特點,培養士兵和戰馬。再加上他非常注重火器的靈活使用,對緬甸地形氣候也很熟悉,兩方開打起來,緬甸還真是吃力。

  吳三桂吃虧的就是在後方,供應線長,而緬甸則是本土作戰,有源源不斷的供給。於是,他便向三藩中的另外兩個求援。耿繼茂和尚可喜一開始只是偷偷摸摸的給一點,後來見朝廷不管,也想在緬甸撈上一把,正大光明的支援起吳三桂來。

  這麼一來,緬甸吃大虧了。玉石和翡翠源源不斷的運到大清,翡翠價格低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就連平民百姓都可以買個翡翠的牌子掛掛,或者買個銀鑲嵌翡翠的戒指給家裡的老婆子戴戴,也能臭美一番。

  可是吳三桂軍隊不干了。緬甸出產的也就這些東西值點錢了,打仗嘛,無非就是搶錢搶女人,軍隊和土匪有時候是一回事。皇帝曾經下令不允許搶奪,吳三桂帶軍也是很嚴格的,擾民會被處斬,這次終於有個搶奪的機會,不抓緊發財的是王八蛋!

  於是,莽白發現,吳三桂的軍隊越來越勇猛了,探子得來的消息,吳三桂的後援似乎也在源源不斷的向緬甸開過來,不由得腸子都悔青了——若是一開始不去挑釁,乖乖的送上些錢,也就不至於將這個煞星給引進來。

  想到這裡,莽白對那個出謀劃策的謀士恨得咬牙切齒,立刻將他拖出來,准備亂棍打死。謀士嚇得連連磕頭,表示要將功贖罪。而這次他出的主意,便是向清廷稱臣,共同夾擊吳三桂。

  莽白再一次聽從了他的建議,派使臣去往北京,又覺得聯姻會更合算一些,便從宗室中精挑細選了一個漂亮又有心計的女人出來,封為公主,一起送上京。

  仁娜在看到這個姑娘的第一眼便產生了一種濃重的危機感——這個姑娘長得,太對皇帝的胃口了。夫妻這麼多年,仁娜可謂把福臨的喜好摸得透透的,特別是在他對女人方面。宮裡除了她以外,比較受寵的還有現在的音貴人和婉妃。這兩個人長得都是偏向艷麗的,特別是音貴人,有一雙微微上翹的眼角和黑黑的眉毛。

  而這個緬甸姑娘,美艷不凡,在嬌媚之外還有著一絲英氣,絕對是皇帝的菜。仁娜當年可以稱得上草原上最美的姑娘,就是容貌最盛之時,也比不上這位姑娘。不要說她,太後也看了出來,有心想將這個姑娘納入兒子的後宮,和顏悅色的。而緬甸公主不愧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情商很高,溫和有禮,進退得宜,讓太後越發的喜歡,當晚福臨請安的時候便提起了此事。

  福臨皺皺眉:「什麼緬甸公主,他們想塞個人給朕朕就得要麼?」

  太後笑道:「兒子啊,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不看。」福臨乾脆利落的一揮手,「緬甸現在被吳三桂等人壓制得死死的,若是朕納了他們的公主為妃,豈不是要和他們站在一條船上?」

  太後道:「朝廷上的事哀家不管。不過,哀家知道,這個姑娘就算是緬甸的公主,也不是正宗的金枝玉葉,看她的手就能看出來。一個地位不高的女人,納了就納了。聯姻,在哀家的眼裡,說穿了什麼都不是。」

  福臨搖搖頭:「緬甸送了個名義上的公主過來,也就是想讓朕幫著他對付吳三桂而已。朕除了得了個美人之外,還能有什麼好處?吳三桂不打著他們,朕又不給他足夠的軍餉,回頭便來打朕了。朕是傻了才為了美人做這種事。」

  布木布泰哭笑不得的拍了下兒子的光腦門:「你啊,從小就這麼賊。就不怕漢人們罵你?哀家可是知道,泱泱大國,要寬厚待人,對待從屬國更要大度。緬甸這次主動投靠,你卻如此對待,恐怕輿論不利。」

  福臨笑了:「朕要開恩科。」

  「沒有理由。」

  「那就做一個出來。」福臨這話是出自真心,想要理由,還不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福臨根本就沒有召見緬甸公主,對使臣的百般推薦忽視到底,理由很充分:凡是來朝拜的女人統統歸皇后管,若是太後有興趣了見見也行,絕對沒有皇帝去見的道理。緬甸使臣想盡了辦法都沒有能夠說服他,只好劍走偏鋒。他們花了許多銀兩,探聽出皇帝最信任的那個人其實不是太後更不是皇后,而是他的叔父攝政王多爾袞。皇帝對攝政王簡直是百依百順,攝政王前一陣身體不好,皇帝甚至將他接進宮裡調養,到現在都不捨得送出去。

  使臣再次大大破費了一把。多爾袞身邊被弄得跟鐵桶一樣,他的貼身太監也不是這麼好收買的。好不容易費了很大的勁,送上了大把銀兩,人家一個轉身,就拿著這些銀票送到了多爾袞面前。

  多爾袞無所謂的笑笑:「既然他們給你,你就收著,發點小財。先吊他們幾天再說。」

  於是,在貼身太監發了一筆橫財後,多爾袞終於願意紆尊降貴的見一見緬甸的使臣了。他自然不能在宮裡找地方,特地回去了一趟攝政王府,福臨一時好奇,也和他一起出宮,自己藏在了屏風的後頭。

  攝政王府可以說是修整得美輪美奐,僅次於皇宮,這也是京城的一座標桿,其他親王府都必須比攝政王府低一個檔次。緬甸使臣一進去連話都不會說了:當初進宮見皇帝的時候,他們緊張得不敢抬頭,只記得皇宮的地磚了。而攝政王府的豪華根本超出他們的想像,在他們的眼裡,金碧輝煌,一切都是好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多爾袞套著一根雜色都沒有的貂皮大衣,端坐在上,斜倚在椅子上,懶懶的抬了抬手,示意他們不要多禮,然後直截了當的問:「你們一再求見本王,何事?」

  使臣被他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震了一下,隨即想起自己的目的,開始使勁的推銷起自家美艷無雙的公主來。多爾袞就這麼聽著,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後,他才緩緩的開口:「本來呢,本王的年紀也大了,對女色上頭也不那麼上心。不過你們如此有誠意,本王也不能駁你們的面子,就將你們的公主納入王府,做個小妾吧。」

  不是這樣的!使臣快哭了,他家精挑細選的公主是給皇帝的,不是給攝政王的!年輕的皇帝明顯比頭髮都白了的攝政王好多了,跟著皇帝才會有前途啊!

  他們小心翼翼的提出反對意見,多爾袞臉一板:「怎麼?既然不是贈美於本王,又何必和本王如此絮絮叨叨?」

  福臨在屏風後面幾乎要笑出聲,看著使臣一臉囧掉的模樣,心情非常舒爽,同時開始盤算:要不要支持吳三桂等人向外擴張呢?翡翠之類的東西,加以雕琢,運到海外,可是非常能賺錢的。他彷彿看到了大把大把雪白的銀兩在向自己招手,心裡飛快的盤算了起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8

第九十七章

  緬甸使臣沒有完成任務,帶著沒有被推銷出去的公主回國。還好這次福臨賞賜的東西不少,讓他們心裡還有點底,唯獨公主哭哭啼啼,知道回去後不會有自己的好日子過。

  莽白也有些迷惑:大清的皇帝在鬧哪樣啊!他早就聽說過這個皇帝是個小氣的,每次從屬國進貢,都不會賞賜很多,一般都比進貢的少一半左右,怎麼這次的賞賜居然比他們進貢的還要多出這麼一點呢?說是皇帝重視吧,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又被他退了回來。莽白將大臣們都湊齊了,商量半天,得出一個結論:其實大清皇帝是偏向他們的?至於不收美人,或者是因為皇帝是個妻管嚴?

  同時,吳三桂那裡也去了一個奇怪的自稱姓魯的生意人,表示他願意大量收購翡翠,並承擔路上的風險,利潤三七開,吳三桂負責拿貨,他負責銷貨。吳三桂表示三七開太不劃算,拿貨風險太大,應該五五開。那人過了幾天後回復,雙方以四六成交。

  吳三桂其實也是心裡有數。三藩對於大清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負擔,皇帝明顯想撤藩了。可是,他們在大清入關的時候,的確是出了力氣的,此時撤藩,會讓皇帝落下一個「不仁慈不感恩」的惡名。有時候,吳三桂甚至懷疑,皇帝那天下聞名的節約是不是在為減少三藩軍費開支而故意做出來的。他跑去攻打緬甸,朝廷的放縱就可見一斑,皇帝是希望他將精力放到外面去,別在國內惹事。現在這個姓魯的明顯是皇帝的人,除了朝廷,誰還能這麼正大光明的走海路做生意,更何況姓魯的將身上的腰牌「不小心」的露出來給他看到過。

  所以,聽話吧。長久以來,吳三桂就有個想法,想要自己做皇帝,可他在民間的口碑實在是太臭,造反是幾乎不可能的,這次攻打緬甸反而讓他產生了一個想法:若是外擴呢?自己打下一個地盤,自己做皇帝,不是更好?

  於是,他與耿尚兩人秘密的商議一番,三人決定,將勢力外擴,打下緬甸,裂土自立為王。

  福臨這裡,因為緬甸來貢,而朝廷卻無動於衷一事,的確受到了不小的壓力。福臨從來沒有嚴格控制過民間的言論,一時間謠言四起,特別以江南學子為首,都是說朝廷沒有容人之量,在國際事務上有失風范什麼的。有的人甚至將鄭和下西洋時做到的一些事情編寫成說書,表示當年的那種寬宏大量才是大國風范,至於現在嘛,呵呵呵……

  塵囂四起,福臨卻彷彿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帶著攝政王,奉太後去祭拜太廟了。為了表示與民同樂,皇帝還命人卷起四面車簾,與群眾揮手致意。

  正在此時,一頭通體雪白的鹿沒頭沒腦的撞了上來,群眾一片嘩然,御駕停住,禁軍護衛們連忙包圍了上去,小鹿東闖西撞,最終沒有逃脫被擒住的命運,被捆住四蹄,獻了上來。

  廖俠帶頭跪倒在地,高聲呼道:「此乃大吉之兆!天佑大清,天佑皇上!」

  眾人黑壓壓的跪了一片,跟著他高呼:「天佑大清,天佑皇上!」

  在祭拜太廟的時候出現此等大吉之事,必須要全天下贊頌。大學士孫廷銓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寫出來,帶動了天下學子們的歌頌之風。借著這件事,福臨宣布大赦天下,順便再加恩科。

  誰還記得緬甸是神馬玩意?至於泱泱大國的風范,那是神馬東東?全民話題立刻轉移到恩科上面去了。開恩科好啊,開恩科簡直是帶動了全國各地的經濟發展,順便又讓有適齡姑娘的人家穩了下來,准備結果出來後眼疾手快的撈好女婿。至於緬甸的話題,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現在的話題是那只生了白化病的小鹿。

  小鹿是廖俠送上的,他不單單獻了小鹿,還獻上了這一整個計策。他的父親是生意人,走南闖北多了,看到的也多。這只小鹿是他在一次做生意的途中遇上的,覺得稀奇就買了回去,一直精心的養著,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福臨知道這是白化病,可百姓不知道,只認為是上天的祥兆,用來做恩科的借口最合適不過。

  順治十九年三月,恩科開考,全國各地趕來的舉子中,江南舉子占了將近一半。看著手中的舉子名單,福臨有一種後世高考的錯覺。某些城市的考生錄取分數低,可以上重點大學,而某些城市的考生同樣的分數只能上二類本科。現在也一樣。同樣的舉子,從偏遠地方來的,中進士的機會就比江南山東等教育發達地區的舉子們高一些。

  「難怪江南學子們說的話最多。」攝政王府裡,福臨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

  多爾袞不慌不忙的落下一枚黑子,毫不留情的吃掉一大片白的,道:「人生而不平,若是讓他們投胎去那苦寒之地,他們還能讀成舉人,那也是他們的本事。」

  福臨抬頭看看他,如此富有哲理的話,叔父居然能隨口說出,讓他有些奇怪。多爾袞敲了敲棋盤:「看什麼,該你了。」

  福臨「咦」了一聲:「什麼時候朕輸成這樣了?不行不行,重來。」說著就去攪亂。多爾袞忙護住棋盤,笑道:「皇上乃一國之君,怎麼還可以悔棋?」

  說實話,福臨的圍棋水平不高,說是臭棋簍子誇張了一些,但距離國手的水平還有很遠很遠。而多爾袞自從退休之後,閒著無事,也研究研究棋譜什麼的,水平反而提高了,原本這兩個人能下一個平手,現在多爾袞卻高出了一大截。

  平時和福臨下棋的人誰敢贏他啊,也無聊得很,只有多爾袞能肆無忌憚的殺得他丟盔棄甲,因此,福臨三天兩頭就要過來找虐,然後很無賴的悔棋。

  兩人笑了一陣,多爾袞忽然一歎:「皇帝,你現在做得很好。」

  福臨一愣,隨即很是自得的點點頭:「那是自然。」

  「只是,你走得太快了。」多爾袞意味深長的說道,「滿洲貴族們的怨氣,不要告訴我你沒有看見。」

  「所以我才會向外。」福臨認真的答道。現在的國家面子上一片平和,可底下卻是波濤洶湧。桑吉在揚州處理鹽商,上的折子讓福臨非常心驚。在他的歷史知識裡,鹽商是在康熙時期才發起橫財的,到乾隆時期,更是過著連皇帝都不如的日子。可現在,揚州的鹽商就已經富有得一塌糊塗了,或者是因為他沒有揚州十日,揚州的富庶沒有斷層的緣故?

  據說,鹽商們已經研發出奢侈的雞蛋了:用人參燕窩茯苓精心餵養出來的雞所生的蛋。聽得福臨很想把這幫人的蛋給砍了。於此相對的,就是百姓生活的貧困以及嚴重的兩極分化。現在富有的不單單是鹽商,還有海運的商人,這些人有錢了,自然也會想要有權,官商勾結嚴重,讓福臨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杜絕這種現象的發生。

  人總是有弱點的。貪官殺了一批又出一批,幾乎都殺不完,只是在福臨的高壓下不敢太明目張膽而已。更何況,商人願意送,當官的收了後不用幫忙解決什麼問題,沒有冤假錯案,也就沒有人去告發,收得毫不手軟。

  富的富,窮的窮,手工作坊、繡房等也出現了雇工,出海的雇員也越來越多,很多窮人都會跑去出海,危險性大些,收入也高。

  饒是這樣,貧富差距也越來越大。江南一帶的富庶,讓物價也水漲船高,揚州杭州一帶,一個肉包子都要賣五文錢,銅錢賤銀子貴,讓百姓日子更加難過。

  福臨知道,種種矛盾積累起來,會越發的嚴重。此時雖然朝廷掌控了火槍之類的先進武器,可火器始終不普遍,老百姓們拎起鋤頭就能造反,和其他國家一樣,他將眼光放到了海外。

  多爾袞並不贊同。他的對外政策和這個時代大多數人一樣:大國就應該寬厚。當年他掌權的時候,對朝鮮的質子以及日本的來使都相當客氣和厚道。無奈福臨卻不一樣,福臨奉行的,是對外硬對內軟的政策,和中國綿延千年的儒家傳統很不一致。

  大清有錢,很有錢。就算他們從國外進口槍支彈藥,龐大的貿易順差也不是這麼容易扭轉的,福臨頗有一種悶聲發大財的感覺,很有點洋洋得意。

  這個時候能潑他冷水的只有多爾袞了:「皇上,處理國家之間事務不是這麼簡單的。一味的退讓或者一味的強勢不能行。國與國之間,沒有永久的朋友,只有一致的利益。若是你損害了太多國家的利益,那麼這些國家就會聯合起來對抗你。」

  「叔父的意思?」

  「當年的遠交近攻,你怎麼忘記了?」

  多爾袞一語驚醒夢中人。福臨這才意識過來,他不是在有聯合國有法制約束的現代,而是在互相搶掠爭奪地盤的清朝。大家都忙著擴張地盤尋求利益,和當年的秦國一統天下有些相像。他站了起來,吩咐道:「起駕乾清宮。命索額圖、岳樂、明珠、廖俠、范承謨覲見。」


第九十八章

  大清和奧斯曼帝國的關係日益親密起來。順治十九年八月,和碩襄親王博果兒迎娶奧斯曼帝國杜亨哈提婕的侄女吉塞哈提婕為側福晉。

  這場婚禮轟動了全國,幾乎半個京城的人都出動去觀看洋人側福晉了。從多爾袞到福臨,一直用的是開放的國策,洋人日益增多,不要說京城,江南、山東、河南等地也出現了不少洋人。不單單是男性,也來了不少穿著長裙子的女洋人。京城百姓是見過世面的,對他們來說洋人並不稀奇。可是,洋女人來做親王側福晉,那就是一件大為稀奇的事情了:親王的兒子是貝勒啊,這是不是代表,如果洋女人生了孩子,那麼京城就會出現洋人血統的貝勒爺?

  漢人們一反常態,壓根兒沒有鬧騰,反而表示非常的歡迎——連洋人的女子都可以做和碩王爺的側福晉了,那麼漢人女子一定也是可以的,這也是漢人能打入滿洲內部,走上高層的一個信號啊!

  這次送新娘過來的依舊是哈伯爵。自從來過一次中國後,他便對這個神秘的國度著了迷,沒事就在奧斯曼宣傳中國的美麗富有。科普律魯在聽到中國和葡萄牙、西班牙等新進國家有商貿往來後,立刻動起了腦筋。

  西班牙等國在歐洲算是新興的一支力量。自從開辟了新航路以來,這些新興國家不斷發展,奧斯曼的貴族們對他們帶回來的物品也非常喜愛,經常花大價錢去購買一些奢侈品,其中更是以從中國及印度過來的瓷器、香料為主。

  如果直接和中國建立了商路,不單單是省錢,更是賺錢啊!科普律魯不是傻子,得到消息後就馬不停蹄的送出一個女人,想和大清的皇帝打好關係。

  自從科普律魯掌權後,哈提婕就成了擺設,她得知此消息後,立刻說服了自家侄女,將其送到遙遠的東方來和親。吉塞哈提婕是個聰明的女人,明白自己的任務,也知道什麼是入鄉隨俗,穿著滿族的旗袍,別別扭扭的來向太後和皇后請安。

  一個棕色頭髮褐色眼睛的漂亮姑娘,一旁看著的貴太妃娜木鍾鬆了一口氣:洋人兒媳婦看著還挺順眼的,甚好甚好。她身後伺候著的佟臘月也鬆了口氣:這個有後台的側福晉看上去不是博果兒喜歡的那款,甚好甚好。

  於是,在一片和諧的氣氛中,吉塞哈提婕順順當當的進入了襄親王府的大門,和她一起的,還有豐厚的嫁妝:亮閃閃的寶石,誇張而奪目的黃金飾品,具備異域風情的服裝,一切都讓人看直了眼。

  碩塞的福晉那拉氏第二天入宮給仁娜請安的時候,忍不住就將當時的盛況向皇后來了個繪聲繪色的描述,珊瑚全程在一旁眨巴著大眼睛聽著,一臉的乖巧可愛,誰也沒有想到,一轉身,她就鬧出了大事。

  珊瑚已經六歲了,最是調皮搗蛋的時候,偏偏兩個哥哥都正式入學讀書,她是女孩子,可去可不去,上書房的老師們也不管她,結果她的空閒比兩個哥哥多出許多來,鬼點子自然也多。

  福全和景額一下課就看見自家妹子很有公主派頭的在離上書房不遠處指揮小太監小宮女們抓兔子逗貓,不由得對視一眼:難怪坐在裡面讀書的時候眼皮直跳,原來這個小祖宗來了。

  「大哥二哥!」珊瑚撲了過去,景額感覺將她扶住:「又有什麼鬼花招了?」

  珊瑚眨眨眼,湊到他耳邊嘀咕嘀咕了半天,福全似乎能看到景額額頭上綿綿不斷的黑線,偷偷摸摸的轉身想溜走,卻聽到兩聲清脆的「大哥!」,眼前出現珊瑚燦爛的笑臉以及景額期盼的眼神,默默的望天,在心裡長歎了一聲。

  三個小家伙藏著腰牌,只帶著貼身太監便偷偷摸摸的出宮,後面一圈侍衛太監也只好偷偷的跟在他們後面,生怕被這些小祖宗們發現,壞了他們的興致。福臨得到消息後也沒有太在意,孩子們出宮去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身後都會配備一大堆侍衛,絕對保證安全,但孩子們總覺得是自己瞞著大人做的事情,好勇敢好神秘。

  這次他們的探秘之地是襄親王府,本來是准備一出門就直奔目的地的,結果一到街上就被叫賣的小販們吸引住了,珊瑚到底有女孩子愛逛街的天賦,兩個哥哥又都護著她,時間還早,三個孩子便悠哉悠哉的逛起街來。

  忽然之間,一個賣木雕小玩偶的攤子吸引了三個孩子的注意力。攤子上大大小小的木雕小狗小貓小兔子之類,惟妙惟肖,雖然沒有上顏色,卻是異常的別致可愛。珊瑚拿起一隻小貓,笑道:「這和我的雪團兒像不像?」——雪團兒是納蘭性德送給她的寵物,經過貓狗房的太監們調教後,會洗臉會賣萌,珊瑚愛得不得了。

  「還真是挺像,只是雪團兒是白的。」景額看了看,道,「你若是喜歡就買回去,交給人再修修,上個色,保證和雪團兒一模一樣。」

  珊瑚來了興致,吵著要買,作為老大的福全上前,擔負起和攤主討價還價的重任——這是他們富有四海的阿瑪規定的,在外面買東西一定要還價,不然回去罰抄書。

  攤主是一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夫婦,笑瞇瞇的,開了個不高不低的價格,福全盤算了一下,又拿起一個小老虎和一個小兔子,和那只小貓放在一處,道:「我們買三隻,算便宜點如何?」

  老板娘拿起一旁的一個小猴子,沖珊瑚招招手:「小妹妹,叫你哥哥不要還價了,我另外添個這個,好不好?」

  珊瑚站在原地不動,只是搖搖頭:「我不要這麼多,就要雪團兒就行。」

  那老板娘臉色一沉,忽然間將木雕玩具往地上一扔,躍過攤子,伸手朝珊瑚抓了過來。而那個老板也一把扯住福全的衣領。

  事處突然,所有人都傻了。景額第一個反應過來,斜刺裡沖了過去,將珊瑚撞倒,兩個孩子就地滾到了一旁。而福全卻沒有躲得過去,整個人被提了起來。身後的幾個太監都嚇呆了,暗處保護幾個孩子的侍衛們從四面趕了過來,將這個小小的攤位團團圍住。

  「殺了這幾個小畜生!他們是狗皇帝的兒女!」那一對攤主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兩把長刀,揮舞著沖著景額和珊瑚而去。福全年紀不大,個子也不矮了,平時總是和一幫侍衛們鬧騰,福臨閒著沒事的時候還教過他幾手現代的防身術。他是老大,一直有一種要保護弟妹的思想,見弟弟妹妹有難,著急得不行,也不管自己被人提著,雙腳不停的踢著,那攤主雖然有些功夫,也嫌煩,一手將福全往後面扔去,福全腦袋正好砸到路邊一家店面的門檻上,鮮血流了出來。

  珊瑚嚇壞了,景額忙護住她,兩個孩子連滾帶爬的往桌子下面鑽,幾個太監沒命的護住他們,不料四面不知有多少個刺客,一個太監身上中了一刀,跌倒在地,景額也嚇得不行,還不忘記遮住妹妹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到一陣哨聲和紛亂的腳步聲,九門提督桑吉的人馬終於到了,現場慢慢的平定下來。

  這次天子腳下的刺殺事件讓福臨勃然大怒。福全頭部受傷,躺在床上,至今不能動彈;珊瑚嚇得不清,接連幾天晚晚都是噩夢;景額稍微好些,卻也是不能提起那天發生的事情,一提就會臉色蒼白。

  那一對假扮攤主的男女當場斃命,剩餘幾個被抓到的人有兩個當即咬舌自盡了,還有三個被及時卸了下巴,送進刑部去大刑,想撬開他們的嘴巴。

  福臨大發雷霆。三個孩子穿著並不出色,出宮的時候他們一向不招搖。而刺客們還能將目光放在他們身上,證明了孩子們的畫像或者消息傳了出去,宮裡一定有內應。

  「查,徹查!」這幾個字福臨幾乎是咬著牙崩出來的。桑吉乾脆豁出去了,將自己手底下的神秘力量都布了出去,終於從幾個江湖人口中得到了消息。

  反清復明的力量一直都沒有完全消失,但民間的根基並不如歷史上一樣深厚。福臨從來沒有強制性的剃發,也沒有強制性的將民眾分為三六九等,還大力發展生產力,發展商業,老百姓的日子還過得下去。只要能吃飽飯,穿暖衣服,一般人是不會想到去造反的,反清復明的土壤並不肥沃。

  這次的刺客便是來自一個叫做天地會的組織。福臨很是奇怪,陳近南都在做他的教育部部長了,天地會怎麼還是依然會冒出來。不過,他也管不了這麼多了。那幾個刺客中有一個實在是扛不過嚴刑拷打,還是吐露了消息。

  宮裡一個太監經常去外面賭錢,被天地會的人看住了,然後抓住了這個機會,給他下了點套,最後得出結論:皇帝有幾個孩子,最喜歡的就是那個女兒,愛若性命。他們便開始討論:反正刺殺皇帝有些不現實,不如去刺殺那幾個狗崽子,讓皇帝心疼得吐血也好,反正滿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可惜,那個太監不是貼身伺候的,對幾個孩子的長相並不熟悉,而且打死他他也不敢幹出聯合刺客暗害皇子公主的事情,就算天地會的人威脅他要剁手,他都不答應。於是,天地會的人給他下了福壽膏,最後,太監經受不住福壽膏的誘惑,跑去賄賂了一個御前侍衛,問到了皇子和公主的相貌。

  太監、侍衛、福壽膏!福臨幾乎將手裡的筆管捏斷:「徹查京城所有賭館、煙館,凡是天地會的,格殺勿論!」


第九十九章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這句話或許有點誇張,但現在的福臨與這句話還是有幾分相似。一個憤怒的父親有時候是沒有理智的,更何況福臨最為痛恨的就是毒品。上輩子,他用毒品將同父異母的弟弟送入了勞教所,雖然不後悔,可始終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顆雷。現在意外發現的福壽膏就如同一點點火星一般,一下子點燃了他內心最為陰暗的那個角落。

  福壽膏現在只是在小範圍內流行,基本是一些出洋的商人圖個新鮮帶回來的,大部分是在藥房賣賣,只有小部分傳到了煙館——此時的煙館和後世的不一樣,只是提供水煙,同時還有一些打打擦邊球的色情服務以及賭博等。福壽膏是一些小煙館招攬顧客用的,大煙館根本不屑於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結果,福臨這次統一徹查,將京城大大小小的煙館統統囊括了。煙館利潤豐厚,幾家大煙館的背後都是有人的,清一色的滿洲貴族,京城最大的煙館逍遙閣的幕後老板更是常舒。碰上這檔子事,大家都對皇帝表示理解,可是對那些濫用福壽膏的小煙館以及天地會那是恨到了骨子裡。那個出賣消息的小太監以及侍衛的祖宗八代都被挖了出來,

  太監還好,他是被家裡賣出來的,現在生活好了,家人又湊了過來,在京城租了座小宅子,簡簡單單的就被全員逮捕,送去了大獄,麻煩的是那個侍衛。御前侍衛通常都是滿洲貴族的子弟,這個侍衛是富察氏的,鑲黃旗人。

  富察氏現今當家的米思翰都快氣瘋了。米思翰一直與多爾袞不和,當年攝政王攝政的時候他是被打壓的對象。等福臨親政之後,他認真思索過自己的未來,並及時調整了政策,不那麼明晃晃的與多爾袞做對的同時,更加積極的表現出忠君愛國的一面。他的改變是有成效的,很快,他便進入了內務府,還落了個肥差。

  這個侍衛是他族弟的庶長子,當年族弟過來,苦苦相求要他幫忙兒子弄個職位,他就不樂意:皇帝是太子登基,名正言順,因此對嫡庶之分看得非常重,庶長子根本就不會討皇帝的歡心。結果,族弟求得真誠,他也看過這個孩子,生得英武,功夫也不錯,才動了心思,托了關係,將這孩子調入侍衛。這孩子也算是有點本事,很快就能在皇帝面前晃兩下,也就是因為這兩下,才讓他能夠時常見到皇子公主,最後惹了禍。

  米思翰面對跪地痛哭不止的侄兒異常冷靜,連夜派人請了族裡的老人過來,然後開了祠堂,將這個侄兒逐出富察一族。族弟連連求情,米思翰卻不為所動——饒是這樣他還擔心皇帝不依不饒,在這種情況下,能拉出一個是一個了。

  果然,福臨對富察家的處理非常不滿意。在他看來,那侍衛罪該萬死,其父母也不能免責,單純的將他逐出族去,真是打的好主意。

  於是,福臨將米思翰狠狠申斥了一頓,又要將那侍衛的父母處死。那侍衛的嫡母是瓜爾佳氏的姑娘,還是鰲拜的遠房侄女。當年鰲拜被處死後,瓜爾佳氏便沒有了什麼優秀的人才,才會和富察氏的旁支聯姻。只是瓜爾佳氏很冤枉,她的男人喜歡小妾,闖禍的是庶長子,平日裡她一旦想管教,就會被當年男人訓斥,還會被小妾耀武揚威的氣到,時間長了,她也乾脆不管不顧起來。結果,這個庶長子就鬧出這麼大的禍事,害得她也要跟著喪命,那個小妾反而沒有事。

  鰲拜一系的人,就算是被閒置了沒有什麼地位,也不是那麼好惹的。彪悍的基因早就蔓延入他們的血脈之中。瓜爾佳氏在聖旨下達之時便高聲喊著不服,要求進宮見皇后,希望能得到公平的處置,否則,她死也會拉著那個小妾一起死。而他的哥哥瓜爾佳佳琿,只是一個小小的統領,更是鬧到桑吉面前,為妹子喊冤。

  福臨懶得管這些,仁娜卻生氣了。她的寶貝女兒,被嚇得到現在都做著惡夢,這個管教兒子不力的女人居然還敢叫冤枉!她冷笑道:「宣瓜爾佳氏進宮,本宮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話說!」

  瓜爾佳氏倒是毫不懼怕,完全豁出去了,向皇后訴說了她的種種為難,是如何被小妾刁難的,是如何被丈夫無視等等,又說那個小妾是如何仗著丈夫的寵愛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等等。最後總結陳詞:夫妻是一體,有難同當,這一點她不介意;可是,為什麼該有福同享的時候享福的卻是小妾?皇帝處死她她沒有任何意見,不過她也不能讓那個小妾逍遙自在的活著!

  而他的哥哥瓜爾佳佳琿更加光棍,在桑吉面前表示請將他入獄,否則他必然會做出殺人放火的事情來。桑吉被他弄得頭大,直接將他揍了一頓,扔到大牢裡。結果這廝半夜的時候越獄了,第二天一早守在九門提督衙門口等著桑吉。

  這下桑吉來了興趣,將佳琿拉了出去,命人在校場上和他一對一的較量,最後發現此人功夫不是一流,可身法靈活,頭腦聰明,在場上東一鑽西一鑽,總是能繞得對手暈頭轉向。桑吉大喜,原來自己手下還有這樣的好苗子,有心想要招攬,便裝作很是為難的樣子,答應為他進宮,替他的妹妹求情。

  福臨已經被仁娜給煩了一通了。瓜爾佳氏的哭訴打動了仁娜,讓她覺得很有道理。當然,她對瓜爾佳氏沒有能管好庶子還是有些怒氣,卻對那個小妾怒氣值更甚。桑吉給瓜爾佳氏的求情倒是讓福臨有些意外:「你確定,那個瓜爾佳佳琿是個人才?」

  「不錯。奴才雖然沒有讓人對他嚴加看管,可大獄也不是那麼好逃脫的地方。他能逃出來,可見是有本事的。奴才覺得,他在打探消息上,是個人才。」

  「既然如此,朕就更不能讓瓜爾佳氏送命了。」福臨笑道,「你知道怎麼做的。」

  桑吉領命,苦著臉回去了,告訴佳琿皇上實在是太憤怒了,還是不能夠讓皇帝放過他的妹子。不過,皇帝的話裡似乎有些鬆動,因此,他願意友情為佳琿過幾天再去求情看看。

  佳琿急不得,只好熬著時間,日日去求桑吉,桑吉也很配合的去求皇帝,終於在瓜爾佳氏入獄前一天將她救了出來——皇帝下旨,特赦瓜爾佳氏管教無力之罪,送其入空門修行。至於那個小妾,則是被發賣了,買主正好是瓜爾佳佳琿。

  佳琿對此感激涕零,從心底發誓一輩子忠於桑吉,桑吉立刻將其安排到軍營中,並命人看住他,往死裡操練。而瓜爾佳氏則是遁入空門,至少保住了一條命。

  為了表示自己是忠君愛國的,富察家在抓捕天地會餘孽行動中異常賣力,米思翰的長子馬斯喀是火器營的,更是一馬當先,親手擊斃了天地會反賊三人。

  天地會的人高手不多,更不是火器的對手,立刻被打得四分五裂,火器的威力再度顯現出來,讓一些平時執意抵抗火槍的人咋舌。

  三個月後,福全才徹底恢復,只是額頭上那個淡淡的疤痕很難消除了,景額和珊瑚也慢慢從驚嚇中走了出來。兩個大男孩都對沒有保護好妹妹表示非常羞愧,平日裡騎射練習得更加努力,並強烈要求在日常課程中加上了布庫以及實戰。

  與此同時,耿繼茂和吳三桂的軍隊踏過了中緬邊境,直逼臘戍,莽白再度派使臣入京求援,同時去信,想要聯合暹羅一起對抗吳三桂的隊伍。

  由於福臨的「遠交近攻」策略,暹羅與大清的關係還不錯。暹羅的部分貨物是免稅的,其他貨物的稅率也稍微低一些,因此,暹羅還琢磨著過年的時候派使者去大清繼續談一些更為深入的問題來著,不料收到了緬甸的邀請。

  莽白信裡說,如果他們能夠幫忙打退吳三桂,便將邊境的三個城市割讓給他們。這個條件太優厚了,暹羅那萊王很是眼饞,很想答應下來,可他的手下還是頗有幾個謀士的,紛紛提出了反對意見。

  緬甸和暹羅的關係一直不好。緬甸的國力遠比暹羅強盛,莽白是個愛征戰的,之前還沒有稱王的時候,就掠奪了暹羅的邊境好幾次。現在還好有吳三桂牽扯著莽白的精力,暹羅才能稍微喘一口氣。

  「王,若是您派兵與大清做對,將大清的兵馬打退後,您覺得莽白會乖乖的將城池讓給我們嗎?」謀士勸解道,「現在大清與我們做的生意,占了我們全國生意的三分之一。要是大清一怒之下不與我們來往了,那又如何是好?」

  那萊王還是有些遲疑:「我聽說,大清的皇帝對吳三桂並不滿意,不給軍費,所以吳三桂才會去打莽白,就是為了錢。」

  謀士快吐血了:「王啊,傳言不可信!若大清皇帝真的對吳三桂不滿意,完全可以從背後派兵去打他。這樣他兩頭挨打,必敗無疑。據我所知,莽白不止派了一次使臣去找大清皇帝了,大清皇帝卻始終不動聲色,由此可知,那只是傳言,大清皇帝絕對是和吳三桂有勾結!」

  那萊王終於被說服,回信給莽白,表示愛莫能助,同時依舊准備好去大清的使臣隊伍,還不忘記囑托使臣將此事跟福臨好好的描述一番:看,大清皇帝啊,我們是如此的誠心,多給點好處唄!

  莽白氣得倒仰,咬牙道:「待我殺了吳三桂後,定然滅了暹羅!」

  與此同時,暹羅的使臣團借道海路出發,直奔大清,准備在過年的時候到達,為自己多多的撈一些好處回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9

第一百章

  暹羅的進貢還是第一次。由於路途遙遠,就算在明朝的時候,暹羅也是少有使臣的,更別提這種畢恭畢敬的進貢了。滿朝上下一片歌功頌德的聲音,福臨有些疲憊的按了按眉心,他很煩了。

  之前天地會的刺殺事件,他殺了不少人,也斷了不少人的財路,偏偏他在氣頭上,沒有人敢違抗,現在有了暹羅的事情,便有人開始乘他心情好的時候來撞木鍾了。

  「朕有時候真想做一把暴君,將這些人統統的殺了。」福臨退朝後,去到多爾袞的住處,恨恨的說道。

  多爾袞道:「想做暴君豈不是很簡單,只要皇上一聲令下,想要誰的腦袋就可以要誰的腦袋。難的是,殺了人之後呢?」

  「殺了他們,其餘的人就不敢唧唧歪歪了。」福臨當然只是嘴上抱怨一下,伸出手探了探多爾袞的脈,「叔父今天精神倒是不錯。」

  「我竟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會醫術了?」多爾袞笑了。這些年,他的身體忽好忽壞,福臨根本就不肯放他出宮,只是在宮裡住著,流言蜚語倒是很多,福臨很是下狠手收拾了幾個碎嘴的,導致現在大家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這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的冷。多爾袞所住的地方早早的就燒上了地龍,到處都暖烘烘的,饒是這樣,他的身體也似乎有些頂不住,整日的窩在屋裡不動彈。太陽好的時候,福臨就會讓幾個孩子跑去膩著多爾袞出去玩,布木布泰往往就在這個時候等在御花園裡。蘇茉兒會很知趣的將孩子們領走,留他們兩個人攜手慢慢的走著。

  福臨也知道,像多爾袞這種戎馬一生的人,最怕的就是閒下來沒有事情干。因此,就算怕他勞心勞力,福臨也不對多爾袞進行政治屏蔽,該懂的事情他都知道得門清。

  「暹羅一向以地處偏遠物資匱乏為名,不進貢,也不愛覲見。此事可喜可賀,皇上卻如此煩心,到底是為何?」多爾袞有些奇怪。萬國來朝一直是他的心願,在他當政的時候沒有完成,現在福臨卻做到了一半,這讓他很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驕傲感。

  福臨苦笑一下:「朕是煩的。」沒錯,他很煩。這麼大一個國家,今天這裡出點事,明天那裡出點事,這都屬於正常情況;幾乎沒有一年不遇到點旱災或者澇災,這些就算了,還有一幫人整天在他耳邊嘮嘮叨叨,有的是歌功頌德,有的則是自以為自己是直臣,每天沒事找事的給他一些勸誡——他還必須要和顏悅色,否則就是不謙遜,不是個好皇帝。

  難怪史上會有這麼多暴君和昏君。福臨覺得自己累壞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深更半夜才能睡。他的身體已經極度疲累了,偏偏他還有一個繁衍後代的任務,後宮還有幾個女人等著他去寵幸。

  十八年蘭妃生出了二女兒,珊瑚給這個妹妹起名叫做雅莉齊,到現在快兩年了,後宮卻沒有傳出懷孕的消息。這讓太後很是著急,總是想著要選秀,同時,還經常勸兒子要雨露均沾,不能老是住在乾清宮當和尚,後宮有這麼多美女呢。

  福臨的煩躁情緒越來越強,不管幹什麼都不對勁,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開心起來,就連暹羅覲見都一樣。臨近過年了,他自己也覺得這種狀態不行,可這個世上又沒有心理醫生,他也不知道能跟誰說出這種煩惱,只有每天往多爾袞這裡鑽,干擾多爾袞和自家額娘的恩愛。

  多爾袞只是好笑。他沒有孩子,福臨應該是他第一個帶的小孩,他也一直認為自己做得很好,是個帶孩子的能手,結果直到他帶過多爾博、福全和景額後,他才知道原來不是自己能幹,而是福臨好帶。

  多爾博雖然是多鐸的兒子,卻從小在多鐸的教育下對多爾袞這個伯父異常崇拜,過繼之後更是一心把他當偶像,凡是有什麼問題都會去問他,多爾袞才驚覺,福臨從來沒有和自己聊過一些男孩子的小秘密。

  本來,他還以為多爾博是個特例,沒有想到福全和景額也是一樣的。他們會扭扭捏捏的過來問一些成長過程中的小煩惱,會聯合起來共同去欺負某個長得可愛的小宮女,也會一起去保護珊瑚,當別人誇他們是男子漢時就會責任感爆棚。這些,福臨統統沒有過。甚至當年他還故意裝著可愛,利用年紀小的優勢賣萌,讓大臣們放低警惕。

  多爾袞將一切都歸於福臨小時候的生活太過艱難之上,頓時愧疚起來,與布木布泰閒話時,兩個加起來快百歲的人一起唏噓。和其他的孩子比較起來,福臨太過懂事太過早熟,就算在孩童時代,那種特有的天真都是裝出來的。多爾袞覺得是自己當時實力太弱,不能更好的保護他們,布木布泰則覺得是自己太過無用,不能幫兒子獲得皇太極更多的注意,一切都要靠兒子自己去爭取。

  於是,福臨此時的反常,在這兩個人眼裡便是遲來的中二期,完全沒有當做一回事。好在福臨在處理政事時還是有分寸的,十二月的時候去祭祀了太廟,之後,在養心殿接見了暹羅的使者。

  暹羅送上的是當地的一些特產、香料、首飾什麼的,並不是太值錢,但福臨依舊很是熱情,並詢問了暹羅民眾的情況,答應讓暹羅的商人稅負再降低半成,之後,更是吩咐高塞好好的接待,將他們安置到理藩院最好的房間中。

  暹羅使臣們受寵若驚,同時也被大清的繁華迷亂了眼,並對兩國友好合作有了新的看法。福臨沒有什麼宗教信仰,卻不反對宗教的發展,因此,京城裡什麼都有,道觀佛寺喇嘛廟教堂等等,各憑本領,各自拉人,分外熱鬧。而當時暹羅處於佛教的統治之下,使臣們也信奉佛教,對京城的這種無序的宗教市場很是看不下去,有心要讓佛教在這個繁榮的地方發展起來,這樣也能撈得更多的好處。

  理藩院對人客氣,暹羅使臣想著長久,兩方面頓時和諧起來,你來我往,幾乎要稱兄道弟了。朝鮮使臣看著眼紅了——他們是最早歸順大清的好不好?為毛他們的待遇還比不上暹羅?住理藩院還要自己掏錢的?他們這次過來也是有進貢的好不好?

  不滿很快傳達到福臨的耳朵裡。他倒是很無所謂,朝鮮是個明顯的牆頭草,威逼一番就會就范。而且,日本與朝鮮長年不和,只要說一聲「你再鬧就不幫你打倭寇了哦」,朝鮮就會立馬乖下來。

  不過,這個屬國還是異常麻煩的。福臨為此事特地找了高塞來詢問。朝鮮與日本的戰爭由來已久,從明朝開始,朝鮮就以屬國的名義要求大明幫忙打倭寇,現在也不例外。在福臨的大力發展之下,大清的火器隊可以說在世界上位列前茅,朝鮮怎麼可能不來提要求。福臨已經派人去幫忙打退過兩次倭寇了。但朝鮮方面異常過分,幫忙打仗,他提供糧草的時候,居然要收費,還是按照市場最高價來收。福臨不是在乎這點錢,只是覺得心裡不爽。

  高塞這些年在理藩院做得風生水起。國家強盛了,他的底氣越來越足,態度也越發強硬起來,很無所謂的道:「皇上不要去理會這種番邦小國,有奴才在呢,他們翻不起什麼風浪!」

  果然,不單單是朝鮮,就連日本和緬甸的使臣都被高塞給壓制了下去,暹羅使臣帶著豐盛的賞賜以及私人鼓鼓囊囊的腰包得意洋洋的回去了,在心裡覺得大清皇帝是個大好人,一定要堅定與大清合作一百年不動搖!

  順治二十年二月,福臨賜蒙古諸藩以及各個從屬國銀兩、馬匹、綢緞等物,並與奧斯曼帝國的小科普律魯通信,共同謀劃更大的發展。科普律魯不是目光短淺之人,立刻開放往東的通道,並下令修路。東西兩方各自從自己的領土往對方修路延伸,一條新的商路逐漸開啟,馬隊、駱駝、騾車絡繹不絕,豐厚的利潤源源不斷的流入奧斯曼和大清這兩個龐大帝國的口袋。

  西班牙荷蘭等海上新興國家慌了。他們之所以走海路,就是為了繞開奧斯曼帝國那龐大的疆土。現在好了,他們好不容易打開通往東方的道路,也能賺到不少錢,結果奧斯曼來了個聯姻,這兩個帝國聯起手來了!

  海路哪裡有陸路好走啊,又要應付天災,又要應付海盜的。西班牙等國看著那條商路不斷流口水,彼此商議了一下,覺得科普律魯是個老狐狸,大清的皇帝倒是年輕的,看起來更好說話些,不如去找他說說情,可以讓自己也在這條商路中湊個份子。

  而且,他們也可以聯姻的嘛!看著科普律魯只不過送上一個女人,就能得到這麼多好處,這些新興的資產階級國家腸子都悔青了——明明是他們先認識大清皇帝的,為毛他們就沒有想到這個辦法呢?豬腦子,真是豬腦子!

  福臨莫名其妙的看著滿滿的要求聯姻的折子,高塞強忍著笑,表情都快扭曲了。博果爾家的洋人側福晉是京城一景。她不知道什麼是三從四德,更不知道什麼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都高高興興的東跑西逛,然後一堆人圍觀。

  博果爾對這個洋人側福晉也很放縱。吉塞哈提婕和大清的姑娘不一樣,高鼻深目,身材火辣,在床上讓博果爾很是嘗了鮮,再加上她的政治屬性,吉塞壓根兒就沒有受到太多束縛,一點兒思鄉之情都看不到。

  西班牙人荷蘭人自然也打聽到吉塞哈提婕的幸福生活,更加堅定了他們送姑娘過來的決心。他們也不會什麼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提出要求,表示他們的姑娘一個比一個的漂亮,所以他們國家的姑娘們也要當側福晉,也要和大清皇帝做親戚,然後大家一起去賺錢。

  福臨將這些折子袖到多爾袞處,看到多爾袞笑得幾乎要拍桌,糾結的心情才放鬆下來:呼,能逗叔父一笑,這些折子也算是有點用處吧。


第一百零一章

  洋人做事沒有這麼多顧慮,也沒有這麼多程序,西班牙人的動作很快,荷蘭人也不慢,才四月的時候,兩個美女就被送來了,來使還挺不客氣的,直接提出她們都要當側福晉。

  福臨一腦袋黑線。大清的側福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搶手了?要知道,大清的王爺就沒有幾個,更何況側福晉的份例都差不多滿了,哪裡有什麼地方再去安排這兩個側福晉?

  高塞更是無語。他才是直接面對使臣的人,對這種較真的洋人,簡直是頭都大了。他倒是很願意讓皇帝接受這兩個姑娘,只是使臣堅持:一定要做側福晉,其他的一概不當,就連皇帝的後宮也不干!高塞無比頭大的提醒他們,皇帝的後宮地位比側福晉高,他們連聽都不想聽,表示他們的任務就是讓姑娘們做側福晉,其他的他們統統不管。

  福臨哪裡來的時間去安排他們,直接將他們丟給理藩院去處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沒有暹羅的相助,緬甸根本就不是吳三桂等人的對手,被打得節節敗退。在他國的土地上打仗就是這點爽,不需要在意百姓的感覺,更加不用遵守不能燒殺搶奪的規矩,吳三桂搶了不少錢,但軍費還是多多益善的。因此,吳三桂上書,要求皇帝能夠將他的提成再高一點,或者,讓他能夠在雲南自己造錢。

  這怎麼行。雲南的銅礦可是早就在福臨的計算之中,他已經有了皇帝的自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銅礦就是他的,可不能讓其他人占有。

  吳三桂和耿繼茂等人覺得這個皇帝討厭透了,可事到如今,想要退兵已經不可能,還是要繼續打下去,同時還要和皇帝保持良好的關係,畢竟皇帝是幫他們銷贓的,他們共同站在一條賊船上。

  不過,福臨也沒有把他們逼得太緊,將他們的提成高了半成,讓吳三桂也算是能鬆一口氣。只是,他對於雲南民眾的壓制更強了,雲貴一帶人民本就彪悍,生活水平下降了,自然不會樂意,更何況,行走與雲貴之間的商人總是會透露出平原地區的富足安穩,雲貴人民不干了,反抗情緒越來越濃。

  吳三桂早就將重點放在緬甸身上了,他想著自己占領一塊地方來稱王,只顧著一往無前。可福臨不能不照顧他們的情緒,雲貴是他的地盤,那裡的人民是他的子民。

  五月初六,剛剛過了端陽節,福臨便派了御史倭赫前往雲南宣旨,表明他是愛人民的好皇帝,並申斥了平西王吳三桂,表示免了雲貴一帶一年的賦稅,讓吳三桂不能私自添加。

  「皇上此舉到底何意?」吳三桂特地從前線折回,對倭赫大發脾氣。

  倭赫是個混人,面對半生戎馬而顯得更為威嚴的平西王,一點懼色都無,反而對著拍桌子:「皇上的聖意豈是我們能揣摩的!」

  吳三桂道:「還是麻煩皇上給本王一個說法,否則本王很是難辦。」

  倭赫脖子一梗:「皇上就是皇上,你不過是一個平西王,還想要皇上給你什麼交待不成?」

  渾人,十足的渾人!能派這種混蛋來的皇帝也是不折不扣的混蛋一枚!吳三桂心裡早就各種字體的罵上了,倭赫卻色迷迷起來:「王爺,聽說雲南一帶的美女別有風情啊,哈哈哈!」說著,就用「王爺你懂的」這樣的眼神看向吳三桂。

  吳三桂幾乎想當時就滅了此人。好在他忍功驚人,給倭赫安排了兩名美女後,一個人坐到書房開始生氣。倭赫此人他早就知道,是內大臣飛揚古的兒子,在京城仗著父親的權勢很是放肆,什麼話都敢說,什麼簍子都敢捅。皇帝也是個壞心眼的,讓他去做御史,於是他就卯足了勁到處去找人的茬子,然後往死裡參。

  皇帝一定是故意的!吳三桂連夜召集了所有的謀士,問起皇帝此舉的意圖。

  「以在下看,皇上是想要撤藩。」一個姓南的幕僚道,「王爺現在的地盤越來越大,就連緬甸也是我們的掌中之物,皇帝有疑心是一定的。」

  吳三桂搖頭道:「不會。本王與這個皇帝有過幾次書信往來,很是清楚他的為人。他雖然年輕,可想法古怪,不是一般人能夠料想出的。而且,這個皇帝完全不怕天下人的謠言,也不怕自己的名聲,難以對付啊。」

  另一位姓袁的幕僚道:「在下覺得皇帝根本就是貪財,一心想要在緬甸一事中分一杯羹,才會這樣為難王爺。」

  吳三桂沉思片刻,道:「有些道理。皇帝貪財天下皆知,偏他每次都能將貪財的理由說得正大光明。可緬甸的出產本王也是與朝廷相分的,朝廷拿了大頭,難道他想獨吞?皇帝還不至於這麼笨。」

  此時,吳三桂的首席參謀毛希開口了,他是毛文龍的遠房親戚,一心想要匡復大明,在毛文龍兵敗後投靠了吳三桂,不料吳三桂卻也投降了清朝。原本他已經心灰意冷,本打算就在吳三桂這裡了此殘生的,可吳三桂跑去攻打緬甸,想在緬甸稱王,讓他重新振作起來。

  「王爺,在下有不同的看法。」毛希咳嗽一聲,「皇帝貪財不顧名聲不假,可他身邊還有老謀深算的攝政王,以及眾多大臣,不會讓他如此撕破臉。更何況王爺在清朝入關之時是立了大功的,鳥盡弓藏這種事情說出去當然是不好聽的。所以,他應該不是單純的想要在緬甸獲得好處,而是另有目的。」

  見眾人都不解的看向他,毛希道:「皇帝是想把王爺趕出大清。」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吳三桂不由得站了起來:「先生何出此言?」

  毛希道:「王爺想想,當年您為何要攻打緬甸?無非就是皇帝減少了我們的軍餉,而緬甸又正好在那個時候換了國王,莽白強硬慣了,不買王爺的賬,王爺便將一腔怒意放在莽白身上。之後的事情王爺也清楚了,皇帝置莽白的請求不理,反而用他的手段來支持王爺,並從王爺這裡得到了不少好處。接著,他又默許了耿王爺等人的相助,結果,三藩聯合起來,共同對抗緬甸,他則是從中謀利。他不可能不知道,三藩之地會增加賦稅,可他卻一直沒有意見,直到此時才下此旨意,分明就是想要三藩之地的百姓對他更加感激。」

  「那他又為何派倭赫這種人過來?若是有此意識,他該派一個更為精明的人,就算不想讓本王發覺,大可派個年輕的面孔。朝中還是有幾個頗為能幹的年輕人的,例如赫捨裡家的索尼,那拉家的明珠,都很不錯。」

  毛希沉思片刻,道:「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或者皇帝是想要讓王爺失去警惕,不明白他的真實意圖。」

  「哈哈!」吳三桂忽然笑了起來,「鄭伯與段。這麼簡單的東西,居然被這個小皇帝用出來了。先是一味縱容我們與緬甸沖突,加重賦稅,現在用這麼一招,讓本王坐失雲貴民心。如果本王所料不錯,他很快會有秘使與莽白聯繫,兩下夾攻,滅了本王!」

  「既然這樣,不如反了吧!」毛希包含希望的看著吳三桂,就盼望著他能夠點頭。

  吳三桂反而恢復了鎮定,坐了下來:「先送信給耿王爺和尚王爺,約他們來昆明密談。」

  另一邊,安親王岳樂和簡郡王傅喇塔中獎,迎娶了兩名洋人側福晉。傅喇塔為濟爾哈朗的兒子,因為濟爾哈朗謀反一事被閒置在家,這次為了滿足側福晉人選,福臨將他放了出來,隨便封了個郡王。這就算了,安親王岳樂對側福晉董鄂氏的寵愛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次中獎得了個洋人側福晉,別人不說,安親王府的女人們一個個都還挺高興。至於傅喇塔,他能從監禁日子中放出來,就阿彌陀佛了。

  荷蘭側福晉給了岳樂,西班牙側福晉給了傅喇塔,兩國使臣見目的達到,也都開開心心的打包收拾行李准備回家。倒是高塞提醒他們,嫁女人過來,是要有嫁妝的,然後大清也會有聘禮,怎麼樣,雙方坐下來就這個聘禮和嫁妝的問題再談談吧?

  兩國使臣傻了。高塞不慌不忙的拋出一個誘人的條件:修建新商路缺錢啊,要不要再多拉幾個國家入伙呢?要不還是算了,大清畢竟國富民強的,再多做幾筆生意錢也就到手了嘛。

  別別,我們都很感興趣的!西班牙人和荷蘭人就是沖著這條路來的,高塞這個條件正好觸到他們的癢處。他們也不急著走了,開始了漫長的談判兼扯皮的過程。

  雲南昆明,倭赫剛走,耿繼茂和尚可喜還沒有到,赫捨裡索額圖先到了,還帶了一份口諭。吳三桂這回真的想罵娘了:皇帝你沒事做是嗎?耍我玩很開心是嗎?不會直接派個靠譜點的索額圖過來嗎?派兩次使臣,完全是在浪費公款!你現在倒是不小氣,大方起來了!

  吳三桂確定,如果小皇帝現在站在他的面前,他絕對能一巴掌拍上去!問題是,現在和他面對面的是笑瞇瞇的索額圖。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加上索額圖只是個書生,吳三桂恨恨的饒過了他。

  福臨的口諭很是簡單明白,大意如下:你們去打緬甸吧,朕是你們堅強的後盾,只要你們肯給錢,火器供應充足。只不過,你們占了緬甸以後,自立為王,必須要做大清的從屬國,否則朕可是會翻臉不認人的。

  吳三桂的一顆心掉回了胸膛:既然能做個開國皇帝,誰願意造反呢。更何況,他的兒子吳應熊還在皇帝手上呢。

  於是,耿繼茂和尚可喜火急火燎的趕到雲南之後,看到的是吳三桂那張笑得開了花的老臉……


第一百零二章

  緬甸的部隊節節敗退。原本那裡山路崎嶇難走,密林眾多,又有瘴氣,吳三桂的紅衣大炮笨重,運輸起來極其不方便。可現在吳三桂有了福臨的支持,小巧好用的弗朗機火炮通過特殊的渠道源源不斷的運到雲南,又被投放在了對緬甸的戰場上。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莽白快被打哭了。緬甸在東南亞國家中還算是戰鬥力比較強的,主要是因為他有大象戰隊。大象龐大的身軀能將戰馬們嚇得兩股瑟瑟。可是,擁有佛朗機炮的吳三桂就不一樣了。佛朗機體積小,容易運輸,最小的那種甚至能抗在肩膀上,打著打著忽然發出巨響,冒點火出來,完全能把人給打蒙,同時暈頭轉向的還有大象。大象受驚後,像奴根本就無法控制,大象們會瞬間迷失方向,跑去自己的隊伍,亂吼亂踩。

  因此,和吳三桂的火器隊對戰之時,緬甸都不能動用大象戰隊,可他們的騎兵和步兵都不夠強,唯一的優勢便是他們主場作戰。緬甸的軍民在面對異邦入侵的時候還是很團結的,實行了許多奇怪的戰術,例如游擊戰之類,躲在叢林裡,沖著吳三桂的部隊放冷箭。雖然這些為吳三桂的侵略帶來了不少麻煩,可依舊無法阻擋他前進的腳步。十一月的時候,吳三桂已經占據了緬甸的半壁江山。

  莽白徹底失望了。他不止一次的向暹羅和大清發出求援,卻得不到任何消息。他的國土,他的人民在被他人蹂躪。他好不容易殺死了自己的親哥哥,卻沒有想到王位還沒有到手太久,就快要被趕下台了。

  而大清關於吳三桂侵略之事,也鬧得沸沸揚揚。天地會被查處後,作亂的百姓也少了許多,就連那些沒飯吃的懶散閒人都不得不去找個工來做——實在是沒有辦法啊,皇帝太狠了,據說天地會的人個個是被滅九族的,甚至連收留他們過夜的百姓都被殺了,一些平日裡游手好閒的二流子們也被抓起來,說是有造反的嫌疑——還是老老實實的工作好些,反正現在工作的機會很多,到處都缺人。

  這麼一來,鬧事的人少了許多,再加上這幾年基本上也能算風調雨順,收成好,商路好,國家事情少,大家都有閒情逸致來關心周邊的一些從屬國了。

  暹羅啊,朝鮮啊,日本啊,緬甸啊,這些近處的國家已經不能滿足民眾的八卦之心了,大家已經將眼光放到了更遠的地方。奧斯曼的哈側福晉、荷蘭的姬側福晉、西班牙的木側福晉,將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展現到了他們面前。三個洋側福晉理所當然的聯合在了一起,就算奧斯曼與西班牙等國有矛盾,這也不妨礙最早來的哈提婕哈側福晉以大姐大的姿態帶著另外兩個側福晉滿京城的溜達。

  所以,京城百姓已經習慣了一大早看見三個發色各異的穿著鮮艷旗袍的女人坐在街頭喝豆漿吃油條的場景,也習慣了在天橋雜耍的攤子旁看到這三個女人大聲的拍手叫好,更習慣了她們大手大腳的花錢買一些假貨古董和瓷器——小攤小販們每次看到她們都很開心。

  洋側福晉們都是沒有什麼心眼的,很容易被人套出話來。於是,沒有多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原來在更遠的「蠻夷」的地方,那裡的女人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找外遇的;那裡的人一大早就開始喝酒啊;那裡的人會為屁大點地方打架啊;那裡打個百多號人的群架就會被稱為戰爭了啊……

  蠻夷,不愧是蠻夷。在八卦得心滿意足後,群眾們不由得對這種蠻夷之地充滿了鄙視,同時也充分認識了一些新鮮事物:例如說,這些蠻夷居然為了搶奪財寶和底盤,肆無忌憚的攻打其他國家,航海的時候遇到一塊看上去不錯的地就立刻搶過來據為己有並沾沾自喜,這種行為實在是太可恥了,值得大家一起唾棄!

  唾棄著唾棄著,人民群眾發現,他們引以為傲的大清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放任吳三桂攻打緬甸。

  太過分了!大清地大物博,哪裡需要跟那幫蠻夷一般的去搶去打?丟臉,太丟臉了!頓時,民間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討論。吳三桂本來就不是很得民心的,這下名聲更臭了,從京城到江南,都有學士們高談闊論,表示要將吳三桂逐出大清,甚至有人寫了檄文聲討,將吳三桂說成十惡不赦的惡人,還將他的豐功偉績都挖掘了出來,當年他先准備投李自成,後又投奔清軍,表現此人惡劣的品質。

  十二月的時候,日食了。日偏食,福臨很鎮定,但所有人都嚇壞了,紛紛拿著盆子敲著,布木布泰更是不顧從人的反對,執意去了佛堂,不停的念經。

  日食理所當然的被算到了吳三桂頭上,這還不算,接著,又出現了彗星。彗星拖著一根長長的尾巴,在天空穿過張宿、井宿、胃宿和奎宿,人心惶惶。吳三桂頓時成了千夫所指,而福臨的壓力空前的大了起來。

  這些就算了,最讓福臨崩潰的,是多爾袞的病情。冬天是他最討厭的季節,不管火龍燒得多旺,多爾袞都會犯老毛病,咳嗽不已,精神仄仄。福臨乾脆將自己的辦公桌搬到他的房間裡,監視他吃藥,又監視著太醫,不想到適得其反。皇帝的壓力太大了,再加上太後時不時的巡視一番,還有幾個皇子和珊瑚公主幾乎每天都會來報道,宋院首的頭髮都白了。

  太醫院做事一向是求穩的,多爾袞的病拖了好幾年,年紀又大了,太醫院只敢用一些平穩而名貴的保養藥,只能起到一個緩解的作用,而不能治癒。

  大臣們才不管多爾袞的病情,依舊不依不饒的上著折子,控訴著萬惡的吳三桂,以及希望福臨能夠做出一些舉動,不要再繼續支持這種侵略行為。

  「還請皇上三思!」大學士孫廷銓、戶部尚書阿思哈、將軍圖海等人聯名上書,希望皇帝能夠撿起一點節操,別一頭鑽在錢眼裡,用打仗來賺錢,好說不好聽啊!

  宗室裡岳樂被收拾過,不願意再領頭,大家商量了一下,將年輕的傑書推了出來,充當他們的領頭人,向皇帝提出要聯合緬甸,收拾吳三桂的建議。

  當然,也有人是站在皇帝這一邊的,但多數是些年輕人。這次漢臣們出乎意料的統一戰線和皇帝作對,讓許多滿臣很是心裡暗爽:皇帝啊皇帝,讓你重用漢人,讓你不把我們滿洲八旗當回事,現在你支持吳三桂打仗搶東西,漢人一個個的都來拉你的後腿了,怎麼樣,關鍵時刻漢人還是不頂用吧?

  你妹的,朕脾氣好不代表朕沒有脾氣!福臨難得有一種想要去濫殺無辜的沖動。還好多年的皇帝生涯早就將他的脾氣給磨得不一樣了,他並沒有對這些朝臣們的要求表現出不滿或者其他的什麼,反而看上去有些鬆動。皇帝的不動聲色讓眾人得到了鼓勵,一股腦兒的上書,希望皇帝能夠站在正義的立場上,不要縱容吳三桂這種惡人挑起邪惡的戰爭。

  佟國維也蠢蠢欲動。佟家和歷史上早就完全不一樣了,佟臘月沒有入宮,只是個閒散親王的福晉,佟家自然也沒有機會早早的在皇帝面前露臉。佟國維是個有野心的,看大家似乎能將皇帝給說動,也想撈這個功勞。還好他很愛分享,跑去找了他的好朋友索額圖。

  索額圖大驚,道:「萬萬不可啊!」

  佟國維萬分不解:「為何?現在皇上明顯有些鬆動,再加一把勁,估計必會出兵滅了吳三桂,我們哥倆正好可以出征。吳三桂腹背受擊,定然會敗,現成的戰功,你難道不要嗎?」

  索額圖歎一口氣,揮退了下人,低聲道:「我且問你,當今皇上可是那種容易被說服的人?」

  佟國維搖搖頭,索額圖繼續道:「那我再問你,皇上最重視的人是哪一個?」

  佟國維想了想,試探性的回答:「攝政王?」

  「這不就對了?」索額圖諄諄善誘,「現在攝政王身體不好,皇上都發布皇榜廣招天下名醫上京了,他哪裡還有心思去管朝廷之事?以小弟對皇上的了解,他現在越是隱忍不發,將來的脾氣就會越大,老哥你還是不要出聲,暫且看著吧。」

  佟國維還是有些想不通:「那萬一有了仗打,咱們的功勞豈不是被搶了?」

  索額圖恨鐵不成鋼:「老兄,你看看上折子的人都是誰?遠的不說,廖俠有嗎?范學士有嗎?明珠有嗎?廖俠是南書房的,范學士是范文程的兒子,這兩個慣會揣摩聖意。明珠的兒子是皇子伴讀,他從兒子那裡就能得知皇上的心情。他們都不上書,你又急什麼?」

  佟國維恍然大悟,低聲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在等著秋後算賬?」

  索額圖道:「且看著吧。攝政王若是病好了,那還無妨,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皇上震怒,便有好戲了。」

  「那,你說,我們要不要上個折子支持皇上?」佟國維腦筋一轉,想到了另一個獲取聖意的方法。

  索額圖沉思片刻,點點頭:「可。不過不能做得太明顯,不然我們兩個就會成了眾矢之的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9

第一百零三章

  十二月底,按照傳統,各路人馬都派使臣前來大清。洋人的歷法和大清的不同,福臨早就根據湯若望推算出來的陽歷,在一月一日的時候派遣使臣去了奧斯曼、西班牙、荷蘭等地,並帶上了商隊和禮物。禮尚往來,他們也派了使臣,緊趕慢趕的,在新年的時候到了京城。

  過年的時候,就算是打仗也要停一停的。這段時間吳三桂被罵得心頭火起,派了人裝了滿滿幾十車東西,大張旗鼓的送到北京,用實際行動表明皇帝和他是一撥的,他特地來進貢。

  福臨很想隔空去揍吳三桂一頓,但他還是得咬著牙關露出標准的笑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接收了這些禮物。

  就連漢臣們都有一種哭太廟的沖動了——皇帝你要不要這麼不爭氣啊?就是一點點錢而已,都能讓你從正義的一方立刻變成了侵略者,你是皇帝好不好?大國風范在哪裡?你怎麼表現得跟個土財主一樣?

  民眾的反戰情緒高漲,大街小巷都有罵,有唱詞,有說書,甚至還有童謠,現在諷刺的對象又多了一個:皇帝。

  福臨不是不知道民間在說他和吳三桂同流合污之類,只是他沒有時間,更沒有心情——多爾袞病重。

  布木布泰早就不管什麼流言蜚語了,日日到前朝多爾袞的宮室,親手伺候湯藥,從不假手與人。而幾個孩子每天放學之後都要過來膩上好長一陣,尤其是景額和珊瑚,更是不願意離開。至於福臨,眼裡哪裡還有其他的事情,一切都以多爾袞為主,一時間南書房的工作量大了許多。

  壓力最大的便是宋院首了,在幾方人馬壓迫下,睡著了都會夢見自己全家被抄斬,白髮迅速增加。不單單是他,整個太醫院都處於低氣壓的籠罩中,太醫們每天上班都有一種和家人生死相別的味道。

  就在這時,左都御史郝惟訥不知死活的上書了。

  他提出,皇帝是一國的表率,不能意氣行事,更加要注重個人形象。吳三桂是個惡人,先是明朝將領,後來准備投靠李自成,投靠失敗後,才投降的清朝,本就是個「三姓家奴」,卻還洋洋自得。大清封他做平西王,就是抬舉他了,他居然還不死心,貪心不足的去攻打緬甸,為的就是那麼一點虛名和錢財。現在他光明正大的送戰利品給皇帝,其心可誅,皇帝你是個明白人,就應該指出他的陰謀並且挫敗之,不能夠被這點小恩小惠迷了眼,與他同流合污。要知道,緬甸是前明的從屬國,理所當然也會成為大清的從屬國,為從屬國排憂解難是大清應該做的,怎麼可以為了錢就不管不顧大國的責任了呢?

  他同時還提出,多爾袞是攝政王,但早就退休了。皇帝和攝政王感情好我們承認,但也不能讓他住到宮裡,還一住就是那麼久。現在多爾袞病了,皇帝派太醫照顧就可以了,不用這麼自己親力親為日夜守護的。您是一國之君,您的事情很多,更何況快過年了,您現在還每天守著一個病人,成何體統!而且我們得知,您已經很久沒有去後宮睡您的大小老婆了,子嗣怎麼辦?皇帝你要為子孫負責,為大清負責啊!

  福臨差點當場拍桌子,咬牙道:「朕做什麼,需要你的提醒嗎?」

  赫御史絲毫不懼怕,回道:「皇上乃是國君,一舉一動都要為天下人之表率,皇上近日種種舉動有所失當,臣為御史,理應為皇上分憂!」

  福臨怒極,反而平靜下來:「依照愛卿所見,朕當如何?」

  赫御史受到了鼓舞,大聲道:「皇上應昭告天下,表明朝廷對吳三桂的行為深惡痛絕,並派天使前往雲南宣旨,將吳三桂的惡行訴諸天下。之後,朝廷大軍直下雲南,吳三桂烏合之眾,定然會一敗塗地……」

  他還在慷慨激昂著,就聽砰的一聲,福臨狠狠的拍了一下扶手,喝道:「爾等可知朕為何允平西王出征緬甸?緬甸一向以前明屬國自居,平西王這次獻了一本緬甸民間用的歷法,他們依然在用前明的年號,視我大清如無物。而平西王大軍壓境之時,緬甸王莽白前倨後恭,表示要做大清從屬國,卻依然沿用前明歷法,爾等卻為之屢屢說好話。難道在爾等眼中,從屬國對前明念念不忘,朕還要給予賞賜,為之出兵嗎?爾等將大清置於何地!」

  這個帽子扣得太大了,頓時沒有人敢出聲。福臨繼續道:「攝政王為我大清鞠躬盡瘁,若是沒有他,便沒有大清如今的江山。你們倒好,是想讓朕視功臣為無物,讓天下人恥笑嗎?」

  皇上其實你的重點在這裡吧?廖俠和明珠等會揣摩聖心的不由得在心裡吐槽,然後用瞻仰烈士的目光看向趴在地上灰頭土臉的赫御史,然後准備好抓緊時機上前勸皇帝留他一命,畢竟殺御史什麼的是只有昏君才做的事情。

  赫御史逃過一劫,官位自然是丟了的。皇帝勃然大怒,將他豎立為「心懷前明,陷皇上於不義」的典型,本打算滅了他三族的,在廖俠等人的苦苦相勸下,皇帝才勉為其難的改判為抄家流放。

  同時,禮部忙了起來。范承謨負責向天下人宣告,添油加醋的表明緬甸是如何如何的不尊敬大清,對前明是如何的懷念,又說緬甸在雲南邊境挑起多個爭端,平西王的征討,根本就是合情合理合法,是為了捍衛大清的疆土,是為了捍衛國家的尊嚴!

  苦逼的范承謨硬著頭皮將一個不正義的侵略戰爭美化成了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違法行為的嚴正譴責,又編寫了一篇篇的故事。故事中,緬甸王莽白成了個徹頭徹尾的暴君,他縱容手下的士兵,在雲南邊境大肆掠奪,無惡不作,平西王吳三桂上奏了皇帝,愛民如子的皇帝震怒,決定讓平西王安定雲南邊界,並擒拿罪魁禍首莽白。

  原本人人喊打的奸臣一下子變成了捍衛國家主權的功臣,這中間的轉變實在太大了,讓人反應不過來。此時,福臨打出了第二拳。

  明珠聲情並茂的寫了一封折子,大肆贊頌了當年為清軍一統天下的將領們,強調了沒有這些人,就不會有如今強盛富庶的大清。因此,他希望皇上能為這些仁人義士們修建祠堂,表示嘉獎。

  皇帝很明顯的被這個折子打動了,同時表明,攝政王也是這些立了大功的人之一,現在他生病了,就不單單要精心治療,還要用另外的方式為他祈福。接著,福臨下了一道旨意,決定大赦天下。

  眾人都傻了。皇帝一抽風,誰都擋不住啊。大赦天下這種事,豈是這麼輕易的可以做的?可又愣是沒有人敢反對,他們可算是看清了,這個皇帝會扣大帽子,不管什麼事都能被拉到上綱上線,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擔當的。而且,赫御史的前車之鑒還在那裡擺著呢。他們用腦袋發誓,如果赫御史單單只講吳三桂的事,頂多只會降級,偏偏他多事的涉及到了攝政王,一下子就被發到寧古塔去了。大家對京城的生活還是非常滿意的,沒有誰想要去嘗嘗寧古塔的風霜。

  與此同時,朝鮮的使臣也傻了。

  光明正大沿用前明歷法的,他們也榜上有名。朝鮮一直是個典型的牆頭草,哪裡強盛就往哪裡倒,而多爾袞當政的時候,為了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對朝鮮異常客氣,反而慣壞了他們,讓他們自我感覺良好,覺得離開了他們,清朝就神馬都不是。

  結果,福臨的當頭棒喝真把他們嚇到了。緬甸被打,他們當然知道,還挺高興的——緬甸的商品可是借由大清運到了朝鮮的,價格還不高。同時,他們也對大清發達的火器表示心滿意足:朝鮮是大清的從屬國,只要有難,大清就一定會伸手,所以這火器也就相當於是為朝鮮准備的嘛,反正一切都是他們的!

  吳三桂高歌猛進,朝鮮幸災樂禍,卻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這個禍事有可能會降到自己頭上。朝鮮使臣連忙修書回國,表示趕緊印刷新的歷法,改成大清歷,然後順便將所有的大明歷銷毀,不然會挨打的!

  當時朝鮮的皇帝是顯宗李棩,此人繼承了朝鮮的美好傳統:愛YY,卻膽小,之前也在大清做過質子,因此也愛漢文化,並尊崇儒學。

  李棩是個有野心的皇帝,並借鑒了中國的活字印刷,自己回國後吩咐人將活字印刷的活字用銅刻出來,並得意洋洋的宣布他們發明了印刷術,是個重視科技發展的好皇帝。接到使臣的書信後,李皇帝很高興,他的活字印刷終於可以大放異彩了,可以大規模印刷了耶!他興高采烈的吩咐下去,全面改用清歷,明歷統統銷毀。

  朝鮮發生的事情福臨並不知道,他一心撲到了病重的多爾袞身上。他也管不了許多,民間的偏方也用了,甚至親自試藥,多爾袞的病情卻總是不見好,順治二十二年元月裡,就只能躺在床上,行動都要人伺候了。

  當年叱吒天下的攝政王,當年能輕易的將他頂在肩膀上的叔父,當年驍勇善戰的多爾袞,居然變成了這副病體支離的模樣,福臨只要見到他,就會從心底裡湧出一股濃濃的不捨和恐懼。每一個早晨,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多爾袞,為叔父能夠多看到一天的日出而慶幸;每一個夜晚,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也是去探望多爾袞,為叔父能夠多活一天而高興。就連布木布泰的重心都放在了多爾袞身上,只有仁娜和華孟安發現,皇帝的情緒越來越不對勁:因為伺候不周而被杖斃的宮女太監都超過了十個,而皇帝的除了和攝政王在一起之外,越發的沒有了笑容,若是攝政王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害怕皇帝會做出些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來。


第一百零四章

  順治二十二年元月二十一早朝,福臨坐在龍椅上,聽著下面的大臣滔滔不絕,卻有一種異常驚慌的感覺,彷彿天都要隨時塌下來一般。此時,一個小太監站在門簾後對一旁伺立的華孟安使了個眼色。那是伺候攝政王的小太監,華孟安心裡一跳,剛想悄悄的過去看個究竟,卻感覺一道風從身邊掠過,福臨連一句話都沒有留,飛一般的往後奔去。

  朝臣們面面相覷,福全年紀漸大,福臨已經讓他在朝上旁聽。他的位置最為靠前,也看到了那個小太監,心裡一跳,站了出來讓眾人先退朝,自己也急匆匆的往後奔去。

  多爾袞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福臨沖進去,太醫太監宮女們跪了一地,福臨卻彷彿誰都沒有看見,直沖沖的過來,握住多爾袞的手:「叔父,朕來了,朕在這裡。」

  多爾袞卻雙目有神,半靠在床背上,看見福臨過來,還彎起嘴角笑一笑:「我沒有事,皇帝也不要太著急,這會兒該在上朝吧。」

  福臨掃一眼一旁的宋院首,見他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剛想說些什麼,多爾袞搶先道:「皇帝,讓他們下去吧。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他聲音有力,絲毫不像前一陣一般虛弱不堪,福臨不由得心酸不已,他知道,這種現象叫做回光返照。

  福臨揮手讓伺候的人都下去,自己坐到床邊,握住多爾袞的手,柔聲道:「今天朝中沒有什麼事,我便早些退朝來陪陪你。」

  多爾袞無力的笑笑:「別以為叔父不中用了,我心裡清楚得很。」

  「是是是,等你病好了,還要幫珊瑚挑女婿呢,還要幫朕看著江山呢。」福臨眼圈有些紅,手上不由得使了些力。

  多爾袞歎了口氣:「別安慰我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說著,他費力的抬起手,從懷裡掏出一塊暗沉沉的木牌來:「這是叔父一些私底下的力量,全部給你吧。這些年,你明明知道叔父暗地裡有人,卻一點都不干涉,叔父承你的情。」

  福臨將木牌塞回他的手裡:「這些東西,在叔父手上,或者是在朕手上,有什麼不同?」

  多爾袞咳嗽兩聲,身子癱軟下去:「你還是,還是拿著吧……」

  福臨急忙將他扶住,高聲喚道:「太醫,太醫!」

  宋院首連滾帶爬的進來,扶住多爾袞的脈搏,沖福臨遺憾的搖了搖頭。福臨一腳將他踹開,連聲喚道:「叔父,叔父!」

  多爾袞似乎用光了全身的力氣,口裡喃喃著:「玉兒,玉兒……」

  布木布泰早就泣不成聲,低低的應了一句:「我在這裡。」

  「玉兒,十四哥哥帶你騎馬去……」多爾袞眼神早已渙散,只是看著床頂,臉上浮現出一個懷念的笑容。

  布木布泰拭了拭淚,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十四哥哥,玉兒不會,你教我可好?」

  「好,好,」多爾袞似乎完全陷入了當年的回憶中,「我們要在一起,我們還要生許多許多個娃娃……皇上,皇上,小九,福臨……」

  「阿瑪!」福臨再也忍不住,高聲喊了出來。

  多爾袞精神明顯一振,一隻手忙忙的伸出去:「兒子,我的兒子,本王的兒子……」

  「阿瑪,阿瑪!」福臨握住那只手,一聲聲的喚著,「阿瑪,你有兒子,你還有孫子孫女,你還要看著他們長大成人啊阿瑪!」

  多爾袞帶著笑,閉上了眼睛。一旁旁聽了全程的宋院首恨不得變成隱形人,福臨卻很是溫柔的將多爾袞的身體放平,給他蓋上被子,吩咐道:「宋院首,你再去和其他太醫商量一下,寫一個方子,熬了藥來,等叔父醒了再喝。」

  被點名的宋院首欲哭無淚,小心翼翼的道:「皇上,皇上節哀……」

  「混賬!」福臨一腳踢了過去,「叔父只是睡著了,再敢咒他,朕滅你九族!」

  太醫絕對是個高危職業!宋院首不敢多說,只能將求助的眼神投向布木布泰,希望此時太後還能保持著清醒。

  布木布泰雖然傷心,卻更為心痛兒子的反常,忙勸慰福臨道:「皇帝,節哀吧,還要你來處理大局呢。」

  福臨用一種完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向布木布泰:「額娘,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快別亂講了,小心叔父聽了不開心。」

  布木布泰心底大慟。多爾袞的去世已經讓她大受打擊,兒子的反常更是讓她雪上加霜。蘇茉兒連忙將她扶住,對小華子使了個眼色。小華子會意,立刻出去,低聲告訴了皇后和幾個孩子多爾袞去世的消息,並讓他們趕緊進去。

  其他人還好,多爾博、景額和珊瑚頓時崩潰了,爭先恐後的沖進去,撲在多爾袞身上痛哭起來。福臨急得將他們一個個的扯開,喝道:「都小點聲,別吵醒了朕的叔父。」

  幾個孩子一愣,多爾博腦子裡最沒有彎彎繞,流著眼淚大聲喊道:「皇上,阿瑪已經去了啊!」

  「別瞎說!」福臨對這個小自己很多歲的堂弟一直就跟對兒子似的,順手一巴掌削到他後腦勺上,「你阿瑪只是累了,睡一會兒。你們別吵,朕還要考你們的功課呢。」

  這下誰都知道皇帝出問題了。仁娜急壞了,她也不管儀態了,撲到福臨懷裡哭道:「表哥,你再看看叔父吧,表哥,你,你要節哀啊!」

  怎麼一個個的都這麼說?福臨覺得困惑極了。叔父只是睡著了而已,他怎麼可能去世呢?他們一定是在和自己開玩笑。福臨歪了歪腦袋,看了看仁娜,奇道:「你怎麼也糊塗了?乖,都出去吧,朕要一個人陪著叔父待會兒。」

  仁娜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還想開口,布木布泰按住她的手,上前幾步道:「好,我們都出去,你別忘了還要批折子。」

  終於安靜了。

  福臨坐到多爾袞床前,看著他毫無生氣的臉,輕輕笑了笑:「叔父,他們都說你去世了,都在亂講,對吧?你怎麼可能有事呢,你一直都這麼厲害的。記得小時候,你一隻手就能把我給舉起來,還帶著我逛街,教我讀書,教我騎馬射箭。不過,我不是一個好學生,讀書還行,騎馬射箭一直到現在都不好,別說博果爾了,現在連福全都比我強些。」

  「叔父,國家的事情太多了,他們都很煩。朕不是個適合的皇帝,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做一個好皇帝。叔父,只有你好,可以手把手的教我,就算我做錯一些什麼事,有你在,我根本就不怕。我可以肆意去罵人,甚至可以去殺人,只要我一聲令下,大軍就可以滅了另一個國家,叔父,你要管著我啊,不然,朕要去打仗了,要去殺人了,會生靈塗炭的。」

  「叔父,你醒醒好不好?別總是睡下去了。珊瑚越來越調皮了,前幾天打破了朕的一個玉如意,還振振有詞,說是那上面沾了灰,她幫我擦擦。你看,都是被你慣的。這丫頭,養了貓還要養狗養鳥,天天鬧得雞飛狗跳,朕罵她,她就跑來找你,然後你再護著她,讓她越來越囂張。等以後啊,她嫁了人,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子。你若是一直這麼睡著,誰還能護著她呢,朕可是很忙的,會沒空的。」

  「還有,吳三桂跑去打緬甸了,朕想讓三藩都去,讓他們三家瓜分了吧。若是不夠分,可以把安南一並打下,隨他們怎麼去打去,朕只要在後面賣軍火彈藥,順便給他們提供商路就行了。商路,朕可要牢牢的握在手裡。等再過一段時間,錢夠多了,朕便去修船,把馬六甲打下,叔父,你說可不可行?你一定會不答應的,那就告訴朕理由啊,你的話朕一定會聽的,你醒一醒,訓斥朕一頓嘛。」

  「那時候,朕對著朝鮮使臣掉臉子,叔父不是還跟朕生氣了嘛。當年你對朝鮮質子那麼好,朕這樣是抹你的臉面。不過,朕就是要這麼做,朕就知道叔父是不會真的生氣的,叔父永遠不會對朕生氣的。朕沒有說錯吧?若是說錯了,你就真的生個氣唄,你看,你現在就這麼睡著,一點生氣的樣子都看不出來。」

  「醒醒吧叔父,快醒一醒啊。小時候朕生病,是你一直在照顧我,現在換我照顧你了,怎麼你的病卻不見好呢?」

  「朕再喊你一聲阿瑪好不好?剛才朕這麼喊你,你分明好開心的。」

  「阿瑪,阿瑪阿瑪阿瑪……」


第一百零五章

  順治二十二年元月二十一,攝政王多爾袞病逝,享年五十四歲。皇帝在他的屍體邊枯坐了一天一夜走出來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異常平靜。

  輟朝三日後,皇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兩白旗旗主換成多爾博,由於多爾博年紀小,重要的事情還是要交給皇帝自己來處置,也就是,變了個方法,將兩白旗收攏到了自己手中。

  接著,他又接手了多爾袞暗地裡的勢力,並毫不客氣的將他們安插到各個部門中去,然後還親自出席了各國來訪使臣的歡送會,態度和藹舉止得體,讓一干提著心的大臣們齊齊鬆了口氣。

  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的這口氣松得太早了。順治二十二年三月初五,皇帝下旨,要追封攝政王多爾袞為皇帝,並要求全國以帝崩的禮儀來服喪,自己也要守孝三年。

  朝廷上下為之震動,只有後宮的布木布泰和仁娜正式放心了——皇帝越是冷靜,她們越是不安,現在皇帝開始胡鬧了,她們反而覺得,正常的皇帝回來了。

  禮部滿尚書祁徹白和漢尚書沙澄聯名上書,表示這種情況是不合理的。的確,攝政王為大清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功勞還沒有大到足以追封為皇帝這麼厲害,更何況,攝政王這個職位是超品,前無古人的,要如何料理他的喪事,禮部會擬一個條陳出來。

  他們的折子當場被皇帝摔了回去,福臨陰沉著臉,道:「朕欲追封攝政王為皇帝,葬於皇陵之中,天下子民需得為他服喪,你們只要擬個廟號出來即可。」

  他的臉色實在不好看,誰都不敢多說話,紛紛拿眼睛瞄御史們。偏偏這些御史一個個的跟樁子一般眼觀鼻鼻觀心,徹底死機——赫御史前車之鑒不遠,這個皇帝絲毫不怕壞了名聲丟了面子,管你是不是御史,該殺一樣殺。

  福臨環顧一周,見沒有人再提出反對意見,終於滿意了:「就這麼定了。禮部三天內擬出廟號,叔父的葬禮不能簡便,禮部給條陳。」

  這下沒有人敢輕視了。福臨是個出了名的小氣皇帝,但他在攝政王身上絕對捨得花錢。攝政王喜歡打獵,光是獵鷹就有上千只,皇帝還不停的給他添磚加瓦,凡是有人進貢了雄駿的獵鷹,就統統往攝政王府裡送,結果導致攝政王府光養鷹的下人就有百多號人。這就算了,皇帝還撥了大把銀子在承德修建避暑山莊,讓攝政王夏天的時候去居住避暑。京城裡的攝政王府更是修建得美輪美奐,幾乎可以和皇宮媲美,甚至有的地方比皇宮還要輝煌。曾經有御史上書,參攝政王府逾越,卻被皇帝置之不理。

  禮部不是傻蛋,第三天送上了廟號「懋德修遠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請福臨定奪。福臨萬分不滿,使勁的往上加美好的詞語,最後弄出個超長的「懋德修遠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武慈孝神聖敏敬義皇帝」來,並不允許禮部的「成宗」,一定要稱之為「成祖皇帝」。

  滿清貴族們面對這個被追封的皇帝廟號,空前的統一起來。中國人為了面子是很容易爭個頭破血流的。追封成皇帝就算了,居然還要稱之為「祖皇帝」,這讓人情何以堪!「祖」這個稱呼是能輕易用的嗎?那是開國皇帝才有的殊榮好吧!皇上你這樣,把武皇帝成吉思汗和你真正的阿瑪皇太極置於何地?

  更何況,當年多爾袞執政的時候,是得罪了不少人的。雖然他退休之後這種事情少了很多,可人都是記仇的,當時就有人想借皇帝的手報復回去,結果毫無例外的被皇帝給削了。現在要追封多爾袞為「祖皇帝」,那些人自然不會樂意。

  漢臣們就更別說了。本身他們投靠了滿清,就是一件被人唾棄的事情,好在皇帝也是通情達理的,沒有強令剃發也沒有將滿漢分界嚴重。可以說,他們對福臨是很有信心的。可現在皇帝實在是過分了。攝政王本身和太後就有些不清不楚,在他們看來皇帝對這種現象不管不顧,就非常的有失體統,不過蠻夷嘛,就不要多計較了,漢臣們很大度的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追封攝政王為皇帝就不行了,還是「祖」,和皇太極相提並論,這是讓皇太極死了都變綠啊,是大不孝啊!

  於是,炮轟開始。

  大臣們極力反對將多爾袞冊封為「成祖皇帝」,表示,如果皇帝堅決這麼幹的話,宗室們就去哭太廟,滿臣們就去發動所有還活著的勞苦功高的老祖宗齊齊上朝,漢臣們就集體發動語言攻勢,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爭取將皇帝給說動了。

  與此同時,大批宗室婦人們也遞牌子請求進宮見太後和皇后,無一例外的表示皇帝的做法太瘋狂了,希望太後和皇后能夠勸阻住他。

  平心而論,布木布泰和仁娜對皇帝的做法並不反對。在布木布泰心裡,多爾袞就是天下第一的英雄,就是比皇太極強,封他做皇帝理所當然。而在仁娜心裡,表哥就是對的,表哥說叔父要怎麼追封就應該怎麼追封,別人多嘴實在太討厭了。無奈,那些宗室婦人們大部分都是從草原上來的,都是蒙古人。面對蒙古人的時候,太後和皇后都不得不有耐心。

  皇帝出乎意料的堅定。不管誰上書,就是不允許。想要去哭太廟的,隨便去,朕批你們的假,不過等你們回來你們的位置被誰頂替了朕就不管了;那些想要仗著輩分高功勞高來勸的,隨便說,朕就當做耳旁風;至於那些囉囉嗦嗦的,朕沒這個時間聽你們瞎嘮叨,全部給朕站到大殿裡,不間斷的說上三個時辰才能回家。

  皇帝你墮落了!這種暴君的做法你是從哪裡學會的?大臣們欲哭無淚,有幾個頗有骨氣的,開始更為激烈的反對。

  喜塔臘濟蘭,人如其名,很是書生意氣,深受漢文化影響,是難得的滿人中以科舉出身的。福臨很器重他,對他也很是客氣,任命他為禮部侍郎。濟蘭義正言辭,寫了一篇長長的折子,譴責了皇帝這種一意孤行的做法,又講述了古往今來那些明君的賢良之舉,還隱晦的批評了皇帝一意孤行,對待忠臣態度惡劣,同時又帶了一兩筆多爾袞的功過,表示皇帝給多爾袞攝政王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已經夠了,追封皇帝什麼的,絕對是過分。

  福臨面無表情的聽他背完了全文,淡淡的扔下幾個字:「喜塔臘氏濟蘭,意圖謀反,滅族。」

  全場死一般的震驚。誰都不相信皇帝居然能這麼睜著眼說瞎話,將一個一心勸阻的忠臣說成是反賊。這下連堅定的皇帝黨明珠、索額圖、廖俠等人都受不了了,齊齊跪倒求情,濟蘭仰天長笑,大聲道:「我欲與心望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說完,一頭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廖俠跳起來去攔,只是阻了一阻,濟蘭血染大殿,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也就是短短幾秒鐘的時間,所有的御史們,漢臣們,一起出列,聲淚俱下,請皇帝收回成命,就連多爾博都站了出來,替阿瑪謝過皇帝隆嗯,順便為濟蘭求情。

  福臨也不說話,黑洞洞的眼睛一一的在這些人身上掃了過去。他的動作遲緩,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不管是誰被他這種眼神看到,都不由自主的打個冷戰,原本許多想說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只能伏在地上,希望皇帝能將自己變成背景。范承謨和岳樂離得最近,同時在心裡浮現出一個大不敬的想法——皇上瘋了。

  「喜塔臘氏滅族,或者追封攝政王為成祖皇帝。朕讓你們選。」

  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輕飄飄的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中,卻又好似石頭一般,壓在眾人的心頭。喜塔臘族雖然不是滿洲八大姓,可也是滿人啊,經過長期的聯姻,和滿族其他姓氏或多或少都有些親戚關係,誰能願意他們被滅族呢?

  索額圖反應最快,飛快的給佟國維使了個眼色,兩人跪爬半步,大聲道:「成祖皇有功於社稷,功在千秋!」

  其他人也逐漸明白過來,只好順水推舟,同意了多爾袞的追封事宜,福臨的臉上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朕的叔父要大葬,開皇陵。」

  邁出了第一步,再邁出第二步便方便了許多,這個意見沒有聽到任何反對的聲音。多爾袞的廟號就此定了下來,禮部的最高事務就是擬定他的葬禮步驟,至於其他的,誰也沒有膽子再去猜測。

  果然只有失去的才會讓人覺得珍貴。再也沒有人說多爾袞的半句壞話了——當年有攝政王在,皇上但凡有些發瘋的苗頭,攝政王就會及時的掐滅,而現在,只能求上天保佑了,濟蘭雖然保住了一條命,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9

第一百零六章

  禮部倒是很快就上了條陳,但福臨總是嫌棄,覺得這裡不夠好,那裡又不夠細致,總之,就沒有一處看順眼的地方。禮部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門,平時喝茶混時間混資歷的也不少,這下從上到下不得不忙了起來,為皇帝那些雞毛蒜皮的要求不斷的改來改去。

  另外一個頭疼是戶部。多爾袞從攝政王一下子變成皇帝,喪葬費用也要跟著水漲船高,這個錢從哪裡來呢?吳三桂在打緬甸,雖然進項很多,可火器的研發耗費也巨大,再加上時不時還要減免一下這裡或者那裡的賦稅,戶部總是盼著錢越來越多的。這次一下子要掏出這麼多來,讓他們大為心疼,又不敢提反對意見,只能用眼神去殺禮部的諸位:「節約點啊,把錢都用光了回頭皇帝又要找戶部麻煩了!」而禮部的眾人就毫不客氣的殺回去:「有本事跟皇上說啊,別拿我們做槍。皇上要奢靡,我們能怎麼辦!」

  就在這不斷的扯皮中,京城地震了。這次地震還不是如同前幾次那樣只是房子搖一搖,而是出現了「奧——嗚——」這樣的聲音,讓人聽了心裡瘆的慌。雖然沒有出現大的傷亡,只是倒了一些茅草房以及年久失修的房屋,可這種聲音就夠讓眾人恐懼的了。地震過去沒有兩天,有人發現,在大白天出現了金星。

  這種異常的情況是不常見的,人心惶惶,更是有人將這些事和皇帝對已故攝政王的大肆追封聯繫起來,認為這是皇太極死不瞑目,開始鬧事。

  謠言什麼的總是容易被人相信的,特別是在這種上到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都認為皇帝對不起先皇的情況下。聽到傳言的官員們並不加以控制,導致謠言逐漸流散開來。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僅僅在謠言出現的第二天,福臨就得到了消息。他看著桌上的報告,神色晦暗不明。暗中的人手,他自己經營了多年,桑吉也從一個毛頭小伙子變成了如今的城府頗深的當朝大員。他本以為,自己的勢力已經很厲害了,卻沒有想到,多爾袞的比他更勝一籌。

  這次的謠言就是多爾袞的人手第一時間通知的,桑吉的人晚了半天的功夫。而在和那些人閒聊的過程中,福臨得知,多爾袞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在暗中發展勢力了,卻始終沒有加以阻止。

  「叔父。」福臨將手中的御筆握得緊緊的,一股愧疚蔓延了上來。

  皇帝下了罪己詔。

  「朕以涼德,承嗣不基,於今二十又二年矣。自登基以來,用人行政,多得成祖相助,方能苟且目前。朕自弱齡,即遇皇考太宗皇帝上賓,教訓撫養,惟成祖皇帝慈育是依,隆恩罔極,高厚莫酬。今不幸成祖皇帝長辭,不得晝夜伺候左右,冀盡孝養,朕之罪一也。國用浩繁,兵餉不足,成祖皇帝開源節流,辟商路,致國庫充盈,百姓安居。而朕未嘗節儉,厚己薄人,靡費甚多,是朕之罪一也。星變地震,水旱頻出,乃天之異像,皆因朕未曾謹遵成祖皇帝舊制,未能晨昏定省,以盡孝道,皆朕之罪也。今朕應遵守天意,為叔父守孝三年,天下子民守孝一年,以平息天怒。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靠!

  百官們連罵髒話的心都有了。皇帝你什麼意思?地震了白天就能看星星,原來歸根到底就是因為你對你的叔父「不孝」?先皇啊,你死不瞑目!

  這些就算了,還有守孝啊!皇帝守孝三年,要分對誰,當年皇太極駕崩的時候,皇上說要守孝三年,那也就算了,那個時候他才幾歲啊,肯定沒有夫妻生活,而且長眼睛的人都能看見,御膳房依舊該做啥就做啥,皇上小日子過得依舊很滋潤,除了穿著喪服以外,沒有任何的守孝舉動可以看出來。現在,他居然要為攝政王守孝,還要守上三年,開什麼玩笑!

  還有百姓。既然多爾袞追封為了皇帝,那宗室官員們必然要守國孝的,百姓也會掛些白燈籠,穿穿白衣服,不過頂多也就三個月,哪裡還有一年的道理!更何況,一年的時間不讓結婚生子,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再也沒有人敢去傳地震之類的謠言了,你妹的,太嚇人了,皇帝居然會偷換概念。謠言說他不孝,他就正大光明的說:「對啊,朕就是不孝,朕對朕的叔父不孝,朕改唄。不單單是朕改,朕還要帶領全天下的人一起改!」

  太坑爹了!大家心知肚明皇帝這又是來漫天要錢著地還價了,一個個撩起袖子回家寫折子,絞盡腦汁的開始想要怎麼來應付這個抽風的皇帝。

  幾個近臣都在第一時間上了折子。范承謨發揮個人文筆好的優勢,送上了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把多爾袞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同時,他對皇帝感天動地的孝行狠狠的表揚了一番,並表示,皇帝是天子,上天的示警只是針對皇帝一個人的,只要皇上能守孝,上天就心滿意足了。當然,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的守孝可以以日代月,守上二十七天就行。

  廖俠則是骨子裡商人的精明發作了,表示可以出一些官窯做的紀念品,瓶瓶罐罐啊,屏風啊什麼的,將成祖皇帝的英姿印在上面,皇上也可以親筆題詞,這是皇上孝心的表現。例如成祖皇帝行獵圖,成祖皇帝甲胄圖等等,當然都是要限量版的,不能多出,這才能表現出成祖皇帝的珍貴。其實他還有一點私心沒有說出來,如果皇帝繼續這麼悲痛的話,這些瓷器絕對可以在國內外換回大量的真金白銀,他家可以做全權代理商的。

  索額圖和明珠兩人聯名上了折子,建議修建歷代帝王廟,供奉上歷代帝王的塑像,當然會有新鮮出爐的成祖皇帝的,並在塑像旁配上紀念碑,刻上他的英雄事跡,讓天下人瞻仰,讓後代供奉。

  福臨龍心大悅,統統准了。其餘人鄙視的看向這幾個人,在心裡狠狠的唾棄了一下:佞臣,然後爭先恐後的表示附議,生怕自己落後了別人半步——大的功勞已經被搶走了,好歹留點湯給大家喝喝嘛。

  四月,福臨下詔,凡是因地震受災的人家都可以免除一年徭役,同時又下旨,凡是百姓主動去修建帝王廟的,也可以減免稅賦。然後,還特別注明,在帝王廟修建好後,瞻仰過帝王廟的百姓,說上幾句歌頌帝王偉業的話,然後將姓名地址留下來,戶部每個月都會從中抽出三個幸運兒,免他半年賦稅。

  這下別說京城了,整個北方都轟動了。人人都在談論帝王廟的事,街頭巷尾賣字的窮書生們吃香了,老百姓們都是沒有認識幾個字的,哪裡想得出來什麼詞語能夠表揚成祖皇帝的,便紛紛要求這些書生們幫忙想一些聽起來比較高端的詞匯。人的腦子都是靈活的,很快一個新的行當應運而生,一個銅板幫忙寫一句話。

  福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是生氣。居然有人敢借他叔父的名頭掙錢?不想混了!當即召了桑吉入宮,讓他肅清京城那些不擇手段賺錢的人。桑吉這種事情做得很是熟練,很快便以「緝拿盜賊,平定治安」為由,抓了幾個人,又命人偷偷在茶館酒樓各處放出話去:皇上要的是百姓發自內心的表揚,就算說句「成祖皇帝是個好皇帝」都行,若是寫得太過華麗,便不真實了,皇上是不會相信的。

  同樣的話語,重復百遍就成了真理。百姓們不停的動腦筋,給成祖皇帝發好人卡,就是碰面的時候聊天也會聊到這方面的話題,時間久了,大家也就都認為成祖皇帝是個真的大好人,也曾經真的做過皇帝。福臨適時的將范承謨的那篇文章貼了出來,表揚了多爾袞的豐功偉績,並光明正大的表示以後會將這篇文章放入考試必備的行列,若是不把這篇文章倒背如流理解深刻,就別想做進士。

  范承謨頓時覺得臉上有光。要知道,科考考的是四書五經啊,把他的文章放進去一起,就證明了他的文字可以和聖人相提並論,簡直是祖墳冒了青煙!他終於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文人相輕,其他的讀書人則是把范承謨罵了個狗血淋頭。本身范文程的名聲就不好聽,而范承謨又成功獲得了天下最不受待見的讀書人稱號。不過這不妨礙范承謨的好心情,當年他爹就教育過他,要好生的聽皇帝的話,時時刻刻的記住,這世上最大的一條大腿就是皇帝的。

  有得意的就有失意的。皇帝對多爾袞毫無遮掩的大肆紀念讓滿清貴族們心理不平衡了。多爾袞當年把八旗削得多狠啊,除了兩黃旗和兩白旗之外,誰都對他心懷不滿,特別以兩藍旗最為深重。雖然皇帝早就將兩藍旗收歸手中,時間也過了很久了,但當年豪格的嫡派還是遺留了對多爾袞的恨意。

  他們的具體表現就在對工作的消極對抗上。他們也心知肚明,他們是滿族,皇帝是滿族的皇帝,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將自己族人給踹開一心任用漢人,就耗著唄,看看誰能耗得過誰。

  有兩個地方的督撫缺員。正常情況下督撫都是滿人擔任的,戶部卻開始了磨洋工,左挑右選的卻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來。福臨心頭火起,乾脆一連任命了兩個正白旗的人去做這種重要的工作,這一下捅了馬蜂窩了。

  下四旗和上四旗正式對了起來,下四旗開始明裡暗裡的罷工,福臨一咬牙:不就是辦事的人嘛,沒人做事朕自己來,朕就不信,離了你們,朕還不能活了!


第一百零七章

  順治二十五年春,宮裡所有太監宮女的臉上都帶了一絲松快,就連嬪妃們臉上的笑都真切了幾分。不為別的,皇帝終於除孝了。

  按照滿制,守孝三年,滿打滿算也就是二十七個月,偏偏皇帝足足守了三十六個月。他沒有去嚴格要求天下人一起守孝,也沒有去禁止其他人到期除服,只是自己默默的守著,不去睡女人,不沾葷腥,堅持穿素服。

  他是皇帝,沒有人敢去管他,唯獨布木布泰會嘮叨幾句,可他依舊不聽,布木布泰也沒有什麼法子,只好和仁娜兩個想方設法的做些素菜點心或者煲點補品,塞給福臨吃下。而後宮的怨氣更是沖破了天。三年,整整三年皇帝沒有去睡任何一個女人,後宮除了太後的慈寧宮和皇后的坤寧宮外,根本就看不到皇帝的人影。她們只好每天在給太後和皇后請安的時候千方百計的多逗留一會兒,又不敢打扮得嬌艷,生怕引得皇帝不滿。

  現在,每個人都穿上了新衣服,認真的梳妝,撲上淡淡的粉,一個個從骨子裡透出精神來,就連御花園都彷彿被這種氣氛感染,一個個嫩綠的小芽從枝頭上爭先恐後的探出腦袋,遠遠望去如同綠霧一般,煞是好看。

  福臨卻一點都沒有如釋重負的心情。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夠讓他和大臣們拉鋸子拉上幾個來回了。

  吳三桂打下了緬甸,莽白輾轉逃亡暹羅、安南等地,很快失去了他的消息。吳三桂是個心狠手辣的,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危險分子。他殺了緬甸皇室所有的男丁,只留下一個之前緬甸王的五歲的孫子。又通告天下,說莽白殺了自己的兄長篡位,本身就得位不正,他吳三桂替天行道,將亂臣賊子趕出了緬甸,重新立原來的緬甸王孫子為王,是正義的行為。

  耿繼茂因病身故,現在是他的兒子耿精忠當家,再加上尚可喜,和吳三桂一商量:寧為雞口不為牛後,何必要在大清混日子。現在大清的皇帝不好惹,他們手上的火器都是從皇帝那裡買的,誰知道皇帝還有沒有更高級更多的。看皇帝的這個架勢,和滿清八旗都強硬不已,更何況對待他們,撤藩是遲早的事,不如早點找到後路。

  三人將緬甸劃拉劃拉,平分了,吳三桂挾天子以令諸侯,讓那個小孩子皇帝下了聖旨,讓尚可喜和耿精忠裂土為王,然後迅速向福臨上書,表示他們願意撤藩,為了正義,留在緬甸。

  在周圍的國家以及文武大臣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福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批復了他們的折子,對他們這種不惜背井離鄉卻要為他國主持公道的行為表示了高度贊賞,這種專門利人毫不利己的情懷是值得所有人學習的,身為皇帝,怎麼能不支持呢?因此,福臨正式下旨撤藩,然後迅速的將吳應熊和金福夫妻兩個連同他們的兒子打包送去了緬甸。

  已經沒有人敢提出異議了。自從下四旗罷工以來,福臨一人抗住了所有的壓力,反正他也在守孝,不去後宮,從早到晚的一心撲在朝政上,還不到三十歲,兩鬢就開始花白。沒有辦事的人不打緊,皇帝是個工作狂,可以一人頂幾人來用。

  這麼一來,下四旗的人慌了。他們只是想要借著機會去要挾一下皇帝的,誰知道皇帝不吃他們這一套,該幹嘛幹嘛,甚至還故意找茬兒,將下四旗的好幾家人沒事做就拎出來罵罵解悶。還好有太後在,對他們的宗室婦人還不錯,來安他們的心。

  本來下四旗就不是一條心,皇帝強硬打壓,太後溫柔慈愛,連打帶消的,讓他們吃不消了,從內部開始分裂。福臨乘機宣布:反正你們下四旗很不滿足目前的地位,朕是個好皇帝,善於聽取你們的意見,大家都平起平坐吧。來來來,我們來玩個游戲,乾脆就不要八旗了,合並成四旗吧,這樣大家都是上四旗了,多好。看,朕很民主吧?

  八旗是祖宗規矩啊,皇帝你都想改?一眾宗室又有去哭太廟的心了,有些聰明的,更是跑到帝王廟裡,對著多爾袞的塑像哭:成祖皇帝啊,你走得太早了,皇帝,皇帝他根本就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啊!你趕緊晚上托個夢給皇帝吧,快讓他別胡鬧了!

  事實證明,想讓多爾袞托夢還不如指望皇帝自己想通了來得快些。八旗的人從來沒有這麼團結過,一齊上書,告訴皇帝祖制不能輕易的違背,又舉了許多例子,表明八旗是立有赫赫戰功的,所以,皇帝你就高抬貴手,放過八旗吧!當然,作為交換,下四旗的人再也不敢消極怠工了,一個個兢兢業業,堪為勞模。

  福臨哪裡這麼輕鬆的就會放過他們,他早就想動一動八旗了,之前他看在多爾袞的面子上不去有所動作,現在機會難得,不抓緊了占便宜他會覺得自己都對不起自己。

  皇帝鐵了心要撤八旗,宗室壓力驟增,就連慈寧宮都天天人滿為患。布木布泰對此很是憂慮,也去勸過福臨,福臨卻笑著說自己有分寸。布木布泰對這個兒子一直都相當信任,聽他這麼說,也就放下了心。

  這場拉鋸戰足足持續了大半年,最後,皇帝終於在大家的勸阻下,依舊實行八旗制度不變。不過,他在八旗動了大手術,將人員徹底來了個大清洗。

  八旗元氣大傷,不單單是下四旗,就連兩黃旗這種皇帝的直屬隊伍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經過這次後,沒有人再敢隨便用罷工這種方式來對抗皇帝的決議,生怕皇帝忽然間抽風。帝權空前的集中,福臨再次發現,做昏君簡直是太容易了。

  他不是一個神仙,而是有著七情六欲的凡人。任何人都喜歡聽好話,福臨自然也不例外。他集中了權力,帶來的副作用便是歌功頌德溜須拍馬的人也多了。福臨發現,多年前禁止的請安折子又在慢慢的抬頭,並不是單純的請安,而是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然後在折子上添些歌頌自己的話。

  一開始,福臨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還有些沾沾自喜——折子上寫得很高明,並沒有直接表揚,而是借用了老百姓的民謠,將自己給好好的誇了一頓的。他心情一好,自然就留意到了上折子的江蘇巡撫,雖然明面上沒有說寫什麼,不過卻將這份折子拿出來放在了一邊。

  宮裡的消息一直是傳得最快的,很快,福臨就發現類似的折子多了起來。江蘇、餘杭、山東、湖廣,這些地方要麼有老百姓贊頌自己的民謠,要麼有文人秀士對太平年代的歌頌。當他是傻子嗎?福臨一下子警覺起來。

  的確,現在貿易四通八達,百姓也相對的安居樂業,人口已經比之前多出許多來。特別是江浙、兩廣和台灣,更是經濟發達,手工業也隨之發展起來,不單單有雇傭工人,雇傭水手,就連內宅的女人都可以出去幹活,做做衣服編織籃子筐子什麼的。白天上工晚上回家,按月領工錢,幾乎成了這些地方的常態。

  福臨還記得英國第一次工業革命是從蒸汽機開始的。他當然不會做,但他能提供一個思路。工部自從在福臨手上就開始揚眉吐氣,一改當年的隱形衙門形象,沖上了前台。因此,工部意外的成為了肥差,招攬了一眾工匠,埋頭開始研究蒸汽機事宜。雖然目前為止還處在往裡投錢的階段,可福臨相信遲早會被研究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免不了也有些自我陶醉,還好,被一系列的折子給打醒了。福臨鎮定了一下,在案頭貼上一張紙條,上書四個大字「八國聯軍」,以警醒自己。同時,他又下了一道聖旨,不允許奏折中再出現這種語句,最好按條目寫,一句廢話都不要有。

  一開始,也有人不相信的,隱晦的照寫不誤,很快就被皇帝給削了,大家只好乖乖的聽話,一時間,朝政為之一清。

  經過皇帝這一系列舉動,滿洲八大姓頓時老實了許多,而索額圖和明珠等草根出身的,也都爬上了高位。索額圖進入內閣,明珠成為了左都御史,而廖俠和范承謨更是南書房行走,九門提督桑吉更是兼任了內務府主管的職位。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這幾個人都是根基不穩的,只能依附著皇帝生存。而且,這幾戶人家,三年都沒有辦任何喜事,也沒有添丁,也就是說,他們在和皇帝站在同一路線上,為多爾袞守孝了三年。

  一時間不少人拍大腿後悔:早知道這樣,我們也不辦喜事不生小孩了,可以升官發財啊!更是有人總結出了,抱著成祖皇帝的大腿,就是一條終南捷徑!

  另外,福臨感歎的是,他的蝴蝶翅膀搧動得太厲害了。奧斯曼帝國非但沒有像歷史上那樣衰落,而是來了個中興。兩大帝國聯手,一個在東方,一個在西方,共同控制了商路,富得流油。反而是葡萄牙和西班牙開始呈現了頹勢,英格蘭異軍突起,並千里迢迢的向福臨送來了問候信,表示很願意和這個東方大國合作,特別是在火器的采購方面。

  而博果爾的洋人側福晉也生了個兒子,混血兒都是漂亮的,別說貴太妃了,就連布木布泰都喜歡得緊,時常讓把孩子抱進宮來玩。福臨在慈寧宮看到過這個棕色頭髮大眼睛皮膚白白的孩子幾次,確實可愛得緊。不過,最讓人無語的,是博果爾請了個算命先生,然後給這個孩子起名叫玄燁。

  歷史果然已經面目全非了。福臨抱著混血玄燁,由衷的鬆了一口氣。


第一百零八章

  順治二十五年三月,皇帝加開了恩科,同時又下旨,停了三年的選秀再次正常進行。普天同慶啊有沒有!滿洲貴族們都快高興得流淚了。

  科舉並沒有因為皇帝需要守孝而停止,選秀卻是真真正正的停了的。雖然現在的貴族們和歷史上不一樣,娶老婆只需要像宗人府報備就可以了,不用等著皇帝指派,可皇帝不選秀,他們還是不那麼願意動。特別是有比較出色的女兒的人家,都不捨得這麼早就把女兒定出去:皇帝才三十出頭,後宮女人又少又老,皇帝守孝三年,看見自家水靈靈的漂亮姑娘,一個高興封個妃子什麼的,不就賺大了?因此,這三年裡,除了年紀實在太大沒有辦法拖下去的姑娘們或者庶女外,基本沒有什麼出嫁的,一個個都等著選秀。

  福臨卻是沒有太大的期盼。說實話,若不是太後日日在他耳邊嘮叨子嗣之類的話,他根本就忘了還有選秀這回子事。

  「皇帝啊,看,玄燁多可愛。」

  又來了!福臨最近很怕進慈寧宮,無它,混血玄燁實在是太受寵了。大大的眼睛,雪白的圓鼓鼓的小臉蛋,特別是他拍著小手嘀嘀咕咕的說些外星語的時候,簡直是可愛到爆,絕對能俘獲從八歲到八十歲所有女人的歡心。貴太妃恨不得每天都把他到處帶著炫耀,慈寧宮就是個主要的秀場。不說布木布泰、仁娜和他的一眾嬪妃了,就連珊瑚和雅莉齊都喜歡得不得了。

  玄燁正是爬行動物一枚,絲毫不怕生,很快就蹬蹬蹬的爬到福臨身邊,抓住他衣服的下擺,抬起小腦袋賣萌。福臨摸摸他有些自然卷的頭髮,在心裡默數三個數。

  「皇帝,你看看,宮裡的孩子都長大了。最小的雅莉齊都成了個大姑娘,皇家的子嗣重要啊,若是再多幾個像玄燁這麼乖巧的孩子,哀家就是眼睛閉了都滿足了。」

  布木布泰的聲音適時響起,福臨幾乎都能背了,果然,接下來就是長篇大論的勸他選秀擴大後宮的話語,福臨都不用抬頭都能知道,仁娜此時的笑一定是苦的。

  福臨隨便扯了個理由離開,盤點了一下自己的孩子們。福全虛歲十六,景額十三,珊瑚十二,永干九歲,雅莉齊八歲。

  他不缺孩子嘛。福臨發現自己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已經有得夠多的了,更何況福全和景額年歲漸長,已經學著在朝堂上旁聽了,他不覺得有再生幾個孩子的必要。更何況,他已經有六個女人了,足夠了。

  於是,皇帝答應了選秀,卻一個都沒有給自己的後宮留,反而一頭撲在了海軍的建設上。由於台灣收復得早,福臨又放了陳近南回到廈門和台灣一帶。陳近南是個人才,他用了幾年的時間,恢復了台灣的生產,又敏銳的發現了台灣有利的地理位置,經營起了商隊,帶領台灣老百姓集體致富,得到了眾人的愛戴。

  福臨怎麼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的出現。他一道詔書將陳近南召回京城,同時帶回的,還有陳近南手中的海軍將領。

  有了商隊,自然會有軍隊護衛,台灣的軍隊便是海軍了。福臨控制了火器的生產技術,台灣也要向朝廷購買火炮之類,就算再有錢,也不敢真的和朝廷對抗,更何況,朝廷也是不缺錢的,真的打起來,分分鐘能滅了這個海島。因此,就算再不捨,陳永華還是淚別台灣軍民,帶著自己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幾個將領,一齊奉詔到了北京。

  皇帝對他們很是客氣,賞賜了官位和宅子,並破格將陳永華提拔為大學士,專管教育,兼職管管對外商貿。至於他帶來的幾個人,統統被安排在海軍中,協助訓練。

  福臨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現在海運進入一個飛速發展的階段,與此同時,許多副產品也增長了,例如說海盜。

  順治十一年的時候,海盜數量還不是很多,約莫幾百人,也就有三五撥比較重要的窩點,而現在,海盜大大小小的有了兩百來窩,人數飆升至上萬,其中大部分是外來的。有日本、朝鮮、暹羅等等地方,甚至還有偏遠的歐洲人,偏偏他們語言不通,然後很有默契的選擇了官話來作為他們的官方語言,讓福臨又好氣又好笑。

  海盜做的是無本生意,風險大收益大,再加上他們可以高價走私軍火,有些做大了的海盜船上都配備了先進的火炮,而商船也都情願出高價請海軍來護衛,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大清的官方商船海盜們是不敢惹的,紛紛跑去劫一些小點的商船,或者是其他國家的民間商隊,也有被俘虜的,便很自豪的宣稱自己是大清人士。大清皇帝的護短天下人皆知,鬧得葡萄牙荷蘭這種國家也不敢隨便殺,統統往福臨跟前送。

  大清人……高塞看著這幫膚色各異甚至連眼珠都有著不同顏色的海盜們深深的郁卒了:大清目前為止只有一個混血兒好不好?你們要不要這麼明目張膽的冒充大清人士?你們的籍冊呢?你們的身份文書呢?統統都沒有,還好意思自稱大清人!

  可是,有容乃大,對外來人口要客氣,這是儒家思想的良好傳統。高塞還是上了折子,讓皇帝來做最後決定。福臨倒是很爽快:他們想做大清人士,行啊,大清隨時歡迎大家。不過,既然做了大清子民,那就要遵守大清的法律,海盜是要砍頭滴。

  這幫海盜最終還是丟了性命,這讓其他做海盜的不滿了。大清的官話很難學的,他們辛辛苦苦的學來,還不就是為了背靠大樹好乘涼?如今這棵大樹用實際行動表示自己是靠不住的,還親手殺了這麼多兄弟,反了丫的!

  順治二十五年六月,東海海盜頭領蘇阿豹帶領手下一千五百人攻打琉球,琉球吃緊,向大清求助。福臨派海軍將領李海領兵出征,解救琉球,如果能順便將蘇阿豹的老窩端掉最好。

  李海就是陳永華帶來的一個將領,本名叫做李二狗,陳永華以海為名,給了他一個能上得了台面的名字。他母親是懷著孕的時候被海盜擄走的,他出生在海盜窩裡,一直被呼來喝去,直到一次海盜內訌的時候,他才趁亂帶著母親逃到台灣,做了一名普通的水兵。之後他憑借著自身的本領,又遇到了知人善用的陳永華,才一步步的爬到現在的地位。

  李海對海盜有一種天然的痛恨,駕駛著最先進的戰船,從金門出發,迎擊蘇阿豹的海盜軍團。而皇帝的這次行為卻得到了大力贊同,保護從屬國不受海盜侵擾,這才是泱泱大國該做的事情。

  與此同時,吳三桂在緬甸稱帝了,國號大周,建元昭武,定都仰光,並將仰光改名為應天府,耿精忠和尚可喜都被封為一字齊肩王。他特地派了使臣,向福臨表示願意世代作為大清的從屬國,大家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朝廷分為兩派。一方表示支持吳三桂,這不就是變相的讓大清「萬國來朝」麼?再說,吳三桂占領了其他的地方,這也是弘揚大清國威嘛。另一方認為,吳三桂的行為實在太不道德,侵略了其他國家,還大大咧咧的稱帝,皇帝應該予以唾棄,不能這麼縱容下去。

  兩方開始拉鋸戰,誰都說不贏誰。福臨只是說了幾句話,就把這場爭端給壓了下去。

  「緬甸心掛前明,吳三桂征討又有何錯?緬甸王後代體弱,吳三桂替他主持大局,又有何錯?如今緬甸永為大清從屬,年年進貢代代稱臣,又有何錯?」

  皇帝是站在吳三桂那一邊的。這個事實讓反對派們都傻了眼,不過他們並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准備在未來的日子裡潛移默化的將皇帝給影響回來。至於現在,福臨派了專人去緬甸,慶賀吳三桂稱帝,還同意了他的從屬國請求。

  理藩院已經忙不過來了。現在的對外事務越來越多,原本的理藩院只是對著蒙古各部落以及周圍的一些從屬國,現在要面對遠在歐洲的諸國,還有奧斯曼帝國,沙俄等,人手捉襟見拙。福臨很乾脆的成立了外交部,讓高塞全權負責,順便還把景額塞了進去,讓他跟著學習。

  景額每天被各種不同的語言搞得頭昏腦脹。現在歐洲的官方語言是西班牙語和法語,英語也有了一席之地,當然,更多的是土耳其語,這些彎彎曲曲像蚯蚓一樣的字母,讓景額恨不得重新躲到娘胎裡去。仁娜心疼兒子,不停的給他送點心送湯水,珊瑚很自然的跑過去蹭吃蹭喝,然後發現了自己的語言天分。

  教導景額法語的是一名傳教士,他驚訝的發現了一個天才公主。珊瑚和景額不同,她只是順便旁聽,很快就能用法語說一些日常交流和對話,偏偏一個字都不會寫。就這種速度已經讓傳教士很是高興了,當即跑去向皇帝請示,想要將珊瑚公主也收做徒弟。

  福臨根本沒有什麼女孩子要養在深閨的看法,問過珊瑚的看法後,答應了她一起學語言的要求,順便答應她,如果她能學好了,就可以去外交部工作,專門接待使臣的家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39

第一百零九章

  順治二十五年秋,李海大獲全勝,將蘇阿豹的海盜窩點給剿了以外,還順手端了幾個小團伙,將海盜多年的積蓄統統搬了回來,搶了個盆滿缽滿。

  福臨是個手松的,當即賞賜了不少給李海以及他的海軍們,讓人看著格外眼紅。李海更是發了財,他們本身就搶了許多好東西了,再加上皇帝賞的,一個個都成了高富帥。皇帝還允許他們衣錦還鄉,雖然他們中許多都沒有父母了,可家鄉還在啊,父老還在啊,以前的窮小子因為做了海軍,這麼光鮮亮麗的一炫耀,頓時改變了老百姓「好男不當兵」的看法。

  不得不說,福臨當政的時候,軍餉還是挺高的,其實也就是因為國家富有。海路也好,陸路也好,都需要不少人來護衛,鏢局生意空前好了起來,自然也有了許多糾紛。福臨便在兵部下面設立了一個部門,專門管理鏢局的,全國的正規鏢局都要經過考試,拿到證件才能行走。而鏢局的鏢師每年都要集中培訓一段時間,鍛煉他們的拳腳,免得辜負了客戶的托付。

  這自然又是很大的一筆收入。朝臣們對皇帝層出不窮的賺錢法子已經麻木了,不管怎麼說,能弄出錢來是好事,更何況皇帝並沒有與民爭利,也沒有不停的去修建行宮之類的,更沒有說是讓哪個寵妃的親戚占著高位耀武揚威,最多就是對多爾博更偏愛一些,對一個皇帝來說,這已經是相當不錯了。因此,福臨的提議只要不那麼過分,通常情況下朝臣們都表示贊同。提高軍餉,嚴打軍隊,也是這麼貫徹下來的。

  軍隊一直是個苦地方。當年在福臨的影響下,多爾袞也是用的強硬的方法來進行管理,那個時候的八旗也是能打能抗的,吃苦耐勞。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八旗的戰鬥力漸漸減弱,反而是以漢人為主的綠營軍以及火器營顯露了出來。

  火器的控制非常嚴格,畢竟這玩意兒的殺傷力太大,體積又小,藏在靴筒裡誰也看不見。滿人是少數民族,剛剛出了火器這種東西的時候,宗室聯名上書,不允許漢人沾上一星半點。在這種事情上福臨很少和宗室作對,也就答應了下來。可八旗中的孩子有不少腰間別一把火槍,然後到外面去耀武揚威,甚至還有用火槍打死人的事件發生。福臨大怒,想要下手整治,偏偏這些人又都是沾親帶故的,沒有辦法要他們的命。福臨乾脆試運行了後世的征兵行為,並出台了一個嚴格的火器管理制度,凡是私用火器打架鬥毆的一律嚴格處理。一開始,宗室們還不樂意,福臨直接將商路的股份分了一些給他們,還分得不均勻,他們的注意力頓時被商路拉了過去,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管火器的事情。

  經過十幾年的時間,火器的管理也好,征兵也好,一切都似乎慢慢走上正軌,但軍隊的問題又出現了。

  以前的軍隊,都是用吃空餉之類的法子來撈錢,現在也有,花招卻多了許多。皇帝重視軍隊建設,武官的地位高了不少,來錢的路子也多。福臨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但將刀子動到軍隊上,無疑又是一件難度巨大的事情。

  「表哥,你都好幾天沒有好好的休息了。」仁娜緩步走到他身後,輕輕的給他按著太陽穴,「朝廷的事情忙不完的,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福臨拍拍她的手,歎道:「事情太多而已。放心,我有分寸。」

  仁娜看著丈夫發辮中的絲絲白色,心裡一酸,眼圈便紅了,又怕被發現,偷偷的拭去了淚珠。夫妻這麼久,福臨不用轉身就能知道自家皇后的小動作,無奈的笑了笑:「你啊,這麼大年紀了,還像個孩子。」

  仁娜癟了癟嘴:「在別人面前,我可是一國之後,很有威嚴呢。」

  福臨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抱了抱她,笑道:「朕聽你的,陪朕出去轉轉。」

  秋天的御花園到處都是金黃的顏色,襯著碧藍的天,倒是讓人心曠神怡。福臨慢慢的走著,仁娜在一旁絮絮叨叨:「科爾沁這個時候都該下雪了。其實這種天氣,若是出去打獵倒是極好的,多爾博和大阿哥就出去跑了好幾次馬了。大阿哥尤其看中了多爾博的那頭叫做飛雷的獵鷹,想著法子的問他要,甚至鬧到二阿哥那裡去了,現在他們兄弟兩個合起伙來捉弄多爾博,那孩子每次見到我都要抱怨,偏偏他還是長輩。」

  那一頭獵鷹,是多爾袞的。福臨記得非常清楚。那時候多爾袞貓冬,他為了哄他出門,便命人四處尋了上好的獵鷹,野性未馴便拿來獻寶。多爾袞最是喜歡這種東西,精神立刻就來了,要親自將獵鷹馴服,還不小心被撩了一翅膀,半邊臉都是青的。他當時很生氣,就想把這頭鷹拔毛燉了,多爾袞卻在一旁哈哈大笑,說他越大越像小孩子了。

  現在,叔父不在了。福臨只覺得心底一陣酸痛,滿目的美景也失去了顏色。他長長的歎出一口氣:「去慈寧宮吧,把幾個孩子都叫上,今天就陪額娘用飯。」

  福臨口中的「孩子們」,除了自己的幾個以外,還包括了多爾博,盡管在大清人眼裡,多爾博已經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紀。福臨並沒有什麼「食無言」的規矩,布木布泰又慈愛,在他們面前孩子們都還挺輕鬆,多爾博當即向皇帝告狀,說福全總是搶他的東西,福全又忙著反駁,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挺熱鬧,說來說去,便聊到景額的差事上了。

  景額立刻開始抱怨。本來他倒做得挺好,只是身邊有個對照體。珊瑚是學語言的天才,不管是法語還是土耳其語,都學得飛快,現在已經能和外來的使臣簡單對話了,這麼一來,景額頓時被比成了渣渣,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面對自己比不上妹妹的事實,經常自顧自的郁悶。

  福臨哈哈大笑:「朕的女兒就是厲害。你若是願意,朕便在外交部給你留個位置,讓你也可以為國效力。」

  珊瑚的眼睛頓時亮了,立刻撲到福臨身邊:「阿瑪,君無戲言啊!」

  「不錯,君無戲言!」

  布木布泰嗔怪道:「皇帝,休要胡鬧。珊瑚都十二了,是個大姑娘,沒兩年也該出嫁了。這些年你縱著她去學這學那,卻偏偏不學女工,這麼大了連個荷包都做不好。很應該磨磨她的性子,讓她好好的學學女孩子該做的。」

  聽到「嫁人」的話,珊瑚先是紅了臉,等聽下去之後,連害臊都忘記了,小聲道:「阿瑪答應了我的,阿瑪君無戲言……」

  福臨最不能見寶貝女兒露出這種委屈的模樣了,立刻開始護短:「珊瑚還小呢,朕哪裡捨得將她這麼早嫁人。再說了,許多外國使臣是帶著內眷過來的,都不會官話,總不能讓官員接待吧?珊瑚身份又高,還能幹,正好她出面。」

  布木布泰歎氣:「行,都聽皇帝的。你啊,就是慣她吧,看能慣出個什麼來!」

  珊瑚開心了,幾個男孩子心裡卻不爽起來。雖然永干和雅莉齊也長大了,可在福全和景額的心裡,只有珊瑚才是他們的小妹妹。現在,這個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玩耍的小尾巴居然長大了,還能幹了,皇阿瑪還要給她在朝廷中留位置,太過分了,太不把我們兄弟放在眼裡了!

  幾個孩子商量商量,很想做一番大事業出來。正好此時李海的軍隊衣錦還鄉歸來,民間和朝廷都對海軍充滿了好奇。正好有一個商隊要從天津衛出海,請了海軍護衛,多爾博腦子一熱,拉著福臨決定要一起偷偷的投軍。

  兩個孩子計劃很是周全。先是說出去玩,然後甩開了護衛,換了衣服,將錢貼身藏了,然後把臉擦黑,跑去商隊說要打下手。他們營養好,個子高,力氣也大,商隊正是缺少人手的時候,兩個孩子成功的混了進去。

  這下捅了天了。

  親王和皇子失蹤,京城都快翻過來了,什麼消息都沒有。直到七天後,福全的貼身小太監才戰戰兢兢的交出去一封信,說是福全失蹤那天特意囑咐他,必須要在此時才能拿出來的。

  福臨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個小太監,順便再派兵去把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拉回來關禁閉。大海是這麼好玩的嗎?還說要去體驗民情,微服私訪!

  福臨立刻派軍去追趕商船,務必將孩子們全頭全尾的帶回來,同時又將侍衛們狠狠的訓斥了一頓,並將他們貼身伺候的人統統下了大牢。

  事情總是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的。由於順風,商船航行得極快,兵船一路追趕,卻又遇到了幾撥為蘇阿豹報仇的海盜。一直到馬六甲附近,兵船才將商船給追上,不料,卻驚動了當地駐扎的葡萄牙軍隊。

  葡萄牙人嚇壞了,以為大清來砸場子呢,立刻擺上陣勢准備開打。而領兵的李海又是個粗人,看到這個樣子,以為皇子落入葡萄牙人手裡了,派了人過去就罵。葡萄牙人莫名其妙,不過他們並不敢和大清的軍隊隨便開戰,而是直接控制了當地補給的大清商船,准備以此作為條件,和大清談判——非常不幸的,福全和多爾博,也一起被控制了起來。


第一百一十章

  兩個熊孩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聽人說外面要打仗了,還很是興奮,摩拳擦掌的,跑去找船老大,表示他們可以出去打仗。

  船老大一手提著一個熊孩子的領子,往外一丟:「愛幹嘛幹嘛去,別在老子這裡添亂!」

  多爾博和福全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這種行家眼裡看來是多麼的稚嫩。大清沒有強令剃發,就連許多滿人都偷偷的擴大那老鼠尾巴的範圍,甚至有些大膽的還偷著留起了頭髮。福全和多爾博卻不一樣,雖然弄髒了臉弄壞了衣服,那髮型還是不變的,一看就是正宗的滿人家出身。

  本來他以為這就是兩個滿人家的奴僕出來找活做,也沒有在意,畢竟有不少滿人還是要求自家奴僕都剃頭的,可時間長了,船老大發現有問題了。

  這兩個孩子太有派頭了,舉手投足間都是范兒,說話也文縐縐的,時不時還能掉點書袋子。勞動人民認字的很少,水手們對這種能識字會算術的人是有一種天性上的崇拜的,兩個孩子都聰明著呢,很快就摸清楚了自己的優勢所在,幫船員們寫家書啦記記賬啦,倒是在船上混了個如魚得水。

  而船老大的人也看緊了他們,不著痕跡的將兩個孩子引著遠離一些核心的東西,然後隨便他們胡鬧。船老大現在也看清了,這兩個娃能文能武的,絕對不會是奴僕了,又細皮嫩肉,喝水吃飯說不出的講究,看來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偷跑出來的。這種人家他們惹不起,只能裝不知道,然後好好照顧,等回航了把倆孩子送回家,就沒他們什麼事了。所以,倆熊孩子在船上過得還挺不錯。跟著商隊老大混吃混喝,粗活重活也不要他們干,只要幫忙寫書信算賬就可以。

  問題是,這倆娃是來找虐的。舒舒服服的日子他們過著不樂意了,總是纏著船老大或者商隊老板要活干。這次的商隊是皇商,帶隊的崔老板被兩個家伙煩得不行,乾脆讓他們去甲板上幫忙。扛貨物、搬繩子、升桅桿、擦甲板,一系列活干下來,兩孩子直接累成狗,也沒有心思去想東想西了,更沒有心思去找人麻煩了。崔老板也不敢太過分,拿捏著度,商路煩悶,兩孩子就當是個玩意兒罷。

  這次被困在馬六甲,崔老板有些著急了。每年朝廷都會指派皇商,而且在皇帝的干預下,能夠成為皇商再也不像之前那樣有錢行賄就行,反而很是麻煩。經驗、賬目、交貨期等等都被列入考核范疇。如果這次遲緩了交貨期,明年的皇商說不定崔家就榜上無名了,崔老板急得不行,幾次派人去找葡萄牙人商量,葡萄牙人給的回應很明確:大清的海軍來了,絕對有異常,在異常弄清之前,不放。

  崔老板嘴巴都快起泡了,又送禮給當地的葡萄牙總督,說可以去大清那裡斡旋,葡萄牙人看在重禮的份上,答應了他的請求。

  李海也著急著呢。丟了的不是別人,是皇子和親王!而且,他們還極其有可能在葡萄牙人的掌握中!崔老板的到來猶如及時雨一般,李海熱情得把崔老板都給嚇到了,兩人這麼一商議,崔老板頓時一身的汗。

  那兩個小崽子居然是皇子和親王!你妹啊,他居然見到了天朝的皇子和親王,還對這兩人呼來喝去,拍過他們的光頭,捏過他們的臉,心情不好時還踹過他們的屁股!

  李海一看他的神色就明白過來了:「崔老板,難道大阿哥和睿親王在你的船上?」

  崔老板無奈的點點頭:「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李海嘎崩一下跳了起來:「那還等什麼,快把他兩個帶過來啊!」

  崔老板歎一口氣:「談何容易。」

  葡萄牙人將他的商隊把得死死的,完全限制了他們的人身自由,就連采買的也要經過嚴密的監視。他這次過來,還是好說歹說並送了重禮的,帶的人都有登記在冊,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兩個半大小子弄出來,談何容易!

  兩人面面相覷,然後一起咬牙。皇子和親王他們是沒有辦法去痛恨了,便齊齊將怨念都轉移到葡萄牙人身上:都是這些洋人不好,沒事做不在家裡呆著,跑這麼遠來占一個海峽做什麼?接著,對地理還比較熟悉的崔老板更是遷怒到吳三桂身上:不是占了緬甸嗎?馬六甲離緬甸又不是太遠,就不知道過來把洋人給趕走嗎?

  崔老板回去後,想了又想,還是決定繼續裝作不知道多爾博和福全的身份,反而給這兩個孩子添了一個新任務:采購。他們住在船上,只有采買才能自由的到處走動,崔老板就是想讓葡萄牙人放鬆警惕,然後將兩個孩子偷渡到李海那裡去。

  多爾博和福全都不是當年紫禁城裡不知世事的孩子了。這麼久的生活,早就將兩個孩子給曬得黑黑的,力氣也大了。苦活做多了,他們也曾後悔過也想著要回去過,可是骨子裡那種倔強讓他們咬牙忍住了,熬了過去,反而頭腦清晰了許多。

  被葡萄牙人攔住,一開始他們是興奮的,可時間久了,他們也發現出不同來。崔老板出去一趟回來後對他們的態度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彎,他們自然也能覺出味道來,兩個孩子一商議,都覺得事情大了。

  「叔叔,若是我們回京,阿瑪會不會狠狠的罰我們?」福全很認真的擔心了。

  多爾博遲遲疑疑的:「應該不會吧。以前我淘氣闖禍,阿瑪就會揍我。後來我每次一闖禍就躲起來,躲個一整天再出來,阿瑪就會著急了,不再計較我的禍事了。這次我們出來這麼久,皇帝哥哥應該急壞了吧,見我們平安也就沒事了。再不成,我們便往太後和皇后那裡躲,有她們護著,再拉上珊瑚,皇帝哥哥頂多罵幾句吧?」

  「是這樣嗎?」從小就是個乖孩子的福全聽他說的有道理,忽然又想起一事,「還有景額呢。這次我們沒有帶他出來,他非生氣不可。對了,還有性德,我們也是瞞著他的。」

  多爾博啪的一下拍在他腦門上:「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他們,你想想我們怎麼回去才是真的。」

  兩個孩子商量了一下,也打算借著采買的機會逃跑。無奈,這個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叛徒。

  船員們也不都是笨蛋。崔老板對兩個孩子的態度不一樣,總有人能看出來。再看兩個孩子得了采買的好差使,便猜他們是不是有後台。葡萄牙人不敢對大清的商隊怎麼樣,但高價賣清水糧食是能做到的,有的船員開始囊中羞澀了。

  他們出海都是為了掙錢回家,不是為了花錢的。時間長了,便有人跑去葡萄牙人那裡告密,說自己船上那兩個負責采買的孩子不簡單,說不定是奸細。

  正好多爾博和福全踩點差不多了,想要逃跑,被葡萄牙人抓了個正著。葡萄牙人氣壞了——馬六甲是他們的聚寶盆啊,大清居然還想染指,還派了奸細過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李海也氣壞了:我是來找我們的皇子和親王的,你們居然把人給扣著不放,太不講理了!

  事已至此,還能有什麼辦法,只有一個字:打!

  李海的隊伍來得匆忙,自然不是葡萄牙人的對手。大清的海軍縱橫海上多年,鮮少吃敗仗,可以說是有些狂妄了,這下打了敗仗,可以說是奇恥大辱,這下梁子結大了。

  福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本來就對馬六甲覬覦已久,再加上現在葡萄牙的江湖地位早就不復以前,馬六甲距離大清近一些,怎麼能讓葡萄牙人占了便宜去。這下好了,葡萄牙人擅自扣押了他的堂弟和兒子,他為了救人,派兵了。

  順治二十六年九月,福臨派莊親王碩塞以及鎮海大將軍施琅領軍,浩浩蕩蕩的從金門出發,直奔馬六甲。同時,他又聯繫了英格蘭和荷蘭,讓他們在歐洲本土動動手腳,拖拖葡萄牙的後腿。並承諾,如果大清得到馬六甲,英格蘭和荷蘭的商船過往免費。接著,還派使臣前往緬甸,讓吳三桂提供本土支持。

  葡萄牙人頭都暈了。玩文字功夫,十個葡萄牙拴在一起都比不上一個大清。廖探花隨軍,一手檄文寫得漂亮非常,將責任完全推到了葡萄牙人身上。檄文說得清楚,大清的睿親王和大阿哥微服私訪,想要體察民情,才跟著商船出海,但他們身份尊貴,李海等人就是負責在後面保護的。結果,葡萄牙人私自將親王和皇子扣押,就是紅果果的和大清為敵。這麼久以來,大清一直致力於世界的和平穩定,和大清為敵就是和整個世界為敵,所以,大清決定給葡萄牙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世界的和諧發展共同富裕是多麼的重要。

  明明是你們派間諜過來,怎麼變成我們的錯了?在大清的義正詞嚴下,葡萄牙人的反駁有些無力。誰腦子長毛了派自己的堂弟和親兒子過來當間諜啊,還是兩個不到二十的少年,大清皇帝不是傻子!

  放眼當前的世界,火器和戰船還真沒有哪個國家比得上大清的,再加上英格蘭和荷蘭的搗亂,大清的報仇之戰正式打響。


第一百一十一章

  說打就打,一點准備工作都沒有,葡萄牙人在猛烈的炮火攻擊下傻眼了:不帶這麼玩的!就算要打,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吧,仗著你們有錢,炮彈跟白送的一般使勁轟,簡直是過分!

  施琅玩的就是這一手震懾。他本身就是個能打仗又有些貪心的人。在台灣問題的處理上,他遠遠不如陳永華,此事讓他很丟面子,順便還在降了好幾級。之後,朝廷還培養出海軍將領來了,他的地位岌岌可危。這次李海打敗仗,施琅很是高興,李海是陳永華培養出來的,還剿滅了海盜,在施琅看來就是他的對手。所以,施琅好不容易有了個翻身的機會,自然是要好好的賣弄一番。

  幾輪火炮攻擊過後,不要說葡萄牙人,所有在馬六甲停留的各地商人都嚇壞了——大清這是在玩兒命啊,這麼大張旗鼓的來嚇人,看樣子是不奪得馬六甲不罷休了。

  這時候,就輪到碩塞前來扮好人了。他戰爭經驗豐富,雖然這是他第一次打海戰,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的,和施琅溝通後,和碩莊親王碩塞整理整理儀表,親自接見了葡萄牙使臣。

  葡萄牙使臣將話說得很是好聽,又拿多爾博和福全出來做威脅,表示,如果清軍退兵,他們就將這兩人全頭全腳的送回來,還附帶厚重的禮品。若是清軍不退,執意想要馬六甲的話,就不要怪他們心狠了。

  碩塞立刻開始打官腔,表示皇帝一心想要這兩個人回家,他也是這麼想的。難得葡萄牙人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真是可喜可賀。不過呢,這麼大的事情,他一個人做不了主,要回去和施琅談一談,如果必要的話,還要寫信請示皇帝。所以,這段時間裡,多爾博和福全兩個人,還要請他們多多照顧了。

  使臣很是高興,滿口答應了,回家匯報自己圓滿的完成了任務,一堆人就開始歡天喜地的等待,同時,還不忘記對多爾博和福全客氣相待。這兩個小爺可不是好相與的主顧,從一開始被抓到那天起,就從來沒有惶恐過,現在身份過了明路了,更是擺起了親王和阿哥的架子。

  葡萄牙人被支使得團團轉,一個個咬牙,恨得不行,偏偏這兩個家伙一點收斂都沒有:好端端的白開水是不喝的,必須要頂尖的大紅袍,或者是用玫瑰露和了來;好端端的雞肉是不吃的,只肯吃雞胸脯上最嫩的一塊,還要做成雞茸才成。福全更是可惡,還喜歡吃鴨舌頭,必須要鹵得入味,每天都要。一隻鴨子才一根舌頭,他一餐能吃十幾隻,弄得葡萄牙人只好跟著天天吃鴨子。

  這些就算了,他們每天盡心伺候著,還得不到一個好臉色。這兩個家伙動不動就用鄙視的眼光打量周圍的人,就差在臉上掛著「蠻夷」這兩個大字了。然後,他們還用滿語互相交流,讓旁人一個字都聽不懂。好不容易,葡萄牙人到處尋摸了一個會滿語的通譯,兩多才多藝的小兔崽子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說起了蒙文……

  清軍啊,你們快把這兩人領回去吧,我們伺候不起啊!葡萄牙人脖子都等長了,就盼著哪天那個好說話的莊親王過來將兩個人領回去,他們再送上回禮,從此以後兩國還是好朋友,馬六甲還是歸他們。

  只是,莊親王似乎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見了。使臣每次再去,看到的都是施琅的黑臉以及同樣黑洞洞的炮口。這年頭的人說話都不算數!回去再看看那兩個混世魔王,葡萄牙人都快哭了。

  終於,在他們精神接近崩潰的時候,大慈大悲的莊親王出現,熱情洋溢的笑容頓時溫暖了他們冰冷的心。碩塞提出要談判,葡萄牙人喜出望外,然後,碩塞一瓢涼水潑到了他們的頭上。

  碩塞的要求很簡單:交出多爾博和福全,然後將馬六甲的經營權和大清五五分,就當撫慰大清皇帝擔驚受怕的心情。

  葡萄牙人當然不同意,兩方開始拉鋸,終於,將條件降低成二八分,大清拿兩成,卻沒有派兵權,碩塞勉為其難的答應了。而正式簽訂和約的時候,碩塞卻沒有出席,簽字的是廖俠。葡萄牙人還有些懷疑,廖俠一頓忽悠,說自己是皇帝的近臣,一品大員,而碩塞是皇帝的哥哥,按照大清的規定,和國外的和約是不能讓皇帝的親戚來簽的,只能讓大臣來簽。

  哦,皇室之間的傾軋!葡萄牙人恍然大悟,與廖俠簽好了字之後,跟送瘟神一般,將多爾博和福全送了出來,恨不得敲鑼打鼓張燈結彩來慶祝一番了。

  碩塞一直到見到他們的時候,提在嗓子眼的心才落進了肚子裡。再怎麼說,兩個孩子也是吃了些苦的,黑瘦了,看著高了些,再加上在船上沒有辦法剃頭,他們的光腦門看上去毛茸茸的,後面還拖著一條有些蓬亂的辮子,看上去分外好笑。

  多爾博和福全看著碩塞的黑臉,都有些害怕。莊親王是出名的厲害人物,文武雙全,皇帝的左膀右臂,一身的氣勢是從戰場上歷練出來的,氣場全開的時候,兩個孩子連話都不敢說了。

  「知道回來了?」碩塞皮笑肉不笑的開口。

  兩個孩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多爾博向前一步,腆著臉笑:「五哥……」

  「還好意思叫我五哥!」碩塞終於暴起,隨手將腰間的佩劍抽出,看了看,扔到一旁,又把劍鞘摘下來,然後沒頭沒腦的沖兩個孩子頭上身上打去,一邊打還一邊罵:「都長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沒事做到處亂跑,知不知道皇上急成什麼樣了?知不知道太後都快急病了?知不知道為了你們兩個,我們還要開仗?我讓你們亂跑,讓你們貪玩!」

  多爾博和福全左躲右閃,又不敢抵擋,只能滿大帳的跑。福全叫著:「五伯,五伯,我知道錯了,別打了!」

  碩塞被他幾句「五伯」喊得心頭火起。碰上了這麼個皇帝弟弟,他容易嗎?東奔西走的打仗,還要被這兩個熊孩子弄到海上來。他暈船啊!暈船的滋味多難受,為了這兩個熊孩子,他還不得不在海上晃蕩了這麼久!

  廖俠一直在一旁悠哉悠哉的觀賞著親王和阿哥被毆打這百年難得一遇的場景,見打得差不多了,這才慢悠悠的上來勸架:「莊親王,您看看睿親王和大阿哥,都瘦了這麼多,您也不心疼心疼他們!」

  兩個孩子只想把這個風流倜儻的廖探花按在地上揍一頓:早幹嘛去了,被打得生疼生疼的才來勸架,絕對是想出口氣吧!碩塞倒是停了手,氣喘吁吁的:「你們兩個,從現在起,一步都不許離了我身邊!別給我吐舌頭賣乖,我告訴你們,若是敢離了我一步,我把你們兩個小崽子扔進海裡餵魚!」

  將多爾博和福全安置好以後,一干人等開始翻臉不認人了。廖俠先發難,拿出簽好的和約,說葡萄牙人違約了。和約上寫得清楚,葡萄牙人要保證多爾博和福全的安全,可現在這兩人到了之後,他們一檢查,渾身的傷啊。大清莊親王被出爾反爾的葡萄牙人都氣得生病了,一定要為弟弟和侄子報仇,所以,我們還是來打一架?

  廖俠還很無恥的把多爾博和福全帶出去給大家參觀,見他們臉上身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被碩塞打的),大家都默默的統一了戰線,唾棄起葡萄牙的背信棄義來。

  這一戰總是無法避免的。葡萄牙人也惱了。他們沒有這麼多的心機,送人回去的時候沒有順便帶出去遛遛,而是用的馬車,哪裡想得到大清會對自己的親王和阿哥下手這麼狠,來奪他們的馬六甲?

  打吧。

  施琅財大氣粗,仗著高船大炮,猛烈的像葡萄牙人發起進攻。而吳三桂的緬甸距離馬六甲並不遠,大清的糧草輜重供給並沒有葡萄牙人想像中那麼艱難。再加上葡萄牙人攻占了馬六甲後,對當地的土人並不友好,大清卻不一樣。廖俠生得漂亮,嘴巴又會說,還是從底層混上來的,帶著一個通譯,在碩塞拖時間的當口就逛遍了島上的大小部落,和那些土人們相談甚歡,若不是他不肯,說不定還能帶幾個當地姑娘回去。廖俠拍著胸脯打包票,若是大清接管了馬六甲,便使用當地人來治理,那些好處也少不了當地人的份。

  在這種情況下,葡萄牙怎麼可能贏。順治二十七年二月,施琅率兵將葡萄牙人趕出馬六甲,大清正式接管了這片海峽。

  大軍還要繼續駐扎一段時間,多爾博和福全則是提前跟著碩塞回了京城。剛剛一踏進慈寧宮的大門,兩個孩子還沒有來得及行禮,就被布木布泰摟入懷中,「心肝啊肉啊」的哭了一通。福臨在一旁感歎:遇到兒孫的事情,就連後世鼎鼎大名的孝莊太後也是和一般的老太太沒有什麼兩樣的。

  再一打量兩個孩子,福臨也心疼,黑成這樣,皮膚也粗了,不過看上去倒是結實了一些。布木布泰哭了一陣,鬆開手,往一人的腦袋上就是一巴掌:「你們倒會鬧事,害得我這麼些日子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閉眼就是你兩個的樣子。皇帝,人交給你了,你罵也好打也好,我統統都不管了!」

  兩個孩子早就看到福臨陰沉沉的臉色,也不敢多嘴辯駁,乖乖的垂頭跪在那裡。福臨一把將身後小蘇拉手上早就准備好的戒尺扯了過來,沖著他們的屁股就是一頓胖揍,然後還罰他們禁足半年,哪裡都不許去。

  這一年多,蒙古雪災,京城大旱,金星晝見,種種事情已經讓福臨煩不勝煩了,還要操心這兩個熊孩子。福臨的戒尺揮舞得更猛烈了,若不是因此將馬六甲拿下,他絕對要將這兩個孩子打得滿臉桃花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40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兩個家伙的「壯舉」在大人的眼中是不可原諒的,在同樣是半大孩子的景額和珊瑚眼中卻是完全的英雄事跡。他們是被罰禁足,並沒有禁止別人去探望,景額帶著弟弟妹妹,恨不得要在福全的房間裡長期駐扎了,聽他講起海上的種種風景,眼裡都是期盼。

  「你們兩個,都不知道帶上我,太不講義氣了!」景額對自己被拋棄的事情耿耿於懷。他們弟兄幾個一向是最要好的,他一個人被落下就算了,皇阿瑪似乎把所有的對兒子的期望全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他的功課比以往多了幾倍。

  珊瑚更是不服氣了。她從來都是跟著哥哥們一起受的教育,福臨又寵她,腦子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覺得就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哥哥們自己跑出去玩,還看到了打仗這麼刺激的事,把她一個留在後面學女紅,太過分了。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福臨頭疼了。

  他對孩子們都是喜歡的,對皇后那裡的景額和珊瑚更是偏心一些,而且,在他眼裡,這些孩子還小,只是初高中的年紀,很應該好好的玩一通,可多爾博和福全這麼一跑,他發現問題了。

  現在是清朝。雖然在他的大力發展下,科技水平和醫療水平都有提高,卻還遠遠不如後世的水平。現在的人普遍早熟,也普遍短命,七十就算是長壽了,而自己,卻不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福臨看看自己辮子裡斑駁的白髮,決定要盡快培養下一代,不能讓歷史重新回到軌道上去。

  順治二十七年五月,皇帝下旨,將明安圖之女西魯克氏許配給大阿哥福全為嫡福晉,然後就跟忘記了一般,神奇的沒有指定側福晉的人選。

  明安圖有些惴惴不安。自家女兒被許配給大阿哥,可以說是高攀了,他們自然是歡喜的。可是,又想起皇家的規矩,側福晉們庶福晉們格格們,明安圖頭都大了。可是,等來等去,居然沒有等來皇帝將某某姑娘賜婚給大阿哥做側福晉的旨意,明安圖有些傻。不過,他就是再傻也不會跑到皇帝跟前,讓皇帝給自己女兒添個堵什麼的,想起睿親王多爾博也沒有側福晉,明安圖陰暗的揣摩:皇帝是男人,不注意這些細節,莫非是忘了?

  其實,皇帝壓根兒沒忘,反而因為此事跟太後磨了好久。布木布泰是早就看中了幾個姑娘的,除了西魯克氏外,還有四個姑娘,兩個准備給福全,另外兩個准備給多爾博做側福晉。多爾博的福晉是博爾濟吉特氏的一個姑娘,當時多爾袞病重,福臨是到處亂投醫,連沖喜的想法都冒了出來,讓他們快快的完婚,到頭來還沒有留住多爾袞的性命,反而守孝了三年。接著,多爾博又跑了出去接近兩年的時間,人家姑娘獨守空房,布木布泰怎麼都不可能往睿親王府塞女人。現在多爾博回來了,福全又要大婚,她做媒的念頭也興起了。

  福臨自然是不允許的。雖然時間久遠,他也被同化得差不多了,可一夫一妻這個觀念在他腦海中根深蒂固。清朝的風俗是親王成親之前放兩個側福晉,或者是在屋裡先放幾個女人給家裡的少爺先用著,在福臨看來有些不可思議。當年滿族在草原上的時候,自然是要多弄些女人,來多生些孩子,後院亂成一團糟,輩分也牽扯不清。入關後,怕漢人笑話,也學起了一夫一妻多妾制,偏偏不能貫徹到底,弄個側福晉出來。而皇室有側福晉,下面的人自然會學習,弄起了側室。後院紛擾,正室們自然會找皇后做主,仁娜便會囉囉嗦嗦的在他耳邊念叨,他嫌煩。

  更何況,現在的側福晉和以前不一樣了,洋人側福晉軍團占據了半壁江山,看樣子還有繼續擴張的趨勢。大清的親王很少的,適齡的更少,側福晉的位置太珍貴了,不能輕易分出去。

  布木布泰很不理解,在她看來,兩個側福晉的例,留一個給洋人,另外再添一個不是更好?福臨只好用給景額挑未來媳婦以及給珊瑚挑老公的事情將她給絆住,為兩個孩子爭取到一個清靜的後宅。

  成婚了以後自然就不合適住在宮裡了,順治二十七年十月,冊封福全為貝子,出宮建府。

  景額還好,珊瑚羨慕壞了。她年紀漸大,布木布泰和仁娜兩人聯手將她捉在宮裡,押著她學女紅,不許她再去騎射,還要每日敷臉,用羊乳洗手,就連吃的都要經過精心烹制,兩個女性直系長輩力爭將這個女漢子打造成精雕細琢儀態萬方的公主一枚。

  「阿瑪,你就發發慈悲,讓我出去吧!」

  福全搬家,景額帶著永干興高采烈的出宮,還不忘記在珊瑚面前炫耀一番,弄得珊瑚眼饞得不行。

  福臨被女兒這麼一磨,早就心軟了,故意板著臉:「女孩子家家的,幹嘛到處亂跑。宮裡還有雅莉齊呢,讓她陪你玩。」

  珊瑚嘟起嘴:「雅莉齊要學好多東西,都沒有空。」

  雅莉齊是福臨的小女兒,蘭格格母憑女貴,封為蘭妃,得以自己照顧女兒。皇帝疼愛女兒多過兒子,這是天下人都明白的,蘭妃也靠著這個女兒得到了皇帝的另眼相看。因此,她把雅莉齊看得比什麼都重,雅莉齊剛剛懂事,她便教這個女兒琴棋書畫,還有女紅繡花。和珊瑚不一樣,剛剛十歲的雅莉齊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小淑女了,兩個女孩子根本玩不到一起去。

  對福臨來說,他還是更偏愛珊瑚一點,珊瑚長得更為明艷,笑容也更為燦爛,而雅莉齊則是內斂文靜的,在這個日理萬機的父親面前連話都不敢說一句。

  「這次出去不許惹事,不然朕也要禁你的足了。」福臨最終還是禁不住女兒的哀求,答應了下來,珊瑚一聲歡呼,摟住他的胳膊直笑:「阿瑪最好了。」

  福全搬家是件大事,珊瑚換了男裝,和景額、永干一起,趕到了福全的貝子府。福全自己還挺郁悶的,如果不是跑這麼一趟,他最少會得一個貝勒啊。不過,饒是這樣,也足夠讓孩子們興奮的了。珊瑚跑來跑去,一會兒說這個東西擺放得不對,一會兒又說這裡不應該種棵樹,嘰嘰喳喳的,分外開心。

  既然出了宮,單單一個福全家怎麼夠。福全被弟弟妹妹磨不過,帶他們去街上游玩。

  京城一如既往的熱鬧。永干很少出來玩,這種景象對他來說新鮮無比,又對哥哥姐姐們有些害怕,左顧右盼的同時,還不忘記小心翼翼的觀察兄姐的臉色,生怕惹得他們不高興。

  珊瑚第一個心軟,她也不過大永干三歲,很有姐姐愛的掏出一個小荷包塞到他手上,道:「這裡是散碎銅錢,你喜歡什麼就去買。」

  永干捏捏荷包,滿臉的期盼:「真的可以嗎?」

  「當然。」珊瑚仗著自己對京城熟悉,開始傳授經驗,「出來買東西一定要用銅板,還要講價。我們穿得好,那些人開價就會高。若是用銀子,他們更是會把我們當肥羊宰了。」

  「那可以用小兔子小壽星嗎?」永干聽得認真,一拍腰間的小荷包,「我把八月節收到的都帶來了。」他說的是中秋時宮制的小金錁子,打成兔子壽星的圖案,他喜歡得不行,整天都要隨身帶著。

  珊瑚樂了:「當然不可以了,你的小兔子小壽星可值錢了,還是自己留著。」

  兩人一路說著,不知不覺間便與福全和景額拉開了一段距離。早就有兩個小賊盯上了他們。景額等人時常出宮的,自然知道財不露白,永干不一樣,他小孩子心性,覺得出門就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打扮得像一個富家小公子,腰間的寶貝荷包更是用金線繡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很是勾人。現在見他們兩個小的落在後面,看上去個子不高又弱不禁風,好對付。

  兩個小賊說幹就幹,一個趁著人多的時候擠開兩人,另一個則是用身子擋著,一手將荷包從永干腰間扯了下來。

  永干還沒有反應過來,珊瑚卻直覺不妙,大喝一聲:「你們幹什麼!」

  兩個小賊拔腿就跑,永干這才發現自己的寶貝荷包不見了,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大聲的喊著:「姐姐姐姐,我的小兔子,小壽星!」

  侍衛們從四面圍了上去,福全和景額也都掏出了防身的匕首,就准備撲上去,卻見珊瑚從腰間抽出一根鞭子,直直的朝著兩個小賊揮舞了過去。

  誰都沒有料到這個小個子會如此的勇猛,兩個小賊都傻了。福全還想上前幫忙,景額在一旁把他扯住,笑道:「有珊瑚在,沒問題的。」

  果然沒問題。珊瑚的鞭法是跟高手學的,兩個小賊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被抽得滿地打滾,永干在一旁鼓掌高呼:「姐姐真厲害,姐姐好棒!」

  見打得差不多了,珊瑚帥氣的將鞭子一卷,收入腰間,威風凜凜的喝到:「將偷的東西交出來!」

  惹到惹不起的人了,兩個小賊哪裡敢不聽話,乖乖的送出荷包。珊瑚又命侍衛們將他們送去衙門,親手將荷包給永干拴上,笑道:「可要注意了,人多的地方小賊很多的。」

  永干崇拜的看著她,大力的點點頭。一行人說說笑笑的離開,而圍觀的人群裡,一個金色頭髮藍色眼睛的男人眼都不眨的盯著珊瑚的背影,對身邊的隨從感歎道:「大清居然有如此美貌活力的女人,簡直是女神!」


第一百一十三章

  菲德烈大公,瑪麗二世的弟弟。而瑪麗的老公是荷蘭的威廉三世。威廉三世是個牛人,伙同老婆瑪麗二世,一起廢黜了岳父詹姆斯二世及七世,獲得了不列顛群島的統治權,是英、荷共主聯邦的元首。

  有如此出色彪悍的姐姐和姐夫,菲德烈大公日子非常輕鬆。他聽說了遙遠的東方有一個神秘的國度,那裡的茶葉絲綢精美得讓人無法想像,就對大清充滿了好奇。瑪麗二世雖然對自己的父親下手狠辣不留情,對這個弟弟還是挺好的,更何況她本身也很想和大清做成生意。因此,便派了幾個人護衛,讓弟弟帶上足夠的錢財,跟著商隊漂洋過海的來到了東方。

  沒有想到,大清的生活簡直是太美好了。

  拜福臨的開放政策所賜,此時的京城可謂是物品豐富,人種也一樣的豐富。到處可見說著半生不熟官話的洋人們買這個賣那個。京城的百姓們對這些不同膚色不同發色的人也淡定了,有的鋪子小伙計們都會扯上一兩句西班牙語。

  因此,菲德烈對大清簡直愛到了骨頭裡,經常仗著個子高臉皮厚等優勢,在京城的大小角落閒逛,哪裡有熱鬧就往哪裡去,還學會了一口半生不熟的京片子,每天走街串巷,不管什麼吃的都會大膽的嘗試,居然還迷上了吃臭豆腐,讓隨從們頭疼不已。

  這次意外看到珊瑚,菲德烈魂都被勾掉了。自家姐姐已經夠強了,可還是淑女一枚,絕對做不出當街鞭打小偷的事情,可見這個姑娘比姐姐還要勝上一籌,太厲害了,太讓人崇拜了!一定要知道這是誰家的姑娘,如果可以的話,一定要把她弄回國去!呃,如果她家不捨得把她嫁到這麼遠,自己留下也是很不錯的嘛。菲德烈歡快的想像起以後的美好日子來。

  由於洋人側福晉軍團日益強大,且她們多數還生了孩子,並不知避諱的帶著孩子滿世界溜達。混血兒是很可愛的,幾個混血兒幾乎萌翻京城,尤其以博果兒家的玄燁為最。因此,京城人民對於和洋人成親也沒有什麼意見。有不少靠賣力氣出海的窮人,都從外面帶回了洋媳婦兒,也有生兒育女的。這些洋媳婦兒們自然而然的形成一個小團體,經常聚在一起談論家長裡短,菲德烈的隨從就很無奈的找上了她們,想要打探那天那個勇猛的蘿莉是誰家的娃。

  珊瑚還是相當有名氣的。皇帝的大女兒,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外交部唯一一個女人,還是皇家救濟會的領頭公主,京城上下誰人不知。隨從們很輕鬆的就打聽了出來,菲德烈立刻開始犯起了花癡。

  菲德烈很有一種騎士的精神,覺得:我喜歡你,就要讓你知道我的心意,還要讓全天下的人都能夠看到!因此,菲德烈同志開始每天往理藩院的外交部報道。

  高塞有些莫名其妙。這個金髮碧眼的大高個兒老是過來晃蕩到底是為什麼啊?偏偏他的地位還不低,必須要自己親自接待。不過,菲德烈怎麼都不是高塞的對手,沒兩天就被套出話來:原來他每日來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想要看一看他心目中的女神珊瑚公主。偏偏珊瑚這幾日沒有過來,弄得這個大高個兒撓心撓肺。

  靠之!

  高塞看菲德烈的眼光無限接近於瞻仰烈士了。誰不知道這個公主是皇帝的命根子,看得比幾個阿哥還要金貴,這個洋人居然敢覬覦公主,到底是腦裡哪根筋搭錯了啊。

  菲德烈異常高興。雖然高塞言語模糊,但菲德烈目前對於公主二字異常敏感,還是聽出來了他的意思,覺得自己的感情得到了公主長輩的認可,立刻用他那變調的京片子開始闡述對公主的癡心,高塞胃都疼了,有心不理他,可又害怕這家伙到處亂說,對公主聲譽產生影響,只好先好言好語的將他撫慰好,然後立刻進宮,告訴自己的皇帝弟弟:不好了,你家閨女兒被人看上了!

  福臨整個人都囧了。他當然知道威廉三世和瑪麗二世,就算他當年歷史不過關,這麼些年來聽來來往往的商船和使臣們說得也夠了。

  這兩個彪悍的人,事跡也同樣彪悍。在他們的帶領下,荷蘭居然成為了一個聯合共和國,文化和商貿空前的發達,甚至還有股票的產生。一直以來,大清和荷蘭的商貿往來還算是融洽,只是在台灣問題上有所爭執。不過,這不代表福臨願意把寶貝女兒嫁給瑪麗二世的弟弟。要知道,這個時候的英格蘭還是比較窮苦的,石頭壘起來就是城堡,福臨腦子抽了才會讓女兒嫁這麼遠去吃苦。

  不過,如果能和菲德烈搭上線,從而和瑪麗二世談生意,怎麼看都是賺的。福臨決定,先召見一下這個臭小子,讓他帶一封國書回去。

  菲德烈開開心心的入宮覲見皇帝,還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他最好的行頭,帶上他所有的五個隨從,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長長的靴子擦得發亮,力爭將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女神的父親看。

  他不知道,他的這副模樣,看在大清所有人眼裡,只有一個詞:寒顫。區區五個隨從,就敢得瑟成這樣,這擺在大清,也就是個小地主之類的貨色,只在一個村子裡橫行。至於福臨,印象就更差了:沒品味,瞎炫耀,居然還看中了寶貝女兒,太過分了,必須要好好的批評一番。

  菲德烈也挺失望的。他聽說公主住在紫禁城,一心以為進了宮就能見到心上人,沒有想到紫禁城這麼大,他走了許久,才到了大殿,然後大殿裡全是男人,連珊瑚的邊邊都沒有看到。

  福臨表現得挺客氣的,問過瑪麗二世和威廉三世的情況,又問了一些商貿方面的問題,接著就通商路一事提出了建議。無奈,菲德烈對商業方面一竅不通,更是一心想著見美人,哪裡有心思去回答這些問題,這讓福臨更為不滿。同樣不滿的還有福全和景額。兩個阿哥都能夠站朝聽政了,也都明白這個洋人對自家妹子的覬覦之心,看著菲德烈越來越不順眼。

  朝堂上看他不順眼的人不止這麼點,還有一個內閣大學士,明珠。

  珊瑚是他的兒媳婦兒!明珠恨不得就快沖上去搖晃著那個洋人的脖子怒吼咆哮。作為大阿哥福全的伴讀,納蘭性德從小就和珊瑚一起讀書一起騎馬,對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妹妹非常的照顧,珊瑚長得又像皇后,明艷動人。時間長了,納蘭性德同學自然會有些心猿意馬。

  明珠是喜聞樂見啊,他一直是個合格的兒控,兒子能娶到公主,絕對是祖上燒了高香。偏偏這個時候冒出了一個洋人,還直截了當的表示心儀公主,明珠下定決心,回去後就安排人對這個洋人打悶棍。

  不過,菲德烈還是給福臨打開了一個新的想法:聯姻。他一直堅持不嫁姑娘出去,寧願接受洋人側福晉,導致洋人小媳婦兒越來越多。雖然目前還好,不過他擔心時間長了以後,大清的姑娘反而會滯銷。

  可要聯姻的如果是他的親閨女,他實在是不捨得。或者,他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例如說,從哪個沒落宗室選拔幾個姑娘出來,加以培訓,使得她們可以承擔外嫁的重任?

  順治二十八年正月,皇帝帶著太後以及皇后親自去往盛京視察,並傳令讓來進貢和拜訪的使臣同去。

  盛京許久沒有此盛事,一時間上下忙亂不堪。盛京的宮殿早就修建一新,不再像當年那般破舊,永福宮更是金碧輝煌,可和紫禁城還是沒有辦法比的。站在永福宮的院子裡,布木布泰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若是後人見到此場景,定會認為本宮才是當年最受寵的一個。」

  福臨一笑:「成王敗寇,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沒錯,只是成王敗寇罷了。你贏了,你的一切都是對的。看看如今關雎宮的冷清,再看看永福宮的美觀,福臨忽然間似乎看到遙遠的時光裡,那個使勁在關雎宮討好賣乖裝萌扮幼稚的孩子,以及某個高大削瘦可以依靠的臂膀。

  在盛京的滿人大多數都是旁支,倒是有一個比較顯赫的家族:瓜爾佳氏。瓜爾佳氏曾經出了個鼎鼎大名的鰲拜,滿清第一巴圖魯,然後一個不小心牽扯到謀反裡去了。從此,這個曾經顯赫的家族一下子被打入了塵埃,舉家遷到了盛京。

  鰲拜是沒有子女的,時間長了,福臨對他們家族的遷怒也淡了許多。更何況,當年處理謀反的時候,是他和多爾袞一起完成的。

  或許是盛京的地方太過敏感,或許是懷舊的氣氛太過美好,福臨在接見瓜爾佳現任當家鄂倫的時候,神色明顯平緩了許多。

  鄂倫激動不已,當即拜倒在地,表現出用身家性命來為國為君效力的決心。福臨表示了原諒,並當場決定讓鄂倫的夫人和女兒進宮覲見布木布泰。

  同時,菲德烈終於見到了夢中女神第二面。福臨到盛京是帶著兒女的,珊瑚跟兄弟們上街的時候,被跟蹤而來的菲德烈堵了個正著。

  「啊,女神,我終於見到你了!」菲德烈手捧高價從溫室買來的鮮花,沖著珊瑚單膝跪地,「請接受我的愛吧!」

  這是什麼情況?珊瑚一頭黑線,默默的往後退了一步。與她同行的福全、景額、永干以及納蘭性德同時黑了臉,有默契的擋在她面前,尤其是大才子納蘭性德,雙眼噴火的看著地上的菲德烈,隨時准備著拋棄文人架子,上前去打一架。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這個時候,鮮花是很貴的,尤其是盛京。

  這是珊瑚的第一個想法,然後她才反應過來,面前的這個金色頭髮的洋人,在向自己求愛?

  饒是見多識廣,珊瑚依舊被嚇到了。或許是兄長們太多,又或許是父母太過嬌慣,珊瑚從來都沒有想過嫁人這個問題,反正她是最尊貴的公主,她的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決定的,無論如何都委屈不了。

  菲德烈頂著幾個男孩子火熱的目光,不依不饒的繼續道:「我的女神,我對你的愛天地可鑒,你的出現讓天地失去了顏色。在我眼裡,你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那個人,我願意與你共度一生一世!」

  要不要這麼直接啊?珊瑚的黑線綿綿不絕,在光天化日之下聽到此等激烈的表白,她也不由得臉紅了起來。

  菲德烈還想再說,福全被肉麻得受不了了,上前一拳頭就砸在他的臉上。菲德烈是半跪著仰著頭的,這一下砸得他是頭暈眼花,條件反射的想要還手,景額笑瞇瞇的開口了:「我不明白你是誰,不過,大清的規矩,男人如果看上了哪個姑娘,那個姑娘的兄弟就會揍他,來考驗他是否合格。」

  好奇怪的規定。菲德烈表示不理解,不過,為了得到女神的青睞,忍了!大高個兒一狠心,閉上眼,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倒是讓幾個男孩子更加的手癢難耐,輪流上場,將他狠狠的揍了一頓。

  事情鬧大了。布木布泰一改慈祥的形象,對著幾個孩子發了脾氣:「你們幾個,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嗎?這種事情,別人都是遮著掩著,你們倒好,當街毆打,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菲德烈很有種英勇就義的精神,福全他們打他,他就很光棍無賴的受了,還不忘記向珊瑚表達愛意。圍觀群眾們從他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了事情的真相:這個洋人在向這個小姑娘示愛。

  太勁爆了!群眾們的八卦是無休無止的,很快這件事情就傳了開去,而女扮男裝的珊瑚的真實身份,也被他們挖掘了出來。

  於是,洋人迷戀珊瑚公主的風流韻事,盛京上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布木布泰很是生氣,雖然目前大清的風氣比較開放,可他們受漢人影響頗深,女孩子的名聲什麼的,也變得日益重要起來。

  「還有你。哀家早就跟你說過,珊瑚是公主,不要老是把她當作男孩子養。你若是不去教她學什麼勞什子蠻夷的話,不去教她玩鞭子騎馬,她怎麼會被那個洋人看到!」布木布泰迅速將炮火轉移向福臨和仁娜,「還有你,女兒家家的,就應該多教教她繡繡花,看看蘭妃,把雅莉齊教得多文靜!」

  皇帝和皇后只好一起聽訓,布木布泰訓斥了半天,蘇茉兒適時的送上一杯茶,她抿了一口,道:「皇帝,現在怎麼辦?」

  福臨很無所謂的回答:「無事,一個洋人而已。若不是想和她的姐姐做生意,朕也不會多理會他。再說,珊瑚長大了,日後會有無數男人為她傾倒,若是事事理會,朕的女兒難道還不能見人了嗎?」

  珊瑚經過菲德烈大街示愛的壯舉後,臉皮厚度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加,聽到親生父親這麼誇獎自己,便得意的上前,挽住福臨的胳膊,道:「沒事,這次女兒沒有准備,下次再見到他,女兒定拿鞭子抽他。」

  福臨剛想表揚自家的女兒巾幗不讓須眉,布木布泰正式發飆,一個杯子砸了過來,頓時落地開花:「珊瑚給哀家禁足,好好的讀一讀女誡!老大老二,你們兩個更是要罰!都抄去幫哀家抄佛經!」

  自家老娘的身體真好,這個杯子扔得力道十足。福臨愛莫能助的拍了拍珊瑚的腦袋,後宮的事情還是交給老娘和老婆吧,他還是忙著前朝比較重要。

  這次一起來盛京的洋人自然不止一個連使臣都不是的菲德烈,當今世界上大多數有頭有臉的國家都派來了使者團,甚至有不少都帶來了想與大清聯姻的請求。這次看到菲德烈猛烈追求珊瑚的舉動,他們恍然大悟:原來聯姻並不是只有他們送姑娘過來,還能讓大清送姑娘去他們那裡啊!聽說大清的姑娘們出嫁之時會帶著豐厚的嫁妝,又聽說公主極其受寵,嫁妝豈不是多得嚇人?菲德烈這小子會追求啊,我們怎麼沒有想到呢?

  於是,使臣們都回去捯飭自家隊伍裡長得精神的小伙子,整天讓他們在大街上晃悠,力圖表現出自己最帥氣的一面,可以吸引某個大家閨秀。只可惜,有皇帝在,盛京的治安空前的好,他們沒有抓個小偷或者英雄救美的機會。

  無奈,在當時的大清人眼裡,洋人的長相實在是和他們的審美觀不符合:看看那高得嚇人的鼻子,看看那沒有血色的臉,看看那深深的眼窩,看看那五顏六色的眼珠,真是要多丑有多丑,就跟鬼怪一般。

  對忽然出現的這種情況,福臨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並沒有投入更多的興趣,他的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當年他派了不少道士與和尚出國宣傳道教和佛教,後來又有黃教的喇嘛,也開始往外擴張勢力。現在成效逐漸顯現出來。令人驚奇的是,除了東南亞一帶外,佛教和黃教都不能很好的發展,倒是道教,得到了不少的信徒。

  這也難怪。道教講究的是無為清靜,對人的慾望本身沒有太大的限制,誰都能去拜拜,因此,空前的受歡迎。但問題也出來了——並不是每個國家都像中國一樣兼容並蓄的,人家會護地盤。

  滿世界亂跑的道士們,跑到了西西裡群島,腓力四世的統治地盤。腓力家族的一大遺傳就是,他們都是忠實的天主教教徒。因此,雖然在他們的統治時期,西班牙的國力一再衰弱,各個殖民地紛紛獨立,但天主教的地位,一直是堅不可摧的。更何況,西西裡島的羅馬,還是那裡的起源地。

  在人家地頭上宣揚道教的有三人:雲陽道長、至妙道長、本塵道長。他們三個從順治十二年就開始四處宣講,至今已經有十幾年的經驗。在這十幾年四處游蕩的時間裡,他們學會了各處的語言,也知道如何根據不同地方的習俗來宣揚自己的教義,在不少的地方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也建立了許多道觀。

  但西西裡島是不一樣的。這三人一開始小打小鬧的時候還沒有事,可時間長了就出了問題。

  當時天主教的勢力龐大,為了維護自己的權益,出現了各種打壓異端和懲罰的手段,不得不說,都相當殘忍。有許多民眾心裡偷偷的不滿,卻不敢正大光明的說出來。這時,某個講究「無為」的教派出現了,告訴他們其實信仰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嚴肅,不得不說,有人心動了。

  隨著這三人的信徒逐漸增加,天主教也開始對他們另眼相看。本來,教會是不打算多事的——這三人是中國來的,聽說那個國家不好惹——可是,這三人仗著教會對他們的寬厚,行事日益放肆,還裝模作樣的扮高人,實在是讓人忍無可忍啊!

  於是,這三名道長以宣揚邪教的罪名被抓了起來,教會在經過整整一個多月的討論後,終於決定對他們實行火刑。而福臨,也在大半年後,從商人的嘴裡,聽到了這個消息。

  憑什麼!福臨火大了。他的子民,不遠萬里背井離鄉跑到別的國家去講解宗教,卻被人用火燒了,這是明擺著欺負人呢!此仇不得不報!

  當時,西班牙、奧斯曼、沙俄等和中國交往密切的國家,已經在京城設立了類似大使館的機構,稱作「夷國所」,而他們也邀請中國去他們那裡建立大使館,只是國人故土難離的情節十分嚴重,福臨正在培養一些年輕的孩子,希望他們能夠去到國外,擔任起大使的重任。

  由於出了這件道士被虐殺之事,福臨帶著太後等人,迅速離開盛京,回到北京,但太後對瓜爾佳鄂倫的女兒林春非常喜歡,便將她一起帶了回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福臨還派人提前快馬加鞭的回去,宣傳了一番西班牙人燒死大清的道士,罪大惡極一事。

  群情激奮。

  不得不說,在皇帝的強勢宣傳下,現在的大清並沒有閉國,民眾相當能接受一些外來事物,可他們始終覺得自己是世界第一,其他地方的人都是蠻夷。現在就連一個區區的小國的蠻夷都敢欺負到大清頭上來,簡直是不想混了!

  於是,從西班牙到北京做生意的商隊和天主教的傳教士們都慌了,紛紛跑到自己的大使館避難。而人民群眾是淳樸的,他們不懂什麼是西班牙什麼是荷蘭什麼是沙俄什麼是天主教什麼是基督教,在他們眼裡,統統是蠻夷。所以,京城百姓自發舉行了一些砸洋人鋪子,砸洋人教堂的活動,甚至連夷國所也遭了殃,不少人拿石頭去砸他們的窗戶。更為過分的是,有的百姓在街上隨便抓到個洋人就開始揍,弄得洋人們個個都不敢出門。

  理藩院被抗議的使臣們擠滿了。他們很冤枉:明明是西班牙的錯,幹嘛連他們都要連累呢?要知道,他們和西班牙也是有仇的,這連坐也連坐得太不講理了一些吧。

  高塞態度很是強硬:西班牙犯了錯,我們是肯定要懲罰他們的!但是,你們距離西班牙這麼近,我就不相信你們沒有得到消息,結果你們一個都不來告訴我們一聲,我們還是從本國的商隊那裡聽說的,知情不報,你們同樣有錯!

  使臣們快哭了。說實話,天主教堂做此事的時候,也怕引起中國不滿,是封鎖了消息的,他們得到消息的時間不比朝廷早好不好?

  於是,叫冤聲此起彼伏,在御駕還沒有回京的時候,留在理藩院的西班牙使臣已經被孤立了,所有的國家都很團結的站在朝廷一方,嚴正譴責西班牙的不人道不道德的錯誤行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40

第一百一十五章

  「如此這般就結束了?」福臨看著理藩院呈上來報告,口氣很是不善。

  高塞也很為難。皇帝自幼就是個不吃虧的人,就算是吃了虧很快也會找補回來,出了這種事,皇帝不可能不想找回場子,可是,然後呢?

  腓力四世的姐姐是法蘭西太後,兩個國家有著天然聯盟,而且當年的馬六甲一戰,大清和歐洲各新興勢力梁子就結下了。這些新興的國家本身都不大,由於地理和科技的優勢,他們想要更好的發展,只有殖民這一條路好走。隨著新大陸的發現和航海技術的日益發達,這些國家也從殖民地獲取了越來越多的甜頭,真金白銀一船一船的往自己的國土運。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中國出現了。他們的皇帝非常不講理的決定萬事插一手。和奧斯曼搞好了關係,壓制了他們的商路不算,還四處派商隊。

  說實話,一開始,他們是看不上中國商隊這種和風細雨的方式的——搶占殖民地嘛,就要像他們這樣真刀真槍的干——可事實的結果讓他們跌破了眼鏡:中國的商人們、和尚們、道士們、書生們,用一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滲入到了殖民地的各個角落,甚至有好幾個他們的殖民地官方語言快變成中文了,想想就要落淚啊,還讓不讓人混了?

  因此,這次道士被殺事件,大家還是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只要順便表達一下自己的譴責和同情就行了,反正譴責和同情又不值錢。

  理藩院也沒有辦法。人家殺了你三個道士,你總不能反過頭去殺人家三個傳教士吧?這也太有失泱泱大國的風范了吧?所以,要求賠償些實際的東西,也是可以的吧?理藩院的做法,就是讓腓力四世親自發文道歉,並在西班牙所控制的範圍內全面減免大清商品的關稅。

  福臨不滿,很不滿。三條活生生的人命,還是他的子民,就這麼輕飄飄的被燒死了?雖然每年經過他的手批准處斬的人數量頗多,更不提戰爭中傷亡的無數軍民,可他就是不能看著自己的子民這麼被人欺負死,自己還不能給他們報仇撐腰!

  明珠上前一步道:「奴才聽聞,那些蠻夷國家彼此之間也是不和睦的,就算是兄弟姐妹,互相殘殺起來什麼都不顧。不如,我們從這方面入手?」

  挑起內亂?一旁的廖俠眼睛亮了,迅速接話:「此事可以讓臣去做。」

  廖俠的腦袋不知道是什麼做的,不管學什麼都非常快,三教九流都混得開,能說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法語,甚至還會一些地方的土話。這丫又仗著自己那張風流倜儻的臉,退朝後換上便服滿京城的跑,的確有自己的消息來源。

  所以,廖探花你又要去出賣色相了嗎?你的節操呢?明珠和范承謨一左一右的用鄙視的眼光偷偷的看著他,廖探花光明正大的看回去:怎麼樣,我有色相我驕傲!

  於是,事情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下來。理藩院采用各個擊破的方式,分頭去找他們的大使談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之以利,而廖俠則是利用了手裡的一切資源,四處傳播謠言。

  接著,皇帝在朝堂上發了雷霆之怒。皇帝的態度很是強硬:此事若是現在不處理,以後豈不是人人都會爬到大清頭上來?因此,西班牙不可輕饒,西西裡島上的天主教也不可輕饒!

  同時,他給英格蘭葡萄牙荷蘭法國沙俄奧斯曼等國發了國書,表明了大清是講理的,誰做的錯事就會找誰去算賬,所以不會搞連坐那一套。若是你們中間有人肯跟我們聯手,那就最好了,東方這片廣袤無垠的市場等著你們來開拓;若是你們誰跑去和犯人一伙,對不起了,我記得我們的騎兵好像還是很不錯的。

  黃禍……收到國書的國家臉都綠了。當年的黃禍實在是影響太為深遠,蒙古騎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到之處一片荒涼。聽說現在的皇室和蒙古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的,皇后就是蒙古人,他們也是靠著騎兵才打下的江山,所以,這絕對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腓力四世也很難辦。好吧,他是西班牙和西西裡國王沒錯,可他的權勢早就被貴族們商人們和主教們剝奪得差不多了。腓力四世有個很不靠譜的爹,吃喝玩樂,留下一堆爛攤子就走了,還好他還有個很靠譜的姐姐,可以幫他處理些事務,結果姐姐又嫁去了法蘭西,嫁給了路易十三,沒多久還當了寡婦,不得不幫助年幼的兒子攝政,沒有太多功夫去管弟弟的事情。當時主教說要燒死道士的時候,他有勸阻的,只是沒人聽他的而已。

  還好,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了,大清還沒有停止和西班牙的商隊往來,所以還是有轉機的吧?腓力四世很無奈的想,實在不然的話,就丟幾個替罪羊出去吧。

  他不知道的是,福臨很陰險的在商隊裡摻了沙子。

  西西裡島的土著們早就想獨立了。經由馬六甲一戰,西班牙的殖民地們發現所謂的「無敵艦隊」也是有被打敗的時候,所以,他們獨立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不得不說,最近幾十年來,西班牙的實力大打折扣,荷蘭首先獨立,並無恥的從西班牙手上不斷的掠奪他們的資源,發展奇快。有這麼一個良好的例子擺在面前,西西裡島的意大利人也眼饞了。現在那個強大的東方國家表示可以支持,一下子將他們的熱情給點燃了。

  意大利人鬧獨立,西班牙忙著應付,英格蘭的瑪麗二世見機會來了,也開始起兵攻打,想要分一杯羹。法國自然會幫著西班牙,而一直也想著獨立的蘇格蘭當然會騷擾騷擾後方,接著,葡萄牙和荷蘭都想著再撈點好處,奧斯曼想了想,決定摻一腳。歐洲成了一個大戰場。

  要不要這麼混亂啊!高塞得到回報後,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表達自己的驚訝了。這一場混戰,起因不過是三個道士!為了三個道士,幾乎半個世界都打起來了,要不要這麼誇張!

  福臨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脫離控制,這種感覺不爽。不過,反正戰火燒不到他的地盤,戰爭也是可以發財的。不是吹牛,目前世界上最為先進的火器技術統統掌握在大清手裡,中國人有的是聰明能幹,福臨又捨得往裡砸錢,再加上明朝的底子,現在大清的火器花樣繁多用處各異,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出的,每年光是倒賣軍火,就能掙到一大筆。

  順治三十年,公元1674年,戰火蔓延到奧斯曼土耳其以及沙俄,史稱「第一次歐戰」。各個新興國家被戰爭牽連,無法照顧到殖民地,福臨的機會來了。

  順治三十年,大清成立官辦研究院,陳永華為第一任院長,由二皇子景額全權負責。研究院開設的課程多樣,不單單是四書五經之類,還有兵法,有各國文化,各國語言,經營貿易等等,景額宣布,凡是能考入研究院的舉子不論背景不論身份,一視同仁。

  景額是半個嫡子,他一手承辦的學校自然會被世人所追捧,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珊瑚不樂意了。

  苦苦追求他的菲德烈被皇帝忽悠回去送信了,又遇上了戰爭,無法再過來,珊瑚鬆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躲著那個洋人了。她也著實郁悶,洋人的臉皮不知是怎麼長的,那麼厚。無論她怎麼明示暗示,怎麼表明自己是不可能與他有結果的,菲德烈依舊不依不饒,就算再被景額幾個揍,他也表示絕不放棄。

  「如果他不是個洋人,倒是個難得不錯的。」公主大人如是說。

  納蘭性德危機感大起。他這次是特意陪著珊瑚出宮去研究院轉轉的,不知怎的話題偏到了那個洋人身上,又不知怎的公主還覺得洋人不錯。

  「我不這麼認為。」納蘭性德清清嗓子,決定將公主扭曲的三觀給正回來,不想珊瑚正看到研究院的大門,一聲歡呼,納蘭性德一肚子的話頓時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這裡是免費的,不過進來的要求相當高。珊瑚前後轉了一圈,又興致勃勃的去練武場騎了騎馬,射了兩箭,之後才轉頭問道:「納蘭,這裡為什麼沒有女子的課堂?」

  呃,納蘭性德快要內傷了。該怎麼回答?女子無才便是德?他面前的小公主可是上得廳堂又上得戰場的。

  「或許,是男女大妨,無法同窗?」想了想,他小心翼翼的回答。

  珊瑚切了一聲:「什麼男女大妨?這幫男人,就是害怕女子有了學問,會的東西多了,就不把他們放在眼裡麼?不行,有了男子研究院,定然也要有個女子的才公平。」

  納蘭性德愣了一下,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了:公主啊,您這一棍子可是打翻了一船人啊,您的皇阿瑪,兄弟,還有我,統統都屬於男子啊。

  珊瑚看著他呆呆的臉,笑了:「納蘭,你就不是這樣的人對不對?你就不怕能文能武的女人。」大眼睛亮閃閃,臉蛋紅撲撲的。

  公主,你,你,你怎麼可以擺出這樣一副可愛的樣子來!你這樣是不對的!納蘭性德看著她,臉慢慢的紅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順治三十年九月,加封珊瑚為固倫如意公主。皇帝特別強調,珊瑚是自己最寶貝的女兒,封號如意,就是想要這個女兒一生如意順遂。

  你家閨女還不夠如意順遂嗎?有你這個爹,估計她想要星星你都要讓人搬梯子去摘。眾臣子中有不少都極其疼愛兒女的,偏偏沒有一個自認為疼愛程度比得上皇帝疼公主的。公主跑到研究院轉了一圈,回來鬧著要開女學,皇帝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結果,京城肯送女兒來讀書的人寥寥無幾——無他,主要是女學的科目太齊全了,有騎馬有射箭有武藝,甚至還要學怎麼玩槍。滿清入關之後,被漢化得嚴重,其中對女人的約束學得更快,似乎還有些變本加厲。因此,珊瑚的女學開張後捧場的人不多,皇帝的近臣們例如廖俠明珠之類的倒是想送女兒進去,偏偏他們家只有兒子,范承謨和索額圖的女兒又太小。

  珊瑚看著面前的小蝦米幾隻,心裡很不滿。景額的研究院門庭若市,她覺得好沒有面子,想來想去,便歸結為自己沒有品級,號召力不夠上了。

  於是,皇帝很乾脆的親手賜封,再來個盛大的加封儀式,要知道,他的兒子們還只有一個最大的被封為貝子而已。

  明珠更是胃疼。他的寶貝兒子對人家公主是如何一片癡心他看在眼裡,為了公主,不要說屋裡人了,就連貼身伺候的丫頭都是年紀大要放出去的。現在好了,公主越發的強悍,當然,他自己的老婆也挺強悍的,他雖然不介意老婆強,可他介意兒媳婦強啊!偏偏他那寶貝兒子一提到公主就一臉的向往,聲音都帶了柔情。他都能預見不遠的將來了,兒媳婦在外面指點江山,兒子就幸福滿滿的跟在後面……

  廖俠還在一旁搖頭晃腦的添油加醋:「唉,真想趕緊回家抱抱我家夫人,生個閨女出來,讓她進女學讀書。想來明珠兄和小弟的想法是一樣的吧?」

  別把我跟你混為一談!我是有節操的人!大庭廣眾之下連「回家抱夫人」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你的節操和下限都被吃了嗎?明珠瞪他一眼,很是無語。

  不過,有了皇帝撐腰,各個人家也開始行動起來,女學日益熱鬧。珊瑚大喜,又去磨皇帝,直接點名讓上書房的先生去女學兼職,福臨對女兒不太過分的要求是百依百順,於是,女學的師資力量居然超越了研究院,成為天下最強的學院。

  珊瑚的行為直接導致了一些老學究的不滿。在皇帝並沒有封民論的情況下,言論還是相當自由的,關於牝雞司晨之類的話也逐漸多了起來。

  同時,景額在宮中也聽到了不少謠言,什麼不是親生的就不會疼啊,到底還是親生的才是心肝寶貝啊之類。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皇后親生的兒子,從他懂事那天起,仁娜就將事實告訴他了,並坦言道珊瑚是女孩子,她肯定會多偏向珊瑚一些,但是在她心裡,景額也好,珊瑚也好,都是她的親生孩子。

  宮裡永遠不會有單純的孩子。福臨的後宮已經相對乾淨了,但依舊少不了一些明爭暗斗。景額之前就聽說過自己的身世,一直半信半疑,甚至還偷偷的比較皇后對待自己和對待珊瑚的態度,有時候還會偷偷的吃醋。而仁娜這麼開誠布公的一說,他反而釋然了。的確,珊瑚是女孩子,又是他的妹妹,將來總是會嫁人的,他是哥哥,理所當然的要讓著點慣著點,將來他可是要替妹妹撐腰的。

  所以,在聽到這些謠言的時候,景額很是生氣。他具備這個時代所有男人的心理:有事自己抗,不能讓家裡的女人擔心。因此,二皇子跑去向皇帝要了此事的處置權,開始大刀闊斧的整頓後宮謠言。

  這麼大的動作布木布泰和仁娜怎麼可能不知道,兩人卻在福臨的勸說下按兵不動,讓景額全權操作。景額畢竟年輕氣盛,不在乎鬧出點丑聞,查來查去,終於查出謠言的源頭,卻是蘭妃。

  景額這才為難了,蘭妃怎麼說都是他的長輩,更何況,她還生有雅莉齊。他只好去找自家皇阿瑪,期期艾艾的將事情講完,然後站在那裡看著老爹淡定的翻折子,似乎完全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阿瑪……」景額又站了會兒,見老爹還沒有理他的打算,只能再度開口去提醒。

  福臨歎氣,這個孩子和他很像,脾氣很暴,而且記仇。只是,由於從小的環境不一樣,他能忍,而景額卻沒有學會。

  「你先下去想想,有些事情該怎麼做。」

  雅莉齊生性文靜,只喜歡做針線,總是默默的給太後皇帝皇后做些荷包抹額什麼的,乖乖巧巧的女孩子誰都喜歡,三大巨頭對她也甚是寵愛。偏偏蘭妃不這麼想,她覺得,都是女兒,憑什麼珊瑚就可以學這樣學那樣,還能正大光明的出宮,現在居然還弄出個勞什子女書院,真是太不公平了!

  對此,福臨很是無語。他不是沒有讓雅莉齊去學騎馬學武,還不是蘭妃怕女兒磕著碰著,怎麼都不同意,然後又開始抱怨皇帝的偏心。他能理解做母親的,萬事都為了自己的孩子好,可是他就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後宮怎麼會有這麼腦子缺了一塊的家伙。

  蘭妃因為御前失儀,被重新降為格格,雅莉齊送到了太後處,由太後代為照顧。蘭妃哭得可憐,無奈她也入宮挺久的了,很清楚自家皇帝說一不二的個性,也不敢求情,乖乖的收拾行李,將女兒送去了慈寧宮。

  御前失儀,這倒是個好借口。景額發現,事情原來是可以換個角度處理的。那麼,這種事情可以這麼算的話,其餘的棘手的事情是不是也能一樣呢?

  景額似乎辦事更為沉穩了些。福臨乾脆將他扔到了戶部,讓他跟錢糧搏鬥去,至於他的研究院,那可不能丟,那是獲取名聲的好地方,天下讀書人都向往著呢。

  於是,景額一個人被拆成了兩個,每天忙得沒日沒夜,完全都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也被擺在了台面上。

  皇帝已經暫停選秀許多年了,御史們倒是有幾個關心皇帝後宮以及子嗣的,統統被打發去處盯著貪腐和貿易了。對外貿易繁榮,海關成為了一個富得流油的地方,貪腐應運而生,御史們忙得不堪,自然也分不出神來關心皇帝到底愛上誰的床。

  現在太後忽然一道旨意,說順治三十一年要選秀,明眼人都知道目的在哪裡了。二皇子過了年就該十八了,還沒有指福晉,那是正宗的鑲鑽的黃金單身漢啊!誰不知道二皇子是半個嫡子,按照皇帝正視嫡系的勁頭,這分明就是下一任CEO!誰家女兒若是被選中了,那妥妥的就是下一任皇后啊!

  家裡有適齡女孩子的都轟動起來,紛紛把女兒拎出來教育,女學更是每天都有人來為女兒報名的。二皇子對妹妹的寵愛也是天下皆知的,就算再忙,他也總能抽出空來到送珊瑚來女學,女學的學生可以說是近水樓台,若是能事先給二皇子留下一個好印象,總是好的。

  景額很納悶。做為一個正常的年輕的男孩子,身邊又都是早婚的環境,他對女孩子還是有一定的期盼的。但這抵不過他有個強悍的老爹,把他一個人當幾個人來用,絲毫不管他能不能勝任,做錯了事情一樣要挨罵,景額本來該有的中二時期就這麼無言的被滅掉了,對女孩子的期待也被往後推移。

  所以,這種幾乎每時每刻都能看到女孩子在面前晃悠的情況是怎麼回事?在偶遇第九個不小心在面前掉了帕子的姑娘後,景額不由得抬頭望天,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冒犯了哪路神仙。珊瑚在一旁抿嘴笑:「二哥,明年就該選秀了。」

  「這與我何干?」剛剛被高塞灌輸了一腦袋各國之間錯綜復雜的關係,景額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來。

  珊瑚人小鬼大的歎氣,背著手,道:「大哥的福晉都有孕了,你說,和你有沒有關係?」

  景額頓時就想笑了,不過還是在妹妹面前保持自己的兄長形象,漫不經心的套話:「最近慈寧宮好像總是有人拜見。」

  珊瑚不吃他這一套:「二哥,其實,幫你去打探打探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景額眼睛一亮:「那套從倭國進貢來的刀都是你的!」

  珊瑚爽快的一拍手:「成交!」

  順治三十一年三月,選秀出了結果。烏拉那拉家的金蟬在一眾小姑娘中脫穎而出,得到了二皇子妃的這個寶座。而這個小姑娘有一個遠房的曾祖奶奶,叫做烏拉那拉阿巴亥。

  只要是阿巴亥的族人,福臨就表示放心了。若是金蟬能夠得到景額的歡心,並生下繼承人,也就說明下下任的皇帝不會翻舊帳,做出去將多爾袞從皇陵裡面遷出來,或者去除他的廟號什麼的抽風事,如此甚好。至於布木布泰,其實對烏拉那拉家的人並沒有什麼好感,但金蟬小姑娘的硬件條件實在是強,美貌聰穎,還博聞強記,和珊瑚也能說得到一起去,看在兒子的面上,她也不會多說些什麼。

  於是,事情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下來。順治三十一年四月,皇帝下旨,將一等侍衛烏拉那拉加拉裡的女兒賜婚二阿哥景額。而在他旨意剛下之後兩個月,歐洲的戰爭終於影響到了中國,沙俄犯邊。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這次沙俄的入侵真不能完全怪他們。沙俄地盤是很大的,和歐洲接壤。本來沙俄對自己廣大的地盤非常驕傲,可歐洲一打仗,接壤的壞處就體現出來了。

  這年頭沒有什麼嚴格的邊境規定,平民百姓肯定是哪裡安定哪裡去,紛紛往沙俄逃難,弄得沙俄負擔驟增。而沙俄的地理位置並沒有這麼優越,廣大的西伯利亞簡直是不毛之地,地廣人稀是不錯,問題是大部分都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雖然有豐富的礦產,可當時的科技力水平低下,開礦是個苦活,沒人樂意去干。所以,歐洲難民潮水一般的湧入,帶來的後果便是當地人民本就不豐富的生存物資被搶奪。

  打他丫的!大家都是非常不文明的,誰的拳頭大誰說了算。結果,沙俄吃虧了。

  其實也很簡單。對這些背井離鄉的逃難人民來說,這裡是最後一片可以落腳的地方,自然會以命相搏,而沙俄百姓卻沒有這種精神,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地盤被搶了,東西被搶了,怎麼辦?搶別人的去!

  沙俄左看看右看看,歐洲在打仗,還是中國比較好,有錢到就連蒙古各部落都有膘肥體壯的馬匹和肥美鮮嫩的羊羔了,看得人太眼饞了,搶吧。反正中俄邊境線相當長,寧古塔那裡有兵駐扎,不代表到處都有,大家來玩游擊戰吧。

  於是,一個叫做切爾尼戈夫斯基的家伙帶著手下的幾百個大兵開始沿著烏德河流域開始騷擾蒙古,當地的村民自然會反擊,但怎麼會是那些武裝大兵的對手,被搶奪了一通後,向朝廷求助。

  索額圖和佟國維自請領兵出征,福臨允准,兩人帶著一千騎兵輕裝而行,先是到了根河,駐扎下來,然後和當地的村民們了解情況,對這種游擊隊也頭疼。而當年沙俄曾經吃過敗仗的,吃一塹長一智,他們也不敢再大大咧咧的將老巢暴露出來,而是藏在叢林之中,直接去抄家的可能性不大,更何況他們也沒有帶笨重的大型火炮。索佟二人商量了一下,決定采取守株待兔的策略。

  正是天氣轉涼的時候,東北已經開始飄雪。平常這個時節,村裡的男人們便會去山上打獵,女人們都是收拾乾草和柴火,爭取把東西都弄全了,能在屋裡貓冬。沙俄人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們偷偷的打聽過了,因為之前被搶過,村裡人從鄰村借了一些青壯年幫忙守護和打獵,防衛嚴密得多。

  切爾尼戈夫斯基捧著肚子笑了一通:「人家都說大清人狡猾,我看也不過如此。我們去搶他們的鄰村就是了,那裡現在一定都只剩下的美食和美人!」

  兵貴神速這個樸實的道理誰都懂,第二天一早天還沒有亮,沙俄人傾巢出動,准備前去迎接一場盛大的勝利——然後,被虐了。

  索額圖的兵馬早就偷偷的埋伏在村子裡了。拜兵部嚴格的訓練方式所賜,現在的清兵躲在空房子裡一動不動幾天完全是小菜一碟。沙俄的探子只以為這個村子的青壯年都去支援鄰村了,卻沒有想到就連草垛子裡都藏著清兵呢。

  切爾尼戈夫斯基當場被擊斃,那幾百人是沖著搶東西去的,哪裡會是休整幾天憋壞了的清軍的對手,被打得七零八落之後,清軍甚至還能趕上吃午飯。中國人本來就有一種大國心態,再加上皇帝本身的對洋人就不怎麼客氣,索額圖善於揣摩上意,自然對下面的士兵也灌輸一種「使勁殺,別客氣,洋人殺多了不犯法」的思想。沙俄大敗就算了,還丟下了一路的屍體。

  邊境的蒙古人對這些沙俄人是恨之入骨,管殺不管埋,直接將他們的屍體堆在一起,一把火燒了,佟國維很乾脆的將手上的幾十個俘虜也宰了,丟在一起燒。

  不殺俘虜,這似乎是一個國際慣例。如果單單是打了敗仗,沙俄應該也不會多囉嗦什麼,問題是,他們殺降了。

  沙俄沙皇阿列克塞病重,所有的事務已經被兒子費多爾接手。費多爾立刻派了使臣團進京,就佟國維殺降之事提出抗議,並要求清朝朝廷給予賠償。

  佟國維和索額圖兩人也因此得到了許多彈劾,折子都可以拿筐來裝了。大家一致認為,這兩個家伙多事,如果不是他們,哪裡還輪到那些老毛子過來指手畫腳。沙俄使臣團的胃口還不小,要求中國開放邊境,並要求分割尼布楚一帶,給這慘死的幾十個戰俘賠禮。

  靠之。

  沙俄的使臣尼果賴根本就沒有資格直接面見皇帝,負責接見的景額氣壞了。他到底年輕,跳起來沖著尼果賴就是一通罵,引經論典,把一旁的通譯給驚嚇得不輕:太難了,這一套套的,讓他怎麼去翻啊!景額見他半天不說話,瞪他一眼:「你就說,他們入侵我國,本事過錯方,我們反抗之中錯手殺了幾個人又有什麼了不起。若是他們不服,讓他們繼續來戰!」

  景額異常有底氣。他最近惡補了一番西方各國的歷史以及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關係,對這些西方蠻夷非常的鄙視,並綜合比較了一下中國和各國之間的實力差距,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論富有,中國占優勢;但論機動性,無疑是西方占優的。大清太大了,貧富不均,地方發展部均衡,都會導致各個問題,而那些小國家卻無所謂,他們一個國家也不過這裡的一個府台大小而已。所以,當他看到這些小國家擁有自己國土許多倍的殖民地的時候,景額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對這些國家的好感立刻降到最低點,對沙俄也是一樣——當然,他絕對不會承認他是因為對那些殖民地眼饞的。

  尼果賴氣得不行。他聽說大清的官員很客氣,百姓很友好,怎麼到這裡一看,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情呢?好吧,你不仁我不義,不答應我們的要求,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當然,打是不敢打的。最近這些年來,沙俄連騷擾邊境都不怎麼敢了。大清皇帝太過睚眥必報,順帶著住在邊境的中國人也學壞了,但凡有一點點沙俄的騷擾,立刻就報官。而官府也很有創意。通常情況下,他們找不到騷擾的沙俄游擊人員,於是他們也開始游擊,反騷擾回去,被搶了多少就搶雙倍回來,完全公平交易,擺明了一副「你能把我怎樣」的嘴臉。

  太過分了!尼果賴終於找到了源頭:原來大清的皇子就是這麼的油鹽不進啊!

  尼果賴消停了下來,然後暗中去找聯盟了。

  京城是個兼容並蓄的地方,有清真寺,有佛寺道觀,自然也有天主教堂和耶穌教堂。尼果賴找的就是耶穌教堂。

  天主教會和基督教會在京城是對頭,互相爭奪對方的教眾資源。天主教來得早,地盤大一些,基督教奮起直追,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正在他們互相攀比的時候,出現了道士門事件,以及後續的全民反洋事件。兩方教會都受到了不小的損失,他們終於意識到,在這片神奇的國度,他們必須要團結一致,不然吃虧的是他們自己。

  老百姓是淳樸的。自從道士門事件爆發後,他們記仇了。原本也有一些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的,毅然決然的退了教,他們的理由很充分:洋菩薩只保佑洋人,他們是大清子民,還是信奉自己的菩薩比較好。

  你們都忘記了如來什麼的都是洋菩薩嗎?傳教士們都快被這些無情無恥無理取鬧的家伙們弄哭了。沒有辦法,他們只好繼續任勞任怨的傳教:大清富啊,這裡的教徒出手比自己國家的闊氣多了啊!

  然後,尼果賴來了,帶著真金白銀和沙皇的承諾來了,並保證,只要傳教士們可以煽動所有在京城的洋人鬧事,那麼他保證,莫斯科的大門永遠對他們敞開。同時,他信誓旦旦:中國有一句俗話叫做刑不罰眾,大家一起鬧,這樣皇帝也不會大家一起懲罰,反而好處一起拿。這種事情有百利而無一害,幹嘛不做呢?

  傳教士們被說得心癢癢,不過還是保持了該有的冷靜,他們都不是傻子,尼果賴怎麼可能這麼大公無私,便去問沙俄能得到什麼好處。尼果賴便裝糊塗打哈哈,就是不肯說實話。

  兩下裡來來去去的一扯皮,怎麼可能瞞得過皇帝的眼睛,朝中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分別無語了起來。

  以岳樂為首,禁海令再次被提上桌面:皇上啊,你對這些洋人夠好了,結果他們狼子野心,背後還串通一氣想要害你,怎麼說你也不能繼續被蒙騙下去了,反正我們現在地大物博,富得流油,乾脆,禁止洋人出入,將這些不知感恩的人統統趕出國門,豈不是一了百了?

  而以廖俠為首的反對派針鋒相對:不知感恩的洋人還是少數,不能一棍子打倒一船人。我們大清的確是有錢,可很多錢都是從洋人那裡賺來的,將他們都趕走,賺錢的路子就少了啊,國門關了,我們就東西往哪裡賣高價呢?實在是不合算。不如把這些壞洋人趕走,只留好洋人不就行了?

  兩方面誰都不能說服誰,自然鬧到了皇帝的面前。福臨看了看他們,明白了。

  ——廖俠、明珠、范承謨、索額圖等等他身邊的近臣,統統是沒有後台,草根出身。而岳樂則是代表了廣大滿清貴族。當貴族們被草根壓了一頭的時候,自然會提出反抗,這次禁海令不過是朝堂上兩方對峙的一個縮影。兩方只是在博弈,想看皇帝到底會站在哪裡。

  禁海是絕對不可以的。閉塞就意味著夜郎自大,就意味著落後,就意味著挨打,但滿清貴族們的不滿也是必須要平息下去,八旗的勢力依舊殘存,一棍子打死什麼的完全不可能。

  福臨腦海中轉過好幾個解決方法,卻對景額道:「此事交由你來處理,最後讓朕得知即可。」

  景額只覺得肩頭一重,心裡卻很是歡喜: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太子預備役,表現能力的時候到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40

第一百一十八章

  景額自幼是被多爾袞帶出來的,雖然後來的成長方式主要是在上書房以及在朝廷上旁聽,但他辦起事來依舊打下了多爾袞的烙印:只看結果,不管過程。

  要撫慰滿清貴族的情緒,最重要的不是滿足他們的要求,而是轉移話題。這一點上,景額深得其父真傳,開始打太極。

  滿清貴族們要的,說穿了也就是好處。目前最為來錢的職位無疑是海關,偏偏各處海關都被皇帝牢牢把持著,所用的官員三年一換,都是皇帝的心腹。京城內最富有的自然是內務府總管,然後桑吉這個皇帝的發小,同時兼任內務府總管和九門提督兩大崗位許多年,皇帝似乎也沒有換人的意思。

  貴族們當然不同意了。想當年,他們的祖輩出生入死,拋頭顱灑熱血,才換得了大清的一統天下,現在這些功臣還沒有死光呢,皇帝就玩兔死狗烹嗎?江南的肥肉,海關的肥肉,土耳其商路的肥肉,統統都不知道拿出來分一分,簡直就是過分!

  對此,景額也有些微詞。在他看來,自己的父皇什麼都好,就是太小氣了一些。貴族們盤根錯節,若是團結起來勢力不小,不如將一些好處分出去給他們,吊著他們,讓他們自己內裡斗去。

  於是,景額小心翼翼的跟福臨提出,將海關內的部門細化,然後分出一部分到貴族們的手上。敘述過程中,他還不時的抬頭打量福臨的臉色,生怕那句話惹得自家老爸不高興。

  福臨很有幾分哭笑不得。他的確不大方,不過也要分對誰,對著幾個孩子可從來沒有小氣過,不知景額怎會如此緊張。對於八旗貴族的心思,他當然明白,只是一直沒有鬆開手去,目的就是想要給景額一個施恩的機會。作為皇帝,他太強勢了,會給接班人造成一個比較的強的比對效果。或許是有一個幸福的童年,美滿的家庭,景額的脾氣比他溫和許多,這樣很好,若是連著強勢下去,對國家對百姓都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經歷過他這種皇帝的大臣們對景額又會是一種什麼態度呢?或許會鬆一口氣,或許會在心裡鄙夷,不管那種,都不是福臨想要看到的。

  「依你所見,朕該當如何?」福臨輕鬆的靠在龍椅上,看著兒子,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感覺。

  景額揣摩了一下,道:「福建地勢太過緊要,江浙一帶是魚米之鄉,都不適合交給他們,倒是有廣州和天津兩處港口。」

  「去擬個折子上來,朝會上議。」雖然有些不全面,至少還能解決一定的問題。海關的好處分出去,貴族們肯定不會再吵嚷著禁海令。但人心總是不足的,有了一處的海關,他們便會追尋更多的利益,而且,有了海關的收入,會讓他們的勢力增加,以後的牽制會越來越麻煩。

  朝堂上頓時炸開了鍋。海關啊,紅果果的利益,誰不眼饞?這些年來中國的貿易順差驚人,朝廷甚至用了高關稅的貿易保護,都沒有辦法阻止源源不斷的洋人們前來購買茶葉、絲綢等物。大家好像選擇性遺忘了禁海令一般,誰都沒有再提起。

  福臨卻不能饒過他們,忽然話鋒一轉,說到了沙俄之事。有海關這個胡蘿卜在前面吊著,佟國維的殺降事件也被集體選擇性遺忘了,紛紛都對沙俄義憤填膺。

  皇帝可沒有忘。殺降不祥,佟國維功過相抵,打了個勝仗沒有任何獎勵,還被轉了閒職。索額圖在殺降事件中起了消極的作用,也要罰,只是小小的升了半級的官。

  「你個臭小子,害得老子我跟著你一起落埋怨!」

  「還不是你個臭小子時時在老子耳朵邊上嘮叨,說老毛子怎麼怎麼可惡,老子也不會一沖動就把他們都宰了!」

  索額圖和佟國維班師回朝,並沒有得到想像中的歡迎——不就是打贏了幾個老毛子嗎,有什麼了不起的!這年頭,百姓們的心肝已經被打磨得硬了起來,國家總是在打仗,世界總是在打仗,打仗根本就不像以前那樣聽了就怕了,而是成了司空見慣的一件事。

  所以,這兩個家伙不滿了。一幫當兵的在一起,嘴裡自然沒有遮攔,兩人跑到一個茶樓裡,包了間屋子,開始互相拆台。

  兩人扯了一陣後,同時沉默了。佟家還好,佟臘月是博果兒的嫡福晉,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地位牢不可破。博果兒是個出名的閒散王爺,本來還掌管著皇家救濟會,後來珊瑚公主強勢介入,將救濟會的日常工作統統接手過去,博果兒只是掛個名頭。所以,他對皇帝沒有任何威脅,皇帝也樂意在一些小事上順著他慣著他,很爽快的給了他一個鐵帽子王的稱號,並將佟臘月的大兒子封為世子。所以,佟家只要不犯一些大錯,中規中矩的,好好教育下一代,說不定會興起。可索額圖家不一樣,他老爹索尼是謀反罪,他家就靠他一個人撐著呢,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哪個貴族肯跟赫捨裡氏聯姻,若是他倒下,一家人都跟著倒霉。

  「唉,我當時腦子一糊塗。」想了想,佟國維覺得還是挺對不起兄弟的,連累人家打了勝仗還得不到好處。

  「也是老毛子太氣人。」索額圖往嘴裡丟了一顆花生米,「殺了就殺了吧。」

  佟國維看看左右,忽然湊了過去,小聲道:「想不想將功贖罪?」

  「你什麼意思?」索額圖瞪他。

  「太子。」

  佟國維輕輕的吐出兩個字來,索額圖心裡一動。

  皇帝是從太子登基的,對正宗嫡系看重,和皇后感情也很好。二皇子乃是從小在皇后膝下長大,算半個嫡子,又是鈕祜祿氏的瑞妃所生,得到滿洲八旗的支持不在話下。現在二皇子在朝堂上人望也挺高的,畢竟他管著書院,就管著天下讀書人的筆桿子。所以說,如果向皇帝提出立太子的話……

  索額圖眼睛都亮了,隨即又搖了搖頭:「時機未到啊。」

  佟國維不以為然:「機會什麼的,不是可以做的嗎?」當年廖俠不就是送上了一頭白鹿?

  的確,索額圖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他總不能跟著送白鹿白龜什麼的了,總要有個新的花樣吧?

  朝堂上依舊在爭論著海關易主的事情,福臨始終牢牢把握著不肯鬆手,只是將鈕祜祿家的青善派去了天津的港口。就這麼點手指頭縫裡漏出來的好處,已經足夠讓人見到勝利的曙光了,而索額圖也見到了自己的美好未來:鈕祜祿青善是瑞妃的親哥哥!

  那麼,怎麼能製造一個神跡出來呢?正在索額圖大人苦思冥想之際,順治三十二年九月,地震了。

  不帶這樣的!索額圖都快哭了。地震絕對不是一件好事!還有皇上你到底是做了些什麼事情導致天怒人怨啊,地震掃把星日食金星晝見種種不吉利的事情你都遇到了啊!

  這次地震還算挺嚴重的,不少民房震塌了,還有人因此而受傷。還好是在白天,若是夜晚恐怕傷亡更加慘重。所有人都投入了災後的防疫以及重建工作,九月的晚上已經挺冷的了,皇家救濟會還要忙著發放賑災用品,珊瑚忙得團團轉。

  索額圖也加入了賑災的行業,他是沖著南書房的位置而努力的,在皇家救濟會也捐了錢,還讓家丁們都去幫忙,力爭能在珊瑚公主那裡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而他本人則是第一時間趕去了先帝廟,他知道,那裡的成祖皇帝塑像才是最寶貴的,若是出了點損傷,他能及時修補,也是大功一件。

  出人意料的是,先帝廟一點事情都沒有。這也難怪,當年是用的最好的材料和最好的工匠來打造的,抗震效果一流。而幾尊皇帝的塑像,連個彩泥都沒有掉。

  大好的立功機會溜走了。索額圖不無遺憾的對著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挨個拜了拜,在拜到成祖皇帝多爾袞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

  在抗震救災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後,索額圖上書了。他很無恥的宣稱,此次地震,先帝廟平安無事,定是因為先帝們在天之靈保佑的緣故。他還在周圍做了實地考察,先帝廟旁邊的村子收成特別好,小商小販們生意也比其他地方好上幾分,肯定都是先帝們罩著啊!由此可以看出,有先帝們罩住的人都是有福氣的,所以,當年被成祖皇帝親自教導的二皇子景額肯定也是個有福氣的人。二皇子自幼在皇后膝下,又得成祖皇帝教導,名正言順,再加上最近二皇子辦事利落,頗有當年成祖皇帝之風。因此,他請求皇帝,封二皇子景額為太子。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的豎了一根中指,五顏六色各種字體的開罵:什麼話都被這個家伙說光了,讓他們做什麼?難道讓他們說,當年天天和成祖皇帝膩在一起的二皇子不合格麼?誰敢這麼說,誰就是烈士!

  佟國維、明珠這些和索額圖交好的就不說了,范承謨、廖俠這些漢臣也都覺得不錯。太子畢竟名正言順嘛,於是,大家齊齊符議,請立二皇子景額為太子。

  福臨心內五感交集:他還不到四十啊,還很年輕啊,怎麼臣子們都開始想著自己的接班人了呢?好吧,他是一早就定了讓景額即位的,可怎麼卻有些別扭呢?想到有人會接手這大好江山,代替自己一言九鼎,心裡怎麼這麼不舒服呢?

  不管怎麼樣,加封太子一事還是提上了台面。福臨看著面前幾個長大了的兒子,歎了一口氣:世界終究還是他們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順治三十二年十二月,皇帝正式下了詔書,立二皇子景額為太子,其嫡福晉那拉氏為太子妃,並囑禮部辦理立太子大典。

  禮部傻眼了。好吧,當年是有過冊立太子的大典,就是眼前的這位皇帝。可那個時候都在盛京窩著,錢也少,東西也少,禮儀神馬的更是個屁,所以,當年的太子冊立典禮,並不隆重,連現在的一個過年都不如。

  可這就是前例啊,當年的太子現在的皇帝總不能看著兒子的冊立大典更加盛大吧?當權者可是皇帝啊!

  禮部小心翼翼的將折子遞了上去,不出意外的看見皇帝皺起了眉頭。

  「如此簡便?」皇帝的語氣裡流露出濃濃的「朕的臣子居然跟能幹一點都搭不上邊嗎」的疑惑感。

  禮部尚書一腦門子汗,有耐心的開始解釋:皇上啊,我們不是對您的太子不敬,可是凡是都要有個先例,總不能超過啊!

  原來如此。福臨自己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當初自己的冊封典禮他還記得,皇太極當天晚上就跑去了關雎宮,沖著海蘭珠的牌位嘀咕了半天,表示完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會冊封小九的雲雲。由於多年持續不斷的在關雎宮賣乖,第二天福臨便從留守的平嬤嬤嘴裡套出了話,他沒有什麼,布木布泰卻是恨得牙癢癢。

  一個不注意,這麼多年就過去了。福臨淡淡的吩咐下去:「該添就添,該加就加,大清已經入關了,何必再苦守過去的例子呢?」——最好能高端點,豪華點,奢侈點,他的兒子,不需要再像當年的自己一樣小心翼翼,每日都戴著面具,四處賣萌裝傻演戲。

  禮部尚書苦著臉退了出去:皇帝讓他增加點,可他怎麼知道該增加多少才合適呢?要不,去找內務府大總管桑吉商量商量?

  這個年頭沒有心理醫生,否則很容易就會診斷出皇帝的問題。人幼年時沒有實現的事情很容易就會變成他一生的執念,就如同小時候被家裡管得很嚴沒有時間玩游戲的孩子長大後往往會更加沉迷游戲一樣,皇帝是在用對兒女的寵愛來填補自己兩輩子都沒有過父愛的缺憾。桑吉隱隱約約能知道一些,只是說了一句:「既然皇上要增補,那就多多的增補上去,定是沒有錯的。」隨後,轉身就進了宮。

  他是福臨的伴讀,兩人幼時相交,關係一直都很好,為了福臨脫離家庭,隱姓埋名,就算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也毫無怨言。現在終於熬出了頭,可在他心裡,皇帝永遠是第一。

  國家步入正軌,福臨也把一些事情放手給兒子們去做,倒是難得有了些清閒,見到桑吉也很高興:「朕聽說你的小兒子准備參加此次科考,哪天將他帶來給朕見見。」

  桑吉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經入了兵部做筆貼式,二兒子是個讀書的料子,年紀輕輕就中了舉,准備今年下場考進士,能夠提前見見皇帝,這是天大的恩典,正常人都會大喜過望,桑吉卻拒絕了:「犬子資質駑鈍,能夠中舉已經是天大的福氣,現在他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考進士,奴才拗不過他,只能隨他去,他哪裡有資格得見天顏?」

  「你啊,就是一貫的謹慎。」福臨笑笑。桑吉就算是身居高位也沒有一絲半點的傲氣,低調做人高調做事,這一點讓他非常欣賞。

  兩人在御花園慢慢走著,福臨忽然長歎一聲:「桑吉,還記不記得當年你初入宮的模樣?又瘦又小,躲在一堆人後面,毫不起眼,腰卻是挺直的。一轉眼,我們都為人父了,福全的福晉前兩天診出了身孕,朕都要做瑪法了。」

  桑吉笑道:「皇上忘了嗎,奴才早就是瑪法了。」前年他的兒子就給他添了一個寶貝孫女。

  「朕總覺得,時間不夠用。」福臨緩緩撫摸著手上的扳指。工部研發新產品的步伐似乎遇到了瓶頸,停滯不前;貪腐只能抑制,無法根除;貿易帶來了無窮好處,上層建築普遍開始躺在功勞簿上,生活越發的奢侈,貿易和戰爭換來的黃金白銀,變成了他們屋裡的擺設,女人身上的首飾。

  要做的事情太多,而景額明顯還嫩了些,有著年輕人的沖動很好,卻還需要磨練。難怪許多皇帝到最後都想要長命百歲,福臨發現,現在的自己也很希望能夠健康的活下去。

  桑吉看著福臨發辮中的絲絲銀光,忽然間有些心酸。他還記得,當年那個白白的嫩嫩的團子小手一指,將自己從人群中指了出來,也從此讓他的日子好過了起來。從那以後,他就一直跟著這個孩子,從一開始的隱在暗處,到現在的股肱大臣,沒有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少,而現在,他也老了。

  「皇上,請恕奴才多嘴。太子聰穎,行事頗有皇上之風,只是國家大事還是要依靠皇上拿主意,皇上還請保重御體為上啊。」想了想,桑吉到了嘴邊的話還是變成了這樣。其實,他很想勸皇帝想開些,別總是因為一些不順心的事情而煩惱,可主奴有別,他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福臨拍拍他的肩膀,歎息道:「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了。還記不記得當初一起學布庫的時候,只有你敢將朕真的摔倒。」

  「那時候年輕嘛,」桑吉不好意思的笑笑,「奴才大膽說一句,皇上布庫和騎射都不精通。當年成祖先皇日日憂心,每次皇上騎射的時候,成祖先皇都會盯著,就怕皇上摔著。」

  「是啊。一直到現在,朕的騎射恐怕是連珊瑚這丫頭都比不上了。」福臨想起自己女兒英姿颯爽的模樣,「珊瑚這孩子,年紀也大了,太後日日催著朕給她定下人家,朕卻不捨得。你家小兒子倒好,偏偏年紀又小了些。」

  其實這點桑吉也是很遺憾的。皇帝對公主寵愛,珊瑚從小就沒有遵守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小時候皇帝還做過把公主抱在膝蓋上談論政事之類的事情。因此,他們幾個重臣和珊瑚也挺熟的,小公主又美貌可愛,誰都在心裡劃拉自家兒子有沒有合適的。

  「明珠家的兒子其他都好,卻又弓馬不熟。」和天下所有當父親的一樣,福臨覺得全世界的男青年們就沒有哪個配得上自己的寶貝閨女。納蘭性德這個臭小子長得不錯,一表人才,又憑借自己的本事中了進士,再加上明珠出了名的懼內,是個好人選,只可惜,這個臭小子武藝不行,若是以後出了事,難不成還要讓自家女兒擋在前面?范承謨的兒子倒是不錯,文武雙全的。可惜是個漢人,而且范承謨家裡有妾,聽說兒子還有通房,娶個王府格格倒是可以,娶公主是絕對不行。

  所以,皇帝挑女婿的想法很強大:無妾無通房,只對女兒一個好,另外還必須文能入朝為官武能保家衛國。這種要求,似乎,好像,高了些,於是,皇帝陛下表示:反正女兒還小,慢慢挑唄,完全無視虛歲十八的珊瑚在這個時候已經是大齡剩女的現實。

  皇帝不急著嫁女兒,明珠卻急壞了。他的寶貝兒子已經二十一了,為了等這個如花似玉的公主,連個通房都不敢有,生怕一步走錯皇帝大怒,他們全家跟著吃掛落。兒子也傻,左一首詩右一首詩寫給公主,偏偏又不敢送出去,只敢藏在書房,自己偷偷的看。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瞞得過明珠,看著傻兒子一抽屜公主的畫像,明珠深深的胃疼蛋疼渾身疼。

  天底下哪裡有做老爹的還要管兒子談戀愛的啊!不對,成親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還有兒子自己去找可心姑娘的道理!更何況他家兒子眼光還高,找了個公主!

  好在明珠的老婆是阿濟格的女兒。她也著急啊,大兒子不定下來,下面的幾個孩子都沒有辦法成親啊。於是,夫妻兩個商量商量,第二天,明珠福晉便遞了牌子,進宮覲見太後。

  布木布泰和仁娜兩個,對珊瑚的婚事也是頭疼不已。她們兩個都是早婚的代表,布木布泰嫁的時候更是只有十三歲,她像珊瑚這麼大的時候都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偏偏皇帝整天說珊瑚還小還小,珊瑚自己也不像話,總是到處亂跑,什麼女學、皇家救濟會,統統是她一手操辦,這就算了,據說最近又要搞一個叫做圖書館的東西出來,女孩子家這麼能幹,怎麼會有男人願意娶啊!

  所以,當明珠福晉厚著臉皮推薦自家長子的時候,布木布泰和仁娜對視一眼,幾乎要不矜持的當場拍板了。對啊,這麼好的人選怎麼沒有想到呢?納蘭性德自小和福全一起,也是在宮裡常來常往的,她們都把他當做晚輩看了,還真沒有想到他身上去。

  小伙子長得俊俏,這就是加分項,然後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應該也不會嫌棄公主太能幹,只不過已經過了二十,還沒有屋裡人,會不會身體有問題?布木布泰決定,派人暗中查訪一下,如果一切正常的話,就他了。

  於是,當老娘和老婆以「據說明天要下雨」這樣的態度告訴皇帝她們已經為珊瑚看准了額駙並要自己過些日子就下旨之後,福臨傻了。怎麼回事,自己的寶貝女兒就這麼要被臭小子騙走了嗎?以及臭小子就這麼獲得了老娘和老婆的歡心,實在是太過分了。

  就和天底下所有的准岳父一般,福臨決定,一定要將這個臭小子拎出來,狠狠的欺負,不對,教育一番。


第一百二十章

  順治三十三年元月,皇帝下旨將固倫如意公主賜婚給納蘭性德,然後一進二月,便加封明珠為大學士,納蘭性德為一等侍衛,很有幾分為女兒撐腰的架勢。納蘭性德自從接旨的那一刻就樂瘋了,恨不得專門跑到工部督促他們趕緊建公主府。那副傻樣讓明珠根本就無法直視。同時,這個皇帝的准女婿還得經受准岳父的層層考驗。一等侍衛是必須跟在皇帝身邊的,納蘭性德就這麼被工作狂的皇帝折磨,福利就是時不時能見一眼公主,痛並快樂著。

  對這門親事最不滿的,反而是珊瑚。皇帝一再的驕縱,她的心已經野了。自從她及笄之後,太後和皇后為了培養她女孩子的氣質以及教育她管理宅院的本領,處理宮務接見命婦什麼的都不背著她,讓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奇怪的世界。

  女人要操持家務,要孝敬長輩,要拉扯晚輩,要伺候好丈夫,還要照顧好丈夫的妾室通房,庶出子女,還不能忘記應酬,做好賢內助。太復雜了,才旁聽了幾天,珊瑚就覺得眼前直冒圈圈,完全不能理解。

  這也難怪。福臨根本就是把她當做兒子來養,想讀書就讀書,想騎馬就騎馬,想出去玩就出去玩,絲毫沒有限制。再加上在外交部和各種顏色的人打交道多了,珊瑚的眼光已經和一個內宅婦人完全不一樣了。更何況,她身份又高,根本沒有人敢得罪她,就算偶爾有這麼一兩個犯二了的,她的武力值和身份根本就是碾壓式的,壓根兒對她構不成任何困擾。

  可是,現在她也指婚了,也就是說,她也要變成那種奇怪的女人,一心撲在後院的一畝三分地,努力生兒子,還在懷孕的時候給自己的丈夫賢惠的安排屋裡人?

  別鬧了。那種日子,她一天都不想過。

  珊瑚雖然任性,可也是有分寸的。她明白皇帝一言九鼎,下了旨意的事情就不會改變,所以也沒有去找自家皇阿瑪訴苦,只是自己有些悶悶的,不如以前活潑,飯也吃得少了。

  仁娜把這種情況看做「婚前綜合症」,開始苦口婆心的教導,無奈適得其反。仁娜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為男人打理好家中的一切,嫁給表哥已經是她意外之喜了,她早就做好了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准備,結果表哥的後宮一共只有六人,這六個加起來還不如自己受寵。而且,她有兒有女,兒子是太子,女兒是最尊貴的固倫公主,婆婆又是姑媽,一切都如此的完美,仁娜的心裡只有感恩的份,在和女兒交流的時候,不免也帶了些出來。

  這麼一來,珊瑚更加憂郁了。在她眼裡,自家皇阿瑪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這個最好的男人也免不了要去睡其他女人,要和其他女人生孩子,額娘只是管理著後宮,也不能出去行走,那其他的男人豈不是更加糟糕?

  珊瑚是典型的女強人性格,憂郁了不哭不鬧,反而拿出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上去。這麼大的國家總有水旱災害,皇家救濟會一直很忙。同時,她的婚事定下來之後,女學那裡人心開始不穩,都認為做主的人要嫁了,剩下的群龍無首,自然會散開。而圖書館剛剛有了起色,珊瑚更是忙得抽不開身。

  時間一長,誰都看出問題來了。珊瑚完全沒有新嫁娘該有的嬌羞和容光煥發,也沒有躲在屋子裡繡嫁妝,反是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只是瘦了。若是說不同,便是珊瑚對納蘭性德的態度了,從原來的親密變成了現在的路人,弄得納蘭性德撓心撓肺的。

  仁娜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偏偏福臨最近因為歐洲以及西煤礦的事情很忙,她只好去找布木布泰商量。

  布木布泰不動聲色,反而拉上珊瑚,道:「哀家已經很久沒有出過宮了,你時常在外面,能不能帶著哀家出去逛逛?」

  珊瑚倒是很樂意,她是有隨時出宮的准許的,後宮又是太後最大,兩人隨便派了個小太監跟皇帝皇后說了一聲,換上普通的衣服,帶上侍衛嬤嬤,施施然出宮了,留下苦命的仁娜一個人和宮務搏鬥。

  布木布泰首先提出要求,要去外城窮苦人家的地方,珊瑚雖有不解,卻還是帶著她往皇家救濟會在外城的一個站點而去。她們兩人衣著富貴,身邊還跟著許多隨從,一下子就驚到了人家,十幾個光腳的小孩跟在她們後面看個不住,他們的母親又是好奇又害怕他們惹到了貴人,跑過去將他們又打又罵的往家裡拉。

  轉了一圈後,布木布泰又要求去京城最好的酒樓用飯。珊瑚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瑪姆在想些什麼,只好聽她的吩咐,又再折騰回內城的芙蓉樓。這些年在珊瑚和洋人側福晉軍團的不斷努力下,京城的婦人們並沒有被漢化得徹底,而是能在外面走動,時不時也和閨蜜們出去吃個飯,所以酒樓都有著專門為貴族婦女們服務的包廂。珊瑚大名鼎鼎,芙蓉樓最好的包廂便是她的,可以將樓下景色都收在眼底,卻不怕被外人看到。布木布泰環視一眼,挺滿意的點點頭,指了指二樓的一個包廂,問道:「那人看著眼熟,是誰?」

  一旁的蘇麻喇姑小聲回道:「是廖大人的夫人秦氏。」

  「哦,是她。」布木布泰緩緩道,「當時那個廖俠可是跪在哀家前面,求哀家給他賜婚的。」

  珊瑚頓時來了興趣,當即就想八卦一番。廖俠和秦氏的婚姻一直是京城的一個奇談。秦氏出生低微,長得又不是傾國傾城,卻能得當年京城第一美男的廖俠親自求指婚,並且多年不納妾,就連秦氏有孕的時候都沒有小妾的出現,廖家三男一女四個孩子都是秦氏一人所出。光憑這一點就能讓無數女人好奇了,甚至有人背後討論秦氏有御夫之道什麼的。

  布木布泰舒服的斜倚在椅背上,反問道:「之前在外城的時候,你看那些窮人家的女子,都是怎麼行事的?」

  珊瑚思索了一下,答道:「平日裡我也見過許多窮人家的女子,她們的日子很苦,白天要出來做活,回去還要忙家務帶孩子,看上去都比她們的年紀大上許多。」

  布木布泰又問:「那你看廖俠的夫人如何?」

  「或許是生活順心,她都有了四個孩子了,保養得還是極好。」

  「所以說,同人不同命。若是給那些窮人家的婦人們過上廖夫人那樣的日子,她們會覺得如同做夢一般。不說她們,就是岳樂的福晉,心裡也會覺得廖夫人有福氣。」布木布泰笑了笑,其實,哪個女子不指望夫君能夠只愛自己一人,就連她,當年對皇太極也不是沒有過幻想的,「因此,珊瑚,你又怕些什麼呢?你是公主,你的阿瑪是天子,額娘是當朝皇后,又會有誰敢看輕你或者欺負你?你想要出去做事便可以出去做事,想要安居後宅便可以安居後宅,你以為,大婚之後你阿瑪就對你不聞不問了?」

  「我,我只是……」珊瑚低下頭,扭著衣角,「我不知道嫁人是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去做一個好兒媳,或者好媳婦。」

  「你不需要。」布木布泰一句話就將珊瑚的思慮給抹平了,「只要記住,你是公主,你完全沒有必要去為了別人改變什麼。納蘭是個好孩子,他心儀的,也是你現在的樣子。若是你也變得和那些後宅婦人沒有兩樣,你對得起你阿瑪多年的教育嗎?」

  「所以,就算是婚後,我也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情?去辦女學?去建圖書館?」珊瑚抬頭看她,眼睛亮晶晶的。

  「不錯,」布木布泰正色道,「你只要記住,你是公主,是大清最為尊貴的公主,你有你的驕傲,就夠了。」

  珊瑚將這幾句話細細咀嚼了兩遍,慢慢綻開一個笑容:「瑪姆,我記得小時候和阿瑪一起出宮,他也帶我去平民區看過。瑪姆知道的,那裡的路很窄小,馬車進不去,阿瑪便帶著我慢慢的走,半道上我口渴了,偏偏附近又沒有賣水的,華公公便想直接進一間民房要水,卻被阿瑪阻住了,阿瑪讓他先敲門。阿瑪說,雖然他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但他還是要對每一個子民抱有尊重之心。每一間民房都是子民的私有財產,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隨意進入。所以,瑪姆,我的確是最為尊貴的公主,但我也要對額駙一家抱有尊重,多謝瑪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布木布泰拍拍珊瑚的手,笑道:「哀家就知道,哀家的珊瑚最是聰明,之前只是一時想不通,鑽了牛角尖而已。」

  順治三十三年九月,固倫如意公主大婚,與此同時太子妃診出兩個月身孕,太後皇后大喜,就連朝臣都很是欣喜,太子妃有喜,太子的位置更為穩固,跟緊下一代的步伐,也省得他們站錯了隊伍。

  而綿延幾年的歐洲大戰也結束了,西班牙和奧斯曼戰敗,兩個之前在歐洲大陸數一數二的國家衰敗,英格蘭、法蘭西、荷蘭等國興起,並向大清遞了國書,希望能夠和大清保持良好的貿易關係;而日本趁機出兵琉球,琉球派人向大清求助。似乎還怕福臨不夠忙一般,暹羅不斷騷擾緬甸邊境,吳三桂年老,吳應熊還沒有能夠完全掌控緬甸事務,也派人向大清提出求援;沙俄在歐洲大戰中賺了不少,再次開始惦記著東北那一畝三分地。最重要的,是理藩院收到一封血書,送信的人瘦骨嶙峋傷痕累累,自稱是土爾扈特部落來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40

第一百二十一章

  土爾扈特部落,是當年為了躲避戰亂,尋找新的落腳之地,穿過哈薩克草原,渡過烏拉爾河,來到伏爾加河的。這片草原廣袤富饒,他們在這裡定居,建立了自己的土爾扈特汗國。

  本來他們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沙俄地廣人稀,本來這麼一大塊地方沒有人住挺浪費的,他們住了下來,還定時交稅,沙俄政府覺得挺好。可是歐洲大戰之時,沙俄開始有了花花腦筋。

  奧斯曼敗了,敗了啊!英格蘭這種國家都搶了不少的錢,這就算了,問題是這些錢裡面沒有沙俄的份啊,沙俄看著這大筆大筆的錢眼睛都紅了。原來奧斯曼是如此的富有,不打他,去打誰?趁著現在他是忙著打仗,去撈好處啊!

  打仗是需要成本的。沙俄也一樣卷入了歐洲大戰,卻不像英格蘭那樣發了許多戰爭財,而奧斯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所以,沙皇費爾多將眼睛落在了土爾扈特汗國的身上:這個部落看上去很不錯的,人強馬壯,可以拿來做沖鋒嘛!

  土爾扈特部落依舊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在夏秋交際的時候青壯年都要出去尋覓可以居住的新地方,留下了一堆老弱婦孺,正好被突襲的沙俄軍人抓了個正著,用作人質,要求那些青壯年幫忙打仗去。

  誰願意去誰就是傻子。但人質在人家手上,土爾扈特族人沒有辦法,只好組織了一支隊伍,給沙俄賣命。

  歐洲大戰相當激烈。此時的火器在福臨不遺餘力的發展下頗為完善。本來明朝是擁有遠超過世界平均水平的火器的,福臨又將後世的一些概念引進,工部有個專門的火器部門,做得不亦樂乎,然後將好的自己留下來,差的拿出去賣高價。這些火器沙俄和奧斯曼都有,但奧斯曼和大清的關係更好些,手裡拿到的也更多些。兩方一打仗,差距就顯現出來了。

  沙俄哪裡可能把火器配備給土爾扈特部,部落的人用弓箭長槍和奧斯曼的火器對抗,想要不送死,只能采用遠距離攻擊。可沙俄的人看不慣他們躲在堡壘裡不斷放箭,一個勁的催促他們上前。到了近處,土爾扈特部只能做人肉盾牌了,傷亡慘重。

  阿玉奇汗早就想要回故土了。由於大清的日益強盛,前些年喀爾喀各個部落都歸服,在蒙古各民族裡,只有自己和准噶爾還在頑抗了。更重要的,是土爾扈特並不如准噶爾強悍,身處大草原,又和莫斯科太近,被欺負了想要找個靠山都難。

  回去吧,回到自己的故土,去到天山的那一邊。阿玉奇汗將兒子們以及部落首領們都聚集了起來,開始商討回鄉事宜。

  「大汗,我們早應該回去了!」他的侄子,阿拉布珠爾第一個站起來。他的父親納扎爾瑪穆特在歐戰中犧牲,他對沙俄恨到了骨頭裡。

  「只是,此處水草豐美……」一個上了年紀的台吉喃喃道。對他這種人來說,能有安定的生活是最為重要的,並不想四處奔波。

  阿玉奇道:「此處的確水草豐美,生活容易。但沙俄今日能抓我們的青年去打仗,明日就能抓我們的孩子去做奴隸。難道你願意將來我們的孩子子子孫孫給沙俄人做奴嗎?」

  此話一出,帳篷內一片寂靜。的確,歐戰對他們造成的傷害太大了。看沙俄的模樣,估計這種事情還會繼續。若是再來這麼幾次,他們部落就該完了。

  終於,阿玉奇做了決定:回去!他為人謹慎,先派了一個親兵送信,如果能得到大清的支援,他們回國會事半功倍。而那個親兵為了不惹人注意,穿了最普通的牧民的衣服,一路日夜不休,甚至遇到了好幾次野獸和盜匪,終於到了京城,進了理藩院。

  這封求救信在朝廷上引起一陣軒然大波,說什麼的都有。反對的人說,土爾扈特部一開始就沒有想到要依附大清,情願跋山涉水的跑去那種鳥不拉屎的蠻夷之地(伏爾加河快哭了有沒有,他那裡的大地絕對富庶啊),證明就是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若是將他們接收回來,將來若是有個風吹草動他們肯定又要跑,沒意思。同意的一方意見又不一樣,他們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些人就算跑到天邊去也是大清的子民,既然是子民,就應該無條件的接受。

  雙方吵得不亦樂乎。福臨有些頭疼。在他看來,凡是他的子民,在外面被欺負了,他就應該出面去幫助,沒有任何原因,祖國就應該是在外游子的堅強後盾。但是,他也明白大家的顧慮。當年土爾扈特部落的土地是被蒙古幾個部落瓜分了的,若是現在將土爾扈特部接回來,總要給他們一塊立足之地吧?那麼,這塊地該從哪裡來呢?

  蒙古各部落真是坐不住了。皇帝的脾氣他們都知道:護短。當沙俄入侵的時候,皇帝絕對會護著他們,慣得他們膽子越來越大,有時候還去騷擾騷擾沙俄的邊境,皇帝表示一概不知道。所以,土爾扈特部求助的話,皇帝大概,可能,應該,也許,不會不管吧?

  蒙古諸人終於發現,皇帝護短這件事,放在自己身上,好——可愛;放在別人身上,好——可惡!

  福臨不負眾人所望的,護短了。不為別的,就為了土爾扈特是中國人。他為了兩個道士都能挑起一場戰爭,沒道理放著十幾萬的土爾扈特人不去救助。他一反常態,將接回土爾扈特部的好處一一列了出來。

  第一,人家有十幾萬的人啊,這是多麼龐大的一個數字。不得不說,這個時候的游牧民族還是在拼人口的時代,多一個青壯年多一份力量,這麼多人回來了,該是多少勞動力啊!第二,人家在沙俄居住了這麼久,對沙俄有充分的認識,將來若是國家再跟沙俄有點沖突什麼的,知己知彼,多好。第三,我們畢竟是泱泱大國吧,若是連自己的子民都護不了,將來豈不是大家都會一窩蜂的上來欺負?

  好吧,皇帝你學會講道理了。不管是誰都表示非常欣慰。自從多爾袞去世後,皇帝異常的獨斷專行,大臣們搞罷工搞威脅完全沒有用,這個皇帝是工作狂,能熬夜能不休息能不睡女人,一個人頂幾個人用,而罷工了的大臣則是悲慘,工資沒有了,位置也沒有了,就連自家親戚想要出仕也會受到連累。

  算了,強勢些就強勢些吧。於是,在大家漸漸習慣了說一不二的皇帝之後,皇帝又開始講道理了。朝政的事情開始和大家商量著干,之前那只要上朝就千年不化的黑臉也有了鬆動的痕跡。

  朝臣們感激涕零啊。之前每天被批評,現在有好言好語聽,上朝都成了一種幸福啊有沒有!范承謨等老臣的孩子更是想起了自家老爹嘮叨過的「想當年皇帝換牙時一二三事」,做夢都想著會不會有可能皇帝再次變回那個好說話的性子,更有的人跑去先帝廟拜拜,認為這是皇帝終於從成宗皇帝的逝世中走出來了的跡象。

  其實都不是。經過長久的培養,福臨明白了景額的性子。景額是個從小就泡在蜜罐子裡的孩子,手段有心計有,但還是仁厚。這些大臣在自己手裡被壓制得狠了,到了景額的手裡未必不會反彈,別到時候逼出一個中二的皇帝來,他辛辛苦苦打造的天下經不起折騰。

  凡事只要討論了,便會有一個拖延的時間,朝堂上啥都不管了,就對土爾扈特部的事情吵得熱火朝天。這次不是為了讓不讓他們回來了,而是為了土地。

  蒙古那一塊已經安排好了,不管是誰都不願意拿出地盤來接納別人。就連勢力比較雄厚且一貫通情達理的科爾沁,都不想著分出自己的好處去,布木布泰親自去勸都不行。土地成為了問題的關鍵,福臨在地圖上劃來劃去,都沒有找出一個合適的無主的地方來。

  景額在一旁陪同著,見自家老爹為難,忽然指著地圖上蒙古的邊境,道:「皇阿瑪,從這裡往北,就是沙俄的地方了吧?」

  福臨點點頭,景額繼續道:「兒子聽說,沙俄有不少無主之地,反正荒著也是荒著,不如我們從沙俄手上購買一塊,安置土爾扈特部,如何?」

  買地?你以為是東村的地主和西村的地主做買賣嗎?福臨瞪了這個不靠譜的兒子一眼,卻見景額不緊不慢的道:「若是不賣,我們便提出要租,租著租著,不就成了我們的嗎?」

  這個孩子跟洋人混久了——這是福臨的第一想法,接著,又生出了一種「這還是自家那個熟讀聖賢書的仁厚孩子嗎」的感覺。

  景額見他不語,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夠光明正大,剛想說些什麼,就聽福臨道:「此事就交給你全權處理了。若有問題,找你五伯幫忙。」

  碩塞在接到任務後也傻了。這種做法太不地道了好吧?不過景額察言觀色,在一旁不停的說著沙俄的壞話,再舉例說明當年荷蘭想要租借台灣曬貨也是一樣的做法,他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碩塞狠狠的歎了一口氣:漫天要價著地還錢,太子,你果然是你家皇阿瑪親生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費多爾沙皇其實是個苦逼的娃。他爹並不是個勵精圖治的主,他本身也不是什麼天才。他的身體並不好,下面還有能幹的弟弟妹妹虎視眈眈。沙俄雖然面積大,可也有相當大的地方是不毛之地,別說有賦稅了,就連養活人都困難。再時不時的鬧些自然災害,就連莫斯科也喜歡玩玩雪災。因此,他上任以後為了籌錢是焦頭爛額,恨不得自己能夠擁有點石成金的法術。結果,土爾扈特部還要鬧回歸。他在接到大清外交部的正式函件後,簡直就是出離憤怒了。

  他對土爾扈特部多好啊!伏爾加河的下游,那是一片多麼富饒美麗的土地,他都借給這幫人安營扎寨,這就是他擁有海一般胸懷的體現!可現在呢?這幫人得寸進尺!不就是問他們借了一些人打了幾個仗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自己的士兵還犧牲了不少呢,偏偏他們有這麼大的意見,還跑去找撐腰的了,這不是一般的過分!大清更不是東西,直接提出要買地。費多爾沙皇骨子裡還是和眾多老百姓一樣的:頭可斷血可流,我家的地不能丟!

  費多爾都想直接把函件砸到使臣索額圖腦袋上了,還好他還保留著一絲冷靜,現在的大清不是這麼好惹的,那個大清的皇帝沒事做還要找些事情出來希望別人打仗他來賺錢,自己要是真的沖動了,大清皇帝絕對會好開心找到了一個新的機會。

  「既然你們誠心要買,也行,不過要給個合適的價格。」費多爾幾乎是咬著牙冒出這幾個字的,「至於具體多少嘛,我還要和大臣們商量商量,才能告訴你們。」——一定要開一個無法想像的天價出來,不然對不起自己受的氣!

  索額圖很無所謂的答應下來,一副「爺很有錢隨你們報價」的紈褲樣,心裡卻在不停的盤算。他被派來是有原因的,這家伙多才多藝又上進,俄語說得很溜,又會蒙語,不管是沙俄還是土爾扈特部,都輕易忽悠不了他。因此,他也憋足了勁想要辦好這個差事,要知道,這可是太子督辦的,辦好了不僅僅是立功,還會在下一代領導人面前留下能幹的好印象,一舉兩得啊。等到自己的位置夠之後,再想方設法讓老爹平反,他的人生就完美了!

  幻想著未來的索額圖決定,在沙俄磨下去了,一定要圓滿的超額完成任務,皇帝給的底限是三千兩租金一年,他一定要把這個數字砍到兩千兩以下!

  此時遠在北京的福臨也不輕鬆。英格蘭在戰後火速崛起,就跟坐火箭一樣,快得讓全世界都為之側目,福臨也不例外。東印度公司是純正的做生意的,哪裡有錢哪裡去,英格蘭也開始在裡面參股,現在還是試運行階段,可是廣東海關已經發現了好幾起英格蘭商人夾帶鴉片走私的情況。這種一邊叫著「中英友好」一邊又在背後插刀子的行為實在是太可恥了!福臨打算再捉到類似的情況,就將這些商人驅逐出境,永久不許他們再進來,不料卻遭到了朝廷上下一致的反對。

  中國人一向以「天朝上國」「泱泱大國」自居。這也不怪大家,至少在漢唐時期,中國絕對是可以笑傲全球的,骨子裡的驕傲就這樣代代流傳下來,現在也不例外。

  在朝臣的眼裡,現在的大清已經是夠富強的了。要賺錢有商路,要打仗有槍桿子,最近老天還很賞臉的沒有降下什麼大的自然災害,大家都有些心滿意足。不錯,英格蘭是崛起了,可是,這麼一個巴掌大小的地方,能鬧出什麼花來?而且,每年大清令人吃驚的貿易順差不是擺著玩的,自己吃肉,總不能不讓別人喝湯吧?弄到國際上眾叛親離可就糟糕了。大國嘛,就要有點大國的風范。

  福臨都快無語了。他總不能告訴大家,如果不加以控制,鴉片會蔓延大清,使人民變得虛弱吧?如果真的說出來了,就算他是皇帝,估計大伙兒都會請薩滿或者哭太廟。沒有辦法,他只好再次動用皇帝說一不二的專利,不管大臣們「皇上你才好了幾天怎麼又開始獨裁了啊」的控訴眼光,表示他是皇帝他說了算。

  海關嚴格執行了皇帝的命令,永久的驅逐了兩個攜帶鴉片進關的英格蘭商人,其中一個卻是貴族,由於有著頭疼的毛病,鴉片是自己帶著做藥的。

  太冤枉了!英格蘭開始用這個作為借口,不停的控訴,而福臨也感受到了朝堂上不一樣的氣氛,大家嘴上不說,眼裡卻是在默默的表示著反對:皇上,不聽我們的,怎麼樣,別人鬧起來了吧?

  在這種時刻,福臨卻將此事完全丟給了外交部,讓他苦命的哥哥去忙——這倒不是他推卸責任,而是在他看來,此時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不如慈寧宮重要,布木布泰病倒了。

  說實話,福臨根本就沒有料到一向康健的太後會生病。歷史上這個太後就是出名的長壽,他也不記得具體的時間,不過他總覺得,自己的額娘是不會生病的,是會健健康康的在慈寧宮,等著他去問安,對著他笑。

  俗話說,平時身體越好的人,生起病來就會越發的嚴重,布木布泰就是這樣。她一向保養得很好,兒孫孝順,也沒有什麼煩心事,唯一不滿的就是兒子的女人少了些。不過少就少點吧,至少人少了,後宮也不像當初皇太極的一般烏煙瘴氣,也好,省得心累。

  於是,在這樣的輕鬆之下,布木布泰漸漸的沒有了以前的銳氣,反而越來越像一個普通的老太太,享受著兒子兒媳孫子孫女的孝順,現在她連重孫子重孫女都有了,日子更是緩慢而重復,簡單卻快樂。

  她本來並無事,只是那天福全的福晉以及太子妃聯袂抱著孩子來覲見,兩個孩子差不多年紀,福全的女兒稍微大些,拉著弟弟的手在炕上學走,然後一個不小心滾成一團,看上去分外可愛。她便拿桌上的果子去逗孩子們,自己也貪嘴多吃了兩個,晚上便起來上了兩趟廁所,第二天便躺在了床上。

  一種莫名的恐慌頓時攥住了福臨的心,他不停的給太醫院加壓力,同時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布木布泰床前。

  「傻孩子。」布木布泰笑笑,「都是皇帝了,還這麼任性。額娘沒事的,這裡有仁娜就可以了,你還是忙你的國事去。」

  仁娜也勸他:「是啊表哥,有我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不是不放心,是不想再錯過。福臨嘴上答應她們,卻依然每天往慈寧宮鑽,甚至還下旨,讓自己兩個遠嫁蒙古的姐姐統統回來伺疾。

  沒錯,他不想再錯過了。在前一世,他就不停的在想著,如果他更懂事一點更會撒嬌一點,媽媽在沖動跳樓之前會不會想到他,會不會停下腳步?而且,在媽媽去世之前沒幾天,還因為他上課的時候偷看課外書而被老師叫到學校去過。

  在這一世,他依舊在不停的想著:如果他再懂得退讓一點,再溫和一點,叔父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勞心勞力,就不會病得這麼厲害?或者他乾脆早一點去和叔父攤牌,那麼叔父是不是就可以和額娘一起,安穩的度過晚年?

  人生是沒有如果的。他不想再讓額娘出任何的事情,更不想在事後去思考那無數的「如果」。

  雅圖和阿圖從蒙古幾乎是快馬加鞭的趕了過來。這件事是瞞著布木布泰的,在看到多年未見的女兒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饒是她也不由得淚流滿面。

  「額娘,朕只是想讓您開心的,您看看,這樣一來,朕反而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一樣。」福臨大把年紀忽然撒嬌,倒是沖散了多年未見的姐弟幾人中間的隔閡。

  雅圖用帕子拭了拭淚:「皇上,你都有白髮了。」

  「那又怎麼樣,朕是男人。姐姐們不變就好。」雅圖和阿圖依舊黑髮亮麗,完全看不出來是當了奶奶的人。

  布木布泰笑了:「難得回來一趟,一定要多住些日子。若是你們夫家有意見,讓他們盡管來找哀家,哀家這個老太婆跟他們說去!」

  不得不說,有了女兒的照顧就是不一樣。雅圖、阿圖和仁娜相處了幾日,發現脾氣相投,很快就要好了起來,幾個人一起盡心盡力的伺候,再加上心情好,布木布泰的病一天比一天好轉,已經能下床走上兩步了。

  福臨這才鬆了一口氣,重新把心思放到朝政上來。雅圖不是白來的,她還帶來了一個消息:在科爾沁,已經大半個蒙古,最有權威的並不是親王,更不是皇帝,而是活佛。

  蒙古人信藏傳佛教,已經到了一個接近走火入魔的地步。活佛的地位高得嚇人。他們不但擁有大量的財產,還擁有極大的權力。據說,有的喇嘛甚至以「傳福」的方式,專門去找漂亮女人下手,而那些漂亮女人的家人,則是歡天喜地的將自己的女兒老婆兒媳送上喇嘛的床……

  難怪歷史上的康熙要用控制活佛的方法來控制蒙古。福臨卻覺得,這種方式無疑於縱容。他要反其道而行之,一方面給甜棗,一方面則要開啟蒙古的智慧以及商路。

  陳總舵主,又到了你發光發亮的時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按照歷史上,順治時期是冊封了達賴喇嘛的,可現在的福臨並沒有這麼做:一方面,他不信教;另一方面,他認為神權已經夠大的了,若是皇權再加以承認,那就代表了他們可以正大光明的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若是出個有異心的造造反,他都沒處哭去。

  他也不是沒有考慮到民族和睦相處這一點,不過,西藏這一塊一直不太平,蒙古也一樣,這種不太平反而有利於他的治理。而且,他的民族融合主要方針並不是在思維的方面,而是在經濟方面。福臨堅信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大力發展經濟是他當政之後的主要目標,因此,蒙古和西藏都跟著受益,直接表現在牧民的羊毛氈子都能出口了。

  福臨不知道的是,他這麼做歪打正著的緩和了民族問題。牧民們多了一條生財之道,生活安穩了,家裡的東西相應的也越置辦越多,生活水平高了,他們也越發的追求安穩的日子。傳統的游牧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他們想著的是和中原的百姓一樣,住在青磚大瓦房裡,守著房前屋後的地,不用到處奔波。

  人的慾望是隨著生活的變化而改變的。如果一個人孤家寡人,窮得連飯都吃不上,你對他說造反吧,他說不定袖子一挽就跟著你走;如果一個人小有家財,有父母妻兒,你對他說造反吧,他多半會覺得你神經病。現在的蒙古就是這樣。科爾沁是太後以及皇后的娘家,雅圖長公主也嫁了過去,自然是致富帶頭人,朝廷的采購凡是要從蒙古買東西,第一選擇就是科爾沁。因此,科爾沁的人一向是一顆紅心向朝廷。至於其他部落,看著科爾沁發財眼紅不已,也開始慢慢的向朝廷靠攏。

  在這種情況下,宗教的力量就顯得沒有這麼大了。宗教最為虔誠的信徒無非是兩種:一種是很窮的,全心依靠著神佛去幫助自己擺脫如今的窘境;一種是很富的,希望神佛能夠幫助自己保持著現有的財富,當然,能更富最好。以前的蒙古和西藏,兩種人都有,最多的卻是第一種。西、藏還是農奴制度,奴隸主肯定要愚化奴隸們的思想,情願出大筆大筆的錢去討好活佛。而一些自由身的牧民,由於落後的生產力大家都是靠天吃飯,喇嘛們又說自己會降雨降雪的,加上他們還是比較熟悉天氣變化的,有時候會弄出點神跡出來,讓牧民們幾乎要頂禮膜拜。

  所以,朝廷的掙錢方針讓百姓們生活富裕了,對宗教的依賴無意識的減輕,直接後果,便是讓喇嘛們發現自己地位的下降。

  此次太後生病,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此時在漠北最為有勢力的是達賴,他已經是二代了,之前的達賴喇嘛曾經帶著三千弟子入京,想收皇帝做弟子來著,結果被皇帝無情的拒絕了。於是,他也繼承了上代的期望,一直夢想著將勢力布滿天下,第一步就是要浸入相對富饒的漠西蒙古。於是,他便派了許多弟子前去宣揚自己的法力,並聲稱他可以治百病,希望能夠將此話傳到雅圖長公主的耳朵裡,讓長公主帶自己去京城為太後治病。

  他沒有料到的是,雅圖不信教。古代的女人都是一樣的,將男人當作自己的依靠,雅圖在娘家的依靠自然是她的弟弟,更何況,她家弟弟從小還天資聰穎,布木布泰的幾個孩子一直都相處融洽,感情很深。雅圖和福臨在一起混久了,也被弟弟帶得不那麼信教起來。到福臨親政後,對宗教互相搶地盤的事情視而不見,雅圖才真正明白,原來皇帝弟弟不信教,那自己也沒有必要信。達賴的弟子們在科爾沁的一系列動作,把她給弄煩了。她是長公主,是科爾沁地位最高的女人,想幹嘛就幹嘛,於是她就把其中一個蹦達的最凶的割了舌頭。

  這下糟糕了,她徹底得罪了達賴一派,以及漠北蒙古,就連她的額駙都不滿了,嘴上不說什麼,等雅圖一踏上進京的路便買了兩個年輕漂亮的女奴進來。雅圖身上到底流著愛新覺羅家的血,華麗麗的遷怒了。

  都是這個死喇嘛不好!雅圖對達賴恨之入骨,反正本公主要進京,找皇帝弟弟告狀去!

  阿圖是和姐姐一條心,再加上福臨絕對是偏心的,姐姐們一吹風,當弟弟的就決定要給姐姐出氣。達賴在草原上沒有等到皇帝的宣召,反而看到了一堆堆有官兵護著的和尚道士,甚至還有洋人的傳教士,整顆心都涼了。

  從此後,蒙古草原成為了各大宗教鬥爭的地盤——這裡也是個富饒的地方啊,之前他們都不願意來,真是瞎了眼,本來都是迫於無奈來到這裡的和尚道士傳道士們,也開開心心的在這裡扎下了根,然後順利的依靠著蒙古,將勢力慢慢延伸到了青海和西藏。

  當然,這是後話,這裡暫且不提,雅圖和阿圖得到的直接好處,就是皇帝正式下旨,將她們的兒子冊立為世子,又承諾派老師親自前往教育她們的孫子,另外給兩個姐姐無數賞賜,並派專人去科爾沁申斥雅圖的額駙好色荒淫,暗示他可以早點讓位給長公主的兒子,明晃晃的向天下人表示:朕就是偏心,朕就是向著姐姐們!

  兩個長公主住在宮裡的這段時間,珊瑚也常常入宮。她嘴甜,又得寵,很快就討得了兩個姑媽的歡心,而跟在她身後百依百順的額駙納蘭性德也成了宮中一景。

  婚後,納蘭性德便將自己從小到大為珊瑚做的畫拿了出來,沒幅畫上還配了相應的詩詞。不得不說,這種小浪漫很是打動了女漢子珊瑚的心,珊瑚深深的被感動了,兩人很是過了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納蘭性德也做出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珊瑚立刻就進宮向皇帝炫幸福,某個女兒控便迅速將明珠父子給宣了進來,大大的表揚了額駙這種情深不悔的精神,明珠嘴上謙虛,心裡恨不得把自己這個二貨兒子掐著脖子搖一搖——你要不要這麼蠢啊,這種承諾也是輕易做的?這下好了,在皇帝面前掛了名,就算以後公主不能生養,你也只能守著她一個不能收通房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很快就傳了出去,納蘭家頓時成為眾多為女兒議親人家的首選——懼內啊,還是祖傳的懼內!明珠自己就是個沒有通房小妾,守著一個老婆過日子的,現在他大兒子也一樣,可見他的另幾個兒子也是有優良傳統的。這種人家就算沒有首輔大臣也是一定要嫁的啊!頓時,納蘭家車水馬龍,明珠的福晉只要出門就會受到極大的歡迎。

  兩位長公主歎為觀止,不由得都想起了早逝的妹妹。如果當年妹妹也能像珊瑚一樣潑辣一點,善於利用自己的身份,也不至於會去得這麼早。想到這裡,兩人便打算去拜祭一下妹妹阿婭的墳墓,而布木布泰聽說了,也一定要去。

  福臨本來不是很願意。端獻長公主阿婭的墳墓在郊外,太後身子剛剛才恢復,哪裡經得起長途折騰。可布木布泰一意孤行,人年紀大了,總是會想到以前的事情。她覺得,現在的日子多好啊,皇帝孝順,國家富強,若是阿婭還活著,不知道該多好。

  作為太後最寵愛的女兒,阿圖很後悔提起妹妹,使勁想要勸說額娘打消這個念頭,布木布泰搖搖頭,道:「小時候,你們三個裡面,阿婭和福臨關係最好。他們年齡相仿,就連惡作劇都是一起的。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趁著你睡著的時候,這兩個家伙在你臉上畫了鬍子,你還不知道,結果被人笑話了,害得你哭了半天?」

  當然記得。阿圖也笑了:「還有,大姐學著做女紅,好不容易做成了一個荷包,本來想送給皇阿瑪的,結果被他們兩個給剪了。她氣得要用戒尺打他們兩個的手板心。」

  「阿婭去得太早了。」布木布泰長歎一聲,「當年皇帝為了她,將她的額駙罷免,又派人看著,不停折磨,還不讓他和他那幾個鬧得最凶的小妾尋死。這麼多年了,哀家聽說他們活得生不如死,可見皇帝對阿婭的心思有多重。你們也是,皇帝時時關注著你們,只要你們有什麼不順心的,他就會想方設法的為你們出氣。哀家就總是想著,阿婭要是活著該多好,所以,哀家一定要親口去跟這個孩子說,她當年真的是犯傻,若是早早的跟哀家訴苦,跟皇帝訴苦,她也不至於變成這樣……」

  說著說著,布木布泰老淚縱橫,阿圖也不好再勸,反而回頭去勸福臨。福臨沒有辦法,只能同意,仁娜要管理後宮,來自蒙古的另外兩個格格被派去,擔任起路上伺候太後的重任。

  若是福臨能夠預料到之後發生的事情,估計他怎麼都不可能讓太後出宮。原本還算康健的布木布泰,在此行之後,是病得人事不醒,躺著回來的。

  原因很簡單,科爾沁一個嫁入京城的女人的貼身丫鬟,在路上忽然闖了出來,用蒙古話大聲喊冤,布木布泰宣她覲見,得到的消息卻讓她頓時氣得舊疾復發,癱倒在床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41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清成立初期,為了拉攏蒙古,相互之間的聯姻很多。自從大清入關後,慢慢站穩了腳跟,對蒙古的依賴逐漸降低,聯姻也逐漸少了下來,而之前嫁過來的那些蒙古姑娘們,其實過得並不太好。

  好在皇帝對太後孝順尊重,對皇后也很是寵愛,下面的人做事也不敢太過囂張,給了這些蒙古正妻們應有的面子。但萬事都會有例外。

  正紅旗都統郎達,其父親曾經是代善的左膀右臂,為了兒子的前程,聘了科爾沁一個台吉的女兒吉漢娜做兒媳婦。他倒是很想找到太後的親戚了,無奈自己身份不夠,只好退而求其次。這個台吉據說是跟吳克善混的,據說老婆還是當年在吳克善的某個妃子指派的,估計太後會對她有一些香火之情吧?

  事實證明,不是每一個科爾沁的姑娘都能跟太後扯上關係的。吉漢娜的額娘確實是伺候過吳克善的妃子沒錯,但她伺候的是側妃,後來被側妃派給了自己的大女兒。那個側妃生了兩個了不得的女兒,大的叫海蘭珠,小的叫布木布泰。

  這兩姐妹本來還不錯的關係,早就在皇太極的後宮裡磨成了飛灰。海蘭珠生下八阿哥寵冠後宮,而八阿哥才兩個多月的時候,布木布泰發現懷孕。她旁敲側擊了海蘭珠的口風以及哲哲的態度,得知科爾沁寄予厚望的,壓根兒就是八阿哥,自己成為了一枚棄子。如果海蘭珠不希望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出生,只需要在皇太極耳邊說上幾句,皇太極絕對會送來一碗藥汁。

  還好,最後贏的那個是她的兒子,成為太後的人,是她。但她和海蘭珠之間哪裡還有一絲半點的姐妹之情,只要想起海蘭珠,她便會想到當年苦苦熬過的日子,怎麼可能會對海蘭珠一系的人青眼相看。郎達直到成親之後五六年,才知道了實情,腸子都要悔青了。

  此時的吉漢娜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了。她本身又不是很漂亮,郎達為了前途才娶的她,和她生兒育女,真正寵愛的還是那些小妾們,在證實到吉漢娜對他的仕途沒有任何幫助後,郎達開始嫌棄她了。

  首先,他奪了吉漢娜對兒子的監護權,將孩子放到了自己額娘處看管,誰都不能說些什麼。接著,他又以吉漢娜漢語不熟練為理由,將她的管家權交給寵愛的一個小妾。吉漢娜為了兒子,一切都默默的忍了,結果她的忍耐換來的別人的得寸進尺。

  再怎麼不受寵,她也是正妻,她的兒子就是嫡子,就擋住了別人的路。在郎達的默許下,他的一些寵妾對吉漢娜開始了慘無人道的欺壓。

  吉漢娜在蒙古的時候還是有一些心腹的,雖然大多被都被趕走,卻還留下了一兩個。攔住布木布泰車架喊冤的就是其中一個侍女,仗著年紀小身子靈活,從狗洞裡鑽了出去。本來她想拜托人寫信送去科爾沁的,可她年紀太小,對地址根本就記不清楚,無奈之下只好整天在外面打聽情況,想要得到一些能夠幫助自家主子的線索。

  終於,過了大概大半年的時間,她終於得知有重要的人物要經過這裡,據說是要去祭拜端獻長公主的墳墓。她也不管是誰了,反正派頭很大的樣子。當車架來臨的時候,她不管不顧的從侍衛們的腋下鑽過去,大聲的用蒙語叫喊,終於得到了太後的注意。

  不得不說,布木布泰也是護短的。就算那個吉漢娜的娘是伺候過海蘭珠的,可她依舊是科爾沁來的,容不得人如此欺負。太後當場下令,命一隊侍衛帶著幾個小太監迅速控制住郎達家,探明吉漢娜的情況,將詳情向她回報。

  事實永遠比想像的更為殘酷。吉漢娜為了孩子一再退讓,住在最為破舊的偏房裡,過得連一個最低等的掃地婆子都不如。她豐厚的嫁妝早就被奪走,每天吃的是殘羹冷炙,沒有伺候的人,想要熱水只能自己去從廚房提。可能是蒙古女子身體比較好,就算這樣,吉漢娜依舊堅強的活著。於是,郎達的一眾小妾姨娘們都拿吉漢娜當作出氣筒,特別是生了孩子的那幾個,有事沒事都會去找她玩玩,甚至會有對她動手的。當太後派去的幾個太監趕到的時候,吉漢娜全身上下幾乎都找不出一塊好皮肉,左手不自然的垂著,據說是骨折後沒有能夠很好的恢復的緣故。

  吉漢娜完全不能行走,被抬在軟塌上,淚流滿面的去向太後謝恩。布木布泰心底大慟。

  她是來給三閨女上墳的,偏偏在路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當年她沒有來得及見阿婭最後一面,一直是她心底的一件憾事。現在的吉漢娜似乎讓她想起了當年的阿婭。阿婭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個人被遺棄在陰森冰冷的房間裡,沒有人關心沒有人照料,就這樣無助的想念著額娘和弟弟,就這樣無助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吉漢娜的侍女能夠撞到她的跟前,是不是阿婭從中指引,想要讓額娘知道當年自己過的苦日子?

  布木布泰一時陷入了魔障,心口彷彿被大錘捶過一般,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一陣兵荒馬亂,太後鳳駕回宮,太醫院全線出動,得到的結果卻不樂觀。

  福臨幾乎咬碎了牙,全身散發的冷氣幾乎把整個大殿給凍住,地下跪著的郎達瑟瑟發抖,恨不得整個人變成隱形的。一旁的康親王傑書也惶恐不已,郎達是他的手下,他很無辜的被牽連了進來。

  「好,好得很啊!」這幾個字幾乎是從福臨牙關裡擠出來的一般,「太後的族人下嫁與你,你卻是如此對待。你把太後,把朕置於何地?」

  郎達縮成了一團,顫抖著給自己辯解:「內院之事,奴才,奴才不知……」

  「好一個不知內院之事。」福臨笑得陰森森的,「既然你這等不願意知事,朕便特許你,此生都不必再知事了!」

  郎達眼前一黑,當場昏了過去。而他的老母以及幾個小妾,此時也統統帶到了皇后面前。

  仁娜對太後感情還是很深的,她們本身就是姑侄,仁娜又乖巧,幾乎沒有什麼婆媳矛盾。這麼多年下來,仁娜幾乎要把布木布泰當作親娘來看待了,現在太後變成這樣,仁娜恨不得將下面的幾個人統統活埋了。

  郎達的母親和小妾們一個個嚇傻了。她們從來沒有料到那個病怏怏的老女人背後居然有太後皇后這種高級人物撐腰,只是可著勁的欺負,如今恨不得時光回流,將吉漢娜高高的供起來。

  郎達與其母問斬。由吉漢娜指認,幾個平日裡欺負她最厲害的小妾也被提溜出來,福臨大筆一揮,讓她們連同全家一起問斬。吉漢娜的兩個兒子平時對母親不聞不問,本來也當處死,只是吉漢娜苦苦哀求,留了他們一條性命,讓吉漢娜帶著一同回了蒙古。

  而郎達的哥哥也遭了殃。福臨對他「不知情」的說法連聽都不想聽,直接將其免職,並將其子扔進軍營,送去蒙古駐扎,正好在科爾沁的管轄範圍內。

  至於康親王傑書,他可以算是躺著都中槍。他的嫡長女被封為和碩靖柔格格,指婚給了前來求婚的荷蘭大公,並迅速指定了婚期。

  寶貝女兒被嫁到蠻夷,說不定一輩子都見不到一面,傑書一家人將郎達恨之入骨。郎達死了,他的那些庶子庶女還活著,並且在正紅旗下。作為旗主的傑書對付起來再方便不過了。

  福臨的這一系列舉動不可謂不雷厲風行。饒是這樣,卻拖不住太後日益虛弱的步伐。順治三十五年十月,太後病重。

  福臨乾脆將寢宮安在了慈寧宮,每天親自伺候,甚至還病急亂投醫,請了洋人大夫來看病,指望西醫能夠有所效果。無奈此時的西醫並不發達,落後於中醫許多,被太醫院集體鄙視,而請西醫的舉動也被認為是皇帝抽風。

  布木布泰的病情時好時壞,根據太醫的說法,只是用一些名貴的藥材吊著了。宋院首早已退休,其子也入了太醫院,目前的太醫院院首姓翟,早就在慈寧宮外安營扎寨了。

  看著兒子日漸消瘦的臉龐,布木布泰也很是心急,恨不得一夜之間就好起來。只是生病這種事情,根本急不得,她越著急,病情就越加重,十一月的時候,太後終於口不能言。

  布木布泰是個很自律的人,每時每刻都要以最為完美的姿態見人,彌留之際的她也沒有一絲半點的邋遢或者頹廢,眼睛反而亮得驚人。

  當一個早就不能說話的病人忽然精神煥發能開口了,那十有八九是回光返照。福臨緊緊的拉住布木布泰的手,彷彿這樣就能將她的生命給留住一般。

  「皇帝,哀家的謚號為文吧。」布木布泰條理清晰,「還有,哀家不想和先帝合葬。」

  「好,都依您。」福臨擠出一個笑,「額娘,說這種事情太早了,您還要長命百歲呢。朕可是離不開額娘的。」

  布木布泰緩緩的歎了一口氣:「皇帝,你從小就能幹,額娘其實並沒有幫到你什麼。只是你的脾氣太急躁了,現在額娘要走了,還真是不放心。仁娜是個好孩子,把景額也帶得很好,你們日後要好好的過日子,不要太記掛額娘,知道嗎?」

  福臨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嗚咽道:「不行,沒有額娘朕會越發急躁的。沒有額娘,兒子永遠都不會開心。」

  「傻孩子。」布木布泰的眼角落下了一顆混濁的淚珠,「額娘只是去找你叔父而已,沒有什麼的。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是,額娘,兒子會好好的……」

  「這就對了。」布木布泰微微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順治三十五年十一月癸亥,太後薨。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歷史上的太後,是出名的長壽,應該不會去得這麼早。歷史上的自己,是早早就去世了的,不會一直活到現在。所以,是他奪取了母親的壽命嗎?

  布木布泰的去世給福臨的打擊相當大。他兩輩子第二次看到母親死在自己面前,雖然是安靜的病逝,可他的心依舊如同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緊緊攥住一般,痛得沒有辦法呼吸。

  在這樣的心情下,福臨似乎有點鑽入了牛角尖。他的到來,改變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不單單是國家方面,他被立為太子,皇太極早亡,多爾袞追封為帝,玄燁成了混血兒,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難道說,太後的早亡是因為他改變了太多嗎?或者是,為了讓他能夠到這裡來改變歷史,前世他的母親才會跳樓,今生他的額娘才會病逝?

  如果是這樣,他情願什麼都不做,情願按照歷史上一樣被天花殺死,也不想看到布木布泰就這樣的在他面前一點點的衰弱下去,直至死亡——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一手造成的!

  皇帝陷入了深深的自責,整個人都不好了,迅速的憔悴下去,很快就瘦了一大圈。

  仁娜著急不已,對付皇帝,她的辦法就是,要讓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仁娜可謂對自己的表哥了如指掌。若是讓他閒了下來,他便會一個人胡思亂想,說不定就會抽風。

  本來,她這招是百試百靈的,可現在的福臨完全不是平常的樣子,忙碌根本不能讓他轉移注意力,他依舊會發呆,會瞎想,一雙眼睛完全摳了下去。太後去世後不過短短的一個月時間,他看上去似乎蒼老了四五歲都不止。

  仁娜只好將珊瑚給弄進宮。珊瑚看到福臨的一霎那立刻淚崩了:「阿瑪,阿瑪,你怎麼瘦成這副樣子了!」

  女兒不愧是貼心小棉襖。珊瑚日日陪伴著福臨,那一副全身心依賴小心翼翼的模樣讓福臨心酸不已。是啊,自己還有女兒,有妻有子,若是他這麼倒下去,他們該怎麼辦?珊瑚是多麼意氣風發的姑娘,如果沒有自己為她撐腰,她豈不是會被欺負?

  福臨看著自己斑白的發辮,拉過仁娜的手。縱使她保養得極好,也能看出那雙手上有著歲月的痕跡。

  「終於,朕就剩下你了。」福臨長歎一聲,「仁娜,不要丟下朕。」

  「不會的,表哥,不會的。」仁娜柔聲回答,「仁娜會一直在這裡,一直陪著你。」

  禮部的辦事效率很快。經過多爾袞的事例,他們早就明白了皇帝的心理。布木布泰的葬禮和多爾袞不同,在她之前有哲哲的葬禮作為先例,而布木布泰的地位是比哲哲低上一些的,其葬禮最誇張不過是同等。禮部的官員們很聰明的偷換了一部分概念,將一些禮器以及用品給換成高級的,將一些細節完善了再完善。福臨大致看過後,點了點頭。

  他私心裡是想給額娘一個全天下最盛大的葬禮的,可他又不確定自己在處理相關事宜的時候會不會忽然間淚流滿面。他從心底思戀著額娘,他的額娘本來是可以成為獨立支撐朝政的女強人的,卻被他剝奪了這個可能性。他不知道是歷史上那個帶著康熙的孝莊太後幸福,還是現在這個安居在後宮不干涉朝政的額娘幸福,他根本就不敢深入的碰觸到更多的事情,更不敢深入的想下去。

  禮部在葬禮方面輕鬆的過關,卻依舊個個嚴肅:無它,當年皇帝在成祖皇帝的葬禮上抽風的樣子他們還記得非常清楚,現在是太後,他們誰敢有一點點馬虎?

  果然,在冊封謚號的時候,出現了問題。

  本來,布木布泰是聖母皇太後,徽號為昭聖慈壽皇太後,現在要給她加謚號,禮部擬定的是孝莊仁宣誠憲恭懿翊天啟聖文皇后,簡稱孝莊文皇后。福臨當場翻臉了。

  「太後為朕之生母,為大清殫精竭慮,豈能如此簡慢?」福臨很不要臉的宣布,他家額娘是世界上最好的額娘,所以,要單獨給她一個謚號。「文」很不錯,當年給了皇太極的,所以現在他家額娘也能一起用一用,要不就乾脆「孝文純皇后」好了。

  這下不單單禮部,大臣們集體吐血。皇帝你這是什麼意思,在繼讓你家叔父到地下去氣先皇之後,你又決定讓先皇的妃子獨立領用一個謚號,是要和離的節奏嗎?是真的想要先皇氣活過來嗎?

  無奈,此時距離皇太極的朝代太過久遠,現在的重臣都是福臨一手提拔上來的,在最初的震驚過後,想想也還好,謚號而已,就滿足皇帝一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而滿洲八旗的勢力早就被砍得七七八八,就算有心反對也無力。事情很快就這麼決定下來,布木布泰謚號為「孝文純皇后」。福臨還順便下了一道旨意,表示這個謚號是對太後高潔品質的肯定,如果以後的皇后們也能如太後一般以高超的個人魅力使眾人折服,那麼都沒有必要跟著自己的丈夫來定謚號,完全可以有個自己的獨立謚號的。

  好吧,皇帝再度抽風了。朝中凡是經歷過成祖皇帝去世那一段的人表示很淡定,順便安穩安穩那些沒有見過世面的後輩們:沒事沒事,這個狀態的皇帝還是很正常的,真的。

  而更厲害的是范承謨,他繼承了其父的洞察力,完全掌握了皇帝的下一步動向,提前上了折子,表示皇太極已經去世許久,對孝文太後而言,更為牽掛的一定是皇上,所以,完全沒有必要再打開皇太極的皇陵,太後可以與皇上萬年之後安葬在一起,才能圓她的心願。

  范愛卿你簡直太可愛了!福臨很開心的准奏。好吧,不合葬就不合葬,就算你下一步把成祖皇帝的靈柩放進你的皇陵我們都不覺得奇怪了,真的。眾人心中吐槽,同時默默的再一起鄙視范承謨一下,並發自內心的感覺這種事還是很無所謂的,比起建立先帝廟並設立抽獎制度來說,已經是小菜一碟了。

  於是開始動土,修建皇陵。太後的靈柩暫時安放在清東陵。皇帝再度表示,他要為母守孝三年。

  頓時又是一陣「皇帝純孝」的歌功頌德,福臨只是聽過就算。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永遠能也不會有這個表示自己純孝的機會。可是,如果自己走在額娘前面,額娘不知該如何的傷心,所以,還是留下他來傷心比較合算些吧。

  皇帝老了。

  順治三十六年三月的殿試上,細心的人都發現,皇帝居然沒有像之前那般,精神十足的巡視,而是懶懶的端坐在龍椅上,無聲的威壓著眾人。

  僅僅四十二歲,皇帝的頭髮卻白得如同花甲老人一般,身體也大不如以前,就連做事手段也溫柔了幾分。

  五月的時候,索額圖在沙俄賴了許久,終於有了回應。沙俄的費多爾沙皇死了,他的兩個兒子共同即位,朝政卻被女兒索菲亞抓在了手裡,正是互相傾軋青黃不接的時候。索額圖並沒有「女子不能幹政」的想法,趁機和索菲亞達成協議:如果索菲亞將伏爾加河下游一段地租借給土爾扈特部,那麼大清會全力支持她執政。索菲亞與他秘密商談,簽訂協議,表示那塊地距離莫斯科太近,她可以把靠近雅克薩地區的大片無人地段租借給土爾扈特部,租金什麼的好談。索額圖說不行,人家是游牧的,你把那些冰天雪地的地方給他們,他們做什麼用呢?索菲亞回答,只要有地就好,可以開商貿,互相做生意嘛。

  最後,索額圖將雅克薩以北大概十二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騙到手,一直蔓延到小半個西伯利亞,租金為每年一千兩白銀。福臨二話沒說就蓋了戳,表示讓土爾扈特部搬遷到那裡去,至於費用,朝廷來出。另外,由於那些地方實在太過荒涼,福臨決定增開一個互市,並且派兵守護。

  當然,有回報就要有付出。有了大清的支持,索菲亞在朝政的鬥爭中節節勝利,終於將兩個年幼的弟弟掌控了,成為沙俄的幕後女皇。

  而這件事在別的國家眼裡,卻成了兩個大國互相勾結,第一個坐不住的是奧斯曼,隨後便是英格蘭。

  奧斯曼和沙俄是死敵。在第一次歐洲大戰後,奧斯曼元氣大傷,再也沒有當年雄霸一方的實力,領土被一點點的蠶食,而福臨也趁機將與奧斯曼共同建立的商路全部收到自己手上。

  這種乘火打劫的行為簡直太討厭了!但奧斯曼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因為和大清的友好關係,他們能低價購買到一些火器,也算是他們的一個優勢吧。可現在大清居然和沙俄結盟了,這是要共同欺負人的節奏嗎?不行,他們不能接受!

  另一個不能接受的是英格蘭。作為發展最為快速的新興國家,英格蘭對大清這一塊巨大的市場垂涎不已,哪裡還捨得分好處給別人。

  於是,兩個國家都以「拜祭太後」為名,派了使臣過來。奧斯曼還好,英格蘭派的使臣卻是福臨的熟人,菲德烈大公,當年珊瑚公主的狂熱追求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什麼,女神居然嫁人了?!」

  菲德烈回去了幾年,對珊瑚依舊念念不忘。這次被姐姐派來大清,他第一反應就是可以看到心上人,異常的興奮,在踏上京城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打聽珊瑚的情況,得來的結果卻讓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京城百姓是淳樸的。珊瑚接手皇家救濟會以來,哪裡有難哪裡去,樹立了良好的形象,在民眾中的口碑還是很好的。再加上她擁有這麼一個模范丈夫。納蘭性德那付憂郁的詩人樣是很能拉粉絲的,又不納妾,一心一意對公主好,早就成為了京城乃至大半個中國的佳話。百姓們對此很是驕傲,覺得公主和額駙簡直是天生一對郎才女貌巴拉巴拉……

  他們越是這麼宣傳,菲德烈就越髮心碎。他算是半個中國通了,也聽說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個詞,立刻在腦海中描繪出自家女神被可憐兮兮的禁錮在一個小小後院的情況,騎士精神爆發,連自己的任務都忘記了,一心想要將珊瑚給拯救出來。

  果然還是奧斯曼的使臣比較敬業,福臨聽說菲德烈一門心思的去尋找珊瑚時,不由得一腦袋黑線。奧斯曼的使臣要求還挺高,他們想要大清和沙俄斷了來往,繼續和他們保持良好的關係,最好只和他們做生意。

  福臨毫不手軟的將這些事情統統丟給兒子來做,景額已經被自家老爹用得非常順手了,認命的做事。在他眼裡,沙俄離得近,實力又強,奧斯曼則是開始衰落了,何必多去理會他。

  但是,當年奧斯曼和中國的友好關係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共同利益的驅使下,也曾經有過「中奧友誼長青」這樣的宣傳,導致有一段時間京城老百姓對洋人的看法就是「奧斯曼人」和「其他洋人」兩種。現在當然不能翻臉不認人,再說奧斯曼根本就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大清的事情,景額覺得很頭疼。

  他從小接受的是儒家教育,可不像他老爹那樣說撕破臉就撕破臉,決定找一個比較說得過去的理由,至少讓大清在輿論方面可以站在上風。

  而在景額忙著想借口處理政務時,珊瑚也很忙。菲德烈經過一連幾天堅持不懈的蹲點後,終於找到了珊瑚的出行軌跡,並成功的進行了攔截。

  納蘭性德雙眼冒火。他娶個媳婦容易嘛,先要經過重重考驗,媳婦她爹是皇帝,媳婦她哥哥是太子,就連媳婦本身都是厲害的。現在終於娶到手了,可太後駕崩,他們還要守孝。他已經很久沒有碰老婆了好不好,偏偏這個莫名其妙的洋人還恬不知恥的出現在他們眼前。

  菲德烈一副「我是來拯救你的」模樣,對珊瑚深情款款:「公主殿下,您受苦了!」

  有你在她才會受苦!納蘭性德根本就不管自己讀書人的氣度了,就想上去一拳,珊瑚在一旁將他拉住,柔聲道:「額駙無需動氣,這種人不用理會。」

  納蘭性德眼睛一轉,將她扶住,道:「你小心些腳下。」

  兩個人嗯嗯愛愛的走遠,只留下被無視的菲德烈淒淒慘慘,覺得整個世界都灰暗了,去到理藩院的時候還垂頭喪氣的。理藩院眾人都知道他的癡心妄想,都不去理會,就連菲德烈的隨從都表示:大公你還是節哀順變吧,你家女神已經嫁人了,而且大清不流行情人的。

  可菲德烈越想越覺得難受。荷蘭大公成功娶了大清格格的事情在世界範圍內都傳開了。據說和碩格格也是皇帝的女兒(大霧!),珊瑚也是皇帝的女兒,為毛就不能嫁他呢?對了,不能做情人那就改嫁好了,他現在的後台也很強大,姐姐在英格蘭一手遮天,自己又是使臣,如果拿英格蘭和大清的生意來做交易的話,說不定可以成功呢?要知道,每年英格蘭從大清采購的銀兩,可以用億來做為單位了。

  景額用一種看白癡的眼光看著菲德烈:他這麼傻他姐姐知道嗎?居然還放心把使臣這種事情交給他去做,看來他姐姐也有問題吧!可是,用什麼方法才能使這個家伙停止這種奇怪的思維呢?菲德烈想得沒錯,英格蘭的市場巨大,誰都不會想著放棄。

  偏執狂是可怕的。景額苦口婆心都沒有勸得菲德烈改變主意,甚至連另外嫁一個貴女給他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無奈此人就是認准了珊瑚,怎麼都不肯鬆口。景額第一次發現了交通的重要性,他堅信英格蘭皇后若是知道了弟弟如此不靠譜定會鑒定的站在正義的那方的。難怪皇阿瑪總是說「要想富,先修路」,皇阿瑪果然高瞻遠矚啊!

  所以,問題很快被推到高瞻遠矚的皇帝身上。福臨很是無奈,倒不是因為事情棘手,而是因為兒子太嫩。

  福臨親自召見了菲德烈,景額旁聽。在福臨看來,菲德烈就是中二病犯了。中二什麼的,他最有經驗了,要知道他占據的這個身體可是資深的中二病。

  「朕聽聞,你一直對朕的女兒情深一片?」

  福臨一開口,菲德烈大喜,以為自己打動了皇帝,連忙滔滔不絕的開始描述他在家裡的時候,對珊瑚是如何的朝思暮想,在得知珊瑚已經嫁人之後是如何的痛不欲生。他還很光棍的表示,他可以為了珊瑚公主和納蘭性德決鬥的,贏的人才能獲得公主的芳心。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景額又開始頭疼。世界觀人生觀完全不一樣啊,不管怎麼勸這個洋人大公都會堅持自己的想法啊!和他說話好累的,簡直會折壽!

  福臨卻不慌不忙的笑笑,道:「珊瑚是朕的女兒,朕最為了解她不過。朕直言,菲德烈大公並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喜歡的,是那種有大局觀,會辦大事,給人依靠的男子。她的額駙,現在為朕身邊的一等侍衛,學貫五車,文武雙全,凡是朕托付給他做的事情都能出色的完成。而菲德烈大公呢?瑪麗皇后派了你過來,是讓你代表英格蘭與大清談論生意,你卻一心只想著朕的公主。這樣的一個男人,朕如何放心將女兒交給你。」

  菲德烈被說得面紅耳赤,梗著脖子道:「我一定能做得比那個什麼額駙強上百倍,還請大清皇帝看到我的誠意和能力!」

  「可以。」福臨答應得很是爽快,「這就要看大公你的表現了。」

  菲德烈立刻信心滿滿,馬上告退,表示現在就要去理藩院,和高塞談生意去。景額看著這家伙遠去的背影,對自家皇阿瑪充滿了崇敬,同時又有些擔憂,萬一這個偏執狂當真了會怎麼辦。對此,福臨只是淡淡的道:「朕有許諾他什麼嗎?」

  好像,還真的沒有。景額腦門上滴下一顆大汗,「君無戲言」這四個字,原來是可以這麼詮釋的,受教。

  由於有個一心想要獲取美人關注的二貨存在,高塞的工作進展得異常順利。菲德烈早就把自己的立場擺在了大清的位置,只要是他權限範圍內能讓步的,他都會直接拍板,隨從們敢怒不敢言,只能派人往回送信,可按照目前的交通情況,信送到了,協議都簽好了。

  景額在自家皇阿瑪的親身教導下,深刻明白了忽悠這個詞的含義,並迅速的運用到了實戰之中。奧斯曼的使臣在大清重新感受到了春風一般的溫暖,不管去到哪裡都有著熱情的接待和人民的笑臉。太子也很溫和有禮,並且一口否定了大清要疏遠奧斯曼的打算,表示一切都是傳言,大家的友誼依舊存在。使臣們都暈在了這種美妙的生活之下,一個個拍胸脯保證,回去後定要大力宣傳大清的友好善良,大家手拉手,還是好朋友。

  「景額,看見了吧,奧斯曼和英格蘭的區別。」福臨特別因為此事對兒子來了個集訓,「奧斯曼的使臣,滿腦腸肥,大腹便便,年紀都偏大,給他們一些好處就都昏了頭。英格蘭的使臣除了菲德烈不靠譜外,都能經受得住金錢和美女的誘惑。這就是垂暮之國與新興之國的分別。如果一個國家的臣子都如同奧斯曼的那樣,這個國家也沒有什麼前途。」

  「所以,皇阿瑪才對貪腐治理如此之嚴?」

  「是啊。朕不想看到祖先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就這麼被貪官污吏給毀了。明亡之時,那些臣子的模樣朕見過,朕不願意幾百年之後,大清的臣子也變成那個樣子。」

  前一陣,福臨大筆一揮,判處了十幾個貪官斬首,景額曾經表示不解。在他看來,治大國如同烹小鮮,這些事情要緩緩圖之,現在看來,他有了一絲理解。

  「作為皇帝,最忌諱的事情就是緩緩圖之。」福臨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上有所好下必效之,皇帝對貪腐不動聲色,下面人便會覺得貪一些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尾大不掉,到時候再處理反而會忌諱眾多。一旦下決心做某件事,就要從開始做起。朕自登基以來便表明態度治理貪腐,到現在這麼多年,不敢說完全杜絕,至少這種現象很少。若是朕一開始不重視,待八大姓等貴族紛紛貪腐,他們盤根錯節,為了利益抱成團,再去治理便糟糕了。」

  景額點點頭,若有所思。皇帝行事,他看得最清楚。皇阿瑪其實是削弱了滿清貴族的勢力的,努力在讓滿漢之分以及滿漢矛盾不那麼強烈。但同時,皇阿瑪又時常會宣滿族官員們入宮閒聊,一方面是從他們口中得知下面的情況,另一方面就是要從中看出他們的意圖,從而將他們分化。或者,他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1-19 22:41

第一百二十七章

  皇帝依舊結結實實的為太後守孝三年,而不是二十七個月。這次大臣們學乖了,也都跟著守,就算不得不娶妻嫁女,都沒有大張旗鼓。

  順治三十八年十一月,正式出孝。福臨站在台階上,看著宮女太監們忙碌的將白色燈籠撤下,重新掛上大紅色,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是他第五次看到這個情景了,心情也各自不同。當年海蘭珠和皇太極的喪期過後,他只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到哲哲的過世,他也只是平平。一直到多爾袞的去世,他才真正有了痛徹心扉的感覺,而現在卻是輪到了讓他更痛的布木布泰。就算是過了三年,只要想起額娘,他的心就會一揪。

  人越是年紀大,就越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情。福臨覺得自己也沒有能逃得過這個圈子。他開始整晚整晚的做夢,夢裡他的兩個童年交織在一起,一會兒是媽媽帶他去吃冰激凌,一會兒是額娘帶著他去到關雎宮做小伏低。他變得越來越依賴皇后,每次從夢裡驚醒的時候,看到仁娜與布木布泰相似的眼睛,他會莫名的安心。

  或許,額娘和叔父在地下會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吧?說實話,福臨特想將這兩人給安葬在一起,又知道這樣做實在是太不像話,只好忍著。不過,皇太極是不要想讓布木布泰陪著了,反正他身邊有他的元妃,也不稀罕其他人。

  順治三十九年元月,是出孝後過的第一個年。本來大家都以為皇帝會平平淡淡的過,卻沒有想到他特意下旨,要過一個熱鬧的年。

  皇帝這種生物簡直太難捉摸了!當初成祖皇帝去世,出孝之後的第一個年可是過得萬分冷清,年紀大的一些臣子們都還記得非常清楚。皇帝就連自己的生日都不想過,恨不得吃碗面條就算了的節奏。當時的戶部侍郎索卓羅高南歡天喜地的過年,還被皇帝狠狠的訓斥了一頓。

  和成祖皇帝比起來,皇帝對太後的感情明顯更深。大家都做好了過一個淒風慘雨年的准備了,結果皇帝開始抽風。

  京城的鋪子頓時火熱起來。他們也是接受了多年前的教訓,囤貨不多,這下都忙翻了,一個個忙著四處找貨源。只有廖俠這個人精屯了大筆的貨,很大方的勻了部分給高塞的鋪子,賺了個盆滿缽滿。

  明珠看得眼饞,以吃大戶的名義讓廖俠請客,酒酣耳熱之際,方才疑惑的發問:「文禪是如何得知皇上的心思,在鋪子裡留得這許多貨物?」

  廖俠沖他神秘的笑笑,低聲道:「皇上今年聖壽幾何?」

  明珠一愣:「四十有六。」

  廖俠一拍手:「就是啊,皇上已經不是當年的年輕人了。太後生活簡樸,還經常給皇家救助會捐款捐物,端范兄應該記得,對此,皇上曾經多次勸說過。如今,皇上為了告慰太後的在天之靈,定會將這個年過得熱熱鬧鬧的。端范兄在揣摩聖意方面,可比小弟強了許多,怎麼這麼簡單的道理卻想不通呢?」

  「極是極是!」明珠撫掌,他只想著皇帝會悲痛,卻沒有想到這個方面,果然還是他的商業頭腦不行啊。明珠家還是有幾家鋪子的,也有一家是專門賣舶來品的,他當即跟廖俠說好,兩家進行商業合作,有錢一起賺,這才是好兄弟。

  荷包鼓了,明珠心情很好,等回到家後他又劈頭遇上了另一個好消息:他的公主兒媳婦,肚子也鼓了。

  他要做爺爺了!明珠開心得嘴都合不攏。珊瑚和納蘭性德成婚也很久了,肚子卻一直沒有消息,中間又遇上了太後的孝期,起碼三年內是不能有孩子的。明珠幾乎是連蹦帶跳的跑去向公主問安的,然後半路上遇到剛剛外出回來,同樣連蹦帶跳的兒子。

  珊瑚正撫摸著肚子,這麼平坦的腹部下面居然有一個小生命在成長,讓她感覺非常的不可思議。雖然她並不覺得女人的使命就是嫁人生小孩,可與生俱來的母性依舊在她心中悄悄的泛起,整個人從內而外都散發出一股溫柔。

  納蘭性德就跟這輩子第一次看見女人一般,完全的傻了,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只是繞著珊瑚轉,一會兒冒出一句「冷不冷」,一會又冒出一句「餓不餓」,那模樣讓明珠完全無法直視。他咳嗽兩聲,提醒了自己的傻兒子,故作嚴肅的問了幾句後,方才想起自己還有責任去報告親家這個好消息,一轉身又樂顛顛的遞牌子入宮。

  「當年額娘懷上三弟的時候,阿瑪的樣子你是沒有看見,一個勁兒的對著額娘的肚子叫乖閨女,還買了許多小姑娘的首飾頭繩回來,日日對著額娘的肚子發傻。我也以為是個妹妹呢,結果生出來又是個弟弟。」納蘭性德非常不厚道的向媳婦兒透露自家老爹的糗事,表明自己很正常,傻的那個是他爹,同時又愣愣的看向珊瑚的肚子,幻想著裡面跑出好幾個手拉手的小包子。

  珊瑚笑道:「那你呢,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兒子!」納蘭性德斬釘截鐵的回答,「一定要將我們的兒子教得文武雙全,這樣才能保護他如花似玉的妹妹不被壞人欺負!」

  「呸,誰又要和你生幾個孩子了。」珊瑚紅著臉低下頭,想像著有一個像額駙的兒子,又有一個像自己的女兒,還真是不錯。

  珊瑚的孕事讓沉悶的宮裡都高興起來。仁娜喜極而泣,她一直擔心女兒會和自己一樣,現在終於放下了心。福臨也非常開心,親自跑去慈寧宮,和布木布泰的牌位嘀咕了半天,如果不是仁娜阻攔,他甚至想要開太廟去和多爾袞嘮叨此事。等興奮勁過了,他又賜了無數東西給寶貝女兒,一時間,固倫如意公主皇寵之深,讓京城上下都歎為觀止。

  這個年過得更加歡騰了。正月三十是福臨的生辰,福臨從來都沒有大肆過生日的習慣,就連整壽都沒有慶祝過,這次也不例外,只是大家團聚吃餐飯而已。這些年,福臨忙於政事,再加上守孝,後宮是幾乎不會踏足,看到在座的幾個格格,他才恍然驚悟到自己原來並不只有仁娜一個老婆啊。

  後宮日子難熬,大家都不受寵,就算年輕時候互相爭鬥過,現在也慢慢的沒有了當年的爭執,反而有了一絲互相扶持的滋味。這裡面最年輕的該是那拉氏的音格格了,可就連她都有了白髮。

  仁娜算是這些女人中保養得最好的了,她年紀最大,卻依舊明艷照人。福臨忽然發覺,自己還是做了自己當年最不屑最看不起的事情。他喜歡仁娜,卻只能給她一個女兒,他不喜歡那些女人,卻又要將她們納入後宮,和她們生兒育女。

  自己對不起她們。福臨第一次對這些女子產生了愧疚,他並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這些人是無辜的。她們背負著家族的期望進宮,然後在深宮裡熬過這長長的一生。

  後宮來了一次集體大加薪,大家的位分沒有漲,份例卻漲了許多。本來福臨已經做好了御史上書反對的准備了,出乎他的意料,一個不同意的都沒有。就連景額對這個現象都覺得好奇,出去打聽了一下,才笑嘻嘻的回來告訴福臨:戶部查了一下皇太極後宮的花費以及目前後宮的花費,驚覺現在的皇帝太節約了,就算是加了錢,也不過是皇太極時期的幾分之一。因此,大家都覺得怪對不起皇帝的,皇帝不主動提起,他們也沒有想到,不請罪就不錯了,更別提反對了。

  好吧,女人少好處還是很多的。福臨再一次無奈了,順便將兒子拎過來教育一番:看,阿瑪有先見之明吧,後宮人少,事情也少。於私,你額娘不會因為吃醋而太過生氣,也不會因為打理後宮而太過費力;於公,這是節約了一大筆錢啊,朕的每一分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是,是,皇阿瑪聖明!景額只覺得滿腦門子的黑線。他身邊除了太子妃之外,還有兩個通房,側妃什麼的一概沒有,所以這才是他被皇阿瑪看中的真相?以及,皇阿瑪越來越囉嗦了,不管什麼小事都能扯到治理國家上去,然後嘮叨一大堆。

  順治三十九年注定是個喜氣洋洋的年份。珊瑚有孕不說,永干大婚,雅莉齊出嫁,這兩件事都讓禮部忙得腳不沾地。而福臨在禮部發現了一個辦事利落的人才,叫做張英,是順治二十年的進士。同樣,景額在詹事府翻看記錄時,發現了一個叫做高士奇的男子,學問淵博,問一答十。

  六月的時候,京都一帶大旱,福臨親自登天壇求雨,兩個時辰後大雨便瓢潑而至,一時間朝野上下贊頌的折子幾乎將南書房淹沒。早就做到了南書房首輔的廖俠摸了摸鬍子,將這些折子統統丟到一個大竹筐內,讓新入南書房打醬油的高士奇記錄存檔。

  入秋之後,英格蘭派了第二撥使臣過來,想順便將菲德烈捉回去。無奈菲德烈依舊一頭致力於打造友邦的夢想之中,自覺主動的要求上進,承擔了幾乎全部的翻譯工作,並決定留在大清不走了。與此同時,大清的商隊發現,美洲的印第安人是非常富有的,可以做生意,以及那片地方太廣袤了,完全可以買一些過來。

  十一月,天邊又出現了一顆小小的掃把星。對自家皇帝這種時不時招惹天災的體質欽天監早就習以為常,福臨也按照慣例免除了山東、山西、陝西等地的賦稅,表示自己是個合情合理的好皇帝。十二月的時候,緬甸的使臣帶著國書到了,原來掃把星是過去掃緬甸的,吳三桂病逝,吳應熊即位,建寧公主成為了皇后。吳應熊表示,世世代代為大清屬國,年年進貢歲歲稱臣。朝鮮、琉球也派人進貢,生怕大清喜新厭舊,把他們給忘了。

  在這一片祥和的情況下,珊瑚帶著剛剛兩個月的女兒進宮,福臨抱著外孫女就捨不得鬆手——隔代親這個定律他也不可能逃過,更何況這孩子長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和珊瑚小時候一模一樣。

  自己真的是老了。逗著小孫女,福臨想起福全家以及景額家那幾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孫子,再一次表示自己偏愛女兒是正確的,果然是小女孩子最惹人喜愛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這個年過得很熱鬧,特別是放煙花的時候。由於火器的研發工作超前,火器的副產品煙花也異常的美貌,福臨抬頭看著,覺得分外的寂寞。

  他現在,成了最年長的那個了。身邊充滿著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福臨一時有些恍惚。想當年,在盛京也有煙花,當時的他跟在額娘身邊,緊緊拉著額娘的手,身邊的姐姐們興奮的拍手笑,他卻能看到不遠處的多爾袞時不時的往額娘身上投來深情的一瞥。

  如今,他們都不在了。那個時候最疼愛自己的姐姐,也都嫁人生子,做了奶奶,就連那個小胖子博果爾,也是爺爺輩的人物了。福臨不由得握緊了仁娜的手,仁娜也輕輕的回握了過去。他們是少年夫妻,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早就對彼此的性格了如指掌。兩人相視一笑,又一齊抬起頭來,觀看漫天比繁星還要璀璨的煙花。

  順治四十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蒙古發生了嚴重的雪災。冷空氣持續南下,就連京城和河北一帶都受了影響。

  每當這個時候,皇家救濟會最忙了。珊瑚的女兒還小,一時間走不開,本想把事情交到博果爾手上,可惜現在的博果爾完全成了一個孫子奴,整天圍著自己的小孫子轉,一聽說要出去做事腦袋搖得比撥浪鼓都歡。無奈,珊瑚只好進宮求助,福臨很歡樂的把差事統統丟給景額,表示這是對太子的鍛煉。

  景額都快哭了。他這輩子就沒有見過有哪個父親,心偏到天邊,為了女兒壓搾兒子的。他也很忙很累的好不好,他幾乎都在總攬朝政了,每天忙到回家抱老婆的力氣都沒有。而且他又不是笨蛋,二把手的日子不好過,他每件事都會很嚴格的去跟老爹匯報,造成的結果是自己更累了,勞心勞力,還要為妹妹奔波,這日子沒法過了!

  於是,景額決定學習自家老爹,將兄弟們拿來做苦工。福全早就被派去管理海關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現在比較閒的只有永干一個了。景額毫不手軟,將剛剛大婚沒多久的永干給抓了過來,直接扔到了皇家救濟會,還很嚴肅的威脅他:如果不好好的做,出了任何紕漏,以後等珊瑚回來,哼哼……

  可憐的永干嚇得一哆嗦,珊瑚姐姐太可怕了,這種燙手山芋,他可不可以不要接啊?

  孩子們長大了,國家倒還治理得不錯,福臨出乎意料的閒了下來,甚至還有空帶帶孫子。景額的大兒子永濟已經七歲了,正是調皮搗蛋到狗也嫌的年紀,和福全的二兒子戴鵬狼狽為奸,下學後,一個不小心就會跑丟,後宮這麼大,從來沒有住滿過,很多地方都是空的,也少人打掃。而現在所有的地方都會派人去嚴防死守,因為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這兩個小阿哥會溜達過去。

  所以,當永濟發現慈寧宮裡有一間屋子誰都不許進去之後,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他和戴鵬兩個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誰都沒有這個膽子,決定跑去攛掇睿親王多爾博的兒子,他們的叔叔額爾登克。

  額爾登克是多爾博的小兒子,平日裡最是受寵,也造就了他傻大膽的性格。永濟二人凡是有需要動手的事情都會去找他,幾聲「小叔叔」一喊,額爾登克便會不知天高地厚。偏偏他是多爾博的兒子,多爾袞的孫子,福臨對他格外偏愛。有時候多爾博都想要揍這個臭小子一頓,他便會躲到宮裡來找皇帝庇護,然後大家都能看到皇帝對著多爾博訓斥:「小孩子都是不懂事的,哪裡能動手就打?當年你調皮的時候,你阿瑪可沒有動手打你!」

  當年我阿瑪打我打得還少嗎?多爾博欲哭無淚。而福全和景額等人也會遙想當年被皇阿瑪打屁股的情景,對額爾登克是表示羨慕嫉妒。

  有好玩的事情,找額爾登克就對了!永濟和戴鵬很有策略,他們先在額爾登克面前裝作一副神秘的樣子嘀嘀咕咕,成功勾起他的好奇心之後,又很沒義氣的不肯透露給他,直到把他弄得生氣了,擺出小叔叔的模樣,兩個孩子才一副「被逼無奈」狀,帶著額爾登克,偷偷的潛入慈寧宮。

  自從太後病逝後,慈寧宮只有一些嬤嬤宮女們居住,以蘇茉兒為首。蘇茉兒很知道進退,只肯住到自己的房間,每日裡依舊去正殿裡轉悠轉悠,指導宮女們打掃衛生,然後就去了佛堂,偶爾會去皇后那裡坐坐。福臨和仁娜都很不忍心,對蘇茉兒他們有著發自內心的尊重,可惜蘇茉兒怎麼都不願意離開慈寧宮的小佛堂,仁娜只好時不時的邀請她過去坤寧宮,也好讓她走動走動。

  因此,三個熊孩子特意挑了蘇茉兒不在的時候,支開隨從,從各個不同的方向直奔慈寧宮,以他們能走路後便調皮搗蛋的經驗,順順利利的到了那間禁室。

  門是鎖著的,可哪裡能難倒這幾個家伙。他們轉了一圈,找到一扇打開著的窗戶,一個踩著一個的肩膀,翻了進去。

  等適應了屋裡的黑暗後,幾個孩子失望了。屋子裡收拾得整整齊齊,當中放著一張再普通不過的書桌,一旁是一張簡簡單單的椅子,在從小錦衣玉食的孩子們眼裡,毫無出奇之處,無非就是那椅子格外寬大一些罷了。

  「什麼嘛,一點意思沒有。」額爾登克嘟囔了一句,「你們說的好玩的物事呢?」

  戴鵬眼尖,指著書桌後的屏風道:「我們去那裡看看!」

  三個孩子再次偷偷摸摸的繞了過去,就見屏風後還有好大一間屋子,裡面放著大大小小好多箱子。永濟得意起來,對額爾登克道:「看吧,好玩的物事就在這裡!」

  「真的?」額爾登克半信半疑的上前,挑了一隻小點的箱子打開,哇了一聲,「這裡面還真有些東西呀。」

  三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將箱子裡的東西一樣一樣的翻了出來:牛皮做的小弓小箭,玉做的小風車,會翻跟頭的小人,竹雕的小狗等等。有的精致小巧,有的卻充滿了野趣。他們很少出宮,那些玉雕什麼的見的多了,反而是木頭刻的或者整根竹子挖的水車讓他們大開眼界。額爾登克看著另外的幾個大箱子,咽了咽口水,道:「不如咱們再開一個?」

  說到做到。三個孩子合力將這些箱子統統打開,然後一個個的挨著看。有的箱子裡裝的都是書,有的是衣服,有的是玩具,還有一個裡面是裝了整整一箱子的小匕首小馬鞭。男孩子哪裡能逃過這些東西的誘惑,額爾登克一下子就看中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別在腰上,神氣的問:「怎麼樣,是不是很帥氣?」

  永濟和戴鵬根本沒有心思搭理他,他們自己也都陷入了這個寶藏堆中,對著這些心愛的東西流口水。

  永濟小聲的道:「這些東西都裝在這裡,難道是皇瑪法小時候用的?」

  很有這個可能。額爾登克和戴鵬立刻將手裡的東西放下。皇瑪法雖然慈祥,可發起火來也是很嚇人的。

  「要不,我們就看看,不拿走?」戴鵬實在難以掩蓋自己對這些東西的著迷。

  他的提議獲得了三個熊孩子的一致認可,他們開始挨個箱子的檢查起來,然後在一口箱子前齊齊停住了腳步。看著箱子裡的東西,永濟很嚴肅的下了結論:「我們闖禍了。」

  的確。三個熊孩子的所作所為很快就暴露了,被拎到了皇帝以及各自阿瑪面前。福全和景額都恨不得當場將自己的兒子揍一頓,多爾博是直接付諸行動,也不管皇帝在場,一巴掌削到額爾登克後腦勺上,喝道:「小兔崽子,你皮又癢了!」

  「我是小兔崽子,阿瑪是什麼。」額爾登克不服氣的嘟囔了一句,多爾博更氣,一把將兒子扯過來就想上腳踹。

  「都給朕安靜點!」福臨終於忍不住了。都把他這裡當什麼了啊,家長會?

  那個箱子裡裝著的,是一整套江南風光的木雕模型,有船有橋,兩岸有小商販,還有趕集的男男女女。所有的窗戶都可以打開,若是灌上水,小船甚至能在河道裡航行。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多爾袞送給福臨的禮物。

  沒錯,那一屋子的東西,都是太後和多爾袞這些年來送給福臨的,他一樣一樣的都珍藏了起來。這些是他從小就缺失的母愛和父愛的紀念,因此,自從布木布泰病逝後,這個房間他從來都不允許任何人進去。

  其他的東西孩子們可能都不知道,可這套木雕實在是太有名了。景額小時候就見過,印象特別深刻,但他老爹連摸都不許他摸一下,因此,等他長大後,也派人去模仿過這麼一套,也不許自家的幾個崽子碰。永濟早就從哥哥那裡得知了來龍去脈,才會一看見木雕便會明白。

  「說吧,朕該怎麼罰你們?」

  福臨按了按腦袋,想起了當年福全和多爾博滿世界亂跑的故事,真心感覺熊孩子的特性是遺傳的。

  在仁娜的求情下,三個熊孩子被罰抄書禁足寫檢查。而他們翻出來的東西,也勾起了福臨的回憶。

  那個時候,叔父還異常的英俊挺拔,那個時候,他還是個正在換牙的小皇帝。一轉眼,他的孫子都過了換牙的時候了,而他這輩子也沒有親眼看過江南的如詩美景。

  「仁娜,朕帶你去江南游玩,你看如何?」

  自從起了這個念頭後,福臨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對江南的向往。前世的時候,他每年還有年假,偶爾可以出去旅游一下,現在倒好,做了全天下最大的官,除了必備的政治味道濃重的圍獵,這麼多年來他還沒有出去游玩過。

  所以,他現在帶著皇后散心,應該,或許,可能,不是問題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皇帝要出門,是異常麻煩的。先不說政事吧,光是要帶的人就夠讓發愁的了:明裡的,暗裡的,太醫,小太監,這些是標配;再加上皇后,要帶的人就更多了:宮女總要帶兩個吧,總不能讓皇后自己梳妝打扮吧?嬤嬤總要帶兩個吧,總不能讓皇后自己拋頭露面吧?

  後續的事情就更麻煩了。太子就算再是能幹,現在畢竟還是個二把手,遇到重大事宜還是要跟皇帝匯報的吧?好吧,現在交通發達了不少,可路修得再好,也是需要用到馬匹和人的,這一路上來來回回,人力物力總是要浪費許多的吧?對了,就算人來人往馬來馬去,還是要注意到保密,不然某些不法分子腦子一抽玩刺殺該怎麼辦?

  福臨沒有想到自己一時興起就讓朝廷上下忙個不停,再面對苦口婆心的御史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勸說,不由得郁悶了——以前看電視裡的皇帝們不是都很喜歡出去玩的嗎,還只帶個妃子帶個太監帶個和尚,可以一路游玩兼泡妞,怎麼輪到自己,就這也麻煩那也麻煩呢?

  麻煩的不單單是這麼點,還有鬧脾氣的孩子們。珊瑚第一個表示要帶著女兒一起去;景額對自己被排除在外很不滿,表示他是識大體的,可以退一步,讓兒子代替一起去也可以;還有永干,他倒是不會直接要求,而是用自己充滿感情的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福臨,也不管自己已經大婚了的年紀,無恥的賣萌,表示自己好可憐好乖,不帶他去就是十惡不赦一般。

  麻煩死了!福臨看什麼都不順眼,幾乎就想帶著仁娜兩個人趁著天黑偷逃出宮算了!仁娜對自家表哥忽然冒出的孩子脾氣又無奈又好笑。她對出游一事也充滿了希望,每日忙忙碌碌的收拾這個收拾那個,還列了一個長長的單子,寫滿了要去江南買那些東西,以及要將禮物送給誰。

  本來氣氛一片祥和,正在一切都有條不紊進行的時候,戰爭忽然爆發了。順治四十一年春,日本和朝鮮聯手,攻打琉球。

  他們不是仇人的嗎,什麼時候聯合在一起的?得知這個消息後的理藩院所有人都感覺不好了,難道他們都看走了眼?其實這是兩個狼狽為奸的國家?

  答案很簡單,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他們被欺負慘了。對這兩個國家,福臨一向都沒有好感,底下人做事自然也不會和皇帝對抗,對朝鮮和日本自然不客氣,再加上這兩個國家並沒有強大的後台,在一堆飛速崛起的歐洲國家之中毫無優勢,理藩院的人對他們自然多有輕視。這就算了,琉球是大清的從屬國,但它的地理位置距離日本比較近,一貫是對日本畢恭畢敬的,每年要上貢不少東西。可現在,他自持考上了大清這座靠山,一年比一年牛,到了今年,甚至用「我們的好東西是要進貢大清的,對不起了不能給你們了,有本事你們就自己去問大清要啊」這樣的理由,拒絕向日本進貢。

  火大了好不好!當時的日本德川幕府為了防止大清的物品入侵,采用了閉關鎖國的政策,沒有對外貿易,日本的經濟看似繁榮,其實是一片虛假,琉球的進貢可以說是幕府的重要進項,現在忽然沒有了,足以讓他們抓狂了。

  可是,琉球畢竟是大清的屬國,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直接去打的話,幕府也沒有這個膽子,正在左右為難之際,一批海盜冒充大清軍隊,打了朝鮮。

  海盜的首領確實是大清出身,姓魯,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做魯衛,本來只是個普通的打魚人,後來因為倭寇的騷擾,跑到了東北一帶做山農,結果,又因為誤闖了中朝邊界,被朝鮮守邊的官兵們揍了一頓。魯衛一生氣,下海做了海盜。他膽子大身手好,很快就闖出了一些名堂,決定去報仇。

  單論他的武器裝備,並不是朝鮮的對手,可他扯出了大清官兵的旗號,朝鮮方面不知真假,就被打了個正著。事後,朝鮮趕緊向大清匯報,希望大清嚴懲凶手,偏偏遇到了個極度偏心的皇帝。在福臨眼裡,別人是堅決不可以欺負自己人的,而自己人偶爾欺負欺負別人就不要緊了,因此,只是做做樣子的罰了魯衛一些銀兩,反而是魯衛因禍得福,他的部隊得到了一個正式編制,打散後放到軍營裡去了。

  朝鮮自然不滿,德川幕府便抓住這個機會,派人跑去和朝鮮商量:大清惹不起,咱們去打琉球吧,打下了以後咱們平分。朝鮮有些遲疑,萬一大清打過來怎麼辦?日本方面很有把握的告訴他:不怕,大清要面子。等打下琉球之後,我們一起手拉手的跑去做大清認錯唄,我們也是從屬國,他肯定不會因為琉球而怪罪我們兩個,我們兩個加起來的份量絕對比琉球重得多!

  朝鮮和日本這兩個國家,平時坐下來是仇人,但在遇到一定利益誘惑的時候,就成了朋友。事情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下來,兩國從兩個方向出發,夾擊琉球。

  琉球敗得理所當然,趕緊派使臣來向大清求救。而朝鮮和日本搶了一通,發了一筆財後,手拉手的過來求和了,表示他們只是窮瘋了,向琉球要點資源,他們現在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麼做了。

  福臨不舒服得很,這個兩個國家就好像齊心給他添堵一般,他表示,打吧,給他們點厲害看看,最好滅了他們。而大臣們卻集體表示:罰點錢就算了,別鬧得上綱上線,反正是他們從屬國之間的事情,大清只要調停就行了。

  不爽,太不爽了!福臨堅持要戰,南巡事宜只好放下,朝堂上開始扯皮。

  此時,日本和朝鮮的使臣要多老實有多老實,手拉手跪在朝堂上,說起自己國家的情況,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好像他們不打這一仗就活不下去了一般,琉球的使臣連話都插不上。而大臣們也開始勸解:皇帝啊,你別老想著打來打去,你已經打了許多仗了,真正的仁君是不會像你這麼暴力的,如果實在覺得過不去,多賞賜點東西給琉球也就算了。

  不行,憑什麼他打敗仗跑到朕這裡來要東西啊,這樣倒好了,從屬國之間可以沒事做你打打我我打打你,反正輸了的那方可以從朕這裡得到補償,這是發家致富的一條道路啊!

  福臨表示,不打可以,讓日本和朝鮮將搶了琉球的東西統統交出來,然後以後給大清的歲貢要加倍。

  皇帝你不可以這麼無恥的!攤上這麼一個小氣的皇帝,大臣們都快哭了。所有人都開始勸福臨,就連景額都撐不住了,也去勸自家老爹,像征性的罰點錢就算了,別鬧得大家都不開心。

  福臨瞪著兒子,有一股濃濃的無力感。他是兩世為人,上輩子對這兩個國家的恨意維持到現在,難得有了個揍他們的機會,他怎麼都不肯放過。

  事情就這麼僵住了,皇帝一意孤行,大臣們難得的擰成一根繩子來跟皇帝對抗。最後,福臨占了上風,順治四十三年,皇帝下旨,命日本和朝鮮歸還所有搶占財物,兩國不服,拒不歸還,六月,皇帝派兵,攻打日本。

  說實話,這次出兵,除了皇帝和一些狂熱的戰爭愛好者外,沒有人是心甘情願的。可就算不願意,也要做好一切工作,畢竟打仗總是打贏了會比較好。後勤由景額負責,領兵的則是施琅和索額圖。

  日本如臨大敵。他們的海軍遠遠不如大清的無敵戰船,無敵戰船可是當年奪得馬六甲的神兵利器,經過多年的演化越發的牢固,技術也越發成熟,碰到日本的戰船根本就不用打,直接撞都能撞死一堆。

  德川幕府內部開始爭吵,有的說乾脆投降吧,不就是些東西嘛,先交出去,然後再扮演海盜搶回來就是;有的說士可殺不可辱,既然人家打上門來了,就不能這麼輕飄飄的認輸。

  而就在所有人都認為這場戰爭大清贏得毫無懸念十拿九穩的時候,上天開了一場大大的玩笑。一場颶風突如其來,就連擁有多年海上經驗的施琅都沒有能夠預測成功,幾十米高的海浪如同一面牆一般迎頭撲下,大清海軍傷亡慘重,三艘戰船被海水淹沒,死亡四百餘人,傷者不計其數。

  當這個消息傳到京城的時候,朝堂上死一般的寧靜,所有人的眼神都投向了皇帝。福臨先是愣了片刻,隨後,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他記得,當年成吉思汗也打過日本,是在八月出發,敗在颶風之下。為了不出現這種情況,他特意請了欽天監算好日期,選擇在風暴不強烈的六月出發。可老天的意思就是這麼的令人捉摸不透,歷史驚人的重合了。

  難道說,是老天在護著這個島國?老天都不允許自己滅了他?難道說,歷史是不可違逆的,自己就算做得再多,國家依舊不能逃脫那段灰暗的將來嗎?不可能!

  福臨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朝堂上下一片忙亂,誰也沒有心思去說什麼日本不日本的事情了,皇帝的身體要緊。

  海軍不戰而退,德川幕府興高采烈,再次拜祭所謂的神風,這些東西福臨都不能管了。經年累月的早起晚睡,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兩口血徹底的將他身體掏空,他不得不躺在床上,慢慢將養。

  而海上的這場颶風,在有心人的嘴裡,演變成了對皇帝一意孤行不行仁義之道的懲罰。又要忙著政事,又要壓制謠言,還要照顧皇帝,景額第一次感受到了無比的壓力,迅速的成長起來,同時,他又由衷的希望自己的皇阿瑪快些好轉,畢竟,二把手有時候還是挺好的。

  事與願違,福臨的身體日益虛弱了下去。他自己倒是很清楚。這麼多年,他一心撲在朝政上,身體早就透支,如同一根繃緊了的橡皮筋,一旦鬆下來,便會老化崩潰。可是,他又不甘心,日本他無論如何都要打下;蒙古和西藏那裡的教育初見成效,他還要抓緊;與歐洲各國的交流不能斷,同時還不能忘記南美洲,他正准備在那裡買地呢;江南已經出現了一些規模化的織造廠以及老板雇傭員工的生產模式,他不得不在這些地方多下些心思;多餘的八旗兵丁可以放到東北一帶屯田,以農桑和練兵來消耗他們過多的精力;還有,還有……

  事情太多太多,他不甘心啊!

  順治四十四年五月,正是春暖花開之際,福臨卻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他急詔明珠、廖俠、桑吉、范承謨、索額圖等人入宮,又叫來皇后太子以及孩子們,拉著景額的手,笑道:「眾位愛卿是朕一手提拔出來的,如今,朕要先一步離去,太子也要托付眾位了。其實,朕本應該尋你們一個錯處,將你們壓制了,然後再讓太子施恩與你們,這樣可以換得眾位對太子衷心。可是,朕不願意。朕與你們一同治理天下,如同兄弟一般,朕不願意用這種心術來制衡你們,朕相信你們的衷心。等朕去後,你們定會好生輔佐太子,共建我大清盛世。」

  眾人泣不成聲,福臨又道:「景額,你皇額娘喜歡熱鬧,你莫要把她總是關在宮裡,有機會就帶她出宮轉轉,照料好她,知道嗎?你的兄弟們,還有兩個妹妹,朕都托付給你了。」

  景額哭著點頭,珊瑚抹著眼淚,道:「皇阿瑪,我又有身孕了,這次肯定是個兒子,你可要看著他長大,還要給他起名字呢!」

  福臨笑了:「你們的孩子朕早就取好名字了,小華子都收著呢。朕自己騎馬射箭都不行,就不教他了,這些讓你額駙教,不能饒他。」說著,又轉向明珠,道:「珊瑚是朕最為寵愛的女兒,朕將她交到你們手裡,你們可不能拘著她,要好好待她。你的兒子是個好的,朕沒有選錯人。」

  明珠跪倒在地,哭道:「請皇上放心,奴才的兒子,終其一生都只會是公主的額駙,一生一世一雙人!」

  福臨虛弱的笑了笑,一旁的仁娜再也忍不住,也不管什麼舉止端莊了,沖了出來,撲到他的床頭,喚道:「表哥,表哥,你就忍心拋下我嗎,拋下你的仁娜嗎?」

  福臨費力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臉:「仁娜,你不要哭,你要好好的,你真漂亮……」——你永遠是我心裡那個明媚可愛的小蘿莉,而我,注定要早走一步,不能陪你一輩子了。

  順治四十四年五月己未,帝崩。留下遺詔,不要謚號,不要悼文,不要墓志銘,是非功過任由後人評說;又詔,願與成祖皇帝多爾袞,孝文純太後布木布泰合葬。

  六月,太子景額即位,年號建安,第二年,改元建安元年。

  ——全文.完——
作者: zx1    時間: 2017-3-4 17:01

求番外
作者: 黑夜希    時間: 2017-9-20 22:29

靠之
竟然未有打完日本和朝鮮
不爽,
好吧…這樣的結局勉強可接受啦
作者: e305ri75c    時間: 2022-5-12 17:23

最後這結尾也太.....快?!
不過通篇看下來確實是個超級認真的皇帝
身體一夕敗壞好像也不意外....

通篇看起來交代得有點長跟水,但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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