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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戀與製作人)最佳女配》作者：晚桉【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8-10-11 00:40     標題: 《(戀與製作人)最佳女配》作者：晚桉【完結+番外】

文案：

你知道怎樣才會遇到美人魚嗎？
要遊到海底，那裡的海更藍，在哪裡藍天變成了回憶，
躺在寂靜中，你決定留在那裡，
抱著必死的決心，美人魚才會出現。
她們來問候你，考驗你的愛。
如果你的愛足夠真誠，足夠純潔，她們就會接受你，然後永遠地帶走你……
——《碧海藍天》

內容標籤： 幻想空間 穿越時空 勵志人生 懸疑推理
搜索關鍵字：主角：羅嘉 ┃ 配角：李澤言、蘇暖 ┃ 其它：戀與製作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8-10-11 00:43

第1章

　　扼住羅嘉咽喉的軟布被人解開，大量的空氣頓時爭先恐後地湧入了她的氣管，她劇烈地嗆咳起來，終於想起了那些那些早已被她遺忘的，穿越之前的事情——

　　「親愛的，在2017年苟延殘喘的最後三天，我必須問你一個十多年來，最考驗我們彼此友情的問題了。」

　　她一邊檢查著CCR，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了一句：「沒愛過。」

　　「你滾啊。」電話裡傳來了好朋友的吱哇亂叫，因為信號的原因，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真。

　　「快點兒，我要下水了。」

　　「下水！今天不是29號嗎？你親戚造訪的日子，你不怕引來鯊魚啊，紅海就是被你染紅的吧。」

　　「鯊魚對人血不感興趣謝謝你。」

　　「破了世界紀錄的女人惹不起。」對面語調歡快，顯然是對她的職業素養非常放心，沒有再糾纏，反而是拋出了另一個讓她非常無語的問題——

　　「李澤言、周棋洛、白起還有許墨，哪一個是你的老公啊。」

　　她見怪不怪地翻了個白眼，回答道：「誰給我打電話誰就是我老公，這是花錢買來的愛情應有的素養。」

　　她停頓了兩秒，又補充了一句：「除了李澤言，我覺得他身為一個掌握全球經濟命脈的男人還要我為他花錢是一件非常過分的事情。」

　　電話裡傳來了好友「咯咯」的笑聲，像是一隻正在孵蛋的母雞。

　　她還記得，當在最後的時刻，她將手臂和氣瓶閥纏繞在引導繩上以方便同伴打撈自己遺體的時候，已經無力完成耳壓平衡的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對自己說話，恍惚間她也聽到了那種通過電流傳來的，不真實的笑聲。

　　神經上好像有精靈在踮著腳尖跳舞，她明白那是醉氮帶來的興奮感。

　　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潛水表，上面顯示著這次潛水的最大深度為100米，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錶盤上的那個數字成為了她最後的記憶。

　　就這樣，她變成了羅嘉，她努力思考著，誰是羅嘉？

　　漸漸模糊的視線裡，看到了剛才在她掙扎之下掉落在地上的紅色寬簷漁夫帽，恍如隔世的記憶死灰復燃，一瞬間，大難不死的年輕女演員臉上滑過了慘不忍睹的表情。

　　她想起羅嘉是誰了，就是那個試圖抱大腿結果被李澤言拒之門外的女人。

　　穿越成了一張常年躺在羈絆流逝裡的N卡。

　　我敲裡嗎哦。

　　作者有話要說：

　　在《錢與野男人》之間，我選擇錢。


第2章

　　羅嘉吃力地睜開眼睛，因為眼前驟然襲來的光明有些不適應，下意識地再次闔上了雙眼，意識卻在飛速地覺醒過來。

　　應該是因為大腦缺氧和驚嚇過度而陷入的昏迷，她最開始學自由潛水的時候，為了訓練身體裡二氧化碳的耐受度而憋氣，曾經有憋到black out的情況，職業潛水夫對橫膈膜抽搐的控制力要遠超于常人，在那種搶情況下如果沒有人説明喚醒就死了，所以對於昏迷她的大腦在應對方面的警惕性也高於常人。

　　在勉強適應了黑暗之中的天旋地轉之後，她再次勉強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白熾燈照耀下醫院雪白的天花板，後知後覺醒來的其他感官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能夠聽到空調拂動空氣時輕微的細響。

　　那點聲音仿佛在電光火石之間喚醒了她的記憶，曾經在幽暗沉寂的深海中獨自面對死亡的恐懼再次襲來，她下意識地抓了一下臆想中的引導繩，觸動了手背上的針頭，輕微的疼痛讓她略微有了真實感，擰成一團的眉頭緩緩鬆開，勉強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仿佛要通過這樣的動作重新掌控自己的命運。

　　病房裡只有她一個人，桌上放著手機，她伸手去拿，金屬的質地冰得她一個哆嗦。

　　羅嘉按了一下HOME鍵，螢幕亮了起來，寫著11:52，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用右手拇指沿著白色的金屬圈打了個回環，卻沒能用指紋解鎖打開手機，再嘗試了一下，露出了六位元密碼的鍵盤。

　　她思考了一下，試圖在腦海中尋找羅嘉的記憶，卻只得到一片空白。

　　抱著嘗試的心態，輸入了自己的解鎖密碼，居然打開了。

　　羅嘉露出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說是恢復記憶了，其實她只記得埃及Dahab的藍洞，那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潛水點，紅海清澈的海水折射出世界上最純粹美麗的藍色，沿著峭壁向下，去尋找26米長的拱橋。

　　除此之外，就是《戀與製作人》這個瓜皮遊戲了。

　　按照三流小說的一般套路，這種穿越一般就是要和女主搶男人了，但是羅嘉仔細想想，和一個身價五億、每天固定上街做二十個好人好事的勵志少女總裁搶男人，你還是人嗎！

　　更何況，在許墨、白起、周棋洛的臉上，分明寫著「解刨」、「跳樓」、「□□」幾個大字，堪稱八百萬種死法，至於李澤言……

　　白癡、幼稚、不過如此。

　　李澤言三連.jpg，我選擇死亡。

　　就這樣經過了十分鐘的思想鬥爭，在錢和野男人之間，羅嘉毅然選擇了錢。

　　她還在胡思亂想著，手機震動了一下，在空曠的病房裡格外響亮。

　　午夜十二點，一個叫做Fancy Day的倒計時軟體，數位從100變成了99.

　　作者有話要說：

　　別人能一個人養四個男人，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第3章

　　羅嘉在醫院睡了一覺，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看了一眼手機，有一條消息——

　　「小嘉姐我很快就到了，路上稍微有點堵車。」

　　寄件者是杜玲，羅嘉想起來那是自己的助理。

　　當瘦弱的小姑娘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邁進病房的時候，羅嘉被嚇了一跳，急忙下床要去幫忙，結果腳剛觸地，小腿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她差點直接跪下了，於是連忙伸手抓住了床頭，下意識地「嘖」了一聲。

　　「小嘉姐！」杜玲立刻露出了緊張的神色，將東西往床上一扔急忙過來扶她，「你病剛好，還很虛弱呢。」

　　「我看你東西太多想幫你拿一下。」

　　羅嘉低著頭活動腳踝，沒看到杜玲見鬼一樣的表情。

　　她重新躺回了床上，看到杜玲小心翼翼地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拿出來，忍不住開口問她：「這些是什麼？」

　　「衣服啊。」

　　她拿出了一套黑白相間的束腰坎肩裙，還有一件淺灰色的薄風衣，說道：「都是按小嘉姐你吩咐的帶來的。」

　　羅嘉的目光卻落在了地上的那雙高跟鞋上。

　　Jimmy Choo的Abel，她一生的噩夢，一雙教她美人魚是如何跳舞的鞋。

　　她回過神來，看著杜玲又拿出了巨大的化妝箱，從裡面抽出了卷髮棒插上電，在等預熱的時候看到病床上的女人眉目凝重，像是一尊雕塑。

　　「你……要做什麼？」羅嘉盯著那只卷髮棒，像是面對面刺的烙鐵。

　　「唔，卷頭髮啊……」看著羅嘉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杜玲抬起手來比劃著說道：「卷出那種像是天然的，但是淩亂之中又透露出性感的頭髮，小嘉姐不是說要做醫院時尚第一人嗎？」

　　「emmmm」羅嘉問道：「那是不是還要化妝。」

　　「這是當然。」杜玲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額頭，懷疑她是不是發燒了。

　　女明星好辛苦，請大家愛護女明星。

　　等到杜玲幫她化完「白淨透亮在高清攝像頭下都不會顯毛孔」的妝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

　　因為生病精神不濟，她在溫暖的保姆車裡搖搖晃晃，不知不覺之間竟然睡著了，等到杜玲叫醒她的時候，周圍的環境一點也不熟悉。

　　「這是哪兒？」

　　「小嘉姐你新買的房子啊，2302.」

　　「哦。」

　　你說是就是吧。

　　她下了車，冬日的寒風凍得她一激靈，快步跑進了大堂，詢問了保安以後找到了電梯間。

　　電梯間旁邊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望出去能看到高聳的5A智慧化寫字樓，想來這個社區應該是在黃金地段，不遠處的草坪上灌溉系統正在灑水，在半空之中劃出一道精美的弧線，在陽光下隱約能看到彩虹。

　　羅嘉微微失神，直到聽到電梯輕脆的「叮」一聲，方才轉過臉。

　　首先看到的是挺括的黑色襯衫，版型裁剪得恰到好處，看來是定做的，襯得男人身形頎長。他掌心上拿著一台iPad，修長的手指在燈光下好像刷了一層蒼白的釉，在加上扣得一絲不苟的領口，看起來有種格外禁欲的冷淡氣質。

　　隨即羅嘉抬起了頭。

　　You’re my destiny

　　You’re my everything~~

　　……

　　You’re the  one my love

　　You’re my delight of all

　　忽如其來的音樂在樓道之中回蕩著，這VR遊戲還自帶BGM的。

　　一瞬間，她驀地瞪大雙眼，驚愕地看著電梯裡的那個男人。

　　男人低垂著眼簾，眼睫投下一片淺灰色的陰影，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那是一雙很深邃的眼睛，仿佛月色下的大海，沉默而安靜。

　　他有些冷淡地點了下頭，如果不是眼角眉梢牽出那若有若無的冷峻，那麼他禮貌得無可挑剔。

　　隨後走出了電梯，與她擦肩而過。

　　羅嘉錯愕地在原地，微微張開口，嚅囁了半天，卻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發不出聲音來。

　　她無法克制地讓視線追隨著那道挺拔的背影。

　　女人的聲音還在輕聲吟唱著，遙遠得仿佛是從某個時空隧道裡盤旋而來，直到那個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視線之中，羅嘉才回過神來，從包中拿出手機來。

　　「小嘉姐，我剛才忘記告訴你了，明天新戲開機，早上八點的時候我來接你去片場，你別忘記了啊，今天早點休息。」

　　明晃晃的燈光下，羅嘉臉色微凝，剛才狂跳的心漸漸恢復了平靜。

　　演戲。

　　她感覺一陣頭疼。

　　她唯一一次演戲是在高中藝術節的時候，演男主角的男生是她少年時期的暗戀對象，於是不自量力地舉手報名了女主角的選拔，結果試鏡那天，她演完以後自己十分尷尬地請大家吃水果，補償各位被辣到的眼睛。

　　「那個，這個戲能不能推掉啊。」

　　「……」對面一陣沉默。

　　「比如支付違約金什麼的。」

　　她一想到平時看那些影評比影視還精彩的電視劇就一陣心悸，她還沒做好被萬人唾駡的準備，印象中羅嘉可是百花獎最佳女配角，新晉人氣小花旦，占了人家的身體還破壞人家的事業實在是件不道德的事。

　　「小嘉姐你在開玩笑嗎？」對面的聲音有點顫，不知道是不是信號的原因。

　　對面的人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小嘉姐，你現在身上還有一千萬的貸款要還呢，哪裡還有錢付違約金啊。」

　　「……」女演員不是應該很有錢嗎？！隨隨便便八位數片酬！

　　「所以我就說你不要在李澤言隔壁買房子啊，那個地段那麼貴，那個戶型更是大到家裡可以跑馬，一個人住會迷路噯。」

　　「？？？」羅嘉猛地轉過頭去，望著剛才那個背影消失的方向。

　　果然男人都是吃錢的怪物啊！

　　不管遊戲裡還是遊戲外！

　　————————————————

　　羅嘉回到家裡，無師自通地找到了臥室，整個人埋進了床裡，絲綢的床鋪又涼又滑，房間的窗簾緊閉著，黑沉沉得如同寂靜的深海，她慢慢地蜷縮成了一團，全身有種異樣的顫抖，她努力將自己環抱住，希望借此讓那些流逝的溫暖回到身體裡。

　　曾經被緊緊扼住的脖頸微微發疼，提醒著她這一切的真實。

　　在這片混沌之中，她再次沉睡過去。

　　羅嘉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很多夢，夢境的碎片泛著刺眼的白光，破碎而混亂，醒來的時候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四下裡寂靜無聲，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她輕輕坐起來，感覺嘴裡很幹，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歎了口氣，起身打算去接水喝，腳剛從被子裡伸出來就打了個哆嗦。

　　她靠在床頭，抱著膝蓋，整理了一下思緒——

　　「女明星和有超能力的鄰居，該不會接下來的劇情是我的死對頭死在了別人婚禮的遊輪上，於是我從『國民萬人迷』變成『國民萬人嫌』，闌尾炎發作送醫院，一覺醒來在疾馳向懸崖的汽車裡……」

　　「那部電視劇版權太貴，我們這種用土豆發電供應伺服器的公司買不起。」

　　羅嘉全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房間裡忽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她腦袋嗡的一聲，連尖叫聲都發不出來。

　　她心跳停止了一秒，卻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窗外的燈火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熹微的光線，羅嘉立刻拿起被子罩住了腦袋，哆哆嗦嗦地投誠：「我……我沒看清你長什麼樣，這家裡你看上什麼隨便拿走，別傷害我，我，我不會報警的，我什麼都沒看見……」

　　那個男人冷笑了一聲，她只覺得寒意順著脊柱直沖天靈蓋，如果還能發出聲音的話，可以當場演繹一首《涼涼》。

　　那聲音越靠越近，緊接著聽見「喵」的一聲，羅嘉感覺一團軟綿綿的東西跳上床來，一抬爪子，把她腦袋上的被子扯了下來。

　　羅嘉下意識地抬起頭，眼前出現了一張圓臉大眼，油光水滑……的貓臉。

　　他的三瓣嘴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鬼知道她如何從一張貓臉上看出了嘲諷的表情，然後聽那只貓再次說道：「怕個屁啊。」

　　羅嘉顫顫巍巍地問：「是……是你在說話？」

　　貓：「不然呢？」

　　「……」難道說貓說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你……閣下該不會叫白龍吧，我，我和大唐皇室沒什麼關係，也沒害死楊貴妃，你……您，您要吃魚眼珠子嗎？」

　　她說話顛三倒四的，那貓半死不活地翻了個白眼。

　　羅嘉在慌亂之中打開了床頭燈，溫暖的光線傾瀉下來，像是航行在黑暗大海中唯一的燈塔，讓人漸漸安心下來。

　　那只貓再次開口，聲音很低，像是穿越時光而來的輕聲細語：「給你一百天，讓李澤言愛上你。」

　　羅嘉沉默了兩秒，回答道：「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錯遊戲了，這是那個《給你一百條命和殺人狂談戀愛》嗎？」

　　作者有話要說：

　　瘋狂玩梗的我


第4章

　　羅嘉一直自認為過得很普通，她既不是什麼天煞孤星的可憐幼女，更不是什麼CIA、MI6的特工，她的生活過得非常平穩，就是那種別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仿佛能遇見這個女孩子的將來——

　　長相不美不醜勉強能夠誇一句清秀，性格隨和不容易和人起衝突，普通一本學校畢業，在高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時知識儲備量達到一生頂峰，在茫茫人海中總會在工作場合或者相親過程中找到一個和她同樣沒有情趣的男人，過完雞毛蒜皮的下半生。

　　生命中最令人驚訝的那一刻大概就是她大學畢業那年，獨自一人背著背包離開國境，到泰國的龜島上做了一名潛水教練，用她媽的話來說就像是「被人下了降頭」一樣。

　　但那個她用盡了一生所有的勇氣所作的決定，其實連升上天空綻放的煙火都算不上，最多算是個螢光棒，在黑暗中不明不暗地照耀一晚，然後歸於沉寂。

　　哪怕在她打破世界紀錄的時候，她媽依然覺得她不務正業。

　　還是海洋好，幽暗而寂靜，哪怕相互託付性命，彼此之間也只是依靠手勢做簡單交流。

　　她或許會孤獨終老，或許會如同別人所描繪的一樣晚景淒涼，她甚至預想過自己會在不知什麼時候葬身海底，唯獨沒有想過，自己會變成一個負債累累的女明星，然後被一隻貓教育如何戀愛——

　　「已經給你提供了這麼好的條件，李澤言就住在隔壁！」

　　「……」羅嘉歎了口氣，「我在我家住了十年，直到一個月前我才認識我的鄰居。」

　　「那不是挺好的嗎？你和他是如何搭訕的。」

　　「因為他家養的貓死了，換了一隻狗養。」

　　「……」

　　羅嘉第一次在這只貓臉上看到屬於一隻貓應有的神色——

　　你這鏟屎的是不是活膩歪了。

　　羅嘉深切地瞭解和李澤言談戀愛的艱巨，

　　別人家的霸道總裁是：呵，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興趣。

　　李澤言卻是：呵，女人，不感興趣。

　　對於羅嘉來說，一個人要是對錢都沒有激情了，那基本就離變態不遠了。

　　像李澤言那種黑卡可以當撲克牌用的男人，那就是變態本態了。

　　她抬手在那只油光水滑的中華田園貓身上擼了一把，只見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裡寒光一閃，整個身子都拉長了，肉墊下露出了尖銳的爪子，齜牙咧嘴地「嗷」了一聲。

　　「excuse me？你當老子真是貓？！」

　　它怒氣衝衝地甩著尾巴。

　　土貓還學洋貓叫，不是貓你往女人的床上跳你還有沒有節操。

　　羅嘉面無表情地想。

　　她和那只貓對視了一會，一閉眼，就會想起電梯裡那雙清冷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立體的確實比紙片人好看，襯衫領子包裹的脖頸喉結分明，滾動了一下勾得她有點心浮氣躁，並且因為自己這一點不受控制的心浮氣躁而有些暴躁。

　　她想了想，問那只貓：「話說給我一百天和李澤言談戀愛，那一百天以後呢？」

　　「哪兒來回哪兒去。」那貓掀了眼皮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咋地，你還真想當李夫人啊。」

　　「你們這設計還真印證了一句話。」

　　「啥？」

　　「電子競技沒有愛情。」

　　——————————————

　　第二天約好了八點要去片場，羅嘉四點就起了，她打算研究一下劇本，這次搞砸了的話不是買水果能夠補償的。

　　演技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哪怕是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行不行，絕對是不可能速成的，羅嘉只能通過基礎心理學知識來分析一下角色，但是她手頭只有自己的劇本，連故事的全貌都不瞭解，準備工作做得十分艱難。

　　直接後果就是杜玲來接她的時候，看到她一張剛睡醒隨便拿水抹了一把的臉差點嚇昏過去。

　　「小嘉姐你這是怎麼了，以前都在家化好妝的，還好今天公寓下面沒有記者。」

　　她一邊這樣說著，車子顛簸了一下，眼線順著眼尾一直勾到了鬢角，讓她看起來像是一頭受了傷的鯨鯊。

　　面對杜玲誠惶誠恐的表情，羅嘉笑了笑算是對她的安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麻煩以後都早點來家裡幫我化妝吧。」

　　她一天24小時起碼有一半時間不是在水裡就是在船上，有時候參加攝影展都有專門的服裝師和化妝師，所以化妝技術實在有限。

　　「好。」杜玲答應得很爽快。

　　想到自己以後每天都會很漂亮，羅嘉的心情就有些飛揚。

　　這份飛揚在導演冷著臉喊cut的時候落回了地。

　　「散場散場！素人都不如還拍個屁！」

　　楊婕罵起人來毫不留情，整個片場的目光都被她歇斯底里的怒吼吸引過來，羅嘉感覺臉頰發燙，恨不得讓自己像一坨融化的霜淇淋一樣和牆壁融為一體，她躊躇了片刻，還是舔著臉湊上前去，虛心請教。

　　「導演，可不可以把所有人的劇本都給我一份，我想瞭解一下完整的故事。」

　　楊婕冷眼打量此人，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散發出的氣息都寫著對這位「小花」的不滿意，她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先看好你自己的劇本。」

　　說著往她手上的本子瞄了一眼，愣住了。

　　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批註，扉頁上還貼了花花綠綠的彩色便簽，楊婕忽然肅然起敬——剛才的表現居然還是努力過的後果，那她到底是多沒天賦？

　　她結果羅嘉的劇本，翻看的速度很快，主要是針對她的批註，看完之後她揉了揉眉心，說道：「你走進歧途了。」

　　確實，一個水下攝影工作者來做演員，簡直是劈叉扯到了X。

　　「你演的角色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女俠，鮮衣怒馬，手持長刀毫不畏懼，但是你的關注點過多地落到『俠』字上了，並且有意識地忽略了『女』的部分，好像這樣才會顯得又瀟灑又俐落，但是你想想，黃蓉古靈精怪，阿朱性情溫婉，就算不得女俠了嗎？你的心思都是在『手握長刀微微顫抖卻不後退』這些小動作上，甚至還有『抬眼勾唇』這些表情，就說明你是沒有把自己融入到人物裡去，你知道為什麼周棋洛演他那個角色演的好嗎，他一個唱歌的小屁孩懂什麼演戲，關鍵在於這個角色和他像，巧舌如簧，風流倜儻。」

　　楊婕說了一大段，見羅嘉一副洗耳恭聽受益良多的模樣，心裡一軟，硬邦邦地給出了一句誇獎：「不過你也不是一無是處，不像有些女明星不管做什麼表情都是『老娘是整條街最美的妞』。」

　　羅嘉被誇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睜大，瞳仁裡映照出笑意，看起來有種不合時宜的天真。

　　楊婕咳嗽了一聲，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快點滾，回去好好琢磨，明天繼續。」

　　聽杜玲說她晚上還有一個活動要參加，於是羅嘉急忙起身，向導演鞠了一躬，連跑帶跳地奔向自己的保姆車，其間還笑盈盈地和周棋洛打了個招呼，但或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活潑，對方被她嚇了一跳。

　　上了車以後杜玲一臉難以置信地的表情問她：「小嘉姐，你不是說再也不會理周棋洛了嗎？」

　　「啊？為什麼？」

　　「上次一起活動的時候，你……嗯，那個蘇暖影視製作公司的製作人惹你生氣，周棋洛幫了她……」

　　蘇暖？

　　聽這設定是女主啊。

　　「幫自己的老婆有什麼不對！小奶狗真是太可愛了！」

　　杜玲一臉驚恐——

　　完了完了，羅嘉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瓜皮遊戲當然是電子競技，不然幹啥每天在票房爭奪戰打擊我的自尊心。


第5章

　　羅嘉晚上的安排是要出息一場慈善拍賣晚宴，據說是之前蘇暖公司關於自閉症兒童的節目做的很好，引起了廣泛的社會關注，於是緊接著相應的慈善機構組織了一場彙聚名流的拍賣，拍品都是由明星繪畫的作品。

　　晚宴以無聲拍賣的的方式進行，地點在一個半山腰的畫廊裡，隨風搖曳的樹影背後可以看到燈火輝煌商業區的璀璨燈火，仿佛紙醉金迷十裡紅塵全都觸手可及。

　　畫作掛在雪白的牆上，不會寫明作者和創作靈感，由大家個人品評，每一幅畫作前有一個木質的小箱子，看上的就在邀請函上寫好自己的報價，然後丟進箱子裡，晚宴的最後，會由主辦方公佈得加最高的畫作的作者以及購買人。

　　羅嘉站在一副畫前，微微歪斜著腦袋，不一會兒連整個身體都側斜到了一邊，不小心撞到了身邊的人。

　　「抱歉。」她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抬眼一看，是李澤言。

　　他是受邀嘉賓之一，開場詞就是他說的，難得的簡潔明瞭，她剛進場就遠遠地看見他，眾星拱月一般，目光深如同月空下的大海，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場。

　　對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冷淡地說了一句：「沒事。」

　　隨後目光也投向了她正在看的那副畫。

　　「他們把畫掛反了。」羅嘉輕聲說道，李澤言微微側過頭來看她，只聽她接續說道:「這是下潛時候的海洋，儘管沒有畫魚。」

　　李澤言看了看她說的那副畫，畫作十分抽象，基本上是由一片藍色組成，藍得很有層次感，要站在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才能夠看出藍色的變化，其中還加了顆粒細小的粉塵，很有技術地把整幅畫作都蒙上了一層淺沙似的濾鏡。

　　現在掛著的方向，儘管是上深下淺，但是在畫作的最低端，是一片漆黑。

　　李澤言指了指那個部分：「不是應該越深的地方光線越暗嗎。」

　　羅嘉搖了搖頭：「以這種藍色的質地，還沒有到完全不透光的深海，透光層的深度根據具體情況不同，在靠近河口的混濁海灣，它只有從水面向下四十英尺左右；但是在清澈的熱帶海洋裡，它可以達到大約六百英尺的深度，那應該是船，如果直接藍色跳躍的話，顯得太倉促了。」她說著笑了笑：「不過也很有趣，在考OW……就是開放水域潛水證的時候，有一道基礎考題就是在水中的什麼位置會不辨方向，答案就是在水中央，當人下潛到四十英尺的時候，水的浮力就會被抵消，人不會在上浮，而是可以在水下行走了。」

　　羅嘉說完才發現自己似乎對著半個陌生人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話，有點賣弄的嫌疑，讓她有點不好意思，只好繼續盯著那副畫，過了一會兒，估計他已經走了，才轉過身準備離開，沒想到一回頭，正好和李澤言對上眼神，他開口道：「你很喜歡海洋？」

　　「本性使然吧。」

　　「哺乳動物潛水反射？」

　　羅嘉笑了笑，和學識淵博的人交談很令人愉悅。

　　哺乳動物潛水反射，或者抒情一些，稱為「生命總開關」，是一九六三年生理學家佩爾·朔蘭德提出，指當人類將臉埋入水中的那一刻，大腦、肺部、心臟以及其他器官被處罰的種種生理反射，將我們的身體變成高效的深海潛水系統，由此得出人類是從海洋中誕生的結論，其他佐證諸如羊水和海水成分幾乎完全相同，一個月大的胚胎先長出鰭而不是腳。【1】

　　她抬頭看到了李澤言若有所思的側臉，燈光從他頭頂傾瀉下來，羅嘉只覺得那張側臉實在太具迷惑性，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真是個禍害，難怪那麼多女人肯為他花錢。

　　她抿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香檳，禮貌地作別離開了。

　　李澤言又在那副畫面前站了一會兒，這時候蘇暖正好發來消息，詢問李澤言慈善拍賣進行的如何？

　　「不過都是些明星噱頭，毫無投資價值的垃圾而已。」

　　「總裁你也太刻薄了。」

　　李澤言想了想，在手上的邀請函上寫了一個報價，投入了那副「下潛」的畫作前的木箱中。

　　————————————————

　　羅嘉沒想到李澤言會買下那副畫，當她一臉端莊在掌聲之中走上台時，看到李澤言的報價，滿腦子都是想讓他幫自己還房貸。

　　李澤言依然是冷漠而高傲的表情，唯獨在主持人介紹是她的畫作時，微微眯起眼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兩人在臺上握手，李澤言的掌心乾燥而溫暖，當羅嘉微涼的指尖覆上他的手掌的時候，他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

　　當要說一些場面話的時候，李澤言自然而然地將話筒遞給了她，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倨傲和散漫，羅嘉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接過話筒，想了一會兒，說道：「在七百英尺的深海，為了在幽暗、寒冷和高壓的環境下生存，鯊魚、海豚和鯨魚等動物進化出了超感官直覺，以此來導航、交流和觀察。自閉症的孩子並不是異類，他們只是和這個世界交流的方式和我們不太一樣……」

　　李澤言發現，她總是有很多關於海洋的比喻。

　　他一轉頭，看到羅嘉正眉眼帶笑地看著他，舞臺上的燈光弱化了她美得太具侵略性的五官，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十分溫柔。

　　「當然最感謝李總，他採用了最有效的方式，用錢和我們交流。」

　　她微微眯起了眼，微微上挑的眼尾讓她看起來像是一隻壞心眼的小狐狸。

　　兩人在眾人的歡笑聲中下臺，和李澤言擦肩而過的時候，羅嘉清楚地聽到了一句：「幼稚。」

　　作者有話要說：

　　【1】這個概念來自於我最近看的一本書名叫《深海》，是一本介紹自由潛水的書，然後想到了李澤言好像有張叫溺海的卡，並且劇情裡也有和海相關的內容，由此產生的腦洞


第6章

　　宴會進行到午夜十二點的時候，羅嘉就低調地退出場了，她對下半場的活動卻之不恭，全場就喝了小半杯香檳，現在酒氣也差不多散去了，打算自己開車回去。

　　等到了停車場，身上的小禮服根本受不住冬夜寒風的侵襲，羅嘉打了個哆嗦，從包裡拿出車鑰匙，像只貓兒似地迅速鑽進了車裡，手忙腳亂地披上了大衣。

　　她打了火，車裡的內飾燈亮起來，橙紅色的燈光映照在她的眼底，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音響裡放著《碧海藍天》的原聲CD，緩慢而深邃的音樂有一種別離世俗的超脫感。

　　實在和遊戲裡那個趾高氣揚的形象很不搭。

　　羅嘉趴在方向盤上，過了一會兒抬起頭盯著後視鏡裡自己的臉輕聲說道：「你很孤獨吧。」

　　昨天她在羅嘉的床頭櫃裡翻出了「鹽酸度洛西汀」和「烏靈膠囊」，都是治療抑鬱症的藥。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一個失去記憶，一百天后生死未蔔的人怎麼可憐起其他人來了。

　　正發著愣，耳邊傳來鈍鈍的敲擊聲，身側籠罩上一片陰影，羅嘉轉過頭去，看到李澤言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正微微皺著眉，，她把窗子按下來，禮貌地問候道：「李總。」

　　「你喝酒了，還要開車嗎？」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羅嘉捕捉到了他一閃而過的表情，露出些許驚奇。

　　隨後她笑著說道：「我只喝了小半杯香檳，而且這裡也叫不到代駕。」

　　李澤言直起身來，面無表情地垂眸看著她。

　　羅嘉已經腦補出他要說什麼了——

　　白癡、幼稚、我看你是腦子不清楚。

　　「那……那怎麼辦？」

　　李澤言半帶嘲諷地掃了她一眼，仿佛她問了一句蠢話。

　　可惜羅嘉沒有讀心的超能力，依然眨著那雙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他，但是不知為什麼，總給他一種扮豬吃老虎的錯覺。

　　李澤言深吸一口氣，像是透支了自己下半輩子的耐心，「一會兒魏謙來接我，你和我一塊兒回去。」

　　「好呀。」羅嘉笑彎了眉眼，答應得十分爽快，好像是專門在這裡等他說出這句話的。

　　李澤言的目光有一瞬間的一言難盡，似乎有點後悔來敲她的車窗。

　　羅嘉看他穿著單薄的西裝，問道：「李總要不要到車上來坐著等，外面冷。」

　　李澤言垂眸看了她半晌，繞著車走了半圈，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沉默。

　　沉默。

　　從李澤言上車那一刻起，車裡就只剩下音響裡的旋律，兩人相顧無言，連音樂都顯得詭異起來，難以言喻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之前羅嘉開的暖氣已經讓車裡漸漸暖和起來，她卻覺得有某種更冰冷的氣場伴隨著李澤言身上很淡的木系男香傳了過來，幾乎讓她坐立不安起來。

　　她用一種漫不經心的餘光掃過了李澤言的側臉，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局促，自顧自地低頭看著手機，神色專注。

　　李澤言求你把時間停止吧，太尷尬了。

　　羅嘉微微向前傾身，抱住了方向盤，把腦袋埋在了臂彎裡。

　　「開暖氣不能緊閉車窗，這是常識。」

　　李澤言忽然來了這麼一句，依然是毫無起伏的語調。

　　羅嘉有點迷茫地抬起頭，反應了兩秒才知道他在說自己，頓時覺得有點好笑，感情這位霸道總裁是真的當她是專門在這兒恭候大駕。

　　「好的，李總。」羅嘉這樣說著，通過駕駛座的開關把四面窗子齊齊降到了最底，一陣冷風呼嘯而過，凍住了李澤言臉上的表情。

　　他微微側過頭來看她，銳利的目光幾乎有些逼人。

　　羅嘉頂著壓力在那樣的目光下一眨不眨，仔細地看著李澤言，他能夠在羅嘉的眼睛裡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好像在探索著什麼，神色專注。

　　李澤言很想問她：「你在看什麼？」

　　打斷他們的是一聲催促的喇叭，在空蕩的停車場中顯得格外嘹亮，李澤言的唇線抿成了一條直線，緩緩收回了目光，丟下了一句：「魏謙來了。」

　　就下車去了。

　　羅嘉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李澤言，知道看到他上了車，忽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樣，神經質地大口喘起氣來，她的手微微發著抖，感覺胸口血氣翻湧，她將額頭輕輕抵在了微涼的玻璃上。

　　她剛才看到的那些雜亂的片段是什麼。

　　她的記憶仿佛被忽如其來的耳鳴吞沒了，瞬間忘卻了剛才走馬燈似的回望，只剩下難以平息的恐懼餘韻嫋嫋，提醒著她確實遺忘了什麼。

　　羅嘉狠狠地摁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羅小姐，羅小姐。」

　　過了好久羅嘉才反應過來，她側過頭去看車窗外的那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他的表情微微緩和了些，有些擔憂地問道;「羅小姐，你還好嗎？」

　　她愣愣地坐在駕駛位上，過了好久才從嗓子裡擠出了一聲：「……嗯。」

　　虛弱得像是貓叫。

　　「總裁請您過去，我送兩位回家。」

　　「多謝。」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從車裡走出來，兩輛車之間沒有幾步的距離卻被她走得搖搖晃晃，魏謙跟在她身後，生怕她腦袋一歪人就躺地上了。

　　魏謙替她拉開了後座的車門，羅嘉鑽進車裡，不知不覺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被魏謙晃醒的時候，李澤言已經不在車上了。

　　她向魏謙道了謝，下車回家，在經過李澤言的門前的時候，不知怎麼，生出了一點莫名的執念來。

　　那種感覺來勢洶洶毫無預兆，卻莫名地有些悲傷。


第7章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漏了一段補上

　　從宴會回家後就分道揚鑣的兩個人，之後再也沒有額外的聯繫。羅嘉讓經紀人推掉了大部分的通告專心拍戲，每天早出晚歸生活幾乎有一種機械化的規律，而李澤言作為一個霸道總裁，今天還在亞洲明天就飛歐洲了，偶爾羅嘉回家的時候路過他的大門前會想，難怪他在遊戲裡都沒有多少戲份，別人都是同人文滿天飛，而李總只有表情包。

　　羅嘉和李澤言的第二次交集在小半個月之後。

　　那天她難得休息，一覺睡到了中午，被餓了的貓一巴掌扇醒，「貓吃優酪乳她舔蓋兒」之後，冰箱徹底空了，羅嘉只好抱著那只胖貓出門了。

　　羅嘉走進電梯，看著緩緩關起來的電梯門上映照出自己半夢半醒的臉，眉眼低垂著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倒是懷裡的貓生龍活虎。

　　這時候電梯門再次打開了，門外站著一道修長的身影，單手插在口袋裡，站姿挺拔，目光只淡淡從她身上略過，微點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

　　羅嘉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從李澤言的身後跳了出來，帶起了飛揚的裙擺，手裡拿著一堆文件，看起來有種年輕的冒失。

　　嗯？

　　誰？

　　懷裡的貓「喵」的叫了一聲，羅嘉一下子就清醒過來，她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對方顯然也看到了她，小鹿似的眼睛眨了眨，看了看羅嘉，又看了看李澤言，臉上露出了驚訝又尷尬的表情。

　　是蘇暖。

　　……是女主角？！

　　羅嘉抱著貓的手一緊，腦袋裡五顏六色的煙花齊放，炸得耳邊轟隆作響——

　　想起之前那句宣告主權一般的「他是我的」，羅嘉就覺得一陣氣血翻湧。

　　因為這詭異的寂靜和沉默，三人相顧無言，當電梯門再次要關上的時候，被李澤言伸手擋住了，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漠，微側頭對蘇暖說道：「你在磨蹭什麼？」

　　「哦哦。」顯然是被他教訓慣了，蘇暖立刻抱著文件小跑進了電梯裡，她往電梯的角落裡擠了擠，看起來像是一隻被欺負到牆角的小動物。

　　李澤言則冷淡地作別之後轉身回屋了。

　　安靜的電梯裡，蘇暖完全沒注意到年輕女演員的臉上此刻表情是如何複雜，她盯了LED螢幕上的那個23好久，才發現電梯根本沒有動。

　　不會電梯壞了吧！

　　這不是個戀愛遊戲嗎？！現在該拍懸疑恐怖了嗎？！

　　一想到這家公司出的另一個換裝小遊戲都能死人，羅嘉就覺得一陣涼意順著脊樑爬上後頸。

　　蘇暖有個在風裡隨時能來救她的男人，她連個在Phone裡的男人都沒有！

　　「那個……」怯怯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徹底嗲毛的羅嘉嗷的一聲，把手上的貓往半空中一扔，整個人都被驚得跳了起來。

　　身旁的蘇暖顯然也被她嚇了一跳，蒼白這一張臉微微咬唇看著她，顯得格外地楚楚可憐。

　　「抱……抱歉。」羅嘉驚魂未定地說道。

　　「沒……沒事。」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在蜜汁尷尬的氣氛之中，羅嘉忽然扶著額頭自嘲地笑了起來。

　　接連拍了幾天的戲，神經太過緊繃，怪力亂神了。

　　蘇暖看她笑了，原本緊繃的唇線也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羅嘉這才細細打量起她來，她穿著藍白相間的橫格條紋一字領襯衫，露出精緻的鎖骨，下/半/身是一條白色青花雪紡紗裙，露出一截光滑細膩的小腿肚子，皮膚白皙，一雙黑色的眼睛乾淨澄澈，臉上帶著一種稚氣未脫的天真，清純得不得了。

　　果然不愧是校花啊。

　　羅嘉在心裡感歎。

　　羅嘉的眼神太過直白，看得蘇暖有些不好意思，她移開了視線，總覺得這次見羅嘉和上次有什麼不太一樣了，她輕聲說道：「我剛才是想說，電梯還沒有按鍵。」

　　「……哦。」

　　羅嘉覺得有點丟臉，收回了視線，伸手按了1層，然後俯下身抱起了那只剛剛一直在她腿邊踱著步還用腦袋蹭她腳踝的貓。

　　她剛伸出手去，只見那貓又大又圓的眼睛裡寒光一閃，「喵」的一爪子就要呼過來，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羅嘉早就知道這傢伙沒那麼膩歪，早有準備地一縮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瞅著它：「一會兒去買吃的，你有錢嗎？」

　　那貓又「喵」地叫了一聲，伸直了尾巴怒氣衝衝地瞪著她。

　　目睹了這一幕的蘇暖：「……你這貓真有靈性。」

　　羅嘉沒好氣地說道：「你喜歡就送你了。」

　　蘇暖乾笑了兩聲。

　　在出電梯前，蘇暖忽然叫住了她，羅嘉回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她臉上那種孤注一擲下定決定的表情，簡直就像少女董存瑞。

　　等了好久，才聽蘇暖說道：「羅小姐，可以請你參加我們公司新開設一檔的節目嗎？」

　　羅嘉懷裡的貓不耐煩地舔了舔爪子，眯起了眼睛。

　　「什麼節目？」

　　「是一期專門講述藝人生活的節目，目標主要定位在配角演員……我不是說您是配角，我的意思是說您剛出道就拿了百花獎最佳女配角……」她有些慌亂地解釋。

　　羅嘉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問道：「報酬是多少？」

　　「啊？」

　　蘇暖顯然被她問懵了，卻見羅嘉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她，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這樣吧，你如果能讓李澤言請我吃飯的話，我就答應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很緩，像是春日初融的溪水，怕驚擾了尚在安眠的動物。

　　不諳世事的天真、橫衝直撞的勇氣。

　　她相信蘇暖的這些品質會讓她給李澤言打這個電話的。

　　說完她從容淡定地轉身踩著維密步走了。

　　如同所有女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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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嘉抱著貓從公寓裡出來，天上烏雲翻滾，不一會兒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她從大堂的公共傘架上拿了一把雨傘，走進了雨幕之中。

　　那只話癆貓難得的安靜，趴在她懷裡一動不動，或許是出於動物的直覺，他第一次從氣場上感覺到了這個女人的沮喪。

　　「我感覺自己挺沒用的。」羅嘉輕聲說道。

　　雨聲打落在傘面上，滴滴答答，聽不真切。

　　那只貓習慣性地揚起了一個諷刺的笑容，不知怎麼，話到舌尖卻又被吞了回去。

　　「小時候喜歡的男孩子喜歡班上長得最漂亮的女生，我就在想，要是我能長得漂亮些就好了，這樣他一定會喜歡我的。」

　　她一隻手撐傘，一隻手抱著貓，隨著她邁步的動作，臂彎有些顫，懷裡的貓抬起頭來看她，

　　目光與羅嘉輕輕地一撞，又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只聽她繼續說道：「後來上高中，喜歡上了高我一年級的學長，聽說他高三的時候頂風作案，和他們班的學霸在一起了，那時候我又想，要是我和他在一個班，他一定會喜歡上我的。」

　　她說著自己笑了起來，神色有些複雜。

　　「現在我長了一張明星臉，李澤言就住在隔壁，我是不是又該怪命運沒給我主角劇本了？」

　　她懷裡的貓磕磕巴巴地安慰了一句：「別這麼想，會……會好的。」

　　那貓大概覺得再這樣下去這女人大概真會抱著自己沖到大馬路上同歸於盡，慌慌張張地胡亂應付了兩句，當即打算腳下抹油先走為上。

　　還沒等他從羅嘉懷裡掙脫出來，忽然又聽到她說道：「這麼說你們這遊戲設計得還挺合理的，不管是氪金還是爆肝，都休想和男神談戀愛，最重要的，還是運氣。」

　　那只貓差點被她天馬行空的跳躍思維嗆住。

　　一人一貓就這樣沉默著，走到超市門口，羅嘉把貓放了下來，讓他在這兒等，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它被別人拐走。

　　在她轉身去推購物車的時候，那只貓忽然抬眼問她：「喂，你真的喜歡李澤言嗎？」

　　羅嘉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喜歡啊。」

　　她蹲下身來撓了撓貓下巴，說道：「喜歡不是那麼複雜的事情，一個優秀帥氣的男人，誰不喜歡？」

　　那只貓這一次沒有因為她輕慢的動作而惱怒，一雙黑曜石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要看進人的心裡：「那如果他不喜歡你呢？」

　　「唔，」羅嘉微微側頭，美的太具侵略性的五官隨之柔和下來，難得露出了一點不諳世事的天真，「那種感覺，大概就像是，我和他前世是一對天造地設的愛侶，結果過奈何橋的時候，我偷偷倒掉了半碗孟婆湯，他卻不記得我了。」

　　那只貓臉上終於露出了羅嘉熟悉的皮笑肉不笑：「能不能別那麼噁心。」

　　這個久違的嘲諷終於打碎了方才緊繃的氣氛，羅嘉勾起一個很淡的笑意，目光卻落在了什麼遼遠而空曠的地方，沒有焦點，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來，起身推著購物車進超市去了。


第8章

　　羅嘉的電影裡有一場落水的戲要拍，為了拍攝效果，楊婕特地找人搭了一個深水池，除了拍攝團隊，還配備了救援人員。

　　「你會游泳嗎？」

　　楊婕走到羅嘉身邊，發現她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水面，在池邊微微伸出了腳尖，有點試探的意味。

　　羅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楊婕見她的神色平靜，就十分放心的去忙其他工作了，她是一個雷厲風行的女人，非常較真也非常嚴厲，整個劇組仿佛都能夠聽得到她的大嗓門。

　　準備工作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各個機位已經就緒，水下攝影師也早早下水，背著氧氣瓶在水池下四處遊曳。

　　羅嘉站在岸邊，鏑燈照耀的水面波光粼粼，水中的倒影隨著水波輕輕晃動，好像有人在向她招手，她在周圍的嘈雜聲中獨自練習著靜態閉氣，這是自由潛水時最基礎的項目。

　　她可以輕輕鬆松的屏住呼吸一分鐘，隨著時間的流逝，兩分鐘的閉氣訓練開始變得單調乏味，漸漸會有不適甚至是痛苦的感覺，然而在超過三分鐘後，仿佛跨越了一道無形的藩籬，在頭昏和眩暈之中會進入一種舒適而恍惚的狀態。

　　她在這個時候放鬆下來，因為這種美妙的感覺是極具破壞性的，至少會殺死幾千個腦細胞。

　　「準備好了嗎？」

　　羅嘉試著平緩思緒，放鬆身體，點了點頭。

　　隨後她輕輕朝前一邁，縱身躍入了水中。

　　當身體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間，她的腦袋裡恍惚想起了很多事，很多瑣碎的小事——

　　她第一次下海進行水肺潛水的時候，從船舷向下跳時沒有按緊面鏡，於是喝進了一大口鹹到發苦的海水。

　　她學習自由潛水的時候，簽署了六頁的免責協議書，以確保潛水學校在她死亡後不需要擔負過失殺人的罪責。

　　她第一次近距離觀看一位運動員挑戰無極限自由潛水世界紀錄，那位潛水夫失敗了，他雙眼膨脹發腫，脖頸和前額的血管紋路畢現，在那天夜裡，他經歷了六次腦中風，醒過來後，再也無法走路和說話。

　　最後，她想起了自己教練，那是一位有十三年自由潛水競技經驗的前輩，她在一次世界錦標賽時喉部撕裂，一度徘徊在死亡的邊緣，她曾警告過她——

　　「任何時候都要和平地進入水中，無論是對內心，還是對外物。」

　　但是她違背了這一戒律。

　　曾經在深海的幽暗中死亡的恐懼縈繞在她身側，像是一種來自遙遠時空中的詛咒，吟誦聲在四周回蕩，驅之不去。

　　在她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感覺到自己耳中的鼓膜迅速脹起，將巨大的水花聲隔絕在外，像是隔著一扇沉重的木門聽到裡面的電視機裡播放著海洋紀錄片，裡面的鯨魚浮上水面換氣，巨大的尾巴拍打出白色的浪花。

　　隨後這種鼓脹感漸漸消失了，她聽到了水流經過排水口時和金屬摩擦產生的「咕嘟」聲，水下攝影師咬著二級呼吸器極其克制的一聲咳嗽，還有隱約有人在水面上方催眠一樣數著悠長的數字。

　　她感覺到有人把手放在她的腰背，好像試圖將她向上托，又好像要將她拽向更深處。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到達了中性浮力之後不由自主的前往更深處，潛水夫們將之稱為「海洋的懷抱」。

　　周圍藍紫色的水變得越來越昏暗，仿佛她在美術拍賣會上向李澤言描述的那副畫，所有的方向都籠罩在同樣昏暗的薄霧中，那種感覺非常奇妙，難以形容，當水流將整個人包裹在其中的時候，仿佛通過這種方式將它的情緒傳遞了過來，不是痛苦或愉快這種為人所熟悉的情緒，而是一種能夠察覺到的慢慢減緩的心跳，漸漸溫和而安詳的聲音，還有一種類似海豚回聲定位的感知力。

　　它們紛至遝來，溫柔而不容抗拒地將羅嘉籠罩在其中。

　　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道光亮，她無比確定，這不是片場耀眼到無法直視的鏑光燈，那道光讓她覺得格外親切，有一個人站在光影之中，看不清樣貌，卻能感覺到他那種無聲的懇求，沖她伸出一隻手。

　　她幾乎就在這樣的知覺之中沉淪，想要朝著那道光走過去，直到她的思緒因為什麼停滯了一下。

　　因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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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李澤言從公司回到公寓，魏謙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向他彙報一些資料和檔的內容，他的樣子很冷漠，進電梯的時候微微松了松領口，偶爾開口，也只是詢問幾個關鍵點的寥寥數語。

　　剛從電梯裡出來，立刻就被記者的長/槍/短/炮對準了，魏謙立刻下意識地攔在了李澤言面前。

　　在對上李澤言那雙清冷的眼睛的時候，記者也是一臉懵/逼。

　　原本此起彼伏的快門聲和雜亂的提問瞬間安靜了下來。

　　李澤言住羅嘉隔壁？

　　羅嘉隔壁住的是李澤言？

　　臥槽羅嘉和李澤言同居了？！

　　李澤言沒什麼表情，冷冷地掃了那群記者一眼，走出了電梯。

　　原本擠在電梯前的記者立刻像是摩西分海一樣為他讓出道來。

　　就在李澤言要打開密碼鎖的時候，忽然有個記者壯著膽子問：「請問李總，您如何看待羅嘉小姐在片場自殺的事情？」

　　李澤言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餘光瞥了一眼隔壁緊閉著的門。

　　他沒有說話，表情依然十分冷淡，輸了密碼就進屋了，留下魏謙在他身後替他善後圓場。

　　魏謙處理好門外的記者，進屋的時候李澤言正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即使如此，他也依然緊皺著眉頭。

　　魏謙轉身去廚房，當他拿著擰開瓶蓋的水回來的時候，李澤言已經神色清明地打開電腦開始處理公務了。

　　「需不需要投訴物業，他們不該放記者上來的。」

　　「嗯。」李澤言往鼻樑上架了副眼鏡，應了聲。

　　魏謙忍不住多嘮叨了兩句：「羅嘉小姐也真是的，怎麼會想不開自殺了，之前見到一直都是非常積極開朗的樣子。」

　　李澤言的視線都沒有離開電腦螢幕，喉結動了一下，滑出一句：「她不會。」

　　一個會向蘇暖那種單細胞生物開出「讓李澤言請我吃飯」這種思維跳脫條件的女人，怎麼可能自殺。

　　魏謙本來還想要問些什麼，看著李澤言的臉色，忍住了，話音一轉，開始彙報工作：「DEEP基本上已經建成，按照計畫下個月就可以開館，具體的開幕議程也籌畫完備，您是否打算出席？」

　　李澤言沒說話，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微微側過頭，看向窗外高樓林立的不夜天。

　　他略顯煩躁地皺了皺眉，左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摩挲著，像是在沿著自己的思緒行徑，過了良久，他回過頭來，淡漠地掃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方案，DEEP的英文字母旁邊還有一隻跳躍出水面的海豚。

　　「你幫我找羅嘉的電話。」

　　魏謙有一瞬間的驚訝，隨即立刻沉穩冷靜地應答，然後著手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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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嘉沒想到會在醫院裡接到李澤言的電話，她的團隊亂作一團，不知是誰向外散播了她在劇組「自殺」的消息，一時之間整個娛樂圈都炸鍋了，熱搜榜前三全都被她霸佔，公關團隊第一次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樣的狀況。

　　而新聞中的當事人，正坐在床上，悠悠閑閑地吃著柳丁。

　　助理還把她的貓帶來了，此時正一隻爪子扒在她的鎖骨中間，虎視眈眈地瞪著她。

　　她咽下了一瓣柳丁，慢悠悠地說：「拜託，誰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跳進一個三米深的水池自殺啊，造謠也要講基本法好嗎？」

　　那只貓似乎勉強信了她的解釋，微微收回了爪子：「那你怎麼回事？」

　　「入水的時候創後應激反應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時候收到一個未知號碼的來電，她本來打算掛斷，卻被那只貓制止了。

　　「李澤言。」

　　羅嘉看了它一眼，笑了起來：「這你都知道？你怕不是哆啦A夢。」

　　她說著接起了電話，聲音之中還帶著一點未散去的笑意：「你好。」

　　「你好，我是李澤言。」

　　「嗯。」

　　她似乎對於自己會打電話來一點都不驚訝，李澤言的聲音輕微地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華銳下個月將新開幕一個海洋館，我們公司想要請你做代言人。」

　　「噯？」她的聲音微微上揚，有一點微微的詫異，隨後用一種偽裝出來的失望拖長了聲音道：「不是請我吃飯嗎？」

　　「我為什麼要做那種無聊的事情？」

　　說和女生吃飯是無聊的事情，李澤言活該你沒有女朋友。

　　「因為是蘇暖小姐求你啊。」羅嘉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到，在李澤言生氣的邊緣試探了一圈，隨後又接了一句：「為了你所投資的影視公司的收益，請我吃一頓飯換來我出演一個節目，不是很划算嗎？」

　　「並不覺得。」他似乎有點不耐煩了，「代言你要不要。」

　　「要，當然要啊。」

　　「那就這樣，再見。」

　　「嗯，再見。」

　　手機裡傳出電話掛斷後的忙音，「嘟嘟嘟」像是急促的心跳，羅嘉還把聽筒舉在耳邊，她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有一種懶洋洋的不羈。

　　「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她輕聲說道。


第9章

　　自從羅嘉接了李澤言的電話，床上的貓就開始上躥下跳，體態輕巧地躍上了病床旁邊的床頭櫃，把一隻柳丁當作了毛線球，在爪子下面滾來滾去，然後在羅嘉掛斷電話的時候，一腳射門，正中羅嘉懷中。

　　「……」羅嘉有些無奈地抓著貓的後頸把它提到了懷裡，溫熱柔軟的觸感讓人覺得十分安心，她懶洋洋地說道：「我都不知道你的夢想是足球小將。」

　　貓咪被她順了毛，十分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它問道：「怎麼樣？」

　　「哦，李澤言讓我簽份檔，四捨五入一下就是約我結婚了。」

　　那只貓「喵」的一身從她懷中跳了出來，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一雙金色的眼睛瞪圓了怒視著她，覺得這個鏟屎的又欠收拾了。

　　羅嘉打了個呵欠，重重地跌回了枕頭上，卻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天花板，仿佛能從那一片雪白之中探究出什麼未解之謎。

　　「他邀請我擔任海洋館的代言人。」

　　那只貓聽她的語氣之中似有歎息，不由地邁著貓步跺到她身側，詢問道：「這不是好事嗎？」

　　「嗯，大概吧。」

　　羅嘉依然擰著眉，思慮慎重的樣子。

　　「我看了一下，羅嘉參加過保護抹香鯨的行動，李澤言應該是因為之前他們打算請的代言人被人拍到吃魚翅撈飯，所以才臨時換人的吧。」她輕笑了一聲，翻了個身：「果然沒有那麼多風花雪月的理由啊。」

　　緊接著便是漫長的沉默，這個女人開口說話的時候總是不著調，安靜下來卻會帶來一種沉重的威壓，好像連周圍的空氣都隨之變得沉靜下來，讓貓非常不習慣。

　　她沉默得太久，久到貓以為羅嘉睡著了，沒想到她忽然說道：「我拜託了楊婕把入水的戲放到最後一場殺青時候拍，在此之前我需要克服我的創後應激障礙，不如我們在家裡養幾條魚吧。」

　　「……」貓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沒有說話。

　　「不過這樣會不會對你誘惑太大。」

　　聽到這個愚蠢的女人居然把自己當成了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低等動物，貓有一瞬間想要撲上去抓她個大花臉。

　　「不如養珊瑚吧。」羅嘉忽然笑了一下，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你知道嗎，我之前去過美國的寶瓶宮，那裡的研究人員當時正在研究一個項目，說珊瑚具有『心電感應』，每年的同一天，同一個時辰，通常是在同一分鐘，同種類的珊瑚，即使是相隔千里之遠，也會突然以完美的同步性一起產卵。」

　　「所以你要養一株珊瑚……」貓臉上露出了詭異複雜的表情：「……來觀察它產卵？」

　　「被你一說搞得好像我是變態似的。」

　　貓發現，每次羅嘉說起海洋相關的事情，總會變得神采奕奕，不像平時，即使是在對人禮貌的微笑，那雙淺棕色的瞳孔也沒有聚焦，哪怕在她努力完成拍戲的工作時，眼中有專注的認真，卻也不會透出像是彙聚了陽光的萬花筒似的細碎光輝。

　　她是真的很喜歡大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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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拍攝完當天的戲份，羅嘉和導演工作人員禮貌作別，然後獨自驅車前往souvenir，在那裡蘇暖打算為李澤言策劃一場生日會。

　　她一開始並不在邀請行列之中，但盡職盡責地發揮了一個女配「哪兒哪兒都有你」的作用，明示暗示之後，成為了蘇暖的邀請客人之一。

　　Souvenir所在地位置比較隱蔽，羅嘉在附近尋找了好一會兒，又對照著網上的攻略比對了半天，幾乎要被路人認出來了，才找到那家門店。

　　店中窗明几淨，裝潢家飾簡約而有藝術感，旁邊放著輕快舒緩的大提琴曲目。

　　幾個蘇暖公司的小姑娘正在裡面忙忙碌碌，把超市買來的彩帶和彩燈往牆上掛，在一片冷色調的傢俱裡襯托出一點熱熱鬧鬧的喜慶，雖然有點不協調，但可以看得出努力想要營造溫馨的氛圍。

　　聽到門上的鈴鐺響，大家都一致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光投向來人，隨即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羅嘉似乎早就預料到大家的反應，總覺得在小姑娘的眼中讀出了「這個不請自來的女人不會是來砸場子的吧」的恐懼。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魏謙，他放下手中的燈盞迎了上來，「羅小姐，你怎麼在這兒？」

　　羅嘉沒什麼表情地應了一聲，歪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客套地回答：「蘇小姐邀請我來的，作為鄰居，我也希望能夠當面祝李先生生日快樂。」

　　人都來了，總不可能往外趕吧。

　　羅嘉的笑容看起來懨懨的，十分疲憊的樣子，平日裡趾高氣昂的女明星露出了惹人憐愛的柔弱，讓人實在無法多加為難。

　　這個時候蘇暖正好從廚房出來，看到羅嘉，立刻跑了過來，頂著一臉天真無邪說道：「羅小姐，你來了。」

　　周圍的人紛紛露出了不忍直視的表情。

　　眾人心裡已經腦補了全套的「小鹿斑比與金錢豹」大戲，和羅嘉打了招呼，匆忙幹自己的事情去了。

　　羅嘉對蘇暖說道：「給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我淩晨三點一直拍戲到下午，實在是很累。」

　　「哦哦，你跟我來，我請蔡先生給你找個地方吧。」

　　————————————————

　　Souvenir沒有床鋪，羅嘉就用三把椅子拼在一起湊合了一下，她實在是太困了，在這樣並不舒適的條件下也能夠倒頭就睡，微涼的長髮貼在臉上，用清洗乾淨的桌布當做被子，柔順劑的馨香讓她覺得大腦之中一片空白，放任困意席捲四肢百骸。

　　只是在快要睡著的時候，身體不知怎麼地忽然顫抖了一下，或許是有點冷。

　　她醒過來的時候門外若有似無的吵鬧聲歸於寧靜，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一隻手背撫在了額頭上，只是一陣陣湧上來的頭疼仿佛是身體在指責主人的不愛惜。

　　覺得有些餓，她爬起來出去覓食，微微推開門，忽然聽到低沉的男聲：「你做的蛋糕，味道還可以。」

　　蛋糕？

　　羅嘉覺得自己還有些剛睡醒的茫然，她輕輕把腦袋抵在門框上，微涼的木質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要轉移話題，你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結合你這兩天鬼鬼祟祟打探我喜好的行為，這個生日蛋糕的製作者，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別人了。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蛋糕是你做的……你以為你那點演技，能瞞得了我嗎？以後這種事情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儘量委婉一點。」

　　這個聲音，好像是李澤言。

　　「被某人的生日驚喜搞得店裡亂糟糟的，總要有人回來收拾。」

　　他似乎輕笑了一下，笑聲十分好聽。

　　羅嘉從房裡走了出去，走廊裡全是地毯，走上去無聲無息，可以望見挑高進深的大廳。

　　她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李澤言背對著她，十分放鬆地倚坐在桌子邊，手上拿著一把銀質的小叉，旁邊是一個造型奇特的蛋糕，另一隻手拿著電話。

　　「嘴上說想陪我，其實只是想看我整理的樣子吧，自己都照顧不好的笨蛋，我看你還是多關心自己吧。」

　　羅嘉雙手環在胸前，輕輕依靠在牆上。

　　店裡沒有開燈，只有蘇暖買來的小燈盞在牆上盡職盡責地發揮著光亮，她的視線模糊，在朦朧的金色光暈中，依稀可以看見他的側影，眉與眼都不甚清晰。

　　此時的李澤言太過溫柔體貼，讓這一切看起來更像夢了。

　　「那你自己的生日呢？……我之前去過一家海底餐廳，走進去就像是進入了海洋深處，很能直觀地感受海底的生物和礁石。」

　　沒能接觸到水哪裡能算是走進海洋深處啊。

　　羅嘉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李澤言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並不驚訝她會出現在這裡，沒有任何表情，然後又轉過頭去繼續。

　　「把你下個生日為我空出來，誰約你都不許答應，知道嗎？」

　　李總開竅了，可喜可賀。

　　羅嘉笑得更燦爛了，順帶把「究竟為什麼突然有刺痛感」這個問題丟到了腦後。

　　「笨蛋，我答應你的事情，無論大小都不會食言，好了，現在去睡覺，晚安。」

　　他那邊終於掛斷了電話，羅嘉直起身來，提起裙擺，行了個屈膝禮，說道：「李澤言，生日快樂。不知道我今天有沒有這個榮幸，做souvenir的最後一名顧客？」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看了羅嘉兩秒，對她說道：「你在這兒稍等。」

　　不一會兒，他端上來一份胡蘿蔔牛肉蓋飯，配有一碗海鮮湯，把盤子推到她面前，自己則走到了餐桌對面，坐下後打開了電腦，神色專注，應該是在處理公務。

　　羅嘉滿心歡喜地嘗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期待值太高，並沒有那種味蕾的享受感，雖然說不上難吃，但是距離美味實在是差了一大截。

　　李澤言被擺在餐桌中央的鮮花擋住大半張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似乎是無意間看到了羅嘉古怪的神色，他表情淡然地說了一句：「這是那個笨蛋做的。」

　　這樣啊。

　　羅嘉撇了撇嘴，似乎有點失望。

　　她把大部分牛肉吃下去，銀質的勺子偶爾和瓷盤相觸，發出細微的叮噹聲，李澤言時不時敲打著鍵盤，發出井然有序的聲音。

　　除此之外，兩人再無交流。

　　等到羅嘉把湯喝完，她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李澤言，我能嘗嘗你做的布丁嗎？」

　　李澤言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簡潔地回答道：「不能。」

　　「哦。」

　　羅嘉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忽然想起來，昨天在病房裡，那只貓忽然毫無預兆地對她說：「其實你不追李澤言也可以的。」

　　那種同情和憐憫，好像不應該出現在一隻嘴賤毒舌的動物身上。

　　「可是我想要他。」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好像被某種陌生的東西擊中了胸口，那是一種盤繞於心的渴望，一旦脫之於口，就仿佛千年古刹之中的琴聲，餘音嫋嫋，繞梁三日不絕，巨大的迴響在她心肺中激蕩，震顫不休。

　　愛是一種本能。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李澤言生日的那張SR的劇情，我覺得羅嘉大概真的要和她的貓過一輩子了，早知道不換那張卡了，2000鑽，四捨五入就是十張SSR啊


第10章

　　2018年1月14日零點，當指針劃過12時，落地鐘充滿儀式感的敲響，在沒有任何預告的情況下，當紅女明星羅嘉開了直播。

　　「可以陪我聊聊天嗎？像朋友一樣。」

　　一改往日裡冰雪女王的形象，鏡頭中的她笑得溫婉，語氣也格外和善可親，身上還穿著隨性的家居服，懷裡抱著一隻油光水滑的中華田園貓，自她出道以來，這還是大家第一次見到她透露生活中的形象。

　　「修仙党的勝利！」

　　「捕捉到一隻活的仙女！可以說是仙女本仙了！」

　　「嘉嘉這麼晚還不睡嗎！聊聊聊，我陪你聊到地老天荒。」

　　……

　　直播間裡迅速聚集了人氣，人數幾乎是以爆炸式的數字增長，各種表白留言也被迅速刷屏，受到那麼多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與讚美，是會讓人心情舒暢的，生活中的齟齬仿佛都會因此而變得不值一提，由衷地相信自己特別好，特別值得人喜歡。

　　她將這些照單全收，釀成一杯冬日裡的熱巧克力，用它的溫度的香甜，掩蓋住漸漸回味過來的一絲苦澀。

　　羅嘉看著手機裡一群像是上過段子手培訓班的粉絲笑得不能自已，懷裡的貓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裡寫滿了「這個鏟屎的該不會是瘋了吧」，在她懶洋洋地靠到沙發上時縱身一躍，溜了。

　　「我們可以聊聊最近正在上映的電影、今年比較流行的服飾、互相安利化妝品……還可以聊一聊，喜歡的男生。」

　　她這話一出口，粉絲立刻炸鍋了。

　　「女神你和周棋洛拍戲拍出感情了嗎？！」

　　「桌偉我對你很失望！幹什麼吃的！」

　　在一堆以為她要公佈戀情的留言中，羅嘉看到一條「嘉嘉你是不是喝酒了，看起來臉紅紅的。」

　　羅嘉的目光溫柔起來，伸手豎起食指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了聲音說道：「噓，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哦，不要告訴別人，我只喝了一點點。」

　　一個小時之前。

　　在souvenir吃完晚餐，在羅嘉的堅持下，她走到了後廚清洗自己的餐具。

　　微涼的水流沿著手背滑落下來，有一種特殊的柔軟，像是被人溫柔地輕輕愛撫，羅嘉低垂著眼眸，修長的十指和雪白的瓷盤交相輝映，瓷盤邊緣淺藍色的紋繪像是隨時會綻開的花朵，洗潔精的味道十分清淡，有一點淡淡的檸檬酸澀。

　　洗好了餐具，羅嘉轉過身，巨大的冰箱精鋼制的門上影影綽綽地映照出了她不甚明晰的身影。

　　倒影裡的女人身上穿著一條黑色的長裙，光滑細膩的綢緞貼身，顯身段，襯得白皙的脖頸如同一隻高傲的天鵝，裙子恰到好處的分叉處露出一雙筆直纖細長腿，柔順的長髮垂下來，在臉頰邊落下兩縷髮絲，太過美豔的五官顯得張揚而具侵略性。

　　她笑了一下，即使在這種時候，也顯得表情有些淡薄冷漠。

　　羅嘉把洗好的盤子放進了消毒櫃裡，看到了備餐臺上放了一瓶細頸玻璃瓶的白蘭地，旁邊還放了一隻玻璃杯，仿佛某種無聲的邀請。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忽然想起《廊橋遺夢》裡男女主角在廚房之中相擁而舞，以此來抵制時間的流逝。

　　廚房裡清冷寧靜的熏香氣息，沁人心脾。

　　羅嘉抿了一口酒，燒口的烈酒灌進喉嚨，一股熱流沖遍全身，燒進腦袋。

　　她仿佛又聽到了在深海醉氮的時候，那遙遠的地方傳來的笑聲。

　　廚房裡還有生日會留下來的蠟燭，羅嘉點了一支，關掉了燈，看著桌上小小的蠟燭燃燒著，暖黃色的火苗輕輕地跳躍，白色的蠟油順著圓圓胖胖的燭身滾落下來，她看著那一點小小的光芒，像是夜潛的時候在距離水面五米的地方做safety stop【1】，她也是這樣在一片黑暗之中呆滯又難過地盯著水面上的月亮。

　　寂靜而昏黃的月亮。

　　觸不可及。

　　羅嘉拿出手機，放了一首慢步探戈舞曲。

　　她能聽見，在某個地方有架古老古老的手風琴正在演奏這支舞曲，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後，她無法確定。但是它正慢慢逼近她，那聲音模糊了她的一切行為準則，是的除了與之合二為一之外，再也沒有其他選擇。

　　那樂曲毫不留情地向她逼來，直到她已經沒有任何其他出路，只剩下唯一的一條道路。

　　當李澤言走進廚房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美麗的女人踮著腳尖輕盈地廚房之間曼舞，仿佛有一陣看不見的微風輕輕揚起了她的裙擺，淺棕色的長髮如海藻般散開，她驀然回首，輕輕地對他一笑……

　　樂曲還在慢慢地流淌著，牆上的掛鐘卻忽然停了一秒。

　　李澤言緩緩抬起目光，落到現實裡。

　　燭光之中的他微紅了臉，右手很不自在地抬手想要扯一扯襯衫領帶，卻發現之前早已把領帶取下放到了一邊，他目光躲閃開，不一會兒又倔強地迎上去，有種少年的幼稚。

　　羅嘉看著氤氳光線之中的他，第一次生出一種慶倖來。

　　她抬了抬手上的酒杯，向他致意——

　　「李澤言，生日快樂。」

　　羅嘉回過神來，目光落回手機上，雙手合十作出了禱告的姿勢，對大家說：「抱歉啦，我沒有要公佈戀情，如果有一天和兩情相悅的人在一起的話，一定會告訴大家的。」

　　深夜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加班的記者簡直要罵髒話了。

　　粉絲的注意力轉移的很快，有人問她最喜歡的電影是什麼，羅嘉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淺灰色的眼睛如同透明不含任何雜質的水晶，純潔到仿佛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她輕聲說道——

　　「你知道怎樣才會遇到美人魚嗎？

　　要遊到海底，那裡的海更藍，在哪裡藍天變成了回憶，

　　躺在寂靜中，你決定留在那裡，

　　抱著必死的決心，美人魚才會出現。

　　她們來問候你，考驗你的愛。

　　如果你的愛足夠真誠，足夠純潔，她們就會接受你，然後永遠地帶走你……」【2】

　　作者有話要說：

　　【1】safety stop：是指在水肺潛水的過程中，要在水下減壓，排出體內的氮氣，以降低患減壓病的風險，這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當環境壓力過快下降，血液中的但其迅速析出並形成氣泡，在極端的情況下會導致死亡。

　　【2】這是電影《碧海藍天》中的臺詞。

　　看到大家熱情的留言真是非常感謝，謝謝大家這樣真誠地喜歡羅嘉，也十分惶恐，害怕自己寫的不夠好，辜負了自己和大家的期望。

　　說到換男主，這個是肯定不會換的啦，寫這個故事的初衷本來就是想要試試看能不能夠讓主角愛上配角，能的話皆大歡喜，不能的話也沒辦法，本來人生也不可能事事如意。

　　而且這個故事我的重點其實是放在羅嘉的身上，想要在她身上發掘出更多我想要借由文字表達的東西。其實對李澤言的感覺和她對大海的感情很像，一方面深深愛著那片蔚藍，另一方面因為曾經的死亡經歷而得了PTSD。

　　更何況，你萌忘記了在遊戲裡四個野男人都喜歡女主（蘇暖）這件事了嗎（捂臉）。

　　最後，非常感謝yuri的長評，以及以下讀者的厚愛：

　　雪落無痕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1-06 15:41:30

　　歸卻似無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1-12 21:53:31

　　我要快樂學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1-13 01:31:33

　　我要快樂學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1-13 01:31:51

　　薇薇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1-13 21:18:33


第11章

　　羅嘉關閉直播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了，她卸了妝，洗漱完畢，爬上了床。

　　溫暖柔軟的床鋪沒有向往常一樣帶給她倦意，在黑暗之中凝視著天花板，耳朵裡是嗡嗡的轟鳴聲。

　　這種熟悉的感覺，羅嘉歎了口氣，打開了床頭燈，拉開床頭櫃的抽屜，裡面放著一個藍色蓋子的小型收納瓶，裝著白色的小藥片，和「鹽酸克洛西丁」放在一起，應該是「□□」，她懶得下床接水，空口硬吞下一粒，沒有成功，苦味從喉嚨口彌漫上來，讓她有些輕微的反胃。

　　羅嘉關燈，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蜷縮成一團，雙手環抱住了膝蓋。

　　羅嘉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睡著的，那些繁雜塵世都被安眠藥拋在了腦後，它就像出現在灰姑娘家裡的仙女，送給她南瓜馬車和水晶鞋，帶她去赴一場華麗高貴的夢境。

　　她夢見了抹香鯨。

　　有人對她說：「你看那邊。」

　　她朝東邊的地平線看過去，一朵朵小蘑菇雲以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從海面上噴射出來。抹香鯨只有一個與外界連通的鼻孔，位於頭部左側，所以它呼氣時會呈現出一定的角度，這種特色分明的噴水可以高大十二英尺，在晴朗無風的天氣裡，從一英里外或者更遠的地方，都可以看到。

　　她熟練地戴上了自己的面鏡，套上腳蹼，跳入了水中。

　　這一次，她沒有惶恐。

　　「你永遠不可能追上一頭鯨魚，」有人這樣對她說：「永遠是它們選擇靠近你。」

　　鯨魚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回聲定位確定船隻的位置，如果他們對人類的出現泰然處之，俺麼會以可預測的動作緩慢移動，但如果它們感覺到被打擾了，就會深吸一口氣，消失到人類所無法下潛的深度之下。

　　她咬住自己的呼吸管，臉淺淺地埋入水下，輕輕地踢動腳蹼，向鯨魚靠近。

　　鯨魚它們獨特的叫聲，海水隨之振盪起來。

　　羅嘉抬起頭來，看見面前出現了一座小山丘，就好像是地平線上升起的一輪黑色的太陽。

　　她笑了起來。

　　可是下一秒，她不知怎麼地又回到了船上，天空不再晴朗，萬里無雲的碧藍仿佛被潑墨的鉛灰色染透，海神攪動三叉戟憤怒地嘶吼著，羅嘉伴隨著船隻的劇烈震盪滾到了船舷邊，她一回頭，看到了「埃塞克斯」號，一頭雄鯨猛烈地撞擊過來，木質的船駕搖搖晃晃，最終如同力竭的巨人，轟然倒塌。【1】

　　二十名船員逃上了救生小艇，逃到了外海，九個星期之後，徘徊在餓死的邊緣。

　　按照航海的傳統，船員們通過抓鬮來決定哪個人會被吃掉，羅嘉被抽中了，她醒過來之前，看到的，是對準自己眉心的黑色槍口。

　　沒有劇烈的喘息，沒有尖叫著從床上坐起來，當夢境隨著意識清醒如同潮水般褪去，她強烈的恐懼與憤怒，卻遲遲不肯散去，盤桓縈繞於心，讓她遍體生涼。

　　羅嘉翻身下床，走到臥室巨大的落地窗前，拉開窗簾，天還沒有亮，不遠處的CBD絲毫沒有沉睡的跡象，甚至映照出了比白日更加流光溢彩的火樹銀花，巨大的LED螢幕上輪番滾動著各種時尚廣告，外國超模深邃的眼睛仿佛要看進人心裡。

　　羅嘉捂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口，忽然想，不如去看日出吧。

　　這個念頭來得毫無預兆且來勢洶洶，她沖進洗手間裡簡單整理了一下，對著鏡子拂開臉上散亂的髮絲，看到映照出一張興致衝衝的臉，任誰看了這樣的渴求都不會忍心拒絕。

　　冬夜的寒風除外。

　　如同刀刃一樣的冷風往衣領裡鑽的時候，已經邁出門半條腿的羅嘉又縮了回來。

　　如同家裡那只閑的沒事就追著自己尾巴跑的貓一樣，羅嘉在原地轉了半天，最終加了件厚重的羽絨服，抱著熱水瓶出門去了。

　　她乘著電梯一路到了頂樓，剛起床時候的熱情已經在夜風的切割下迅速消減，推開頂樓那扇安全門的時候，她想，今天或許是個陰天。

　　隨後，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倒影在金屬質地大門上的眼角眉梢和嘴角迅速由下垂回升，並且有一路上揚的趨勢。

　　她看到了李澤言。

　　我們這麼有緣是註定要成一對的對吧對吧。

　　李澤言神色太過專注，甚至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來人，他俯身倚靠在鏤花欄柵前，接著耳機在打電話，手機上的頭像是一個漂亮而優雅的女人，臉色略微蒼白，籠罩著一層脆弱的美感，永不褪色地看向他。

　　李澤言和照片上的女人對視了一會，平日裡嚴肅正經的神情此刻顯得格外溫柔，他的拇指輕輕拂過那張照片，露出了一點輕快的微笑。

　　「嗯，生日過得很開心。」

　　「你在法國還好嗎？」

　　「我很想念你。」

　　將明未明的晨曦給他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濾鏡，羅嘉不忍打擾，只是遠遠地看著他。

　　把今天的日出送給你吧。

　　她這樣想，轉身打算離開。

　　「既然來了，不必那麼快離開。」

　　羅嘉吃了一驚，驀地回頭，李澤言的聲音似乎還維持著接電話時候的輕柔，低沉而動聽，讓她聽起來像是真心實意的挽留。

　　羅嘉攏了攏身上的衣服，走到他身邊，下意識地往樓下看了一眼，有點暈。

　　在她縮回腦袋的時候，聽到了李澤言在一旁意味不明的一聲輕笑。

　　她能感覺到正被李澤言帶笑打量著，只裝沒看見，擰開了手上的熱水瓶，低眉順眼地把自己的臉埋進了蒸騰起的嫋嫋白霧之中。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將目光投到了遠處，盤旋的立交橋被成排的路燈勾出了蜿蜒優雅的全景，仿佛夢境之中的那條抹香鯨寬闊的脊背，此刻靜靜地蟄伏在她眼前。

　　夢境之中潑天的緊迫感，此刻終於慢慢平復。

　　羅嘉忍不住開口說道：「這大概是我看過第二美麗的燈光了。」

　　「第二？」

　　她沒想到李澤言會對她的話有所回應，一時之間有種心思洩露的羞赧，於是又喝了一口水，才繼續慢悠悠地說道：「在水下兩千五百五十英尺，我見過一隻兩英尺長的櫛水母，在它的頭頂，分佈著一小片燈泡，全部一閃一閃的，一個接著一個，同步節奏十分完美，首先，只有藍燈亮起；然後，只有紅燈；然後是紫燈；然後是黃燈，直到光譜上所有顏色都出現了，然後所有顏色同時閃耀，這個壯觀的景象不斷重複，就像是一副城市的夜景。在這些小燈之間，卻什麼都沒有——沒有可見的血肉，沒有神經，沒有骨頭，也沒有身體。它就在那裡，沒有眼睛卻在看著我，沒有大腦卻在和我交流，用它如同拉斯維加斯一般的燈光迷惑著我。」

　　李澤言聽完沉默了很久，隨後靜靜地問：「你買了一艘潛水艇？在哪裡？」

　　如果問這句話的人不是李澤言，她幾乎以為對方是在嘲諷自己了。

　　軍用潛水艇和潛水器是不歡迎非科學家的，而私人潛水艇造價高達兩百萬到八千萬美元，普通人根本承受不起。

　　「不是買的，有一個叫斯坦利的新澤西人，十五歲開始就在父母家電話後院裡用五金材料製造潛水艇，八年後設計並手工製造成功，他將事業搬到了洪都拉斯的羅丹島，那裡管制鬆懈，因為是自製的、沒有牌照的潛水艇，也沒有保險，所以只需要一千六百美金，他就可以帶你下潛到兩千五百英尺深的地方。」羅嘉在半空之中比劃了一下：「大概就是一個後備箱那麼大小，往返大概需要四個小時，不能伸展四肢。」

　　她一抬頭，看到李澤言一臉驚訝地看著她，於是磕磕巴巴地辯解了一句：「斯坦利進行了兩千次下潛，沒有人送命……也沒有人受傷。」

　　羅嘉說到一半乖乖閉嘴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他無所遁形的目光之下莫名辯解起來，好像她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

　　李澤言用更加意味難明的目光盯住了她，兩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的對峙之中。

　　最終，羅嘉在他的視線之下敗下陣來，主動移開了目光。

　　她望向遠處半夢半醒之間的城市，太陽快要出來了，天色將明，漸漸有燈光黯淡下去，眼前的畫面被籠罩在了一種迷蒙的氤氳之中。

　　「那時候我在想，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地球，百分之七十一的沉默的大多數。我們從太空中所能看見的蔚藍色圓球不過是一個假像。我們的星球實際是並不是藍色的，它並不是充滿葉子、雲彩、顏色和光線的，它是黑暗的。」

　　所以那只照亮了黑暗的櫛水母，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排名第一的光景。

　　而剛才那如夢似幻的燈光，排名第二。

　　因為有你在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歷史上真實發生的事件，十八世紀中葉興盛捕獵抹香鯨，因為鯨腦油被證實是一種高效清潔的燃料，1820年，捕鯨船「埃塞克斯」號在南美海域捕獵過程中被一隻雄鯨撞毀，二十個船員通過小船漂流了九個星期，最後按照航海規定，抓鬮決定一個人被吃掉，被抽中的人是船長十七歲的表弟。2015年上映的電影《大洋深處》，主演是雷神，就是以這個事件為藍本的。

　　此張靈感來源於李澤言ssr卡「深夜心事」。


第12章

　　從天臺看完日出下來，久違的睡意席捲全身，羅嘉爬上床睡了個回籠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太陽西斜了。

　　看著從遮光窗簾的縫隙裡透露出來的一絲天光，羅嘉發了下呆，然後下床洗漱，晚上還有工作要做。

　　今天杜玲請假了，她給自己畫了個簡單的妝，把睫毛膏放回化妝臺上的時候，看到了一整排的口紅，金色的外殼熠熠生輝，看得出主人對品牌的偏愛，最左邊則有一支深沉的黑色，頂端勾勒出銀色的圖案，像是大寫的CD字樣。

　　羅嘉拿起那支口紅，在銀色的幾何切割腰封上摩挲了一下，翻看底部——

　　ROUGE DIOR 999.

　　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一隻DIOR999.

　　不知怎麼地就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她把口紅裝進了口袋裡，背上包出門了。

　　路過李澤言家門口的時候，羅嘉從口袋裡拿出了口紅，在他的大門上畫了一個正紅色的愛心。

　　她後退了一步，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烈豔，廣告做得真好。

　　然後她按響了李澤言家的門鈴。

　　李澤言是拉著箱子出來的，羅嘉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穿著寬鬆舒適的淺灰色針織衫，休閒褲，平時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也軟軟地垂落下來，和平時西裝革履的禁欲模樣很是不同，像是一隻等著被人摸頭的大型犬。

　　李澤言抬眸看她，不遠處落地窗裡照進來的夕陽餘暉在他眼底交織成一片光海。

　　她看著他手上的行李箱，笑了起來：「你是鯊魚嗎，keep moving，or dies？」

　　她說話的時候手上還拿著沒有蓋上的口紅，正紅色隨著她的動作在半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羅嘉小姐。」李澤言姿態閒適地倚靠在了門框邊，雙手懷抱在胸前，與其中有些玩味：「你有什麼事？」

　　羅嘉像是一隻做了壞事的小狐狸，眉眼彎成了月牙型，她伸出手去輕輕拉住李澤言的手腕，李澤言下意識地閃避了一下，她仿佛沒有看到一般，將他從家裡拽了出來，看她的傑作。

　　當他們並肩而立的時候，羅嘉被完全籠罩在了他的陰影之中，逆光為他鍍上了一層金邊，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溫暖起來。

　　他的表情沒有一絲起伏，看了一眼門上的愛心，又低下頭去看羅嘉微微仰著臉的期待表情，她臉頰上落了幾根淩亂的髮絲，讓他很想伸手勾去。

　　那雙狹長的深眸在羅嘉臉上停留了幾秒，移開了視線。

　　「你難道在等我表揚你嗎？」

　　「哦，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的。」羅嘉指了指門上的那個愛心：「但是轉念一想，商場如戰場，你這種資本家那麼多敵人，萬一被你當做是那個仇敵的威脅或者報復就糟糕了。」

　　他居高臨下，看羅嘉的眼神有向看弱智靠攏的趨勢：「報復我？通過在我家大門上用口紅畫愛心？」

　　羅嘉聽出了他語氣裡的嘲諷，下意識地踮起腳尖來和他爭辯：「你不覺得這個很像在警告你嗎——」羅嘉壓低了聲音，眯起了眼睛，用一種十分社會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家在哪兒。」

　　兩隻手還擺出了手槍的姿勢。

　　李澤言冷漠地看著女演員的即興發揮，說道：「你以後還是不要早起看日出了。」

　　羅嘉：「噯？為什麼？」

　　李澤言：「早起傻一天。」

　　「……」羅嘉的興致瞬間被懟得蕩然無存，她的雙手慢慢落回身側，看起來就像是被主人教訓了垂下耳朵的小狗，她沒精打采地問道：「你要坐飛機出國嗎？」

　　李澤言：「不然呢？」

　　羅嘉：「祝你上天愉快。」

　　「……」

　　羅嘉垂頭喪氣地去按了電梯，回過頭對李澤言說道：「口紅不好擦，等我晚上回來會用卸妝水幫你清理乾淨的。」

　　李澤言冷淡地點了下頭：「下不為例。」

　　電梯到達所在的樓層，李澤言還站在門口，雙手插兜，看著羅嘉乘上電梯，在金屬門即將關上的一刻，羅嘉忽然說道：「白癡、幼稚、不過如此。」

　　李澤言還在愣神，羅嘉伸出了舌頭比了個鬼臉：「略略略，記得回來給我帶禮物哦。」

　　電梯門徹底合上了。

　　李澤言愣怔看向自己下意識去按電梯的手，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

　　電梯頂端的LED顯示幕上，紅色的數字在一層層下降，像是一雙紅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他。

　　這樣站了許久，他才回過身去，進屋之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上的那個愛心。

　　正紅色，微微閃耀著金屬的質地。

　　「幼稚。」他冷哼了一聲，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李澤言又出差了，難怪他沒有女朋友……

　　今天的羅嘉也超可愛


第13章

　　李澤言出機場的時候，天剛剛黑下來，他獨自拖著一隻小小的行李箱從貴賓通道口走出來，頭髮略有一絲淩亂，黑色的襯衣解開了兩顆扣子，和他平時一絲不苟的樣子大相徑庭，雖然依舊是一張生人勿近的冷臉，卻透露出一種公子哥特有的不羈和慵懶。

　　在機場等待的魏謙接過他手上的箱子，將他要的東西遞了上去，然後跟在了他身後。

　　因此李澤言沒看到自己那位精英助理臉上欲言又止的複雜神色。

　　他徑直走到停車場，就聽到了走在他身後的魏謙倒吸了一口涼氣。

　　正對著停車場玻璃自動門的是一輛吸人眼球的紅色小跑，車身線條流暢，停在那裡仿佛是一件藝術品。

　　駕駛座上坐了個女人，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在光線昏暗的地下車庫看不清表情。

　　看到李澤言出來，她開心地招了招手。

　　動作很像是在召喚自家撿回飛盤的大型犬。

　　魏謙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撞死在一邊的大理石柱子上。

　　不安的他手下意識地擺動了一下，行李箱滑輪和地板摩擦的聲音在靜謐的停車場格外響亮，魏謙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因為這點動靜豎起來了，李澤言聽見聲響，回頭看了他一眼，深邃的黑眸裡看不出情緒。

　　但是很明顯在等一個解釋。

　　「羅小姐……」魏謙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隨後完完整整戰戰兢兢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李澤言下飛機之前，曾經指示魏謙到他家去取東西，而住在李澤言隔壁的羅嘉小姐，仿佛在李澤言家門口安裝了雷達，當魏謙從李澤言家裡出來的時候，被堵了個正著。

　　這位女明星先是仿佛不經意地詢問了李澤言的航班資訊，接著以一副認真工作嚴肅認真的態度詢問了許多關於即將開業的海洋館的資訊，而後在魏謙第五次看手錶並委婉地表示接機快要遲到的時候，表示自己也有事情要外出與他一同搭乘電梯到了停車場，最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極其不見外地趁魏謙愣神的時候拿走了他的車鑰匙，自作主張地決定同他一起去接機，並把自己小跑的車鑰匙交給了魏謙，自己穩穩當當雙眼含笑地坐上了副駕駛。

　　整個過程無愧百花獎最佳女配角的稱號。

　　而魏謙最終只能妥協，畢竟他的boss是「約好八點見，多一秒鐘一分鐘都不是八點」的李澤言。

　　以前羅嘉也偶爾跑到華銳騷擾……不，是拜訪李澤言，基本是魏謙應付的，再加上李澤言常年出差在外，她也不會天天到華銳報到。

　　但是自從她搬家到李澤言家隔壁，就好像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升了級，魏謙禮貌又不失風度的回絕忽然沒了用，比起曾經那位趾高氣昂的女演員，現在的羅嘉小姐……

　　漂亮的五官給人一種她要臉的錯覺。

　　李澤言上前敲了敲羅嘉的車窗。

　　羅嘉把車窗搖下來，車載音響的音樂迫不及待地車窗的縫隙中掙脫，動聽迷人的女聲悠揚地散開——

　　You’re so gorgeous,

　　I can’t say anything to your face

　　Couse look at your face,

　　And I’m so furious,

　　At you for making me this way,

　　……

　　羅嘉似乎是聽出了歌詞裡太過應景的含義，「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來，還不等李澤言說什麼，她就若無其事地解釋道：「魏謙一個人來接你，我怕你覺得寂寞，所以來增添點人氣。」

　　魏謙：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啊。

　　李澤言出差只離開了一個星期，他卻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她今天紮了個高馬尾，平日裡襯得人嫵媚多姿的大波浪規規矩矩地束在腦後，臉頰旁是兩縷似乎漫不經心落下的碎發，微微打著卷，她化了個很淡的妝，口紅的色號也選得很清淡，身上穿了件白色毛衣，除了左手腕上一塊白色的腕表沒有戴任何配飾。

　　除了臉上盈盈的笑意，和平時那個引人矚目的女明星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

　　像一個剛出校門的漂亮女學生。

　　作為一個鋼鐵直男，李澤言很欣賞乾淨清秀、溫柔如水的傳統審美，比如蘇暖。

　　羅嘉向來美得非常具有侵略性，她也深知自己的優勢，所以做派也強烈且張揚，哪怕她此刻穿得像是只小白兔，笑得一臉以假亂真的青春洋溢，李澤言能夠感覺到來自她氣場上的明快飛揚。

　　明豔得如同她曾經提到過的那只深海遊弋的櫛水母。

　　李澤言半倚在車邊，居高臨下地對她說：「羅嘉小姐，我們只是合作關係。」

　　羅嘉露出一個驚奇的表情，隨後是一種過度表演的受傷：「我還以為我們是深夜談心的友好鄰里關係呢。」

　　她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隨後繼續說道：「不過既然我簽了『賣身契』給你，就請李先生給我個討好您的機會吧。」

　　說完她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多麼具有歧義一般，露出了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

　　李澤言眯起了眼睛，看著羅嘉彎下腰去拉開了車門，鷗翼式的車門高高翹起，像是一隻即將展翅的鳥兒。

　　她懶洋洋地趴在車窗上：「再不上車的話要被機場蹲點的記者拍到了，那應該會很困擾吧。」

　　連位置稍遠的魏謙都看出了羅嘉臉上一個大寫的「別有用心」。

　　緊接著他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家「純情」的總裁一腳踩進了狐狸的陷阱裡，上車了。

　　李澤言的動作帶起一縷微風，不是「成功男士」騷氣的古龍水香味，他的身上飄過來某種清澈乾淨的淡淡香氣，初聞如同是一個毫無禁忌的少年，漸漸變成了絲絲入扣沉穩大氣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可靠男人。

　　穿上他的襯衫一定非常舒服。

　　羅嘉想。

　　儘管這樣，她還非常有風度地探出頭去，對孤零零拎著箱子的魏謙說道：「抱歉了魏先生，跑車只有兩個坐。」

　　所以她才換了車！

　　這個女人必須是故意的！

　　「那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我們……」羅嘉拖著長音，生澀地停頓了一下：「就先走了。」

　　魏謙：「……」

　　無fuck說。

　　在昏暗的地下停車場，隔著車窗玻璃，魏謙覺得要從李澤言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讀出他的情緒更加困難了。

　　還沒等他彙報請示接下來的工作，羅嘉已經搖起了車窗，歡快地啟動發車，駛上馬路，匯入龐大的車流之中，不見了蹤影。

　　「李先生您是去公司還是回家？」

　　「我們只是合作關係，」李澤言十分平淡地說道：「羅嘉小姐不必對我用尊稱。」

　　「好的，」羅嘉似乎輕聲笑了一下：「澤言你是去公司還是回家？」

　　澤言。

　　李澤言覺得好像有人拿羽毛在自己的心頭輕掃了一下。

　　「羅嘉小姐找我有事嗎？」

　　車子平緩地在紅燈前停了下來，從機場出來，羅嘉的車速就很慢，旁邊無數輛超車的麵包車仿佛在替高性能的跑車叫屈。

　　羅嘉轉過頭來看李澤言，他的黑眸中透露出一種位高權重者特有的威嚴，很少有人與他這樣視線對峙。

　　羅嘉卻格外偏愛這種交纏。

　　她的眸色是微淺的灰色，連倒影都顯得格外淺，這讓她顯得格外神秘，哪怕在與人對視的時候，也無法確定她究竟是沒有對焦的漫不經心還是心思深沉的別有用心。

　　「因為澤言你說下星期海洋館將舉行小範圍的試營業，我特地推掉了那天的所有工作，被經紀人和導演狠狠教訓了呢，所以馬不停蹄地來討賞了。」

　　以羅嘉的咖位，怎麼可能有人會教訓她。

　　李澤言並不與她爭辯，泰然自若地看著她假扮出來的那一點楚楚可憐。

　　羅嘉十分敏銳地從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那種看穿一切的平靜，嘴角若有若無地含了一點神秘莫測的笑意。

　　演戲就是為了讓對方看出來的，不然豈不是很無趣。

　　「羅嘉小姐……」李澤言壓低了聲音，他微微朝前俯身，羅嘉又聞到了那種引人遐想的清香。

　　她幾乎能感覺到他開口時拂過自己皮膚上的氣息，李澤言湊到羅嘉耳邊，輕聲說道：「變綠燈了。」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後面心急的車輛此起彼伏地按起了喇叭。

　　羅嘉眨了眨眼，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鎮壓住了被一番輕輕撩撥之後的心猿意馬之餘，一腳踩在油門上，方向盤在手中乾脆俐落地轉了半圈，瀟灑俐落地說：「既然你不說要去公司，那我們就回家吧。」

　　作者有話要說：

　　別看某個人寫齁甜齁甜（？）的李懟懟文，其實背地裡她的李澤言sr卡都是兌換的，一張都沒抽到！一張都沒！


第14章

　　李澤言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他的動作很慢，似乎是在勸慰自己，顯然非常有效，當他再次看向羅嘉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面沉如水，好像羅嘉剛才在他額角看到的那一連串歡快的青筋都是錯覺。

　　「羅嘉小姐，請你再說一遍？」

　　他的聲音比往日裡更加低沉，幾乎是用氣一絲絲從牙縫中間擠出來的。

　　羅嘉低著頭，表情沉痛地站在一邊，像是在做遺體告別，過了兩秒，如同試探海潮而伸出一隻腳去的鵜鶘，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視線在觸及李澤言的那一瞬間，迅速移開了。

　　李澤言在這不到一秒的短暫接觸裡十分肯定地看到了羅嘉嘴角可疑的憋笑。

　　「魏謙把你的車鑰匙和家門鑰匙放在一塊兒，我不小心把鑰匙碰掉了，忘記還給他了……」

　　這段聽過了，另一個版本的！

　　「後來他下車的時候我想起來了，就把鑰匙放他口袋裡了，但是他當時太著急，我就忘記告訴他了……」

　　李澤言看她的眼神已經日趨靠攏「白癡、我看你腦子不清醒」。

　　本來李澤言的家門鎖是可以通過指紋和密碼打開的，但是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的羅嘉小姐對這個明明和她們家一模一樣的大門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成功輸入錯誤密碼三次後把智慧鎖變成了需要鑰匙打開的普通鎖。

　　他第一次覺得羅嘉選擇了做演員簡直就是罪/犯界的一大損失，如此縝密的計畫，如此出色的行動力，簡直是二十一世紀的開膛手傑克。

　　和此相比……

　　李澤言冷眼看著自家大門上彩虹一樣的便利貼——

　　「李澤言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李澤言你走了好幾天了，但是我今天聽見你家裡傳來女人的哭泣聲噯，我認識一個驅鬼師要不要介紹給你啊。」

　　「李澤言我算了一下，如果我在你門上貼滿五萬本便利貼，它的附加價值就超過門本身了，那這道門按法律程式就應該歸我所有了。其實用口紅畫愛心更快，但是我捨不得。」

　　之後就是像魔咒一樣的「好想吃souvenir的布丁啊」，像是真的要貼滿五萬本。

　　最絕的的是，在「好想吃souvenir的布丁啊」下麵的落款是「周棋洛」。

　　根本不知道souvenir的老闆是李澤言的周棋洛冤得說不出話來。

　　李澤言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像是提前透支了下輩子的耐心，問道：「羅嘉小姐你很閑嗎？」

　　「沒有，我超忙的。」羅嘉語氣堅定地說：「不過周棋洛挺閑的，每天上午就可以把戲拍完。」

　　……所以你想說他每天下午到我家門口坐著寫便條是嗎？

　　李總連日的工作壓力造成的沉重心情一掃而空，他直接絕望了。

　　為我國文藝事業作出傑出貢獻的羅嘉小姐壓力大可以理解，但是難道他長得很像尖叫雞嗎！一捏就可以緩解壓力。

　　李澤言沒好氣地一撩眼皮，掃了羅嘉一眼，冷冷的說道：「羅嘉小姐很有向諧星方向發展的潛質。」

　　風華正茂絕色無雙的女演員聽到這種話都不會太高興，羅嘉居然一臉被表揚了的受寵若驚，擺著手說：「報紙上也說當家四小花旦裡就屬我的戲路最寬了。」

　　李澤言神色一僵，整個人進入了一種必須立刻馬上搬家的不穩定狀態裡。

　　天涼了，讓報社倒閉吧。

　　羅嘉多走了幾步，來到自己家門口，輕車熟路地輸入了密碼，聽到身後李澤言用一種嘲諷感滿滿的震驚語氣說了一句：「原來羅嘉小姐會使用這個門鎖啊。」

　　「那是，畢竟在李總家的門鎖上實踐過三次了。」她回過頭沖他笑彎了眉眼，「請進？」

　　李澤言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她一會，站在原地沒有動，語氣依然十分冷淡：「羅小姐想要請我做客不必這麼麻煩。」

　　「啊，不是，我是看你無家可歸可憐你。」

　　「……」

　　羅嘉又補了一刀：「畢竟你現在身上沒有家門鑰匙、沒有車鑰匙……也沒有錢。」

　　李·金主爸爸·華銳總裁·rich·澤言，生平第一次，被人說沒有錢。

　　然而他沒吭聲、沒反駁。

　　這可把羅嘉小姐牛x壞了，她決定在原地叉會兒腰。

　　這時候從門邊探出了一顆小圓腦袋，往外張望，沒有注意到站在門邊恭候大駕的羅嘉，而是看到了站在較遠處的李澤言。

　　李澤言和那貓對視了一眼，那只貓居然當場炸毛，發出一聲不似貓聲的慘叫，當機立斷地縮回了腦袋，一溜煙地跑回了屋裡。

　　羅嘉：？？？

　　你它喵一隻會說人話教訓我的貓為什麼遇到李澤言就那麼慫？！

　　這回不用請，李澤言邁開長腿，進屋了。

　　當他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帶起一陣木系的淡淡清香，沉穩大氣，仿佛在宣告著主人正式奪回戰場。

　　羅嘉跟著李澤言的腳步進屋，然後十分賢慧地給他泡了杯即溶咖啡，李澤言嘗了一口，微皺了一下眉頭，沒有說什麼。

　　羅嘉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了下來，或許是因為從落地玻璃窗裡照射進來的陽光把整個客廳都渲染成了一種淡淡的金色，襯得她眉眼都溫和乖順了起來，她雙手合十在胸前，認認真真地說道：「抱歉，不是故意氣你的，只是想要看看你波瀾不驚的臉上稍微露出一點點其他表情。」

　　雖然她的道歉看起來一點都不誠懇，但李澤言顯然也沒有同她計較的意思。

　　他盯了她兩秒，但沒說什麼。

　　他的眼睛不帶笑意，卻總是看得她迷晃。

　　「你生氣了？」羅嘉垂下眼眸，「抱歉，是我越界了。」

　　都知道羅嘉向來行事張揚，結果她話說得委婉又低姿態，之前胡鬧的玩笑被拆解得有幾分尷尬，李澤言暗自歎了口氣，說道：「沒有，這沒什麼好生氣的。」

　　他想了想，覺得羅嘉的表現就是個胡鬧的小孩子，回想起來反而覺得好笑，有種可以營造的吵鬧，如果他察覺到她有什麼壞心思，是不會進她的家門的。

　　羅嘉開心地笑了起來，伴隨著上揚的嘴角右邊有一個小小的梨渦格外可愛。

　　李澤言忽然說道：「你想吃布丁嗎？」

　　羅嘉看著他，眼神快要把他盯穿了。

　　李澤言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帶來的爆炸性效果，他用一副談工作的語氣說道：「如果有雞蛋牛奶和砂糖的話。」

　　羅嘉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表現，好像應該有一種心想事成的歡喜，但是她忽然就像魔障了一樣，這麼多天從來沒有意識到這是那個曾經只存在於手機的世界，卻莫名地想起來被大家吐槽過無數次的——

　　「李澤言你的時間靜止就只會用來偷布丁嗎？！」

　　布丁。

　　蘇暖的布丁。

　　突然就不想要了。

　　「抱歉，我常年不在家吃飯。」

　　她確實不在家吃，但是家裡那只貓每天早上要喝熱牛奶吃半個流黃蛋。

　　可能是抬頭那一刹那的眼神太悲傷了，她嚇到了李澤言。

　　李澤言看著她僵硬的笑容，覺得裡面蓄滿了潤澤的水汽，像是太陽升起前夕的海面，有種孤寂的涼意。

　　半晌，他調轉開目光。

　　竟然有些於心不忍。

　　作者有話要說：

　　羅嘉小姐你這麼可愛為什麼李澤言不喜歡你？

　　羅嘉：你聽說過一句話嗎？四個字的。

　　好事多磨？

　　羅嘉：他是傻子。

　　新活動簡直……直覺換N卡為許夫人們讓路，貧窮使我專一。


第15章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羅嘉正拿著卷髮棒打理髮尾，她看了一眼，是自己的經紀人來電，於是打開了免提。

　　「羅嘉？」

　　「嗯？」

　　「杜玲說你跟她說今天不用派車去接你了？」

　　「嗯，本來就是臨時加的工作，我給她放假了。」

　　「你出通告不帶助理你是……」經紀人的聲音一下子拔高，把到嘴邊的後半句「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憋了回去，隔著電流有點聽不清他的聲音，但是能夠感覺到他很上火。

　　羅嘉是他手上最火的藝人，不敢教訓她，經紀人轉移了集火目標。

　　「那個什麼蘇暖影視公司是來搞笑的嗎，當年《發現奇跡》確實火過一段時間，但是現在根本沒有人聽說過了好嗎？哪有這樣的，當你是隨叫隨到的小明星嗎？說要拍宣傳片就拍？！」

　　聽到那個名字羅嘉有兩秒鐘的愣神，裹住發尾的卷髮棒有些發燙，傳出了微微的燒焦味，她急忙松了手，頭髮被卷出了一個不太好看的弧度，打著顫，在臉頰上掃了一下，有點燙。

　　那天關於布丁的話題戛然而止，兩個人的氣氛有些尷尬，兩個人沉默了半晌，問她：「海洋館的宣傳片拍得怎麼樣？」

　　羅嘉一頭霧水，什麼宣傳片？

　　原來在李澤言去出差之前，蘇暖公司在做專案彙報的時候提到過這件事，後來羅嘉瞭解了一下，才知道是腳本被經紀人攔下來了，兩個版本的。

　　「之前的兩個版本都很糟糕嗎？」

　　「簡直就是來搞笑的，第一個版本的主題是『親子』，羅嘉你連戀情都沒有她居然讓你去演一個媽？！我否決的時候她還跟我據理力爭什麼海洋館的主要面向群體就是家庭？」

　　「第二個版本更離奇，她想要讓你下水……」

　　經紀人在電話那頭暴跳如雷，羅嘉正微張著嘴，對著梳妝鏡塗睫毛膏，聽到這一句的時候手抖了一下，在眼瞼上沾了一點黑色。

　　「我懷疑那個製作人是從遠古時代的來的，之前你拍水下的戲上熱搜的事情她不知道啊，說是什麼她發現海洋館裡的錘頭鯊身上有傷痕，想要拍一個『保護海洋動物』的主題，讓你去輕撫錘頭鯊的傷痕，拜託那是鯊魚！」

　　「錘頭鯊一般不會咬人，事實上大多數鯊魚都不咬人。」

　　羅嘉漫不經心地說，她剛學自由潛水的時候，是在南非卡爾克灣，第一次下水是在熱門潛點米勒角，在哪裡遇到了十多頭七鰓奶牛鯊，因此對鯊魚很有好感。

　　「喂喂喂，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吧。」經紀人在電話那頭有些惱怒。

　　羅嘉的手指在一排金色的口紅上劃過，最終停在了那只黑色的DIOR999上，她用兩個指頭把口紅從收納盒裡拎出來，打開蓋子，擰出正紅色的膏體，慢悠悠回應一句：「不過我也不會去撫摸錘頭鯊的傷口，那是春風一度的證明，錘頭鯊交/配的時候，雄性會用尖利的牙齒咬住雌性的左肩，我去撫摸，搞得我像個變態似的。」

　　經紀人：「……」

　　羅嘉化妝完畢，門鈴響了起來，她對經紀人解釋了兩句，掛掉了電話，去開門。

　　是快遞。

　　快遞小哥手上拿著個薄薄的郵件，讓她簽字。

　　她說了聲謝謝，倚在門邊拆開快遞，是一張邀請函，加厚的冰白色的珠光紙，金色鑲邊，做得十分精巧，打開裡面印的是俄國歌劇《薩德柯》的海報，邊上一行字，應該是德語，她看不懂。

　　是一個名叫子夜的畫家的畫展。

　　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是她之前預設的鬧鐘，提醒她該出門了。

　　羅嘉隨手把邀請函放在了玄關的置物架上，拎包換鞋，出門了。

　　她安靜地等著電梯，清晨的陽光透過一側的落地窗照進來，把她整個人都烤的暖洋洋的。

　　羅嘉拿出手機來，刷了刷朋友圈，無數的文字和圖片在她指尖飛快劃過，五秒之後，她的手指定格在了一個名字上——

　　蘇暖

　　木雕駱駝，金駱駝，感覺不久之後我家可以開駱駝模型展了。

　　李澤言在下面的留言一如既往的鋼鐵直男——

　　你有什麼意見？

　　羅嘉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手機平面上畫了個圈，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這個時候鄰居家的門也正好被打開，她和李澤言打了個照面。

　　羅嘉稍微有點尷尬，現在回想起昨天啼笑皆非的舉動，實在是大失水準。

　　其實她根本不像李澤言想的那樣早有預謀胸有成竹，她在李澤言出差的一個星期裡陷入了焦慮，雖然分別之時他們好像略微熟稔了一些，但是遇見魏謙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如果就這麼錯過，她和李澤言可能永遠不會再聯繫了，於是就魔障了一樣跑出去截下了鑰匙。

　　那一系列行為，不用李澤言開口，她也很想罵自己「幼稚、白癡」。

　　李澤言關上門，走到她身邊，有些冷淡地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早。」羅嘉輕聲說道，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裡，低眉順眼地研究地板的花紋形狀。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還是繃不住，輕聲說道：「李澤言，我能你個問題嗎？」

　　她的聲音很低，低得幾乎像是喃喃自語，但是李澤言還是聽到了，他微微側過頭，問道：「什麼問題。」

　　「如果我開自己的工作室你……華銳會給我投資嗎？」

　　羅嘉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正視他，那雙黑色的瞳仁目光如同海一樣，讓人有一種無可遁形的波瀾莫測。

　　他似乎笑了一下，若有似無，像是浮上海面呼吸的鯨魚，轉瞬就不知去向，讓人恍疑眼錯。他反問道：「你要開自己的工作室？有專門的團隊嗎？有相應的企劃……」

　　羅嘉卻打斷了他的話，目光筆直，再次問道：「你會給我投資嗎？」

　　她就像個摔了一跤的孩子，明知大哭大鬧也疼痛也不會有絲毫的減少，卻還是固執地嚎啕大哭，只是想要引人注意而已。

　　李澤言眯起眼睛來，似乎在打量她，最後，他說：「毫無誠意。」

　　這個時候電梯正好到達23層，「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羅嘉收回了目光，邁步走進了電梯裡，裡面鋪了地毯，高跟鞋在上面留下一個淺淺的窩。

　　李澤言也走進電梯，按下通往地下停車場的按鍵，兩人之間一時無話。

　　電梯一層層地向下，羅嘉從來沒覺得這麼煎熬過，當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李澤言拿了一張自己的名片，遞給她，說：「有什麼事可以打這個電話，華銳的投資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帶上你的企劃書來找我。」

　　羅嘉心想，我知道，要根據公司章程規定，一般是董事會2/3以上通過，我就是學這個的。

　　她接過了名片：「謝謝。」

　　他沒有再說話。

　　「我其實只是想問問……」她垂下眼簾去。

　　「你想問什麼？」

　　「你會給我投多少錢？」

　　覺得自己像是個揠苗助長的心急農戶，在春天種下的種子恨不得第二天就結果。

　　還沒等她那句「我開玩笑的」說出口，李澤言便反問她：「你想要多少？」

　　「五個億……零一塊錢。」

　　他看著她，表情有點無語。

　　李澤言就這樣看了她很長很長時間，羅嘉已經不期待聽到他的回答了。

　　在她邁步走出電梯的時候，李澤言突然「嗤」的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勇氣可嘉。」

　　她知道這不是一句隨隨便便的誇獎，感覺自己耳朵燒得發燙，加快了腳步。

　　在她要打開自己的小跑車門時，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撐在了她的車頂，修長的手指敲了兩下。

　　羅嘉有些艱難地轉過身去，後背貼著涼涼的車門，她透過地下停車場昏暗的燈光，看到李澤言一成不變的撲克臉。

　　「你跑什麼……」李澤言聲音低沉。

　　羅嘉直直地看著他。

　　「李澤言。」

　　李澤言眉頭微蹙。

　　羅嘉小聲又叫了一聲：「澤言。」

　　李澤言默不作聲。

　　羅嘉低下頭，輕輕地笑了。

　　她似乎聽到了頭頂一聲輕輕的歎息，李澤言拿出一個長形的黑色盒子遞給她，羅嘉盯著右上角的蝴蝶結愣了兩秒，問道：「什麼？駱駝嗎？」

　　李澤言臉一沉，羅嘉連忙說：「駱駝也很棒！」

　　她打開盒子，銀白色的項鍊在黑色的絲絨內襯上熠熠生輝，下麵綴著一隻躍起的海豚，做得十分精巧，仿佛能夠看到海豚嘴上的紋路。

　　世界上有三種動物會微笑，薩摩耶、海豚、還有人。

　　羅嘉覺得自己應該矜持一點，但是她無論再怎麼控制嘴角的弧度，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她此刻滿心的歡喜。

　　她很少臉紅，但是，害羞的時候，耳朵會在第一時間燒到緋紅。

　　「我……海豚……怎麼會想到送我這個。」

　　她的結結巴巴似乎讓李澤言特別開心，他側過臉掩住唇輕咳了一聲，回過頭神色如常地說道：「你不是……」他停頓了一下，「海洋館的紀念品，既然你是代言人。」

　　「哦。」

　　羅嘉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低低應了一聲。

　　和李澤言道別之後，羅嘉上車，再次拿出了那條項鍊，晶瑩剔透的海豚在半空之中打著旋，漂亮得仿佛能蠱惑人心。

　　她忽然笑出聲來。

　　你們海洋館賣鉑金鑽石紀念品？而且說明書還是阿拉伯語的？

　　而且李先生，你知道送給潛水夫寬吻海豚是什麼意思嗎？                        

　　作者有話要說：

　　嗷，翻手機記事本的時候忽然看到這個好久以前就決定寫的梗

　　寬吻海豚，人稱水中泰迪


第16章

　　羅嘉出門的時候正趕上早高峰，市中心堵成了停車場，夾在車流裡慢慢向前，還沒出城又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車窗玻璃上，高樓廣廈全都隔著一層淡淡的水汽，天空被染成了淺淺的灰色，仿佛觸手可及。

　　羅嘉有些煩躁，食指在方向盤上輕輕地敲著，像是在和著一首聽不見的樂曲。

　　刹車還沒完全鬆開又要踩到底，一個人在逼仄的車廂裡，她只好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突然從後視鏡裡看到一個人影，及肩的長髮，大眼睛，長相十分甜美。

　　定睛一看，果然是蘇暖，她沒有帶傘，手上拿著個資料夾擋雨，腳步匆匆地往前跑，看來是要去地鐵站，經過身邊的時候，羅嘉按下車窗叫她：「蘇小姐。」

　　蘇暖低著頭走路，根本就沒留意，羅嘉按了一下喇叭，她才下意識地朝這邊看了一眼，露出了驚奇的神色。

　　羅嘉問道：「去海洋館？」

　　蘇暖點了點頭。

　　「上車。」

　　蘇暖還在猶豫不決，車流緩緩地動起來，後面有心急的人不耐煩地按了一下喇叭，蘇暖立刻像是受驚的小白兔一樣索瑟了一下，羅嘉並不催促她，只是微微側頭，露出了個「你自己看著辦」的神色。

　　後面的人又按了一下喇叭，尖銳的聲音衝破雨幕，聽得人心驚，蘇暖被催得七暈八素，只好快步走向羅嘉的紅色小跑，拉開車門上了車，剛關好車門，羅嘉就鬆開刹車，小跑迅速朝前滑了出去，把後面的車甩開了一大截，旁邊車道的人見縫插針，立刻插隊進來，羅嘉看了一眼後視鏡，笑了。

　　蘇暖系好安全帶，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她慵懶的笑意，不明所以，總有點上了賊船的預感。

　　下雨天的市中心，車速跟步行差不多。

　　羅嘉拿了塊毛巾給蘇暖擦頭髮，比起她平靜的神情，蘇暖顯得太過拘謹，連動作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出半點聲響。

　　羅嘉餘光瞥了她一眼，暗自歎了口氣，單手扶住方向盤，手機連上了車載藍牙音箱，選了首歡快的歌播放。

　　蘇暖依舊默不作聲，但是緊繃的肩膀輕輕垂了下來。

　　終於出了城，淅淅瀝瀝的小雨也停了，雲朵後面隱約透露出柔和的天光，是即將天晴的預兆，交通舒暢起來，跑車引擎的聲音低沉，輕盈地穿梭在車流中，等紅燈的時候有部橙黃色的保時捷與她們並排停下，見到車上坐著兩個姑娘，竟然朝她們吹口哨。

　　蘇暖有些局促不安地絞著手指，看向一旁，羅嘉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信號燈變了，保時捷如同一支離線之箭，刷地射了出去。

　　羅嘉慢悠悠地鬆開刹車，把小跑開出了「接孫子專用老年代步三輪」的效果。

　　等到過了路口，看到那輛車還在前面磨磨蹭蹭地等著她們，三車道的寬闊道路愣是要霸佔在兩條道中間，像是一顆蠻橫的大柳丁，見她們跟上來，亮了雙閃示意。

　　「抓緊。」羅嘉有些冷淡地說。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被歡快對於音樂聲掩蓋住，蘇暖還沒反應過來，羅嘉忽然提速，她一下子被推靠在椅背上，纖細的手抓在車門扶手上幾乎爆出青筋來。

　　她風馳電掣地超車，然後熟練地並線，後面的那輛保時捷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上了高架，把對方甩得無影無蹤。

　　高架上有一個很大的彎道，單車道，蘇暖覺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羅嘉手握方向盤，弧度打得很精准，穩穩當當地進高速，在寬闊一眼望不到頭的四車道上，車速卻明顯放慢了下來，只比最低限速高了十幾碼，似乎是在照顧她的情緒。

　　「我這車的內飾是小牛皮的，生下來一鞭子都沒挨過。」羅嘉語氣裡有調侃的意味：「你快要在它身上掐出印子了。」

　　蘇暖立刻鬆開了手，小白兔一樣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羅嘉，可惜對方盯著前方的道路，連個餘光都不肯給她。

　　蘇暖垂下腦袋，說道：「對不起。」

　　「不會讓你賠錢的。」羅嘉輕笑了一聲，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補充了一句：「我又不是李澤言。」

　　似乎沒想到她會提起李澤言，蘇暖有點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急急辯解道：「不是的，李澤言雖然平時看起來很嚴肅還很凶，但其實很溫柔的……他幫了我很多，經常幫我解圍，還有……還有他很喜歡貓，我上次帶他去貓咖，那些貓都很喜歡他，小動物是不會親近壞人的。」

　　好一會兒羅嘉都沒說話，過了好久她才說：「這樣啊。」

　　說完這句話後，一路上她只是很沉默地開車，大概二十分鐘後，她們到達了目的地。

　　蘇暖道了聲謝，正要下車，忽然聽到羅嘉問她：「你不用梳妝一下嗎？」

　　蘇暖愣了一下，回過頭來不明所以地看向羅嘉，她閒適地倚靠在座椅上，車頂氤氳的光線灑落在她臉上，讓人心境都變溫柔了。

　　「精緻一點的話別人會更加尊敬一些。」羅嘉若有所指，目光落在了她的頭頂。

　　蘇暖反應過來，拉下遮陽板，發現自己的劉海有一小撮高高地翹著，像是天線寶寶。

　　她吐了吐舌頭，從包裡拿出梳子壓了壓。

　　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朝羅嘉笑了一下。

　　想了想，她又從包裡拿出一對精巧的鑽石耳釘，經典款式，讓人看起來穩重成熟一些。

　　右耳的很容易就戴上了，左耳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戴耳洞封住了的原因，她扯著耳垂戳了半天都沒能對準。

　　羅嘉趴在方向盤上，聽著音樂，不知道在想什麼。

　　抬眼的時候，看到蘇暖把耳垂都扯紅了，她輕聲說道：「我幫你吧。」

　　蘇暖看向她，黝黑的大眼睛裡滿是錯愕，羅嘉已經自然地接過了她手上戴的耳釘，身體略微向前傾，側過頭，將蘇暖臉頰邊的碎發撩到了她的耳後，找到小小的耳洞，將銀針穿了過去。

　　她的手指微涼，碰到蘇暖的耳垂的時候，讓她略微打了個激靈。

　　因為靠得很近，她能夠聞到羅嘉脖頸上的香水味，那是一種神秘遙遠的香氣，風情萬種卻不媚俗，能夠聞出淡淡的橙花香，有一瞬間類似酸酸甜甜話梅的味道，清幽疏離卻又勾人。

　　蘇暖認出來，那是黑色鴉/片的香氣，她曾經在專櫃嘗試過，導購員告訴她：「這個太成熟了，小姑娘不太適合你。」

　　卻在羅嘉身上出現得恰如其分，仿佛她天生應該是這樣的香味。

　　羅嘉收回手，看著那對漂亮的鑽石耳釘，襯得少女稚嫩的臉龐略微有了幾分職場女性的幹練，她稱讚道：「很適合你」

　　蘇暖有點不好意思，目光往一旁不太自在地瞥了一眼，輕聲說道：「謝謝。」

　　羅嘉拍了拍她的肩膀：「那麼，向著風一樣的女製作人出發吧。」

　　隨後下了車。

　　蘇暖覺得那句話有點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自己的朋友圈，更加不好意思了。

　　早就在拍攝場地等待的魏謙看到蘇暖從羅嘉車上下來，眼睛都要驚得掉下來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蘇暖低著頭，邁著她的小媳婦碎步來到羅嘉身邊，而羅嘉則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微涼的風將她的頭髮吹得有些蓬亂，她也並不伸手去理，而是將目光落在了什麼遼遠的地方。

　　魏謙看了看蘇暖，又看了看羅嘉，躊躇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兩位，還好吧？」

　　「嗯？」羅嘉收回了目光，眼神還有些茫然。

　　「就是……」魏謙試圖尋找合適的措辭：「感覺你們的氣氛有點緊張？」

　　羅嘉愣了兩秒，竟然嘴角彎了彎，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你真的要聽嗎？」

　　魏謙從那個笑容裡讀出了一點不詳的意味，卻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羅嘉轉頭看向蘇暖，表情似乎有點無奈，說道：「告訴他吧。」

　　蘇暖：一臉懵逼.jpg。

　　告訴他啥？

　　羅嘉回過頭，對魏謙說道：「我們吵架了。」

　　蘇暖：啥？什麼？我不是！我沒有！

　　羅嘉伸出兩根手指捏住蘇暖的下巴，輕輕掰過來仔細端詳片刻，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其實我們是一對情侶，已經秘密交往很長時間了。」

　　羅嘉聳了聳肩膀：「她現在居然要因為一個臭男人和我分手。」

　　她輕輕拍了拍魏謙的肩膀，沖他眨眨眼，格外耐人尋味地笑了一下：「所以說，愛情真是靠不住，對吧。」

　　說完她飄然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魏謙和蘇暖在原地挺成了兩具僵屍。

　　作者有話要說：

　　本集李總的新帽子由以下贊助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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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擲時間:2018-01-25 12:3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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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拍攝告一段落，羅嘉只覺得身心俱疲，她到現場才知道蘇暖的團隊是臨時組建的，原本是整體交給了她的影視公司，但是因為一直交不出合適的劇本，只能交給其他策劃人，請了影視業和廣告業的大拿，以原本預算十倍的價錢購買劇本，掌鏡也是請的電影導演，據說是李澤言昨天晚上親自督辦。

　　臨時組建起來的團隊難免需要磨合，一大早就在七嘴八舌的爭吵之中度過，所有人都圍在羅家周圍爭論不休，其實她根本聽不清楚每個人的意見，她覺得自己就像坐在廉價航空的機艙裡，不僅要忍受大媽的視頻外放、小孩子的啼哭不止，還要被迫接受空姐拿著話筒的極力推銷。

　　每當這種時候她就無比想念海洋，她最初學習水肺潛水的時候有一次因為下降過快導致耳膜穿孔都沒有這麼痛苦。

　　羅嘉沿著海底隧道朝前走，超大的全景玻璃映照出一片幽藍的海底世界，海狼風暴逆流而行，形成一堵鱗光閃閃的魚牆，巨大的蝠鱝張開翅膀拖著長長的尾巴從頭頂經過，投下一道菱形的陰影。

　　她一邊走一邊戴上耳機，打開聽歌軟體，隨手點了個歌單。

　　DEEP海洋館的海底隧道非常長，羅嘉踱步其中，偶爾會停下來看電子顯示板上相關的海洋動物介紹信息。

　　穿過海底隧道，會到達一面引人注目的水族觀景窗，長達三十米，五顏六色的聖誕樹盛開在珊瑚上，對海底環境還原得十分逼真，壯觀得無與倫比。

　　羅嘉在觀景窗前站定，淡藍色的光芒之中魚群溯洄巡遊，美得不像話。

　　有一頭白鯨頂著它如同壽星一樣的大腦袋遊到窗前，先是拍了拍兩鰭，然後朝著她張嘴尖叫了一聲，羅嘉一下子笑了起來。

　　她將額頭輕輕抵在了微涼的玻璃上，她看著那雙淺灰色的眼睛，瞳孔裡倒映著一個小小的人像，她有時讀小說看到描述漂亮女人的眼睛，「她的眼裡有星辰大海」，她的眼睛裡卻只有她一個人。

　　孤單的，像一簇在風中搖曳的燭火。

　　耳機裡忽然沒了聲音，剛才煩躁的羅嘉漸漸平靜了下來，然後，她聽到了心電圖的聲音，「嘀」的一聲突兀地出現，讓她恍然以為是錯覺。

　　緊接著依然是平穩的「嘀」聲，過了十來秒才有鋼琴聲。

　　耳機裡的女聲一開腔，羅嘉就被半死不活的聲音激起了一聲雞皮疙瘩，她手已經搭在了線控上了，卻莫名其妙地沒有按下去切歌，而是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歌名。

　　《52赫茲》。

　　她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這首歌的含義。

　　鯨類中只有雄性會唱歌，而雌性可以通過嗓音判斷出雄鯨的體型，大一點的雄性可以發出更加低沉的音調。並且在不同的社會群體中，鯨魚用自己的方言交流，舉止行為和在附近棲息的其他中群裡的鯨魚截然不同。

　　而在太平洋北部的海域，當海洋生物學家在分析美國海軍跟蹤潛艇的記錄時，意外捕獲到一段低沉、重複的鯨魚歌聲。

　　科學家開始追蹤這只唱歌的須鯨，在追蹤他的十二年裡，人們發現他平均每天旅行47公里，卻沒有目的地。它的行蹤毫無頭緒，或東或西，或南或北，他像個孤獨的旅行者，從不留戀某處，也從不長期駐足某地。這麼多年來，他沒有家庭，也沒有朋友，也不屬於任何家族，始終保持著完美的孤獨狀態，獨自悶頭在海中游來遊去。

　　後來科學家找到了原因，雖然他一直在海中不停歌唱，但是它的歌聲嚴重跑調，鯨類相互聯繫的頻率一般是15到20赫茲，而它的頻率是52赫茲。

　　在人類已有的記錄裡，這頭不幸的雄鯨發出的聲音不屬於任何一種鯨群，因此它的同伴永遠也接收不到它的聲音。

　　「但是這頭鯨的歌聲的頻率和海豚是一樣的。」

　　「雖然看起來和我們迥然不同，沒有陸生哺乳動物的四肢和毛髮，而且內部結構也和我們迥異，它們有四個胃，頭部頂端只有一個鼻孔，而且還存有三百加侖油脂儲備，因此它們擁有一個與眾不同、極易辨識的巨大鼻子……」

　　「男性的生/殖器和鼻子長度有關就是從這裡來的，因為大鼻子能夠發出更加低沉的聲音，所以雄鯨卯足了勁把脂肪往鼻子裡囤積，並且在餓的時候並不能消耗這些脂肪。」

　　「你一個女孩子到底為什麼能一臉平靜地說出這種話啊……總而言之，在語言和文化這兩個相互關聯的重要層面上，與這個星球上任何其他動物相比，鯨類都更接近人類的文化和智力。」

　　「所以男性……」

　　「閉嘴啊。」

　　「小言哥哥，鼻子這種事情是註定的……」

　　突然一些聲音浮出腦海，像是一尾換氣時浮出水面的鯨魚，翼形的鯨尾在水面拍打出巨大的白色浪花，隨後沉入到誰都無法企及的深度與黑暗裡。

　　羅嘉忽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樣，神經質地大口喘起氣來，她的手微微發著抖，感覺胸口血氣翻湧，她靠著玻璃滑坐在地，狠狠地摁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但是那個略微惱羞成怒的聲音，就像是海底的雞心螺，如同美麗的馬蹄蓮一樣靜靜綻放，無差別地吸引著過往的魚群，一旦靠近，就會被神經毒素麻痹，卻依然誘惑著她靠近些，再靠近些。

　　大概世上一切堪稱「誘惑」的人與物都是這樣——越是警惕，越會被吸引。

　　李澤言穿過海底隧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羅嘉坐在巨幅的觀景窗前，額頭抵在玻璃上，不知在想些什麼，水中的白鯨好奇地游來遊去，湊上前來想要逗她開心，她半個身子掩埋在黑暗之中，從側面看著她的剪影，就像一條脫水的魚，眼巴巴地盯著那片深藍。

　　李澤言站在幾步以外，停住了腳步。

　　這時那頭白鯨又張開尖尖的嘴巴，亮出嗓子尖叫起來，清亮的嗓門在靜謐的海洋館中格外嘹亮，終於同時驚動了相距幾米的兩個人。

　　羅嘉回過神來，也張開嘴朝著白鯨尖叫了一聲，有種較勁兒的幼稚。

　　一人一鯨隔著玻璃對著彼此語言不通的胡亂尖叫，李澤言微挑了下眉，走到她身邊若無其事地說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個愛好。」

　　羅嘉嚇了一跳，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行為，從善如流地閉了嘴，把自己喉頭那口因為丟人而險些嘔出來的老血咽了回去。

　　李澤言無聲地笑了一下。

　　羅嘉從地上站了起來，因為坐得太久，腿有些發麻，差點腳上一軟又坐回去，一隻手卻從後面繞過來，半環抱似的扶了她一下。

　　李澤言微微往前傾了一下身，等她站穩後便收回了手，輕聲說：「抱歉。」

　　羅嘉：「沒事……謝謝。」

　　李澤言雙手插兜，看向觀景窗，瀾瀾的波光在他眼底流動。

　　羅嘉的目光凝注著李澤言的側臉，恍然間想起自己第一次潛水的經歷，因為從船舷想下跳的時候沒能按緊面鏡，喝了一大口又鹹又辣的海水，但是當放空了BCD中的氣慢慢下潛，那個海平面下的世界漸漸展現在眼前的時候，那種心中的悸動與興奮，像是奏響一首歡快的樂曲，有人踮著腳尖在心頭跳舞。

　　旁邊的潛伴吐出了一連串的氣泡，像是一股洶湧而來的熱流流淌過心田。

　　當她第一次見到李澤言，那種久違的暖流再次出現，她就知道——

　　她完了。

　　羅嘉忽然說：「你知道嗎？鯊魚比人類要多兩種感官。」

　　她忽然轉移話題，李澤言一時沒反應過來，有幾分詫異。

　　羅嘉漫不經心地逗弄著那只好像很喜歡她的白鯨，一邊繼續說道：「一個叫做『羅仁茲尼壺腹』，它是一種電磁感官，提供這種功能的器官是位於鯊魚吻部裡面的毛孔，他們能感知電磁場，這一感官讓鯊魚能夠追蹤水下的海脊，就像跟蹤地圖一樣，鯊魚能夠辨別極地的磁場，它們還能感知其他動物的能量，能感知其他動物的心跳強度，以此判斷魚是不是受傷了自己要不要去捕食……」

　　羅嘉把話停在了這裡，不知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

　　李澤言敏銳地察覺到了她還有話要說，他深深地看了羅嘉一眼，沒有一味緊逼，只是安靜地聽著。

　　「所以鯊魚也能夠在五米之外感覺到人的心跳，當和它接觸的時候，它能夠察覺到你是興奮還是害怕，所以當鯊魚遊過身邊的時候如何最大限度的保證生還……」

　　李澤言若有所思地說：「絕對不要露出一絲恐懼。」

　　羅嘉好似不經意地點頭之後，突然話音一轉：「所以四處巡遊的李先生，你聽到了嗎？」

　　李澤言心裡忽然輕輕一動。

　　羅嘉撩起眼皮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聽到了嗎？

　　我的心跳。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每天的內容是甜是虐完全取決於我寫文的時候聽了啥歌。

　　昨天那一章的重點難道不是羅嘉小姐姐的車技很好嗎（不是……

　　還有大家不要去微博上搜羅嘉小姐姐，我昨天本來想去看看有沒有羅嘉的其他劇情，畢竟我不是每張卡都有，但是結果太慘烈了，還看到有人說我是「積極地把小三往自己老公身邊送」（畢竟晉江好像只有我一個寫羅嘉的文），我只能說入戲太深。

　　最後大家也請不要在這篇文下面罵原來的女主（蘇暖）啦，要不然不明所以的人看了會以為我因為喜歡羅嘉小姐姐而黑女主就不好啦

　　感謝大家的積極留言

　　今天的羅嘉小姐姐也在花式表白懟懟，本集由以下海洋館贊助商贊助播出：

　　我要快樂學習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1-26 16:53:37

　　不如這樣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1-27 21:20:59


第18章

　　作者有話要說：

　　本集由以下廣告商贊助播出：

　　小赫爾珈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1-27 23:28:51

　　閒庭信步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1-29 00:30:27

　　閒庭信步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1-29 00:30:44

　　感謝YINYANG，窩喵~推薦的歌單，你們這麼甜我都不好意思虐了，本章強烈推薦配合《想いの寄り方は不均一》食用，因為我就是聽著這首歌寫的。

　　李澤言有沒有被撩死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愛上羅嘉小姐姐了

　　接到李澤言電話的時候，羅嘉正坐在轉椅上讀一本自由潛水世界冠軍的傳記，自由潛水畢竟是小範圍的極限運動，所以這本書的裝幀和紙質都比較粗糙，裡面的照片也是黑白的，唯獨封面是一片由淺入深的藍色，正中間是這位冠軍和他的妻子，在海洋之中十指交握。

　　旁邊寫滿了各種各樣的注釋，包括這位元冠軍歷年來打破記錄的下潛深度，最近的記錄下潛的日期及地點，出生年月日等，認證機構是由他本人創立的國際自由潛水者協會，一股撲面而來的驕傲和自戀感。

　　當她讀到作者的一次淺水暈厥經歷的時候，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羅嘉把書倒扣在桌面，耳機裡是輕音樂，聲音開得很低，像是若有似無地從遠處傳來，她在房間裡只開了一盞小小的檯燈，光線溫柔而氤氳，手機螢幕亮得有些晃眼，在她看到「李澤言」三個字的時候，有些恍惚地以為是錯覺。

　　是短信——

　　你們家哪一面窗戶能看到『夜幕』？

　　「夜幕」是世貿中心上的巨大LED電子顯示幕，也是戀語市最貴的看板地段。世貿中心高聳入雲，夜幕便如同一條傾瀉而下的瀑布，銀色的光輝鋪滿整棟大樓，和一旁蜿蜒優雅的立交橋交相輝映，讓人有一種連天空都觸手可及的錯覺。

　　羅嘉愣了一下，轉椅打了個圈，面向自己房間裡那扇寬闊的落地玻璃。

　　不遠處的CBD絲毫沒有沉睡的跡象，甚至映照出了比白日更加流光溢彩的火樹銀花，四周高樓林立，色澤冰冷的外立面到了夜晚卻被燈光勾勒出異樣的柔和，川流不息的車輛流淌成一條美麗的珍珠脊背。

　　她微微向後靠，夜晚城市燈光太亮了，連天都不是黑的，像是下潛時候迷蒙的灰青色，而那些銀白色的燈光，就像是二級呼吸器裡吐出來的連串小泡，生機勃勃。

　　她一瞬間明白了那些拼盡一切的賭徒，如同潛水夫想要到更深的海洋裡尋找美人魚，他們則想要佇立在頂端，手可摘星辰。

　　這時候李澤言的電話打過來，打斷了耳機裡舒緩的音樂。

　　「是我，李澤言。」

　　「嗯。」

　　羅嘉倚靠在椅背上，勾起了一個清淺的笑容，小腿在半空之中亂晃，活像剛被投喂過的海豚。

　　「你們家能夠看到夜幕嗎？」

　　「不能啊，我能去你家看嗎？」

　　「……」

　　羅嘉笑著胡說八道，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耳機線，纏繞了一圈又一圈。

　　房間裡太過安靜，她仿佛能夠聽到李澤言綿長的呼吸聲，隨著電流傳過來，略微有些失真，就在耳畔，隔絕了周圍所有的聲音。

　　李澤言現在會是什麼表情呢？

　　她漫無邊際地想。

　　他生氣的時候，表面上似乎十分平靜，但是會微抿一下唇，下頜的線條略微繃得緊一點。

　　但實際上他很少生氣，她唯一見過一次是有一次看他的採訪，記者問了一個非常過分的問題，只是常年不苟言笑的臉總讓他看起來有些嚴肅。

　　這個時候夜幕上正播放一個外國奢侈品品牌的廣告，在純白的背景之中，五官輪廓精緻的超模深邃的藍眼睛仿佛要看進人心裡，羅嘉正打算開個玩笑，整個「夜幕」突然暗了下來，接著，在她茫然的注視下，出現了一幅剪紙動畫。

　　很久很久以前，在美麗而蔚藍的深海裡，有一個多姿多彩的人魚王國，人魚國王有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兒，她擁有最美妙動聽的歌喉。

　　一天，她聽說生活在岸上的人類沒有魚鰭和魚尾，而是依靠一種叫腿的東西直立行走，人魚公主對此產生了好奇，每天望著那些在海面上行使的船隻出神，她在船舷上看到了一位年輕的男子，船上的人稱他為王子殿下，人魚公主不由得讚歎：「他可真是英俊」。

　　忽然，天色突變，一場猛烈的暴風雨來了。頃刻之間，巨浪吞沒了這艘船！船上大多數人爬上了一隻小救生艇，但王子因為頭部受傷，跌入了水中。

　　人魚公主救起失去知覺的王子，費盡力氣終於把王子拖上了海灘，用她的美妙歌聲喚醒了王子，他起身來，想弄清動聽的歌聲來自何方，這時鄰國的公主正好來到海灘邊，王子將她當作了救起自己的命中註定之人。

　　人魚公主不想讓人類知道她的存在，但心中又念念不忘，於是她找到了海中的巫女，希望得到她的幫助。

　　巫女笑著說：「我會給你雙腿去見那個年輕人。但是你要用你美妙的聲音來交換，並且在一個月之內，如果你不能讓他給你一個充滿愛意的吻，那麼你就會死去，因為人魚是沒有靈魂的，你將化為海上的泡沫。」

　　人魚公主深深地愛上了那位王子殿下，便答應了巫女的條件，於是，巫女口念咒語，將她變成了一個人類的女孩。

　　人魚公主來到海灘上，驚異地打量著自己的雙腿，她試圖站起來，卻發現那如同在針尖上跳舞，可是為了見到心愛的男子，她忍受著痛苦前行著。

　　她遇到了在海灘上散步的王子，卻因為失去了聲音無法向他解釋和表達愛意，而王子以為她不過是遇到海難後被沖上岸的可憐女孩，見她不會說話，以為她受了傷，就帶她回城堡治療，還給她穿上了漂亮的衣裳。

　　時間過得飛快，一個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來了，而人魚公主並沒有得到王子的愛，他深深地愛上了那位鄰國的公主，並要娶她為妻。

　　在最後一天，女巫給了人魚公主一把匕首，告訴她，將匕首紮進愛人的胸膛，她便可以獲得永生的靈魂而免去死去的厄運。

　　人魚公主來到了王子的房間，看著他沉睡的面容，他是那樣的英俊，連睡顏都是這樣地美好，她親吻了王子的眉心，那是一個柔軟的吻，炙燙、哪怕是海風也吹不涼。

　　第二天，當太陽的第一縷光輝躍出地平線的時候，人魚公主消失了，化作了無邊大海上潔白無瑕的泡沫。

　　小時候看迪士尼拍的動畫片，人魚公主有一頭飄逸的紅色長髮，綠色輕盈的尾巴，王子沒有認錯人，公主也沒有化為泡沫，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原來《美人魚》是這樣悲傷的故事嗎。

　　羅嘉從椅子上起身，赤腳站在了落地窗前，她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懸浮在城市的半空中，捂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口，仿佛感覺到了人魚公主化為泡沫那一刻，那種沒有來路也沒有歸途的悲傷。

　　黑白的剪紙動畫最後漸漸歸於平靜，畫面中光芒萬丈的太陽漸漸淡出，鏡頭越來越近，最後只剩下海面上漂浮著的泡沫，隨著海面跌宕起伏。

　　過了兩秒，鏡頭再次慢慢拉開，依然是白色的泡沫翻滾著。

　　但是當全景再次出現的時候，才能看出那是白色的裙擺，輕輕地飄動著。

　　羅嘉的衣角飛進鏡頭裡，美麗的女人踮著腳尖輕盈地曼舞，淺棕色的長髮如海藻般散開，仿佛有一陣看不見的微風輕輕揚起了她的裙擺，海底的粼粼波瀾在純白的裙子上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曾經有雜誌評選，羅嘉是最適合藍色的女藝人，優雅、神秘、深邃。

　　而此刻她出現在深藍色的海底隧道之中，周圍是遊曳的魚群，色彩斑斕的珊瑚如同盛放的花朵，她笑容清甜，在長長的甬道這種舞蹈跳躍，如同生來便屬於大海的人魚公主。

　　當她湊近觀景窗前，長長的睫毛如同一隻即將振翅而飛的蝴蝶，淺灰色的瞳仁裡是一種近乎孩子般的單純和天真。

　　鏡頭中的她還在曼舞，如同不停旋轉著的人生，轉著轉著，遇到喜悅、遇到悲傷、遇到甜蜜和幸福、遇到痛苦和絕望、遇見她、遇見你……

　　當穿過海底隧道，會到達一面引人注目的水族觀景窗，長達三十米，五顏六色的聖誕樹盛開在珊瑚上，淡藍色的光芒之中魚群溯洄巡遊，美得不像話。

　　觀景窗前站著一個人，像是在那裡等候了許久。

　　羅嘉認識那個背影。

　　她呆呆地看著畫面上那道挺拔俊秀的背影，就像看到了陰雨綿延的雲彩後透露出的一絲天光，心底蒸騰起一種深不可測的喜悅，如此陌生，卻又像久別重逢。

　　李澤言站在陽臺上，傍晚過後下了一場小雨，低垂的雲幕裹挾濕漉漉的水汽籠罩住整座城市，讓人忍不住深深地、深深地吸上一口氣。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吭聲，李澤言只是僵硬地看著「夜幕」，神情十分可疑，臉頰紅得更可疑。

　　畫面的最後是羅嘉站在他的身側，兩人在巨大的觀景窗前並肩而立，清幽的藍色光芒下，兩人的剪影映照出一種神聖的純潔光芒。

　　旁邊有一行字——

　　願愛與被愛兩相成全。

　　羅嘉覺得自己真的像是那條失去了聲音的美人魚，心臟劇烈地跳起來，震得胸腔發漲，那些關於愛的細枝末節在此刻都顯得支離破碎，不知怎麼提起。

　　過了許久，她忽然輕聲說道：「李澤言，我為你唱首歌吧。」

　　李澤言怔了半晌，萬分艱難地擠出一句話：「……為什麼？」

　　羅嘉：「美人魚就是要為王子殿下唱歌啊。」

　　整個世界靜默了幾秒鐘，四周突然沒了聲音，那一瞬，李澤言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第19章

　　海洋館的新廣告一出來，就迅速霸佔了熱搜榜，話題「羅嘉美人魚」幾乎以爆炸式的流量資料增長，而製作方「蘇暖影視公司」也從籍籍無名快要倒閉的小公司成為了熱點新聞的主角，其宣佈在「夜幕」上播放的廣告片將在DEEP海洋館下個月正式開業時在網路上放出完整版本，此外哪怕是娛樂主流媒體手上有的也一些群眾拍攝的小視屏，火熱程度堪比電影大片預告片，上一次它出現在大眾的視野裡還是拿到華銳五個億投資的時候。

　　當然，最詭異的是淩晨的時候，華銳集團總裁李澤言的名字突然出現在網路熱搜榜上，與他平日裡低調的作風大相徑庭，似乎是出了一篇爆炸性的新聞稿，但是被華銳官方迅速壓了下去，沒來得及吃瓜的群眾連個截圖都沒撈到，最終網友只能認為是李澤言自己花錢買了熱搜，口徑一致地像是大規模水軍刷屏。

　　儘管有目光如炬的小夥伴看出了《美人魚》故事中那位肩寬腿長的王子殿下和某位帥氣多金的總裁背影神似，但也只是在小範圍內撲騰起了水花，被迅速壓了下去。

　　歌也沒唱成，她滿心都是歡喜，一開口就洩露了笑意，無論什麼調子最後都會變成一首《好日子》。

　　羅嘉當時隔著電話都能感覺到李澤言的羞澀，不像平日裡總是遊刃有餘地嘲諷，張口就是成語大全，她沒有窮追猛打，笑一聲就轉了話題，隨意地聊了兩句後掛斷了電話。

　　她轉過身的時候看到了化妝鏡裡的自己，耳朵紅紅的，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笑意。

　　羅嘉蹦上床，將被子緊緊抱在懷裡，頭也埋進去，臉頰緊緊貼著芳香柔軟的天竺棉，在床上滾來滾去，笑成了一個傻子。

　　過了一會兒，她找到了剛才被隨手亂扔的手機，打開了微博，趴在床上，下巴枕著枕頭，看著李澤言的名字和她的並肩而立，後面跟著一個喜氣洋洋的「熱」字，不由地咧開嘴笑。

　　這麼熱鬧，跟結婚似的。

　　腦中飛快閃過如此不要臉的念頭，羅嘉覺得再這樣下去，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她真的要蒸發成海上的泡沫了。

　　她點開自己的微博，內容還停留在上一次的深夜直播，熱情的粉絲已經用各種堆疊的形容詞把她誇了一遍，她想了想，發了一條簡短的回應——

　　Go，Go and see,my love.

　　這是電影《碧海藍天》裡的最後一句臺詞，那個堅信著自己來自于大海，眼睛裡藏著世界上最清澈寧靜海洋的男人，懷抱著純粹到近乎透明的信念，回應大海深處美人魚的召喚，沉入了深海之中，如同回到母親的羊水裡一般安寧而幸福。

　　她此刻終於確定，來到這個世界不是老天爺動動小拇指同她開的一個玩笑，她是嗅到了愛情的芬芳，追尋著摯愛而來。

　　而此刻，她正小心翼翼而充滿期望地等待著那朵花開。

　　————————————————

　　第二天要出席DEEP的晚宴，由蘇暖影視製作公司承辦，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店裡舉行，社會名流達官顯貴都買華銳的面子，出席的排場很大，在場記者又多，羅嘉還沒到現場，報導已經見諸各路媒體了。

　　酒店門口鋪了紅毯，短短幾米在記者的糾纏下走了近十分鐘脫不了身，幸好羅嘉的公眾人設是ice queen，否則臉都要笑僵在寒風中。

　　剛進會場，她便看到了李澤言，眾星拱月一般被人群簇擁在其中，他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尊貴，哪怕此刻名流雲集，他依然顯得鶴立雞群，在水晶等下折射出高貴和與眾不同來。

　　他的樣子依然很冷漠，魏謙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被簇擁著的氣質卓越的男子，忽然止步，轉過臉看了一眼身後。

　　一看便知道李澤言地位非凡，周圍人全都畢恭畢敬陪他停下腳步。

　　永遠的從容不迫，他平靜的眼神注目全場，用平靜沉穩的語調介紹道：「這位是蘇暖，蘇暖影視製作公司的負責人」

　　華貴的大廳裡沉寂了兩秒，很快被掌聲充盈，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略顯青澀緊張的小姑娘，鎂光燈對著她閃個不停不休，她顯然並不善於應付這樣的場面，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高跟鞋跟交絆在一起，就在幾乎要摔倒的時候，被她身後的李澤言扶住了手肘。

　　今天的慶典是文化界的盛宴，特約記者影視週刊，眾多傳媒雲集于此，李澤言面對著所有的同行和媒體，用一種聲勢浩大絕頂尊重的禮數把她推出。

　　備受禮遇地站在他身邊，腳下踩著的是他一手鋪就的青雲路，蘇暖馬上就會成為最矚目的新貴，這樣的資本，每個人都夢寐以求。

　　羅嘉安靜地倚在牆邊，深藍色的緞面禮服配上香檳色玫瑰的花牆，顯出特別柔和的輪廓，臉頰上暈出淡紅色，眼睛裡卻有著一抹淡淡的落寞。

　　美得像是一幅可以只可遠觀的靜物畫。

　　她伸出手指，輕彈了一下手中的香檳杯，發出一聲悅耳而清脆的聲響，琥珀色的液體輕輕晃動，她似乎是笑了。

　　周圍的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落到羅嘉耳中都變成了一片無意義的嘈雜，她其實並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即使船潛時也很少參加晚上的聚會，此刻她忍住推門離開的衝動，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地戳在牆角。

　　深藍色的裙子下露出了銀灰色的鞋尖，依然是那雙Jimmy Choo的Abel,在她狠下心買下它之前，曾一度決定將它作為婚鞋。

　　她的腳尖一下一下地在地面上輕點，好像她的世界裡始終潮起潮落的海浪聲，那是最能舒緩內心的歌曲，隨時能隔絕周圍所有的聲音。

　　她感覺有點餓，打算到餐桌前挑了兩塊精緻的點心，看到顏色粉嫩的馬卡龍，她想起一次同法國的潛伴興致勃勃地學習「少女的酥/胸」發音，說十次九次都不對，對方笑得癱軟在她身上，問她是不是被鯊魚叼走了舌頭。

　　沒人注意到她，沒人打擾她，也聽不清楚周圍的談話聲，她一個人悠閒自在地沉溺在記憶裡傻笑。

　　她搖晃著酒杯，隱約聽到旁邊有人說了句什麼，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側過臉去有些茫然地看向對方。

　　「藍色非常適合你。」

　　對方又重複了一遍，說的是英文。

　　那是一個外國男人，大約三四十歲的樣子，臉上掛著笑，在水晶等下那顆亮閃閃的光頭格外晃眼。

　　他一隻手上掛著西服外套，身材卻格外地高大結實，皮膚是一種健康的古銅色，充滿爆發力的肌肉和他身上緊繃的襯衫格外不搭。

　　他似乎對羅嘉格外有興趣，用一種或稱浪漫或稱輕佻的眼神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笑著說道：「我們國家的國旗是藍白紅，分別象徵著自由、平等和博愛，所以我覺得很適合。」

　　羅嘉聽明白了，他是法國人。

　　更重要的是，她認識他。

　　今日盛裝出席，羅嘉的妝容也格外精緻，五官輪廓被修飾得恰到好處，突出了她與生俱來的寡淡神情透露出的高級感，兩彎描摹極精緻的眉，淺灰色懶散而冷漠的瞳仁，太過美豔的五官顯得張揚而具侵略性。

　　那邊備受吹捧快要從臉紅到腳跟的蘇暖被李澤言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解救下順利脫身出來，看到這邊的情況，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來，她先是用略微有些生澀的法語向那個男人打了招呼，隨後看向羅嘉，介紹道：「羅嘉小姐，這位是科萊維茲先生，是目前自由潛水世界紀錄世界冠軍，我邀請他來參加DEEP明天的小範圍試營業，他曾經在紀錄片中與鯨魚一同在海中潛水過呢，我想他的到來與我們的主題可謂是相得益彰呢。」

　　「怎麼會不認識。」羅嘉笑了一下，卻只是極其淺地勾了嘴角，看起來格外地漫不經心，她停頓了兩秒，用英文說道：「這位可是潛水界鼎鼎大名的OJ辛普森呢。」

　　蘇暖相當錯愕，看到科萊維茲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變得極其難看，很明顯已經處在了憤怒的邊緣。

　　羅嘉輕笑了一聲：「蘇小姐，作為DEEP的代言人，我拒絕和他出現在同一畫面。」

　　「這位小姐！請你放尊重些！」

　　蘇暖也十分尷尬地試圖解圍：「羅嘉小姐……」

　　「我沒必要尊重一個殺害自己妻子的兇手！」

　　「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你這個愚蠢的女人懂什麼！你在說話的時候不要信口開河！」科萊維茲的聲音很大，略微夾生的英語從周圍人的交談中脫穎而出，旁邊已經有人詫異地轉過身來張望。

　　「您的妻子，是公認的潛水皇后，她熱愛潛水熱愛大海，而你的不作為殺死了一條美人魚，卻毫無愧疚，你的眼裡只有記錄記錄記錄！惺惺作態地表現出你對妻子的愛來逃避人群的指責，哪怕在深海中游曳的鯊魚血液也是有溫度的，而你，就是一個冷血動物！」

　　羅嘉越說越激動，聲線也忍不住拔高，這下子幾乎所有的人不由得全看向他們，目光中全是錯愕，小聲議論他們在爭吵什麼。

　　蘇暖站在他們身邊又窘又氣又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臉色蒼白，輕輕拉住羅嘉的手臂，說道：「羅嘉小姐，科萊維茲先生是我的客人……」

　　而那位世界冠軍已經憤怒得雙頰通紅，眼睛裡爬滿了血絲，十指在身側捏的哢吧作響，像是一頭憤怒的大白鯊，隨時要撲上來將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在氣頭上的羅嘉顯然不買帳，她掙脫了蘇暖的手臂，神色嚴肅而冷峻，再次重複道：「蘇小姐，作為DEEP的代言人，我拒絕和他出現在同一畫面！」

　　不知是羅嘉力氣太大還是蘇暖太過柔弱，她無法保持身體平衡地向後摔了過去，卻不想正好撞在人背上。那人轉過身來，她抬起頭，李澤言，是李澤言……她本能地抓著他的衣袖，像個孩子般茫然無措地向他求助。

　　李澤言不動聲色放下手，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羅嘉所在的方向。

　　羅嘉卻根本沒有感受到他的視線，她臉白得沒有半分血色，背脊卻挺的筆直，如同一隻驕傲的天鵝，目不轉睛地同科萊維茲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羅嘉的個子很高，還穿了高跟鞋，卻依然被那個高大的外國男人籠罩在陰影裡，可是她甚至還在傲慢譏諷地笑著，氣勢絲毫沒被壓倒。

　　科萊維茲氣勢洶洶地向前邁了一步，羅嘉忽然被李澤言反手拖到了身後，他沒什麼表情，冷冷掃了科萊維茲一眼，嗓音依然平靜，卻透露著幾分危險的氣息：「back off！」

　　蘇暖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走上來不安地扯了扯李澤言的衣角，小聲介紹道：「這位是科萊維茲先生，世界自由潛水冠軍，是我特地從法國邀請來的嘉賓。」

　　隨後又向科萊維茲用法語介紹道：「這位是李澤言，是……」

　　蘇暖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和羅嘉毫不留情地拒絕心生委屈，眼睛裡已經飽含了熱淚，可是拼命想要忍住，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簡直比哭更難看，說到李澤言的名字，終於是忍不住了，哽咽住了。

　　李澤言看了她一眼，用法語向科萊維茲自我介紹道：「我是李澤言，華銳的總裁。」

　　科萊維茲似乎因為這小小的插曲冷靜了下來，他伸出手來，李澤言十分冷淡地伸手，幾乎只觸了觸指尖便放下，轉頭就冷冷地對蘇暖說：「話都說不利索了？就只會哭？跑到我面前據理力爭的本事到哪兒去了？」

　　說完他看了一眼一旁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地羅嘉，語氣比剛才更加冷淡了幾分，對科萊維茲說道：「既然羅小姐不喜歡你，那麼DEEP也並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面對科萊維茲不忿的臉，李澤言神色很沉：「如果你要挑釁華銳，你大可以試試看。」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上一章並不是告白，廣告語中的「愛與被愛相互成全」我想表達的是小美人魚有了一個好的結局，我們來拉鉤鉤（來自不安了一天的作者……

　　嘉嘉是在日常撩懟懟，但是鋼鐵直男老李就是：你拍的那個廣告可好看了，給你看看華銳的雄厚財力帶你上「夜幕」（李懟懟：憑實力單身

　　其次，關於這位科萊維茲，原型是前自由潛水冠軍（雖然我覺得存疑）皮平·費雷拉斯，明天會詳細介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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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李澤言素來氣質卓絕，雖然平日裡的樣子冷漠，但是也不會讓人察覺到上層階級的傲慢，而此時他的神色在燈光下漸漸凝出一個弧度，身上散發出來的淩厲，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李澤言氣勢逼人，看周圍人的態度就知道地位非凡，科萊維茲雖然有些下不來台，但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自討沒趣。

　　有人在背後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李澤言回過頭去，看到小心翼翼的蘇暖，他垂下眼眸看她，沒有說話。

　　蘇暖看到他的神色，心中湧起千頭百緒，微笑著的唇角弧度十分勉強。

　　科萊維茲轉過身，冷漠的推門而去，他的背影讓蘇暖有些眼角發酸。

　　她無意間在一本雜誌上看到即將舉辦的「加勒比杯自由潛水大賽」，上面提及到自由潛水的世界紀錄保持者科萊維茲，她便在網上搜索了他的名字，與其相關的是一部德國出品的紀錄片，雖然年代比較久遠，但是當她在模糊的圖元裡看到科萊維茲咬著呼吸管在黑白相間的虎鯨身側遊曳的時候，她立刻想到了一個點子。

　　一次去李澤言家裡做彙報的時候，在他家的書房裡看到了一副新的畫作，李澤言說了「生命的開關」一類的話，她沒太聽懂，但是大概是在說人類誕生於海中，她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覺得那些人猿的化石都是出自塵土飛揚的地方，怎麼會來自於海裡呢？

　　科萊維茲過著索居的生活，據說他生活在海邊，門前有一個船塢可以躍入大海之中，她找了大半個月才聯繫到他，蘇暖承辦活動的總預算有限，科萊維茲在聽了她對出場費的報價之後表示自己因為早年的潛水經歷不適合長途旅行，她有些慌亂之中提到了「生命的開關」，對方沉默了許久，表示自己深愛的妻子曾經研究過這個課題。

　　她打動了他，蘇暖覺得無比自豪。

　　可是羅嘉卻指責他殺了自己的妻子，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最令她意外的是，李澤言居然就這樣趕走了科萊維茲先生，宴會還在繼續，很快恢復了之前友好和睦的氣氛，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蘇暖沒由來地覺得心酸，華貴的大廳在水晶燈照耀下顯得無比炫目，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交換名片拓展人脈，她一個剛起步的小公司製作人實在不算矚目。

　　她猶豫了片刻，悄悄地溜出了大廳。

　　李澤言餘光注意到她的動作，沒說什麼，還在和地產公司的副總握手，卻瞥了一眼身側的魏謙。

　　魏謙立刻會意，快步跟了上去。

　　他察覺到有人注視著自己的視線，循著看了過去。

　　是羅嘉。

　　一如既往的，她的目光直白而深邃，見他看過來也沒有絲毫的閃躲或羞澀，那張性感卻冷漠的臉上勾起了一個寡淡的笑容，卻看不出任何含義。

　　她倚靠在大廳的大理石柱上，頭頂上有一盞小小的壁燈，燈光像漂浮在半空中的月亮，將她籠罩在其中，海藍亮緞的抹胸禮服，圓潤的肩頭的線條優美地像畫。

　　項鍊是他送給她的那條，海豚在精緻的鎖骨中間發出璀璨的光芒，如同在晨曦之中從海平面一躍而起。

　　她抬起手中的酒杯微微向他致意，卻沒有湊到嘴邊，而是將杯子放到了一旁的餐桌上，推門離去。

　　科萊維茲就住在承辦宴會的酒店裡，蘇暖親自定的房，她站在門前，有些不安地按響了門鈴。

　　科萊維茲開門時見到手指交纏滿臉歉意的女孩時十分意外，語氣卻不太好，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蘇暖三個月突擊出來的法語此刻顯了歹勢，她磕磕絆絆了半天才把道歉的話說出口，並提出了請科萊維茲吃晚飯賠罪的邀請。

　　她遊說了許久，身材高大的男人終於無奈地攤開手，答應了她。

　　在電梯裡的時候，科萊維茲忽然笑了起來：「曾經芙蕾雅……我的妻子，也是這樣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追問我當下潛時肺部被壓縮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他的語氣滿是懷念，痕跡很深的雙眼皮垂下來，擋住了眼中的悲傷。

　　蘇暖十分感動，氣氛也輕鬆了許多。

　　到了餐廳，科萊維茲提議喝點酒，蘇暖本來想要點紅酒，卻沒想到科萊維茲想要嘗一嘗中國的白酒，於是她為他點了酒店中供應的最好的白酒。

　　這家酒店的菜色很好，她本來英語法語再加上肢體動作地給科萊維茲介紹中國傳統特色菜，酒上來時，忽然被倒了大半杯白酒。

　　「cheers」科萊維茲興致勃勃，蘇暖不善推拒，勉強喝了一口。

　　蘇暖只覺得辣，根本沒有品嘗到所謂醬香型的白酒的綿軟柔和入口清甜。

　　她緊皺的眉頭還沒鬆開，又被斟了滿杯。

　　科萊維茲用他半生不熟的中文說道：「幹……乾杯。」

　　她咬了咬牙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喝下去了。

　　五十三度的烈酒，蘇暖覺得頭暈腦脹，嗓子裡像要冒火一樣，火辣辣的。

　　科萊維茲倒也沒太難為她，估計也覺得白酒不好喝，最後買單的時候，還剩下大半瓶。

　　蘇暖迷迷糊糊地把科萊維茲送上了電梯，然後沖進了洗手間，吐了。

　　她往臉上拍了幾把涼水，努力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但是她連走路都有點不穩，天旋地轉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酒店門。

　　她就像一隻找不到回家方向的麋鹿，睜著霧濛濛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站在酒店門口。

　　有人來拉她的手肘，她就搖搖晃晃地被人塞進了車後座裡。

　　李澤言瞥了一眼被魏謙塞進來的女人，整個車廂裡都是濃郁的酒氣，她顯然不舒服，手指一直按在太陽穴上，嘴裡喃喃地念叨著什麼，翻來覆去地試圖尋找一個舒服的位置 。

　　她似乎是聞到了很熟悉很親切的味道，不一會兒工夫便像聞到了肉骨頭的小狗，整個身子就斜過來，不由分說窩進他懷裡，呼吸輕淺，沉沉睡去。

　　李澤言整個人差點兒石化。

　　他想推開她，但她就像是不倒翁，腦袋在頸墊上觸了一下，似乎是覺得涼涼的很舒服，便把腦袋貼在了上面，但是被捂熱了以後又會自動彈回他懷裡。

　　「蘇暖！」李澤言拍了拍她的臉，「你住哪兒？」

　　她不應聲，「唔」了一下，下巴在他胸口磨蹭了兩下，頭一歪又睡著了。

　　「蘇暖！」他又叫了她一聲，仍舊沒反應。

　　李澤言沉聲道：「再不醒來我就撤資！」

　　她立刻像是被觸到了某個開關，立刻迷茫地大叫道：「不要撤資！」

　　她睜開眼睛，淺棕色的瞳仁依然是迷迷糊糊，半仰著臉，像是個得不到糖的孩子，可憐兮兮地說：「不要撤資！李澤言我會努力給你看的！」

　　窗外火樹銀花飛快倒退，明暗之間映照得她雙頰通紅，醉眼迷離。

　　魏謙從後視鏡裡瞥了一眼，正對上李澤言的眼神，黑色的眸子沉沉如潭。

　　紙醉金迷，三千繁華，名利場裡多的是逢場作戲。

　　他沒想到還有像蘇暖這樣的女人，不諳世事的，固執到近乎愚直，單純的像是孩子一樣。

　　所以他才忍不住每次都出手幫她。

　　像是在保護某種失去的東西。

　　————————————————

　　李澤言在自家樓下下車，讓魏謙聯繫了蘇暖公司的同事，然後讓他把她送回了家。

　　電梯間旁邊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望出去能看到高聳的5A智能化寫字樓，「夜幕」如同從天空傾瀉而下的銀河，濾鏡把廣告襯托得如同繁華一夢。

　　李澤言微微失神，直到聽到電梯輕脆的「叮」一聲，方才轉過臉。

　　電梯中的人低垂著眼簾，長長的眼睫投下一片淺灰色的陰影，她身上穿著幹練簡潔的運動裝束，臉上乾乾淨淨沒有妝容，頭髮束成馬尾紮在腦後，微微側著腦袋，在往耳朵上戴耳機，看到李澤言，羅嘉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禮貌地沖他點了下頭。

　　「回來了？」

　　她嘴邊掛著淡淡的笑。

　　這或許是他的習慣，李澤言心想，她臉上總是帶著滴水不漏的笑容，仿佛隨時站在鏡頭前。

　　李澤言點了點頭，邁步跨進了電梯。

　　他沒有按樓層，羅嘉側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戴上了耳機。

　　電梯門側的按鍵亮著負一層，她要去停車場。

　　到達停車場，羅嘉還沒說什麼，李澤言已經先她一步走了出去。

　　羅嘉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淺灰色的瞳仁在燈光下如同星海閃爍，躊躇了兩秒，她也走了出去。

　　她開了車門，李澤言一言不發地坐到了副駕駛座上，夜深人靜的地下停車場裡，沉默蔓延。

　　仿佛李澤言靜止了時間。

　　她垂眸凝視了他片刻，開始胡思亂想。

　　上一次去機場接他，他身上有絲絲入扣的香氣，讓她幾乎慌了神。

　　李澤言轉過頭來看她：「上車。」

　　他的聲音從容平靜，但有一種不容置疑的調子，顯然是習慣了發號施令。

　　羅嘉拉開了車門，依然是她有什麼抵抗力的木系的男香，夾雜著隱約的酒氣。

　　啟動車子，手機上的藍牙和車載音響自動連接，恢弘大氣的音樂在狹小的空間之中幾乎要掙脫出去——

　　是《Pacific Rim》。

　　李澤言微挑了下眉。

　　車子似離弦的箭，飛馳而出，兩人重新靜默，羅嘉只是專注開車，駛入了萬丈浮華的不夜天裡。

　　CBD巨大的LED看板鱗次櫛比，鋪展開奪目的畫卷，那些火樹銀花不依不饒地追趕著往來經過的人們，透過寬闊的大街，從車窗裡穿梭而過，直到她下了輔路，方才偃旗息鼓。

　　羅嘉一路開車進了戀語大學，在操場入口處停了下來。

　　羅嘉下車，一邊戴耳機一邊走了進去，應該是進入考試周，所有學生都在抱佛腳啃書本，操場上看不到人影。

　　她簡單地做了一下伸展運動，然後沿著塑膠跑道慢跑起來。

　　冬天的空氣有種特別的味道，凜冽清冷，有種蕭索的意味，漸漸地鼻子的呼吸不再能跟得上她肺部的需求，她深深地吸一口氣，一直吸到肺部生疼，再緩緩地吐出來，那種疼痛隨著呼氣慢慢平緩下來，然後再次深呼吸，就這樣反復幾次，漸漸適應了那種疼痛，甚至感覺到了一種隱隱地快感。

　　李澤言安靜地站在場地邊，看著她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然後又被淹沒在夜色裡，一圈又一圈，仿佛不知疲倦。

　　羅嘉終於跑到虛脫，她大大地喘出一口氣，感受到了一種接近在自由潛水時上浮時的暈眩，然後整個人全身放鬆，呈大字倒在了荒蕪的草地上。

　　她還沒來得及呼出第二口氣，頭頂忽然響起一個淡淡的聲音：「劇烈運動後迅速躺下，你沒有常識嗎？」

　　她的思緒被打斷，睜開了眼睛，看向李澤言，他垂眸看了她兩秒，然後蹲下身來，毫不溫柔地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跑步帶來的喘息還沒平復，羅嘉說不出話來，然後匪夷所思地看著李澤言拎著自己開始散步。

　　他的手指觸到她的後頸，涼涼的。

　　「李澤言……」羅嘉連咳帶喘地說道：「你不要太狂。」

　　李澤言似乎是輕笑了一下，哪怕他的半張臉沉浸在夜色之中，他也擁有普通男人所不具備的氣度和魅力，仿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踏實和危險，交織在一起，綿延成他嘴角恰到好處的弧度。

　　現在的他們倆的造型簡直就像她把家裡那只貓濕漉漉地從浴缸裡拎出來，十分狼狽。

　　羅嘉掙扎了一下，妥協：「你放開我，我自己走。」

　　李澤言鬆開了手，脖頸後面的觸感倏然消失，羅嘉有些不自在地聳了下肩。

　　李澤言雙手插兜，夜風微微揚起了他的衣服下擺，走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道：「你不開心嗎？」

　　羅嘉仰起頭看著夜晚高遠天空，城市的空氣污染嚴重，連星星都淡得似有若無。

　　過了許久，久到李澤言都以為她不會回答了，她忽然輕聲說道：「我曾經想過，如果下輩子能夠選擇的話，我想要做一隻海豚，每天遊游泳、跳跳高、銜著海藻去逗逗妹子，不開心了就去找只河豚戳兩下，體驗一下醉生夢死的感覺。」

　　她快步朝前走了幾步，然後回過身來雙手背在身後倒著走，夜色勾勒出李澤言修長流暢的輪廓，一步步地朝她走來。

　　李澤言的聲音依然很淡，但似乎有笑意：「公海豚？」

　　「母海豚也可以調戲妹子啊。」

　　李澤言：「……」

　　羅嘉突然覺得李澤言那個無言以對的表情挺好玩，心裡起了點促狹，倏地停住了腳步。

　　李澤言腿本來就長，往前跨了一步，幾乎撞在羅嘉身上。

　　他立刻下意識地往後撤步，卻被羅嘉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領帶。

　　他有些狼狽地被迫低下頭，羅嘉輕輕一笑，什麼都沒說，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他的唇角抹了一下，好像漫不經心地幫他擦去沾到嘴角的東西。

　　李澤言望進那淺灰色的瞳孔裡，裝了他縮小的人像，近在咫尺。

　　那樣語焉不詳的動作，曖昧難明的距離，李澤言的覺得有一簇小小的電流順著脊樑一路電光火花而上，在腦中炸開了一場煙花。

　　他的手指微微彎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迅速恢復了鎮定。

　　羅嘉仿佛是能夠聽到心跳的鯊魚，與此同時，放開了被她攥住了領帶。

　　她轉過身去，慢悠悠地繼續往前走，過了許久，輕聲說道：「後來我發現，即使變成了海豚，我也不會快樂的。」

　　因為——

　　海豚會嫉妒。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知道海豚智商高吧，有研究表明，海豚大約是三歲孩子的智商，具有幽默感嫉妒等情緒。

　　然後是之前提到過的皮平，這是一位古巴的自由潛水運動員，因為自由潛水的記錄是在不斷刷新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現在還是不是記錄保持者，更重要的一點是，一般大型賽事的認證機構是「國際自由潛水發展協會」，而皮平總認為該協會針對他，並且不認可他的下潛方式，於是自己創立了一個協會，所以他的世界紀錄是有待商榷的。

　　然後是他的妻子奧德蕾，那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女人，他們兩個年紀差距較大，奧德蕾原本是研究哺乳動物潛水反應的一名學生，來採訪皮平，皮平看到她漂亮，兩個人晚上就聊星星，看月亮，然後火速在一起了，皮平聲稱「原來這才是愛情，我原來不懂愛情的美妙，原來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經歷愛情」，這是我覺得他非常渣的一點，他在遇見奧德蕾之前離過兩次婚，一個是一位成熟穩重的女性，為他打理他的潛水事業，因為他之前的潛水活動受到關注，而有團隊找他拍片或者參加比賽，這位女性和他有一個孩子，而皮平覺得這位女性精於算計，沒能讓他感受到愛情，於是離婚了。第二位妻子是一個抽煙喝酒紋身的小太妹，那個時候古巴政/府已經不再支持皮平了，於是他和妻子偷渡到了美國，小太妹覺得在古巴皮平是一個在大街上會有人向他打招呼的名人，然而到了美國之後他們窮困潦倒，於是又離婚了（在皮平的傳記裡他將兩次婚姻失敗都歸結于了妻子）。奧德蕾愛上他的時候，還是一位大四的學生，然而皮平忽然求婚，要求奧德蕾放棄還有幾個月就可以結束的學業，奧德蕾的父母親親自趕來勸說都沒有用，戀愛中的女人被沖昏了頭腦。

　　而奧德蕾確實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女性，她幫助皮平的潛水事業，給予他愛和鼓勵，幫助有性格缺陷的他和團隊共處，在此期間拍攝了紀錄片《下潛！下潛！》，後來他們買了一棟海邊的屋子，奧德蕾開始接觸潛水，她是一名非常有天賦的選手，她感受到了潛水帶給她的新鮮感與快樂，然而皮平卻開始要求要和奧德蕾雙人潛水，要求奧德蕾去衝擊記錄，尤其是在皮平自己因為常年的潛水而受傷，無法耳壓平衡，他簡直像是將孩子當做自己所有物的父母一樣逼迫著奧德蕾，並且天馬行空提出了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兩人開始了爭吵，奧德蕾爆發時說「我們能不能談論一些潛水之外的話題！」，皮平說「這根本不是我的奧德蕾。」我可去你大爺的。

　　奧德蕾的最後一潛，試潛時達到了166米，已經突破了女子紀錄，但是沒有裁判是不作數的，皮平看她非常輕鬆，於是提議她潛170米，奧德蕾同意了，但是悲劇發生了，主要有兩個原因，因為自由潛水容易發生淺水暈厥，所以皮平「根據他自己的經驗」，在設置裝備水肺潛水的救生員時，在最深處有三十米是沒有救生員的，而奧德蕾就在那三十米的距離裡出事了，其次是因為皮平的團隊管理混亂，在下潛之前居然沒有人檢查奧德蕾的上浮裝置是否充氣，導致了奧德蕾無法上浮，在皮平冒著生命危險水肺潛水下來救她的時候，她已經在水中呆了八分鐘。

　　我相信皮平是真的愛奧德蕾，但是我也認為，是皮平害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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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運動過後的羅嘉覺得渾身舒暢，回家洗了個熱水澡，舒服得全身毛孔都張開了，效果立竿見影，腦袋剛沾到枕頭，她就沉沉地睡了過去，沒有做夢、更沒有驚醒，一宿安眠。

　　第二天早上，她神清氣爽地醒來，下床洗漱完出來接水的時候，家裡那只貓正張牙舞爪地伸懶腰，看到她從房間裡走出來，像是活見鬼似的一哆嗦，拉得老長的身體上全身的毛都豎起來，尾巴豎的筆直。

　　看那只進入應激狀態連肉墊裡的爪子都露出來的貓，羅嘉也嚇了一跳，原本朝前邁步的腳頓住，捏著水杯的手微微收緊，覺得那只貓的眼睛裡分明閃爍著「待我取你狗命」的詭異光芒。

　　一人一貓驚魂未定地面面相覷片刻，還是貓先冷靜下來，它在原地踱步了轉了一圈，問道：「你那麼早起？」

　　其實不算早，羅嘉拍戲的時候，經常半夜爬起來做準備。

　　只是不出通告的時候，一般由家裡那只貓充當鬧鐘，睡到餓了就一爪子拍醒嗑安眠藥的鏟屎官讓她起來做早餐。

　　所以她這種自然醒還春光滿面的狀態實在是太詭異了。

　　羅嘉一如往常地給貓煎了個蛋又熱了半杯牛奶，也不知道為什麼它一點都吃不膩，然後站在落地窗前，緩緩地吐出卡在喉嚨裡的一口濁氣，看著屬於夜色的燈光漸漸沉寂下去，掩藏在繁華熱鬧之下的冰冷漸漸顯露出來。

　　她收回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只貓伸出舌頭舔舐牛奶，他的腦袋正中間又一撮圓形的黑毛，像是梳了個地中海髮型，此時尖尖的貓耳朵豎在腦後，粉色的舌頭小小的，在白色的牛奶上輕輕拍打出一小圈漣漪，只有在這種時候，它才顯得格外乖巧。

　　等貓察覺的時候，發現羅嘉已經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它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爪子把乘牛奶的小盆朝她的方向一推，作了個「請便」的邀請。

　　羅嘉有時候真的好奇，這到底是個什麼物種，它心情好的時候會向普通的貓一樣纏著人褲腿撒嬌，還乖順地用腦袋蹭人想被摸頭，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開啟嘴炮模式開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嘲諷，害怕洗澡……還掉毛。

　　她盯了那只貓很久，有些話想問，但心裡又清楚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那貓神色古怪地看著她，簡直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凝固了，最終羅嘉什麼都沒說，轉身去廚房用咖啡機打了兩杯Espresso，沉鬱醇厚的香氣在白色的咖啡杯中冒著熱氣。

　　「你這傻X知道貓不能喝咖啡吧。」

　　那貓如臨大敵地後退了兩步，懷疑這鏟屎的打算謀殺一家之主。

　　羅嘉眼皮先一垂，再一抬，從下往上撩了貓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向玄關，穿好鞋，抬著咖啡出門了，只給那只貓留下一個餘音嫋嫋的關門聲。

　　被關在家裡的貓愣了好一會，憑藉著憤怒時驚人的爆發力躍上了門把手，幾乎帶著殺氣沖了出去，卻看到羅嘉按響了隔壁的門鈴。

　　「……」好漢不吃眼前虧。

　　那貓一股腦地鑽到了鞋架下面，只露出個腦袋，一對尖耳朵被擠得背在了頭頂，活像只兔子，戰戰兢兢地瞪著她。

　　羅嘉轉過頭來看了它一眼，臉上的表情十分懶散，她輕聲說道：「He is coming。」

　　那貓「喵」了一聲退了回去，還不忘帶上門。

　　羅嘉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李澤言家的大門打開了，他身上還穿著寬鬆的家居服，腳上踩著棉質的拖鞋，腦袋後面的頭髮微微翹著，臉上的神色有些沉，像是個不願意起床正在賭氣的大男孩。

　　羅嘉抬了抬手上的咖啡杯，問道：「尊敬的李先生，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這麼早。」李澤言嘀咕了一句，讓他看起來更可愛了，羅嘉很想伸手去揉他的頭。

　　李澤言側身，讓羅嘉進門，等到他洗漱完畢出來，看到羅嘉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冬日並不刺眼的陽光卻很明媚，從雲疏高朗的天空中照射下來，微小的浮沉漂浮著打著旋，像是在空氣中跳舞。

　　李澤言抬著咖啡走到她身邊，見她杯裡已經下去了大半，不由得皺著眉說道：「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空腹喝咖啡？」

　　「李先生……」她想到了什麼，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澤言，雖然你已經28了……不，29了，」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肩膀：「雖然已經不是祖國的花朵了，但也不能提前過上這種歪脖子老松樹見慣了人吊死就勸誡人民過珍惜生命的老年養生生活啊。」

　　李澤言在聽到那句若無其事的「澤言」的時候，握著咖啡杯的手腕處緊了一緊，很快又放鬆下去。

　　羅嘉看見了，回味過來，有些好笑，她抿了一口咖啡，又補充了一句：「畢竟你是直的。」

　　李澤言無視了她，直接伸手奪過了她的手上所剩無幾的咖啡，手無意擦過她的臉。其實她倒沒感覺出來什麼，李澤言自己的耳朵先紅了。

　　羅嘉故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問道：「妝沒花吧。」

　　其實她早上塗了個唇膏就出來了，而李澤言根本沒碰到她的嘴唇。

　　李澤言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剛拂過她臉的手不自在地微握了一下，隨即清了清嗓子，說道：「想吃什麼。」

　　羅嘉笑了起來：「我平時不吃早餐，所以有什麼吃什麼，很好餵養的。」

　　李澤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吃早餐容易導致低血糖……」

　　他話還沒說完，羅嘉立刻笑嘻嘻地眯起了眼睛問道：「你關心我啊。」

　　李澤言：「長期如此會影響大腦發育。」

　　羅嘉：「……」

　　「我忽然想起來了，我有兩樣東西不吃。」

　　李澤言看她，洗耳恭聽。

　　羅嘉不躲不閃地坦然回視：「這樣不吃，那樣也不吃。」

　　李澤言若無其事地轉身往廚房走，丟下一句：「那你就別吃了，只吃一頓腦子也補不回來。」

　　羅嘉小姐此刻非常想演唱一首周傑倫的《算什麼男人》。

　　李澤言家的廚房是開放式的，羅嘉頓了兩秒，磨磨蹭蹭地走過去，然後坐到了吧臺上，裝模作樣地拿起了報紙心不在焉地讀起來，連頭版新聞都還沒讀完，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緊跟著李澤言蹭到廚房。

　　感覺到她的動作，李澤言沒看她，從冰箱裡拿出雞蛋，熟練地打蛋，然後調勻，他低著頭，黑黑的額發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高高的鼻樑。

　　「哇，單手打蛋。」

　　「大驚小怪。」還是那副嗓子，音色極低，很有磁性。

　　羅嘉側過頭去瞪了他一眼，李澤言卷著袖子，小手臂上的肌肉也好看，流暢又賁張，完全沒有想到平時一絲不苟的西裝下是這樣一副好身材，實在讓人很想摸一下。

　　羅嘉很快移開了視線，努力維持住了自己的人樣。

　　他煎蛋的時候，羅嘉探出頭看了看，被李澤言拉開了，言簡意賅：「油。」

　　羅嘉到底是沒忍住，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的小臂。

　　她的手指總是涼涼的，哪怕剛剛捧過溫熱的咖啡也捂不暖，李澤言皺起眉看她，她也正仰著頭看他，目光不躲也不閃，筆直又坦蕩。

　　李澤言頓了一下，後知後覺地發現她今天是直發，此刻輕拂在他的皮膚上，莫名地覺得有點癢。

　　李澤言做了個簡單的三明治，麵包鮮香鬆軟，裡面的配菜也恰到好處，確實稱得上是美味了。

　　他還給她熱了杯牛奶，像是在照顧小孩子。

　　「你經常半夜出去夜跑嗎？」

　　羅嘉抬起頭來，發現李澤言的目光落在報紙上，根本沒有看她，她咽下一口牛奶，說道：「沒有啊，心情不好的時候會。」

　　他沒說什麼，也沒有追問她為什麼心情不好，過了好一會兒，把報紙翻過頁，才說：「樓下有健身房，24小時營業。」

　　「不不不。」羅嘉搖頭，「在露天操場跑步的感覺和在健身房裡是完全不一樣的。」

　　「哪兒不一樣？」

　　「就是……」羅嘉想了想，笑了起來：「能聽見風說話。」

　　李澤言抬起頭來看她，問道：「它跟你說什麼了？」

　　「唔唔唔~」

　　「……」

　　吃完早餐，羅嘉起身告辭，打算回去準備下午的通告，出門之前，感受到了李澤言的目光。

　　羅嘉扭頭：「看什麼？」

　　李澤言瞟一眼，說：「你嘴邊有麵包屑。」

　　「是麼？」羅嘉摸了摸嘴角，故意找不准位置，「哪兒？」

　　她轉過身，靠得很近，抬起頭來淡淡道：「幫我一下？」

　　李澤言仿佛聽到了昨晚的夜風，涼涼的。

　　他冷眼看著她不算高超的演技，半晌，無聲地笑了一下，抬起手，幫她取下了嘴角小小的麵包屑。

　　羅嘉接過了麵包屑，神色如常地放進了嘴裡，笑了：「不能浪費。」

　　作者有話要說：

　　看大家都在要求虐李澤言，其實從上帝視角來看，確實是一直在虐他啊，引導他心動，引誘他愛上，然後走向一個悲劇。對於羅嘉來說，愛李澤言是她逃避世界的方式，如果最後分離是註定的，她或許會希望自己從來沒有闖入過他的生活。而李澤言愛上她時，回饋她的是最純粹的愛，他是一個禮貌而克制的人，在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前不會做什麼越舉的事，他不是渣男，給人曖昧聯想卻又不回應的，才是渣男。

　　其次，喜歡一個人其實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從他身上獲得的那些只屬於自己的瞬間是真實的，而他卻從未因為這些東西向你索取過什麼，只有強求對方的喜歡才會令人難過。

　　對於羅嘉來說，明白李澤言沒有喜歡自己的義務，其實是對自己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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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TW，你們知道羅嘉和洛洛在遊戲裡假裝一日情侶那個劇情是在哪裡嗎？（興奮地搓手手


第22章

　　接近年關，經紀公司例行年會，平日裡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神小神都湧進了公司，群星璀璨堪比時尚盛典。

　　杜玲坐了保姆車來接她，所謂「晚起毀早上，早起毀一天」，在這個被窩把人變成豬的季節，羅嘉一連串打了三個呵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到了公司的地下停車場，正要下車，瞥見了車後座放了一遝檔，最下面是一個平整的大白色塑膠袋，上面印著醫院名，隱約泛著墨藍色，應該是CT片。

　　她隨口問了一句：「那是什麼？」

　　「哦，上次小嘉姐你不是拍戲的時候在水裡出事嗎？大家嚇壞了，就做了全身體檢，那是上次的體檢報告。」

　　羅嘉點了點頭：「沒什麼問題吧？」

　　「沒有，」杜玲笑了：「除了體重偏瘦，小嘉姐你很健康。」

　　羅嘉笑了笑。

　　進公司後，有很多人和她打招呼，羅嘉根本不認識，只能回以微笑，只怕多說兩句就露出馬腳，有些無奈地躲進了小會議室，一個人默默地捧著咖啡杯，與她一牆之隔的是在各類媒體上萬眾矚目的大小明星，愛/欲生死談笑風生，而站在會議室的玻璃幕前，筆直的長街車流如河，萬丈紅塵都只是芥子微塵，仿佛繁華一夢。

　　羅嘉有種恍惚的錯覺，她凝神想了許久，才想起來，當年在卡爾克灣，她一個人開車穿行在樹林之間，打算去米勒角看鯊魚。

　　樹木高聳，藤蔓盤結，偶爾從樹蔭之間落下細碎的陽光，比鑽石還亮。

　　經過一段坑坑窪窪碎石遍佈的路，車哐當著晃動幾下，熄火了。

　　森林裡沒有信號，羅嘉走到一處開闊地帶，，五百英尺高的陡峭懸崖，綠松石的般的大海一望無際，沿岸生長著茂密的灌木叢，藍天高遠，沁人心脾。

　　她聽見風聲，聽見海潮聲。

　　她默默地在心裡丈量著，一步，兩步……

　　走到懸崖邊大概需要十七步，她忽然很想邁出第十八步去。

　　突然手機上蹦出一條提示，讓羅嘉收回了思緒，提示李澤言發朋友圈了。

　　她滑開手機螢幕，看到一張他身穿制服的側影，配著文字——

　　動物和人一樣，需要調/教。

　　她隱約想起來，早上李澤言好像和她說過下午要去騎馬。

　　羅嘉笑了起來，李先生，你是不是對「調/教」這個詞有什麼誤解。

　　隨後她在下面看到了蘇暖的回復：「我還沒騎過馬呢！」

　　李澤言：「你還是走路安全。」

　　羅嘉將手機收緊裝回口袋裡，遠離了那扇引誘人的玻璃窗，回過身去，心態平和地打量著門外的星光熠熠，她深切明白，在娛樂圈裡，運氣比任何行業都要重要，這些人不僅是加倍努力之人，更是天選之子。

　　她慢慢回味著這句話，忽然有點好笑。

　　這個時候走進來一大幫青春洋溢的男生，羅嘉隱約有印象，是一個近年來很紅的男團，有五六個人，能唱會跳，最重要的是，會逗小姑娘開心。

　　他們三三兩兩說笑著走進來，有個手腳不協調的笨蛋腳勾倒了凳子，叮叮咣咣的響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隨後是一陣哄堂大笑，那個險些摔倒的男孩子一臉賭氣，懊惱地踢了腳害他摔倒的凳子，他身邊一個打著石膏的男孩子嘻嘻哈哈哈地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那個男孩子立刻轉身，作勢要打他，被他身形矯健地閃開了。

　　還抬了抬自己手上的石膏，仿佛在警告「我可是傷患！」

　　羅嘉看著那群嘻嘻哈哈的男孩子，他們像是會發光的小太陽，即使在陰天也是活力四射，仿佛嘴角永遠都噙著笑意，下一秒就會走過來給你體貼和懷抱。

　　販賣夢想的人，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忽然目光落在了那個打石膏的男孩子身上，不動了。

　　他染了一頭淺灰色的頭髮，身上的衣服卻是乾淨明快，脖頸上鬆鬆垮垮地掛了一副頭戴式耳機，穿了件黑色的連帽衫，牛仔褲，很普通的衣服在他身上卻顯得很有個性，再加上一張好看的臉，很有男孩子的青春朝氣。

　　或許是因為羅嘉盯了太久，那個男孩子感覺到了她的目光，看了過來。

　　羅嘉那雙淺灰色的眼眸時刻帶著強烈且鋒利的侵略感，第一次接觸的時候，讓人下意識地緊繃神經。

　　但是同時她也有一張讓每個攝影師都為之稱讚的冷漠卻性感的臉，讓人無法忘記，那男孩子顯然是認出了她，一副又驚又喜的表情，朝她笑了起來，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看著她，有點單純與稚氣。

　　羅嘉撞見他的目光，回了個寡淡的笑容。

　　那個男團被他們的經紀人招呼進一個會議室的時候，那個男孩子還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她一眼，被他的隊友看到了，循著目光看了過來，立刻一臉曖昧地笑了起來，沒有惡意，揶揄地在他耳邊講了句什麼，被男孩子在肩上捶了一拳。

　　他向她道別，揮了揮手，像是小狗在搖尾巴。

　　羅嘉仿佛聽到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對自己說話，恍惚間她也聽到了那種通過電流傳來的，不真實的笑聲。

　　她想起來了那個問她「李澤言、周棋洛、白起還有許墨，哪一個是你的老公啊。」的朋友，她滿世界的追著男團跑，扛著□□短炮，學習外語，大把花錢拼命賺錢，仿佛有源源不斷的勇氣和力量。

　　羅嘉有時候會覺得奇怪，為什麼會喜歡一個觸不可及的人呢。

　　直到她遇見了李澤言。

　　第一次體會到了愛人比被愛還要幸福。

　　羅嘉輕輕咬著咖啡杯的邊緣發呆，腦海中掙扎出了一些細碎的片段，那個朋友喜歡的一個明星在腳踝上紋了一個紋身，是一條眼鏡蛇，蛇信子正吐在左腳腳踝凸起的骨頭上，據說每次他跳舞的時候，拍到特寫鏡頭，蛇信都好像在隨著舞步噝噝抽動。

　　於是朋友也去照樣紋了一個。

　　疼得哭天喊地，羅嘉無辜受難，手腕上被捏得一片青紫。

　　最後紋身師受不了她的鬼哭狼嚎，對她說：「小姑娘，現在剛好在腳踝上包了個圈，也挺好看的，我也不收你錢了，你再這麼叫下去隔壁鄰居要報警了，蛇頭我們就不紋了，行不？」

　　朋友哭著點了點頭，結果從店裡出來沒走兩步，她又含著眼淚回去了，最後紋蛇頭的時候，愣是能咬著牙一聲都沒吭。

　　紋身師看著一旁安靜得像是一幅靜態素描的羅嘉，問她要不要也紋一個，她搖著頭拒絕了。

　　人的精力有限，她對世界上大多數事情都不感興趣。

　　可是現在她忽然有了興趣，於是……

　　羅嘉興致勃勃地打開了某個網購軟體，挑起了紋身貼。

　　她挑選了一頭漂亮的座頭鯨，傳說中古代地中海的希臘水手曾在滿天繁星的夜晚被座頭鯨的歌聲蠱惑，以為那是美麗的海妖塞壬。

　　「太好了，裡還在這尼！」

　　羅嘉剛按下付款鍵，身後忽然響起一個爽朗的聲音，他的聲調有一點點「n」和「l」不分，但仍舊透著悅耳的磁性，他自己說完似乎也意識過來了，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小白牙，又說了一遍：「太好了，你還在這尼。」

　　還是不對，羅嘉有點想笑。

　　她說：「你好。」

　　他走到面前，羅嘉才發現他身材挺拔，肩寬腿長，但那張臉就是很有迷惑性，像個孩子。

　　男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然後看她，熱情又真誠地問道：「你剛才一直盯著我看，是不是喜歡我啊。」

　　「……」第一次見面就問這種問題，羅嘉饒有興致地盯了他兩秒，決定交了這個朋友。

　　羅嘉抬手指了指他手腕上系著的一塊墨藍色底香檳色紋的方巾，說道：「我是在看這個。」

　　「嗯？」男孩子呆了兩秒，隨後笑眯眯地看她，顯然一臉的不相信。

　　羅嘉淡淡地解釋道：「我有一次去跳傘，上升到一萬五千英里的高空，我是機艙裡的第一個，教練說好的會數『123』然後往下跳，結果坐在門邊，雙腳懸空，他問了我一句『are you ready？』，我都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帶著我蹦了下去，然後跟我聊了一路他的頭巾，讓我務必去買一塊，這樣頭髮就不會亂飛了。」

　　男孩子瞪大眼睛，過了大概十秒鐘，他才回過神來，一結巴又開始「n」「l」不分了：「裡還去跳過傘啊。」

　　跳傘、攀岩、極限越野，她都玩過。

　　羅嘉沒有回答，只是再一次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羅嘉。」

　　男孩子很容易就被轉換了注意力：「你好，我是宋佳洋。」

　　不是Abel、Bevis、Cyril或者一些拗口的念不出來的英文名嗎？

　　羅嘉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這孩子大概是個話癆，他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又反身回來，抬著自己手上的石膏像是炫耀勳章似地對羅嘉說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這個是怎麼弄的。」

　　今天一進公司，見到他的所有人都驚訝而關心地問他：「天啊，你這是怎麼弄的？」

　　羅嘉說：「安慰寬吻海豚受傷的吧。」

　　這是一個潛水夫之間的葷段子，羅嘉無聲地笑了一下。

　　宋佳洋不明白她突然的淺笑是怎麼回事，裝模作樣地捂著手喊疼，羅嘉在一旁看著他不算高明的演技，慢悠悠地說道：「你是歌手吧。」

　　宋佳洋驚奇：「你怎麼知道？」

　　「你演技太差。」

　　宋佳洋一臉被打擊到的表情，可憐兮兮的。

　　羅嘉又走神了，她想起來有一次船潛她摔斷了肋骨，上半身動彈不得，沒動一下都如同被電流擊過，即使是一動不動，不管是站著坐著躺著，依然是疼得撕心裂肺，然而她當時在一艘顛簸的穿上，還要努力保持身體平衡。

　　在甲板上，離岸很遠，船員將她安置在一張狹小而固定的架子床上，她在睡夢中痛醒，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低矮壓抑、如同棺材板的小床上，那種煎熬第一次讓她明白了什麼叫痛不欲生，而那次經歷的嚴酷程度已經成為她衡量疼痛的基準了。

　　這時候宋佳洋用他那只系了方巾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她面前彎下腰：「可不可以給我你的聯繫方式？」

　　他朝她眯起眼笑，很可愛，羅嘉才發現他有一顆小虎牙。

　　這時候他的隊員在門外叫他，宋佳洋的表情有一點著急，拿著手機在她面前作出「拜託拜託」的姿勢，像是一隻祈食的小浣熊。

　　明星之間交換聯繫方式很正常，羅嘉點了點頭，看著宋佳洋認真地打開微信將她加好，心滿意足地說了聲「謝謝」站起來往外走。

　　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把手腕上的方巾取下來遞給她，說道：「這樣頭髮就不會亂飛了。」

　　果然很會哄女孩子開心。

　　羅嘉道了謝，接了過來，綁在了包的提手上。

　　宋佳洋朝她揮手道別，笑得毫無陰霾，像是一隻躍上海面的海豚。

　　作者有話要說：

　　嗷，我上一章說的走向悲劇是指第100天的時候註定要分離，至於是BE還是HE，大概取決於我寫結局那天聽了什麼歌吧。

　　本集由以下贊助商贊助播出，感謝：

　　三奚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2-03 08:55:14

　　雪落無痕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2-03 16:51:13


第23章

　　如同把調色盤上單調的顏色潑濺在身上，她的衣服、面前放著的餐盤、筆記本，還有周圍的世界，統統呈現出一種灰藍色，散發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仿佛下潛時的海洋，那是光線的魔術——它們是被水分子逐漸吞噬的太陽光譜。

　　羅嘉有些不知所措，她無法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是站著、坐著或是臥著。

　　她能夠辨認出自己的熟悉感，藍色的光帶在視線中延展出去，這裡或許是家，如同海洋至於她一樣，可當她身處其中，心裡都是含著畏懼的。

　　四面都是牆，仿佛下一秒就會向她沉沉地壓下來，她覺得自己手腳冰冷，開始克制不住地發抖。

　　俄羅斯宇航員瓦列裡·留明曾經說過：「將兩個人關在一個十八到而是英尺的小艙裡，過兩個月，就具備了引發一場謀殺的一切條件。」

　　這時，隱約的音樂聲從遠處傳來，是鋼琴聲，彈奏的人似乎並不熟練，接連錯了幾個音，停頓了很多次才鋪陳開一個小節，羅嘉恍惚了片刻，好像隱約知道要發生什麼似的，緩緩地邁開腳步，站了起來，抬起面前的食盤，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仿佛已經這樣做過了無數次。

　　視線漸漸變得開闊起來，在渺遠的地方，漂浮閃爍著明亮的光芒，仿佛夜空中綻放的焰火，色彩無比炫目——白色中閃耀著粉色、紫色和綠色，但她看不到任何形體，只有光芒搖曳閃動，機械性的、一眨一眨的。

　　那光芒落在了她抬著餐盤的手背上，驅散了那死氣沉沉的灰藍色，那光芒的觸感卻變得很奇怪，那是一種陰冷的、凝固的觸覺，仿佛進入了無人之境，這裡亙古不變，沒有任何參照物能夠説明分辨上下左右，黑夜永遠不會變成白天，沒有四季的變遷。

　　羅嘉一直在朝前走，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前方出現了一片微弱慘澹的光，像是她在一步步走向月亮，音樂的聲也越來越清晰，彈奏的人終於將曲子彈得流暢起來，她凝神聽了片刻，認出了那熟悉的旋律，是耳熟能詳的兒歌——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旋律漸漸發生了改變，莫札特的十二段變奏旋律旋律如鯁在喉地卡在她的胸口，她有點呼吸困難，忽然停住腳步，想要逃出去。

　　周圍的牆壁冰冷刺骨，她感覺自己的腳被凍麻木了，讓她無法回頭。

　　她的眼前走過一個孩子，他全身上下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紅色，他好像故意選擇了一條飄忽不定的路，像喝醉了一樣蹣跚前進。

　　「轟」一聲巨響，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耳邊炸開了，一閃厚重的木門在她面前緩緩打開，然後她看見了更多的孩子，他們看起來就像是沒有完全進化，舉止笨拙行動緩慢，就像是上帝測試廚房裡失敗的試驗品。

　　幽暗的燈光籠罩著一個巨大的水族箱，裡面棲息著兩隻電鰩，這是一種生活在海洋深處的魚類，它們沒有牙齒、不會游泳、視力聽力都很差，卻是海洋中最令人生畏的捕食者。

　　在過去的數億年間，他們進化出了可以瞬間釋放電流的器官，電壓高達二百二伏特，這些背腹扁平，頭和胸部在一起的魚類，用一對長在背側面中間的小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像一個陰魂不散的幽靈。

　　水族箱的後面，有一張被水流、光和玻璃合夥扭曲了的臉，羅嘉看不清他的臉。

　　「人類同樣也具有生物電，你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都攜帶著電荷，任何時候，當你看到了什麼景象、聽到了什麼聲音、觸碰、品嘗或者思考，在你的細胞裡就會爆發一場電變化的風暴，在大腦和身體不同部位之間循環往復，以大概每秒鐘四百英尺的速度傳播。」

　　那是不甚嫺熟的中文，雖然吐字清晰，但是音調依然具有外國人的生硬。

　　「這種生物電傳導的途徑是一系列回路，叫做離子通道，電鰩只是進化出了相應的器官，將它的殺傷力最大化，evol也是如此。」

　　羅嘉的呼吸驟然一緊，倏地後退。

　　水族箱背後的那個人緩緩站起身來，他非常高大，半張臉被掩埋在了黑暗之中，對她伸出了一隻手，似乎是在笑，他問道：「所以，NO.21，你今天做到了嗎？」

　　那只手的五指微微彎曲，仿佛在召喚黑暗，羅嘉害怕得渾身發抖，背後滲出層層冷汗，她想要尖叫、想要逃跑，可是她知道這些都無濟於事，她會被重新席捲入黑暗之中，被陰霾再次吞沒，下墜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突然，身後有什麼東西拽住了她，她被環抱進了一個堅硬而溫暖的身體，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撕開了黑暗，她下意識地低下頭來躲避突如其來的亮光，修長的手指蓋住了她的眼睛。

　　她聞到木系的淡淡清香，沉穩大氣——

　　羅嘉猛地驚醒。

　　她正坐在床上，翻看斯坦尼斯拉夫的《演員自我修養》，俄國作家枯燥的文字簡直是催眠利器，她看到一半睡著了。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跳出許多新微信，煙花一樣在螢幕上接連炸裂。

　　【圖片】

　　【圖片】

　　【圖片】

　　【圖片】

　　【圖片】

　　羅嘉覺得莫名其妙，解鎖螢幕，發現是宋佳洋，而那些圖片，全是他的自拍，偶爾有兩張他們組合裡其他隊員出鏡，全都是被他當作了自拍的道具，臉上的表情都是一個大寫的生無可戀。

　　羅嘉：「……」

　　宋佳洋【今天有通告嗎？】

　　宋佳洋：【我們今天超閑的，這些傢伙居然說平時練習太累要在宿舍裡睡覺。】

　　宋佳洋：【我們出來玩吧！】

　　宋佳洋：【約上你的小姐妹我們聯誼吧，我還沒參加過聯誼呢。】

　　即使是使用微信，宋佳洋也不改他的話癆本質，手機在手上振動地發麻，羅嘉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也隨之蹦躂得歡快。

　　這孩子是不是沒有其他朋友。

　　宋佳洋【嚶嚶嚶，小姐姐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羅嘉：【……還沒有，正打算。】

　　【圖片】

　　【圖片】

　　【圖片】

　　宋佳洋【請不要拉黑我！】

　　羅嘉非常想要摔手機，誰要看你的自拍啊！

　　宋佳洋【這個一定會讓你的想法有所改變的！】

　　當羅嘉以為這個缺心眼開竅了打算用錢收買人心的時候，宋佳洋給她分享了一個專輯，她點開來看，是他的個人專輯，她隱約有印象，是去年十一月份的時候發售的，一月份的時候他們組合舉行演唱會，宋佳洋有一首solo，唱完之後男孩非常羞澀地問大家喜不喜歡，滿場都是尖叫聲。

　　片場有個場務是他們組合的粉絲，在羅嘉旁邊看演唱會視頻，那個尖叫聲嚇了她一跳，所以問了一句。

　　羅嘉漫不經心地點了播放，然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大家好，我是宋佳洋，這是我的第一張個人專輯，名叫《想要和你做的十件事》，而這是主打歌，叫《愛》。」

　　「……」

　　羅嘉差點一口水噴出去。

　　小夥子，你很有想法啊。

　　羅嘉掀起眼皮子掃了一眼螢幕上那個笑容燦爛的男孩子，笑容溫暖得讓人覺得陽光普照，土到掉渣的剪刀手都可以擺出別具一格的可愛，難怪女生都想把他捧在手心裡好好疼愛。

　　羅嘉在手機上訂購了十張他的數位專輯，然後截圖，發給宋佳洋。

　　羅嘉【仁至義盡，請放過我。】

　　宋佳洋【啊！這麼大手筆！小姐姐你果然很喜歡我！】

　　宋佳洋【我也很喜歡小姐姐！直勾勾地盯著我看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

　　宋佳洋【請你務必要一直做我的死忠粉哦！】

　　宋佳洋【這麼支持我的你讓我想要給你一個愛的抱抱！】

　　這傢伙簡直就是一隻粘著人撒嬌的大狗，不停地朝人搖尾巴示好，罵也罵不走趕也趕不走。

　　……她為什麼會去招惹這個麻煩。

　　宋佳洋【我要讓全世界人都知道！】

　　羅嘉背後升起某種不詳的預感，還沒等她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宋佳洋已經回應了她一張截圖——

　　【圖片】

　　這次終於不是自拍了。

　　……宋佳洋發微博了。

　　作者有話要說：

　　羅嘉：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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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流合污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2-05 14:38:05


第24章

　　「我的天，每天累死累活的加班就是為了賺錢包/養男人，老娘不會被綠了吧！」

　　「其實聽說羅嘉還不錯的，我們公司的海洋館不就是她代言的嗎，上次拍宣傳片的時候娜娜，就是樓上辦公室的那個娜娜，她也去了，據說雖然感覺是一個比較冷淡疏離的人，但是還挺有禮貌的，不會頤指氣使擺架子。」

　　「我不管，但這個微博總感覺很玄妙啊，也不太像公佈戀情。」

　　兩個小白領終於加完班，剛打開手機發現idol發微博了，滿心歡喜地點開，瞬間感覺天都要塌了。

　　宋佳洋在微博上發了一張聊天記錄的截圖，配的文字為「In me the tiger,sniffs the rose.」對方的頭像是一片寂靜的深藍，天光彙聚成一縷細細的金線照耀下來，仿佛神祗初臨——

　　宋佳洋【啊！這麼大手筆！小姐姐你果然很喜歡我！】

　　宋佳洋【我也很喜歡小姐姐！直勾勾地盯著我看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

　　宋佳洋【請你務必要一直做我的死忠粉哦！】

　　宋佳洋【這麼支持我的你讓我想要給你一個愛的抱抱！】

　　最開始大家以為是哪個粉絲得到了idol的翻牌，各種羡慕嫉妒恨，但是二十一世紀的福爾摩斯在對方發來的數位專輯購買記錄上發現了貓膩，在十分鐘內定位到了女明星羅嘉。

　　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宋佳洋給對方的備註是：「小祖宗」。

　　在配上那句「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這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不過隨即羅嘉便來認領了這條微博，轉發時配上了「支持後輩是應該的，希望Mirror Image能夠越來越好。」

　　官方得不能再官方了。

　　兩個人聊得熱火朝天，直到聽到電梯輕脆的「叮」一聲，方才轉過臉。

　　氣質卓絕的男人站在電梯外，偏生得高大挺撥，眾星捧月被簇擁其中，一看便知道地位非凡，讓人覺得鶴立雞群。電梯門打開的時候，男人抬起頭來看了她們一眼。

　　那是一雙很深邃的眼睛，像是夜幕降臨之時藍/絲/絨一樣的天空，這樣一抬眸，眸中竟似有星光閃爍。

　　李澤言氣場太過強大，年輕的女孩子臉上露出一點驚惶，急忙側身走出了電梯，有些慌亂地向他問好，李澤言輕點了一下頭示意，從一個女孩子身邊經過的時候，他無意間瞥見了她手上的手機，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側臉，是一張宣傳海報，女人微微仰著頭，光線勾勒出她下巴精緻的弧度。

　　他的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周圍人全都畢恭畢敬陪他停下腳步。

　　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走廓上直射而下的燈光太過刺目，有那麼一刹那，那個女孩子覺得他似乎並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什麼令他覺得眩目的東西。

　　「她……」李澤言遲疑了一下，他的聲音從容平靜，但有一種不容置疑的調子，這種人習慣了發號施令，令旁人對他皆不得不言聽計從。

　　小白領們下意識地在這位說一不二的總裁面前挺直了後背，但是李澤言卻在靜默片刻之後，一言不發地邁入了電梯。

　　李澤言年輕有為，人又長得帥，在財經雜誌上見到他的時候，難免勾得人自作多情。

　　但是華銳的員工們，不論男女，李澤言都給別人留足幻想破滅的空間。

　　與他的冷峻相比，連他身邊那位嚴肅正經的特助魏謙先生都討喜的像個吉祥物。

　　等到電梯LED的顯示幕顯示到了3層，兩個小白領才拍著胸口嬌滴滴地說：「我的天，嚇死我了。」

　　「還是當老闆好啊，加班都有一堆人陪著。」

　　說完美滋滋地奔向家的懷抱。

　　李澤言走進辦公室，外面送進來一個精緻的骨瓷託盤，擺好了濕巾、餐巾、香氣濃郁的咖啡，還有一些精緻的茶點。

　　他打開電腦，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吐出的氣息之中都帶上了沉鬱的香氣，他閉上眼睛，神色漠然，手指有節奏地在桌面上敲打著。

　　辦公室裡太過安靜，仿佛能夠聽見窗外的風聲。

　　過了許久，他一言未發地打開了流覽器，搜出了羅嘉的微博。

　　第一眼看到的還是之前的那張宣傳海報，黑白色的光影交錯，構成了一個絕美的輪廓。

　　然後才是她轉發的微博，原博是一個名叫宋佳洋的明星，微博頭像是本人照片，微微拉聳著眼皮直勾勾地盯著鏡頭，嘴角似笑非笑有點狂妄，相當的英俊且不羈。

　　他配了一張圖，應該是聊天記錄，李澤言點開原圖，一如既往地get不到熱點，不明白為什麼#宋佳洋 羅嘉#的微博話題閱讀量能高達上億次，轉發評論可以達到十幾萬。

　　他點開評論，第一條熱評是「小祖宗，我的心臟。」

　　後面配了一個心口上被戳了一箭的表情包。

　　李澤言打算關視窗的手登時一頓，目光回到那張截圖上，嘴角微抿，唇線清晰分明。

　　大約一分鐘後，他清除搜索記錄，開始工作。

　　————————————————

　　羅嘉百無聊賴地翻著微博，她的微博平時由經紀人打理，宋佳洋微博剛發出來的時候，經紀人打電話詢問她情況，不論是炒作還是公佈戀情，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是絕無僅有的。

　　在向她再三確認了「只是朋友」之後，經紀人替她作出了回應，成功地把一場小粉紅變成了前後輩之間的友好和睦。

　　微博上有很多宋佳洋的硬照，他的一雙眉眼英氣十足，卻清冷如一潭深水，鼻樑高挺，雙唇很薄，總是在無意之中勾勒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色，五官精緻得近乎秀氣，輪廓卻是非常硬朗。

　　直勾勾地看著鏡頭的時候，就覺得是一副天生寡情讓女孩子傷心難過的長相。

　　羅嘉翻了很久，發現他的照片都是這種風格，和他本人發給自己的那些笑得像是陽光下的哈士奇的照片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她點開了一個MI的採訪視頻，在六個人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宋佳洋，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在顏值平均分很高的男團裡，他的長相也是極為拔尖的。

　　而美麗的東西對羅嘉向來很有吸引力。

　　他那個時候還沒有把頭髮染成淺灰色，兩條修長的腿敞著，相當瀟灑且不羈的坐姿，隊友在回答問題的時候，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抬手揉著頭髮，看起來心不在焉。

　　當話筒遞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白淨的脖子喉結分明，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一點困倦的睡意，但卻低沉又好聽。

　　主持人問了一個走過場似的問題，宋佳洋挑著眼角瞥了她一眼，淡淡嗯了聲，就沒說話了。

　　整個採訪表現得都十分沉默寡言。

　　羅嘉放下手機思索了片刻，懷疑自己認識的是一個假的宋佳洋。

　　這時候伴隨著振動蹦進來一條微信。

　　宋佳洋【QAQ】

　　羅嘉【？】

　　宋佳洋【發微博被經紀人罵了。】

　　羅嘉【哦】

　　宋佳洋【你不知道我們經紀人罵起人來超級凶的，他有各種各樣的形容詞和動詞】

　　宋佳洋【我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他那麼會罵人的人，像是一部移動的詞典，裡面裝滿了讓人自尊心掃地的話】

　　宋佳洋【經紀人說讓我不要傷女孩子的心，但是我跟他保證了，絕對會對你超級好的，肯定不會讓你的眼淚陪你過夜的】

　　宋佳洋【小姐姐你陪我說說話】

　　宋佳洋【被經紀人罵得我都不喜歡我自己了，需要你來喜歡我】

　　宋佳洋【你為什麼不理我啊！】

　　這傢伙簡直太粘人了，羅嘉簡直懷疑他現在要是就站在自己面前的話，他一定會把自己那顆狗頭伸到自己的掌心之下蹭來蹭去地撒嬌了。

　　她覺得MI團的經紀人好辛苦，所以微博上那個高冷的一批的少年其實是他們經紀人找來的替身嗎？

　　羅嘉【……】

　　宋佳洋【QAQ作為我的頭號粉絲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嗎，真的太傷心了】

　　羅嘉看了一眼MI團的視頻，有一個紅發的少年，個子不高，單眼皮，笑起來的時候有小酒窩，採訪的時候喜歡雙腳淩空在椅子上像個多動症一樣晃來晃去，是那個在公司被凳子絆倒的笨蛋。

　　那個少年叫YAN。

　　羅嘉【我宣佈從今以後我就是YAN的唯飯了】

　　羅嘉【實在是太可愛了，想要把他捧在手心裡好好寵愛】

　　手機那端終於消停了。

　　過了一會兒……

　　宋佳洋【我現在就去把YAN打一頓】

　　羅嘉看著這句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宋佳洋【等等，你怎麼知道YAN的！明明在公司的時候根本不認識我的樣子！】

　　宋佳洋【知道MI的人不可能不認識宋佳洋的！】

　　宋佳洋【你去搜我們團了對不對！】

　　羅嘉稍稍揚了眉，安靜了兩秒，無聲地笑了起來。

　　羅嘉繞過了這個話題，回復道【你平時採訪的時候挺沉默寡言的】

　　宋佳洋沉寂了兩秒，隨後爆發式的激動起來，一連發了無數個表情包，像是被海葵紮到跳起來的尼莫。

　　宋佳洋【你不知道我平時過得多辛苦】

　　宋佳洋【經紀人說我話多，採訪的時候一句話不准超過五個字！每場採訪只能說幾個句子！】

　　宋佳洋【還有微博！只准發硬照，還要笑不露齒！我又不是大家閨秀！】

　　宋佳洋【QAQ超級過分的，我稍微反抗就說我沒有隊長的擔當！】

　　宋佳洋【我明明超爺們兒的！】

　　我明明超爺們兒的！

　　明明超爺們兒的！

　　超爺們兒的！

　　爺們兒的！

　　……

　　羅嘉【……你聽過虎鯨叫嗎？】

　　宋佳洋【？？？沒有啊。】

　　羅嘉【你去聽一聽】

　　宋佳洋【為什麼啊？】

　　羅嘉【我覺得你們很像。】

　　發完最後一句話，羅嘉毫不猶豫直接把手機關機了。

　　——然後世界都清淨了。

　　包括李澤言遲了一秒發來的一句「在家？」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你們都想知道虎鯨怎麼叫的，B站就有，PS，虎鯨的英文是killer whale，海洋中橫著走的社會鯨，懟天懟地灰鯨鯊魚隨便吃

　　李澤言新年卡居然在打麻將……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用這個梗

　　pps，有讀者問群，43457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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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念君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2-06 09:04:20

　　小赫爾珈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2-07 16:56:52


第25章

　　第二天早上醒來，羅嘉迷迷糊糊摁亮手機，手機上跳出許多新微信，煙花一樣在螢幕上接連炸裂，羅嘉被螢幕晃花了眼，勉強直起的身子又像是負重不住一樣地躺了回去。

　　要是不起床真的能夠逃避現實就好了。

　　她盯著遮光窗簾接縫處漏出的那一線天光，手機在一旁的床頭櫃上震動了很久，像是勤勞的蜜蜂圍著花叢「嗡嗡」地轉來轉去，等到它終於消停了，羅嘉的睡意也被驅散得差不多，她掙扎著從床上起身，撥開臉上散亂的髮絲，抓過了手機。

　　微信的綠色圖示右上角寫這個不堪重負的99+，羅嘉下意識地挑了挑眉，覺得宋佳洋可以進軍影視圈扮演唐僧。

　　她點開微信，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瞟著螢幕，年終特惠、春節前最後搶購，各個商家的微信推送擠佔滿整個平面，而宋佳洋還是憑藉著他的話癆本性位列第一。

　　宋佳洋【嗷嗷嗷嗷，虎鯨超級可愛，小姐姐你是說我和虎鯨一樣可愛嗎？】

　　宋佳洋【我宣佈從今天起我最喜歡的動物就是虎鯨了】

　　宋佳洋【虎鯨的英文是killer whale啊，聽起來好厲害啊】

　　宋佳洋【我現在就去跟經紀人說要把我的藝名改成killer whale】

　　十分鐘後

　　宋佳洋【QAQ經紀人不同意，還把我罵了一頓，還說再這樣就不讓我參加XX台的那個綜藝了，我明明期待了超久的】

　　宋佳洋【看到虎鯨吃灰鯨寶寶的視頻，好凶啊QAQ】

　　宋佳洋【哇，紀錄片上說虎鯨是母系社會，小姐姐是想要說以後都要聽你的意思嗎】

　　成群結隊的文字和宋佳洋完全沒有邏輯的句子聯手，有著強烈的催眠功效，羅嘉盯著手裡的手機，目光只是膠著於一個字上，周圍的字都圍繞著這個字開始打轉，慢慢地成了一個旋渦。

　　又困了。

　　真是鐵打的身體，磁鐵打的床。

　　這個時候睡在客廳裡的貓悄無聲息地走進臥室裡來，透過遮光窗簾洩露進來的一線陽光無言地拉開一道極長的簡單痕跡，貓伸了個懶腰，把自己拖得老長，然後一個健步竄上了床，蹭了蹭羅嘉微涼的手，心情極好地「喵」了一聲。

　　羅嘉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有一團毛在蹭她的手，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個柔軟溫熱的小活物。

　　羅嘉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緩緩地吐出他卡在喉嚨裡的那口氣，她睜開眼睛，看到那只貓正在懶洋洋地舔著自己的爪子。

　　她徹底清醒過來，勾住那只貓柔軟的腰，往懷裡一攬，摸了摸它的腦袋，問道：「餓了？」

　　那只貓「喵」了一聲，用尾巴纏住了她的手腕。

　　羅嘉習慣性地做了兩個深呼吸，把手機連上了藍牙音箱，開始播放音樂。

　　播放清單裡還是昨天宋佳洋的個人專輯——

　　《想要和你做的十件事》

　　羅嘉把那只貓放在了一邊，它把腦袋埋進了兩隻前爪裡，乖巧地閉上了眼睛，她悄無聲息地下地進了一旁的浴室裡。

　　腳步聲和著前奏的節拍，空闊的房間裡，好像能聽見心跳，平穩而寂寥。

　　在黑暗之中搖晃著螢光棒

　　我想要輕輕握緊你的手

　　你的目光追隨著臺上的追光

　　而我的目光裡只有你

　　……

　　這是宋佳洋這張專輯裡唯一的一首抒情歌，名叫《最後的演唱會》，當舒緩的前奏過後，略帶沙啞的低沉男聲開嗓，正在往漱口杯裡接水的羅嘉下意識地關上了水龍頭。

　　宋佳洋那個小崽子簡直就像是剛出生的小動物，毛都沒長全還天生愛粘人，雖然幾次三番被無視，仍是不依不饒地抱來蹭去，不理他，他就會哼哼唧唧地叫喚，吵得羅嘉不勝其煩。

　　這樣迷人的嗓音，實在不像是那個一臉智力欠缺的懵懂少年能夠唱出來的。

　　羅嘉環抱雙臂，倚在洗手臺上，靜靜地聽著那首歌。

　　……

　　當最後一首歌結束

　　你我在路燈下分離

　　你張開雙臂

　　像是扶搖直上的鳥兒

　　消失在黑夜的盡頭裡

　　後面緊跟著的歌單是她平時跑步的曲子，節奏感很強，像是最後衝刺時的心跳節拍，有力而強勁，羅嘉卻對著已經涼透了的半杯水愣了好一會，拿起手機來，本來想要切回上一首再聽一遍，不知怎麼地，竟然有些於心不忍。

　　她細細翻看著宋佳洋發給她的微信，他後來已經不甘心只發文字了，開始十多二十秒的語音。

　　宋佳洋：「我學習了虎鯨叫哦，你看看我學的像不像。」

　　宋佳洋：「啾嘰嘰嘰嘰，啾嘰嘰嘰嘰……」

　　宋佳洋：「紀錄片上說鯨魚的歌聲是在吸引配偶噯！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啊！」

　　宋佳洋：「嗷，還是不要了，據說虎鯨的叫聲其實是在互罵髒話。」

　　宋佳洋：「我去交給YAN聽！」

　　……

　　最後一句話是：「小姐姐晚安。」

　　他說的很緩、很慢、很輕，能夠聽出他懵懂的睡意。

　　但就是在這句話裡，羅嘉聽出了《最後的演唱會》裡的那個聲音，溫柔的、舒緩的，像是下潛時耳朵裡那渺遠空靈的歌聲。

　　羅嘉垂下眼眸，她手指觸在螢幕上的聲音滴滴答答的，像是勤快的小仙女清晨起來打掃房屋。

　　只不過不是回復資訊。

　　她乾脆地刪除了各個商家推送的消息，但是和宋佳洋的對話方塊，在按下刪除鍵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遲疑和猶豫。

　　音響裡的音樂切換了一首嘻哈鋼琴曲，開頭是一部很老的義大利電影《Assignment outer space》男女主角的英文對白——

　　Lucy：they sever the purpose of changing hydrogen into breathable oxygen.And they’re as necessary here as the air is,on earth.（花的功能是把氫氣轉化為可供給呼吸的氧氣，在這裡的重要性如同地球上的空氣一般。）

　　Ray:But I still say……they’re flowers.（但我還是要說……它們只是花）

　　Lucy:If you like……（隨便你……）

　　Ray：Do you sell them?（你出售這些花嗎？）

　　Lucy:I’m afraid not.（恐怕不行。）

　　Ray:But,maybe we could make a deal?（我想或許我們可以達成個交易。）

　　其實電影後面還有一段——

　　Lucy：What do you mean?（你的意思是？）

　　Ray:Oh,you see,you won’t h□□e to send them anywhere,I’ll pay for them,and then,I’ll le□□e them here,for you.（你不必把花送到任何地方，我會買下它們，然後將它們留在這裡，送給你。）

　　終於，當最後一個音節消失，羅嘉刪除了和宋佳洋的對話方塊。

　　她抬起眼，看向鏡子裡的那個人。

　　抱歉，我沒辦法買下全部的花，送給你。

　　洗漱完的羅嘉回到房間裡，猛地拉開窗簾，吐出一口濁氣。

　　這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天空蔚藍如洗。

　　這個時候睡衣口袋裡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到螢幕上的名字險些以為認錯了人——

　　李澤言。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應該沒有把10086之類的號碼改成過李澤言吧。

　　滑開待機螢幕，發現李澤言昨晚上給她發過微信，只有兩個字「在家？」

　　然後是兩條被撤回的消息，不知道說了什麼。

　　剛才發來了一條十秒的語音，羅嘉點開，大概有四五秒沒有聲音，許久，才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問道：「要來吃早餐嗎？」

　　手機還連接在藍牙音箱上，床上的貓被這個聲音嚇得渾身炸毛，張牙舞爪地縱身一躍，藏到床下麵去了。

　　羅嘉有些無奈，所以你到底為什麼那麼怕李澤言啊？

　　她斷開了藍牙，將手機附在耳邊又聽了一次，有點生澀又有點彆扭，但確確實實是李澤言沒錯。

　　在清晨的陽光之下，羅嘉看到自己的人像浮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那裡面的女人，臉色微微蒼白，耳朵卻像是被火苗燎到一樣，一雙眼睛閃耀著興奮而又執拗的光芒——她趕緊偏過頭。

　　你要矜持一點。

　　羅嘉對自己說。

　　在一起吃一頓早飯的是朋友，吃一輩子早飯的可就是家人了。

　　李澤言你是不是喜歡我。

　　羅嘉在原地團團轉，像是一隻追著自己尾巴的貓。

　　她沒有發語音，害怕自己太過歡快的聲音下到他。

　　羅嘉【要吃，等我哦。】

　　最後那個音就像是個小尾巴，隨時都要翹到天上去。

　　她松松綰了個馬尾，略微用卷髮棒燙了燙額角邊的碎發，上了素顏霜，還修整了一下眉型，朝空氣之中噴灑了一點淡淡的香水，然後走進去轉了個圈，隨後跑去敲李澤言家的大門。

　　你要矜持。

　　羅嘉對自己說。

　　可是當李澤言來開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張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臉。

　　李澤言穿著家常的拖鞋，十分休閒的米色T恤淺色長褲，映襯得他眉眼都溫柔起來，看起來甚是居家。

　　他打量了羅嘉片刻，低垂著眼皮問：「補腦這麼開心？」

　　羅嘉：「……」

　　他側身讓她進門，羅嘉走進去，從背後看蹦蹦跳跳的，像是一隻小兔子。

　　李澤言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

　　李澤言從廚房裡端出來熱騰騰的白粥和水晶蝦餃，羅嘉愣了兩秒，這兩樣都費時費力，他今天幾點起來做的早餐？

　　羅嘉帶笑打量他，李澤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看見，盯著報紙，眼睛就沒離開過。

　　羅嘉也沒有把那句讓他尷尬的話問出口，只是低眉順眼喝著白粥。

　　李澤言根本沒抬頭，似乎只是對報紙在說話：「你昨晚睡得很早？」

　　「啊？」

　　想到他那條「在家」，羅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問道：「嗯，早早關機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現在沒事了。」

　　「哦。」羅嘉應了一聲，又歪著頭疑惑地問道：「你撤回的那兩條消息是要和我說什麼？」

　　李澤言翻報紙的手頓了一下，過了許久，才平靜地回答道：「沒什麼，發錯了。」

　　一連發錯兩條？

　　羅嘉往嘴裡塞了一個蝦餃，堵住了自己想要胡亂開口的嘴。

　　過了好一會兒，李澤言把報紙翻過頁，說道：「你今天什麼安排？」

　　羅嘉把蝦餃咽下去，兩條眉毛都拉聳了下去，像是一隻氣鼓鼓的河豚，不太開心地說道：「要去工作啊，周棋洛去錄專輯了，所以我要去拍戲。」

　　李澤言從報紙後面抬起頭來，皺眉問道：「你們倆不是男女主角嗎？分開拍戲？」

　　「雖然是男女主角但是我們對手戲很少啦，這是正劇，而且……」羅嘉靜了一秒，突然別過頭去，笑了。

　　羅嘉溫柔地看了他很久，無聲地笑了好一會兒，眉毛眼睛都彎成了月牙：「你在關注我的動態？」

　　李澤言捏著報紙的手微微收緊，過了兩秒，平靜地說道：「之前選你做代言人的時候看了一下。」

　　羅嘉又笑了笑，「哦」了一聲。

　　李澤言移開了視線，過了兩秒，羅嘉忽然問道：「你今天休息嗎？」

　　李澤言沒有回答，只是問她：「怎麼？」

　　「休息的話你送我去片場吧。」

　　他有點啼笑皆非：「我看起來很像你的司機？」

　　「像啊！我的司機一般都特別帥。」

　　李澤言歎了口氣，像是面對一個耍賴的小孩子一樣的無奈。

　　羅嘉的目光落在了李澤言放在茶几上的那半瓶紅酒上，心想要不然去喝上一杯然後告訴他自己沒辦法開車了。

　　「片場在哪？」

　　李澤言忽然說道。

　　羅嘉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這男人真是個禍害，明明一臉的嚴肅正經，眼睛卻在笑。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還是要說，李澤言，美人魚才沒有ear wax呢！

　　本集由以下贊助商贊助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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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安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2-05 20:34:02


第26章

　　早晨晴朗的天空之中漸漸被烏雲覆蓋，不一會兒便下起了小雨，從視野開闊的窗子裡看出去，能夠將整座城市俗世巔峰的繁華盡收眼底，奢華的建築隔著一層淡淡的水汽，變得朦朧而迷離，整座城市被籠進淡灰色的雨霧裡。

　　羅嘉回自己家裡換好衣服出來，李澤言已經在門外等待了，窗外的天氣陰沉沉的，連樓道裡華麗的水晶燈都顯得氤氳起來。可是他抬起頭的一刹那，卻看見她濃密深重的長睫，掩去一雙眸子，如同從高空中俯瞰熱帶湛藍的海面，倒映著天光雲色。

　　窗外雨絲還細密綿綿地飄落著，卻有一瞬間，仿佛停留在了半空中，不忍破壞這一刻的安寧。

　　羅嘉換了一套衣服，白毛衣、背帶褲、運動鞋，還戴了個千鳥格的貝雷帽，身後背著一個雙肩包，看起來歡快地像是一個要去郊遊的小學生。

　　看李澤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羅嘉提起並不存在的裙擺，行了個淑女禮：「我們可以出發了嗎？尊敬的司機先生。」

　　李澤言未置可否，轉身去按電梯。

　　羅嘉笑了一下，跟了上去，她跟在李澤言身後，脫掉了帽子，正仰頭看LED顯示幕上跳動的層數，而李澤言正巧轉身看她，兩人的臉差點兒撞上。

　　很安靜。

　　羅嘉手上的貝雷帽掉落在地上，她卻沒有動身去撿，透過李澤言清澈而深邃的的瞳孔看自己在裡邊的倒影，她能感覺到他的鼻息拂在自己的臉上，有點暖，還有點癢。

　　李澤言出奇冷靜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和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

　　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走廓的玻璃幕透進的光線太刺目，有那麼一刹那，羅嘉覺得他似乎在看什麼令他覺得眩目的東西。

　　她微微失神，開始漫無邊際地想，我在你眼裡是什麼樣子呢？

　　乖巧的，可愛啊，跋扈的，張揚的……

　　你愛的樣子我都有。

　　直到聽到電梯輕脆的「叮」一聲，李澤言方才轉過臉。

　　李澤言抬手擋住了電梯門，對她說道：「請吧……」他停頓了一下，低眉睨著她，輕聲說道：「我的大小姐。」

　　羅嘉愣了兩秒，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慢漾開，有點想笑出聲，但是很快抿住了唇，努力繃出一張嚴肅正經，可不過持續了一兩秒，還是沒能忍住。

　　李澤言看著她，眼裡帶著警告。

　　可這種警告對羅嘉不起作用。她的笑容變大了。

　　她低下頭，額頭輕輕抵在了李澤言的胸膛上，眉心貼在了他的領帶上，冰涼絲滑的觸感並不溫暖，她卻聽到了他的心跳。

　　「砰」「砰」「砰」，一聲聲撞在她的心上，像是要開出一朵花來。

　　李澤言微微低頭，看到她因為克制不住的笑意而微微顫抖著的肩膀，隨後，他聞到了羅嘉身上的香味。

　　很輕、很淡，像是海邊小鎮靜謐的冬天，海風吹過路邊的積雪，一切都冷得乾淨而純粹，明亮的陽光把積雪映照得冰冷而純淨，反射著明晃晃的白光，屋簷上的積雪漸漸融化，滴滴答答地落下，那是新雪初融的氣息。

　　女人的體香似乎是一種傳遞資訊的方式，羅嘉有很多香水，每次見到她都是不同的香氣。

　　但是今天不一樣。

　　李澤言突然意識到這個距離有點危險。

　　他稍稍往後退一點，卻撞上羅嘉疑惑的眼神。

　　那雙淺灰色的眸子深處總是藏著某種異樣的狡黠。

　　李澤言覺得她看穿了一切。

　　灰白色雲霧遮蔽的天空忽然裂了一道口子，一道陽光照射進來，輕籠在她的臉上，眼睫下淺灰色的倒影虛幻在光影裡。

　　李澤言垂著眼眸看她，他睫毛很長，鼻樑很高，嘴唇抿成一條線。

　　羅嘉發現，當他試圖平復情緒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作出這個動作。

　　這時李澤言接起來一個工作電話，聽筒裡傳出了魏謙的聲音：「總裁，您今天上午的行程都已經被取消，但BS那邊剛剛通知我，他們的CEO臨時改變計畫，預計十點的時候抵達，您看……」

　　李澤言微微皺起眉心，看了羅嘉一眼，她眨了眨眼睛，很快從中讀出一絲為難來，很知趣地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

　　李澤言停頓了片刻，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了，我現在過來。」

　　掛了電話，他安靜地看著她，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羅嘉倉皇地笑了一下，擺著手說道：「沒關係，下次有機會，我想起有東西沒拿，你先走。」

　　說著她便把李澤言往電梯裡推，還替他按下了通往地下停車場的按鍵。

　　然後快步走回家，輸密碼，關門一氣呵成，像是怕李澤言拎著她的領子把她拽進電梯裡去。

　　直到隱約聽見電梯門闔上，「叮」一聲微響，她才背靠著門，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看到放在玄關置物架上的鑰匙，羅嘉愣了兩秒，抓著鑰匙又出門了。

　　她焦急地在電梯間面前團團轉，看著LED螢幕上的數位迅速減少，她拼命按鈕，可是沒有用，他已經走了，沒有用。

　　她慌張地摸出手機來，給李澤言打電話，她在電梯間裡踱來踱去，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電話那頭的占線聲伴隨著急促的心跳，「撲通撲通」，就要跳出胸腔。

　　她掛斷，重撥，再掛斷，再重撥……

　　直到聽到電梯輕脆的「叮」一聲，她方才轉過臉。

　　首先看到的是挺括的黑色襯衫，版型裁剪得恰到好處，看來是定做的，襯得男人身形頎長。他一隻手還拿著手機，修長的手指在燈光下好像刷了一層蒼白的釉，再加上扣得一絲不苟的領口，看起來有種格外禁欲的冷淡氣質。

　　隨即羅嘉抬起了頭。

　　一瞬間，她驀地瞪大雙眼，驚愕地看著電梯裡的那個男人。

　　男人低垂著眼簾，眼睫投下一片淺灰色的陰影，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她。

　　那是一雙很深邃的眼睛，仿佛月色下的大海，沉默而安靜。

　　只如初見。

　　「我先送你去片場。」

　　他的眼睛鋪滿潤澤的水汽，羅嘉知道站在那裡，像傻子一樣，不言不語，明明知道那是一片無盡的深海，卻親手把自己推了進去。

　　你知道怎樣才會遇到美人魚嗎？

　　要遊到海底，那裡的海更藍，在哪裡藍天變成了回憶，

　　躺在寂靜中，你決定留在那裡，

　　抱著必死的決心，美人魚才會出現。

　　她們來問候你，考驗你的愛。

　　如果你的愛足夠真誠，足夠純潔，她們就會接受你，然後永遠地帶走你……

　　她遇見了美人魚。

　　作者有話要說：

　　對沒錯，李澤言才是美人魚。抽到了打麻將卡的我覺得春節想吃剁椒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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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珊瑚君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2-09 11:26:24


第27章

　　雖然見過李澤言穿得休閒居家的樣子，而且那樣感覺更親近，但羅嘉還是喜歡看他穿西服，儘管面色沉靜氣勢逼人，卻自有一種翩然如玉的風度，或許因為第一次見面時他便是這樣，所謂驚鴻一瞥。

　　他有一雙很深遂的眼睛，仿佛暗夜下的大海一樣，眸中似是映照著月色，無論多少次，她總會覺得心裡有點發慌，像是夜潛的時候在距離水面五米的地方做safety stop，總會被蠱惑，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摘那枚月亮。

　　羅嘉就這樣盯著李澤言看，她總是這樣，目光直勾勾的，絲毫不加掩飾，被發現了也不會露出女孩子的矜持和羞澀，有些人覺得女孩子太過主動是件掉價的事情，羅嘉總是把它做得理所當然。

　　李澤言的目光很從容地從她愣怔住的臉龐上掠過：「不走嗎？」

　　羅嘉回過神來，遲疑了一下，擺了擺手上的車鑰匙，說道：「我送你去公司吧。」

　　「不用。」他的聲音從容平靜，但有一種不容置疑的調子。

　　羅嘉走進電梯裡，她望著LED螢幕上跳動的數位，眼神有些迷離，23層樓，而她腦中一片茫然，旁邊的李澤言也是沉默，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同她一樣，看著那跳動的層數。

　　「Do you wanna a kiss」

　　說完羅嘉轉過頭去繼續看LED顯示幕上跳動的數字，重新陷入了靜默，李澤言覺得剛才的那一秒是不是有人將時間靜止了，他疑惑自己适才是不是答應了……自己到底有沒有回答？

　　終於，電梯到達地下停車場，當李澤言正要邁步出去的時候，羅嘉忽然側身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李澤言微微眯起眼睛，原來剛才自己沒有回答。

　　他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嘴上覆上了一陣溫暖芬芳的香甜。

　　李澤言頓時忘記了剛才要說什麼，唇上酥而麻的微癢，仿佛有電流竄過，令人無力而沉溺。

　　他輕輕咬住了下唇，香草和麥芽混合著濃郁的可哥香味在唇齒間綻開，朗姆酒的獨特酒氣順著舌頭流進喉嚨，這是一種非常性感的味道。

　　羅嘉收回手，伸出舌尖，勾舔了一下指尖殘餘的巧克力粉末。

　　李澤言的臉僵了一下，眸子更黑了。

　　他立在原地，他心裡亂成一片麻，那種焦灼的感覺更加強烈，仿佛是什麼東西燃燒著，他嘴角微抿，唇線清晰分明，沉沉的眸子望著她。

　　「酒心的。」羅嘉輕聲說道，在狹小的電梯間裡，好像是貼著人耳畔的輕語，曖昧難言：「喝酒不開車，我送你去上班。」

　　然而罪魁禍首撩完就走，已經蹦蹦跳跳地走出了電梯，自顧自地開車門去了。

　　李澤言：「……」

　　Do you wanna a kiss

　　於是她給他喂了一塊kiss巧克力。

　　李澤言輕輕舔了一下唇線，那裡仿佛還殘存著那帶著雪香味的溫存，比巧克力還要甜得發膩。

　　他表情平淡地上了車，羅嘉沒說什麼，也沒對剛才的行為作出解釋，她鬆手刹、掛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專心致志地開車。

　　如果不是李澤言看到她通紅的耳廓，她這一番「假正經」幾乎要以假亂真。

　　餘光從後視鏡裡掃過，更加覺得無論是她抿成一線的嘴唇、不自然地扣在方向盤的手指，還是目不斜視遮遮掩掩的視線，都顯得無比不自在。

　　李澤言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泰然自若地等著她自己露出尾巴。

　　羅嘉覺得車裡的氣氛太過詭異，更加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想了想，打開了音響。

　　手機藍牙和車上的藍牙音箱自動連接，青春活力的男音迫不及待地掙脫出來——

　　「大家好，我是宋佳洋，這是我的第一張個人專輯，名叫《想要和你做的十件事》，而這是主打歌，叫《愛》。」

　　羅嘉：「……」

　　李澤言：「……」

　　駛出地下停車場的時候，才發現早上的濛濛細雨已經停了，羅嘉打開了敞篷，還順手戴上了墨鏡，和她那副小學生的打扮非常不搭。

　　一路上兩人都是靜默，羅嘉開車很快，跑車熟練地在車流之中穿梭，兩側的高樓紛紛朝後退去，終於遇到紅燈，李澤言幾乎以為她會闖過去，但她終於急急煞住。

　　紅燈足有七十秒，李澤言看了她一眼，問道：「沒出太陽，為什麼要戴墨鏡？」

　　羅嘉挑了挑眉，轉過頭來看他，嘴角有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指了指世貿中心上的巨大LED電子顯示幕，說道：「那是戀語市最貴的廣告地段，一秒以幾十萬計價。」

　　李澤言微微皺眉，顯然不理解。

　　羅嘉歎了口氣，向他解釋：「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上過那塊看板的女明星噯，就是走到哪裡都很容易被認出來引發粉絲尖叫，引發群眾混亂、爭相要求合照簽名的那種。」

　　話音未落，在紅燈前與他們並排停下的車要下車車窗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竟然朝他們尖叫了起來，羅嘉看向李澤言，表情有些無奈，大意是「你看我說吧。」

　　這時候旁邊車上的女人尖叫著大喊道：「李澤言！！！啊啊啊！！！活的李澤言！」

　　羅嘉覺得……生活真特麼艱辛啊。

　　李澤言看他。

　　羅嘉希望他別說話。

　　這時候信號燈已經變了，跑車頓時仿佛一支離線之箭，刷地射了出去，把那個尖叫聲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你這喬裝挺成功啊。」

　　李澤言若無其事地說。

　　羅嘉：「……」

　　你給我滾下車去！

　　李澤言想到之前在電梯裡的較量，現在算是扳回一城，便無聲地笑了起來。

　　車裡只剩下音響裡宋佳洋活潑歡快的歌聲，兩人一時相對無言，難以言喻的氣氛卻隨著音樂席捲過車裡的每一個角落，幾乎讓人坐立不安起來。

　　李澤言餘光凝注著羅嘉的側臉，一言不發。

　　紙醉金迷，三千繁華，名利場裡多的是逢場作戲。

　　羅嘉撩撥的手段他不是沒見過，若離若即，神秘莫測。

　　看多之後，不免厭倦。

　　但他就是明白羅嘉有哪裡不一樣，被她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一顆心跟著她的步調走，一番撩撥弄得心猿意馬。

　　她的每一個笑容，都是一種無聲的勾引。

　　那些舞榭歌台之中心照不宣的警惕，都在她問出那一句「Do you wanna a kiss」的那一刻，所有的理智崩塌得片甲不留。

　　春節快要到來了，街上已經開始張燈結綵地掛起了紅燈籠，李澤言看到了，忽然問道：「你春節有什麼安排？」

　　羅嘉猝不及防，嘴角當即一僵。

　　她已經四年沒有回家過過春節了，第一年的時候在泰國龜島當潛水教練，潛店臨海有一間船塢改造的小酒吧，吧台高處懸掛著一台電視，大家會聚在一起看水下拍的DV。

　　她那天拍到了一條色彩斑斕的海蛇湊到鏡頭前，在她鏡頭上輕輕撞了一下，像是一個吻。

　　那群老外看到那個鏡頭的時候都瘋了，尖叫、各國語言亂作一團。

　　唯獨沒有中文，潛店裡其實不少中國教練，但是到了春節，只有她一個異鄉人。

　　剩下的三年，她都在各種比賽或者潛水專案中度過，去年，她參加一次船潛活動，年三十的時候，在甲板上教一群老外打麻將。

　　「打麻將。」

　　羅嘉說出了一個讓李澤言略微詫異的答案。

　　「麻將？」他重複了一遍。

　　羅嘉點了點頭。

　　「和一群老外打，發揚中華國粹，打到所有人拜我為師。」羅嘉笑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有些無奈地補充：「除了Theodor，他有數學碩士學位，還是個猶太人。」

　　李澤言忽然冒出一句：「他潛水很厲害嗎？」

　　羅嘉茫然了一瞬過後，很快敏銳地注意到李澤言略微壓低的語氣，她心裡忽然輕輕一動，意識到了什麼。

　　她點了點頭：「是啊，超級厲害，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所有的英語詞彙都忘光光，只會不停地對他說I’m your super fan.聽到後來他都煩了，直接在我面前把褲子脫了，說Let you kiss my ass.（方便你拍我馬屁），不過後來再一次遇見，他每天清晨會在我的房門前方一朵帶露水的梔子花。」

　　「哦」李澤言先是應了一聲，隨後好似不經意似地問道：「前男友？」

　　羅嘉露出一個有點曖昧的笑容：「前任的話題，我們可以有時間坐下來慢慢聊。」

　　車子停在了華銳大門口，羅嘉笑著說道：「你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以為親了對吧，哈哈哈哈怎麼可能

　　至於kiss到底有沒有酒心巧克力，我也不知道

　　最近忙成狗，連遊戲都沒時間玩了（不是……

　　本期小科普：海蛇一般都很毒很毒，所以近距離拍到海蛇是一種非常驚心動魄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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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臨近年底，李澤言忙得 ，司機把他送回家時，已經快九點了。

　　他剛進門，就看到自己的拖鞋上趴著一隻十多斤的大毛球，原本眯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見他進門來，立刻一抬頭，沖他發出「喵」的一聲，喵得李澤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貓好像在朝他笑，笑得還十分討好。

　　羅嘉去外地拍戲，把貓寄養在了他家，她抱著貓來敲他家的門的時候，那只貓弱不禁風似地縮在她懷裡，腦袋埋在兩隻爪子裡，皮毛下清晰的脊樑骨上的每一截骨頭都充滿了警惕，移交的時候生生用爪子扯壞了羅嘉的毛衣。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麼，居然答應了羅嘉幫她養「她的小祖宗」。

　　那只貓第一天到李澤言家的時候，自家鏟屎官走進電梯裡笑容詭異的絕塵而去，眼見逃跑無望，那貓笑得當場炸毛，發出一聲不似貓聲的慘叫，和李澤言對視了片刻後，四爪並用地來了個平地猛轉身，爪子和打滑的地板互相摩擦，壓低重心，頭也不回地鑽進了沙發縫裡，不出來了。

　　李澤言沒理它，拆開個往它的放碗裡倒了個貓罐頭，放在沙發旁邊。

　　沙發縫裡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兩根翹起來的鬍子，隨即，它嗅到了李澤言的氣味，又果斷縮了回去。

　　他想起之前給羅嘉做早餐的時候，她說自己只有兩樣東西不吃，「這樣不吃，那樣也不吃。」

　　真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貓，這貓和那位大小姐一樣，那麼多毛病。

　　等到羅嘉想起這只貓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今天晚飯的時候，羅嘉半個月以來第一次聯繫李澤言，讓他去家裡拿新的貓砂換一換。

　　然後臉不紅氣不喘地告訴李澤言她家大門的密碼是「0113」。

　　那只貓聞到李澤言懷裡的包裹有熟悉的氣味，小心翼翼地伸長了脖子，毛茸茸的身子像是彈簧做的，拉得老長，爪子不敢伸出來，梅花形的軟墊在李澤言的西裝褲上扒來扒去。

　　李澤言從金屬框的眼鏡上面射出目光，他和那只貓對視了一眼，貓咪乖乖地縮回了拖鞋上去，假裝自己是一副不會動的靜物素描。

　　李澤言冷冷地看了它一眼，繼而聯想到它的主人，既司機、廚師之後，羅嘉又把自己當成了寄養寵物的□□ut，這個女人是不是對總裁這個職業有什麼誤解。

　　李澤言幫那貓換好了貓砂，連軸轉的疲累後知後覺地席捲上來，他窩進了沙發裡，微微眯起了眼睛，盯著白牆上極簡造型的時鐘一秒一秒地往前蹭，皺著眉思量著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那貓終於小心翼翼地拋棄了拖鞋，墊著腳溜達過來，在李澤言的腳邊打著轉，拿腦袋討好似地在他腳踝上蹭來蹭去。

　　李澤言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變，面無表情地對著天花板說道：「別蹭了，沒用的，羅嘉說你一天只可以吃一個貓罐頭。」

　　那貓像是聽得懂人話似的，發出和它肥大壯碩的身體不符的細聲細氣的「喵喵」聲，試圖用撒嬌來感化這個鐵石心腸的人類。

　　李澤言不為所動。

　　他起身走進了書房裡，關上了門。

　　書房的牆上掛著羅嘉那副名為下潛的畫作，從藝術鑒賞角度來說，其實只是能稱斤賣的廢品，和他那間放了布羅德伍德鋼琴的房間非常不搭。

　　藝術薰陶是一種需要從小培養並且代價奢侈的興趣。

　　其實當這幅畫沒有了射燈的光線，在昏暗的房間裡看的時候，色調有些陰鬱，藍色的畫面顯得色澤黯淡，那道被羅嘉解釋為「船」的黑色線條乍一看像是暴風驟雨時翻滾的海浪，在黑夜的房間裡，唯一的光源是不遠處CBD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的霓虹燈光，盯著這幅畫看久了，總覺得有種掩藏在明亮背後的痛覺。

　　羅嘉去外地的前一天，正好是華銳的年會，冷餐會過後兩個人一起回家，前方路段發生了交通事故，前車流尾燈像一條長龍，首尾無邊，和前座的擋音隔板被放了下來，羅嘉趴在窗邊，看著窗外的路燈，好像是漂浮在半空之中的瓊樓玉宇，她喝了一點酒，李澤言從玻璃的反光上看到了她那雙迷茫的眼睛。

　　淺灰色的瞳仁，難得地不設防。

　　羅嘉看到他在背後看自己，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下。

　　李澤言臉上的表情頓時淡了幾分。

　　廣播裡正在放送一條大型航天器的新聞，主持人字正腔圓的播音腔像是催眠曲，讓人昏昏欲睡，羅嘉的額頭輕輕抵在玻璃上，車流緩慢地向前移動著，她便隨之輕輕搖晃。

　　新聞放到一半，李澤言以為羅嘉睡著了，便伸手關掉了廣播，覺得她脖子扭著的弧度有點僵硬，伸出手去想要幫她調換個坐姿。

　　羅嘉卻忽然伸長了腿，在地方寬敞的座位上伸了個懶腰，李澤言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其實宇航員和潛水夫之間存在著相似的競爭，他們都追求探索新的領域，都希望遠離地球引力。」羅嘉一聳肩，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李澤言怔了一下，用無比正直的的眼神和她對視了一眼，神色如常地放下了手。

　　李澤言點了點頭，說道：「每個人追求不同，潛水夫會將第六大陸當做更有價值的挑戰領域,但同時，潛入深海所要面臨的挑戰並不比深入太空要低，或許是人類想要高飛的願望以及高處的象徵意義給太空的探索戴上了感情上金色的光環。人們對太空世界無可比擬的興趣，這可從地緣戰略的較量，借助人造衛星進行互聯網溝通的熱情，對遠方的興趣，以及試圖證明天空並不能構成限制的雄心中看出來。」

　　他語氣太一本正經，好像確實因為那條新聞有了和她探討這個問題的興趣，連本來想要日常一撩的羅嘉都被他唬過去了，收了鬧著玩的心。

　　「嗯」羅嘉一點頭，「相比之下，人類向下探索的潛力卻被低估了，海洋的潛力和對它的挑戰離人類足夠近，但正是由於它距離人類更近，顯得平淡無奇，海洋領域總是被被人們忽略，像是一件東西唾手可得的話，人們就沒有那麼渴望了。你知道鯨落吧……」

　　李澤言回過神來，艱難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聲音上，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鯨落是指鯨魚在深海之中失去，其屍體緩慢沉入海底，在此過程中可以供養一套以分解者為主的循環系統長達百年，這是鯨魚留給大海最後的溫柔。

　　「所以其實大海也是年代最為久遠的墓穴，沉浸在最初的生命開始萌芽的泥坑中的想法使潛水夫們心神蕩漾，他們想要從動物性中解放出來，在精神的天空中飄曳。法國宇航員讓法蘭西斯·格列福瑞在執行一次太空任務回來之後宣佈『地球是一種有生命的地址存在，她會比我們存在的長久。在又生命存在的地球歷史中，從三億年前至今，地球已經經歷了五次大的滅絕，但都不是徹底的，因為每次生命都會在海洋中再次出現。地球就像是一個太空飛船，我們要對她保持謙遜和敬意。』」

　　「無論是升入天空，或是潛入海底，相對於他們而言都是一種退讓，為了表示出更多的尊重和謙卑，這就是垂直方向探索者們的共同之處。」

　　「嗯，那——」李澤言好似不經意地點頭之後，突然話音一轉，「距離足夠近，就平淡無奇了嗎？」

　　李澤言一頓，難得露出了一點富家子弟的玩世不恭，懶洋洋地撩起眼皮看著她，若有所指地說道：「那鄰居算不算近呢？」

　　羅嘉先是一愣，隨後她半側過身轉向李澤言，車窗外如同流星劃過的燈光在她眼底交織成了一片光海，她輕輕湊上前去，曖昧地笑了，「這麼近算不算近了呢？」

　　正好前面的車一個急刹，司機一腳刹車把車踩得一震，坐在車後座沒系安全帶的羅嘉身體猛地朝前一傾，差點一腦袋轉到副駕駛座的靠椅上。

　　沒有預想中的堅硬，相反她感覺到了額頭前溫暖柔軟的觸感。

　　有淡淡的木系香味，隱約夾雜著酒氣。

　　周圍有不耐煩的司機此起彼伏地按著喇叭，偶爾有人拉下車窗張望，車裡品味各異的音樂迫不及待地流瀉出來，匯成一曲噪音大合唱。

　　羅嘉感受著李澤言掌心乾燥而溫暖的觸感，後知後覺地悸動從心底慢慢蒸騰上來，也許是因為夜色濃郁，她有些留戀地在他掌心輕輕蹭了蹭。

　　李澤言看了她一眼，沒有動。

　　她的動作十分輕緩，並沒有用多大力氣，隨時給他撤退的機會。

　　就像那只總是蹭他褲腳撒嬌的貓。

　　忽然，客廳裡傳來「砰」一聲巨響，打斷了李澤言的回憶。

　　他走出去，看到了從高臺上跌下來爬不起來的貓，李澤言目光向上，落在了放貓罐頭的櫥櫃上，顯然是求人不成打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李澤言盯著貓臉端詳了一會，打開了櫥櫃的門。

　　那貓以為有戲，忙沖他溫馴地「喵」了一聲。

　　李澤言掏出手機來，正打算問問羅嘉多給一個貓罐頭會不會把貓吃撐了，發現她發了一條朋友圈——

　　羅嘉【去吃火鍋被辣椒嗆到，一邊咳嗽一邊流淚到收銀台要飲料喝，店裡最帥的小哥一邊用開瓶器開好一瓶冰豆奶一邊一臉關心地對我說：「快喝一口，哎呀心疼死我了」，我決定今後每天都吃這家火鍋店。】

　　「……」李澤言冷酷無情地一把關上了櫥櫃門，瞅了一眼那張胖成大餅的貓臉，冷冷地說道：「沒有良心。」

　　作者有話要說：

　　李澤言：情人節只能在家睹物思人，好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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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近實在是太忙了，連大家的留言都沒能好好回復，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我今天儘量再努力寫一章，但是大家不要等哦，因為可能會很晚，甚至拖到明天去，寫一下嘉嘉的情人節


第29章

　　為了宣傳新劇，作為男女主角的周棋洛和羅嘉參加了一檔「假裝一日情侶」的綜藝，拍攝的地點選在了他們拍戲場地附近。

　　楊婕為了拍攝逼真的雪景，沒有選擇用綠幕，而是帶著全劇組到了戀語市附近的一個旅遊勝地，那裡有天然的溫泉，有位有投資眼光也有格調的有錢人承包了好幾座山頭，山上栽植的都是四季常青的樹木，從遠處能夠看見傲慢的高檔別墅在綠林的景觀中心影影綽綽。

　　森林中有108個不同的溫泉，修建規劃的主人不但有錢，在附庸風雅方面也造詣頗深，別墅是傳統古風式樣，自帶庭院，裡面設施完備，是休閒度假的好去處。

　　當然，實行會員制，能夠進入景區的人都是非富即貴，雖說看起來是個放鬆休憩的地方，但有來拓展交際的，也有來談生意的，停車場裡停滿了各色豪車，倒是比城裡的各種會所還要熱鬧。

　　而羅嘉他們拍戲的地方，就在這鑼鼓喧天的名利場……的旁邊。

　　周圍有腦袋活絡的農戶，依樣畫瓢在臨近的山頭開發了農家樂，樸實善良臉曬得黝黑的農婦站在停車場外，對各種車型瞭若指掌，對於那些聞名而來的卻又沒錢也沒臉做門票的就立刻湊上前去，用夾雜著當地口音的普通話七嘴八舌地介紹起自家的農院。

　　「溫泉的水都是一個地方的水，效果都是一樣的啦。」

　　「我們的價位只是這家的零頭，我們還可以提供住宿和伙食。」

　　看到潛在客戶稍微有了猶豫的跡象，立刻一個鷂子翻身打開車門擠上車去，熱情地給司機指路。

　　羅嘉他們劇組承包下了一整個農家樂，就在景區的正對面，順著著盤山公路盤旋而上直到半山腰，住宿的是宅基地上建起來的三層小樓，樓下是食堂，每天大鍋農家飯，院子裡有一排平房，裡面有五個隔間的澡堂便是農婦口中的溫泉，地上鋪著青松針，在那些要逃離城市庸俗淨化心靈的文藝小資旅行者眼中，其實可以說是很有意境了。

　　拍攝從上午十一點開始，羅嘉和周棋洛在自己各自的房間裡，雖然條件很普通，但至少環境乾淨，只是導演攝像場記等工作人員一齊湧進的時候就略顯擁擠了，先是採訪，打光板一照，連略顯陳舊的房間都變得溫馨起來。

　　「我是怎麼看待周棋洛的啊。」羅嘉微微側頭，想了一下，「是個非常可愛的男孩子，很有活力，每次見到他的時候都會覺得眼前一亮，男孩子要染一頭金髮的話是需要一張非常好看的臉的，而在我認識的人中，只有周棋洛可以頂著一頭明豔的金髮卻讓人覺得充滿生機，他有才華，也很活潑。」

　　導演聽著聽著感覺方向不太對，一般女生會這樣誇自己的男朋友嗎，這種語氣……分明是老母親誇自家兒子吧。

　　羅嘉說著好像想起了什麼，忽然話鋒一轉，說道：「但是我不喜歡周棋洛。」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可以預想到後期在螢幕上加各種誇張的特效了。

　　羅嘉表情非常生氣地說道：「周棋洛的經紀人非常嚴格，進組之前要檢查周棋洛的行李箱，嚴禁他帶各種零食，然後我帶了一整包酸砂軟糖和巧克力，吃的時候和他虛偽地客氣了一下問他要不要吃，他居然在第一天就把它們吃完了！全部吃完了！」

　　看著她憤憤不平的樣子，導演用掌心狠狠拍了一下額頭，覺得這期節目恐怕是徹底完了，吃貨之間是不會有愛情的。

　　這時候羅嘉的手機上接到了周棋洛的視頻通話請求，她在攝像機鏡頭下接了起來，對面的男孩子依然青春活力，聲音裡洋溢著春天的活力：「羅嘉小姐，我們可以出發去約會了嗎？」

　　羅嘉點了點頭：「當然。」

　　周棋洛一臉的期待，問道：「今天是情人節哦，羅嘉小姐你有給我準備巧克力嗎？」

　　羅嘉一臉溫柔：「親愛的洛洛，巧克力不是被你吃完了嗎？」

　　周棋洛的表情瞬間晴轉多雲，委委屈屈的表情像是一隻耳朵垂下來拉聳著尾巴的小狗：「沒關係，見到你我就非常高興了。」

　　這句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他分明就是惦記著巧克力。

　　羅嘉依然是一臉平靜，也沒有半真半假地略帶撒嬌地表示自己的不滿，正要掛電話的時候，忽然聽到周棋洛在對面有些焦急地喊：「等……等一下！」

　　羅嘉停了手，他卻又不說話了。

　　這位大明星總是笑容洋溢胸有成竹的樣子，此刻卻微紅了臉，聲音有些發澀地說，「我……我……我一會兒可以牽你的手嗎？」

　　什麼？

　　羅嘉愣了兩秒，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眼睛微微睜大，看起來像是一頭面對弓/弩疑惑不解的鹿，她越是疑惑周棋洛的臉越紅，清了清嗓子努力用平穩的聲音問道：「我……一會兒可以牽你的手嗎？」

　　羅嘉愣了愣，耳朵燒起來，低頭小聲對他說，「可……可以。」

　　兩個人視線相對，卻又同時觸電似地移開，看向了一側，同時掛斷了電話。

　　羅嘉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快，一扭頭看到一群人正明目張膽地盯著她微紅的臉龐看。

　　導演多看了她兩眼，在一邊笑，「羅嘉小姐，要給您買速效救心丸嗎？」

　　周棋洛，被稱為速效救心丸最佳代言人，專注撩撥少女心。

　　羅嘉瞪了她一眼，彆扭地歎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清了清嗓音說道：「我要改一下剛才說的那句話？」

　　導演：「哪句？要改成什麼？」

　　羅嘉轉過頭來，淺灰色的目光正對著鏡頭，好像透過冰面照射進來一縷冬日的陽光，她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永遠喜歡周棋洛！」

　　————————————————

　　剛要出門，導演有些疑惑地問道：「羅嘉小姐，你就穿這身去約會嗎？」

　　微微捲曲的長髮被束在腦後紮成了馬尾，黑色的連帽衫前Monster hunter裡的四隻貓氣勢洶洶，外面套著休閒的牛仔外套，黑色鉛筆褲配上及膝的靴子。

　　非常休閒。

　　「不好看？」羅嘉一歪腦袋認真地問。

　　導演歎了口氣，別的女嘉賓參加這檔節目都是花枝招展，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甚至精緻到了頭髮絲，羅嘉穿得像是要去和周棋洛扳手腕，她能說什麼。

　　算了，你長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

　　羅嘉看著她那副緊張的樣子不由得笑出聲來，反而安慰她道：「如果穿得像是要去走紅毯的話，我會顯得很像洛洛的媽媽。」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略微有些走神。

　　她想到了李澤言。

　　哪怕是一大早起床去他家吃早餐，她也鄭重其事地好好打扮，溫馴乖巧的白毛衣，青春洋溢的背帶褲，華麗嫵媚的禮服，看起來都是同場合身份相符合的得體打扮，其實每一次都是以務必認真的心情真情流露地打扮，雖然每一次都囂張恣意的同他笑鬧，其實略微有所親近，再怎麼告訴自己冷靜也沒有辦法。

　　畢竟她只是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簡直像是青春期的少女，連好好裝扮著和喜歡的人一同並肩前行的經歷都像夢一樣一樣甜美。

　　果然一推開宿舍樓大門就看到了看到門外雙手插兜悠閒自得的周棋洛，連帽衫，牛仔褲一隻耳朵上鬆鬆垮垮地掛了一副耳機，眉目清晰俊朗自由一番青春洋溢，整個人顯得更年輕了，乍一看，就像個從校園漫畫裡走出來有點叛逆卻又成績很好的早戀校草。

　　她平靜地走到他面前，抬眼一笑。

　　周棋洛行了一個騎士禮，作出了邀請的動作，在她面前攤開了手心，說道：「請吧，公主殿下。」

　　羅嘉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裡，覺得被他抓在手心裡的指尖一下子變得滾燙，下意識地想要抽出來，卻被周棋洛微微抓緊了，他臉頰微紅，眼睛明亮，羅嘉有些疑惑地看他的側臉，很久之後他才找到自己的嗓子，開口說：「你手好涼啊。」

　　「等我一下。」

　　周棋洛朝著農家樂的前臺跑去，羅嘉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看著他好看的背影彎起嘴角。

　　總有一種男孩子，六十歲和十六歲都是一個樣，永遠年輕、永遠青春活力，站在這樣的人身邊，就好像時光靜止了一樣。

　　山上的溫度有些低，初春的風吹過，樹枝在風裡懶洋洋地飄來蕩去，能夠隱約聽到遠處的景區的音樂聲，她斜倚在一棵樹上，雙手環抱，閉上眼睛不知道應該想什麼。

　　有半個月沒有聯繫李澤言了吧。

　　若離若即、踩線而不過線，什麼緣由也不說，神秘莫測地遠遠勾一下就跑，女生的小心思和曖昧手段無師自通。

　　羅嘉把右手放在胸口，感受著快要跳出來的心臟。

　　當喜歡上一個這麼好的人的時候，竟然不會感到緊張沮喪和自卑，相反，她感到興奮要把自己的心臟撐爆了，這是不是說明，在她的潛意識裡，也隱約感覺到了李澤言對自己的喜歡了呢？

　　睜開眼睛的時候恰好看到周棋洛的鞋子，他手裡提了一個水杯，就是電視劇裡老幹部用來泡茶也的那種罐頭，他把手裡捏著的水瓶遞給她，「……拿著吧。」

　　手上傳來的觸感溫熱，似乎是才倒好的熱水，又忍不住感歎真是了不得。羅嘉勾起唇角笑起來，視線掃過耳根有點發紅的周棋洛，慢悠悠地應了一聲，「謝謝。」

　　「照顧你是理所應當的啊。」

　　羅嘉慢條斯理地抬手晃了晃罐頭瓶，笑意盈盈地說道：「洛洛你學生時代傷了多少少女心啊。」

　　周棋洛不明所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隨後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必然不是關於她，羅嘉沒有追問。

　　兩個人沿著山間小路向下走，山腳下勤勞勇敢的勞動人民智慧無窮，又做起了野導，騎了個改裝過的載人的三輪車，塑膠做的頂棚在風裡呼啦作響，見周棋洛一臉好奇，立刻親切友好地蹬了過來，在他倆耳邊絮絮叨叨。

　　那位車夫口音太重，兩個人都聽得懵懵懂懂，周棋洛連連點頭，像是一隻犯了錯被主人訓話了的小狗。

　　在車夫唾沫橫飛之間，羅嘉抓住了重點，說是五百塊錢帶他們游一圈周圍的歷史文化景點，然後做了個邀請的動作。

　　一個剛開發的村落能有什麼景點，羅嘉剛想吐槽，周棋洛已經一臉興奮地坐上車去了。

　　他在車上東張西望，一臉好奇寶寶的樣子，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車頂，顯然是沒見過。

　　羅嘉無奈，不忍心掃興，也跟著乖乖上車了。

　　「這山叫腸綿山」那三輪車夫指著高檔會所的方向說道：「南宋的時候……姑娘你們是文化人，知道南宋吧！」他的聲音裡透露著一股子不確定，見羅嘉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才繼續用油滑的腔調介紹道：「有個皇帝，心腸賊壞了，就是一個壞胚子，每天都要幹死掉好幾十個人，有一次他們一群人開會呢時候，非要講說一個大臣吃了大蒜，大臣對天發誓講說自己沒有吃，他還不信，說人家不老實，就挨人家呢腸子挖出來說看看有沒有吃，結果大臣死不瞑目，腸子就變成了這座山，你看最頂頭那裡，是不是像一個大瓣蒜！」

　　聽著這別開生面的景區介紹，周棋洛和羅嘉面面相覷。

　　這段不能在電視上播吧，不然會所的主人能氣出一口老血來。

　　三輪車沿著盤山路有一段下坡，山風掠過耳邊，幾絲頭髮掃在臉頰上癢癢的。

　　被這略一打斷，周棋洛和羅嘉這對臨時組建的情侶更加無話可說了，沒有共同的圈子，對彼此都不瞭解，只好聊戲。

　　雖然是男女主角，但是一個是京畿繁華中運籌帷幄的小王爺，一個是江湖自在逍遙的女俠，兩個人通過書信聯繫，對手戲只有最後的幾幕，卻要演出一種超脫世俗凡塵的愛戀，實在是一種巨大的考驗。

　　這也是楊婕要求他們參加這檔綜藝的重要原因。

　　周棋洛：「其實我還挺想當俠客的，仗劍走天涯，輕劍快馬縱橫天下，說實話我覺得你那個角色更像是男主角啊，比較帥。」

　　羅嘉笑了一下：「Brain is the new sexy.」

　　周棋洛仍然不肯放棄：「可是我的角色是讀萬卷書，你卻是行萬里路啊，穿著夜行衣踏著月色行俠仗義。」

　　羅嘉卻走神了。小時候剛讀完《80天環遊地球》，她就萌生了周遊世界的想法，她做了很有條理、很精確的計畫，規定每天的進展，從此之後，每當她開車行駛在向東的高速公路上，迎著冉冉升起的太陽，她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這個沒有實現的夢想，這是一個與踏月而行的女俠夢完全相反，追求寧靜清晨的另一種女俠夢。

　　在這個夢中，她始終是一個人。

　　向著太陽而行。

　　兩個人伴隨著三輪車沒有上油的鏈條聲和三輪車夫油滑的介紹逛完了有各種奇葩傳說的景區，兩個人茫然地站在天地廣闊之間。

　　「餓了。」周棋洛摸摸肚子。

　　他忽然驚喜地拍了一下手，「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早上前臺的小姐姐跟我說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菜館，據說很多人慕名而來，我們一起去吃吧。」

　　羅嘉點點頭。

　　高遠的藍天之上白雲遮住了陽光，散發出一種神聖卻可以直視的光芒，非常漂亮。

　　讓羅嘉萬萬沒想到的是，周棋洛的方向感差得驚天地泣鬼神，他們兩個人氣喘吁吁地徒勞轉圈，終於在導演和路過的村民的幫助下找到了那家牛菜館。

　　周棋洛喘著氣說：「怪我，有眼不識……腸綿山。」

　　羅嘉：「不怪你，怪我太相信你。」

　　當羅嘉被燉牛肉的香味勾起了饞蟲，心情愉悅和周棋洛打算進店吃飯——

　　「Surprise！」

　　熟悉身影配合著歡的快嗓音一同從店中奔出。

　　羅嘉差點嚇得跌倒在地，臉色煞白。

　　看著荒郊野嶺神出鬼沒一般出現在眼前那張宋佳洋特有的笑容燦爛的臉，羅嘉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宋佳洋：我是不會輕易go die的。

　　李澤言的情人節，是綠色的情人節。

　　祝大家新年快樂。


第30章

　　李澤言仿佛聽見隱約的鋼琴聲，有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小女孩背對著他，坐在如同蟠龍般盤旋而上的樓梯間盡頭，那裡有一扇明淨的窗戶前，大片的陽光落在她身上，散發出一種近乎神聖卻可以讓人直視的光芒，她技藝稀鬆地按著琴鍵，彈出有些生疏的曲調來。

　　樓梯的鏤空扶手仿若依附而生的薔薇花藤，製作精良，散發著金屬特有的光芒，隱約呈現出銅器的黯淡綠紅色，戾氣逼人。

　　他下意識地想要沿著樓梯向上攀爬，逃離身後的黑暗，但是那架鋼琴和那個女孩始終在不可觸及的地方，他走了很久很久，都無法向她靠近。

　　李澤言眼底有一層濃重的陰影掠過。

　　「我記得我說過，未經允許，是不能擅自靠近QUEEN的。」當他再一次試圖邁出腳步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一個語氣非常平淡，幾乎毫無起伏地說。

　　那是記憶中的聲音，他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正想驚慌失措地逃出去時，發現自己身後的樓梯變成了兩條，上面的光照不下來，環境越發昏暗。

　　樓梯的盡頭各裝了一扇厚重的防盜門，自帶一種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氣場，上面有密碼鎖。

　　李澤言看到自己伸出了手，那是一雙屬於孩童的手，掌心交錯的掌紋都不甚明晰，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做夢了。

　　可能是身體太累了，李澤言總是過於活躍的精神並不肯老老實實地待在靜止的軀殼裡，在睡眠中到處漫無目的地徘徊。

　　他總覺得，在那扇門的背後，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他的手伸進了衣服口袋裡，偷偷翻出了一張小紙條。

　　紙條非常陳舊，邊緣都卷起了毛邊，顯然是被經常拿出來摩挲研究，上面有幾串數位，按照編碼規律做了分類和統計，從中能夠分析出幾條規律，從而試著推斷那扇大門的密碼。

　　他沒有試錯機會，因為密碼輸錯會報警，他不知道自己會面臨怎樣的處罰，但那一定無比恐怖，以至於在明白這是夢境的時候，李澤言的後背還是起了一身的冷汗。

　　這時，他聽到了有靠近他的腳步聲，立刻慌慌張張地把這張小紙條塞回口袋，有人輕輕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目視前方，整個過程就像個機器人，卻偏偏不肯和他有任何眼神對視，好似多餘的觸碰會給他們招來災禍似的。

　　身旁的人想開口叫他一聲，話到咽喉，又卡住了，只是張了張嘴。

　　她的半張臉掩藏在黑暗之中，周身仿佛纏繞著一種死氣沉沉的沉靜。

　　李澤言沒有理她，眼看他要走，身側的女孩子連忙伸長了胳膊去夠他，拉住了他的衣服口袋，他一回頭，才發現寫滿了密碼的紙條漏出了半截。

　　空氣好像凝固了。

　　過了很久，那只手才慢慢地放開了他的衣角，緩緩地垂落回身側，李澤言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小女孩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那樣複雜難辨，李澤言沒能分辨出她的意思。

　　「到處，人類忍受著對神秘的恐懼，只用一隻顫抖的眼睛向上看著……」

　　小女孩輕聲說道。

　　沉默了許久，她低聲說了句什麼，隨後她若無其事轉身走了。

　　雖然沒有聽清，但是李澤言根據她的口型辨認出了那句話——

　　「小言哥哥。」

　　李澤言走向樓梯的盡頭，根據波德賴爾的提示，用一串密碼打開了左邊地下室那道厚重的門。

　　那地下室猶如禁地，樓梯細窄而蜿蜒，從上面一眼看不到頭，裡面像是藏著一隻怪物，森然張大了嘴。

　　幽暗的燈光籠罩著一個巨大的水族箱，裡面棲息著兩隻電鰩，用一對長在背側面中間的小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一個陰魂不散的幽靈。

　　夢境裡，李澤言總覺得他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時候，李澤言總覺得剛才的女孩就在樓上看著，他推開那扇門，四下的櫥櫃與桌案上都好似籠罩在一層模糊的黑霧裡。

　　接下來的夢境陡然混亂起來，他所處的空間行將崩潰似的動盪起來，亮白色的閃電從天而降，夾雜著驚天的浩浩雷聲和女孩的尖叫聲，窒息感突然襲來，讓他喘不上氣來，樓梯和周圍的房間一同破碎，永遠在身後凝視著他的背影的女孩轟然被淹沒在了黑暗之中。

　　伴隨著令人畏懼的腳步聲，好像有個男人在他耳邊說：「No.22也失敗了，把QUEEN帶回去。」

　　李澤言猛地驚醒，一身冷汗地坐起來，隨即又覺得天旋地轉。

　　他正坐在自家書房的地板上，翻看蘇暖公司冗長而無聊的項目書，這個女人能夠做出2個G的報表，可想而知專案書有多少毫無意義的文字，於是他看到一半睡著了。

　　書房裡寬闊的落地玻璃窗外， CBD絲毫沒有沉睡的跡象，甚至映照出了比白日更加流光溢彩的火樹銀花，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色澤冰冷的外立面在雨幕之中被燈光勾勒出異樣的柔和，夢裡那些轟鳴的響動和乍起乍落的強光，原來是電閃雷鳴。

　　手機在旁邊響個不停，上面顯示已經有了三個未接電話，小星星變奏曲在書房裡一遍一遍地重播著，讓他想起了落地窗前的那架鋼琴。

　　李澤言拿起手機，剛接通就聽到電話對面跑了調的口哨。

　　對方聲音吱哇亂叫地撞進他耳朵，像是被衝撞散開的電波：「李總，大情人節的您還開會拯救全球金融危機啊？！」

　　是他的發小江衍，遊手好閒的富二代，如果不是父母親的關係，以李澤言的性格，是不會有這樣的狐朋狗友的。

　　他眼皮也不抬，難得露出一點富家子弟的紈絝來，懶洋洋地說了一句：「滾蛋。」

　　電話對面也不惱，笑得像是只在抱蛋的母雞。

　　剛才的夢境歷歷在目，他總是不自覺地回想起那雙凝視著他的眼睛，頭有些發沉，李澤言揉了揉眉心，「幹嘛？」

　　江衍：「我家新開的溫泉山莊啊，就在市邊上，跟你說了情人節營業，你怎麼沒來？！」

　　江衍家三天兩頭都有新業務，但是李澤言清楚地記得，這個所謂的溫泉山莊，早八百年前就開業了。

　　他這邊沒有接話，江衍從善如流地把話茬接了過去：「李總，來捧個場唄，我跟老爺子把山莊借來玩兒，老爺子本來不同意，拿之前一堆預訂業務推不掉這種話來蒙我，我就說你也來了，這不才把莊子借出來，你就隨便來玩兒，住一晚，明早一塊兒打球，然後再回市里。」

　　李澤言聽完，覺得江衍他爸是不是對他有什麼誤解，這角色，聽著跟個媽似的。

　　李澤言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忽然看見了自己光線暗淡的書房牆上的那副畫，藍色的深海在昏暗的光線之下越顯落寞，不知怎麼就想起了羅嘉那條讓人心煩的朋友圈。

　　「行吧，」李澤言臨時改了口，「我一個小時後到。」

　　李澤言直接把車往中心別墅區開，老遠已經見著幾個熟悉的身影，他們見著他紛紛打招呼：「喲，江衍那小子說你也來，我還以為開玩笑呢。」

　　李澤言從車上下來，朝他們微微點頭致意，說道：「堵車了。」

　　然後看了一眼周圍，問道：「江衍呢？」

　　旁邊立馬響起一陣噓聲：「追女人去了，就你們公司那個女明星，之前見過一次，巴巴地約了人幾次，第一次有人不給江大少爺面子，這不聽說人家在這兒拍戲，就找他爸把莊園借來哄人家高興，好像姓陳。」

　　「哦。」李澤言敷衍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有人從後頭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地問：「你妞兒呢？大情人節的丟人家一個人在家獨守空閨？」

　　旁邊立馬有人起哄：「李總你就招了吧，江衍都說了，大半個月前上班高峰期在大馬路上碰到你，車上還坐著一個絕代佳人！李總，沒看出來啊，都玩起金屋藏嬌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李澤言漫不經心。

　　「說是個小姑娘，黑頭發大眼睛，李總你他媽不會泡學生妹吧！」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應該是之前在路上遇到上班遲到的蘇暖，順路送了她一程。

　　他知道跟這群紈絝越描越黑，索性懶得解釋，轉移了話題：「今在這兒玩什麼？」

　　「江衍那小子給你準備了大禮！」

　　李澤言看著那群狐朋狗友嬉皮笑臉的模樣有點不耐煩，笑得一臉曖昧猥瑣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他雙手插兜，往前走了幾步：「說好了啊，我今天純粹是捧場來的……」

　　他說了一半的話忽然卡在了嗓子眼裡。

　　黑頭發，大眼睛，白裙子……

　　難怪這群混蛋一個個笑得跟狗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陳（？）姓女明星下集上線，（赤雞）我真是愛死情人節了。

　　本集由以下贊助商贊助播出：

　　珊瑚君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2-15 17:3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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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腸綿山下的北溪像是象棋盤上的楚漢結界，蜿蜒扭曲的溪水把整個村莊一分為二，北邊的腸綿山是戀語市近郊最繁華的度假山莊，南邊則是被遺忘的舊鄉鎮，一到冬天，山上都露出貧瘠裸露的石頭地，田野裡幾乎寸草不生，連牛羊都看不見。

　　但是隨著溫泉山莊的開發，住在瓦片頂磚牆房裡的村民們整天幻想著能被有一個江氏集團開發山看上，傍著這農戶小院一夜暴富，精神上已經率先享受起了拆二代的優越感，村子裡的麻將局已經由兩塊錢一躍而上二十塊，低於這個額度都攢不起局來。

　　周棋洛下午還要趕回市區錄新專輯，綜藝的拍攝就在那家好吃的牛菜館戛然而止，倒是突然冒出來的宋佳洋，一見面就自然親密地挎上了羅嘉的胳膊，這讓不太習慣和人親密接觸的羅嘉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慢慢放鬆下來。

　　鮮活的、仿佛會發光的小太陽一樣的男孩子，是不容易讓人心生厭惡的。

　　拍攝的工作人員跟隨著周棋洛的腳步呼啦啦地走了一大堆，傳說中的網紅牛菜館一下子就冷清了起來，伴隨著牛肉上方電風扇的「嗡嗡」聲以及宋佳洋像是背功能表一樣的點單聲，羅嘉獨自一人陷入了沉思。

　　那位女演員羅嘉的家裡有很多關於抑鬱症的書，她知道世人對這個病症有很大的誤解，而生病的人日復一日逃避世人，在一片傾頹中獨自尋找生的意義，如同她在深海之中尋找著美人魚的蹤跡，只專注於自己的世界，是不是同樣的感覺？

　　被宋佳洋逗得呵呵直笑的老闆娘走後，不算寬闊的小店裡只剩下羅嘉和宋佳洋兩個人，羅嘉被少年青春洋溢的語調打斷的思緒一不小心就找不回來了，店裡白的過分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給人一種時間就此停住的錯覺。

　　「什麼？」羅嘉回過神來，反問了一句。

　　宋佳洋吹了吹額前的劉海，氣鼓鼓地說道：「我和你說話你居然走神噯！」

　　羅嘉笑了笑，依然是沉默，卻緩解一下身邊男孩子的緊張。

　　宋佳洋跟著笑了起來，一排小白牙比暖冬的殘陽還要晃眼。

　　一定要說的話，兩個人並不算熟識，自那天以後，宋佳洋給羅嘉發過幾次資訊，她的回復都十分禮貌而簡潔，這也意味著疏離，能夠在耀如星河的娛樂圈紅起來的男孩子，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到她的意思，自然也不會厚著臉皮打擾，所以他雖然大喊著「Surprise！」出場，自然也真的是個巧合。

　　其實宋佳洋長了一張天生適合鏡頭前的臉，她做水下攝影，不知不覺就做上了專業考量，哪怕是在鄉村野店裡吃著水煮白蘿蔔，他的舉止也優雅地無可挑剔，以女人的眼光來說，簡直就是極品。

　　在宋佳洋夾起一條牛肚的時候，羅嘉想起了三輪車夫的傳說，無聲地笑了一下。

　　宋佳洋被她笑得一臉莫名其妙，猶豫了半天，把牛肚放到了一邊的盤子裡，沒有吃。

　　沒有喝酒也沒有聊天，兩個人很快吃完了飯，宋佳洋起身去結帳，羅嘉還低頭喝著瓶裝的胡蘿蔔汁發呆，小時候她很喜歡喝這個，長大了在城市裡再也沒有見過，宋佳洋已走到門邊，又折返回來讓老闆娘多給他們桌上加一瓶，玻璃瓶放到桌子上的時候，羅嘉才如夢初醒地抬起頭來，撞上宋佳洋的目光。

　　「我去下洗手間。」

　　羅嘉點了點頭。

　　等到羅嘉把兩瓶胡蘿蔔汁都喝完了，宋佳洋還沒有回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時間，才發現他已經去了一刻鐘了。

　　羅嘉摸了摸肚子，發現喝撐了。

　　這個時候宋佳洋的電話正好打過來，她接起來，問道：「需要我給你送手紙嗎？」

　　那邊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說話，羅嘉挑了挑眉，以為真要給他真的受困於洗手間了，那邊才委屈巴巴地說道：「小姐姐，我迷路了。」

　　羅嘉歎了口氣，還好宋佳洋長了張好看到可以當idol的臉，不然就這生活自理能力，早被賣到山裡去給人當童養媳（？）了。

　　她從店裡出來，天色漸晚，呈現出一種泛紅的橙黃色，隱約透著紫調，她問宋佳洋：「你周圍有什麼顯眼的標誌？」

　　宋佳洋生機勃勃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我前面有一大片樹林，頭頂上有一片雲。」

　　羅嘉：「……」

　　羅嘉是通過定位找到宋佳洋的，兩個人往回走的時候，經過村子裡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潮上空，正紅色的大條幅寫著「打好脫貧攻堅戰，絕不落下一個人」，小攤主們一臉漠然地坐在小凳上嗑著瓜子，婦女們一邊叫賣著城裡五年前流行的衣服款式，一邊回身去咒駡像是生在了麻將桌上的「死鬼」，宋佳洋看著五顏六色的棉花糖像是天空中漂浮的雲彩，嘖嘖讚歎，興奮地想要買的時候被羅嘉冷漠地看了一眼，說了一句：「全是糖，吃一口跑十公里。」

　　宋佳洋狠狠地框住羅嘉的脖子：「我告訴你，鄉村民營企業和民間傳統工藝就是被你這種人逼上絕路的！」

　　羅嘉無聲地看了他一眼，本來沒什麼，宋佳洋卻覺得框在她脖頸上的手臂一下子變得滾燙，連忙收回了手，後退了一步，說道：「我……我……那我不買了。」

　　委委屈屈的，像是看到媽媽錢包裡只有五塊錢卻還想要買變形金剛的男孩子。

　　羅嘉低頭沉默著笑，走上前去，買了一支粉紅色的棉花糖，遞給了一臉探詢與不解宋佳洋。

　　「可愛的男孩子就是要粉紅色啊。」

　　她其實真心喜歡這個明朗的男孩子，從初見開始就那樣澄澈的一顆心，永遠都是十八歲的少年，不會老去，也不會被世俗蒙塵。

　　過了好一會兒，宋佳洋才從愣怔之中回過神來，他接過棉花糖，張大了嘴巴「啊嗚」一口咬了下去，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道：「才不可愛呢，我明明超爺們兒的！」

　　「哦。」羅嘉點點頭。

　　其實棉花糖在嘴裡化得很快，就像是一捧在掌心之中的雪，一瞬間便消失不見了，但是宋佳洋依然鼓著嘴，像是一隻在存貨的松鼠，含含糊糊地問道：「我一直都覺得我超級棒的，不對，是所有人都覺得我超級棒的，可是為什麼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他明明白白地看向羅嘉，身後的夕陽給他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連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纖毫畢現。

　　羅嘉平靜回視著他，沒有點頭沒有搖頭，沒有驚詫也沒有了然，古井無波。

　　他們對視了很久，直到一聲尖銳的鳴笛打破了周圍市場的紛嚷嘈雜，一輛與周圍氣氛格格不入的白色齊柏林開到他們身邊，駕駛位上的年輕男子把車門推開了一半，笑嘻嘻地朝他們招手：「陳小姐！快上車！」

　　宋佳洋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位面若桃花的公子哥，又看了看周圍，最後目光才落到了羅嘉身上。

　　陳？誰姓陳？

　　車上的人笑得一臉燦爛，羅嘉無奈地歎了口氣，正要邁步走過去，被宋佳洋一把拽住了胳膊，一臉警惕地說道：「小心他是壞人！」

　　羅嘉翻了個白眼：「現在壞人要求都這麼高了？開邁巴赫？」

　　宋佳洋一本正經地板著臉：「你不知道販賣人口是第三大黑色產業嗎？！」

　　羅嘉：「……您可真博學，當明星真是屈才了。」

　　————————————————

　　少東家包了場子請客，到了夜裡，腸綿山上傲慢的高檔別墅在林中影影綽綽，最豪華的院子燈火通明，裡邊鬧哄哄的，議論聲不斷。

　　豪華別墅裡燈光朦朧，寬闊的大廳裡只有一盞將近兩米高的水晶吊燈，十幾個男男女女圍著桌子瞧人打牌，江少爺這一幫非富即貴的朋友，有來交際的，有來談生意的，有單純來捧場的，還有不少聞著味前來湊熱鬧、打算靠臉和肉體當門票的，此刻都圍著中央的牌桌，小聲議論著，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面無表情的荷官的動作。

　　坐在正中間的白衣少女顯然不適應這樣的大陣仗，顯得十分局促，一隻手撥弄著額前的劉海，一會兒側斜著，一會兒又兩邊分開，像是應對著一副不知擺在哪裡好的裝飾珠簾。

　　她身邊的男人表情有些冷漠，高高的鼻樑，漆黑的眼窩和光線交織的碎發，十分年輕，但是勝在氣勢，莫名得讓人覺得鶴立雞群。

　　屋子裡靜悄悄的，全屏氣凝神看著牌局。

　　蘇暖其實不擅長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剛才李澤言給她劈裡啪啦介紹了一大堆，聽起來都是十分有用的人脈關係，但是她習慣了躲在他身後，結果一個都沒記住，她此刻微微窘迫地咬咬唇，雙手交握。

　　他們賭的數額很大，但是還開玩笑似地附帶了一杯酒，明擺著是想要灌她，她驚慌失措地往李澤言身後躲，似乎聽到李澤言歎了口氣。

　　「我替她喝。」

　　他這樣說道。

　　蘇暖心裡莫名一緊。

　　「哪有這樣的！」對方調笑：「李總替蘇小姐的話，得喝三杯。」

　　李澤言抬起眼簾，掃了她一眼，眼底暫態湧入燈光，璀璨得如同星河。

　　「好。」

　　他微微牽著唇角，笑得勢在必得。

　　李澤言靠在椅背裡，頭髮被山裡的夜風吹得有一絲淩亂，灰色的襯衣解開了上面的兩顆扣子，手袖卷到了臂彎處，眼裡始終帶著懶散而倨傲的笑意，，跟他平時一絲不苟的樣子大相徑庭，有一種公子哥特有的懶洋洋的放蕩不羈。他修長的手指在牌桌上一下一下地輕扣著，像是擊在人心上。

　　下一刻，荷官翻牌，周圍的人紛紛直起身子，湊近了眼睛睜大，發出諸如「哦」「哇」「呀」之類的讚歎和唏噓。

　　「臥槽，李澤言你重色輕友，他媽看華銳報表你都沒算這麼精吧！」

　　光影交錯，李澤言未置可否，漫不經心地從嗓子裡溢出淡淡一聲：「嗯？」。

　　包廂的大門被悄無聲息地打開，李澤言無意抬頭，看見光線昏暗的門口站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她微微側頭更身側的人說些什麼，一身太過休閒的打扮和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長髮束在腦後，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和粉白的耳朵。

　　「老子飯都沒吃你們就玩上了！」江衍大喊了一聲，房間裡一時寂靜下來，目光全都朝他們的方向射了過來。

　　仿佛直射而下的燈光太過刺眼，李澤言微微眯起了眼睛。

　　「加我一個！」江衍興致勃勃：「老子把幸運女神帶來了，今晚讓你們輸個傾家蕩產。」

　　他來到牌桌邊，假模假樣地學紳士拉開了椅子給羅嘉坐下，然後看了看李澤言身邊的蘇暖，目光在他們兩個之間徘徊，然後吹了個跑調的口哨，意味深長地哈哈大笑起來。

　　蘇暖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瞬間便紅了臉。

　　江衍身邊的漂亮姑娘托著下巴看著他們，淺灰色的眼睛裡似乎是若有似無的笑意，李澤言能夠聞到慵懶性感的香水味撲面而來，混合著在森林中走過的潮濕清新，配上她美豔而勾人的眼神，卻是一副簡單又休閒的打扮，簡直是為男人量身定制的反差誘惑。

　　「江衍你小子可別得意，今晚李公子可沒輸過，人家身邊那位也是幸運女神呢。」

　　說完周圍的人都哈哈地笑起來，李澤言垂下眼眸，把服務生遞上來擦手的熱毛巾撂回託盤裡，隨手抽了張票子當小費。

　　抬起頭時正看到羅嘉挪開身邊的椅子，正笑盈盈地招呼身旁少年感十足的男孩子坐下。

　　似乎也是個明星，旁邊有女孩子小聲興奮地議論。

　　有人忍不住問出聲：「請問這位是？」

　　宋佳洋抬起頭來，笑得一臉地青春洋溢：「是男公關哦！羅嘉小姐姐請來的，頭牌牛郎的那種！」


第32章

　　「是男公關哦！羅嘉小姐姐請來的，頭牌牛郎的那種！」

　　原本喧嘩的酒桌霎時一片寂靜，所有人驚詫的目光都投向他們所在的方向，目光從羅嘉轉移到宋佳洋再轉移回羅嘉，被關注的女人不自覺地就笑了起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笑，好像是預感到周圍的人都會觀察她的反應，所以很得體很自然地就牽起了嘴角。

　　李澤言原本覺得有些心浮氣躁，看到她的表情，卻是嘴角的弧度上揚，仿佛是笑了。

　　她的笑容背後有一絲捉狹和戲謔，李澤言對身旁一群人熱絡的聊天恍若未聞，卻能準確地抓住她每一個內心不懷好意的瞬間。

　　她和李澤視線相交，看出了他眼中的深意，沒有佯裝不知，反而微微眯著眼睛看他，好像帶著一點點醉意，有點勾人的意味。

　　李澤言嘴角微抿，唇線清晰分明。

　　這時候羅嘉已經轉頭，揪了揪宋佳洋的袖子，轉頭便大大方方地朝大家一笑：「你幹嘛說這種奇怪的話啊。」

　　宋佳洋向來很會裝嬌賣乖，一臉無辜：「因為說我是明星大家卻都不認識我，那我豈不是很丟人啊。」

　　不知是誰先松了口氣，大家立刻笑成了一團，宋佳洋一臉的興奮，眼睛裡倒映著水晶燈的光影，像是會發光的黑曜石，他搓了搓手，問道：「我們玩什麼？black Jack嗎？」

　　說著還開心地搓著手來了一句：「winner winner，chicken dinner。」

　　他的聲音很快被掩埋在了包廂中夾雜著笑鬧的喧囂，羅嘉眯著眼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一幫大姑娘正跟幾個妖魔鬼怪玩「小雞抓老鷹」，還有心照不宣相攜往樓上走的。

　　羅嘉收回了目光，別有深意地看向了襯衫扣子半解開的李澤言，他的頭髮有幾分淩亂，鼻樑上還架著往日裡工作時候才戴上的金屬半框眼鏡，往椅背上姿態懶散的一靠，無端給人一種酒池肉林的感覺。

　　羅嘉從服務生手裡接過半杯香檳，輕輕地朝他一舉杯。

　　他閒適地後靠，一隻胳膊搭在椅背上，挑著眉頭不說話，只是點點頭，在等羅嘉先開口。

　　她抿了一口香檳，終於說話打斷了這古怪的氣氛，卻是對著荷官，說道：「德撲吧。」

　　「哈哈，成啊，我倆一家。」江衍回過頭去，沖他的狐盆狗友們吹了一聲口哨，身後的紈絝和小姐姐們一呼百應，全都齊齊停下了手裡的活動，一擁而上：「江少爺，怎麼了？」

　　「陳小姐想玩德撲，你們哪幾個上啊？」

　　有女孩子認出了江衍，笑著說道：「江少，你行不行啊，人家姓羅。」

　　這就尷尬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立刻有人瞪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眼。

　　江衍卻也不生氣，擺了擺手說道：「你們懂個屁，我那天下班，淩晨三點跑去吃海底撈，發現居然有和我英雄所見略同的漂亮姑娘，正和同伴論辯火鍋裡最好吃的素菜到底是冬瓜還是金針菇，潑了我一身海鮮醬。」

　　宋佳洋愣了一下，立刻轉頭看著羅嘉，說，「你喜歡吃冬瓜還是金針菇？」

　　羅嘉笑得有點無奈，一副對江衍舊事重提已經習以為常的樣子，好像早就料到對方會揭短，輕輕地笑，不否認，也不生氣。

　　江衍一邊說還一邊手舞足蹈：「然後這位漂亮的姑娘就說要幫我洗衣服，我那是貼身穿的襯衫，總不能光著膀子在火鍋店吃火鍋吧，有礙觀瞻倒是其次的，要是有人看到我曼妙的胴/體,把持不住……」

　　李澤言掃了他一眼，接話道：「怕有人把持不住把你當五花肉下火鍋裡涮了？」

　　羅嘉笑得伏在桌子上直不起身。

　　「我靠，李澤言！」他見李澤言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總覺得有點寒意，以至於舌頭略微打了一下結：「打……打牌，今天得讓你把華銳都輸給我！」

　　——————————————

　　李澤言看了一眼時鐘，指標已經接近十二點，隨即用一種泡枸杞穿秋褲的老大爺的語調說道：「last hand for the night。」

　　桌上立刻一片哀嚎，一夥紈絝聚在一起，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就要結束，那還有什麼意思。

　　江衍：「李總，你這就沒意思了。」

　　「明早有人還要工作呢。」李澤言漫不經心地說。

　　原本正掀開牌角看牌的羅嘉，聽到這句話，繃緊的嘴角柔和了下來，杵著下巴慢悠悠地說道：「沒辦法，一過十二點的話我的南瓜馬車會消失啊。」

　　被酒水澆灌了半宿的江衍搖頭晃腦地大叫道：「禮服也會消失！那我們就打脫衣撲克！輸了也是贏！」

　　李澤言突然扭過頭來，冷淡地看了江衍一眼。

　　他身上有種奇特的矛盾氣質，出身世家的他偶爾會露出一種公子哥特有法懶洋洋的放蕩不羈，能夠擺出一副衣冠禽獸的姿態混跡在這群遊手好閒咋咋呼呼的富二代中，但他一旦板起臉，那種屬於華銳總裁的嚴肅感又能無縫銜接上，目光幾乎有些逼人。

　　江衍話音一滯，愣是沒把話接下去。

　　羅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牌，一個草花A和K，悠悠地說了一句打破了詭異的氣氛：「下注吧。」

　　「我不跟，手氣太差。」

　　「加注20.」

　　「跟。」

　　羅嘉：「加注到100。」

　　賭桌上一片驚歎，大家紛紛放棄，羅嘉看向李澤言：「李總……呢？」

　　李澤言總覺得羅嘉飄過來的那個眼神有點勾引的味道，配合她那一聲鼻子裡哼出來刻意拖長的尾音，實在是十分引人遐想。

　　他輕輕湊上前來，目光若即若離輕輕地略過羅嘉的眉目口鼻，敏銳地聽到她呼吸一滯，他湊得更近了些，挺直的鼻尖像巡視領地的獵豹，優雅而不慌不忙地蹭過對方的臉頰，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當然。」

　　被李澤言的氣息完全的籠罩其中，羅嘉感覺那氣味順著鼻腔長驅直入，包圍住了鼓噪不停的心臟。

　　李澤言直起身，伴隨著他的動作，屋頂的水晶吊燈掃過他露出來的額頭與眉目，在羅嘉的眼底留下一個仿佛精心設計的輪廓剪影。

　　他的眼角微妙地彎出一個小小的弧度，醞釀著一點笑意，丟出了砝碼。

　　羅嘉輕描淡寫地伸出拇指，抹了一下嘴角。

　　她這反應好像取悅了李澤言，他的動作一頓之後，若無其事地說，「你每次虛張聲勢的時候，都喜歡做些小動作來讓別人分神。」

　　羅嘉：「……」

　　荷官繼續發牌。

　　方片2，梅花7，方片7.

　　羅嘉抬眼看著李澤言，挑著眉笑了：「All in。」

　　周圍此起彼伏的響起了噓聲，李澤言今晚幾乎沒輸過，這個場面實在是不多見。

　　「讓李總大出血！」

　　「拿下李總！」

　　「今天德撲你加注，明天華銳你做主！」

　　李澤言看了一眼自己的牌，紅桃2.草花7。

　　他看向羅嘉，過了幾秒後，頗有些遺憾地挑了挑眉，隨即不以為意，十分順手地放下了手中的牌：「Guess it just wasn’t my night。」

　　周圍人立刻吵鬧大笑起來，將所有的籌碼都歸撥到了羅嘉面前，她沒多說，只是拿起了李澤言一開始跟注的那個籌碼，放進了衣服口袋裡，然後推推桌上剩餘的所有籌碼，「謝謝大家，今天玩得很開心。」

　　說罷，她從椅背上拎起外套搭在肩上，剛要出門，忽然被江衍叫住了。

　　「先照張相吧！」

　　他看起來有些醉了，說話都吐字不清，羅嘉疑心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什麼？」

　　「照相照相！」

　　這紈絝搖搖晃晃地拉來了一大幫人，像是出去郊遊的小學生，排成排，要照一張集體合影。

　　羅嘉覺得這位閑的發慌的富家公子真是童心未泯，正無奈失笑的時候，李澤言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她身邊。

　　他抬起手來，虛虛懸在羅嘉的肩膀上方，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輕聲詢問道：「可以嗎？」

　　「來來來，看鏡頭！」

　　熙熙攘攘中，攝影師聲嘶力竭地召喚著大家的注意力。

　　「準備！1,2……」

　　李澤言感覺到一隻手輕輕地攬在了自己的腰上。

　　羅嘉肩頭落上了溫暖而乾燥的掌心。

　　「3！」

　　他們兩人在鏡頭中留下了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容。

　　臨走之前，羅嘉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別處，回到牌桌悄悄看了李澤言的牌。

　　她輕笑著搖了搖頭：「果然放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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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江衍還沒進發球區，遠遠地便看見穿戴整齊的李澤言，他頭天晚上剛在充滿了罪惡的金錢海洋裡遨遊了一宿，才合眼沒幾分鐘，太陽就蹦出了地平線，臉上帶上一點明顯的氣血不足，一臉腎虛樣，哪像李澤言一大早就精神飽滿地在球場揮灑汗水。

　　他像個軟體動物似地挪到李澤言身後，拍了拍他的，打了個哈欠，睡意濃重地對他說：「開球吧。」

　　說完就轉身抬腳走到了球場邊，十分不見外地從服務生手裡接過一杯咖啡，一副津津有味打算圍觀李總球場上的英姿的閒散樣。

　　就在江衍迷迷瞪瞪地拿著那杯咖啡端詳的時候，旁邊突然伸過一隻手，拎走了杯子，隨即，一股沉穩的木香調古龍水味順著那人的袖口鑽進他的鼻子。

　　小江少爺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待遇，整個人都有點回不過神來，愣了好一會，才有點找不著北地說：「幹啥？」

　　李澤言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他：「起來，打球。」

　　江衍：「……」

　　他乖乖起身，有些不悅地戴上手套，顛了顛手中的球杆：「李澤言，說真的，要不是你有錢大概早就被人打死八百次了。」

　　李澤言頭都不回，十分淡定地接話：「誰讓我有錢呢。」

　　江衍無語地盯了他半晌，自己倒繃不住，「噗」一聲笑出聲來，並不懊惱，反而十分坦然，帶著幾分惡劣的興致勃勃回視著他：「是有錢，為了泡個妞注資五個億，我爸還以為你腦子壞了打算大張旗鼓地搭建避稅管道，我跟他說你是看上人家小蘇總了他還不信，也是，你怎麼忽然換口味了，之前那個金髮碧眼馬術精湛的洋妞呢。」

　　「不談生意行不行。」李澤言有點不耐煩。

　　江衍仍舊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你行不行啊，五個億都沒能泡到妞，昨晚還找人來把那小白兔送回去了，老李你什麼時候改姓的柳啊……」

　　對於江衍的挑釁李澤言漠不關心，也不打算越描越黑地辯解什麼，十分鎮定地抬起頭對江衍說道：「賭一把？」

　　這句話比什麼咖啡都管用，江衍一下來了興致，走到李澤言身邊，笑眯眯地把玩著球杆，興致勃勃地問道：「賭多大？」

　　李澤言在太陽鏡後眯起眼睛：「你們公司最近被人給告了吧，一個語音辨識軟體的開發團隊，告你們不正當交易。」

　　江衍愣了兩秒，隨即十分不屑地聳了聳肩，好似對李澤言提出的這個賭注十分失望：「小事而已，百八十萬能擺平的事也用得著李總來屈尊降貴地和我賭？」

　　雖然江衍平日裡是個浪蕩不羈的富二代，但是手下有家不錯的科技公司，他本身也是CMU畢業的高材生，公司最核心的產品是搜尋引擎Find Out，在國內可以算得上是數一數二了，這個語音辨識軟體的團隊開發了一款產品，在搜索結果中一直佔據首頁位置，他們想要做自己的事業，因而拒絕被收購。

　　據這個團隊的負責人稱，一年前Find Out的廣告銷售代表找過他們，要求他們購買Find Out的搜尋引擎廣告位，遭到了拒絕，於是該語音辨識軟體的排名一路下跌，再也找不到蹤影，由此來起訴江衍公司不公平交易行為。

　　李澤言揮杆，聽到江衍說道：「只要在網路上放出大量的負面評價，以證明其排位元下跌是產品品質的原因，然後出於大公司對於創業者的支援，在不承認錯誤的前提下，付給他們五六十萬就能擺平了。或許一開始會因為意氣用事而拒絕我們的報價，但是在見識了大公司的實力之後，他們不會拒絕的，誰有制勝點，誰就能夠支持到最後，而撐到最後的，永遠都是錢。」

　　李澤言回過頭，略帶警告地掃了他一眼，江衍知道他不喜歡這種論調的混帳言論，從善如流地閉了嘴。

　　李澤言用毫無起伏的語調慢慢說道：「搜索結果的排名下跌不取決於產品品質，而是取決於使用者點擊的數量。」

　　江衍：「基於範本的連結分析演算法是自動的，我們不會碰它，因此廣告銷售與搜索結果無關，他們沒有確鑿的論據。」

　　李澤言：「但是演算法每天都要進行監控和修正吧。」

　　江衍點了點頭：「避免垃圾郵件，這是所有公司的做法。」

　　李澤言：「也就是說網頁的品質是演算法考慮範圍之內的吧，品質會依據每天的資料而改變，進行微調，在這個語音辨識軟體排名下跌那一日是否對演算法進行了微調呢？」

　　江衍一攤手：「這我怎麼可能知道。」

　　李澤言：「你說幾乎每天，也就是說有可能吧。」

　　江衍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他打算說什麼，有點僵硬地點了點頭，勉強一笑，「或許吧。」

　　李澤言：「那對方會要求傳喚Find Out的演算法記錄。」

　　江衍手上把玩球杆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了球場的遠處，綠色廣袤的草地在林野之中起伏，如同碧波浪海，高爾夫球車像是穿梭其中的白色小船。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側的李澤言，墨鏡遮住了他那雙深邃的而銳利的眼睛，細碎的劉海在他額前投下的陰影加深了他眉眼的輪廓，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張筆觸鋒利的畫。

　　Find Out的演算法是公司成功的關鍵，有無數公司都會出高價購買。

　　江衍：「演算法屬於商業機密，是不可能公開的。」

　　李澤言十分放鬆地揮杆，然後雙手杵在球杆上，懶洋洋地說道：「你已經承認了基於網頁品質而更改演算法，那麼證明你長舒是否真實的唯一方法，就是傳喚證據到庭，基於屬性的連結分析不是一個封閉性系統，其是可操縱的，因而最佳證據規則適用於此。」

　　江衍沉下臉色，默不作聲地看著他，想了許久，「一個新開發的軟體想要登上Find Out的搜索結果首頁，必然是聘請了搜尋引擎優化師，那麼我們可以以演算法微調是為了抵制搜尋引擎優化師利用演算法愚弄系統的花招，來拒絕損害賠償。」

　　江衍不耐煩地一攤手：「不說了，打球。」

　　李澤言卻忽然一抬手扣住了他握緊球杆的手腕。

　　江衍忽然嗤笑一聲：「李總，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你買了華銳子公司開發的語音辨識軟體的股份，這足以讓你們公司構成不正當交易了。」

　　江衍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我……」

　　「別裝傻。」李澤言搖搖頭，「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也沒打算讓你爸知道，又不是小孩子。」

　　江衍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冷笑：「有華銳這個靠山，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李澤言鬆開了鉗制著他的手，靜靜地看著他：「要是說分公司，你這個威脅我或許會考慮考慮，但是那是子公司，你法律常識都喂狗了嗎？」

　　江衍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想了半晌，繼續說道：「搜尋引擎的結果享有言論自由，強迫公開演算法等於強迫媒體公開信息來源，因此，我們享有酌情編輯權。」

　　「可是你們在網路上散播了關於該語音辨識軟體的負面評價。」李澤言輕輕地歎了口氣：「如果你要以言論自由維護權利，那麼同時你也有對編輯內容負責的義務，包括這些負面評價中莫須有的部分。」

　　李澤言平鋪直敘地下了結論：「所以最後的結果還是被迫和解，或者公開一切演算法的相關資訊，以供協力廠商審閱。」

　　兩人相對沉默片刻，江衍笑了一下，搖搖頭，伸手在李澤言肩上按了一下，「得，這次還真是攤上大麻煩了，說吧，怎麼辦。」

　　李澤言：「和解。」

　　江衍莫名其妙地「哈」了一聲，隨後一歪腦袋重重地出了一口氣：「我他媽還以為你嗶嗶那麼多是要幫我呢，結果還是要跟那倆傻逼和解？」

　　李澤言歎了口氣，作為從小到大「別人家的孩子」，江衍總覺得李澤言這個歎氣的動作，特別像是面對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整天有一搭沒一搭地瞎鬧。」李澤言插著兜，擺了擺手，「我找人去出價，讓這個團隊來我們子公司經營新開發的語音軟體，讓他們撤訴。」

　　江衍有些詫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們能接受？」

　　李澤言：「他們會接受的。」

　　華銳的科技新興產業發展迅速，規模也很大，聽起來確實很誘人。

　　對於李澤言辦事，江衍向來放心，他放肆地勾住了李澤言的脖頸，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道：「老李，你跟我說實話，幫我那麼大忙，你這麼多年是不是暗戀我啊。」

　　李澤言眼皮都沒抬，對著他說了個：「滾」。

　　江衍哈哈大笑，小聲回蕩在球場上，仿佛能夠驚擾了高遠藍天之上的白雲。

　　兩個人接著打球，當白色的小球一骨碌滾進了洞裡時，江衍忽然說：「老李，有時候我們這群發小是不是挺給你添麻煩的。」

　　李澤言露出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你三歲？說這種話，莫名其妙。」

　　江衍愣了半晌，被他噎了一下，不知該怎麼接話。

　　他想了想，忽然猶疑地說道：「老李，你做這一切，該不會是因為那個陳……啊不，羅嘉吧。我昨天和她交換電話的時候就覺得你那眼神怪怪的，你要是說什麼不准給她打電話之類的我可不幹啊，自古少年多風流，我向來要美人不要江山的。」

　　「隨便你。」

　　李澤言依然是毫無起伏的語調。

　　江衍此時一杆擊出，小白球遠遠飛出去，最後卻不偏不倚落到了沙坑裡，他懊惱地把球杆交給球童，卻聽李澤言不緊不慢地說道：「反正她是我的。」


第34章

　　楊婕導演作為一個工作狂，在闔家歡樂團圓看春晚的除夕夜居然還在拍戲，羅嘉心力交瘁地坐在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上，手上捧著沒有加料的速食麵，看著村子裡的小孩子在遠處玩兒劣質的煙花。

　　橙色的花火升到半空中，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開就急轉直下。

　　周棋洛從她身側手腳並用爬上了石頭，湊到羅嘉身邊小聲說道：「我們今天也半夜溜出去吃火鍋吧。」

　　羅嘉頭也沒回，慢悠悠地說道：「今天除夕夜，哪家海底撈會開門啊。」

　　「嗷。」周棋洛哀嚎了一聲，像是只沒站穩的貓，四仰八叉地從大石頭上滾了下去。

　　羅嘉沉吟片刻，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昨天從江衍家山莊裡順出來的巧克力，遞給了周棋洛，有氣無力地說道：「新年快樂。」

　　就在這時，道具組的負責人初文溜溜達達地走過來，仰頭對坐在石頭上的羅嘉說道：「你還給大家叫了外賣？已經送過來了。」

　　初文是劇組裡一個奇特的存在，主職是負責道具，在古董方面造詣頗深，同時還兼任隨行醫生、攝影師，以及算命師和驅鬼道士。

　　他給羅嘉批命「彩雲易散琉璃脆」，也不知道是在誇她是仙女還是說她死得快，

　　因此羅嘉非常不待見他。

　　她還在愣神，在市中心和劇場來回奔波連頓好飯都沒著落的周棋洛已經綠著眼睛撲了上去，難得展現出了少年猛虎撲食的英姿。

　　羅嘉從大石頭上滑下來，還小心地護著自己的面碗不要打翻。

　　自從她看到這個農家樂的農婦們洗菜的流程是過水漂一道就下鍋，她對於農婦們在她進組第一天就熱情洋溢地介紹「我們的菜都是用天然有機化肥澆灌的」信念就崩塌了。

　　速食麵裡不能加佐料，否則臉上會起痘，這是作為演員的修養。

　　口腹之欲得不到滿足，羅嘉覺得自己已經快立地成佛了。

　　等到她慢悠悠地移動到送來的餐車旁，整個人都傻眼了。

　　她原本以為是自己的經紀人訂的餐，要供應整個劇組的龐大花銷，最多也就是兩葷兩素的盒飯，沒想到來了一整輛車，從上面搬下來一系列的保溫容器，還有巨大的銀色帶乾冰冷藏袋，穿著一塵不染的廚師服的高帽服務員手上戴著手套，有條不紊地往下搬光可鑒人的陶瓷餐具。

　　打開一看，裡面中餐西餐、冷食熱食都有，冷藏袋裡還有幾盒非常新鮮的冰淇淋，活像是把某個豪華酒店的自助餐廳搬來了。

　　周棋洛最先回過神來，趁他的經紀人不注意，眼疾手快地搶了一盒霜淇淋抱進懷裡，朝羅嘉感激地眨了眨眼睛，一溜煙地跑了。

　　初文慢悠悠地拿了個盤子，慢條斯理地挑了幾樣吃的，如果羅嘉沒看錯，他盤子裡至少有三個鮑魚仔。

　　「你終於良心發現了啊，這才是新時代的女明星應有的素質，我不介意以後多來兩次。」

　　初文這樣評價。

　　羅嘉：我不是，我沒有，我身上還有上千萬的房貸！

　　楊婕這個摳門的工作狂早就抱著海鮮炒飯吃上了，但是她堅信這事兒不是羅嘉能辦出來的。

　　「嘖嘖，這得多少錢啊，這大過年的光給服務員封紅包都夠咱們劇組吃好幾天了吧。」

　　「不知道。」羅嘉十分實誠地回答：「但就我們劇組的消費水準，想要養一群原生態的家畜都困難。」

　　楊婕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自從羅嘉常年對她虛心求教之後，楊婕就對她越發不客氣了，她一邊嚼著蝦仁，一隻手輕輕抬起了羅嘉的下巴，打量了一番之後慢吞吞地說：「也沒覺得多國色天香啊，怎麼霸道總裁就看上你了？」

　　羅嘉無言以對，半死不活地翻了個白眼。

　　我是國民妖精，謝謝您！

　　楊婕語重心長地拍了拍羅嘉的肩膀：「為了大家的健康，我看你不如以身相許了吧。」

　　羅嘉掏出了手機，點開了答錄機，對著楊婕說道：「能麻煩您再說一遍嗎，我保證大年初一的頭條就是著名導演脅迫女明星賣身。」

　　「大年初一報社不上班。」楊婕吞下了最後一口海鮮飯，又打算去吃甜點，走了兩步她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把羅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又煞有介事地點了一下頭：「不過聽起來你也不算虧，往好了說就是導演關愛演員的感情生活積極促進和諧發展。」

　　羅嘉：「……」

　　真是親導演。

　　羅嘉一個人在原地，手上捧著一碗已經涼掉的速食麵，她眨眨眼，看著餐車上面的酒店標誌，那是一家市中心的酒店，自助餐廳門票四位數，三更半夜送外賣到荒郊野嶺，確實是大手筆。

　　這種花裡胡哨的風格，讓她沉浸海底多年的少女心毫無徵兆地蹦躂了一下。

　　腦海之中立刻浮現出某個二百五富二代缺心眼的笑臉。

　　她拿出手機來，撥通了江衍的電話。

　　電話等待提示音才響了一聲立刻就被接了起來，高聲大笑順著電流從手機那端傳過來，在羅嘉耳朵裡炸開一聲平地驚雷。

　　「老李……哈哈哈哈……老李我就說她肯定以為是我！」

　　「活該你平時高冷的一批，現在好了吧，泡妞送個愛心晚餐都被人家以為是別人送的。」

　　羅嘉：「……」

　　然後是一聲脆響，還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江衍嬉皮笑臉的調笑戛然而止，隨後是一聲氣急敗壞的哀嚎：「我靠，老李你他媽拿什麼砸老子。」

　　手機那邊的聲音有一片短暫的空白，隨後羅嘉聽到了低沉的呼吸聲，她臉色煞白，不安地盯著手上面碗裡漂浮著的已經凝固了的油花。

　　「對……對不起」這句話一說完，羅嘉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又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您撥打的用戶正忙，請稍後再撥。」

　　對面笑了起來，「行啊，忙到什麼時候啊？」

　　羅嘉沒說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臉紅了。

　　「謝謝，很浪漫。」羅嘉輕聲說道。

　　對面似乎又笑了，「嗯，我會替你轉告江衍的。」

　　穿過電流的李澤言的聲音有些略微失真，像是輕輕地曖昧吹著耳邊風。

　　羅嘉朝前走了兩步，把手上的面碗「噗通」一聲丟進了垃圾桶裡，好像此刻確確實實地被被鋪天蓋地的歡喜砸中的怦然心動。

　　遠處有小孩子在玩煙花棒，小小的，明亮的，提在手上，散發著溫暖的光芒，羅嘉覺得自己的心境無比平和。

　　「感覺新一年會很好，至少現在我感覺自己什麼都不缺。」

　　羅嘉的聲音溫柔如水。

　　李澤言的語氣裡有一點花花公子式的調侃：「能這麼想的人，至少缺心眼。」

　　羅嘉懶洋洋地拖著長腔歎了口氣：「沒辦法啊，我心裡眼裡都裝了一個人……好好的一顆心長歪到別人身上去了。」

　　李澤言先是一愣，隨後揣著明白裝糊塗地反問：「是嗎？」

　　羅嘉聽到李澤言屈指輕輕敲在桌面上的聲音，「咚咚」兩下，好像是貼著人心口敲的，無比的語焉不詳、曖昧難言。

　　李澤言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跳，輕笑了一聲：「我半個小時之後過來。」

　　羅嘉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一點了，下意識地說：「不用了吧，很晚了。」

　　李澤言：「那也要讓某人確認一下，自己的心是不是保存完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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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楊婕自顧自地吃飽了，估計還吃撐了，原本打算大手一抬放大家一碼，忽然不知道抽什麼風又要加拍一場戲，不過也沒太為難大家，只是想要試試用燭火點起的自然光在鏡頭下的一場文戲，羅嘉跪坐在地板上，總覺得剛才聽電話的耳朵仍在隱隱發燙，一閉眼，她就會想起李澤言在牌桌上公子哥式的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笑得她心浮氣躁。

　　李澤言略微沙啞的尾音好像還在她耳邊轉來轉去，就聽到楊婕用她特有的大嗓門在現場指揮，近得像是拿了揚聲器在耳邊大吼，羅嘉嚇了一跳，一睜眼，就看到楊婕臉色陰晴不定地撐在她面前的桌板上，「喂喂，還沒過午夜呢，要做春/夢能再等等嗎？」

　　羅嘉有點心虛地移開了視線，畢竟連她自己也無法肯定，自己剛才的神色會不會太過旖旎。

　　在這種狀態下演戲，自然很難達到楊婕的要求，羅嘉試著深呼吸，卻總會在一片寧靜之中聽見自己的心跳。

　　羅嘉總覺得恍然間自己好像回到了遙遠的少年時，站在籃球場邊欣喜又小心翼翼地為喜歡的男孩子加油，在中場休息的時候，他走向自己接過手上的水瓶時不小心碰到了手指，那手指的溫度、指紋摩挲的觸覺她早已忘記了，唯有那時心上像是被澆了一大杯加了蜂蜜的溫水的滋味歷久彌新。

　　隨著她年紀漸長，閱歷漸豐富，上天入地下海，卻都再也未曾經歷過當年那種真真切切在胸口流淌過的悸動，像是被什麼封印了。

　　如今，藍色星球占三分之二的遼闊海洋都給不了她的觸動，李澤言的一句話，天崩地裂。

　　接近午夜時分羅嘉匆匆從片場趕回宿舍，接到了李澤言的電話，他的聲音仍舊從容而平靜：「是我。」

　　「我知道。」她有點不知所措的拿著手機，愣了兩秒，才開始往包裡胡亂地塞東西。

　　似乎是聽到了她這邊的慌亂，李澤言說道：「沒關係，我等你。」

　　「嗯。」她點了點頭，才想起他看不見。

　　聽著李澤言悠閒自得的語氣，她一下子沒了底氣。

　　自己會不會太隆重了點？幹嘛搞得好像從來沒有約會過一樣？

　　但同時她內心深處也知道，就是又什麼不一樣，她有一種張揚的自信，哪怕是假裝，也可以裝得很像，但是當物件是李澤言的時候，這種囂張恣意的笑鬧都會被內心的甜美覆蓋，心底綻放的煙花把她炸得手忙腳亂。

　　羅嘉換了件衣服，又慌慌張張梳了個頭，抓起包包出門，又折回來，從抽屜裡拿出那條海豚項鍊，才噔噔的跑下樓去。

　　跑到院子裡才覺得心跳氣短，大約是跑得太急，她心裡氣惱自己的不矜持，不過她就是腦門發熱，暈乎乎啥也想不到。

　　想了想她又笑了，平時不要臉得豁達遼闊，這個時候怎麼和自己計較起矜不矜持了。

　　羅嘉遠遠地就看到一部黑色的跑車，流暢的線條已經引得無數人側目，李澤言平日裡開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倒是跟主人氣質挺像的，內斂卻不失鋒芒，今天這輛車可謂是實打實地招搖過市了。

　　羅嘉隱約的心浮氣躁因為察覺到了什麼，漸漸平靜了下去，他今日穿了淺色休閒的T恤，極其少見地穿了條牛仔褲，更顯得年輕，沒有平日裡那種強烈且鋒利的侵略感，反而隱約透露出乾淨又明快的少年感。

　　羅嘉走近他的時候，李澤言正在打電話，看到她，他嘴角的弧度上揚，仿佛是笑了。

　　看得出他心情很好，散漫而不經心，嗓子裡溢出淡淡一聲：「嗯哼？」

　　羅嘉從包裡拿出那條項鍊，背過身去，將長髮捋到一側，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向他示意。

　　銀白色的海豚在微暗的光線裡閃爍著精緻細膩的光芒。

　　李澤言和電話裡的人說笑著，歪頭把手機夾在肩膀上，抬手從她手裡接過細小的項鍊扣。

　　溫熱的指腹在她的脖頸上摩挲，帶起一陣細小的電流。

　　他幫她扣好項鍊，羅嘉轉頭看他，見那雙眼睛裡明朗夾雜著柔和，她無聲地做出一個嘴型：「謝謝。」

　　李澤言眯起眼睛，回身替她拉開了車門。

　　他的動作帶起一縷微風，羅嘉又聞到了那種清澈乾淨木系香味，好像一腳踏進了夢裡。

　　羅嘉上了車，李澤言十分有風度地替她合上車門。

　　她打量這車的內飾，難得的發現方向盤上的標誌她不認識，李澤言打完電話上車的時候，她正歪著腦袋研究，李澤言瞥了她一眼：「喜歡？」

　　她伸出手指在標誌上的螺旋槳上劃過，點了點頭。

　　「那送你。」

　　他把車鑰匙遞了過來，羅嘉接了過來，饒有興致得把玩了一會兒，按了一下開關鍵，兩面的車門伴隨著一聲鈍響，鎖了起來。

　　羅嘉往後一靠，輕倚在了座位上，眼角要笑不笑地舒展著，側頭看著李澤言，淺灰色的瞳仁裡折出了深淺不一的光，慢悠悠地說道：「李先生，一上來就送車，我會認為你對我有『不能言說的企圖』。」

　　李澤言目光深沉，面對她的閑撩面不改色地反問：「比如說？」

　　羅嘉眯起眼睛，目光很有侵略性地掃過李澤言挺直的鼻樑和略有棱角的嘴唇，好似隨時準備親上來，帶著一點鼻音輕輕地問：「你告訴我呀。」

　　她的聲音軟軟的，好像在撒嬌。

　　李澤言笑了，抬手伸出食指擋在了唇前，「噓」了一聲：「秘密。」

　　不遠處的村落裡「劈裡啪啦」的鞭炮炸響，紅紅火火，新一年到了。

　　————————————————

　　「唔，你知道江衍家那個山頭叫做腸綿山嗎，據說是宋朝的一個大臣被皇帝剖開了肚子化成的。」羅嘉十分平淡地給李澤言講解著從三輪車夫那裡聽來的不靠譜怪談，上了車也不問李澤言的來意，也不問要去哪兒，泰然自若毫不見外。

　　李澤言一路上都是靜默，聽著她的胡說八道風馳電掣，把車開到了一個黑燈瞎火的地兒，廢話都沒有多說一句：「到了。」

　　看著這別開生面的約會地點，羅嘉一撩眼皮，「李總，你這是打算把我賣了嗎？」

　　李澤言笑了，說道：「是啊，下車，買家在前面等著驗貨呢。」

　　羅嘉曖昧地壓低了聲音，湊到李澤言耳邊問：「那我能天天吃肉嗎？」

　　李澤言一頓之後，意味深長地彎了一下眼角：「我會好好考慮的。」

　　說完他乾脆俐落地推開車門，正要往前走，忽然又想起什麼轉回來，彎腰敲了敲副駕駛座的車窗。

　　「後座的東西拿一下。」他說。

　　羅嘉「哦」了一聲，回過身去拿，發現是一盒煙花棒。

　　她愣了兩秒，正要遞出車窗，李澤言卻好似等不及似的，伸長了手來接。

　　她差點撞上他的脖頸，微一垂眼，就能看到他輪廓分明的鎖骨，透出一股若有若無的男香，叫人還來不及仔細品味，就已經杳然無蹤。

　　接過煙花棒的時候，李澤言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碰了羅嘉一下。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她想。

　　籃球場邊接過自己手中水瓶的手指。

　　「下車吧。」李澤言若無其事地站直了，替她打開了車門。

　　兩個人沿著山間小徑一路往上，朔日無月，山林之間隱約透露出一點霧氣，潮濕的水霧在風中飄蕩。

　　羅嘉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李澤言不經意地擋在她上風處。

　　「大晚上的烏龜應該睡覺了吧。」羅嘉忽然冒出一句。

　　李澤言原本沿著石階向上，猝不及防地一腳踩空，嘴裡結巴了一句：「什、什麼？」

　　「烏龜啊，傳說中的千年老龜，村子裡的人許願用的。」

　　江衍那個小子暗戳戳地跟他說什麼這裡有個約會勝地，是當年馱薑子牙出水的千年老龜，喪心病狂的情侶們就來此許願，希望老龜保佑他們世世輪回相見相戀。

　　對於這種不靠譜的傳說，嚴肅正經的李總當然是嗤之以鼻的，但鬼知道為什麼還是帶著羅嘉來了，沒想到羅嘉來這裡拍戲，居然拍成了一部當地傳說大全，她提到腸綿山的時候他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還真是博學。」李澤言沒好氣地說。

　　羅嘉聽著這話有點耳熟。

　　她茫然地說道：「也不是啊，就是上一次和洛洛……周棋洛一起來過。」

　　李澤言：「……」

　　於是在新年的第一天裡，氣急敗壞的李澤言和無辜受難的羅嘉兩個人，在冬天的寒風裡，對著一隻王八，相對無言地玩起了煙火棒。

　　羅嘉看著自己手中慢慢燃盡的煙火棒，忽然說道：「既然都來了，要不還是許個願吧。」

　　李澤言煞有介事地一點頭：「我什麼都不缺，你問問他能不能把周棋洛從你這兒拿走的心眼還給你。」

　　羅嘉：「……」

　　她茫然了一瞬過後，很快敏銳地注意到李澤言話音裡的氣急敗壞，羅嘉心裡忽然輕輕一動，意識到了什麼。

　　李澤言說完就後悔了，感覺自己辦了一件再蠢也沒有的事，並把這筆賬算到了罪魁禍首江衍的頭上。

　　羅嘉憋住自己克制不住的笑意，突然話音一轉，雙手合十嚴肅正經地許願：「嗯，那就許願，希望新的一年能夠不要掉發。」

　　李澤言一頓。

　　過了一會兒，羅嘉撩起眼皮看著他，慢悠悠地說：「所以你要注意。」

　　李澤言一臉莫名其妙：「注意什麼。」

　　羅嘉：「睡覺的時候不要壓到我的頭髮。」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信就我一個覺得李澤言不要說話那張卡特別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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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下山的時候路過一戶農家，在氤氳的光線之下，羅嘉看到他家的編織筐裡居然放著幾個西瓜，羅嘉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

　　李澤言聞聲轉過頭來看她，居高臨下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脖頸上掠過銀色的微光。

　　那條海豚項鍊，會讓他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你知道拍賣會上為什麼我畫的是抽象畫嗎？」

　　李澤言的思緒不易察覺地停了一下，然後一切如常：「因為你不會畫畫？」

　　羅嘉抬起眼皮，聳了一下肩膀，算是默認了，然後繼續說道：「我高中的時候上生物課，有一章要畫磷脂雙分子層……」她用手比劃了一下：「就是那種簡筆劃火柴人一樣的東西，不過沒有腿。」

　　她見李澤言點了點頭，於是接著說道：「我們老師看到了，跟我說我這輩子成不了藝術家。」

　　她的這個話題來得有點莫名其妙，李澤言瞥了一眼那個編織筐，笑了，問道：「你看到果蠅了？」

　　這強大的聯想能力。

　　可是羅嘉卻覺得心底一暖。

　　心有靈犀是一種奢求，暗潮湧動的思緒是人與人之間一道無聲的屏障。

　　人生是介於第一口呼吸與最後一口呼吸之間的過程，而潛水的經歷則是一次次行走在最後一口呼吸到第一口呼吸之間，那是一條逆行的道路，是一條不同于主路的小徑，是一條脫離了慣常思維的思路……這條道路太過狹窄，所以她從來就未曾希冀過什麼，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別人瞭解她，去追求一些更高意義上的情感。

　　可是現在，這個她生命中唯一不停揣摩的人慢慢地試圖走近她，她突然恍然而迫切地想要引領他走過來。

　　過來，來到我身邊，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羅嘉抬頭，看到李澤言舒展精緻的眉眼，長得那麼好看，還能夠懂得她那些跳脫的思緒，恰好和她的幻想一模一樣——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美好的事情嗎？

　　「你那麼喜歡海洋，所以是『原始湯』的忠實fan？」

　　李澤言忽然和她探討起了生命起源的問題，讓羅嘉忍不住失笑。

　　著名的「原始湯」認為，生命最早是在海底深處誕生，在溫泉的泉眼附近，這裡富含氨基酸和礦物質，然而，人類在實驗室中卻一直不能成功複製物質本質創造生命的過程。

　　和大多數國人一樣，羅嘉接受的是無神論的文化，長久以來相信自己的經歷毫無疑義地遵從達爾文主義進化，在人死後，只剩下一片空虛。

　　而在潛水的過程中，接觸了科學、哲學和靈修的交叉認知，她有了更廣袤的認知。

　　羅嘉從來沒有系統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她想了很久，直到上車，她忽然驚喜地拍了一下手，說道：「我接受笛卡爾主義思想，同時也迷戀鄭春淳的『人類原則』。」

　　李澤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作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態。

　　羅嘉很少和別人討論這麼學術的東西，因為她不確定作為一個外行人的誇誇其談是否會招致別人的反感和嘲笑，但是在李澤言面前，她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分享一切。

　　「根據『人類原則』，諸如人類這樣的智慧生物的存在，宇宙一定是和他們的存在相相容的，宇宙是由15種屬性所支配的，這些屬性被稱為自然的基本恒量，除此之外，還有宇宙開始時候的物理狀態，也就是初始條件，如果這些參數有一個略微有所變化，那麼生命誕生所需要的條件也就不會具備了，我們是大量連鎖反應以及因果關係的結果，可是我無法想像這個世界所有的美麗、和諧以及統一僅僅是偶然的結果……那樣的話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她無法想像遇到李澤言只是一個偶然，於是將它認作是神的安排。

　　李澤言嘴角的弧度上揚，仿佛是笑了：「沒有女人會這麼認真地和我探討這種問題，你比我想像得還要有趣。」

　　她聽出其中的意味，他這樣的男人，接觸過的優秀女人多得似恒河星數，濃情蜜意的時刻，是不會有人有心思來一本正經地介紹自己的價值觀的。

　　「大概是拉馬克的禮物。」

　　他開了一個有關的玩笑。

　　拉馬克是法國自然主義者，認為為了更好地適應環境，生物是有意識地改變機體的。

　　所以，你來到我身邊，是遵守自然法則發生和進行的。

　　他的說法和羅嘉的想法不謀而合，熨燙得她心中平坦舒暢。

　　她笑了笑，沒有說話，她抬手打開了天窗，迫不及待灌進車窗內的夜風吹亂她的長髮，兩側路燈似流星般一掠而過，像是九天星河之上的瓊樓玉宇。

　　如果真的有神明。

　　如果真的是神明讓我們遇見。

　　那麼就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吧。

　　————————————————

　　兩個人恍恍惚惚又斷斷續續地聊了一些別的話題，共同的圈子就那幾個人，他們並不熱衷於別人的八卦，雖然李澤言話不多，但其實他很會聊天，微妙複雜的、膚淺玩樂的，他的每一句都踩在羅嘉心上。

　　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璀璨燈光，在她的眼底留下一條長長的珠鏈。

　　她突然很想知道，許多年之後如果自己回憶起今天，究竟會是什麼心情。

　　「想什麼呢？」

　　羅嘉瞥他一眼，慢吞吞地剛要說話，忽然聽到廣播裡的採訪一個女人在說：「I’ve been told it isn’t proper to say 『Happy Yom Kippur』because it is a day of atonement……」（別人告訴我說贖罪日快樂是不合適的，因為這是贖罪之日……）

　　羅嘉的動作忽然頓了一下，剛才要說的話，一瞬間不知道被丟到了哪裡。

　　李澤言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卻發現羅嘉有些發怔地盯著天空，那是有些透亮的墨藍色，在遠處和地平線相接。

　　好像漂浮在海洋之中。

　　他沒有追問什麼，歲月沉澱了每一個人，大家都有沉默的權利。

　　更何況，來日方長。

　　過了一會兒，羅嘉睡著了，呼吸漸漸平緩。

　　多日以來的連軸轉似乎讓她很累，羅嘉眉頭緊鎖，呼吸有點重。

　　原本在專心開車的李澤言皺眉，仔細聽了一會，從後視鏡裡看到她眼皮下頭眼珠轉的厲害。

　　應該是做噩夢了。

　　李澤言低聲叫她：「羅嘉？」

　　叫了兩次，沒有反應，李澤言停下車，伸手握住她肩膀，推了她一下。

　　這次奏效了，羅嘉反射性的空抬，緊緊地抓住了李澤言的手。

　　她睜開眼睛，或許是初醒的恍惚，淺灰色的眼睛裡有一種慌亂的迷茫。

　　過了許久，她一圈一圈擴散開的瞳孔才慢慢聚攏，清清楚楚地認出了李澤言。

　　她覺得狹小的車廂裡太過沉悶，一言不發地推車門就要下去。

　　車子還停在大馬路上，李澤言終於忍不住一把抓住羅嘉的手腕：「等等，你怎麼了？」

　　羅嘉下意識地用力一掙，自然沒有掙脫，李澤言越看她越覺得不對勁，她猝不及防地回過身來，眼神複雜，自然而然，伸手摟住他脖頸，吻上他嘴唇。

　　柔軟、微涼。

　　主動的女孩子不是沒有，但是李澤言還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的突襲，他心裡亂成一片麻，心底仿佛有輕微的焦灼，是痛，還是什麼別的。

　　那是一個很輕盈的吻，若離若即地給他留了個反抗與回味的空檔，李澤言敏銳地聽到自己的呼吸一滯，然後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有點遙遠：「為什麼？」

　　他一手輕輕拂在了她的肩膀上，比那天詢問她「可以嗎」更加疏離。

　　她下巴微仰，氣息輕輕拂在他唇。

　　李澤言並沒有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相反，屬於他的氣息整個籠罩過來。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羅嘉，語氣之中難得的嚴厲，他寒著臉色，一字一句地問道：「羅嘉，我是誰？」

　　「澤言……」她滾燙的臉頰貼著他，喚他的名字，聲音卻溫存似水：「澤言……」

　　李澤言聽到自己的內心松了口氣。

　　那個像是小貓叫一樣的聲音，如同從耳邊流淌過的氣息，她身上如同霜雪融化的淡淡香氣……如同一隻輕柔的手，輕輕地攥緊了他的心臟。

　　以至於許多年之後，所有的細枝末節都會隨之變得鮮活起來。

　　歷久彌新，栩栩如生。

　　仿佛她還在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ps贖罪日是屬於猶太人的節日。

　　百日過半大禮，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不要怪我，要怪就怪網易雲音樂，推薦的什麼破歌。

　　明天估計不會更新，畢竟我得緩緩。


第37章

　　等到羅嘉稍微清醒了一點，才發現周遭一點也不熟悉。

　　「這是哪兒？」

　　李澤言緩緩地重新啟動車子，面不改色地注視著前方路面，面無表情的臉上仿佛寫著一個理所當然：「九溪路附近，我在那邊有一套房子。」

　　羅嘉愣了兩秒，李澤言覺得她可能是想歪了，於是又添了一句：「公寓那邊有記者。」

　　楊婕說記者大年初一不上班。

　　但羅嘉還是默認了這種安排。

　　到了華麗別墅大門口，李澤言才意識到自己太過焦躁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儘管羅嘉就在身邊觸手可及的位置，他便總是在急躁，總是在情不自禁，原本應該像所有的感情開始一樣，走正常一點的路線，比如先送個十天半月的鮮花，然後約她吃飯打球聽音樂會，但是他總覺得身後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追趕，讓他無法控制中心裡決堤似的感情。

　　不為什麼，只是想擁有她。

　　羅嘉已經下車了，她抬起頭，看著華麗的別墅無聲地沉浸在黑暗之中，是三開三進的中式豪宅，庭院裡保留了白牆、密柵欄、竹影荷池等傳統元素，廊道、挑簷、水榭形成「隔而不圍，圍必缺」的中式庭院似隔而非隔，而半通透性院牆和籬笆與院外園景相呼應形成的園、待客前院、主人後院、客房小庭院，園園互通而又各成一派。

　　裝修考究、採光優良，打掃得一塵不染，但總覺得少了些生氣。

　　羅嘉朝前走了兩步，坐在院中的籐椅上，輕輕搖晃著。

　　李澤言來到她身邊，聽到她輕聲說：「真適合金屋藏嬌。」

　　李澤言在她身側坐下，說了一句：「房子足夠大，貓可以盡情撒歡。」

　　羅嘉還沒反應過來，一個熟悉的木香就從身側貼了上來，將她環抱在了懷裡。

　　她向來對李澤言身上的氣味沒有什麼抵抗力，從耳根開始仿佛過電一般，順著脊背燒著了大半邊，她抬起頭，看李澤言那雙平日裡深沉不見底的眼睛，此時在昏暗的燈光之下卻是顯得流光溢彩，叫人頭暈目眩。

　　李澤言又似笑非笑地補充了一句：「床也足夠大，不會壓到你的頭髮。」

　　羅嘉呼吸一滯，覺得自己的理智隨之灰飛煙滅。

　　在李澤言領她去臥室的時候，羅嘉還在平復著劇烈起伏的心跳，可是當李澤言給她介紹完日用品的位置，從抽屜裡幫她拿出吹風機放好，鐵面無私地轉身就走的時候，羅嘉十分震驚地愣怔了半晌，難以置信地伸出手，下意識地拽住了李澤言。

　　李澤言一本正經地看著她。

　　羅嘉：「……晚安。」

　　李澤言眼底一閃而過捉狹的笑意，忽然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額頭。

　　他看清了羅嘉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真是奇怪，平日裡遊刃有餘什麼不要臉的話都敢往外蹦的女人，居然會因為別人親了她額頭一下，露出被弓/弩瞄準的小鹿一樣的慌張。

　　李澤言喉嚨輕輕地動了動，很有再親一親她的衝動，好不容易才忍住，微啞著嗓音說道：「晚安。」

　　隨後轉身出去，輕輕為她帶上了門。

　　等到洗完了澡，羅嘉終於平復了慌亂的思緒，她打開吹風機，微熱的暖風拂在臉上，好像那個輕柔的吻。

　　床頭燈柔和的光被磨砂的白色燈罩，打散了所有的銳利。

　　好像潛水時抬頭看到搖曳恍惚的一片光彩，不會追究太陽究竟有多耀眼。

　　她在溫暖的床頭燈下沉默了很久，原本顯得有幾分魅色的淺灰色瞳仁都沉靜下來，她一隻手舉著吹風機，另一隻手指卻在微微晃動，似乎是在計算著些什麼。

　　好半晌，她的嘴角不易察覺地繃了一下。

　　哪怕一頭紮進溫軟的床鋪裡，她心裡依然在走馬燈似的想事，直到天色已經呈現出濛濛的青藍色，她才隱約有了些睡意。

　　李澤言從來沒覺得床這麼舒服過。

　　這棟別墅裡總是缺少了點人氣，因此他很少來這邊住，但這一覺他睡得很沉很沉。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他難得地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怔，終於下床去洗漱，然後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他上二樓去敲羅嘉的門，卻沒有人來應，打電話也沒有人接，等了許久，他才推門進去，對著已經涼透了的半張床愣了好一會，幾乎帶著幾分惶急沖了出去。

　　羅嘉站在客廳窗前。

　　落地窗本來是朝東，早晨光線明亮，她整個人被籠上一圈絨絨的金色光邊。

　　聽到他的聲音，她沒有動，李澤言這才松了口氣。

　　她身邊放了一本畫冊，應該是從書房裡拿的，李澤言微微皺眉，昨天回到別墅已經很晚了，她到底睡了多久？

　　畫冊是一個名叫子夜的當代畫家，最近幾年風頭正盛，但是為人十分低調，從來沒有在媒體上露面過。

　　李澤言走到羅嘉身側，看到畫冊攤開來，是一副風景畫，印象派的作品，光和影的色彩描繪非常細膩出彩。

　　李澤言的手指在畫冊上點了點，語氣十分溫和：「這個地方，如果你願意，我帶你去看看吧。」

　　羅嘉抬頭看他。

　　他開著車，帶著她穿過高樓廣廈，新年第一天的道路十分安靜。

　　在一所高中門口，李澤言把車停下來，他下車，她也就跟著下車。

　　校園是民國時期的老建築，主樓是中西結合風格，教學樓是二屋磚木結構四合院，牆體以青磚為主，配以局部紅磚線條和拱券，欄杆均採用木花板形式。木門、木窗、木地板、木樓梯很有情調。校園內有著大片的草坪，石子鋪成的小路，低矮的樹叢，充滿學術氛圍。

　　道路兩邊已經凋落的法國梧桐沿著林蔭道林立，隔著小樹林隱約可見一個小小的人工湖，李澤言只給她看，那就是子夜畫中的地方。

　　學校已經放假了，校園十分寧靜，兩人沉默地走著，仿佛會這樣一步步走到時光的盡頭。

　　羅嘉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超市，這附近有沒有小超市。」

　　李澤言帶她去，可是隨著學校放假，超市也關門了。

　　羅嘉的表情有點失望。

　　李澤言問她：「怎麼了。」

　　「我想買一盒糖，然後拿糖盒做時間膠囊。」

　　她總有奇思妙想。

　　李澤言沉吟片刻，從外套裡拿出了名片夾，遞給她。

　　那是一個很名貴的名片夾，黑色的夾身閃爍著金屬的光澤，隱約有暗紋勾勒得通體燦爛，漂亮極了。

　　羅嘉靜靜地看了片刻，然後頭微歪，接了過來。

　　她從名片夾裡取出了李澤言的名片，還給他，想了想，又抽出了一張，然後問他要筆。

　　她蹲在地上在名片上面寫了什麼，李澤言湊上去想要看，卻被她無聲地擋開，李澤言不作聲，站起來走遠了一點，就站不遠處，看著她。

　　她寫得很快，應該字不多，寫好後開始挖地，弄得兩手都是泥，袖口上也沾了不少。

　　等到她把自己的時光膠囊埋好，走回到他身邊，李澤言帶她去洗手，四周太安靜，微涼的水觸到肌膚，有輕微的響聲，水從指端流過，她有些發愣，然後李澤言拿出了手巾，從容不迫地幫她把十指之間的泥擦乾淨。

　　「你要記得這裡。」羅嘉輕聲說。

　　卻沒有告訴他什麼時候要來挖出來。

　　「好。」她聽到李澤言說：「走吧。」

　　李澤言牽起了她的手。

　　閉起眼，仿佛有一絲涼而軟的風，從耳畔掠過。

　　羅嘉忽然說道：「你聽到了嗎？」

　　李澤言側頭看她，問道：「什麼？」

　　她笑了起來：「唔唔唔~~~~」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一章我真的覺得李澤言和嘉嘉真的太配了，嘉嘉說李澤言的臺詞根本毫無違和感，比如：

　　羅嘉：「如果無法回頭，就走得更遠吧。」（虐得我肝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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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午睡過後，羅嘉走出了房間，冬日的陽光有一種溫和而不至於桌上人的溫度，從半通透性院牆照進走廊裡，留下了細密的闌珊光影，空氣的浮沉似萬點金沙，漂浮著打著旋。

　　有穿制服的女傭捧著鮮花笑盈盈地同她問好，然後詢問她：「羅小姐，今天也要去泳池邊嗎？。」

　　羅嘉本想含笑著點頭，不知怎麼地，動作停頓了一下，她改變了主意。

　　她走進窗明几淨的廚房，李澤言不常在這邊住，鍋碗瓢盆基本都是擺設，好幾樣東西標籤都沒拆，羅嘉找到了放調味料的櫃子，摸出袋白糖，又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桶純淨水，拆開了一個牛奶鍋，給自己煮了一杯溫糖水。

　　然後她打開了冰箱，裡面有一盒新鮮的水果，過去一個星期她每天午睡起來都會拿著這和水果到泳池邊曬曬太陽，在泳池旁邊玩玩水。

　　李澤言在別墅裡住到了年初二，兩個人每天早上都會起來到庭院中的游泳池一起游泳，清早的運動讓他們精力充沛，當李澤言閒適地在水面上仰臥漂浮時，羅嘉總是想要抱住他。

　　不帶任何旖旎色彩的，單純地像是一個游泳教練那樣輕輕抱住他的身體，仿佛幾乎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到他，卻能夠讓他自在安全地浮在水面上。

　　在晨曦鋪滿水面的清晨，她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海中，想要保護他不受任何傷害，不受岩石利刃的傷害，不受不知何時出沒的水母的傷害，不受海神不詳目光的傷害。

　　在初冬的清晨，極度的寂靜在這棟別墅中落腳，仿佛籠罩這個世界。

　　零零落落地，偶爾聽到隔壁鄰居家的狗叫聲，這一切讓她覺得恬靜而與世無爭。

　　有時候羅嘉不會下水，便在客廳半開放式庭院的籐椅上看書，偶爾抬頭透飄飛的透明紗簾看他，遠處高低起伏的原野被籠罩在橄欖綠的霧靄之中，他們用同樣的牙膏，同樣的洗衣液，吃同樣的早餐，當她聞到這些香氣，仿佛感覺到這是屬於他們的世界在冬日的清晨散發出的香氣。

　　回顧那些日子，羅嘉從不後悔。

　　她知道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但是她不敢去計算，仿佛獨自一人行駛在廣袤的高速公路上，卻不敢去里程碑上的公里數。

　　在整段時光縮減到什麼都不剩的同時，那道在白紗後面影影綽綽的身影，可能永遠地改變她，或者毀滅她。

　　她可能想念這一天，或者永生遠勝於此時的感受，但她始終知道，在那些晨曦之中，她把握了自己最美好的時光。

　　年初三的時候，李澤言在美國那邊的公司出了問題，去年公司的前任CEO以性別歧視為由將公司告上法庭，索賠兩千萬美金，前段時間正式開庭，然而庭審進行到一半，聯邦檢察官以經濟間諜罪起訴公司，在刑事訴訟結束前民事訴訟一律中止。

　　於是資本家便在「送窮神」的日子裡，飛往了國外。

　　羅嘉帶著水果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清新香甜的味道漸漸彌散開來，應該很久都不會消散。

　　她呆坐在在座位上面，打開了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是埃及Dahab的藍洞，完美的圓形洞口四周由兩條珊瑚暗礁環抱著，從高空看，仿佛是大海的瞳孔，深邃、神秘、詭異。

　　她在網路上看到的時候，以十倍的價錢買下了這本筆記本，並要求過年休息的賣家發速遞，第二天便收貨了。

　　羅嘉明白自己注意到了某種警告，她知道自己的時間是借來的，然而就在她最無力償還還需要借更多的時候，借貸機構卻向她強行索要額外的費用。

　　於是她開始記錄點點滴滴，珍視每分每秒，甚至連睡夢中的時間都不曾放過。

　　鋼筆橫躺在紙面上，筆帽晾在一邊許久。

　　她不知道第幾次拿起筆，卻還是沒能下筆，當她決定先把日期寫上的時候，金屬的筆頭只在在白紙上留下幾筆帶著乾枯墨蹟的難堪凹印。

　　擱筆太久了，寫不出來。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錶盤上的碎鑽發散出的微光讓她有一時的暈眩，已經不知不覺半個小時了，她還在胡思亂想。

　　眼前的白紙，白得愈發刺眼。

　　她再次抓起了鋼筆，重新吸墨，第一筆洇開成了一個黑色的小點，隨後寫出了流暢的墨蹟。

　　「2018年2月27日，星期二，我做了一個夢，但我覺得那個夢並不屬於我。」

　　那是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卻又只是無數的碎片，以至於她醒來的時候，依然覺得恍惚。

　　她一個人走在空曠的走廊裡，腳步聲好像心跳，平穩而寂寥。

　　那是一棟中西結合的建築，二屋磚木結構，牆體以青磚為主，欄杆均採用木花板形式。

　　雕花西格窗在走廊上切割出等距的光影區，路過一個窗臺的時候，忽然一道陽光射進來，仿佛什麼神明降臨了一樣。

　　羅嘉抬手遮住眼睛，在前方五米處的房間裡忽然走出來一個人，正好走在她前方。

　　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背影，身段窈窕修長，一頭豐厚的深棕色長髮，發尾彎出漂亮的弧度，隨著她蹦蹦跳跳的腳步，風揚起她的紅色圍巾，她大步向前，高仰著頭，儀態之中滿是是恣意張揚，美得不可方物。

　　哪怕是配色奇特寬鬆肥大的運動服，也掩蓋不了她的魅力。

　　儘管她身上還交雜著那種介於少女和女人之間的稚氣。

　　後腦勺的馬尾隨著她的腳步晃動，端正的姿態，微微昂頭，卻讓人並不覺得裝腔作勢。

　　有的人生來就該是焦點的。

　　而羅嘉此刻，便是在她身後用那樣卑微而小心翼翼的目光追隨著她。

　　仿佛舞臺上的追光。

　　而那個自信而昂揚的背影，和狼狽不堪小心翼翼的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後是水中模模糊糊的水中倒影，那是一個年少的男孩子，淺灰色的半長髮，穿著全世界高中標配的運動服，坐在荒草彌漫的廢棄圍牆上，

　　對面的女孩子在看他，她站在逆光處，仿佛被打上了一層溫暖卻模糊的濾鏡，目光卻令羅嘉感到倉皇失措。

　　她的目光中有一股欲色，讓羅嘉覺得自己必須撇開目光，當她再次回視她的時候，女孩子的目光不曾移開，仍然聚焦在她的臉上，仿佛一種無聲的調侃和詢問，讓她不得不再次躲避，仿佛沉浸在思緒裡，其實慌亂得像是一條在快要乾涸的池塘裡掙扎的魚。

　　女孩子微微笑著，對羅嘉說：「你看過泰坦尼克號嗎？是Jack給Rose畫的那種嗎？」

　　原本在認真地構圖、勾勒輪廓的羅嘉忽然手有點抖。

　　夢境的色彩迅速淡退，但那份悸動她還能感受得到。

　　她覺得這是某種預示，在醒來過後，她很少會這麼清醒地記得自己的夢境。

　　她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幾個關鍵字，寫到畫板的時候，忽然手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然後是熟悉的心跳過快，四肢迅速地冰冷下來。

　　這種感覺類似於跑過八百米後恨不得昏死過去的疲累。

　　羅嘉從抽屜裡拿出「酒石酸美托洛爾片」，迅速吞了一顆下去。

　　這藥是從羅嘉的床頭櫃翻出來的，和克洛西丁放在一起，年初一的時候她回家取衣服，剛進家門，忽然整個人晃了晃，一個踉蹌，直接跪在了玄關冰冷的大理石板上，一抬頭，就看到金屬裝飾品上血色耗盡的臉，額角微微透著冷汗，手腳輕輕抽搐似的顫抖停不下來。

　　她之前就研究過這個藥，上面寫的適應症主要有高血壓、心絞痛、心肌梗死，聽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住進ICU，所以並沒在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到去吃藥，但是吃過之後確實好多了。

　　她翻了自己之前溺水的全面體檢報告，顯示各項身體指征一切正常，肋骨上有陳舊性骨折痕跡。

　　發作也只有那一次，之後恢復如常，再也沒有發作過，直到剛才。

　　她覺得和自己的夢境有關，可是羅嘉有點疑惑，那個夢境很平和。

　　她歪著頭斟酌片刻，放下手中的鋼筆，皺緊眉。

　　她的午睡是突然驚醒的，一定是觸碰到了某種驚懼，最後那副畫的場景，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還有氣味，按道理來說，夢境中是不應該聞到氣味的。

　　但她確確實實，聞到了剛出爐的麵包香氣——

　　焦糖、穀物、奶香。

　　突然一個畫面浮出腦海。

　　羅嘉起身，椅子腿和木地板摩擦發出刹車一樣悲鳴。

　　她走向李澤言的書房，抽出了那本畫冊，翻到了李澤言曾經帶她拜訪過的那個校園。

　　碧波、清風、垂楊柳。

　　水面之中映照著一個影影綽綽的倒影，寬大的藍白運動服、高馬尾、紅色的圍巾。

　　原本以為是光影交錯的畫面，原來是人影。

　　羅嘉微微眯起眼，她仿佛看清了水中倒影主人的面容——

　　那是她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人問群號，其實我之前發過，再發一遍好了：434570208，大家要是願意的話，我們今晚八點的時候在群裡聊會兒天？其實我還蠻喜歡大家和我多說說話的（害羞

　　今天羅嘉小姐的李澤言臺詞是：「由我為你衝鋒陷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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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羅嘉幾乎在踏出門口前才恍然想起來今晚上李澤言要回來，於是從包裡掏出了手機，號碼撥到一半，想了想又放下了。

　　還在愣神的時候，卻接到了他的電話。

　　「羅嘉。」他的聲音是喜悅的，卻有些疲憊。

　　「怎麼了？」

　　他笑了一下，「你聽出來了？連續兩個星期一堆律師圍在我周圍不停地吵，我有點累而已。」

　　她不知道說什麼。

　　雖然李澤言對她有無限的包容和體貼，但是用八年時間創造金融帝國的男人，未必是多好的脾氣，偶爾當著她面接到公事電話，只不過嗯嗯兩聲，帶著輕微的倦怠與不耐，他根本懶得敷衍。

　　他有非常專業而且值得信賴的團隊，因此也鮮少和高管們因為經營方面的事情爭吵。而在另一些事上，他那種屬於富家公子的氣質格外凸顯，可能是從小錦衣玉食慣了，骨子裡就貪婪不起來，一些無關緊要的利益能讓就讓。儘管如此，華銳的大權還是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中，可以說是一位令人心服口服的管理者。

　　當然矛盾還是不可避免，這種時候李澤言不會破口大駡，但是一旦語氣嚴肅起來，有一種近乎壓迫人的強勢，聽起來是挺嚇人的。

　　羅嘉雖然自信自己值得被愛，但有時候也會迷惑，她是如何得到這個男人的心的？

　　「我記得你明天要去劇組吧，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有一個畫展，很早之前邀請函就寄來了。」她溫柔地說，看了看手上的邀請函，在她家玄關的鞋櫃上躺了大半個月，描金的暗紋略微有些褪色。

　　李澤言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欲言又止，羅嘉只聽了個起音，就明白了他想說什麼，十分善解人意地說：「我會早點回來的，在家等你。」

　　一邊說著，羅嘉下意識地從金屬的裝飾物上觀察了一下自己的妝，發現唇色已經有點褪了，露出了透著白色的淡粉。

　　李澤言聽了這話笑了起來，正要說話，一出聲，就覺得聲音有些沙啞，他清了清嗓子，卻聽到羅嘉說：「我給你在家備著甘露子粥？」

　　「那是什麼？」

　　「我前兩天去菜市場買的。」

　　還上了微博頭條，說大明星羅嘉一身休閒服，騎著共用單車，在菜市場一副小學生聽課的樣子和菜農討教如何做菜，看起來像個快樂的小主婦。

　　李澤言顯然是看到那條新聞了，從她的話裡莫名咂摸出了一點柔軟的味道，電話那頭的他露出那種難得的、帶著點玩世不恭的似笑非笑，「你還會騎自行車啊？」

　　羅嘉學著他調侃的語氣，反問道：「你還會看娛樂新聞啊。」

　　李澤言似乎十分放鬆地笑起來，羅嘉記得他笑起來的時候，右頰上隱約有個淺淺的酒窩，若有若無，像是海面上的一縷風吹起的小小漣漪，他似笑非笑地說：「畢竟我是主角啊。」

　　楊婕有句話說的不對。

　　記者大年初一也上班。

　　羅嘉平時雖然排場不大，但是不帶助理不帶經紀人，大過年出現在戀語市的頂級住宅區，足以讓狗仔嗅到隱情的味道。

　　年初三的時候她送李澤言去機場，就在貴賓出發通道她摘下墨鏡幾分鐘的功夫，就被人拍了照片，其中有一張很清晰，幾乎拍到李澤言的大半張臉，他正微側著頭和羅嘉說話，臉上難得有笑容，深灰色大衣襯著眉目清晰，很是奪目，沒有辜負一副好皮相。

　　不過李澤言那天騷包，穿了件Maurizio Galante春季風衣，非成衣，僅接受定制，讓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則貴，車牌上又是打頭的一堆零，都不用到主編手裡，記者自己都知道這照片肯定發不了。

　　掛了電話，羅嘉褪下風衣，脫了鞋，重新走回到廚房，用煲湯鍋煮了甘露子白粥，定好時，才出門。

　　————————————————

　　羅嘉覺得自己大概天生沒有藝術細胞，比如這位叫子夜的畫家，把畫展開在精神病院，可以說是非常別出心裁了。

　　她那輛紅色法拉利實在太過顯眼，別說記者，路上總有些男人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法拉利上坐著個漂亮女人就像是發/情期丁氏絲鰭鸚鯛一樣激動，打著喇叭猛踩油門，恨不得在單車道上沖到她面前玩漂移。

　　羅嘉到了地方，一把打車入庫，下車的時候停車場的收費員還有些驚詫地看她。

　　誰說女人開不好車，她玩兒極限越野的時候女司機開得比男人兇猛多了。

　　羅嘉至今不知道子夜的畫展叫什麼名字，邀請函上寫的是德文，她看不懂，現在到了展廳前，立牌上除了一個碩大的No.21以外，其他沒有一個字是中文，喪心病狂到連英文都沒有。

　　春節大假剛過，而且不是週末，所以展廳裡只有寥寥幾個參觀者，更何況藝術修養這種東西是需要年少時期花費昂貴的代價進行培養的，中式山水好歹能咂摸出點意境來，子夜是印象派西式畫家，羅嘉最多能看出一個像不像照片，離藝術鑒賞的距離大概有一個銀河系那麼遠。

　　但這不妨礙她頂著一張高冷臉，在遞交邀請函的時候作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雖然她當年在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看《舞蹈教室》都完全沒有興趣。

　　人少給了參觀者一個安靜的環境，羅嘉走進展廳裡的時候，腳步聲好像自己的心跳。

　　展廳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從正中間兩道分開，用的居然是正紅和墨藍色，視覺衝擊和印象之中子夜清淡的畫風完全不搭。

　　墨藍色的第一張是一個長髮的小女孩，環抱著自己，像一顆沉默的石頭。

　　而紅色的第一張畫，是一片黑暗，當羅嘉看到那張畫的時刻起，她就自顧自地肯定了子夜是一位優秀的畫家，因為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黑色畫出層次感。

　　然後是一所學校，有操場，旗杆，杆頂有旗。

　　另一邊的黑暗之中漸漸透露出一線光明，仿佛被陽光劈開的陰雲。

　　羅嘉環抱著雙手，在畫廊的走廊間緩慢穿梭，她胸口湧起一股緊澀而阻滯的感覺，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應該叫什麼。

　　在紅色的那一邊，電鰻、走廊、紅色的圍巾，夢境逐漸呈現，那些過去的時間，被固定在了牆面上。

　　而藍色的那一邊，是她短暫而無趣的一生——

　　藍色、自由潛水吊牌、梔子花……

　　最後，她站在最後那幅畫前，脊樑筆直，留給周圍一個沉默無聲的背影。

　　畫面上只有一行手寫體的英文——

　　OK，always。

　　那是她埋在校園之中，在李澤言的名片上寫下的字。

　　世界上應該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歡迎你，來自深海的客人。」

　　身側響起成熟穩重的男聲，和主人年輕英俊的外貌很不搭。

　　羅嘉沒回頭，仿佛是意料之中。

　　他穿著純白的毛衣，溫文儒雅。

　　過了很久，羅嘉才轉過頭去，淡淡瞧著他，笑了：「我想起你了，我來到這裡第一天，想要勒死我的那個人。」

　　子夜被關在一個透明的玻璃房子裡，從外面可以一覽無餘，看上去像是一株隨時有可能凋謝的珍貴植物。

　　他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對羅家說道：「很可惜，我並不能親自出來歡迎你。」

　　「沒關係，你已經用你獨特的方式做到了……」羅嘉說的肯定：「你的evol，和記憶有關。」

　　子夜並不否認，著讓羅嘉心一沉，有種深沉底下的情緒隱隱激蕩著，她壓抑住：「你篡改了我的記憶嗎？」

　　子夜搖頭，隨即又讚賞似地點了點頭：「看來你已經注意到了，你並不是『羅嘉』，不，不是這個世界的『羅嘉』，不過我有點好奇，你自己本身的記憶會在相應條件下觸發，這是一種被動行為，你是如何想起來的？」

　　「肋骨。」羅嘉覺得自己有點口乾舌燥，她咽了口口水，繼續說道：「肋骨上的陳舊性骨折傷痕，我記得好像是在大西洋尋找露脊鯨的過程中受傷的。」

　　「原來是這樣。」子夜呼出一口白氣，在玻璃上洇出一團小小的霧氣。

　　所以來到這個世界的不是她的靈魂，而是她這個人。

　　「你很慷慨，把你的記憶和我分享。」羅嘉若有所指，那個在夢境中追隨著紅色圍巾少女的少年和眼前這個年輕男人重合到一起，晃了晃，又分開。

　　「沒什麼，只是你一直不來，讓我很憂心。」他笑得溫和，「畢竟如果你不回去，羅嘉也不會回來。」

　　羅嘉笑起來，有點無奈，「那也不用殺掉我啊。」

　　「那個啊。」他的聲音很是平靜，「沒有人能取代她，所以你出現讓我覺得很難過。」

　　「哦。」羅嘉發現自己除了乾巴巴的這一句，沒有別的話可以說。

　　那只貓，那只一上來二話不說就讓她和李澤言談戀愛的貓，其實是她過剩的自我意識的反映。

　　千里迢迢，她是為了他而來。

　　或許也是這個原因，子夜這位「記憶畫師」沒辦法直接通過改寫她的記憶來達到控制她的目的，只能在夢境之中搗搗亂。

　　「那小時候的事情呢？」羅嘉無奈地歎了口氣：「如果我沒猜錯，夢境中出現的No.21，是羅嘉，而No.22，則是李澤言？」

　　這本來就是沒有什麼懸念的事情，子夜也沒有再露出驚詫的表情。

　　他懶洋洋地拖著長腔說道：「你知道嗎，在西方，7被認為是一個神秘而強大的數字，七芒星，是神秘學中最難以琢磨和操縱的魔法陣，傳說中魔法師通過七芒星召喚出來的往往是重量級的大天使……或大惡魔。」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black swan project試驗重啟的時候，與7有關的編號都是非試驗品，蘇暖是14，而羅嘉，則是21……」他說到一半攤手笑了：「當然了，後來蘇暖成為了QUEEN，羅嘉則依然是No.21，直到孤兒院那次意外導致的試驗洩露，在你和原本的羅嘉交換之前，她一直顯示為無evol基因。」

　　「我也沒有。」

　　羅嘉忽然打斷了子夜的長篇大論。

　　我也沒有evol基因，所以可以被你隨意地抹去或植入記憶。

　　英俊的男人愣了兩秒，突然從羅嘉那無懈可擊的微笑中咂摸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原來這短短的四個字並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她來到一個空間的規則和現實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周圍環繞著的是超自然存在的evoler，她對自己的格格不入心知肚明，因此她小心翼翼地披上外套，假裝大家和自己沒什麼不同。

　　探尋深海的第一要素，是冷靜。

　　而下這個定論時，羅嘉的第一反應卻是——

　　假如李澤言暫停了時間，那麼她也會被凝固在時間之中，成為永遠的背景。

　　因為她，只是一個女配角。


第40章

　　羅嘉從展廳裡出來，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羅嘉。」

　　聲調低沉悅耳，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她回過頭去，居然看到了初文。

　　他穿著醫生的白大褂，就站在那裡，高且瘦，長髮被束在了腦後，卻並不顯得脂粉氣，反而有幾分溫潤如玉的芝蘭玉樹，正好身後馬路上有車經過，車燈瞬間一亮，照得他眉眼分明。

　　落下刹那間有點兒恍惚，才想起這裡原本是精神病院，她已經對於初文變魔術一樣的職業不感到詫異了，朝他禮貌地點了點頭。

　　初文問她：「你來看畫展？」

　　羅嘉看了一眼他的胸牌，上面寫著精神障礙科醫生，不知怎麼地，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心理醫生對她說：「你要學會承擔起自己的社會責任，轉移注意力，計畫好將來。」

　　她一個月才去看一次醫生，對方其實根本不記得她，當羅嘉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開始懷疑那些充滿人文關懷的慰問只是客套而已，所以每次拿了藥就急急離開。

　　她忽然問初文：「預演痛苦真的能夠抑制痛苦嗎？」

　　初文詫異了片刻，仿佛意識到了那不是一句隨隨便便的閒聊，他的聲音很輕，說道：「心理學上順勢療法是這樣的，比如說士兵為夜間作戰耳訓練，便生活在黑暗中，以免黑暗驟降，不能視物。」

　　羅嘉笑了，就像聽到自己的心理醫生說那些漂亮文藝而又沒什麼實際意義的套話，一臉端莊。

　　十分鐘後，羅嘉叫的代駕趕到，戰戰兢兢地開著她那輛張揚的紅色法拉利上了環城高速。

　　回她家市區的公寓可以從環城高速走岔口，不堵車只需十五分鐘。

　　而且被人看到出入精神病院，有可能會招來不必要的非議。

　　可她沒力氣了。

　　初文說的不對，羅嘉心裡清楚——

　　她一遍遍預演失去李澤言的處境，不只是為了在事前讓自己一點點接受，好抵擋痛苦，而是像個迷信的人，想看看如果她願意接受最糟糕的狀況，命運會不會減輕打擊的力道。

　　上車時手機自動連接了車上的藍牙音箱，BBC的《南太平洋》低沉而磁性的男聲勻速地念著，羅嘉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耳邊卻是嗡嗡作響，她感覺自己被困在一間黑暗的房子裡，旁人的話語隔著厚重的房門從外面傳來，根本聽不真切。

　　回到了李澤言的別墅，家裡一片漆黑。

　　他們並不喜歡有人打擾，所以管家廚師女傭晚上並不住在別墅裡。

　　她打開玄關的燈，橙色的光流瀉一室，羅嘉緩緩地坐到臺階上，卻並不急著脫鞋子，她緩緩地伸出雙臂，環抱住了自己，像是一個在冬夜雪地裡行走的人，天地蒼茫，孤獨而寒冷。

　　空空蕩蕩的別墅像是巨大的水族缸，而她是一條小小的觀賞魚，奮力擺動尾巴也只是激起小小的漣漪而已。

　　她起身去李澤言的酒架上拿了一瓶紅酒，看了一眼標籤，上面寫著一堆她看不懂的法文，唯一看得懂的是數位——1982.

　　她笑了起來，像是還沒喝就已經醉了。

　　實際上她並不懂紅酒，和李澤言去高檔餐廳吃飯的時候，看到鄰桌舉止優雅的男人在鮮花與燭光中與女伴喁喁細語，教她選酒，年輕的女孩子臉頰微紅，仿佛薄醺。

　　羅嘉甚至不知道所謂地要把舌尖卷起來品酒到底是怎樣的操作，她的酒量很好，在船潛的時候喝純朗姆能夠喝翻一群金毛大漢，第二天一個個從甲板上爬起來眯著眼睛管她叫「海盜頭子」。

　　1982，世人都知道這個年份的是好酒。

　　但是只要能醉，只要是酒，又有什麼分別。

　　她又回到了玄關，關上燈，搖晃一下就坐到了臺階上，踢掉高跟鞋，慢條斯理地用開瓶器打開木塞，仰頭就灌了下去。

　　所謂煮鶴焚琴、暴殄天物說的大概就是她。

　　或許是動作太過急躁，紅酒沿著細瓶口徑沖到她嘴裡的時候，羅嘉嗆了一下，紅酒從嘴角流出來，順著脖頸的曲線流下去，一滴一滴滲進胸線，仿佛墜入看不清的深淵。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朋友去夜店，點了澳洲的紅酒，三百八一瓶，味道還不如超市里三十八的幹紅，還染色，去洗手間的時候，她看到自己的嘴唇被染成了漿果紫色，像是一個從童話裡走出來的巫婆。

　　隔壁的男人看她微醺，抬著杯檸檬水自稱酒精過敏要來和她玩骰子，她手氣一般，但會撒嬌，灌得那蠢貨跑了三趟洗手間。

　　只是那個時候她也會難過地想，如果她真的醉了，連個來接她的人都沒有，真是可憐。

　　羅嘉就這樣拎著一瓶幾十萬的酒，坐在玄關門口，像是一隻等待主人歸家的狗。

　　羅嘉喝到半瓶的時候開始就覺得有些頭暈了，這種感覺真奇妙，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醉了。

　　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她覺得有點不對勁，卻又反應不過來。眼前有個看不清面孔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裝，手裡拎著那件在機場被拍到的風衣，居高臨下看著她，也不知道究竟臉上是一副什麼表情。

　　她並沒有怎麼失態，她以前也醉過酒，和外國朋友玩兒猜拳，用魚名字來代替十五二十——

　　Zero is rusty angelfish.

　　Five is queen conch.

　　Ten is sand tiger shark.

　　……

　　她自己伸出十個指頭，還在高聲大喊著rusty angelfish，然後癡癡地傻笑。

　　但是這一次，她只是目光呆滯地盯著李澤言，像是盯著自己掏出去卻又收不回來的心。

　　被她抱在身前的酒瓶晃了一下，酒灑滿了前襟，迅速被人奪走。

　　「我熬了甘露子粥。」

　　她沒有耍酒瘋，沒哭沒鬧，只是踉蹌著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要往廚房走。

　　可才走了幾步就被一把拽回來，跌進一個寬厚的胸膛裡。

　　「羅嘉，你醉了。」

　　聽到那個聲音，她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不覺微笑起來，她點了點頭：「嗯。」

　　李澤言笑了起來，把她打橫抱起，安放到柔軟的床上，然後打算去給她煮一碗醒酒湯，卻被身後的人拉住了手腕。

　　羅嘉可憐巴巴地說：「我和你的關係，就像是魚和海洋。」

　　她總是有很多比喻。

　　她像樹袋熊一樣雙腿抱住被子，委委屈屈地說：「我要是沒了你，會死，但是你要是沒了我，反而覺得清淨。」

　　她聽見對方嗆了一下，似乎是笑了。

　　每次聽見她關於海洋的比喻李澤言都會笑。

　　你不會懂的。

　　她難過地想。

　　羅嘉說完後兩眼一閉，頭埋進了枕頭裡，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澤言看著她，大手一張，溫柔地包住她的手背，牽起來輕輕吻了一下，「想得美，哪兒也不許去。」

　　————————————————

　　人醉酒的時候往往睡不熟。

　　羅嘉在床上翻來覆去，最終還是醒了過來，她迷茫地瞪了天花板兩秒，然後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杯，微涼的水沿著喉嚨往下滑，還沒進到胃裡，她就迅速翻身下床，沖到洗手間裡，吐了。

　　吐了就酒醒了，她午餐晚餐都沒吃，吐出來的全是水。

　　她盯著洗手池裡朱紅色的液體半晌，歎了口氣，幾十萬魂歸下水道，她代表82年辛苦采葡萄釀酒的農夫譴責自己。

　　羅嘉抬起頭來，看著鏡子裡的女人，出門的時候她畫了淡妝，睡覺的時候也沒有卸掉，身上的套裝皺巴巴的，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一捧張牙舞爪的頭髮頂在腦袋上像是鳥窩，面頰和鼻翼油油的。

　　女明星的兩副面孔，簡直讓人美夢破滅。

　　她沖進淋浴裡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結果被兜頭的冷水澆得差點尖叫起來。

　　羅嘉哆哆嗦嗦地等了一會兒，當花灑裡放出的熱水漫過身體的時候，一種語言難以表述的舒適感讓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吹完頭髮她下樓，打算吃點東西彌補一下受傷的胃，剛走到中庭裡便聞見一縷淡淡的煙味，羅嘉心臟驟然收縮。

　　她輕手輕腳地走向客廳，月光穿過窗簾縫隙照在了沙發上，游泳池裡波光粼粼的水光映照在客廳的地板上，隨著夜風輕輕晃動。

　　李澤言倚在沙發上，指間的煙頭燃燒的紅點明明暗暗，羅嘉松了口氣，呼吸平穩下來，來到他身邊，蹲下身，將手輕輕覆蓋在他的額頭上。

　　她靜靜地凝視著他出色的眉眼，此刻雙眼緊閉，眉頭微蹙，不知道在想什麼。

　　煙灰已經燒得很長，他呼吸平穩綿長，似乎是睡著了。

　　相貌出眾、系出名門、有錢有勢，這麼好的男人，她卻從來沒有覬覦過他的任何東西。

　　因為他已經把最好的給了她。

　　羅嘉試探著從他手中將煙頭抽出來，才想到家裡沒有煙灰缸，於是拿到廚房的水池裡滅了煙頭，等她轉身回來的時候，看到李澤言已經睜開了眼睛，她笑了一下，走向他，自然地倚進了他的懷裡。

　　還能聞見淡淡的煙草味。

　　羅嘉抬起頭，望進那雙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睛裡，瞳孔中倒映著明眸皓齒的女人，眉宇間天生帶有一種張揚的自傲。

　　「我還不知道你會抽煙。」

　　「高中時候和江衍學的。」

　　別看江公子現在浪蕩不羈，高中的時候，他喜歡的隔壁鄰居家姐姐出國結婚，他那種真心實意的悲傷，連外人都有所察覺。

　　李澤言陪他去機場送機，看著白色的大鳥翱翔藍天，江衍拿出支煙，剛掏出打火機，忽然想起來問他：「你要不要？」

　　不知道為什麼，他點了點頭。

　　那是他第一次抽煙，不知為什麼沒有被嗆住，從此以後便學會了，卻很少抽。

　　聽過羅嘉的醉話，不知為什麼讓他有點心浮氣躁，家裡有交際所需要的禮品，他去倉庫裡翻出煙來，像是急於舒緩什麼。

　　羅嘉看到李澤言晦暗不明的雙眸，第一次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他沒有問她為什麼喝酒，她也沒有問他怎麼會突然抽煙。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李澤言忽然想起來問，「你是不是餓了？」

　　她抬眼望向他，坦然地笑了：「是有一點。」

　　李澤言翹起嘴角：「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吧。」

　　他們不喜歡家裡晃悠無關的外人，於是總裁變成了廚師。

　　「簡單點，不然晚上睡覺容易積食。」

　　羅嘉跟著李澤言去廚房，看他挽起襯衫的袖子，輕車就熟地從冰箱裡拿吐司火腿，應該是要做三明治。

　　羅嘉看了一會兒，又打開了冰箱，捧出一碗新鮮草莓來，又擠了一大碗鮮奶油，蘸著吃。

　　「少吃點，太涼對胃不……」李澤言用餘光看她，說了一半嘴裡就被塞進了一個草莓。

　　「煎蛋要心形的。」羅嘉湊上去說。

　　「那種要模具的。」李澤言歎了口氣，卻還是用鍋鏟勉勉強強地在煎蛋上給她切除一顆心。

　　「我說的是小星星，你居然給我大猩猩。」

　　李澤言挑著眉看她：「什麼大猩猩？」

　　「大猩猩的屁/股就長這樣，」羅嘉指著那個煎蛋難過地說：「李澤言你居然讓我去吃屁。」

　　李澤言：「……」

　　他覺得她養的那只貓可比她讓人省心多了。

　　這時候羅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他鼻尖上抹了一團奶油。

　　他一下子抓住她捏著草莓的手，她還在笑，作勢還要襲擊他，李澤言伸手來搶她手上的奶油碗，她偏不給他，兩個人搶來搶去，到最後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已經抱住了她。

　　李澤言把她按在了冰箱上，他的唇觸下來的刹那，她幾乎能感受到他唇上傳來的滾燙與焦灼。

　　他仿佛帶著某種誘哄，哄她張開唇、哄她接受她、哄她屬於他。

　　他的唇微涼，還帶著剛才淡淡的煙草氣息，他的技巧簡直無可挑剔，酥而麻的微癢，仿佛有電流竄過，令人無力而沉溺。

　　不沾鍋上心形的煎蛋正滋滋冒著油星，散發出焦胡的味道，羅嘉掙扎了一下，抬手捶他的背，他就加重唇上的力道，輕輕地咬，讓她覺得戰慄。

　　在李澤言細碎的親吻裡，羅嘉忽然落下淚來，恍惚被硬生生拉進時光的洪流，如果一切回到原點，回到那扇緩緩打開的電梯門前，她還會不會邁出腳步，走近他。


第41章

　　第二天早上羅嘉醒的很早，下樓的時候被冬日裡明媚的陽光照得有點恍惚，有穿制服的女傭捧著鮮花笑盈盈地同她問好，然後告訴她：「羅小姐，李先生在餐廳。」

　　她走進餐廳裡，看到李澤言正在開放式廚房裡做早餐，羅嘉便靠在廚房門口看他，悄無聲息的。

　　李澤言餘光掃到她，似乎暗歎了一口氣，隨後把一個盛著三明治的瓷盤放到她面前，說道：「大小姐，你的小星星。」

　　羅嘉有點驚奇，掀開吐司的一角，發現裡面真的有一個海星形狀的煎蛋。

　　這是折騰魏謙幾點起床去買的？

　　羅嘉心中狂笑，表面上卻很冷靜，一口咬在鮮香鬆軟的吐司上，非常好吃。

　　等她吃完早餐，李澤言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早已穿戴整齊，應該是準備出門去公司了。

　　李澤言走過來，順手幫她擰開了牛奶的瓶蓋，遞還給她，隨口問道：「你元宵節有通告嗎？」

　　羅嘉抬起頭看他，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怎麼了嗎？」

　　她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語氣，卻還是被李澤言看出了端倪，她那種嚴陣以待的樣子有些好笑，李澤言看了她一會兒，忍俊不禁，用儘量平靜而隨意的語氣說道：「哦，我爸回國了，住在臨省我姑姑家，你要是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見個面。」

　　李澤言其實沒有表面上的淡定，畢竟他們才確定關係不久，這麼做確實顯得有些唐突倉促。

　　羅嘉不吭聲了。

　　她微微低著頭，大半臉都掩藏在了頭髮的陰影裡，她從來沒有向李澤言打聽過他家裡的情況，唯獨他生日那天在天臺的時候，羅嘉知道他是在給自己過世的母親打電話。

　　恍然之間，她在一團亂麻之中竟是想起了一句「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她就這樣走一步算一步，好像絲毫沒有計劃將來。

　　李澤言再次開口的時候，徑直看進她的眼睛：「怎麼了？」

　　李澤言的神色那麼理所當然，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到此情此景有什麼不妥。

　　兩個人都是玩德撲的高手，此刻不動聲色地彼此試探，仿佛這樣對方就看不出自己的真心似的。

　　羅嘉頓了頓，委婉地說：「經紀人倒是沒有安排什麼通告，不過過節前後導演都安排了比較重要的戲份……」

　　「這樣啊……」李澤言好似不經意地點頭之後，突然話音一轉：「什麼戲啊？你和那個金髮明星？」

　　遊刃有餘的百花獎最佳女配遇到了事業上的瓶頸，支支吾吾了半天之後徹底忘詞了。

　　她沒看見李澤言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兩個人同時沉默，窗明几淨的餐廳立刻安靜下來，羅嘉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怎麼會不知道他話裡話外暗示的是什麼，李澤言知道自己不該貿然捅破那層窗戶紙，然而事到臨頭，他又不由得有些期待羅嘉能給點反應，就像她每次開著曖昧的玩笑，淺灰色的眼睛裡卻是洩露出一顆真心一樣。

　　羅嘉十分矛盾，一時沒敢看李澤言的表情，只是如無其事地問了一句：「對了，我的貓呢？」

　　其實她知道那貓哪兒去了，聽說自從進了魏謙家，端莊得體嚴肅謹慎的魏特助就沒有一天上班西裝上是沒有貓毛的。

　　羅嘉知道李澤言在看她，幾次三番想要打破這尷尬的沉默，卻搜腸刮肚也沒想好要說什麼，她只好拿起奶瓶像昨晚灌酒似地打算牛飲一通，卻被李澤言輕輕抓住了手腕。

　　她心跳的很快，李澤言細細地摩挲著她的脈搏。

　　「太急躁了。」李澤言心裡對自己說。

　　他從旁邊拉開一個凳子，坐到了羅嘉面前，一字一頓地對她說：「我母親去世的很早，父親是個很嚴肅的人，我和他並不是特別親近……」

　　羅嘉隱約感覺到了他要說什麼，愣愣地看著，莫名有點慌張，下意識地想打斷他：「澤言。」

　　李澤言沒受影響，繼續有條不紊地說道：「但是父親是我唯一的親人，所以我希望能夠得到他的祝福和認可，因為我希望你，能夠成為與我共度一生的妻子。」

　　他懷疑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有人禁止了時間，因為羅嘉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就那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仿佛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自從他把羅嘉放在身邊，不知不覺之中會想，自己的超能力或許並沒有什麼用處，他是時間的掌控者，但是在沒有她的漫長時光裡，一分一秒都不過是匯入洪流毫無意義的走針而已。

　　所謂的成熟穩重、喜怒不形於色大概都只是假像，他臉上的神色近乎慌張起來。

　　他擔心覺得自己是真把羅嘉嚇著了，於是略微放輕了聲音：「你……怎麼考慮？」

　　羅嘉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抱歉，我可能做不到。」

　　好一會，她才抬起頭，她的聲音從未有過的緩慢，像是睡前收音機裡主播有些滄桑地在講故事：「我……不是你不好，你特別好，真的，特別值得人喜歡。」

　　李澤言的表情，顯然是不稀罕別人客氣地和他說他有多好。

　　「我，還有一個月……確切的說是35天之後，就要離開了。」

　　李澤言的心開始不斷地往下沉：「你要去哪兒？」

　　「回到我原本該在的地方，我不屬於這裡，我……」羅嘉心裡千頭萬緒，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完全憑直覺橫衝直撞：「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不是原本的羅嘉，我是另一個世界來到，來這裡一百天，來……和你戀愛，一百天后我……可能就死了或者怎麼樣，我也不知道。」

　　李澤言看著她，在最初的震驚與百味陳雜過後，內心忽然被濃烈的怒火燒得頭重腳輕，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羅嘉，懷疑她自己知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一百天，和他戀愛。

　　她總是一副真心實意的樣子往人跟前湊，湊得別人把她放在心上了，她卻只是因為這種理由在消遣著玩。

　　李澤言的眼底隱約有慍怒，只是因為修養好，並不表露出來，冷冷地說：「你沒有那麼喜歡我，覺得我們還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你可以明說。」

　　事到如今，還怎麼可能回頭，兩個人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和和睦睦地度過剩下的三十幾天嗎？

　　羅嘉有一瞬間張口想要解釋什麼，可是很快又強忍住了。

　　李澤言的眼神，比她回想起自己死在寂靜冰冷的海裡還要難過。

　　她沉默了一會，終於只是乾巴巴地說：「對不起。」

　　難道她眼角眉梢透露出來的歡喜，都只是虛情假意嗎？

　　李澤言覺得難以置信。

　　「真不愧是百花獎最佳女配。」李澤言的聲音壓得極低，他在原地靜默片刻，重重地吐出口氣，大步走向別墅的大門，第一次風度盡失地狠狠摔上了門。

　　女傭被這驚天動地的摔門聲嚇了一跳，跑下樓來查看，腳步聲在樓梯上「咚咚」作響，羅嘉卻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靜止了，她聽不到自己的心跳，無法感受到自己的情緒。

　　他是她臨死前走馬燈鏡頭裡的曇花一現。

　　與鯨魚同遊、與鯊魚嬉戲、在海底看水母列隊出巡……她所能想像一生中最美好的場景，都不如他。

　　女傭在走廊上試探似地伸出腦袋來，被成熟穩重的管家掃了一眼，立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倏」地縮了回去，管家和羅嘉四目相對，依然是彬彬有禮，然後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去做手上的事。

　　羅嘉精疲力竭地坐在餐廳的椅子上，冬日的陽光照射進來，落在牛奶瓶的壁口，像是一隻金色的蝴蝶翩然而落。

　　她忽然倉皇地起身，什麼都顧不上，只顧得撲到玄關前，拿起了車鑰匙，推開大門跑了出去。

　　她一遍遍打李澤言的電話，卻被對方拒接了，看著手機上一遍遍地出現「通話已結束」，螢幕上映照出她絕望的臉。

　　她跑進車庫裡，黑洞洞的，沒有燈，停了四五輛車，慌亂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拿的是那輛車的鑰匙，她神經質地按了好幾遍鎖車鍵，然後才想起來按錯了。

　　車庫的盡頭亮起了橙色的車燈，發出一聲開鎖的鈍響，羅嘉狂奔過去，她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腳上還穿著居家的拖鞋，她險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可是她還是站穩了，因為不能跌倒，她沒有時間。

　　她開著車沖出車庫去，忽如其來的亮光幾乎閃瞎了她的眼睛，她開的是一輛性能很好的SUV，可是匯入早高峰的車流長河之中，再好的車也跑不起來，她看著前面車輛紅色的刹車燈，像是一雙眼睛，滴著血，淌著淚。

　　華銳大廈在金融街上，羅嘉看了一眼導航，上面寫著直行兩百米後右轉。

　　右轉不用看紅綠燈，在這種時候羅嘉居然還記得開轉向燈，然而就在她剛剛並完線，側方的掉頭車道上突然沖出了一輛車，非但不刹車，反而加速沖她撞了過來，沒法加速、也沒法避讓，羅嘉一腳踩下了刹車。

　　緊接著車身巨震，她耳畔一聲巨響，安全氣囊把她整個人往座椅上推去，羅嘉眼前一黑，覺得五臟六腑都翻絞著疼痛起來。

　　不，除了心臟。

　　心臟不會痛。

　　她早就捧出那顆血淋淋的心臟，給了別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元宵節快樂


第42章

　　經紀人來的居然比交警都快，看到坐在救護車上的羅嘉，他嚇得臉色蒼白，額角都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在確認臉沒事之後，又詢問旁邊的救護車出診大夫，那是個剛結束實習不久的小年輕，鼻樑上掛著一副黑框眼鏡，一笑眼睛就沒了，他笑嘻嘻地對經紀人說：「沒事兒，嘉姐車好，高峰期路上車子跑得慢，就是安全氣囊彈出來導致了後背軟組織挫傷，然後斷了個手指頭。」

　　羅嘉配合地舉起了左手，中指被包成了個白蘿蔔。

　　「哦哦。」經紀人松了口氣，連連點頭，像是只廣場上啄食的鴿子，他對羅嘉說：「那你等一等在去醫院，等交警來，要不然有人要造謠什麼你肇事逃逸了。」

　　說完他轉頭看了一眼事故現場，擰著眉研究了一下相撞的兩輛車，回過頭來問羅嘉：「你車呢。」

　　羅嘉雖然臉上面無表情，但其實後背鈍鈍地發疼，疼得她腦袋發熱，根本不想說話，於是用她的白蘿蔔指了指那輛鶴立雞群的SUV。

　　經紀人以為她新買的車，離開開啟絮絮叨叨模式，「祖宗，你這是要做瑪麗·安托內特啊。」

　　瑪麗·安托內特是路易十六的皇后，奢侈無度，外號「赤字夫人」。

　　羅嘉懶得與他爭辯，這不是她的車，不知道機動車行駛證放哪兒，李澤言不接她電話，她只能打電話給管家。

　　其實撞她的那輛車比較慘，整個車頭都被撞匾了，車燈和後視鏡碎了一地，開車的小姑娘看起來是個剛上班的小白領，估計是一緊張把油門當刹車踩了，她看著羅嘉的車哭得泣不成聲，直打嗝，經紀人在一旁十分體察民心地安慰她可以走保險流程。

　　事故發生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為了防止擁堵，交警已經開始疏散車輛了，羅嘉就安靜地站在綠化帶邊上等，道路兩邊種著四季常青的香樟樹，在這種時候她才發現戀語市繚繞著淡淡的樟腦香味。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羅嘉忽然聽到一個奶聲奶氣又讓人莫名厭煩的聲音，用含糊不清的口齒學著電視劇裡主人公的口吻大喊。

　　末了還特意把尾音加重拖長。

　　羅嘉眯著眼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一個小男孩蹦蹦跳跳，一邊走一邊把路邊的共用單車推倒，亮黃色的單車嘩啦啦倒了一片，他像是獲得了什麼成就似地叉腰哈哈大笑。

　　羅嘉左手中指傷了，不方便拿手機，用左手拇指解鎖後，正打算把電話交到右手上，卻沒拿穩，手機掉到了地上。

　　她靜靜地站了一會，似乎是歎了口氣，才彎下腰去撿。

　　出車禍的時候，有那麼一兩秒鐘，她意識有點模糊，隨即是被尖銳的汽車鳴笛聲和人聲驚醒。

　　當時旁邊有路人飛快地跑過來，大呼小叫地拉她的車門，晚冬微涼又渾濁的風兜頭湧了進來，讓她恍惚得像是做了一場大夢，一覺醒來，發現已經太陽西斜，心裡有一種被時間拋棄的悲戚。

　　她身上還穿著鬆軟柔暖的薄毛衣，淺灰色的闊腿家居褲，腳上是拖鞋，站在衣冠楚楚行色匆匆的各行業白領之間，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很平靜，就是覺得今天累著了，沒什麼精神。

　　她的背上有大片淤青，小腿上也是，所以彎腰撿手機的動作很緩慢，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蹲下身去半晌起不來。

　　忽然，身後有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力道不算大，但是對她而言足以從馬路上摔下去了。

　　羅嘉幾乎是滾到馬路邊的，好在正在處理交通事故，沒有車輛從這個車道上經過，她狼狽地坐在地上，家居褲上滿是灰塵，小腿鑽心的疼，半晌爬不起來。

　　羅嘉抬起頭看向始作俑者，是那個在人行道上推倒共用單車的小孩，她盯了他幾秒，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後又打理了一下褲腳。

　　小男孩哈哈笑，沖她吐舌頭做鬼臉。

　　然後在她試圖爬起來的過程中，又躍躍欲試地擺出了推人的動作。

　　羅嘉又看了他幾秒，他扯了綠化帶草坪裡上的草，天女散花一般地扔了過來，砸到了她的臉上和身上。

　　羅嘉變了臉色，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冷冷警告：「你再敢試試。」

　　男孩不服氣地梗著脖子朝她吼：「試試就試試。」

　　說著就小跑著朝羅嘉撞了過來。

　　羅嘉站穩了，在原地，沒動。

　　然後掐抬起手著他的後頸，直接把他的臉懟到了一旁的樹幹上。

　　男孩哇一聲大哭起來，旁邊有婦人急匆匆的跑了過來，一把從她手上搶回了兒子，還推搡了羅嘉的肩膀一下：「你幹什麼幹什麼！打小孩啊！」

　　羅嘉沒做聲。

　　「不就不不小心推了你一下嗎？至於嗎？和一個小孩兒過不去？什麼人啊你。」

　　看到有母親護著，孩子憋足了勁兒嚎啕大哭，囂張乖戾全都收拾乾淨藏在了小孩子的弱小委屈之後，母親更心疼氣憤。

　　「你把我兒子嚇成什麼樣兒了，這麼大人跟小孩置氣，你有必要嗎？看著像模像樣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大城市的就是厲害啊，瞧不起我們小地方來的啊？」說著她看著自己兒子的被樹幹蹭紅的臉，氣焰更加囂張：「我告訴你，你現在就跟我去醫院，我兒子受傷了，得要做全面的檢查，還有什麼營養費精神損失費，你都給我賠！」

　　羅嘉懶得和她計較，轉身要去找經紀人，結果那女人不依不饒，上前扯住她的衣服，力道之大，愣是露出了大半邊肩膀。

　　「不賠錢你就想走啊……」

　　羅嘉不耐煩地轉身拉扯自己衣領，順手推開那個女人，她立刻假模假式地摔倒在地，一秒後，扯著嗓子又哭又喊：「打人啦，打了我兒子又來打我！還有沒有王法啊！」

　　她的聲音終於劃破了清晨早高峰的喧鬧，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有人認出了羅嘉，紛紛拿起了手機。

　　經紀人一回頭，看到眼前的場景，差點眼一黑暈過去，他匆匆趕了過來，正在處理事故的交警也來了，那女人一看交警的「大蓋帽」，立刻以一個猛虎撲食的姿態撲了上去，抱住交警的小腿，要求主持公道。

　　經紀人焦頭爛額，問羅嘉：「你還能開車嗎？要不你開我車先走。」

　　羅嘉十分平靜地看著地上嚎哭的兩母女，聲音毫無起伏地說道：「你不准賠錢給這缺德玩意兒。」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是落入水中的炮仗，頓時亂作一團。

　　那哭得假模假式的女人聽到這話，愣了兩秒，從地上一骨碌站起來，動作比野貓還激靈，拉扯著交警的袖子，食指都快戳到羅嘉臉上了：「員警同志你聽聽，這叫什麼話！這說的是人話嗎？」

　　羅嘉冷淡地看了她幾秒，笑出了聲：「你不說人話，當然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她眯起眼睛笑，像只媚氣的狐狸。

　　周圍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經紀人覺得自己腦袋都大了，沒好氣地一撩眼皮：「祖宗，我求你了，賠點錢了事了，千把塊錢的事兒你鬧成這樣，我怎麼收場。」

　　羅嘉動了一下，感覺渾身上下哪都疼，她抬手指了指道路上方的攝像頭，有條不紊地對經紀人說：「你去調那個監控，我要告她兒子謀殺未遂。」

　　她說完聽了下一下，自己喃喃了一句「主體不適格」，經紀人沒聽懂，就聽到羅嘉接著說：「不，告他媽，過失殺人間接正犯，雖然未遂不受處罰，但是提起刑事附帶民事侵權損害賠償……」

　　她看著那個明顯聽不懂但是已經一臉驚恐的女人，一字一頓地說道：「都是第一次做人，我憑什麼讓著你個碰瓷的畜生。」

　　上車的時候，經紀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她一會，「祖宗，你今天怎麼了，心情不好？」

　　羅嘉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說：「送我去華銳。」

　　「不行，雖然說傷得不嚴重，但還是要去醫院看看。」

　　經紀人抬起頭，正對上羅嘉的眼睛，不知怎麼地舌頭打結了，於是乾巴巴地說：「看什麼看，怎麼著也得照個CT什麼的，那個小年輕醫生我看就不靠譜……」

　　羅嘉：「送我去華銳。」

　　經紀人瞪了她一眼，卻發現羅嘉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只能慢條斯理地發動汽車，平平穩穩地開了兩分鐘，還是沒忍住加了一句：「你就等著上頭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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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交通事故引發了大堵車，路上花費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才來到華銳那幢摩天高樓下。前臺向她確認預約，羅嘉只說找李澤言，前臺妝容精緻的年輕女人用甜美的嗓音婉拒她：「對不起羅小姐，我不能夠把您的電話轉接往李先生辦公室。」

　　「那魏謙先生呢？可以幫我接魏謙嗎？」

　　前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十分歉意地拒絕：「對不起，魏謙先生陪李先生出差去了。」

　　這個時候有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羅小姐？」

　　羅嘉轉過頭去，是蘇暖。

　　蘇暖朝前臺微笑，客套地寒暄了兩句，顯然是經常出入華銳辦公樓，前臺為她打開了閘門。

　　羅嘉覺得耳朵裡有微微的轟鳴，仿佛是血管不勝重負，從心臟開始蔓延膨脹。

　　電梯裡，她看著金屬壁上映照出來那個頭髮蓬亂的狼狽女人發呆，身邊的人好像問了句什麼，過了半晌，她才回過頭問：「抱歉，什麼？」

　　「我說，元宵節的酒會，羅小姐也要去嗎？」

　　「什麼酒會？」

　　蘇暖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她：「就是華銳的酒會啊，在臨省A市舉行，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特地跑到A市去，不過我正好有幾個業務要去那邊，大概過去要出差大半個月呢。」

　　電梯到達頂層，羅嘉好像中了邪，竟然站在電梯裡沒有動彈。

　　蘇暖回過頭來，有幾分疑惑地望著她：「羅小姐？」

　　羅嘉回過神來，邁步走了出來。

　　蘇暖輕車就熟地推開了沉重的橡木門，將一份報告放在了李澤言的辦公桌上。

　　羅嘉有些艱難地開口：「李澤言……他不在嗎？」

　　蘇暖鼓起了雙頰，看起來像是一隻在囤食的倉鼠，氣鼓鼓的：「他應該是先去A市了吧，我只是定時送公司報表過來。」

　　蘇暖抬起頭，和羅嘉四目相對，她第一次這樣正視她，才發現她的眼睛和李澤言頗有幾分相像，溫和深沉，波瀾莫測。

　　羅嘉忽然笑了起來，不知為什麼，蘇暖覺得她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她十分溫和地問道：「蘇小姐，你有準備好酒會的禮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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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羅嘉帶著蘇暖出現在戀語市最高級的商場的時候，蘇暖整個人都還是懵的，一起逛商場選衣服這種事情，似乎應該是屬於好姐妹之間的活動，和羅嘉似乎不太搭。

　　從正門進去，過剩的冷氣撲面而來，帶著大廳裡清冷寧靜的熏香氣息，沁人心脾，商場裡燈光恢弘，前兩層一水叫不出名字的外國貨和幾個常見的外國奢侈品品牌。

　　蘇暖選了一件乾淨俐落的黑色小禮服，設計經典簡約。

　　從試衣間裡出來的時候，看到羅嘉正雙手十指交叉地坐在沙發上，顯得有點漫不經心。

　　她不自覺地有點緊張，攥緊了手指，問道：「怎麼樣？」

　　羅嘉靠在沙發上，似乎十分放鬆地笑起來，搖了搖頭：「不適合你。」

　　她明白蘇暖的想法，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公司的老闆，所以要穿得成熟穩重一些，最好還能商務化一些，但是這些元素都和她那張太過甜美的臉格格不入。

　　導購微笑著遞了一條白色的小禮服給她，說道：「羅小姐為你選的。」

　　蘇暖猶豫了片刻，拿著衣服走進了試衣間。

　　那條裙子的衣袖上有一個綁帶的蝴蝶結，後背開叉露出一小截玉背，前後雙V領露出她修長的脖子和鎖骨，正經之中藏了點小性感。

　　羅嘉眯起眼睛來，似乎在打量她，最後，她笑了：「你是我見過最適合穿白色的人。」

　　從導購手中接過寬大的紙袋，蘇暖才發覺自己雙頰滾燙，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羅嘉體貼地像個紳士，帶她買衣服，做美容和髮型，還搶先替她刷卡，簡直就是霸道總裁。

　　「羅小姐，你不買嗎？」

　　浮光魅影之中，羅嘉抿著唇，蘇暖覺得她有點陌生。

　　她穿著家居服，腳上是拖鞋，髮絲有些淩亂，和在華璀的燈光之下，那個大到禮服，小到耳環，一身行頭幾十萬的女明星判若兩人，卻同樣有著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臉。

　　她懶洋洋笑地發著呆，就在蘇暖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羅嘉忽然說道：「買吧。」

　　然後帶著蘇暖上了六樓的體育用品店。

　　她在La Maison Cressi買了1.5毫米的分體式潛水服，這是一家專門經營潛水器材的義大利公司品牌，然後又買了Oleg的玻璃纖維單蹼，Paradisia牌的灰白色鼻夾，像是鯊魚的牙齒。

　　當她最後去買Mares的潛水電腦表的時候，器材店老闆笑著誇她很懂行。

　　出了商場，羅嘉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回身去買了一支打火機，從商場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天色向晚了，羅嘉直接送蘇暖去機場。

　　在寂靜的車廂裡，蘇暖後背挺直，坐姿奇怪，好像座位下麵放了圖釘。

　　「羅小姐，那個……」蘇暖努力琢磨了一下措辭，「我從小家教比較嚴格，所以接觸一些東西和事情都比較晚，當然，我是支持LGBT的，不過……」

　　她的話說得小心翼翼又亂七八糟的，但是羅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羅嘉從後視鏡裡看她通紅的臉，倆人面面相覷片刻，羅嘉喜怒莫辨，蘇暖一臉「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的一言難盡。

　　羅嘉清清嗓子，「我沒想追你，我喜歡男人。」

　　蘇暖居然大大地松了口氣。

　　羅嘉本想順嘴調戲一下，看她那正襟危坐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蘇暖拍著胸口說道：「嚇死我了……」

　　羅嘉聽了這話，驀然笑了。

　　等到了機場，羅嘉把車丟在了停車場，然後跟著蘇暖一起去找她同行去A市的同事們，之前海洋館的廣告製作，羅嘉和蘇暖公司的主要職員混了個臉熟，不過臉熟歸臉熟，很多人還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直到羅嘉給他們通通升了艙，眾人才恍然大悟——這個土豪是來和大家做朋友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加更，算是給大家緩緩，畢竟還要繼續虐


第43章

　　捱過了候機、登機、嘈雜的放行李、空姐面帶微笑的飛行提示、起飛、機身平穩，為了不打擾乘客休息，艙內終於熄燈。

　　燈滅的刹那，羅嘉長長籲了口氣，覺得世界這才開始清靜。

　　她把座位又往後調了調，整個人幾乎要躺下了，半闔著眼往後一靠，旁邊是坐立不安的蘇暖，她顯然不善於面對這樣的沉默，絞盡腦汁地想要找話題和她聊聊天。

　　羅嘉已經沒力氣照顧別人的情緒了，在後背綿延不絕的疼痛中，她按了服務鈴，找空姐要了一杯紅酒。

　　羅嘉不懂紅酒，但她還是覺得，李澤言那瓶1982比飛機上的紅酒確實要好喝一點。

　　雖然她也不知道好在什麼地方。

　　飛機上的紅酒有點微酸，咂摸過後還有點微微的澀口，那種酸澀停留在唇齒之間，長久地揮之不去。

　　卻能悅人，喝完一杯之後她笑了起來，打開機窗的遮光板，飛機已經穿越過雲層，唯一的光源是機翼上橙色的燈光，靜靜地在她眼前勾勒出一條燈鏈，從一邊的黑暗潛入另一邊的黑暗，仿佛飄蕩在無邊靜寂的太空。

　　她就那樣一眨不眨地望著機艙外的墨藍，在半明半暗之中，呼吸輕淺地沉沉睡了過去，仿佛置身在海洋館悠長的海底隧道之中，湛藍的水波衝破了玻璃箱子，如同一頭凶獸嘶吼著朝她撲了過來。

　　她沒有躲。

　　她仿佛看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海平面上金燦燦的陽光和海平面下銀光閃耀的海水。

　　羅嘉很久沒有夢到潛水了，在水下窒息帶來的恐懼曾一度讓她對自己曾經熱愛的海洋產生了恐懼，而在這個夢醒之中，伴隨著水面上的光線和生命逐漸消隱，她卻有一種奇異的快感。

　　當下潛到六十英尺以下，心臟的跳動降低到正常頻率的一般，血液開始從四肢流向身體核心中更重要的部位，肺部被壓縮為正常體積的三分之一，各種感官變得遲鈍，神經傳導變得遲緩，大腦進入深度冥想狀態。

　　羅嘉感知著自己身體的變化，在茫然之中恍恍地想，自己心跳頻率過快，是不是深海召喚她回歸的預兆。

　　奪目的藍色光帶沿著她的視野伸展出去，游曳的朱紅色紅鯛魚在下潛中逐漸消隱。

　　她恍惚之間想起了很多事情，在她衝擊自由潛水世界紀錄之前，她失去了一直陪伴在身邊的Theodor,只要感受到了超過二十英尺深的時候，她的思緒就會被令人僵硬的恐懼感佔據，然後眼前立刻浮現出Theodor昏迷時候的臉，那雙呆滯的湖綠色雙眸，腫脹發紅的脖頸，都是強而有力的景象——是她見過最可怕的景象之一。每當她下潛時，那些景象就不可避免地重新浮現她的思緒就像是滾雪球一樣，開始想像自己昏過去，臉色發青，開始喪失注意力，感到驚人地想要呼吸的欲望，並且撲騰著回到水面喘氣。然而潛水點鬧表顯示她不過下潛了二十秒，其中大部分時間還是在焦慮折磨中度過的。

　　於是她的教練花了一個月，讓她單純地學習如何呼吸。

　　自由潛水是在一息之間，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這位教練想要挑戰恒定重量無腳蹼下潛專案的女子世界記錄，卻因為過度緊張導致了喉部軟組織的破裂，她告訴羅嘉「你必須對自己誠實。」

　　於是從這種呼吸之中，她再次找到了自身的寧靜，正是同一種寧靜，讓她在自己十六歲那年吸引她潛到海面之下，但是在她不斷追求深度的野心裡，一度失去了蹤影。

　　羅嘉向著海平線遊過去，在她的下方，清晨的陽光筆直地穿過一叢叢巨大的褐藻，在亮綠色的海水中形成了縱橫交錯的光點。

　　羅嘉的目光落在了東邊的地平線上，一朵朵小蘑菇雲以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從海面上噴射出來，像是一朵蒲公英，那是抹香鯨。

　　她咬住呼吸管，將臉沒入水下，踢動腳蹼，向他們靠近。鯨魚發出噠噠聲，就像是自行車的鏈條裡卡住了一顆小石子，海水開始震動起來。

　　抹香鯨慢慢出現在她眼前，像是一座小山丘，他們露出水面，然後十秒鐘之後，消失不見，隨著它們沉入水中，噠噠聲也像一隻越走越慢的鐘錶，聲音越來越柔和。

　　羅嘉有些遺憾，正要上浮摘掉呼吸管，那種噠噠聲又回來了，她轉過身去，鯨魚們遊了過來，模糊的黑色龐然大物逐漸顯現，他們噴著水霧，像是兩個火車頭，細節漸漸浮現出來，一隻鰭，長大的嘴，一塊白斑，一隻眼睛在坑窪不平的頭部下方，瞥向她所在的方向。

　　鯨魚向她迎面遊了過來，再過十米就要撞上她了，這時它們輕柔地轉到一旁，慵懶地向左遊去，噠噠聲的節奏改變了，水中充斥著聲音，聽起來像是叩擊聲。幼鯨就漂浮在它母親的前面，輕輕地擺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最後他張開嘴，好像在對她微笑。

　　它們就這樣凝視著羅嘉，從前面五六米的地方遊過去，將她包圍在噠噠聲中，然後它們緩緩後退，回到陰影中，聲音逐漸消失了，整個海洋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那種溫柔的互動，和讓她有一種突如其來的認知感，一種頃刻之間出現的、妙不可言的感覺，明明她是輕而易舉就能夠到手的獵物，鯨魚為什麼不吃掉她？

　　或許是她看起來不怎麼好吃。

　　或許，是鯨魚將她當作了同類。

　　她在夢境之中再一次感受到了「海洋的擁抱」，好像有人用一條毯子將她包裹起來，這是末梢血管收縮的感覺，是血液從胳膊、雙腿、雙手和刷鳥流向身體核心的感覺。

　　這種熱情的擁抱，真實而有說服力的地告訴她，海洋在歡迎著她的回歸。

　　在接近海面的地方，她向天空望去，看到水面反射出來的粼粼波光，幾秒鐘之後，她的頭部衝破水面，回到大氣層中，吸入新鮮的空氣，在鎂光燈一般明亮的陽光中眨著眼睛。

　　當她凝視前方的時候，才發現那不是陽光，那奪目的光線盡頭，是李澤言。

　　羅嘉不自覺地微笑，李澤言是一道光。

　　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內斂鋒芒，燦爛奪目而又不灼傷別人。

　　如同銳利的陽光射入水面，水下的人抬頭看到的是搖曳恍惚的一片光彩，可是當她浮上水面，仰起頭不知死活地看向太陽，耀眼到被刺盲仍不自知。

　　這時候李澤言所在的遊輪船艙裡，走出一個女孩子，她站在甲板邊，似乎是想起了《泰坦尼克號》裡的場景，她忽然高抬起雙臂，手中玫瑰金色的絲巾在海風中飄揚，大喊道：「To make each day count。」

　　身後的李澤言見狀趕緊扶住了她的腰，對她溫柔地說道：「小心點，別掉下去了。」

　　蘇暖回過頭，笑著看他，繼續大喊：「You jump！I jump！」

　　「我小時候看這部電影的時候，還不懂這句話，就覺得這兩個人這樣好傻啊，後來長大再看，才發現原來愛情的重量有的時候真的高於生命。」

　　身後久久沒有聲音，蘇暖轉過頭去，看到李澤言正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的目光沒有一絲閃躲，的眼睛裡面波濤洶湧，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當看到蘇暖一臉的疑惑，李澤言的表情略微有些無奈。

　　蘇暖問道：「你在想什麼？」

　　李澤言：「在想你的傻話。」

　　蘇暖：「哼，又說我，我猜你肯定會說，這樣的人真愚蠢吧。」

　　「嗯。」

　　蘇暖正想開口反駁，卻聽李澤言繼續說道：「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羅嘉看著別人的故事，屬於別人的美好，她沒有逃走，甚至目光沒有偏移哪怕一分。

　　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裡，究竟經歷了多少疲憊不堪的期待與失落，羞恥和憤怒，整顆心都被拉扯到無法恢復的原狀。

　　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眼睛裡，像藏了一片海洋那麼深。

　　艙內暗的恰到好處，昏暗的空氣裡有微熏酒香。

　　飛機已經開始下降了，羅嘉脖頸後仰，目光棲落在艙頂，忽然輕笑起來。

　　還以為自己多大出息呢。

　　其實不過如此。

　　————————————————

　　元宵節的酒會在一棟半山腰的獨棟別墅裡舉行，方圓兩公里內看不到人言，越過重重的樹影，剛好有一整面窗子面向燈火輝煌的商業區，華燈初上，美得不像話。

　　天色已經全黑了，別墅內外燈火通明，有音樂聲，像是精巧的香爐裡蒸騰出的層層煙霧，向著傾斜的低處路道卷來。

　　羅嘉站在黑色的樹影裡，聽了一會。

　　是Adam Hurst的《Midnight Waltz》，她曾經和李澤言開玩笑，說華爾滋裡有一股好聞的資本主義腐朽氣味。

　　再走近些，音樂裡混雜了嬉笑、喧鬧、大聲的說話，那種充盈優雅如同在人神經上跳舞的感覺，再也聽不真切了。

　　門口處有人攔著，請他們出示邀請函。

　　門衛還打量了同行的羅嘉一眼，在衣香鬢影的別墅外，她穿著休閒服。

　　羅嘉笑了一下，厚重的木門推開，像是蝙蝠俠幅翼狀的披風迎風展開。

　　蘇暖有點緊張，一舉一動都像是一隻進入陌生領地的小白兔，羅嘉在她身後輕輕推了一把，低垂著眼眸說道：「去吧。」

　　她露背的小禮服線條流暢，背後有一道傷疤。

　　李澤言看到這條傷疤的時候，應該就會知道，這就是十多年來他一直在找尋的女孩。

　　羅嘉則獨自一人轉身，走進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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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衍把車停在了別墅外，不知為什麼他並不像過去，也許是因為剛下飛機覺得疲憊，也許是因為太過商務的交際場合提不起興致，也許什麼原因都沒有，只是想抽一支煙。

　　別墅內燈火通明，別墅外卻是漆黑一片，靜得能夠聽到他自己的呼吸聲，車子裡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暖氣吹得得幾乎令人覺得煩躁。

　　有人敲了敲他的車窗，江衍側過頭去，看到了羅嘉。

　　他有兩秒鐘的驚異，打開車門下來，看著羅嘉身上的打扮，下意識地詢問：「你就穿這個？」

　　羅嘉笑了笑，江衍也沒有追問，從口袋裡拿出煙盒來，問道：「不介意吧？」

　　羅嘉搖了搖頭，江衍把煙叼在嘴上，忽然想起上飛機沒帶火機。

　　就在這時，他聽到打火機「哢嗒」的輕響，火苗騰起，點燃香煙的同時，不經意劃破寂靜的黑暗。

　　微微搖動的光焰，漾出微黃的光暈。

　　江衍抬頭，火光映襯出羅嘉微側的臉龐，像是海上的明月雪白皎潔得不可思議，她抬頭看他，瞬間神色裡透出一股讓江衍怔忪的狡黠。

　　江衍湊近她掌心捧著的小小火苗，點燃了香煙，黑暗裡看不到煙圈，只餘一點紅芒，仿佛一顆寒星。

　　不遠處的別墅裡嬉鬧繁華，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

　　羅嘉的大半張臉都在樹葉的陰影裡，什麼都看不清楚，她把那只打火機往前一遞，送到江衍面前，說道：「送給你。」

　　江衍詫異：「為什麼？」

　　羅嘉笑了：「李澤言告訴我是你教會他抽煙的。」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理由。

　　江衍還是接過了那只火機，非常精巧，一看就價值不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草的氣息深入肺腑，帶著微冽的甘苦。

　　這時候一輛別克商務車停在了別墅門口，和周圍的豪車格格不入，過了幾秒，羅嘉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說了句「你好」，然後是「好的」。

　　很簡短的電話，掛斷後她向江衍告別。

　　江衍瞪圓了眼睛，再次發問：「你不進去？你要去哪兒？」

　　羅嘉回過頭來，山上風大，她的長髮在風中飄散，倒有幾分隨意的風情。

　　江衍終於還是沒忍住，問她：「你是不是和李澤言吵架了？」

　　羅嘉沉默了一會兒，彎起了嘴唇，在安靜中開口：「他有要處理的事情，我也要處理自己。」

　　那就是吵架了。

　　江衍一根筋地想。

　　他又恢復了那種油腔滑調的公子哥架勢，自顧自地說：「也好，去外面浪一浪，氣死老李，你不知道，我好久沒見到他生氣了，不過別浪太過了，早點回來。」

　　「我……」江衍看見她艱難地動了動唇，身後的燈光在她周圍氤氳地散開，連耳朵的邊緣細微的絨毛都清晰可見，過了兩秒，她忽然微笑，點了點頭。

　　「好，我一定回來。」

　　死也要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李澤言：蘇暖有裙子，江衍有打火機，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

　　還有一些是我埋的小伏筆，有些好厲害的讀者都看出來了，我加精啦，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看


第44章

　　機場外漫天大雪，整個機場只有來來往往的地勤，冷冷清清。

　　廣播裡傳出禮貌而甜美的聲音：「由於天氣原因，今天的所有航班全部停飛。」

　　蘇暖在A市的國際機場，元宵酒會之後，她一個人留在了這邊，參與一個大專案的合作約談，現在被風雪困在了機場，不可謂不倒楣。

　　即使在室內，冬日的寒風和低溫還是冷得嚇人，她放下手機，吃力地搓動幾乎失去知覺的雙手，考慮在機場過夜的、等待航班恢復的可能性。

　　身後忽然響起了「嘀——嘀——」的汽車喇叭聲，她茫然地回過頭，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從車裡走了出來。

　　蘇暖一臉的驚詫，似乎不明白李澤言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自從元宵酒會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了，酒會的時候她總覺得李澤言有點不太正常，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有點發虛，仿佛並不真實，她從未見過那樣的他，印象中他總是氣質沉穩而內斂，卻不失鋒芒，尤其是眼睛，目光深邃如大海。

　　而元宵酒會上的那一瞥，她仿佛看到了海中倒映的星光。

　　他走近她，聲音低沉：「凍得話都不會說了？上車吧。」

　　蘇暖近乎無措：「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眉目清晰俊朗，連眉眼之間的表情都淡得似無。

　　蘇暖心跳得很急很快，只覺得那深邃的眼睛俊美得不可思議，穿著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的黑色西裝，卻令她想到芝蘭玉樹，她刹那間有點兒恍惚，仿佛是被寒風吹得眩暈，定定地與他對視。

　　李澤言露出了輕微的不耐，不由分說地將她塞進了車裡，然後上車，發動，在舒緩的鋼琴曲裡，蘇暖還沒回過神來，只聽李澤言問她：「你航班取消了吧？打算怎麼辦？」

　　蘇暖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道：「……我打算找酒店。」

　　「這個時候訂得到酒店嗎？」

　　蘇暖像是個被老師點名的小學生，下意識地挺直了後背，卻又很快心虛地低下身去，乖乖小聲回答：「訂不到。」

　　蘇暖看著車子在迷宮一樣的城市裡穿梭，忍不住問他：「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的聲音依然低沉：「去我家。」

　　蘇暖睜大了眼睛：「你要開車回戀語市嗎？」

　　李澤言似乎有點無奈，解釋道：「我老家在這邊。」

　　蘇暖：「去你家的意思是？」

　　李澤言：「去我爸那兒。」

　　蘇暖下意識地往靠近另一側車門的方向躲了一下，仿佛李澤言剛才在她身側放了一顆炸/彈。

　　李澤言瞥了一眼整個人進入了一種隨時打算跳車逃跑的不穩定狀態裡的蘇暖，問道：「怎麼？」

　　李澤言的神色那麼理所當然，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到此情此景有什麼不妥似的。

　　蘇暖紅了臉。

　　她咬了咬唇：「這不太好吧……我還是找個其他地方住吧。」

　　李澤言若無其事地說：「沒關係，下雨天，我家阿姨也經常撿流浪貓回去，我爸習慣了。」

　　她臉頰發紅，眼睛也發紅，「我是流浪貓嗎？」

　　「差不多吧。」

　　蘇暖在渾渾噩噩之中，保持著這種高度緊張的狀態，心臟一直在「怦怦」地跳著，還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一直到車子駛進一個綠蔭濃密的大院，門口沒有任何社區名牌，她才有些好奇地張望。

　　最終車子停在了一棟三層的白色別墅前。

　　蘇暖小心翼翼提起行李，像是半身不遂地從車裡蹭了出來，她緊張的要命，整個人都戰戰兢兢的，像一隻掉進了狼窩裡的兔子，身上的每一根貓都充滿了警惕，恨不得把耳朵都豎起來。

　　她腦子裡一團漿糊，第一次去李澤言家裡，也沒帶什麼禮物，會不會太唐突了？不知道他爸爸是什麼樣的人。

　　大門打開，走進玄關，風雪被擋在了門外，從客廳裡隱約傳來電視裡新聞的聲音，屋裡飄出淡淡的茶香。

　　「澤言，回來了？」

　　蘇暖跟著李澤言走進客廳，客廳沙發一側的牆上提了一幅字——

　　靜水深流。

　　蘇暖提著自己的行李，像夢遊一樣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

　　坐在客廳裡的男人站起身來，回過頭看向他們，眉宇間是李家人特有的沉穩和威嚴，眼角卻隱隱帶著一絲笑意，顯得比李澤言還要讓人捉摸不透。

　　她松了口氣，既不是她想像中的嚴厲長輩，但也並沒有平易近人。

　　蘇暖開始胡思亂想，李澤言50歲的時候，也會是這樣嗎？

　　李澤言向她介紹：「這是我爸。」

　　蘇暖還在走神，下意識地「啊？」了一聲，然後趕緊打招呼：「爸爸好！」

　　李澤言：「……」

　　最怕空氣忽然安靜。

　　還是李澤言的爸爸先笑了起來。

　　「不是！對不起！我說錯了！」蘇暖趕忙找補：「叔叔好，我是李總的下屬，蘇暖。因為風雪被困在了這邊，所以暫時來您家裡借助，叨擾您了！」

　　李爸爸說道：「別那麼拘謹，坐吧。」

　　有阿姨來幫忙把大衣和行李都拿走，蘇暖臉紅撲撲的，抱歉地朝李爸爸點了點頭，才在沙發上坐下來，李澤言也坐了下來。

　　李爸爸問道：「去拿紅酒遇到了蘇小姐？」

　　蘇暖在旁邊有些拘謹，總覺得這兩個人坐在一起講家常話，卻跟電視上政商座談會似的。

　　李爸爸問她：「喜歡喝什麼茶？還是飲料？」

　　蘇暖：「謝謝，我喝茶就好。」

　　李爸爸要幫她沏茶，她連忙接了過來。

　　李爸爸頗有深意地問道：「剛才你說你是澤言的下屬？」

　　蘇暖：「是的，華銳是我們的投資方。」

　　李爸爸似乎有些疑惑，元宵節前夕，自己兒子這麼多年第一次說要帶個女朋友回來，據描述應該是個滿口毫不拘謹耍花腔聰明伶俐的小丫頭，正好配李澤言這個悶葫蘆，現在看來，明明緊張的要命。

　　李爸爸並沒有像尋常中老年男子那樣挺著發福的肚子，眉間有一道不苟言笑的紋路，屬於一進飯店包間就會被引入主位的角色，儘管如此，他還是問了一句與他身份十分不符的八卦：「就這樣？」

　　言下之意是，你們的關係就這麼簡單？

　　「嗯，是的。」蘇暖急忙介面：「不過，李總給了我們公司很多幫助，也經常教導我如何做一個合格的老闆。」

　　說著她拿出禮品袋，翻出了送給客戶剩餘的茶葉禮盒：「第一次來拜訪太過倉促，我來的時候帶了一些戀語市的茶葉，您不嫌棄的話……」

　　李爸爸接過春溪茶，似乎很滿意。

　　蘇暖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大包小包的東西，李澤言似乎看不下去，也走過去幫忙收拾。

　　「帶了這麼多禮物？還有A市的特產。」

　　「對啊，難得來一次，給大家都買了禮物，還有帶回去送給你的呢？」

　　「是嗎？給我看看。」

　　「現在嗎？不太好吧。」

　　李澤言微蹙了一下眉：「有什麼不好的。」

　　蘇暖咬唇，小心翼翼地掏出特地給李澤言買的領帶。

　　「就是……這個。」

　　紅色的領帶上印滿了笑臉圖案，搭配24K足金的笑臉領帶夾袖口兩件套。

　　李爸爸看到這個禮物，覺得這姑娘能送出這樣的禮物，應該就是兒子口中那個「簡直像養了個讓人操心的孩子」的女朋友了，他站了起來，堪稱隨和地對李澤言說：「哈哈，這個禮物送得很好嘛。」

　　蘇暖噎了一下，因為隱約覺得李爸爸的語氣太親密了一點，於是很謹慎地說：「讓您見笑了，那個，祝總裁以後笑口常開。」

　　李爸爸聽了「總裁」這個稱呼，沒說什麼，眼角卻充滿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李澤言似乎有點無奈，瞥了一眼蘇暖買的紀念品，其中有一隻毛絨海豚，憨態可掬地朝著所有人綻放出笑容。

　　李澤言有些發愣，忽然說道：「我去打個電話。」

　　說著便朝著陽臺走去。

　　這座城市已經沉沉睡去，從陽臺上望下去，四周的樓宇為由稀疏的一星兩星燈光，遠處有呼嘯的車聲，卻遙遠得似另一個世界。

　　不可觸摸，仿佛要不可及。

　　李澤言站在清冽的晚冬風雪裡，手指懸空在手機上方，猶豫了半晌，不知道該不該播出那個號碼，手機的螢光照亮了他的眉目，看起來心事重重。

　　————————————————

　　羅嘉坐在咖啡廳裡，桌上攤開的是英文版的《廊橋遺夢》，有客人進來找位置坐，不小心撞到她的小箱子，磕到她的腳。

　　「啊，對不起對不起。」對方聲音溫柔，是個高挑知性的女人。

　　「沒事。」羅嘉把箱子拉到腳邊，抬頭看一眼，兩個人微微一笑，都沒有在意。

　　這個時候羅嘉看到了咖啡廳的電視，裡面正在播放宋佳洋組合的新專輯預熱，看著在鏡頭前繃著一張臉一本正經的少年，她笑了起來，拿出手機來給他發了一條祝賀短信。

　　在等待回復的過程中，她點開了朋友圈。

　　最新一條是蘇暖的，發佈於兩分鐘之前——

　　那是一個厚厚的紅包，裡面有滿滿一遝百元大鈔，和一張一塊錢。

　　萬里挑一。

　　羅嘉身體打了個激靈，突然整個人都清醒了。

　　她抿緊嘴，臉色微白，她迷惑而困頓地注視著，仿佛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周圍有笑聲，混著行李箱滑輪的滾音，還有聽不懂的語言從身邊經過。只有她木然坐在那裡，沒有知覺，沒有意識，什麼都沒有，仿佛一切都已經喪失，仿佛一切都已經不存在，直到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起來。

　　急放在桌上的手機摩擦出急促的鈍響，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機，就像是看著一個不認識的東西，她心「怦怦」跳著，越跳越響，仿佛那響著的不是手機，而是自己的心跳。

　　羅嘉慢慢拿起手機。

　　她看著光亮的螢幕上閃爍的「李澤言」三個字，眼睛就紅了，手指在拒接的紅色按鈕上徘徊了許久，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他的聲音低沉：「羅嘉。」

　　她沉默。

　　她盯著碩大的寬口咖啡杯，思緒忽然就回到大四畢業那年，她在泰國街頭，看著「一定很貴」一走近就緊張的星巴克，默默跟在Theodor身後，聽著他點單，跟著他去吧台末端等單，跟著他去自助糖水站，學著他的樣子拿杯套。

　　那時候點的是什麼咖啡她已經不記得了，現在她總學著李澤言喝Espresso，羅嘉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咖啡杯，唇剛觸碰到咖啡的一刹那，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夜晚，李澤言的嘴唇也是這樣滾燙而柔軟，她握著杯子的手忽然顫抖起來。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電話那頭的李澤言問她：「羅嘉，你在做什麼？」

　　他的呼吸飄遠而綿長，像是被時光的洪流夾雜著朝她洶湧而來，將她淹沒其中。

　　羅嘉的心突然安靜下來，她緩緩地說：「看書，《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

　　她有些恍然地想，怎麼會翻譯出《廊橋遺夢》這麼美的名字。

　　冷風湧動，李澤言深吸一口氣，想說些什麼，卻沒來得及，電話那頭，羅嘉忽然低了聲音，用流暢而溫和的聲音輕輕念道：「Then they hold each other for a long time.And he whispered to her『I h□□e one thing to say,one thing only;I』ll never say it another time,to anyone,and I ask you to remember it:In an universe of ambiguity,this kind of certainty comes only once,and never again,no metter how many lifetimes you live.」

　　他們長久地擁抱在一起，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只有一件事要說，就這一件事，我以後再也不會對任何人說，我要你記住：在這個充滿混沌不清的宇宙之中，這樣明確的事只能出現一次，不論你活幾生幾世，以後永不會再出現。」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聲音讓他覺得無措，就像下樓時一腳踏空，心裡空蕩蕩的，說不出的難受，他近乎吃力地說：「我們——能不能談一談？」

　　風雪還在繼續，應該是今年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了，一朵朵晶瑩的雪花沿著無邊無際的天幕撒下來，濛濛的細白雪煙裡，仿佛籠著輕紗。

　　她怔了一下，回答得輕描淡寫：「好。」

　　隨後李澤言聽到了隱約的廣播聲——

　　前往埃及的旅客請注意，您的航班TK071開始登機了……

　　羅嘉笑了一下，說道：「不過我現在要上飛機了。」

　　李澤言愣了一下：「你去埃及做什麼？」

　　羅嘉想了很久，才回答道：「回家。」

　　李澤言心一沉，下意識去抓陽臺上的大理石欄杆，卻什麼也抓不住。

　　電話忽然斷了，李澤言愣了兩秒，迅速回撥，對面卻關機了。

　　有毛絨絨的尾巴從腳面上掃過，李澤言低頭一看，原來羅嘉的那只貓，會撒嬌又愛黏人，全家上下都寵著他，越吃越胖了，他抬起圓圓的貓臉，沖他「喵喵」叫。

　　他把貓抱了起來，快步走出別墅，天氣暴風雪肆意，他系上安全帶，毛絨絨的貓「喵」地叫了一聲，然後蜷縮在副駕駛位上。

　　他從來沒有開過這麼長時間的車，從A市回戀語市，全封閉的高速公路，一路只是向北。

　　他幾乎一整夜沒睡，終於趕回戀語，然後又趕往機場，魏謙早已在那裡等候，準備好了他的護照簽證和機票。

　　追尋著羅嘉的酒店記錄，他來到了達哈蔔，他在飛機上也沒有睡著，總是在恍惚之間覺得指尖流去了什麼，有個高鼻深目的年輕男人看著迷茫的他，上前來搭話，外國男人穿寬大的、長度至腳面的白袍，戴黑色羊毛發箍固定的紅白格相間的頭巾。

　　李澤言搖了搖頭，快步走出機場，循著酒店的地址找了去，卻被告知羅嘉根本沒有入住。

　　「船潛還有一個位置，她就跟著去了。」

　　前臺用略帶口音的英語向他解釋道。

　　李澤言又趕向了藍洞，在海邊包了一條船，當他駛向海平面的時候，清晨的太陽才剛剛升起，把海水染成了淡淡的玫瑰金色。

　　靠近藍洞邊上只有一條夜潛的船隻，他遠遠看到羅嘉，這才松了口氣。

　　可是當她轉過身來，看向李澤言的時候，他就明白有什麼不同了。

　　靜謐的海洋上，完美的圓形洞口四周由兩條珊瑚暗礁環抱著，仿佛是大海的瞳孔，從莫名的深處望過來，深邃、神秘、詭異。

　　李澤言站在甲板上，清晰地聽到，有什麼東西死掉了。

　　————————————————

　　李澤言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了埃及，終於回到熟悉的城市，滿天的燈光撲面而來，國際機場，南腔北調，他卻覺得自己一個字都聽不懂，漫長的旅程令他筋疲力盡，從黑暗到光明，從寂寞到繁華，仿佛只是瞬息間的事。

　　他把車停在院牆下，在後備箱裡找了許久，最終拿出了一把工藝軍刀，是原本打算送給父親的禮物。

　　他沉默地沿著狹窄的民國小徑向園子的更深處走。一輪圓月掛在當空，左側是寬廣的湖面，右側是雜亂的灌木，湖面被月光照得一片瑩白，一路綿延到看不見的遠方。

　　他記得那個地方，羅嘉鄭重其事地說「你要記得這裡」，於是他記得那樣清楚。

　　李澤言挖了很久，非常耐心，聽見軍刀「叮」一響，撞在了金屬的名片夾上。

　　他把浮土撥開，把名片夾拿出來。

　　昂貴的名片夾沾上了淡淡的泥土氣息，他把名片打開，裡面只有一張名片，上面寫著——

　　OK，always。

　　他想起了在埃及的潛船甲板上，潛水夫從船舷跳了下去，在水中如同不太靈活的魚一般遊動，隨後轉身，雙手高舉過頭頂，比出了一個愛心的手勢。

　　從另一個世界歸來的羅嘉向他解釋：「她十六歲的時候第一次潛水，學到的第一個潛水手勢，是OK的意思。」

　　OK，always。

　　love you，always。

　　騙子。

　　李澤言走到湖邊，把名片拋進水裡。

　　黑色的名片飄飄墜墜，漸漸沉到了水底,那上頭所有的字,也隨之悄無聲息地沉入水中。

　　後來哪怕將湖水夷為平地，找到了那張名片，想盡了一切辦法復原上面的字。

　　然而做不到，就算是在這個有超能力存在的世界裡，依然做不到。

　　就像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篇番外本文就徹底完結啦，感謝大家一路的陪伴，

　　下篇文見


第45章

　　羅嘉著了迷似的看著海面，同行的紐西蘭人威廉吸了一大口氣，向下翻身，赤腳提水，潛入水晶般的海水裡，在最初的十英尺，他大幅劃水，奮力下潛，到達二十英尺視作喲丶時候，他便放鬆身體，像是跳傘運動員一樣將雙臂張開，然後平穩下潛，身影漸漸消失在深海中。

　　「hey，羅，你的潛水電腦表是不是壞了？」

　　身邊的黑人小哥詢問她，上面顯示她的最深下潛深度為100米，而埃及Dahab藍洞的最大深度僅為86米。

　　她多潛了十四米。

　　羅嘉忽然想起了子夜的話——

　　你知道嗎，在西方，7被認為是一個神秘而強大的數字，七芒星，是神秘學中最難以琢磨和操縱的魔法陣，傳說中魔法師通過七芒星召喚出來的往往是重量級的大天使……或大惡魔。

　　羅嘉沒有看他，也沒有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只是看著遠方輕輕地回答道：「或許吧。」

　　他停頓了很久，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說：「Theodor曾經說過，在深海中的感覺很奇妙，你或許不應該待在那裡，但是這種體驗讓你感覺到自己牢牢掌握著身體和靈魂，能給內心帶來真正的平靜。」

　　黑人小哥說完撓撓頭，歎口氣，有些尷尬地笑了。

　　Theodor死在義大利，那裡有一片壯麗的大海，泡沫像破浪的大海豚稀稀疏疏排成條滑過海灣，據說雪萊也是溺死在那裡。

　　「就是說『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的那個雪萊。」Theodor向她介紹字字認真，眼睛裡倒映著遠方的燈火，像是隨時會熄滅。

　　Theodor曾經說過，羅嘉是light of my eyes，可惜她那個時候英語不好，並不理解那是什麼意思。

　　「他的太太瑪麗在岸邊火化他的遺體時，在火焰吞噬浮腫的屍身前，突然抓起了雪萊的心臟，在他的墓碑上，瑪麗刻下了Cor cordium，一般英文譯為heart of hearts，意為內心最深處最真實的信念。」

　　美好的愛情終究短暫，Theodor渴望著深度，而羅嘉只是熱愛大海而已，當她在羅馬的旅館的床上看到Theodor和牙買加的女子潛水冠軍的時刻，兩個人終於分手了。

　　然而羅嘉對於大海的熱愛，那些所謂的優秀和能力，都是建立在一個安穩的基礎之上，Theodor以優渥的家境為她提供了這一切，一旦毀掉，她只是個白癡而已。自由潛水終究是一項小眾的極限運動，她連這種事情該找誰，怎麼求人都不會，她不追求深度，但是沒有成績就沒有贊助，她需要兩萬歐元去參加比賽，卻在贊助商的面前，被人奚落得像個傻子一樣。

　　天塹卻明明白白地橫在她眼前。

　　兩年後的「加勒比杯自由潛水挑戰賽」在義大利舉行，那是兩年來她再一次見到Theodor，兩個人站在海灘邊，Theodor有些迷惑地抬起頭去看在頭頂上方盤桓的白雲，那仿佛是大海的倒影，他對羅嘉說：「之前的一次潛水，我發生了昏厥，我一直認為昏厥是一件特別失敗的事情，畢竟我在訓練中都做得那麼好了，其實那並不痛苦，只是不知不覺就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就像一個黑色的洞，從中走出來的時候，既沒有夢幻，也沒有回憶，但是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突然特別想要見你。」

　　羅嘉笑了，忽然向前跨步，搖搖晃晃地光著腳站到了海邊的圍欄上，居高臨下地看著Theodor，笑得滿足而愜意：「如果你死了，我會在海灘上點燃篝火，從船潛的廚師那裡借來殺魚用的刀子，割下你的心臟。」

　　羅嘉的長髮一絲一絲滲進風裡。

　　一語成讖。

　　她將Theodor的心臟帶葬在了埃及Dahab藍洞，那個他自稱是世界上他最喜歡的地方。

　　在紀念儀式上，他的母親寄來一首名為《生活之歌》的詩——

　　因為我熱愛過生活，所以我死得並不傷心。

　　我讓我的喜悅展翅飛翔，消失在藍色的天空。

　　我歡呼雀躍，與雨共舞，將微風攬在我的胸前。

　　我的臉頰像一個昏昏欲睡的孩子一樣，貼近曾經路過的土地。

　　因為我熱愛過生活，所以我死得並不傷心。

　　我吻過年輕戀人的唇，我聽到過他最後的歌聲。

　　我擁有朋友的忠誠，堅比金石。

　　我知道天堂的平靜，那是做完工作的舒適。

　　我曾經渴望在黑暗中死亡，但我成功活著離開地域。

　　因為我熱愛過生活，所以我死的並不傷心。

　　念完這首詩，趕來參加Theodor幾年的朋友們一起游到了Dahab藍洞的邊緣，圍成一個圈，將花扔到了水中間，一起吸了一口氣，潛到水下的懸崖邊。這些潛水夫像芭蕾舞蹈員一樣優雅，游過杜蘅花和勒杜鵑，越過沙泉，進入黑暗深處。

　　「當我們打破國家或世界級記錄時，會遵循傳統在潛水夫周圍拍濺水花。讓我們來慶祝Theodor這多彩的一聲，就像我們在洪都拉斯慶祝他打破世界紀錄一樣，讓我們盡情拍濺吧。」

　　潛水夫們聚在一起，充滿悲傷和焦慮，開始釋放感情去拍打水面，為了紀念，也為了發洩憤怒，這裡有笑聲，也有眼淚。

　　Dahab藍洞在咆哮。

　　船隻靠近岸邊，羅嘉第一個從船舷上跳了下來，城市已經蘇醒了，車燈連綴，海邊小城破敗卻又繁華，她發現自己並沒有太難過。

　　她已經度過了很多年沒有Theodor的時光，他驚鴻一瞥地出現，然後消失，就像某個夜晚做了夢。

　　她的愛情來自於仰望和欽佩，之後化作了海洋中攜手的勇氣與相互扶持的情誼，愛情可以在羅馬的旅館中黯然失色，這份情誼卻永不蒙塵，依然熠熠生輝。

　　她輕車就熟地走向西奈半島的左山坡，每年有很多水肺潛水和自由潛水愛好者來這裡挑戰深度，每年都會有事故，很多人的屍體沒有撈上來，於是這裡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墓碑牆。

　　Theodor的母親也在這裡為他立了一塊碑，墓誌銘寫的是——

　　Don’t let fear stand in the way of your dreams.

　　她仿佛還能看見那個明朗而昂揚的少年，站在海邊朝她微笑。

　　飛機飛抵北京，是在晚上。

　　下降的時候遇到氣流，羅嘉在機身顛簸不停的機艙中醒過來，滿艙的乘客驚呼，她恍恍惚惚間想到，好像高中的時候做一篇完形填空，說飛機遇到氣流顛簸，大家都緊張地祈禱著，這有一個嬰兒在笑。

　　想到這兒，她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看到作為前方的螢幕上居然正在放《廊橋遺夢》，電影已經接近尾聲了，女主角Francesca在信中寫道——

　　「The old dreams were good dreams;they didn’t work out,but I’m glad I had them.」

　　舊夢是好夢，沒有實現，但我很高興我有過這些夢。

　　二十分鐘後，終於機輪觸地，個個如釋重負。

　　進入機場大廳，人聲鼎沸，高高的色彩絢麗的看板上，是川流不息的長安街，是綿延壯麗的長城，是朱紅城牆的故宮……

　　北京歡迎您！

　　————————————————

　　下午的時候羅嘉一直呆在藝術館裡整理閣樓，幾個月前，羅嘉以「奧斯卡最佳影片得主女主角水下替身」的身份登上了各種文藝雜誌，羅嘉便把一棟半山腰上的老別墅租下來，不用裝吊頂，赤/裸裸地露著牆沿的水電走線，刷白牆，安黑門，地面用一踩就響的舊木地板，沿牆一排射燈可勁兒照，組合在一起搖身一變成了工業風的藝術館。

　　管內掛的是她這些年的水下攝影作品，取得了出乎預料的效果，社交媒體門戶網站電視報紙文藝版全談論在她。

　　轟動一時，名聲大噪。

　　由此羅嘉嚴格限制了進館人數，展票做得像是高級就會的邀請函，非常精美，照片掛在雪白的牆上，不會寫明作者的創作靈感，由大家個人品評，每一幅畫作前有一個木質的小箱子，可以在展票上寫上感想及聯繫方式，然後丟進箱子裡。

　　展館內十分安靜，靜得能夠聽到筆尖摩挲過紙面的聲音。

　　自從那一場大夢之後，羅嘉終於如同她的心理醫生所說的那樣「勇於去承擔自己的社會責任」，三年的時間，她成為了著名的水下攝影師。

　　她終於從一個年輕的、資歷尚淺，會在羅馬的烈日下哭泣到日落西方的小姑娘，成為了獨當一面，能夠保護自己面對生活的苦澀與狼藉的成熟女人了。

　　Theodor應該不會對她……很失望吧。

　　羅嘉環抱著雙臂，在畫廊的走廊間緩慢穿梭，隔著一段距離看那些曾經熟悉的人和景被固定在牆上的另一方世界裡。

　　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男士慢慢晃到她身邊，從他過早地穿上了薄款羽絨夾克和裡面的格子襯衫來看，他對著照片很欣賞頻頻點頭的樣子多半是裝出來的，畢竟那是一張毫無構圖色彩光影講究的照片，只有一片蔚藍的海水，她當時拍下它，不過是因為眼前的場景和記憶中的某幅稚嫩的抽象畫重合在了一起而已。

　　羅嘉這才想起來，雜誌上千篇一律的讚揚「美女攝影師」，好像這些照片出自一個漂亮的女人手上就飛躍了幾個層次一樣。

　　她緩緩地走開了，那位眼鏡男還在身後用筆「唰唰」地在邀請函上寫感想，仿佛每一筆都是伯牙與鐘子期的心聲。

　　展廳裡流淌著大提琴曲，她慢慢地走著，細細看著前來參觀的每一個人，等她在走廊之中環繞了一圈，回到最初的那副照片前，那裡站了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

　　燈光不太亮，他被較遠的那道牆的陰影遮住了，羅嘉一開始沒看見他。

　　羅嘉有些晃神。

　　直到那個男人回過頭來，笑了笑，問她：「你還好嗎？」

　　燈光從他頭頂流瀉下來，他笑得如同少年，就站在光影斑駁之下，襯衫上是零碎的星子，正看著她笑。

　　羅嘉輕描淡寫地伸出拇指，抹了一下嘴角，隨即開口詢問：「你好……請問你是？」

　　她這反應好像取悅了對方，他笑得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像是她在做夢。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小伏筆藏在32章，大家有興趣可以倒回去看一下

　　請大家多多支持新文《采珠紀》，看到收藏很少我心裡慌得一批，感謝各位長久的支持~


第46章

　　我看到大家說45章看不了，但是我這邊顯示是沒有問題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我把45章上傳到群裡，

　　群號是434570208，大家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群裡看。

　　大家好，之前那個群滿了，這是新群號，麻煩大家了：480189041


番外

　　作者有話要說：

　　本番外的羅嘉是原本戀與世界的羅嘉和佳洋小天使哦。

　　「你果然只是想睡我，根本不是想我。」

　　從浴室裡出來的羅嘉聽到這句話，回頭瞧了床上的男人一眼，酒店裡雪白的被子半遮半露地蓋在他身上，肌肉緊致的胸膛，修長筆直的雙腿。銀白色的劉海軟塌塌地垂在額前，一雙半睜半閉的眼睛裡還有沒來得及散去的睡意，那張臉實在太具有迷惑性，像是一個討不到糖的孩子紅著眼睛氣鼓鼓的孩子。

　　他就那樣眼巴巴一直望著她，那小模樣可憐到了極點，她形容不上來那是怎麼樣一種感覺，只覺得仿佛是牽腸掛肚，用可憐來形容一個以冷峻氣質出名的偶像似乎不太合適，但她此刻似乎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了。

　　羅嘉的目光在他腹部停留半刻，淡笑著搖頭，走到他身前，擼了一把他柔順的銀髮，看到掌心上的兩根斷發，歎了口氣：「你的戲可以像你的頭髮一樣少一點嗎？」

　　長期的洗剪染吹，即使是明星也難以倖免掉發的厄運。

　　羅嘉說完轉過身去，扯下了浴巾，用腳趾勾起了自己昨天被扯下後丟在地上的黑色蕾絲內衣。

　　說了多少次不要丟在地上，這個混蛋小子就是不聽。

　　背後的全身鏡裡映照出羅嘉雪白的身體，長腿細腰，皮膚細膩，筆直的肋骨勾勒出一道淺淺的溝壑，兩側的腰窩透露出性感的味道。黑色半透明的蕾絲蓋上半截滾圓的屁股，身材實在是好得不像話。

　　她套上酒紅色的肩帶裙，再披上了一件修身的黑色西裝外套，轉過身去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眼鏡子裡的女人，有雜誌嘲笑她只能演一輩子的女配，畢竟這種氣質疏離的霸道女總裁，怎麼看也不像是電視劇裡那些愚蠢的男人會喜歡上的小可愛，做男主角的情敵還差不多。

　　因為外貌而無法拓寬戲路，對一個演員來說簡直就是失敗，羅嘉有點煩躁，隨手拿了根皮筋把長髮綰成了一個鬆鬆垮垮的馬尾。

　　沒有上過遮瑕的皮膚也很好，羅嘉從包裡拿出一隻口紅，對著鏡子隨意勾勒了兩筆，隨後蓋上了蓋子，慢悠悠地說了一句：「你下午才有通告，再多睡一會兒，我先走了。」

　　「我們就不能一起出去嗎？」

　　羅嘉稍顯意外地抬起眉梢，用手指勾起宋佳洋的下巴，左一轉，右一轉，打量了兩秒。

　　她還沒開口，便被宋佳洋有些不耐煩地一把拍開了手，他往床上一躺，雙手一掀，整個人都埋進了被子裡，裹成了一個蠶蛹，留給了羅嘉一坨氣鼓鼓的包子。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就當我沒睡醒。」

　　他的聲音從被子底下傳來，帶著點模模糊糊的尾音，像是被獵網抓住了不知所措的小動物。

　　羅嘉有幾秒沒做聲，過了一會兒，說：「我走了。」

　　————————————————

　　再一次見到羅嘉，是在華銳的年會上，華銳總裁李澤言關閉了那個頂著一堆世界第一名頭的水族館，並開啟了一個專注保護海洋動物的基金會，和女明星羅嘉依然保持了合作關係，外界對兩人的關係亦是有諸多揣測。

　　宋佳洋第一次和羅嘉在這樣衣香鬢影的場合相逢，宴會盛大而隆重，所有的來賓衣冠楚楚，儘管如此，她依然美麗的惹眼。

　　當羅嘉伸手又去拿一杯香檳時，不小心帶翻，結果灑在宋佳洋身上。

　　她是無心，但他卻是有意。

　　羅嘉顯然沒有認出他來。

　　上一次在腸綿山的相遇，已經過去兩年了。

　　兩年裡發生了太多事，宋佳洋從男團偶像，努力轉型為實力歌手，而羅嘉身上那種微妙而疏離的氣質越發外露，仿佛冷眼俯瞰著眾生繁華。

　　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冷眼旁觀，似乎偶爾也會有興味盎然的時候。

　　她似乎是有些醉了，眼波朦朧之間卻又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宋佳洋，在柔和的燈光之下，宋佳洋看向那張冷漠卻性感的臉，那個記憶中淡笑著和他講自己跳傘經歷的女人和眼前這個手持香檳微垂眼眸的女人重合到一起，晃了晃，又分開。

　　她直勾勾的目光毫不避諱，像是一隻慵懶的貓，在漫長的陰雨天過後，雲層背後的第一縷陽光打在身上，睡意綿長地伸了一個懶腰。

　　宋佳洋不知為何心裡有點發慌，但羅嘉的目光很從容地掠過，毫無歉意地說了句抱歉，便與旁人碰杯去了。

　　宴會結束已經很晚，宋佳洋到地下車庫去等保姆車來，正好面前一輛搶眼的紅色跑車經過，本來已經從他面前開過去，忽然又緩緩倒回來，車窗玻璃降下，他不由得一怔：「羅小姐？」

　　羅嘉笑容寡淡：「上車。」

　　她的聲音冷淡而平靜，像是地下車庫裡穿堂而過的夜風，宋佳洋不知在想些什麼，拉開了車門。

　　一路上兩人都是靜默，風馳電掣，羅嘉抬手打開了天窗，迫不及待灌進車窗內的夜風吹亂她的長髮，兩側路燈似流星般一掠而過，像是九天星河之上的瓊樓玉宇。

　　一路上綠燈暢通無阻，她身上夾雜著隱約的酒氣，整個人卻神志十分清醒，而宋佳洋腦中一片茫然，直到車子停在了公寓樓下。

　　車裡的音響專門改裝過，在寂靜的夏日流淌出《小星星變奏曲》的旋律，半空之中掛著的一盞路燈好像是一彎氤氳的明月，圈出一個小小的舞臺，有飛蛾在光明周圍飛舞，照耀出一團小小的黑影。

　　她依然從容平靜地與他道別，宋佳洋也維持著陌生人之間的彬彬有禮，但是在他手指觸到車門的那一刻，他突然回過身來吻住了她，羅嘉在第一秒鐘有些意外，但旋即回吻。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偶像是不可以有戀情的，因為他的愛情屬於粉絲。

　　羅嘉和他似乎心照不宣地接受了地下戀情的設定，即使這樣秘密交往了兩年之後，宋佳洋已經退團單飛成為了地位難以動搖的樂壇新星，她依然將不公開看做理所當然。

　　其實兩人之間見面的機會並不多，作為藝人，他們都很忙，公事忙是一方面，而且羅嘉並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似乎總是帶著輕微的倦怠與不耐，心情不好的時候甚至不接他的電話，消失十天半月後從娛樂版塊上得知她在地球的另一端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樣的感情維持了兩年，有時候宋佳洋自己回看的時候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開演唱會的時候，看著台下那些瘋狂地、尖叫著說愛他的粉絲，他會鈍鈍地想，羅嘉有心嗎？

　　在酒店分別之後，再相見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羅嘉前往英國拍戲，而宋佳洋在籌備新專輯，兩個人之間橫亙著日夜顛倒的時差，以及某種莫名的尷尬與隔閡。

　　羅嘉是自由的，她討厭一切束縛，包括承諾，更別說愛情。

　　只是這一個月來，宋佳洋在午夜夢回輾轉反側的時候會想，那天他將自己掩埋在被子裡，是不是錯過了羅嘉不耐和無聊的表情。

　　她或許快厭煩他了。

　　宋佳洋百無聊賴地坐在電視頒獎典禮的現場，他獲得了當年最受歡迎的主題曲提名，當晚的藝人們爭奇鬥豔，他卻始終興致缺缺。

　　「恭喜你哦，佳洋。」

　　身邊的女主角還是女配角在他耳邊嗲嗲地講話，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有沒有被攝像機掃到，兩秒之後，他將目光凝聚在了那個他始終沒什麼興趣的舞臺上。

　　羅嘉穿著黑色的禮服，和身旁氣質卓絕的男子相攜走上舞臺，在無數鮮花與燭光環繞中，如同一對璧人。

　　「李澤言很少出席公眾活動呢，今天居然和羅嘉一起走了紅毯，現在又一起擔任頒獎嘉賓，果然那個傳言是真的吧……」

　　「……」又是一陣靜默，宋佳洋回過神來。

　　羅嘉為人低調，除了宣傳期基本不會出現在電視上，對維持社交網路上的人設更是興致缺缺，在過去的一個月裡，宋佳洋從她的微博上看到的照片分別是路邊的流浪狗，路邊的流浪貓，以及路邊特立獨行用破爛穿出時尚感的乞討者。

　　而此時此刻，她就在離他不遠的舞臺上。

　　和另一個男人！

　　宋佳洋喉頭一動，終於按捺不住了，驀然起身。

　　身邊的女明星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他已經風一樣地消失了。

　　————————————————

　　羅嘉還沒走到後臺，身邊的李澤言已經消失了，對於一個擁有超能力穿越時空卻依然沒能搞定那位水下攝影師的男人，羅嘉也不想多和他廢話什麼。

　　然而，她剛走到舞臺後方，打算到露臺上去吹吹風，一道突如其來的拉力拽住她的手腕，她被猛地拉進了樓梯間，沉重的大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羅嘉覺得自己霎時渾身冰涼，在黑暗徹底籠罩她之前，她下意識地抬眸，看清了那張唇線微抿的臉。

　　視線相觸，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羅嘉覺得自己的心尖像是被小貓的爪子輕輕撓了一下，又酥又癢。

　　宋佳洋撐靠在牆上的指節曲緊，緊繃著唇線，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有點遙遠，心裡一團亂麻：「憑什麼？」

　　羅嘉只是看他，似乎是忘記了反應。

　　宋佳洋低喘著氣，定睛冷覷她，固執地問道：「憑什麼？」

　　羅嘉回過神來，似是疑惑，反問道：「什麼憑什麼？」

　　他沒有再說話，突然傾過身，吻她。

　　他的唇微涼，帶著屬於男孩子的清爽氣息和屬於男人的侵略性，令人無力而沉溺的技巧簡直無可挑剔，唇舌糾纏像是將一切都摧枯拉朽地點燃，他一手撐在羅嘉耳側的牆上，另一隻手不顧她的阻撓禁錮住她的纖腰，將她狠狠地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像是要替代曾經無數次的沉淪與纏綿，讓她再一次成為他的，完完全全成為他的。

　　只能屬於他一個人的。

　　他幾乎嚇倒羅嘉，因為他動作粗暴，野蠻得活像變了一個人。

　　他那樣用力，幾乎是想將她也撕裂成碎片。她覺得痛，指甲不由劃傷他。

　　「羅嘉……」他呢喃之中輕聲喚她的名字，聲音溫柔地如同在唱最深情的歌：「不要丟下我……」

　　羅嘉驀地一震，心底有股說不清的複雜情緒縈繞開，她慢慢伸出手臂，揚起下頜，開始回應他，仿佛用盡了全力，仿佛帶著喜悅和痛楚。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璀璨的星光雲集，浮華的萬丈紅塵都被他麼丟在了身後。

　　羅嘉的舌尖勾勒著他的耳廓，輕咬他不禁發顫的耳珠，呢喃低哼：「……好。」


第 48 章

　　作者有話要說：

　　重寫《如月之恒》寫到崩潰，自娛自樂之作，大家要是不喜歡別打我，比心。

　　很久很久以前，在美麗而蔚藍的深海裡，有一個多姿多彩的人魚王國，人魚國王有一個帥氣聰明的小王子，他在成年那天，便在海洋中創立了一家餐廳，八年之後，便做到了八大洋頂端，還是在財閥實力早就盤踞幾代的餐飲行業。

　　一天，他聽說生活在岸上的人類沒有魚鰭和魚尾，而是依靠一種叫腿的東西直立行走，王子對此產生了好奇，決定去一探究竟，將自己的餐飲帝國發展到陸地上去。

　　那天，當他望著那些在海面上行使的船隻考察市場的時候，他在船舷上看到了一位年輕美麗的女子，船上的人稱他為公主殿下，人魚王子嗤之以鼻：「大驚小怪，不過如此。」

　　儘管如此，人魚王子還是每天都到海面上去看公主殿下，雖然他覺得這吸引力來得莫名其妙，很像那些人類整天唱的「就像藍天白雲，晴空萬里」的感情。

　　不苟言笑的王子殿下當然是不會承認自己會被小小的情感而左右行為的，他不過是想要看看，這位「白癡幼稚不清醒」的公主到底為何受到人們的愛戴。

　　「我拭目以待。」人魚王子這樣說道。

　　聽說在海邊的黑森林裡，有一位因為出生那天沒有邀請一位嘴唇厚厚的女巫而被詛咒在十六歲那天而一直沉睡的公主，於是船隻上的公主殿下劈荊斬棘、克服萬難、打敗了黑森林裡的女巫，登上塔頂破解了公主的魔咒。

　　聽說在隔壁的小鎮裡，有一位被後媽嫉妒容顏的公主，因為吃下了毒蘋果而可憐無助地死去，和她住在一起的七個小矮人悲傷地將她架到了篝火之上，希望她能化作塵埃隨風飄散不在受拘束，循著肉香味的公主聞訊趕到，使出名叫「海姆立克」的魔法，讓公主咳出了噎住的蘋果，重新復活了過來。

　　聽說伯爵家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在父母相繼去世後，受到後媽的虐待，每天都要打掃壁櫥灶台，她想要去參加王子殿下的舞會，卻沒有合適的禮服，聽聞此事的公主在舞會那天偷偷來到了這位姑娘家，送給她漂亮的禮服，南瓜造型的馬車，還有晶瑩剔透的水晶鞋，姑娘覺得，還要啥王子啊，一聲姐妹大過天。

　　聽說公主還是隔壁滑冰場老闆娘的好朋友，那位老闆娘有一個傻白甜妹妹，差點落入渣男的陷阱之中，最後是老闆娘用會使用雙手的魔法高歌著「let it go」送渣男go die，才拯救了陷入迷途的無知少女。

　　但是大家都不承認公主是公主，因為她解決問題從來不靠男人。

　　王子覺得公主一定是受到了土匪巫師的詛咒，要把她變成自己的繼承人「姬圈扛把子」，這樣非常不利於自己拓展陸地市場，心裡十分著急。

　　直到人魚王子偷看公主的第一百天，王子的機會來到了。

　　萬萬沒想到那首「愛情就像藍天白雲，晴空萬里，忽然暴風雨」的歌是受到一名叫「洗腦巫師」詛咒的歌曲，那天風雲突變，一場猛烈的暴風雨在本名「蕭敬騰」的巫師的吟唱之下到來了。

　　頃刻之間，巨浪吞沒了公主乘坐的大船！船上大多數人爬上了一隻小救生艇，但公主因為頭部受傷，跌入了水中。

　　人魚王子救起失去知覺的公主，費盡力氣終於把公主拖上了海灘，用他的美妙的歌聲喚醒了公主——

　　「你一個區區人類敢在大海之上航行確實勇氣可嘉，但落入海浪之中便昏過去實在是大驚小怪，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不要自作多情，我救你不過是舉手之勞，如果你非要自作主張以身相許，那我也可以原諒你的口不擇言，但是決不允許你出爾反爾……」

　　公主終於清醒過來，她直起身來，想弄清聒噪的吵鬧聲究竟來自何方，這時鄰國的村姑正好來到海灘邊，她是一位小時候因為媽媽想要吃隔壁巫女家的萵苣於是爸爸便將她賣給了女巫的身世悲慘的女孩，女巫整日將她關在高塔之上，也不給她剪頭髮，於是她的頭髮有兩米之長，因為沒有經過洗剪吹，所以保持著非常柔順的光澤。

　　公主認為是村姑用自己的長髮將她從海中救起，於是將她當作了救起自己的命中註定之人。

　　人魚王子不想讓白癡、幼稚、不清醒的人類知道他的存在，但心中又念念不忘……他的餐飲帝國版圖，於是他找到了海中的巫女，希望得到她的幫助。

　　巫女笑著說：「我會給你雙腿去見那個年輕人，但是你要用你美妙的聲音來交換，因為八大洋都被你罵了個遍，而且你的餐廳高強度工作，違反了《海洋勞動法》，所以大家不想再聽你訓話了。並且在一個月之內，如果你不能讓公主給你一個充滿愛意的吻，那麼你就會死去，因為人魚是沒有靈魂的，你將化為海上的泡沫。」

　　人魚王子有一顆為事業付出一切的心，便答應了巫女的條件，於是，巫女口念咒語，將他變成了一個人類的少年。

　　人魚王子來到海灘上，驚異地打量著自己的雙腿，他試圖站起來，卻發現那如同在針尖上跳舞，可是為了事業，這又算什麼呢。

　　他遇到了在海灘上散步的公主，卻因為失去了聲音無法向他解釋和表達自己的餐廳聯營方案，也沒有隨身攜帶ppt進行演示，而公主以為他不過是遇到海難後被沖上岸的可憐男子，見他長得好看，就帶他回城堡治療，還給他穿上了帥氣的衣服。

　　雖然公主覺得他不穿最好看。

　　時間過得飛快，一個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來了，而人魚王子並沒有得到王子的愛，因為她覺得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女孩子才是人間瑰寶。

　　在最後一天，女巫給了人魚王子一把匕首，並且告訴他，將匕首紮進愛人的胸膛，他便可以獲得永生的靈魂而免去死去的厄運。

　　人魚王子來到了公主的房間，看著她沉睡的面容，他是那樣的美麗，連睡顏都是這樣地美好。

　　她擁有珍珠般白皙的皮膚，海藻般柔順的長髮，當她出現在他眼前，就像海洋最深處五彩繽紛的水母閃耀出的光彩。

　　他第一次明白，海風八千里，海浪兩萬里，都不如你。

　　當他第一次浮出海面見到她，他善用的四字詞彙裡便只剩下一個詞——

　　命中註定。

　　他親吻了公主的眉心，那是一個柔軟的吻，炙燙、哪怕是海風也吹不涼。

　　第二天，當太陽的第一縷光輝躍出地平線的時候，人魚王子消失了，化作了無邊大海上潔白無瑕的泡沫。

　　「………………」

　　「…………………………」

　　「………………………………………………」

　　羅嘉：「李澤言我不就說明天要出發去冰潛嗎，你抱著我家狗在這兒自言自語講這麼個魔幻故事是什麼意思！」


第 49 章

　　海風夾裹著細綿如針的小雨雪花沿著無邊無際的天幕撒下來，天與海都被隔在一層濛濛的細白雪煙裡，仿佛籠著輕紗。

　　砭骨的寒氣透過衣領的縫隙灌進來。塑膠搭建起來的船頂上有沙沙的聲響，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蒼茫空無，仿佛被遺棄在了時間的無涯荒野中。

　　這樣的天氣不適合出海，所以李澤言買下了一艘快艇，自己開船到海中間的一座小島上去。

　　即使是在年少的時候，他也不曾做過這樣莽撞的事情，他側頭瞥了一眼掛在駕駛台旁的小鏡子，望進了一雙銳利的眼睛裡，眸中漆黑，洶湧，像暴風雨之夜。

　　羅嘉去島上拍戲，帶走了那只莫名其妙出現在家裡的貓，李澤言替她養過一段時間，知道那貓性子野得很，對他慣會諂媚討好，到別人的地盤上立刻就能翻身變成一家之主，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像是一隻趾高氣昂的貴賓犬。

　　那個人是怎麼養出這麼個玩意兒的。

　　接到那只貓在島上丟了的消息時，李澤言正在開會，初秋的天空鋪陳著大塊大塊的雲團，低垂地如同觸手可及，突如其來的暴雨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巨大的玻璃窗上落滿了水滴，橫一道縱一道，然後又被風吹得斜飛出去。

　　他一隻手握著電話，擰著眉頭沉默了很久，一向機敏的腦子倏忽空白一片，無法思考，仿佛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在所有主管的注視之下，他平靜地說了一聲「我知道了」便掛斷了電話，繼續開會。

　　魏謙在一旁看他神色不對，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需要暫停會議嗎？」

　　李澤言的目光落在企劃書上，淡淡反問：「為什麼要暫停？」

　　窗外大雨滂沱，眾人看著李澤言映照在白熾燈下的側臉似乎變得益發冷峻嚴厲，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們的預感被證實了。

　　花了將近一個月才做出的詳實企劃書被李澤言神色漠然地否決，負責企劃的副總臉色難看，整個會議室的氣氛亦低沉而壓抑，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連語氣讀忍不住放輕，唯恐觸到什麼。

　　例會結束後，原本行程滿檔的李澤言忽然取消了所有安排，飛去了羅嘉拍戲所在的城市。

　　島上風馳雨驟，連傘都撐不開，李澤言從船上下來，不一會兒便被雨水濡濕了頭髮和衣服。泥濘的道路兩側都是樹，鳳尾蕉綠得像春天一樣，大滴的雨水順著葉子滑下來，形成一彎淺淺的溪流。

　　劇組租了村公社的活動室，雨下得太大，大家都集中在了室內，遠遠看上去在空曠的島上格外燈火通明。周圍十分安靜，有一隻小小的灰色麻雀，羽毛已經淋得半濕，一步一跳地從青石路面上走到了草叢裡。

　　他忽然覺得很難受，所以站在很遠的地方，停了一會兒。

　　原本屬於這個世界的羅嘉回來以後，他們便很少有交集，哪怕偶爾早上出門的時候同乘電梯，他也很少看她，她不必開口說話，不必看他，即使長得一模一樣，他都能夠感覺到那已經不是她了。

　　忽然一道小小的黑影掠出來，有毛絨絨的尾巴從腳面上掃過，李澤言低頭一看，那貓正歪著圓圓的腦袋，沖他「喵喵」叫。那貓被大雨淋了個濕透，渾身的毛都貼在身上瑟瑟發抖，過了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朝他走近，伸出爪子去試探性地撥了撥他的褲腳，討好似地又「喵」了一聲。

　　李澤言這才發現，其實這只貓和她有點像，都是圓圓的大眼睛，眉眼間有一種天真的明媚，對著他撒嬌的時候蒙上一層朦朧的水意，就像眸子會說話。

　　他彎下身去，那只貓便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他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把貓抱了起來，輕聲說道：「我們去找她吧。」

　　大約是真的太過想她了，才會這樣沉湎，這樣自欺欺人。

　　他沒有去見羅嘉，只是發消息告訴她貓找到了，然後詢問可不可以把貓給他養。

　　羅嘉真是煩死這個掉毛又嬌氣的東西了，隔著手機螢幕都能察覺到她語氣裡的歡愉，感激得恨不得給他打錢。

　　他帶著小貓上船，天氣還是陰沉沉的，魏謙在碼頭等他，李澤言沒說什麼，抱著貓坐進了車後座。

　　毛絨絨的小東西悄無聲息地跳到了他的腿上，「喵」地叫了一聲，然後在他膝頭蜷縮成了一團。

　　天氣依然陰沉沉的，視野前方只有無限延伸的路面。車內安靜得聽得到小貓睡著的呼嚕聲，漸漸覺得難過。

　　就像是鋒利的刀，刺中之後，總要很久才可以反應過來，原來傷口在汩汩地流著血。

　　李澤言看著那小貓，忽然覺得筋疲力盡，從她存在的那短短一百天到消失不見的無盡落寞，仿佛只是瞬息間的事，卻又仿佛過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幾乎害怕自己會忘記她的笑容、她的聲音、他們在一起時一切的細枝末節。

　　李澤言打開錢包，裡面有一張他的名片，曾經被他丟進了水中，上面的她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只留下一個歪歪斜斜的殘影。

　　把名片找回來之後，他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那句隱晦而不舍的「love you,always」被他親手抹去，如今無論如何也無法復原。李澤言從小練習書法，能夠寫一手漂亮的字，不知為何在寫下那句話的時候，他連筆都拿不利索——

　　「我愛你。」

　　筆尖顫抖得厲害，仿佛害怕自己不配。

　　李澤言身心俱疲地倚靠在車後座，迷迷糊糊，周圍飛馳而過的車輛發出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鈍鈍的。

　　他模模糊糊睡過去，夢到廣闊無際的大海，海天交際的盡頭有一個清麗的背影。

　　他聽到有人在他耳畔輕聲說：「我只有一件事要說，就這一件事，我以後再也不會對任何人說，我要你記住：在這個充滿混沌不清的宇宙之中，這樣明確的事只能出現一次，不論你活幾生幾世，以後永不會再出現。」

　　他想要追上去，仿佛想要一舉越過這二十余載的時光。

　　可是那驚鴻一瞥的美人魚，在日出的那一霎那化作了潔白的泡沫，無聲無息消失在海面上。

　　從此相見無期。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番外是在嘉嘉離開之後李澤言還沒有找到她的那段時間裡，我看到評論裡有人說老李渣就很難過，懟懟他不是不深情，他只是悶騷。

　　前方高虐預警，大家不要打我。


第 50 章

　　吃飯的時候，窗外下起了雪，白色的雪花從遙遠的天際飄落下來，似是一閃而過的流星，隨即落在地上消失不見。

　　下午四點剛過，英國的天就已經黑了，海邊小城清冷，從視窗望出去半個人影都見不到，偶爾在路口停下一輛等紅燈的車，車尾燈像是一雙猩紅的獸眼，盯著人一眨不眨。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bonfire night，海邊照例會燃放煙火，從廚房的落地窗看出去，隱約能夠看到盛放的煙花，禮炮的聲音隔著玻璃聽不真切，好像隕星落在了遙遠的地方。

　　「下雪了。」

　　李澤言側過頭去，美麗的煙火映照下，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對面的女人沒有回答，他也早就習慣了，儘管找到了她，時空的天塹卻明明白白地擺在兩人之間，還有那些解釋無用辯解多餘的瑣碎，都讓羅嘉變得越發沉默。

　　她捨不得他，她終究是捨不得他，所以在海面下奇跡般地生還，當他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有多想飛奔到他的懷中，從此以後牢牢抓緊，再也不放手。

　　可是那個讓他養熊貓做寵物的父親怎麼辦？那個傾注了心血創造出的帝國怎麼辦？那些她未曾參與的過去，和現在血脈相連的過去，才塑造出那個她傾心以付的天之驕子。

　　他得天獨厚，他理當應有盡有。

　　替他擋住那從天而降的驚雷的人不是她，她卻從來未曾質疑過她的愛情與眷戀，她想要陪在這個理性克制卻又溫柔善良到骨子裡的男人身邊，想要和他有來有往地拌嘴逗趣，想要陪他漫無目的地在走過那些無關緊要的街景。

　　精彩而奇幻的冒險、平淡而樸實的日常，只要有他，都是無與倫比的。

　　可惜做不到。

　　那個無關緊要的女配角，永遠地凝固在了他穿行的時間裡，淪為背景。

　　但她依然縱容著他千里迢迢地來尋她，只為了貪圖那一刹那的幻覺。

　　那種透支來的幸福沉甸甸地壓著她，仿佛生存在地獄和天堂的夾縫之間。

　　羅嘉申請了蘇格蘭一所海邊的學校，她有更好的選擇，但是她的理由是「蘇格蘭的水質比英格蘭好，會少掉一點頭髮。」

　　她租住了一個七人的Flat，小小的房間不足二十平米，獨立衛浴，和其他室友共用廚房。

　　她做這一切的時候都沒有告訴李澤言，她用沉默抵抗著他的靠近，兩人之間永遠隔著一道看不見的隔膜。

　　他側過臉去看到了羅嘉專注的姿勢，她慢條斯理小口小口地吃著咖喱，如同往常一樣並不理睬他。

　　她沒說話，記憶卻如雲翻湧。

　　時至今日，羅嘉仍然會時不時夢見那個初春的夜晚，在人來人往的國際機場，她手中握著前往埃及的單程機票，和李澤言通完最後一通電話之後便上了飛機。

　　飛機沒有連接到登記廊橋上，一車人乘坐擺渡車去登機，下車的時候空曠的機場夜風迎面吹打在臉上，沒有絲毫的柔情，像是一個個響亮的耳光。

　　原本羅嘉應該優先登機，排在她身後的是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她微微後撤了一步為對方讓了道，她站在懸梯旁，看著老人在家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邁步。

　　她唯一見過家裡的老人是外公，去世的時候76歲，也算是高夀了，只是走前被病痛折磨，實在令人難過。她是家中同輩長女，下葬時手捧鮮花，跟著長輩來到那座除了逢年過節再無拜訪過的雙人墓前。

　　外婆離開的時候她才兩歲，她曾經在墓碑前一遍遍用力地盯著那張黑白的遺照，卻無法在腦海中找到一絲一毫這個與她血脈相連的老人的印象。

　　聽說外婆走的時候得了老年癡呆症，完全活在了美好的回憶之中，這或許是人類唯一可以脫離時間束縛的方式。

　　羅嘉雙手插兜，抬起頭望向壓抑的天空。

　　大片的鉛灰色雲朵鋪陳在天際，仿佛隨時都會醞釀出一場大雪。

　　「你去埃及做什麼？」

　　「回家。」

　　她還記得那一刻周圍的顏色、聲音、氣味，記得那潑天而下的狼狽，記得所有的細枝末節，一切都鮮活得如同發生在昨天。

　　夢境總是停在那裡，仿佛她凝固在了時間之中，一生都未曾登上那把懸梯。

　　路邊昏黃的燈光照耀進來，羅嘉用勺子盛起最後一口米飯，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忽然說道：「我明早九點的飛機。」

　　李澤言遲疑了一刹那，然後就笑了：「你要去哪兒？」

　　無論她說出的地方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李澤言都會立刻訂機票和她同往。

　　所以她沒說話，轉開臉去看雪。

　　她輕聲說道：「我要去埃及。」

　　偌大的廚房裡，要多麼屏氣凝神才能聽見那個沉默克制的男人那一聲極淺的歎息。

　　李澤言何曾發出過如此清淺又無奈的歎息，羅嘉定定地望著窗外，透過那個影影綽綽的倒影看他，還想要說點什麼，突然有點哽咽。

　　那歎息聲如同冰冷而生澀的綢緞，落在她耳中，將她包裹其中，整個人都沒有半分力氣。

　　她坐在窗邊，一輛跑車忽然從窗外呼嘯而過，引擎聲震耳轟鳴，小鎮雖然是石油城，卻很少會看到這樣的豪車，她指給他看：「法拉利。」

　　她的聲音很輕，他差點沒聽懂她說了句什麼。

　　在另一個世界裡，她也曾開著這樣張揚的車子，和他穿梭在高樓廣廈之間。

　　紅燈大約只有三十秒，那囂張的跑車停了片刻，再次開走了。

　　雪花還在片片飄落，好像要無聲無息地埋葬這個世界。

　　她越發瘦削了，在蘇格蘭初冬的寒風裡，像是一張隨時會被吹走的紙片。

　　她打破了女子自由潛水世界紀錄，成為了世界著名的水下攝影師，但企圖這一切的一切用來對抗時空之間的巨大差異，終究顯得稀薄而無能為力。

　　在李澤言看不到的角落裡凝視著他的每一個瞬間，她都在心裡輕輕地道別著。

　　大約天真的是太冷了，雪花落在黑色的窗沿邊，慢慢在氤氳的橙色燈光下堆積成了白色的碎屑，羅嘉湊上前去看，在玻璃上呼出的白氣一下子模糊了視線。

　　她臉色很疲倦，睫毛的影子黑而重，像兩隻蝶，停棲在眼上，她閉上眼睛：「李澤言。」

　　「你走吧。」

　　很久很久之後，她都不明白自己那天是如何在層層的煎熬之中說出的那句話，一聲冷落清高被命運逼迫跪下。

　　李澤言只是怔忪了片刻，隨即低下頭去繼續吃飯，廚房裡只有餐具磕碰在瓷盤上的微響。

　　李澤言抬起頭來，看向她，眼睛卻沒有聚焦，只是空茫一片，忽然笑了一下：「在我無數次的時間穿尋裡，曾經在Dahab藍洞邊見過你，你帶著Theodor的心臟，曾經想要和世界告別。」

　　羅嘉愣住了。

　　Theodor剛死的時候，她深深地恐懼著大海，當水流漫過自己肌膚的每一個毛孔，都仿佛被死亡扼住了咽喉。

　　但是為Theodor行拍濺禮的那一天，她忽然覺得無所謂了。

　　什麼都無所謂了。

　　於是她潛到了最深邃的海洋之下，慢慢張開了雙臂，任由自己墜落。

　　她不知道是誰救她上來的，更不知道曾經有一個男人抱著她，眼睜睜的看著她，看著她仿佛一點一滴從自己指間流逝，只怕自己稍稍一動，她就會停止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氣息。

　　因為我熱愛過生活，所以我死得並不傷心。

　　我吻過年輕戀人的唇，我聽到過他最後的歌聲。

　　她還記得Theodor母親寄來的那首詩。

　　那個時候有一雙眸在她身後望著她，坦然而堅定地等待著時間慢慢地向前，推著她走向自己。

　　羅嘉茫然地抬起頭，慢慢睜大了眼，十二分認真地看著他。屋裡的白熾燈那樣的刺眼，她看著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忽然蓄滿了淚水，仿佛被人一不小心踏進了內心。

　　兜兜轉轉，告別了這樣多次，原來他一直在道路的盡頭等待著她。

　　穿越時空的糾結與纏擾，其實並不是這樣高深的事情，是她自己想得太過複雜了。

　　其實就是簡單的，想要和他在一起，最最普通的那種喜歡。

　　其實她也擁有一個超能力。

　　羅嘉超級喜歡李澤言。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信誓旦旦地說要寫一百章，如今至少是完成一半了，也算是給他們兩個一個交代了，雖然未來依然艱難，但既然是他們兩個的話，一定沒問題。

　　這篇是在寫新文《獨有庚郎年最少》的產物，新文大概就是這種文風，順便推一下自己的新文，我覺得應該會挺好看的，完全挑戰自我的男女主設定，約定好的虐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古早梗，還是娛樂圈文，忽然懷疑我是不是半身入土了。

　　【本文雙渣，本文不潔，本文狗血】

　　一人千面恃才傲物影帝盛清宣，「for every passion something, and for no passion, truly anything.」[1]

　　性冷淡文風自然作家許白焰，「愛只是性欲加嫉妒。」[2]

　　如果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1]莎士比亞《皆大歡喜》

　　[2]《nymphomaniac》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19396

[[i]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9-6-10 06:29 編輯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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