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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綜)了不起的女魔頭》作者:浮馬【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1     標題: 《(綜)了不起的女魔頭》作者:浮馬【完結+番外】

文案:

一個精分(劃重點)的女主(mo)角(tou)
干掉對手走上世界巔峰的故事。

女主身份成謎,還喜歡各種虐男主(們)。
帶著一條來歷不明的蛇,開始輪(chēng)回(ba)世界之旅。
男人算什麼,她要的,是整個世界。

PS:世界都是女主的,不要站CP!會哭的!( ^_^ )
PPS:女主是凶殘+心機+不擇手段的大反派,這絕不是標題黨!
PPPS:涉及的種族有巫師,血族,精靈,惡魔,變種人,深井冰……總有一個你喜歡。

一句話簡介:
別相信她。

食用須知:
ヾ有沒有男主無所謂,反正你們喜歡的是女主。
ゝ請仔細閱讀文案第一句話,我的文女主不會是第三者謝謝。
ゞ放飛自我+不經考據之作,女主三觀 ≠ 作者三觀,不喜勿噴。

內容標簽: 英美劇 女強 快穿 爽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塞拉 ▏ 配角:魔戒,漫威,DC,HP,影視 ▏ 其它:快穿,女強,浮馬,西方影視

一句話簡介:她是無敵反派大BOSS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4

第1章 前記

  作者有話要說:

  老讀者讓我寫一個變態女主,於是……嗯這是你們要求的,那我就開始放飛自我~任誰別想把我拉回來~有不少你們熟悉的同人世界,因為是「毀滅」主題,所以……肯定會改變原世界架構和人物命運!!!重要的事情你們看三遍!!

  PS:一、這篇文的女主真心不是好人,是女主向的爽文。

  二、有三觀太正的妹子們可能會有所不適,不喜歡的求別噴。

  三、女主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就興男主被切片?——女主表示不服。

  四、我很歡迎大家友好地與我交流,但如果在看了文案和提醒後還評論罵我三觀不正的,我就真的無話可說了,不如相忘於江湖。棄文可以,請溫柔無聲。

  塞拉醒來的時候,就身處在一片熾熱火海之中。

  她腦中剎那間一片空白,即使生理上遭受著來自濃煙和高溫的迫害,但強烈的眩暈感讓神經選擇忽略了這些更次要的感覺。她發出低低的掙扎的聲音,提起精神勉強抬起頭,被煙熏得淚水直流的眼睛裡,突然出現了一個透明的對話框,上面寫著兩行字,她瞪大了眼睛看去——

  「歡迎來到直播系統,我是你最親密的小助手韓梅梅~」

  「是否確定要梅梅介紹如何使用直播系統呢?——A、確定    B、跳過」

  這是什麼鬼東西?

  都什麼情況了?還需要介紹怎麼使用?!塞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B。然後眼前白光一閃,她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就發現整個視野煥然一新。和之前不同的是,所謂的「系統助手」隱藏在了左下角落裡成了一個蝴蝶狀的小圖標。

  來不及想更多,塞拉遵從下意識的反應:扯住身上光滑的布料捂住鼻子,暫時隔絕那嗆人的煙霧。周圍一片火海,偏偏還是木地板,加劇了燃燒速度,所有門窗都緊閉。她正欲抬步衝出去,腳踝卻一緊,不由得低頭看去——

  一個金發女人氣息奄奄地攥住了她的腳腕,尖利的指甲把皮膚掐出了血痕,她那雙被煙熏得猩紅的眼睛死死瞪著塞拉,形容宛如厲鬼,拉著她不放手,即使下半身都被火燃著了,也凄厲地朝她尖叫道,「——賤人——你做下這種事——不得好死——我詛咒你——詛咒你——」

  塞拉心煩意亂,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看了兩秒,然後抬腳,毫不留情地揣上她的臉!

  女人發出慘烈的叫聲,手不由得一松,捂著臉滾到一邊,恰巧牆邊的窗簾被點著了,她立刻就陷入了凶猛的火舌之中,沒過多久全身就被燒著,痛得滿地打滾,唯有一只手卻直直地伸向她,皮肉發出滋滋被烤焦的聲音,幾乎看得見逐漸碳化的骨頭。

  塞拉吸了一口冷氣,轉頭就跑,然而還沒等她跑到門邊,耳邊傳來風聲,她立刻頓住腳抬頭一看,目色駭然:房頂燒著的木頭直直從上方跌落,正對她的頭!

  下意識地,塞拉抱著頭蹲下。然而脊梁骨被壓碎的劇痛和炙熱感並未如期而至,塞拉頓了頓,緩緩抬起頭,然後就看見了讓她此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屋子的門不知道何時被打開了,而門外,站著幾個全身都穿著黑長袍的人,臉藏在兜帽裡看不清晰,唯有為首的一個露出了臉龐。

  那是一位擁有著金發藍眼的男人,修長高挑,即使穿著黑袍身形也相當醒目。他皮膚白皙,在火光的映照下,那雙鈷藍色的眼睛愈發凹陷深邃,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他應當是這幾個人的頭領人物,氣度卓然不凡,有種老派貴族的冷漠和孤高,可面容十分年輕,輪廓分明,而且是常人難以匹敵的英俊,眉間和眼梢微微上挑,透出一種不為世俗所容的獨立和薄情。

  塞拉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慢慢移到他蒼白修長的手指之間,在那裡,有一根制作精巧的尖細木棍對著頭頂落下來的木梁,而那根木梁,如同被靜止般定在半空中,無法下落分毫。

  這是什麼東西?超能力?

  塞拉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直到男子眉梢微微一動,眯起了眼。她剛想張嘴說什麼,卻不妨腦中一陣劇痛,仿佛有人在她腦子裡塞進了一把刀用力攪動。她痛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冷汗涔涔,膝下一軟就倒在地上,視網膜裡殘留的最後畫面,是一雙逐漸邁近的黑色長腿。

  ……

  ……

  在她好不容易得到休息的夢中——對,就是夢,一直有人在和她說話,簡直不堪其擾。

  那個聲音機械又遙遠,一直不停地重復,她想忽略都不行。然而對方說著說著,她終於肯靜下心來,沒多久就聽懂了對方到底在講些什麼——

  意思很明顯:她,塞拉,已經死了。具體死因沒人知道,但顯然生前她絕非好人,但罪不至下地獄,於是靈魂就被送往了這個中轉之處,過往的人簡稱其為「系統」。但凡來到這裡的人,都需要為自己的前生恕罪,而系統規定的恕罪方式,就是寄主被投往多個世界,在身處的世界裡收集絕望值。關於如何收集絕望值這個最關鍵的問題,系統說得不甚清楚,一筆帶過,只提到由於寄主是贖罪者的原因,每一世她生存的環境都會變得極為艱難,想要收集到絕望值,就必須讓先自己活下去,直到100/100的數值變為0/100,才算任務成功。

  ……這算什麼收集?這分明就是清空。

  塞拉皺著眉,聽著所謂的系統講完,才問了一句,【如果我拒絕呢?】

  系統語氣毫無起伏波動,【就地永遠抹殺意識,魂飛魄散】

  沒有人在知道自己還「活」著時就想死,即使塞拉喪失了大部分生前記憶,對於活下去的渴望也不會衰減半分。她冷笑了一聲,【就算我答應你成為贖罪者,你要怎麼給我安排身份?】

  新的身份?如果這個所謂的系統真的能夠做到篡改一個世界的數據和記憶,那麼它根本不需要一個替身來代它清零絕望值。半路降臨?人不會都是傻子,怎麼可能會在最親近之人的身邊卻沒有發現半分異常?它根本就是另有所圖,絕不會是收集所謂的數值那樣簡單。

  系統似乎並不能窺見她內心所想,只是平板地回答,【寄體的選擇極其苛刻,經過測算俱為無親無故命運多舛的本土居民。寄主被投往裡世界之前,會接收被允許權限內的相關資料以便完成任務】

  她整理一下——也就是說,所有她將附身的人,都將是無父或無母,沒有朋友愛人,身世凄慘的,籍籍無名的弱雞?

  可真是下的好大一盤棋啊……既然幕後者想玩,一時半會她也復活不了,就看看他到底想干什麼。如果事情真的像它說得那樣有趣,公開直播也無妨。

  【系統隨機贈送直播助手,請寄主接收】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到「手腕」一涼,似乎有什麼東西纏了上來,蹭在她的皮膚上,有種細密,濕滑,軟中帶硬的觸覺。

  什麼鬼東西?塞拉皺眉,還不等她開口,就聽見系統說道,【任務開始發放,背景資料准備中——】

  【下載完成,請寄主及時查看】

  【准備投往裡世界】

  【准備完成】

  一陣天旋地轉,所有感官再次漆黑一片。

  唯有那個機械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

  【投放完成】

  【所處世界編號:01;人物:塞拉·波爾·貝克曼;絕望值100/100】

  【祝你好運】


第2章 HP 1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這是HP世界,你萌可以認為是沒有CP,就算有最後多半也會被女主搞-下台。這篇只是個開始,女主是什麼畫風到後面會看得更清楚。

  接受不了的小伙伴及時退散~

  PS:我現在才知道一期只能申榜一篇文。心塞得不能自抑。

  塞拉被手腕上一陣一陣濕冷的舔舐弄醒。

  ……等等。

  舔舐?

  塞拉立刻睜開了眼,入目則是帶著細密光澤感的煙紫色天鵝絨床頂。手指微微一動,身下觸感柔軟溫暖,宛如躺在天然皮毛之中,微微陷入些許,有種輕浮的不實感。

  【你醒啦?】

  一個輕佻不懷好意的聲音。

  誰在說話?

  塞拉渾身一僵,手下意識地攥住床單,卻聽見那個聲音【嘶】的似乎是吐了吐舌頭,然後她就感覺到手臂上有什麼涼涼的細軟東西碰了碰她,看她在原地不動,似乎覺得這樣的反應很有趣,那東西又舔了舔,在皮膚上帶起雞皮疙瘩,順便留下透明的粘稠的不明液體。

  塞拉慢慢低下頭,就看見一個比小拇指還細的,呈耀眼銀白色的蛇緊緊圈在她的手腕上,似乎自己用身體打成了一個死結。看她正注視著它,小蛇擺了擺舌尖,呲溜一下吐出蛇信子飛速再次舔了下她的手腕,猩紅的信子在空中不斷閃動,似在逗弄。

  塞拉眯起眼,這昏暗的房間裡沒有第二個人,那麼剛剛說話的人是——

  【蛇?】

  看上去像剛破殼不久,渾身上下白得幾乎發光的小蛇懶洋洋地再收緊了緊,讓她感覺到它的存在,一個不辨男女的熟悉聲音在她腦海裡響起——

  【哦喲~其實我還有個更簡單好記的名字喲~】

  塞拉面無表情,毫不期待。蛇只能無趣地吐了吐舌頭,嘶嘶道,【初次見面,小天使,你可以叫我——】

  【韓梅梅~~】

  【據說這是真-世界裡的人類心中,最初的女神-的名字喲~】

  塞拉挑眉,【系統助手?】

  蛇用尾巴尖撓了撓她的手背,聲音聽上去又細又尖,透著一股狡黠味兒來,【嘖——不要這麼無趣嘛~人家長得這麼玉雪可愛,『助手』這種名字根本配不上人家的顏值啦~】

  塞拉倒是對蛇這種生物沒什麼惡感,何況雖然這玩意話多,而且明顯不是什麼好蛇,但若以畜生界的眼光來看,大概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美少女。

  只是……

  塞拉忽然伸手扯住了蛇的尾尖,用力往外扯!

  【啊!!!!!!——】

  一陣極其慘烈的尖叫,震得她渾身一抖,猝然放開了手,就聽見那蛇在她腦子裡保持高亢的尖叫,中途都沒有換過一次氣,足足叫了一分鐘之久,直到塞拉額角跳了跳,目光慢慢變得陰森,再次抬起手,聲音才猛然停住——

  【我還是個孩紙啊!你怎麼能虐待這麼可愛漂亮聰明的小孩紙?!——我不管,要吹吹,要親親抱抱才能起來——】

  蛇猛地頭一歪,露出下面更白更細嫩的肚皮,裝死。

  難道真的是助手?這樣了都不咬人?

  看它整體的形狀和頭部,有點像她印像裡的太攀蛇類,排得上號的劇毒蛇種。

  塞拉皺著眉打量它半晌,然後說道,【我要解除助手綁定】

  蛇噌的一下就仰起頭,一雙蜜黃色豆大的眼睛直直盯著她,如果蛇有眼皮,那麼它現在一定在眨眼賣萌,因為塞拉聽見泫然若泣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嚶嚶……昨天還抱著人家喊人家小甜甜,今天有了新歡了就要拋棄舊愛了,你負心漢,你無情冷酷無理取鬧……】

  太吵了。塞拉想,而且看上去毫無作用。

  她再次低下頭,剛要上手看能不能將它扯下來丟遠,蛇仿佛早有預感般圈緊了她的手腕,嚶嚶道,【人家綁定了就是你的人了,除非你死了——住手!我可細皮嫩肉了,你住手——!這個世界的人是看不到我的你別想丟開我——!】

  哦?看不到?

  塞拉頓住,冷笑,【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讓我留住你的價值?】

  蛇一時語噎,半晌,才心虛地開口,【我嬌小可愛,夏天可以降溫,光看著我這嬌軀都是一種賞心悅目……】

  塞拉抬手。

  【住手——!我、我有毒!只要一點點!大像都可以被我放倒!】

  毒液?

  塞拉盯它半晌,在它幾乎感到自己冷汗涔涔的時候,突然伸出手,用力,無情地掰開蛇不過指甲大小的嘴,湊上去看了看,然後松開手,若有所思。

  長牙了……搞不好有時候還真能派上用場……

  蛇疼得嘶嘶叫喚,看到她這神色,明白自己肯定被留下來了,於是得寸進尺,報復性地用尾巴啪的抽了一下她的手背,疼倒是不疼,手指粗細的幼蛇,鱗片都是軟軟的,聽著聲音響,但根本毫無力道。

  見塞拉似笑非笑地望著它,蛇又心虛地蠕動了幾下,哼哼,【你以後就知道我多有用了……】

  【最好如此,】塞拉挑眉,【再不濟,也能當個儲備糧】

  蛇一抖。

  塞拉收回目光,閉上眼睛緩了緩腦海中接收的信息。半晌後,才睜開眼,眼中透出奇異的光。

  這個世界……超出了她的認知。

  雖然部分和她印像中的真-世界有相同之處,可更像一個平行次元,擁有相同的時間定律,卻因為一點點無意的偏頗而衍生出了許多截然不同的事物。

  比如,這個世界,是存在魔法這種東西的。而且也正是由於魔法,使人類分成了三個類別:會魔法的巫師,不會魔法的麻瓜,以及具備巫師血統卻無法使用魔法的啞炮。

  雖然都在歐洲,但兩個世界所經歷的時間各有差異。她模糊記得她存在於二十一世紀,而這個世界……卻仍然停留在二十世紀。准確而言,是在1910年。在這個世界跨越不列顛半島和半個歐羅巴洲的領域,此刻陷入了空前的黑色陰影裡。

  而她的身份,名為塞拉·波爾·貝克曼的十五歲少女,父親是幾百年前聲名顯赫如今逐漸落魄的德國巫師貴族後裔,母親是英國一位舉重若輕的魔法部任職要員。很俗套的相遇,以及意料之中的結局:相識,迅速墜入愛河,激情褪去之後的冷戰,更理性一方平靜地說出分開的意願,將拖油瓶交給對方後毫不留戀地繼續追尋政治夢想。而接受了拖油瓶的人則回到了家族,娶了一位門戶相當的妻子,生下了兩個孩子。毫不出意料,這個多余的人完全沒有得到貴族後裔子女的優待,過得連最窮困的巫師都不如。

  更別提,在她十五歲之前,她沒有被檢測出任何魔法天賦,被所有人認為是個無藥可救的啞炮。

  對於這種不公正待遇,她一直沉默,忍耐,雖然飽受欺凌,但在她心中並未完全喪失對生活的信心和對愛情的期望——

  直到那一天,多年精心設計的騙局在她面前被揭開——她以為的唯一的朋友不過是個收他人錢財誘騙她感情的騙子,血緣上父親的冷漠相待,後母表面親切背後刻薄,兩個兄妹將她當做僕人使喚,她曾傾慕過的英俊男人選擇了沒她漂亮但有錢有權也有魔力的妹妹……

  極致的沉默隱忍之後,就是極致瘋狂的爆發。

  在訂婚宴上,在那對甜蜜美滿的新人面前,在無數前來祝賀的賓客竊竊私語之下,這個德國魔法貴族圈子中著名的啞炮,經歷了她第一次的魔法暴動。

  這一次堪稱魔法界有史以來災難性的記錄——這個少女蒼白瘦弱的身體裡掩蓋著無窮的潛力和爆發性,明明她已經極力壓抑著心底的憤怒和瘋狂,偏偏那一對新人裡的新娘無處不在地嘲諷她,而新郎在看厭她的容貌後再不曾說過甜言蜜語,甚至冷眼相對,作為英國魔法部代表應邀前來參加婚禮的生母一臉漠然仿佛根本不認識她……如此絕望,如此不甘,她憑什麼還要苦苦忍耐?

  既然你們生下我,不想負責,又這樣看不起我,視我如笑話,將我當做低賤的奴僕使用……那麼,就讓你們看看你們眼中啞炮的力量吧!

  只此一次,在場的賓客全部重傷昏迷,離得最近的親屬的血肉當場化為粉末,屋子裡燃起熊熊大火,而她站在中央,不動,不語,心灰意冷,生念全無。

  她和最肮髒的,最不堪回首的過去,一同被徹底埋葬。

  ……

  塞拉睜開眼,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下了床,坐到房間裡的梳妝台上,看著鏡子中那張陌生的臉龐。

  白金色比月光還要淡薄的長直發,她的膚色卻比這發色還要淺,雪白幾乎算得上是病態的蒼白。然而她的眼眸卻是極美的幽藍,通透得像無瑕的玻璃珠,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線下,都看得清幽寂燃燒的冰藍色火焰。兼具日耳曼人和大不列顛血統,令她原本過於淺透脆弱的外表多了些孤獨沉靜的意味。單這幅外表,放在人群之中,即使不算最令人驚艷漂亮的,也絕對是最獨一無二。

  塞拉慘白削瘦的手指緩緩拂過鏡子裡少女的臉,輕輕一笑。

  讓她想想……塞拉·波爾·貝克曼,是什麼樣的人來著?

  光有容貌卻無魔力,沉默,怯弱,逆來順受,楚楚可憐……啊,這樣令人不屑一顧,卻在陷入最徹底的絕望後,變得那樣卓然美麗,宛如最盛大的煙火,短暫,卻足夠照耀黑夜。

  童年凄慘,父不疼母不愛,繼母虐待,兄妹欺辱;而之後,則是傷母弒父,屠盡家族每一個後裔。她身上背負了這樣多不堪和鮮血,那麼即使變得面目全非,也不會有人感到奇怪吧?

  畢竟,人類,都是多變到難以預測的生物吧。

  【嘶~】蛇吐了吐信子,聲音尖細極了,【親愛的,你現在的模樣告訴我,你對這一切樂在其中】

  【你知道真正的絕境是什麼嗎?——不不,她遠遠達不到。】塞拉輕聲笑,眼睛微微一眯,眼裡光芒微轉,那原本澄澈的幽藍色立刻斂然深邃下去,她不斷擺動著這張臉上的部位,試圖作出讓她滿意的表情,像要捏出一個活靈活現的泥人,而最後她做到了。

  鏡子裡的少女面容純淨美麗如冰雪,然而眼裡卻仿佛有幽寂的火焰燃燒,唇角沒有任何起伏波動,蒼白,僵冷,灰暗,死寂,絕望,看上去仿佛從地底裡爬上來的異鬼,渾身泛著死氣。美則美矣,卻難以靠近。

  看到她這幅模樣,蛇卻激動地擺起了尾尖,在她光滑的手腕上摩挲,聲音細細,【嘖——你還是那麼美,甚至更甚從前——】

  塞拉眼眸一動,剛要開口,卻看見蛇忽然間裝死不動。她頓了頓,若有所覺地放下手,側耳仔細聽,果然聽見了腳步聲。

  刻板,沉悶。顯然來人只是一個傳話者。

  門被推開了,一個高大面目普通的男人走了進來,看到原本應該昏迷在床上的人此刻卻坐在梳妝台前,聽到聲音,抬起頭注視他。他愣了愣,因為那雙眼睛而多停留了幾秒,回過神來,神色恢復了漠然,聲音沉沉地開口,「首領讓我帶你過去。」

  首領?

  她記憶裡飛快閃過張揚英俊的臉龐,什麼也沒說,站起身。

  「你……」對方一瞬間的驚異。聖徒將她帶回來的時候她陷入昏迷,身受重傷,皮膚還有被燒焦的痕跡。可只過去了一天一夜,她不但醒了過來,行動自如,全身上下都沒有受傷的痕跡……她用了魔法?

  在沒有魔杖的情況下?

  來人目光一變,上下打量她幾秒,終究還是選擇了忍耐,轉身朝外走去。

  塞拉微微眯起眼,嘴角笑容一閃即逝,隨即跟了上去。


第3章 HP 2

  這是她從未來過的地方。

  結構像一座塔,牆面除了慘白就是漆黑,彌漫著一股冷峻陰森的氣息。因為缺少窗戶因而大部分地方都是陰暗的,即使塔尖高聳入雲光線也無法穿透牆壁。她隨著男人走下一段長長的圓形回旋樓梯,腳下的水泥材質極為冷硬,看上去完全一副反派風格的建築。

  她仍然穿著婚禮上自己親手縫制的幾乎算得上是壓軸貨的長裙禮服,腰部收到了胸以下,裙擺墜著縫上去的蕾絲和花。放在平時大概算一種情趣,但現在就只是礙事,塞拉不得不提著裙子以免踩到跌倒從這樓梯上一溜滾下去。

  男人似乎看不到蛇,看來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看不見它。

  那它裝什麼死?

  【你倒是戲多】

  話音剛落,蛇立刻就活了過來,悠悠地嘆了口氣,【哎呀~都是下意識反應~】

  平日裡都擅長裝死麼?塞拉心裡冷笑,嘴中問道,【那1點絕望值是這麼回事?】

  【哦喲~】蛇抬頭似乎是看了一眼,驚訝地小嘴略張,蛇信子不安分地擺動,【恭喜恭喜~離下個世界又近了一步呢~~別動手——!人家覺得可能是寄主你適應融合環境速度很快,所以……】

  覺得?可能?

  仿佛聽到了她心中所想,蛇扭了扭小身子,嘶嘶道,【人家也是第一次做新手任務嘛~還是個菜鳥助手啦~那麼多破規矩搞不清楚很正常了啦~】

  它這似輕視似不耐的語氣讓塞拉心中一動,但顯然現在不是個問話的好場合,於是按捺下去,默默跟著男人走到了一個看起來更開闊更明亮的地方,盡頭有一扇門,兩邊燃燒著火把,奇怪的是火把上沒有任何燃料或者易燃物質,卻燒得十分耐久而且光芒明亮。

  男人推開門,溫暖和光芒撲面而來。

  和外面的昏暗潮濕相比,裡面簡直如春天般溫暖。天花板的水晶燈,燃燒著白蠟燭,地上鋪著厚厚的繡著繁復華麗花紋的地毯,天鵝絨雕花椅子,長長的足以坐下二十多人的長桌,以及長桌盡頭一眼就看得分明的金發男人。

  相比上次的統一制服,顯然這次聚會正式得多。他穿著挺括的斜紋呢大一,戴著類似黑色領結的東西,雙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姿勢隨意,氣勢卻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要具有壓迫性。更別提他那張堪稱完美的英俊臉龐和發色,幾乎在室內閃閃發光。

  在場有人正低聲說著什麼,金發男人只是懶洋洋地玩弄著手裡空著的高腳杯。看到門被推開,當少女的臉龐展露在所有人視線之中時,大廳倏然就是一靜。

  金發男人停住手指,朝門口望去,臉上露出一個散漫的笑容,上下打量塞拉,嘖了一聲,幾乎是用贊嘆的口吻低聲道,「瞧啊……這就是貝克曼家的長女,傳聞中的啞炮,如今魔法界的通緝榜首席人物。」

  他的聲音低沉和緩,極富磁性,聽上去令人怦然心動。

  對於殺了全家還能逍遙法外這件事塞拉早就不抱希望,聽見這句絲毫反應都無,只是直直地盯著中央的金發男人,目不轉睛。

  這樣赤果果毫不遮掩的視線反而讓男人嘴角的笑意愈發深刻,他不顧周圍人不滿的目光,朝塞拉勾了勾手指,明明動作輕浮又放浪,然而配上那張臉,只覺有種賞心悅目的狂放不羈。

  蛇磨了磨毒牙,【哼~顏狗~】

  塞拉充耳不聞,仿佛被蠱惑了一般,一步一步朝他走去。人群自動為她分開一條路,她得以順利走到他面前,然後看見對方擺了擺手,示意她彎腰低頭。

  塞拉目光專注地凝視他,仍然沒有反抗,溫順地垂下頭顱,任由男子的手掌撫上她細軟的發頂,聽見他飽含贊嘆的聲音在耳邊悠揚地響起,「啊……海因裡希,瞧,多麼純正的金發,比我的可更要閃耀——」

  帶路的男人面無表情地頷首,語氣平板,「傳聞貝克曼家有媚娃血統,貝克曼小姐極有可能是返祖現像。」

  金發男人留戀地拂過長發,手指來到她的臉龐,拇指和食指並攏輕輕抬起她的下巴,仔細打量。這樣近乎撫弄寵物的行為沒有得到對方絲毫反抗,而前日在現場的人都驚異於少女判若兩人的表現,不由得投注更多目光。

  「看這眼睛……比深海裡的寶藏都要珍貴,簡直舉世難尋……」金發男人毫不吝嗇誇贊,終於看到蒼白的少女臉頰有了些血色,牙齒輕輕咬了咬嘴唇,垂下了眼瞼。

  他眼裡露出浮在面上的笑意,卻愈發湊近,幾乎呼吸相聞,低低的,近乎呢喃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醇厚醉人如美酒,「……親口告訴我,你的名字。」

  塞拉溫順地任由他湊近,垂下眼不太自然地避開他的目光,所有表現都符合了人們對十五歲少女的期望:實力強大,不善言辭,明明宛若重生,卻依舊蒼白寡淡。

  塞拉再度緊張不安地咬了咬嘴唇,換來蛇懶洋洋地嘲諷,【啊~終於開啟影後模式了嗎?】

  「別怕,」金發男人似乎覺得很有趣,難得耐心地誘哄,藍眸裡溫情脈脈,「來……告訴我,只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塞拉……」

  「大聲點,女孩兒。」

  「我、我……塞拉……」

  金發男人滿意地笑了,獎賞般地摸了摸她的發頂,柔聲贊道,「乖女孩兒……真可愛。」

  這宛若情人親昵的語氣讓塞拉終於臉頰生暈,她側開眼躲避了對方直直看來的視線,手指緊緊攥住衣擺,用力過度骨節都繃得青白。男人輕輕笑了笑,笑聲如醇美的酒液流淌在玻璃杯中,絲滑誘人,「告訴我,塞拉,親愛的,還記得,昨天你做了什麼嗎?」

  塞拉一愣,紅暈倏然消失,臉色重新蒼白起來,咬唇不語。

  彈幕:「哇~妹紙演技點贊~這『紅暈如潮水般褪去』是怎麼做到的求指點!」

  蛇也能看到彈幕,不禁嗤笑,【魚唇的人類】

  「看來都記得,」金發男人嘖了一聲,忽然提高了聲音,「海因裡希,剛剛你要說什麼來著,關於魔法部的什麼通知?」

  海因裡希目不直視,復述道,「昨日英國魔法部聯合德國魔法部發布最高級別通緝令,目標是貝克曼家族長女塞拉·波爾·貝克曼,罪名為『在清醒且完全自願的狀態下殺害阿道夫·貝克曼公爵以及夫人和兩個子女,襲擊魔法部重要官員及在場賓客』,罪名重大,所有傲羅即刻接受逮捕令,如遇反抗可就地格殺——」

  多說一個字,塞拉的臉就多蒼白一份,到了最後已然慘白無比,怔愣在原地。

  金發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所有的表情變化,目露憐惜,嘆道,「可憐的姑娘,失去了最後的親人,還變成了通緝犯,無處可去……」

  他欣賞著少女所有的凄涼和痛苦,似乎能感同身受到,輕柔地撫摸她的長發,「別怕,女孩兒,你是安全的,在我這兒,誰都無法抓住你……」

  「那群無用的廢物,對如此完美無缺的寶貝視而不見,他們活該得到那樣的下場……你做得沒錯,我的塞拉,你擁有如此天賦卻差點被蠢物所埋沒,還好我發現了你……瞧瞧你,多麼美麗,光彩奪目,無人可比。」

  【噗】

  塞拉嘴角抽了抽,感覺手指在發癢。強自忍耐下將蛇用力扯下揉成一團然後丟向遠方的衝動,她慢慢抬起頭,幽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許久之後,才喃喃道,「你……你是誰……」

  金發男人微笑著回答她。

  「我是蓋勒特·格林德沃,」他說,聲音高揚,不乏極度的驕傲,「——黑巫師,死神的主人,聖徒的首領,紐蒙迦德的建造者,以及……這個世界上唯一懂得珍惜你的人。」

  塞拉,「……」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問格林德沃到底是不是咖喱給給,這個我去查了一些資料,官方其實也沒有准確答案,只說明鄧布利多愛上了他,至於格林德沃對他也沒有欣賞和惺惺相惜之外的感情,沒有一個很權威的解釋。所以……我在這裡默認他也喜歡女性,求考據黨高抬貴手。這篇算爽文我盡量不OOC,做不到完全還原,只能說盡量不動原著主角,但也不考慮主角穿越過來造成的後果對主線的影響。原著粉手下留情。


第4章 HP 3

  塞拉並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也毫無興趣。她只是對這個男人本身產生了興趣——她看得出來,他應當是個很強大的巫師,而且是某個組織的首領人物,英俊且極具人格魅力,狂放裡帶著一種風流不羈的意味,更別提他那身臨其境的表演,如果她是年輕的犯了錯的女孩,大概此刻就會毫不猶豫地愛上他,從此一心一意為他所用。

  女人們啊,最難以抗拒的就是這種浪子回頭的深情不換,總以為她能成為對方的真命天女,從此攜手走到最後。

  本來是無意的有感而發,一瞬間腦子裡閃過什麼東西,一掠即逝,快得抓不住。塞拉心裡一動,卻聽見金發男人繼續道,「乖女孩,你累了吧?我讓人帶你下去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沒人會找到這裡,在我身邊,你永遠都是安全的。」

  然而,本以為會乖順退下的少女卻站在原地不動,引得海因裡希都投來奇異的目光。

  塞拉緩緩抬起頭,她的眸色實在是極美,專注看一個人的時候仿佛對方就成為了她的整個世界。而事實的確如此,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蓋勒特·格林德沃,似乎猶豫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用輕輕的,低弱的聲音開口——

  「我、我想……」

  格林德沃面帶微笑,顯得有耐心極了,目光脈脈地看向她,「大點兒聲,讓我聽見你,可愛的姑娘,告訴我你的願望。」

  「我想……我想留在這裡……

  留在你身邊。

  讀懂了少女未竟的話語,格林德沃似乎是一愣,卻沒有立即答應她,只是面色復雜地凝視她半晌,輕聲嘆息,「你還太小……塞拉,我的女孩,我是黑巫師,我的名聲甚至比你還要糟糕。我能保護你的安全,可你留在我的身邊是錯誤的選擇。」

  「我、我不介意——」聽見他拒絕,少女有些急了,她實在是不善言辭,不懂得將心裡的話表達出來,只能拙劣地重復,「你救了我……我會報恩……真的……我沒別的親人了……別把我送走……」

  格林德沃擰眉,最終抵不過少女那雙眼眸的凝視,微微側過臉,妥協般地嘆氣,「好吧好吧……你先留在這裡一段日子,如果你真的明白我在做什麼仍然願意留下……那麼這裡就是你的家。」

  塞拉眼睛一亮,有很多話湧上來想說卻都被噎在喉間,她急得咬了咬下唇,懇切地望著他,換來對方極其俊朗的微笑,「好好休息吧,可愛的塞拉,我的姑娘。」

  我的姑娘……

  從沒有人這樣叫過她,從來都沒有。只有這個人,這個素未謀面,卻將她從火海中拯救出來的男人。從此以後,她的眼裡就只有他,他燦爛的金發,深邃的藍色眼睛,和他蠱惑的微笑。

  這就是被寫好的即將上演的劇本。

  她順從地被帶了下去。海因裡希妥帖地關上門,轉頭就聽見格林德沃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他見怪不怪地站在他身邊,目不斜視。

  「嘖——我最忠誠的聖徒們,你們都瞧見了,曾經不可一世的貝克曼家族,如今僅剩的後裔卻是這樣一番不堪入目的模樣,誰還敢說世家的榮譽永不落敗?大名鼎鼎的白巫師家族,淪落到自相殘殺,長女最後的反抗卻以黑魔法的名義……實在是有趣極了。」

  聖徒面面相覷,馬上附和起來。

  格林德沃雙手交握,環視一圈,微微眯起了眼,那種溫和的假像從他的臉上如面具般剝落,給整個歐洲巫師界都蒙上一層陰影的黑魔王氣勢回歸,不過一個眼神,底下倏然安靜,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他懶洋洋地後靠,半躺在寬大的椅子上,滿臉頗為可惜的模樣,「說回來……她的確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只不過猶如傀儡娃娃,半分挑戰性都沒有。唉……如果不是因為她姓貝克曼,是作為戰利品的不二之選……嘖,就衝她那乏味的性格和極度不穩定的魔力,我一定會將這個危險之源掐滅在萌芽裡。」

  海因裡希瞥了他一眼,心想就只憑那張臉你也肯定會舍不得,遇到一個比格林德沃面目還要出眾的人實在不容易。

  ——如果他多活兩百年,就會知道這種人有許多不同的稱呼,最通用的則是:顏狗。

  「唉,」格林德沃深深嘆了口氣,一副極度疲憊的模樣,朝他們揮了揮手,憂道,「退下吧……作為聖徒,卻沒有人能幫我馴服一個能為之所用的護衛,還得我親自動手……都走吧,讓我趁此空擋難得休息一會兒。」

  海因裡希最後一個離開,貼心地生了火關上門,獨留格林德沃靠在椅子上,雙目微眯,陷入沉思。

  ……

  ……

  【親愛噠你忘記小白白了嗎?~】

  塞拉面無表情,【忘記了】

  【……】

  【事實證明你真的毫無作用】

  蛇不服氣地把尾巴甩得啪啪響,【誰說的?眼前就有一個問題我能解決】

  懷疑的語氣,【哦?】

  蛇懶懶地吐著信子,【如果你想,我可以幫你屏蔽掉所有彈幕喲~】

  【能屏蔽你嗎?】

  【……不可能】

  【意思就是可以?】

  蛇開始無賴地撒嬌,【不可以不可以嘛~人家這麼可愛為什麼要屏蔽人家~哭唧唧~拿小拳拳錘你胸口哦~嚶嚶~】

  塞拉有些匪夷所思地盯著不安分蠕動的蛇,覺得大概是系統看她不順眼才能硬塞過來這麼一個玩意兒,【我能申請換一個系統助手?】

  【不嘛不嘛~其他那些東西都沒有本寶寶有用,我又萌又嬌還能解悶兒,它們只會執行命令一點都不可愛~】

  【哦,我要換個助手】

  【……】

  蛇幽幽開口,【你變了,不像以前那樣寵寶寶了】

  塞拉覺得很奇怪,莫非她失去的那些記憶裡,真的有蛇的存在?它不是一個系統助手嗎?那種類似於智能機器的存在?

  相比於她印像中的「助手」而言,它似乎過於思維獨立了。

  她目露冷光,手指輕柔地撫上蛇尚且細嫩的鱗片,觸感不軟也不硬,溫溫涼涼的帶著爬行動物特有的絲滑濕潤,她邊撫弄,看著蛇享受般地微微抬起頭,側過身露出白白的肚皮,輕聲道,【以前……你認識我,對嗎?】

  蛇一僵,連軟乎乎的肚皮都僵住了。

  塞拉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告訴我,我以前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蛇僵了半晌,聽到這句話,方才慢慢軟化了身體,卻盤成了一團,聲音都低了下去,【又乖又萌又呆,可聽話了,就像個小天使~】

  【……】這絕對不可能說的是她。

  在她的記憶裡,她從小就無父無母,輾轉在寄居家庭裡,十幾歲就是不良少女,進了幾次少管所後學聰明了,慢慢知道如何掩藏自己的真正情緒,只把大家最喜歡的那一面展露出來。事實證明她做得很成功,至少在前半生她都算得上是教科書式的草根逆襲,雖然她不記得最後她是怎麼死的,但所謂「乖萌呆」,「小天使」根本和她搭不上邊,那時她頂多稱得上是聰慧,氣質知性。

  這玩意滿口胡話,連三分之一都不可信。

  塞拉熄了繼續問下去的心思,只懶洋洋開口,【如果屏蔽了,你照樣能夠看到那些消息吧?】

  悶悶的,【嗯】

  【那就幫我屏蔽了吧,看著這些實在很容易出戲。如果不是什麼重要消息,或者沒到用得上那些人的時候,不必打開】

  嘖……不愧是塞拉。蛇咋舌,還是按照她說的關了彈幕,眼前世界頓時一片清靜。

  塞拉舒了口氣,開始慢慢梳理那一頭白金色的長發,梳理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微眯眼睛,【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

  【臉皮這麼厚,公的吧?】

  蛇郁悶了,【你見過系統助手分性別的嗎?——還有,你好像對雄性有什麼誤會】

  【是嗎?】塞拉完全不相信,抬手就要去撥弄,【眼見為實】

  什、什麼?!

  還沒碰到它,猝然響起的熟悉的慘烈尖叫就逼迫她不得不停下手,臉色一點一點冷了下去,【閉嘴】

  【啊!!!!!!!!!!!!!!!!——】

  【我說閉嘴】

  【啊!!!!!!!!!!!!!!!!——】

  【再不閉嘴就換掉你】

  ——猛然住口。

  塞拉對這個玩意兒簡直失去了耐心,眼色陰郁,任誰都看得出她心裡的不耐,強自按捺下去,【如果我確認你說的是真的,也許我們可以繼續合作】

  蛇質疑地瞅她,【真的?】

  【真的】也許,而不是肯定。

  【那好吧……】蛇委委屈屈地翻過身,【看吧看吧,反正人家都是你的人了……】

  【……】塞拉耐著性子將白蛇翻過去,仔細看了看,確實沒發現任何兩-性特征,看來這一點上它沒有撒謊。

  【行了】她檢查完畢,任由蛇自己慢慢翻過來,報復性地緊緊纏成一團,力道大得手腕隱隱作痛。塞拉只是看了它一眼,並不介意,慢慢梳開了頭發,接著就解開了衣服。

  蛇,【……】

  立刻捂住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因為有直播這個設定後來刪掉了,所以大家如果看到彈幕之類的可以忽略……完全不影響劇情。


第5章 HP 4

  第二天一早,塞拉被撓醒了。

  那力道輕飄飄的,專挑細膩柔軟的掌心下手,一陣又一陣,不至於痛但頻率極高,充滿了某種不懷好意的惡趣味心理。

  她煩不勝煩地一掌拍過去,然後就被腦海裡猝然響起的慘烈尖叫吵醒。

  她睜開眼,花了一秒鐘時間整理思緒,然後面色不太溫柔地抬起手,對那瘋狂甩動尾巴尖的蠕動生物柔聲道,【你連畜生也做得不耐煩了?想做條死畜生?】

  蛇,【……嚶】

  經過這個插曲,肯定是再無法繼續睡覺了。塞拉嘆了口氣,打著哈欠掀開被子下了床,坐在鏡子前開始懶洋洋地梳理自己的長發。

  ……這身體的發質真好,細而軟,發根繁密潤有光澤。這麼好的條件差點白白浪費了。

  應該怎麼把它束起來?

  馬尾?……塞拉沉吟片刻,【蛇】

  它一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塞拉低頭,【你說過你很有用】

  蛇,【……不約不約阿姨我們不約】

  【過來,打個結】

  【……】

  五分鐘後,塞拉看了看自己的高馬尾,表示十分滿意。

  再一看,蛇翻著肚皮裝死,她瞥了一眼,沒什麼憐香惜玉的心理,【早點習慣】

  蛇幽幽開口,【你是把我當頭繩用嗎】

  【難道你還有其他用處?】

  蛇,【……】

  剛穿好衣服,就聽見了規律的敲門聲,低沉的男音,「貝克曼小姐」。

  是昨天那位帶路的男人,她記得他叫海因裡希,很可能是蓋勒特·格林德沃的左膀右臂。

  塞拉一秒鐘恢復成面無表情,走過去開了門,靜靜地看著他。

  海因裡希也一貫的面無表情,二人對視幾秒,還是他率先出聲,「首領邀請你下樓用餐。」

  聽到這個名字,塞拉眼睛就是一亮,幾乎算得上是迫不及待地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下了樓,來到了昨日大廳隔壁的屋子。這裡的格局很相似,寬闊明亮,和整個建築的風格簡直是格格不入。長桌上擺滿了各種食物,種類豐富到令人嘆為觀止,塞拉簡單地看了看,除了西方人桌上最常見的面包,吐司,水煮的豆類,土豆泥,牛奶,還有炸得油亮的火雞,切成片壘在一起的肉,各種派……就像是變魔法般出現在了這個陰森的塔裡。而這只是早餐而已。

  格林德沃就如同往常那樣,坐在最上的位置,精神奕奕,嘴角含笑,聲音低沉地開口,「早上好,塞拉。」

  蛇聳了聳根本看不見的鼻子,似乎聞見了某種讓它感興趣的味道,遺憾地嘆了口氣,【好香~】

  【我可以讓人抓幾只老鼠或者青蛙】

  蛇,【寶貝兒我可是口味很挑的美蛇】

  【烤熟的田鼠或者青蛙?】

  【你變了……你以前很寵寶寶的……】

  塞拉選擇性屏蔽掉,面上露出一些拘束的神態,面對一眾聖徒,看著鎮定,然而臉色蒼白地朝格林德沃望去,似在求助。

  對上那雙幽藍的眼睛,格林德沃不由得饒有興味地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語氣親昵,「來我旁邊坐著,女孩。」

  他下首的一個褐發男人忍不住皺了皺眉,露出顯而易見鄙夷的神色,卻沒有多說什麼,強自忍耐下不滿,迅速用完餐,對格林德沃點了點頭,聲音略有起伏,「我吃飽了,首領,請容許我先行撤退。」

  格林德沃一頓,剛坐下的塞拉也忍不住咬緊了嘴唇,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垂目掩飾住屈辱的神色,神色尷尬至極。

  金發男子挑了挑眉,瞥了她一眼,放下刀具,唇角微揚,眼眸中卻殊無笑意,揚聲道,「你是吃飽了,還是吃不下了,菲利克斯?」

  廳裡猛然就是一靜,菲利克斯額角一抽,嘴唇動了動,有些難堪,也有些憤怒,忍不住道,「您明知她是白巫師家族的女兒,卻不顧反對將她留下。這個貝克曼家的啞炮連獲得魔杖的資格都沒有,她對您毫無用處,可您反而處處顯示對她的優待。我們可是您最忠誠的信徒,不應受到這樣的對待——」

  格林德沃狀似耐心地聽他說完,手指一頓一頓敲擊在桌子上,發出篤篤的悶響,笑意愈發深了。余光看見少女的臉色隨著菲利克斯的話變得愈發蒼白僵冷,他忍不住嘖了一聲,似充滿興味,「瞧你干的好事,菲利克斯,你快把我們的姑娘說哭了呢。」

  菲利克斯看了塞拉一眼,更加輕蔑,「您也知道魔法暴動有多麼危險,更嚴重的非死即傷,這位貝克曼小姐雖然用她親人的性命證明了她不是天生啞炮,但依我來看,很有可能在這次暴動之後會魔力盡失,不信的話——」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感覺到一陣強大陰冷的空氣襲來,毫不留情地將他掀到在地,臉朝下,發出讓人牙酸的噗響。事情來得猝不及防,沒有人及時防衛,眼睜睜看著平日裡就心高氣傲的同僚莫名被襲擊,瞬間鼻血流了一地,胸腔裡發出痛楚的悶哼。

  頓了一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首領身邊的人。

  格林德沃也是一愣,轉過頭來,眼眸漸深。

  面容蒼白的少女仍然坐在原地,表情和坐姿都無比僵硬,唯有一雙眼睛深不見底,直直地盯著出言不遜的男人,眼底的那種陰郁濃得化不開。任誰都不會懷疑剛才的襲擊是誰的傑作。

  可她明明沒有魔杖——

  有人反映過來,驚而失聲,「——無杖魔法?!」

  什麼是無杖魔法?並非只是簡單地通過雙手來使用力量,它遠比想像中復雜得多。

  魔法是一種巫師本能,是巫師精神與自然力量結合的產物,這種能力隨時都可以體現,但這種本能的魔法是不成體系的,無法隨意心想事成。理論而言,如今只有擁有魔杖才可以把魔法給具體化通過咒語來表現出來。就像你可以輕松拿起一瓶水,但是很難拿起一箱水,而這時你就需要的就是一個杠杆或滑輪——能夠幫助你完成你需要完成的「動作」——魔杖由此而來。

  它能夠幫助巫師完成魔法,更系統而言,是精確困難的魔法。但事實上卻是,魔法並非只能通過魔杖這一個途徑來達到目的,除非你對自身的魔力控制得足夠精細准確,精神力足夠強大,而這只是無杖魔法的條件之一。

  遠在非洲一所名為「Uagadou」的古老魔法學校因為教導學生不使用魔杖可以瞬發魔法而聞名,可那需要長時間系統的訓練以及大量練習,而這絕非一個啞炮了十五年的少女可以做到。

  剛剛發生的事……可和魔法暴動的性質全然不同。

  菲利克斯受了傷,鼻血止不住地流,躺在地上呻-吟。同僚看不過去,上前用魔杖使出魔法「快快復蘇」,瞬間治愈了他的皮肉傷後,在格林德沃的眼神示意下將他扶了下去。

  「哦,塞拉,」格林德沃情不自禁地鼓掌,滿目驚嘆,「出乎意料……你可……真讓我吃驚。」

  他是個驕傲但賞識分明的首領,向來不吝嗇贊賞那些為了研究魔法而犧牲一切,亦或是在某方面有突出才能的人。他知道如今的魔法界對黑魔法的使用頗有微詞,而他本人對這個論調嗤之以鼻:魔法是一種天賦,而身體容納的魔力大小則決定了這種天賦初始的等級,將魔法分類成白魔法和黑魔法本身就是一種極為愚蠢的舉動。就像武器自有其鋒利的那一面,可拿著武器的人才是決定救人或傷人的那一方。

  很顯然,塞拉·貝克曼,則手持極為強大的武器不自知。在那之前,她從未意識到這一點,因而飽受歧視,忍氣吞聲;但是現在不同了……誰掌握了她,無疑就掌握了那把利器。

  親自將燉鐵打磨成一柄無比鋒銳的利劍……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讓人有成就感?

  塞拉·貝克曼,將成為蓋勒特·格林德沃最完美,最引以為傲的戰利品。

  只要想一想,他都忍不住指尖輕抖,呼吸悄然灼熱。

  蛇此刻出聲了,聽起來像是在幸災樂禍,【哦,又一個自以為是的人類在淪陷】

  【又?】

  蛇「嘶」了一聲,嗓音不自覺變得油滑而富有蠱惑性,【千萬不要小瞧你的魅力,親愛的塞拉,你可是……我選中的人啊……】

  她一如既往沒有理會蛇似是而非的話,演技再次上線——面對格林德沃充滿贊嘆的神態,她先是有片刻的迷惑,繼而不安地攥緊衣擺,試圖讓自己鎮定,聲音僵硬地開口,「我只是……受不了……」

  「哦,請別感到內疚,」格林德沃耐心地安慰她,臉上帶著脈脈微笑,眼眸深邃似海,「你有如此天賦,不應當畏懼地站在任何人的身後。」

  光有天賦還不夠,她還必須有足夠堅定的心性,才能成為他的得力助手。這一切,則需要他來親自完成,親自。

  於是格林德沃低聲,仿佛循循善誘,告訴她,「堅強些,我的女孩——別讓任何人能夠輕易打倒你。」

  哦?是嗎?既然如此,那麼將來可別為你說出這句話而感到後悔。

  塞拉靜靜地看著他,面對格林德沃俊朗得如同在發光的微笑,她動了動嘴唇,最終只是低下頭,似乎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記在了心裡,輕聲回答,「……我明白了。」

  一頓早餐中的小插曲,卻無意間定下了塞拉·貝克曼在這座塔裡與眾不同的地位。

  每個人都對這個看起來柔弱蒼白的少女投以異樣目光,每一個人都自有不同的打算,可他們每一個人又不得不承認:她實在是一個完美到符合任何苛刻條件的守衛者,下屬。

  家族衰敗,血脈疏遠,身負重罪,不見天光。被首領所救,被呵護,被重用,以往所有的深埋的自卑與心底發芽的怨恨都漸漸被灌溉成長,與此同時還有被刻意所灌輸的不容於世的信仰……沒人會忽視她注視著蓋勒特·格林德沃的眼神,而之前所有的條件加起來都比不上這一個:她愛慕著他,全身心的,顯而易見。

  若想讓一個人歸附於你,首先要讓她被所有人所孤立,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然後再對她伸出手,微笑,贊同,安撫,一起行走。雖然手段惡毒至極,但事實證明,這卓有成效。

  蛇,【親愛的,你的表情告訴我,那個人類最後大概會死得很慘】

  塞拉微微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HP篇算女主新手村任務,所以篇幅不會很長,主要給你們適應下文風,看合不合胃口再決定追不追文。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4

第6章 HP 5

  在前十五年,塞拉·波爾·貝克曼作為一個啞炮,從未系統學習過魔法,沒有人教導她該如何引導出魔力,但現在自然不同了。

  她的天賦史無前例,得到了蓋勒特·格林德沃的重視,自然有人將數不盡的魔法資源送到她的手上——畢竟,那位大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位年輕而強大的貝克曼小姐,日後將成為他得力手下之一。

  除此之外,她還得到了近乎真正貴族的待遇——漂亮衣服,名貴首飾,禮儀課程,以及各種晚宴邀請……她從未拒絕過來自格林德沃的要求,乖順一如傀儡。而他對此十分滿意。

  而現在,塞拉·貝克曼正翻閱著來自一位「聖徒」的饋贈——《死靈書》,大馬士革阿蔔杜勒著作。這本書完成於八世紀,傳承中多有散佚,能看到這完整的一本已經極為難得,算得上無價之寶。但為了討好格林德沃,他小心翼翼地將孤本呈獻了上來,而格林德沃只是饒有興味地翻閱了一遍,就丟給了塞拉。

  這是一本講述了中古詛咒,罕見的黑魔法以及更危險儀式的書,對於格林德沃這樣的黑巫師來說應該算得上無價之寶。他曾經的確是一位極其優秀的甚至痴迷於黑魔法的巫師,可自從建立了「聖徒」,當魔法造詣追求和手中的權杖相碰撞……他就開始改變了。

  【他有一根不錯的魔杖,】塞拉懶洋洋地撐著自己的面頰,邊翻著書邊說道,【可惜,如今他的心思並沒有全然放在上面】

  蛇似乎明白了她想說的話,嘶嘶不懷好意地笑了,【噢親愛的塞拉,你是在可惜你現在的主人,還是在可惜那根接骨木魔杖?】

  她可以使用無杖魔法的事聖徒皆知。蛇根本不懷疑她此刻說的話是一種深刻的諷刺。

  【聽說斬殺上一任主人,才能完全得到老魔杖的承認,】塞拉輕聲笑,【多麼誘人的力量……令人難以抗拒,而且危險致命】

  【就像你一樣】蛇細細的尾巴尖曖昧地在她的手背畫著圈,激起一陣陣瘙癢。

  外面天色開始逐漸明亮起來,晨光熹微透過窗子灑落,照亮了她的半邊側臉。

  她經常徹夜不息苦讀書籍練習魔法,在他們都安於沉睡有所放松的時刻,她很少合上眼。

  天賦是一個很難得的東西,也許罕見,但總會被人所超越。而努力……唯有天賦加上後天努力,以及一些小小的手段,才能走上那至高巔峰之位,無人可比。她深深明白這一點。

  專心於某一件事的塞拉,才是最迷人的,最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它的珍寶。

  蛇嘶嘶地吐了吐猩紅的細舌尖,黃豆大的無機質瞳孔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正垂目翻閱書本的少女。嘖,如此美麗,卻有著世間最強大的力量,而她永遠都不會明白她的潛力是多麼可怕,現在甚至沒有達到她巔峰時期的十分之一。

  【有趣,】塞拉翻閱到其中一頁,忽然停了下來,盯著裡面寫的一段話,幽藍色的眼珠裡漸漸泛出一種奇異的光,【這裡面記載了如此多的禁術,而最危險的一個,卻被人刻意模糊】

  蛇瞥了一眼,尾巴動了動。

  【試試剛剛學會的魔法,】蛇興味盎然,它對一切充滿破壞性的力量都極感興趣,【它叫什麼來著……閃回咒?】

  【對佚散太久的書籍無用,】塞拉遺憾地嘆了口氣,【也許等我更加強大一些,學會了時間魔法】

  【嘖】對於少女用平淡至極語氣說出來的存於世間最可怕的魔法,蛇報以贊嘆,【時間——回溯過去,預知未來,逆轉生死……從來沒有人可以掌控它,除了上帝】

  【既然我能來到這裡,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塞拉微微一笑,【這世上,就沒有什麼不可能。】

  蛇動了動尾巴,有些心癢癢。還是這樣……她還是這樣的人,不管時間過去了多久,經歷了多少難以想像的過去,總有一些東西就像刻在了骨子裡,輕易無法被抹去。

  【你的魔力在瘋狂成長,】蛇有些幸災樂禍,【你也瞧見了那個人類的眼神】

  又驕傲,又警惕。

  相處了一周以來,他當然明白這個少女對他抱著什麼樣的心思。說實話蓋勒特·格林德沃很享受來自於她愛慕渴望的眼神,充分滿足了他身為男性的自尊心。可另一方面她成長得實在太快了,快得出乎意料,每一天她都能學到新東西並在幾天內熟練地掌握它。她的潛力似乎深得看不到盡頭,更可怕的是她還非常努力——比你要聰明,還比你要勤苦,這樣的人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幾乎可以想像——而蓋勒特·格林德沃,能依仗的只不過是她如今的一點愛慕。

  但人都是多變的,她今天還用這樣的眼神注視著他,明天呢,後天呢,一年以後呢?

  當她逐漸變得比他更要強大,她的眼中有了更為廣闊的天空,不再拘泥於這一座陰森潮濕的塔內,甚至當她遇見了比他還要俊美出色的人……

  她還會乖乖當他的下屬,傀儡,為他所用嗎?

  【當然不會,】塞拉慢條斯理地合上書本,微笑著注視著鏡子裡的美麗少女,蒼白嘴唇朝兩邊揚起,幽藍色的瞳孔深不見底,【所以,我會繼續『愛慕』著他,而他……則會一如既往『寵愛』著我。】

  【他沒得選擇。】

  【他既然接受了我,打著這樣的主意,】塞拉點了點自己的嘴唇,沒有血色的指尖和淡色豐唇映襯在一起,有一種陰郁詭譎的蠱惑力,【那麼……就得接受我的全部。】

  【包括……他很不喜歡的那一面。】

  執著,寡淡,內心埋藏著無人發覺的火種。一旦被一人所點燃,之後就是瘋狂的燎原。

  【嘖】蛇吐了吐蛇信子,提醒她,【來得真准時】

  沉穩的腳步聲接近,接著門被敲響了。

  「貝克曼小姐,」熟悉的刻板聲音,「請隨我下樓用餐。」

  只是一秒鐘,對鏡微笑的少女迅速恢復成陰郁蒼白寡言的模樣。她緩緩站起身,只不過一周時間她就掌握了大部分時常會用到的禮節。她打開門,冷淡地對海因裡希點了點頭,對方也輕輕頷首,轉身走了下去。

  他們之間,從來無多余的話可說。不過都是那個人的得力助手,唯一的區別就是分工不同而已。

  大廳裡仍然是長長的桌子,坐滿了人,只有格林德沃身旁的第二個位置空了出來——這是屬於塞拉·波爾·貝克曼的椅子,每個聖徒都知曉這一點。在這個以實力說話的地方,她無疑擁有著無法反駁的說服力。

  原本這應該是一個很普通的早餐時間,卻因為格林德沃身旁的人而變得不同。

  塞拉一眨不眨地盯著站在格林德沃身邊的女人——很美,金發碧眼,肌膚雪白身材豐滿,戴著蕾絲無邊帽穿著墨綠色收腰長裙,化著很艷麗的妝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大開的衣領裡幾乎要蹦出來的兩團沉甸甸的東西,幾乎閃花了人的眼。深秋的天氣她戴著手套拿著一柄小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張臉,笑意妍妍地和格林德沃輕聲說這話。看見她進來了,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頓了頓,微微笑了一笑,聲音仿佛淌著蜜——

  「瞧瞧,這是哪裡來的小美人兒?——蓋勒特,這是你的新寵嗎?」

  塞拉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面無表情,手指卻忍耐地攥緊了衣擺。

  她看見那個陌生並且討厭的女人的手臂輕輕擱在了他的肩膀上,而他沒有揮開——他為什麼不?格林德沃一向不喜歡別人的碰觸,為什麼她是例外?她究竟是誰?!

  格林德沃面帶微笑,就像面對一個自遠方而來的老友,可舉手投足之間那種曖昧的親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輕輕拍了拍女人的手背,然後溫柔而紳士地向對方介紹彼此的身份,「這是塞拉,可愛的姑娘,我最得力的手下。塞拉,見見曼德森夫人,一位優雅迷人的伯爵夫人。」

  女人掩嘴低笑,胸前不停晃動。

  塞拉深深吸了一口氣,即使她放在格林德沃肩上的手礙眼到她恨不得立刻用魔法削掉,可她到底明白這時候不能拆台,他會厭惡她,覺得她不懂事,不守禮節,不再寵愛她——她深深壓下胸中亂竄的抑郁和殺意,面上漸漸變得平靜,冷淡地出聲,「日安,曼德森夫人。」

  就像別人說的,塞拉·貝克曼每一天都有所收獲,而這段時間下來她已不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毫無依靠的女孩兒。她愛慕格林德沃沒錯,可如今也學會了怎麼去隱藏很多情緒。更何況,格林德沃這樣的人,身邊有一兩個女人,實在再正常不過。

  「原來你就是鼎鼎大名貝克曼家的長女,」曼德森輕笑,深邃迷人的綠眼睛裡意味不明,「我說魔法部怎麼找都找不到,就像是忽然消失在了魔法界……原來在你這裡——嘖,親愛的蓋勒特,我該怎麼說你才好,難道你忘了貝克曼家的慘案了嗎?」

  塞拉猛然抬起眼,慘痛往事被觸及,她神色有一瞬間變得極為可怕,卻又硬生生壓了下去,只是臉色慘白得不忍直視。

  格林德沃目露憐惜,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舉動,只是輕輕說了一句,「好了,曼德森,坐下來用餐吧,待會兒我帶你出去走走,你不是最喜歡獨角獸嗎?正好,前幾天海因裡希剛剛受到了一頭幼年獨角獸,非常漂亮——」

  曼德森眯了眯眼,「如果我們不是認識了這麼久,我可就輕易被你所蠱惑了,蓋勒特,你慣常會這麼引誘漂亮女人——」

  「噢不,您知道,我一向很挑食——」

  他們在說什麼塞拉已經聽不清了,她的耳朵裡嗡嗡作響,一種不算陌生的情緒一陣又一陣從胸腹裡湧上來。她的指尖輕微顫抖,幾乎是用盡全力才能勉強吞咽下那股瘋狂的毀滅欲望——

  他們怎麼能這麼親密?就像是看不見她還站在這裡,目中無人地調情?他明明知道她對他……對他……他很清楚,可仍然在別的女人面前這樣冷落她,刺激她,輕視她的存在……他明明稱她為「甜心」,「寶藏」,讓她誤以為她就是他最珍視的那個人,他不能這麼做……憑什麼那個女人能博得他的歡心?只因為她是個麻瓜界的伯爵夫人,她有著常人難及的財富和爵位?!

  她知道格林德沃一向放浪不羈,他視世俗與無物,他不在乎別人看他的眼光,他欣賞那些擁有迷人特質的人,不論男女。可他喜歡的那些,她也能做到啊。

  她以後也會擁有這些東西——她遲早都能得到!

  而如果她有了和那個女人一樣的地位和聲望……那麼他的眼裡就只會有她一個人了吧?

  只要她足夠美麗,強大,聲名在外,無可匹敵——那麼就不會再有人能爭得過她了吧?

  在你對我露出那樣溫柔疼惜的目光之後,那雙迷人的藍眼睛又怎麼能轉而看向其他人呢?

  ——忍耐,等待,才能收獲最甜美的果實。這可是格林德沃親自教會她的道理。

  她會慢慢學會的。她一向學得快。

  塞拉的神色重新變得平靜,甚至隱隱帶著罕見的微笑。她默不作聲地在第二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低頭開始用餐,姿態優雅,幾乎無可挑剔。

  將伯爵夫人挑逗得不停咯咯笑的男人沒有等到任何異常反應,終於忍不住朝這裡看了一眼,面上還帶著笑,嘴角卻悄然沉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塞拉.貝克曼其實是個偏執狂加重度控制欲患者。大魔王裡的大魔王。敢試探她的人要倒大霉。所以……還不給作者收藏一波與愛的留言嗎?∼


第7章 HP 6

  1910年的歐洲風起雲湧。

  這一年大不列顛國王、印度皇帝愛德華七世於白金漢宮突然死於肺炎,其子威爾士親王喬治——後稱作國王喬治五世繼位。麻瓜界政權跌宕起伏,魔法界近來也人心惶惶。

  蓋勒特·格林德沃得到了接骨木魔杖,並在德國建立起了紐蒙迦德堡壘和效命於自己的組織「聖徒」,他一舉在勢力範圍內推翻了《國際巫師聯合會保密法》,並試圖用自己的力量和旗下勢力領導巫師界的革命——事實證明,他的確實現了自己的部分初衷,而與此同時也犯下了累累罪行。

  蓋勒特·格林德沃不是第一個崇尚黑魔法的巫師,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可他卻是最大張旗鼓的一個,他對力量的追求讓所有手下都開始效仿這種風氣,造就了一批赫赫有名的黑巫師,而其中最為強大的,則是一位神秘的女人,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而見過她長相的人也大多死在了她的手下,他們只用滿懷驚恐的語氣稱呼她為「The  Dark  Phoenix」,黑鳳凰。

  她擅長巫師們幾乎已知的一切黑魔法,這其中還包括很多中古禁術,以及惡毒的詛咒。她不喜歡折磨戰敗者來浪費時間,從來都是一擊致命,冷漠殘酷。她從不對敵人發善心,甚至對同僚也如此,敢於議論嘲諷她甚至奮起反擊的人,她降以十倍的可怕懲罰。她很少留活口,只要她所出現的地方,必定屍橫遍野。她所造成的恐懼和陰影更甚於那位聖徒的首領。

  至少,蓋勒特·格林德沃雖然是一位出色的黑巫師,可他並非純粹的冷血殺手。而她不同——她強大無匹,蒼白冷漠,忠心耿耿地執行著格林德沃的命令,甚至將這種執行力更升了一級——她猶如病毒瘟疫般在歐洲蔓延,所到之處皆被死亡陰影覆蓋。

  蓋勒特·格林德沃以本身的人格魅力和實力征服眾人,而她則以絕對強大的力量和雷霆手腕讓人只能匍匐在她腳下瑟瑟發抖,不敢生有二心。相比而言,被眾人所排斥過的黑魔法都不算什麼——恐懼皆來自人心,而她成功地把自己的名聲如詛咒散播,日復一日,甚至逐漸蓋過了那位德國的黑魔王。

  聖徒裡自然有人不滿她逾矩的舉動,在這幾年中這種反對聲浪逐漸彙聚成了另一種力量——他們甚至慢慢拋卻了往日的隔閡,以菲利克斯·福特為首,自發組織在了一起來抵抗來自黑鳳凰的恐懼,而其余的……除了蓋勒特·格林德沃最忠心的下屬,皆臣服於她的冷酷統治之下。

  聖徒的步伐早已越出了德國界限,邁向歐洲,逐漸開始占領大洋彼岸的不列顛群島。這遭到了英國巫師的奮力抵抗,其中有一位聲名卓越的白巫師逐漸崛起,對魔法卓有研究,也頗具手腕和心計,居然讓聖徒鐵蹄般的步伐在此險遭滑鐵盧,第一次出現了慘重傷亡。

  這一役似乎有些挫傷了某些主戰派的信心,組織裡一些主和派開始步步逼近——

  長長的餐桌上坐滿了人,蓋勒特·格林德沃坐在最上方的位置,而他的左手邊坐著菲利克斯·福特,右手邊則坐著塞拉·貝克曼,一個主和,一個主戰。

  每次到了這個集會的日子,場面就會變得格外火熱——主戰主和之間的爭吵從未停止。

  格林德沃撐著臉頰懶洋洋地掃視著下面人的臉。菲利克斯面沉如水,手指繃得青白,幾乎要失去了平日裡的風度。他旁邊坐著的全部都是他的支持者——或者更准確而言,黑鳳凰的反對者。

  他們大多都是貴族純血統出身,有著難以磨滅的高高在上的自尊和榮耀,不會容許一個試圖玷污他們權柄的英國和德國的混血踩在他們頭上,而且她才不到二十歲——二十歲!巫師的生命比一般人要更為漫長,誰知道她能活多久,她是一個極其出色的黑巫師,有的是違背自然規律延長壽命的禁術!

  菲利克斯想要接受阿布思鄧布利多投來的停戰協議,他認為巫師的血是極其珍貴的,一滴都不能浪費,而因為這場侵略戰爭死去了不計其數的巫師,其中還包括很多純血!貴族最不缺少的就是巧言善辯的金舌頭,長桌左邊的人神情傲慢不斷強調停戰帶來的種種好處以及這些年來聖徒所作出的犧牲,反觀右邊,卻是一片沉默。

  看上去就像是他們的獨角戲。尷尬而且可笑。

  每到這個日子,為了保持貴族榮耀,菲利克斯他們總會穿上代表著自己家族的華麗衣袍,光鮮體面。而右邊……一排手下整齊而沉默地站著,他們全部穿著漆黑的長袍,沒有任何裝飾,烏鴉鴉佇立著一片,沒有人開口說哪怕一句話,氣勢卻壓迫得對面連聲音都不自覺放低了。

  格林德沃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菲利克斯,輕輕側過頭,目光落到了坐在他右手邊的女人身上。

  三年過去,最初那種青澀和稚嫩早就從她臉上褪去。塞拉·波爾·貝克曼,那個被無數人成為「黑鳳凰」,她的名字就代表了統治和死亡的女人——她的美麗比從前更甚,臉色蒼白如死,一雙鈷藍色的眼睛幽深看不見底,沒有血色的嘴唇輕輕閉著,她的臉上有一種近乎厭世的冷漠,讓她看上去陰郁並且極難接近。哪怕被她的余光輕輕一掃,那股冷意的戰栗就會從骨髓裡泛了出來。

  多麼漂亮的戰利品——他親自見證了她所有的成長,將她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強大如同一柄舉世利劍,甚至超越了他。

  格林德沃近乎是著迷地凝視著她的臉。

  就像他預料的那樣,利劍往往容易傷及己身。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也曾試圖將這種危險掐死在萌芽之中——可惜她成長的速度遠遠超出預測,她的魔力,她的心智,她的經驗……他確信她仍然愛慕著他,仍然願意聽他的命令,為他衝鋒陷陣——這幾年她就是這麼做的。可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再也無法輕易從她那雙迷人深邃的眼睛裡窺測出她的思緒——她變得更美麗,更沉默,也更危險。

  從很久之前開始,他就再也不敢像推出曼德森夫人那樣試探她——這些年來,他身邊來來去去過不少人,她也從來沒有任何逾矩的舉動,可每一個得到過他歡心的人不久後都會死去,以各種名義——直到現在,他身邊空無一人,只有她。

  瞧他無意中帶回來一個什麼,狡猾冷酷的頭狼?她還領導著忠心耿耿唯她是從的群狼。

  那群人無一不是能力強大以一當十的狠角色,大多數是家族裡不受重視飽受欺凌的私生子,或者流落街頭卻身懷技藝的麻瓜。在挑人這方面她的確極具天賦,幼年悲慘的遭遇讓她對人心有著極為苛刻的定義,她完美再現了當初他施展在她身上的那一套:將人置於最絕望的境地,然後親手將他們從沼澤中救起,他們會自己毫不猶豫地將忠誠雙手奉上。

  更別提,她是這樣年輕,美麗,優雅,冷漠。對他們這樣的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的勢力漸漸滲透了整個聖徒,時間越久他就越發感到了手中權杖的動搖。不是沒有考慮過根除了她,可這勢必會讓聖徒大傷元氣,失去最精銳的戰力,從此無法和那個人帶領的組織所抗衡。時局錯綜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即使他痛下決心要剜去自己的右臂也得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布置,更何況……

  他舍不得。

  男人對愛慕自己的女人總是多了一份包容,而這個女人是他親手提拔上來的,就像父親和情人一樣見證了她最青澀最懵懂的歲月,看著她一路腥風血雨地走來,曾經柔軟的心變得堅硬,怯懦的眼睛變得幽冷而深不見底。他因此而自豪,目光漸漸不能從她身上移開,旁的男人女人幾乎再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逐漸為她而目眩神迷。

  可他是蓋勒特·格林德沃,他狂放不羈而驕傲自得,他喜歡的東西從來都會自己送上門來,慣不會放下自尊去求取。即使是這個在他心中占據了特殊地位的女人,他也不會為此而低頭。

  可這幾年來,她似乎逐漸把那份愛慕藏得更深了,只在極少的機會能讓他窺出一二。她似乎因為早年他那段風流歲月而變得有些灰心,不再輕易展露那種特別的眼神,她的目光慢慢從他的身上移到了更遠的地方,不再以各種借口接近他,她蓬勃的野心開始迅速生長蔓延,與此同時則是蓋勒特·格林德沃在她心中分量的減輕。

  他開始有些不滿了。她手裡的權杖皆是來自於他,他隨時可以決定收回——即使要付出一些代價,可如果能重新換來她渴望的眼神,他仍然覺得很值。

  權勢是個容易讓人上癮的東西,可他已經得到過而且開始厭倦,不再像當初那樣握緊權柄不放松絲毫。多少個夜晚他在無人陪伴的寂寞中度過,年紀越大,就越想有一個對他全心全意的人可以一步不離地在他身邊。他見識過形形□□的人,男人,女人,漂亮的,內心豐富的,過盡千帆,如今也終於產生了願意安定下來的心思。

  但看樣子……他的塞拉卻恰恰相反呢。

  格林德沃輕輕笑了一聲。

  永無止境的討論還沒有停止,菲利克斯那邊一位長者的大放厥詞似乎終於惹怒了塞拉的手下,有一個人忍不住站了出來,眼中湧動著怒意,剛要開口說什麼,就被塞拉一個手勢給止退——

  「菲利克斯,」她的面色是久不見天日的蒼白,總給人一種骨子裡泛出來的陰冷感。她的聲音總是淡淡的,毫無年輕姑娘的活潑生氣,低冷而死寂,「管好你的狗。不然,我來親手替你管教。」

  「你——」長者臉色漲得通紅,可一觸及到她輕瞥過來的那雙幽深的眼神,腦海裡翻過無數她對待敵人和冒犯過她的同僚時那些可怕手段,他硬生生的忍了回去,目光極其怨毒。

  菲利克斯臉色也很難看,他一直和塞拉作對,可很少能討得了好,對方站穩腳跟後更是屢屢打壓他的氏族,他心中早就恨不得把對方千刀萬剮,只是一直提醒自己忍耐再忍耐,此刻見她如此毫不忌諱地侮辱族裡的長輩,他胸腔起起伏伏,終於還是咬著牙齒回了一句,「……你還不是聖徒的首領,不要做得太過分!」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把目光移到了座首的那位身上。

  就連塞拉也頓了一頓,轉過頭去。

  蓋勒特·格林德沃面對眾人異樣的眼神,面色變也未變,他輕輕側過臉,注視著塞拉幽深的眼睛,挑眉,聲音溫柔而低沉,「很好……原來你們還知道我才是聖徒的首領。」

  菲利克斯面上有些掛不住。塞拉依舊表情冷漠。

  聖徒近些年來組織勢力分割眾所周知,格林德沃雖然頭領位置逐漸有些坐不穩,卻沒有偏幫任何一派的意思。二人不是不明白他這番用意為何,無非是此消彼長的制衡手段罷了,半年裡塞拉有壓住菲利克斯一派的態勢,作為主和派的代表人物他自然不信她對那個位置沒有想法,菲利克斯一派暗恨格林德沃居然對此也毫無作為,任由塞拉的勢力瘋狂生長——美色誤人,首領他根本就是被這個惡毒的女人蒙蔽了眼睛!

  毒蛇一旦開始長牙,反咬一口可真能讓人痛得撕心裂肺。

  菲利克斯很早就試過很多手段,刺殺,下毒,策反……可迄今為止她還好好地坐在這裡,可就證明了這個女人一開始心思就深不可測。偏偏她那幫手下渾身幾乎毫無弱點,他找不到突破口,又因為格林德沃若有若無的庇護,居然讓她一路成長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再難將她掐死!

  最近因為戰爭的關系,菲利克斯還不敢做得太過,聖徒聲勢漸大,雖然他私心將這個女人恨不得千刀萬剮,但到底不是個目光短淺的人。聖徒目前還需要她——一個能完全運用無杖魔法的黑巫師,這個名聲能讓很多人望而怯步,甚至不戰而退。

  菲利克斯咬了咬牙,在一片死寂中,硬下心來,開口,「首領,這次阿布思鄧布利多投來的停戰協議……」

  「戰爭沒有停止,」塞拉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清晰地聽出來她那平緩語調裡對權勢的野心,對軟弱之人的輕蔑冷漠,「聖徒自有偉大使命,當征服足下所有人民和土地,從不因別有用心之人而歪曲信仰,也不因夾著尾巴的狼狗而止步不前。」

  「你——」菲利克斯終於忍不住拍桌而起,頭上青筋暴起,「無禮!簡直無禮!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把首領放在了哪裡?!你想用巫師的命來填補你無底洞的野心,你想利用我們所有人來完成你戰爭機器的使命?!我告訴你!你這是妄想!你根本不會成功!——」

  往日二人對上總少不了冷嘲熱諷,但這卻是菲利克斯第一次如此撕破臉皮。塞拉眸光悄然一沉,眼睛微微眯起——

  一只溫熱的手按在了她放在桌下的手背上。

  塞拉微微一頓,側過頭看著格林德沃,沉默半晌,終究還是選擇了忍耐。

  「嘖,我忠誠的菲利克斯,何必如此氣惱呢?」格林德沃低沉的聲音總能激起很多人的情緒,也能安撫很多人,眼見對方不斷深深吸氣最終平靜了下來,他微微一笑,藍色的眼眸深邃明亮,「你們都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何必在這個關鍵時刻起不必要的爭吵呢?——這對我們每一個人都無益處。內鬥會讓最強大的團體也走向消亡。」

  菲利克斯惱恨地朝塞拉削了一眼,嘴中回答道,「……抱歉,是我失態了。」

  格林德沃滿意地微微頷首,然後轉過頭來,看向塞拉,眼裡似乎漫有溫柔笑意,「塞拉,我的姑娘,你現在如此有主見,這很好,我由衷地為你高興。」

  放在以前塞拉會為他的一句誇贊而暗自高興幾天。可幾年過去她早就把天真與不必要的期待磨光了,這番似是而非的話沒有讓她的心動搖分毫,她已不是曾經軟弱可欺的貝克曼小姐,她是黑鳳凰,如今最強大的黑巫師,聖徒實際上的掌權者,她很快就不必再聽任何人的命令。任何人。

  這一天不會太久。

  於是塞拉微微垂下了眼,很輕的開口,「我很抱歉,蓋勒特。」

  是蓋勒特而並非首領。

  格林德沃目光悄然變幻,他沉默了一會兒,繼而看向眾人,威嚴重新回歸到了他的身上。

  「今天就到此為止。」他不顧菲利克斯的眼神,遣散了聖徒眾人,在塞拉剛剛要起身離開的剎那,又加了一句,「……塞拉,你,留下。」

  菲利克斯一頓,握緊了拳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所有人都迅速走出了這裡,海因裡希最後一個出門,為他們關上了大門。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格林德沃微微一笑,「我有話對你說,我親愛的姑娘。」

  塞拉抬眼看著對方,目光幽冷無波。

  蛇,【噢,我最期待的部分終於來了~】

  塞拉,【我也是】

  【目前絕望值30/100】

  作者有話要說:

  The  Dark  Phoenix,以及她的對頭菲利克斯,來自作者取名懶癌晚期的惡趣味2333。

  PS:資料裡格林德沃是一個很有才華,並且很有吸引力的巫師,他迷人的個性和「快樂狂放」的性格讓他和許多人一樣感受到了黑魔法的吸引力。他骨子裡很高傲但是外表和禮儀都風度翩翩。我不知道你們心中的第一代大魔王是什麼樣的,我只能寫出我心裡的那個,眾口難調,如果你不喜歡我筆下的格林德沃,輕噴~

  故事為主,直播為輔,本質還是看劇情,彈幕只是輕松氣氛的調劑。所以直播裡的時間和真實世界的時間有偏差我就不多贅述,比例大概是1:50。因為每一篇女主都是成長型待在裡世界的時間會很多,節省篇幅我就省去了時間差的bug概念,在此說明。但是和我上一篇快穿不一樣的是,女主「本我」一直沒變,會有自己的內心描寫而不是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第8章 HP 7

  大廳裡,蒼白陰冷的女人和英俊燦爛如朝陽的男人相視而立,美如畫卷。

  「塞拉,」格林德沃首先打破了這種難捱的沉默。他緩緩走近,伸出手撫摸上對方月光般的長發,用情人間的溫柔和曖昧,低聲告訴她,「……你想要聖徒,是嗎?」

  他沒有忽視對方在他接觸到的一瞬間輕輕皺起的眉,眼裡的藍色愈發深邃。

  這樣毫不掩飾的話語讓塞拉頓了頓,然後抬起了頭。

  咫尺的距離,她那雙幽藍色的瞳孔越發讓人感到炫目,如同萬米深海下流動著晶瑩光芒的寶石。她的情緒變得更加內斂不易為人察覺,即使他這樣的試探都沒能讓她有絲毫動容——

  「聖徒?」

  她輕輕開口,嗓音有些低啞,似乎是在重復詢問,「你覺得,他們如今的樣子,還配得起』聖徒『的稱呼嗎?」

  她低低的,冷漠而堅硬地回答,「不——只不過是一群膽小貪婪之徒,安於一時的和平而忘記我們生而被賦予的使命。他們是再令人惡心不過的投機者。」

  「那麼我呢?」格林德沃笑得溫柔燦爛,「在你眼中,我又是什麼模樣呢?」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似乎飽含期待。

  那曾經是她最希望看到的目光。

  而如今,許多人都會對她投以這樣的眼神——她早已不覺得稀奇。

  「蓋勒特,」塞拉凝視他英俊的臉龐,這個人似乎從她們相識的開始到如今,他的模樣都沒有再改變過。巫師的壽命比普通人長很多,他們相比一般人有更多的時間和可能去作出一番偉大的事業,就像曾經的蓋勒特·格林德沃——但現在,他也終於是變了。

  他曾有一個強悍迷人的靈魂,對實力和信仰的追求讓他的目光變得專注,以前的格林德沃會為了一個改良的黑魔法而不眠不休一個星期,會為了收服一個可信的人才而高興到舉行一場晚宴,會對她露出飽含贊賞和警惕的深邃目光……可瞧瞧現在,他幾乎已然失去了對她的吸引力。

  他開始追求和平了,真可笑——聖徒的首領,長老魔杖的擁有者,最強大的黑巫師之一,一心想要改革魔法界的英雄人物——如今變得如此理想主義,耽於情愛,甚至忘記了他曾經說過的豪言壯語——「為了更偉大的利益。」

  他甚至開始現在想要把她變得和自己一樣。一樣優柔寡斷,不思進取。

  「你拯救了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沒有之一。」她輕聲回答他,看著對方因為她的話而展露笑容,渾身都洋溢著愉悅因子,她繼續道,「……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格林德沃笑容僵住。他的臉慢慢沉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看了她許久,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我以為,你是愛慕著我的,塞拉。」

  塞拉輕輕一笑。

  她的微笑實在過於罕見,一年來不得見過兩次,因此顯得格外珍貴美麗,可格林德沃一點也沒有為此而感到欣喜——他看出來了,這個笑容充滿了嘲諷。

  「我愛慕著你,蓋勒特,」她誠實地說出她內心的想法,「並且現在一直愛慕著你。」

  格林德沃譏諷地笑了笑,「但是——?」

  「但是,人是會變的,」塞拉冷漠地接話,「在以前,你的眼中唯有力量和權杖,那才是我為你著迷的地方。曾經我的眼裡只有你一個,而你把我當做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小寵物,你從不把我真正放在心上,甚至用那些肮髒的妓-女來羞辱我對你的愛意,你寧願和那種貨色調情做-愛也不願接受我——」

  她的眼中是赤果果的恥辱和冰冷。格林德沃張了張嘴想反駁,卻沒有話來反駁她。

  為了驗證她的忠誠,他的確做過很多讓人不齒的事,這是事實。

  「三年了,難道你還指望著能因此繼續消磨我對你的感情嗎?」

  「你變得如此庸俗而無趣。即使我還對你有著些許以往的情誼,也不會因你而停手。」

  她冷酷無情地告訴他,「你以為,這一年來,你放松對聖徒的挾制,就是對我的補償?——一如既往,你從未試圖了解過我,格林德沃。」

  他定定地凝視著她,嘴角彎成一個苦澀的弧度。

  「我並非不在意你,塞拉,」他的聲音低啞,「我明白我的驕傲最終會傷害你……可我無法控制自己,我想要知道,到了最後……你是否會和其他人一樣,最終離開我的身邊。」

  他對戰爭和權利感到了厭倦,反而對幾年前撿回來的小姑娘日益投入了更多關注。說實話,她不如他以前所交往過的那些女人們一樣,充滿了高情商的調情技巧,樂意對他敞開身體和擁抱,甚至因為過度痴迷而甘願奉獻她們的一切,尊嚴,財富,領土,愛情……而塞拉·波克曼,是如此的深情而無情。

  她對力量極致的追求,對權利無限膨脹的野心,和旁人無法阻止的那種堅定專注……就和他年輕時候一模一樣。那是蓋勒特·格林德沃最光輝的一段歲月,他怎麼可能會不欣賞和愛慕擁有這種相似特質的人呢?

  可她從未對他與其他女人在一起作出任何反應,她表現得如同全然不在意,他根本無法把握她的內心究竟是否藏著對他的感情,他不敢首先開口打破這份曖昧。他選擇了試探。

  而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成為他一生中犯過的最大的錯誤之一:他親手將她越推越遠。

  她說得對:蓋勒特·格林德沃太驕傲自負,他從沒有真正試圖去了解過對方,最終失去了她,以及手中的權杖。

  他是一個快樂而狂放的人,他對遠大的目標向來都抱有三分鐘的熱度,一旦得到很快就會厭倦。可他也明白他是真的想要來自塞拉·貝克曼這份珍貴的情感——即使她早就將它收回。

  他親眼見證過這個曾經蒼白孱弱的少女是怎樣在每個夜晚不眠不休學習練習魔法,她凄慘的童年遭遇讓她對力量的迫切渴求達到了極致。在她每學會一個艱深的黑魔法,就會親自踏足最前戰線,甚至不惜讓敵人和自己的鮮血沾滿全身,在最短的時間裡,熟練掌握了那些可怕的魔法,並順利豎起了無人可動搖的信服力。

  天賦,努力,心機,執行力……這些足以讓她變成一個堅不可摧的信仰首領。

  其實不僅僅是在這半年,兩年前,當她在親自參與的第一場和白巫師交鋒的戰役裡,當她面無表情手指沒有絲毫顫抖地發出那個惡毒的咒語將第一個敵人毫不留情地斬落,甚至當天夜晚沒有阻礙地進入了夢鄉,嘴角還殘留著隱隱微笑……那個時候,他就明白,塞拉·貝克曼,將取代他,成為聖徒以後最強大的頭領。

  他最開始沒有出手干預她的成長,他對人才一向有一種額外的偏愛,更何況她和他是如此相似啊……而到了最後,他即使有心阻止,也無力回天。

  她會有更遠的目標,她身邊會有比他更強大忠誠的追隨者,她絕不會就止步於此。可蓋勒特·格林德沃不甘心,他用盡最後的驕傲,企圖留下她,並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毫不意外,她無情地拒絕了他。

  愛慕著他,可那又怎麼樣呢?愛慕,這種情感只不過是一種消耗品,最終都會變成過去式。

  和他預料的一樣,她最終也會離開他的身邊。

  「所以現在呢?」格林德沃輕聲開口,他蔚藍的眼眸深不見底,「你已經擁有了比我更多的權利,我甚至毫不懷疑菲利克斯也會在不久的未來成為你登上王座的墊腳石——到了那個時候,你將怎麼處置我呢,塞拉?」

  他如今的魔法造詣和威信名聲皆不如她,她會如他所想的那樣,一並解決掉他這個隱患嗎?

  塞拉露出冰冷蒼白的微笑。

  他說得如此直接露骨。她當然也會報以十分的誠實。

  「我不會親手殺了你,格林德沃,」她幽藍的眼睛倒映出對方黯淡的臉,她的語氣冷漠,仿佛是在通知他,「我會留著你,占有你,囚禁你,永遠把你放在我的身邊……這樣,才能時時刻刻提醒著我——一個失去野心,耽於和平,甚至開始渴求別人信任施舍的前首領,最終會可悲到什麼地步。」

  蓋勒特·格林德沃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局,他苦笑了一聲,「我該感謝你的仁慈嗎?」

  「不必。」她冷酷地回答,「我從不需要你的感謝,以前是,未來也是。」

  留著你的感謝和感情,一輩子待在你最愛的紐蒙迦德吧,我親愛的蓋勒特·格林德沃。

  她自有遠大前程和未來去征服,在如今她的眼中,他不過就是一個錯誤示範,除此之外毫無價值。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完結HP。雖然我私心裡很喜歡第一代黑魔王……可恕我直言就我所查閱的資料和腦補來看他絕非良配。

  有時間你們也可以維基一波2333。

  魔王痴迷的是塞拉如今和他相似的無情和專注,塞拉愛慕的是她人生的自我救贖而非魔王。這一波渣女  VS  渣男。完勝。

  預告:下一個世界是《魔戒》前前傳。我大精靈王瑟瑟美顏盛世不服來戰!!!


第9章 HP 8

  戈德裡克山谷,這是一個不寂靜的夜晚,往日安寧的夜幕下,如今卻聚集了許多人。

  山谷建立著一個村子,其廣場中央有一個標志性的建築物,是一座高高豎起的戰爭紀念碑,像一柄利劍穿透蒼穹。對面教堂上的彩繪玻璃被月光映襯,放射出有如珠寶般的光輝,照亮了整個夜空。

  這座紀念碑就如同一道分界線,以此為嶺將截然不同立場的兩派人物分隔。右邊是英國魔法界最近聲名鵲起的白巫師阿布思鄧布利多,左邊則是德國聖徒組織的代表性人物塞拉·貝克曼,首領蓋勒特格林德沃,以及菲利克斯福特。沉沉的對峙中,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有趣的是,作為首領,格林德沃卻站在了黑鳳凰的身後,這令對面所有巫師都吃了一驚。

  鄧布利多雖然年輕,卻有著相當敏銳的政治覺察力。他是一個赤褐色頭發,有著高鼻梁和湛藍色眼睛的青年,穿著深紫色的長袍,面容端正,在一眾巫師裡顯得氣質突出。他看著對面黑壓壓的人群,因為施加了聲音洪亮的魔法,他的話語劃破黑暗,傳到了對面所有人的耳中——

  「好久不見,蓋勒特。」

  然後他才微轉目光,定在中央一看就是真正頭領的女人身上,略略放低了聲音,「初次見面,久仰大名,黑鳳凰小姐。」

  這是白巫師們第一次看到傳說中那個為歐洲都蒙上一層陰影的人物——出乎意料的年輕,而且美麗,這令很多人都感到了不可思議。

  面容蒼白冷漠的女人微微眯起眼,她側過臉,意味不明地輕聲說了一句,「我不知道,原來……你們還是舊識,蓋勒特。」

  格林德沃扯了扯嘴角,他看著對面的白巫師,心中嘆了口氣,嘴裡卻說道,「我們因為對魔法的興趣而相識,可惜最終發現觀念並不相合,很遺憾,結局是我們反目成仇。」

  他故意遺漏了最重要的部分,鄧布利多妹妹的死亡才是促使他們分道揚鑣的根本原因,但這一點塞拉還是不要知道更好。

  他很明白,即使她的心中關於蓋勒特格林德沃的分量越來越輕,到如今她可怕的控制欲也不會允許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與任何一個曖昧角色扯上關系。即便阿利安娜已經死亡多時,而她死亡的原因正是由於鄧布利多和他的關系使得白巫師忽略了自己的妹妹,她承受不住力量爆發而亡。

  只不過格林德沃低估了塞拉的敏銳。她從白巫師對話的先後順序和眼神裡察覺到了異常。

  「僅僅是因為觀念不合嗎,蓋勒特?」她注視著身邊的金發男人,神情平靜。

  「還會有什麼呢,親愛的塞拉?」格林德沃神態優雅得幾乎無可挑剔,他卓然優越的風度吸引了對面很多目光投注,包括那位白巫師,可他似乎並不以為意,嘴角揚起一個微笑,「畢竟,我和他僅僅認識了兩個月而已。」

  他攤開手,「你瞧,我將老魔杖和聖徒都交與了你,你還有什麼值得懷疑我的地方呢?」

  什麼?!對面的眾人一愣,鄧布利多眼神猛然銳利了起來,「蓋勒特,你怎麼會——」

  塞拉在心中冷笑,她不得不說,果然是蓋勒特格林德沃,歷經權勢和力量洗禮的黑魔王,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具有動搖人心的力量。明明是她奪過了他手裡的魔杖和權柄,然而事實從他口中說出來,含義就全然變質。不愧是她曾經愛慕過的男人,即便他失勢,也不會放過任何給她找麻煩的機會。

  他成功地將塞拉貝克曼變成了一個更大的靶子,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一個人身上。

  這件事,是連菲利克斯都不知道的,此刻在戰場上才聽聞消息,他臉色都變了,立刻轉過頭看著塞拉,目光中的陰冷和憤怒幾乎化為實質,「你居然敢!——」

  多麼成功的臨陣挑撥,黑魔王的心思可見一斑的深沉。

  面對同伴的指責,塞拉面色動也不動,只是緩緩露出了一個罕見的,充滿冰冷意味的微笑。

  「我喜歡你,格林德沃。」她的聲音很平緩,卻飽含某種令人恐懼的力量,「這就是為什麼,我只會留下你的原因。」

  什麼意思?!

  就連鄧布利多都沒有第一時間揣測出她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然而她沒有做出進一步解釋,只是拿出了一根魔杖,舉起,讓所有人都看見了它的模樣——

  15英寸長,上面尖細底端圓潤,中間呈現不規則的凸起狀,整體看上去非常精致優雅,近處的人都能感受到它從內而外散發出的充沛魔力。

  這就是所有巫師都想要得到的三大死亡聖器之一,傳說中是一根可以使主人戰無不勝的魔杖,決鬥時可施展出極大的法力,並且持有者可以很容易的施出大威力的魔法。

  當然,也是一根極度無情,而且危險的魔杖。它認可的不是主人,而是力量。據說只有殺掉它的主人才能完全繼承其力量,因此每一個接任了它的巫師,無一例外都活不到壽終正寢的結局。

  「你們想得到它嗎?」塞拉展示著這根魔杖,微笑著告訴眾人,仿佛在訴說一個秘密,「它的主人……此刻可就在我的身邊。」

  格林德沃臉色微變。他毫不懷疑這就是來自塞拉的報復,對於他剛才所說的話。因為她根本沒有動用魔杖的必要,黑白巫師都知道她是一個極其出色的無杖魔法的掌控者。

  白巫師那邊產生了一陣騷動,似乎發生了一些意見不合的爭論,這令鄧布利多都不得不皺起眉,試圖讓受到力量蠱惑的同伴暫時安靜下去。

  而這邊,意料之內,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

  「你怎麼會拿到老魔杖?!」菲利克斯厲聲質問,他的目光中甚至無法再掩蓋對格林德沃的不滿,「你到底都做了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居然隱瞞了所有人,難道你不怕——」

  太吵了。塞拉心想。不僅毫無作用,並且滿心都是對她的仇恨和對權勢的渴望。這樣的人,她為什麼要繼續留著呢?她已經開始看厭他那些跳梁小醜般的把戲了,現在面對那些白巫師,他更是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如果不是菲利克斯這樣的蠢貨一直試圖阻斷她前進的路,而她那時手中的權杖握得尚不夠穩……

  可如今不同了。

  「海因裡希,」她輕聲呼喚了一個名字。

  格林德沃頓時就是一愣,立刻轉頭朝身旁信賴的副手看去——

  「我很抱歉,格林德沃先生,」面容刻板的青年沒什麼語氣波動地說著,然後拿出了魔杖,像是某種行動前的命令,「——就是現在。」

  「啊——!」

  猝不及防,菲利克斯那邊的所有人身上都騰起一股火焰,來得毫無准備,瞬間就吞噬了他們。這種火焰燃燒的光芒是青黑色的,一看就是黑暗魔法的產物,它氣勢洶洶,沉重而充滿了戾氣,一經燃燒根本無法停止,幾乎沒過幾秒鐘就把一個完整的人化成了灰燼,白骨都不曾留下。

  鄧布利多等人嘩然一驚,完全沒料到黑白兩派還沒交手,對方就先產生了內鬥,而且用閃電般地速度解決了對頭。這可是聖徒內部的巫師啊,即使意見不合可對外他們依然處於同一陣線。但那個女人沒有根本絲毫憐憫之心——就在戰場一觸即發的前夕,用如此殘酷可怕的方式,毫不猶豫地處決了沒有服從她的人。

  他終於肯相信蓋勒特再不是真正掌權的那個人。他雖然高傲自負,痴迷於力量的追求,可內心裡仍然存在著一些理想主義,他並非全然的冷血殺手,他做不到眨也不眨地剿滅同一個組織以內的人,即使他們觀念相左。

  鄧布利多注視著對面響起的慘叫詛咒,可那個女人面色絲毫未動,她異鬼般幽藍色的眼睛裡倒映不出任何能夠和人類相關的情感,她冷漠地看著菲利克斯一行人化為灰燼,蒼白的唇邊甚至隱隱揚起了一絲微笑。

  這場火焰中的盛大葬禮,是為她登上黃金王座最好的祝賀。

  她淋漓盡致地詮釋了殺雞儆猴的定義。

  塞拉轉過頭,對面色緊繃的格林德沃微微一笑,輕聲開口,道,「你以為……和菲利克斯這樣的廢物聯手,就能在這裡成功暗算我嗎?」

  格林德沃緩緩抬起頭,看著她,一語未發。

  「你太天真了,親愛的,」她第一次用這樣親密的語氣和他說話,然而那雙誘人嘴唇裡吐露的全然不是他想聽的話語,「和菲利克斯合作……你該是多麼絕望,才能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啊——」

  「就連曾經你最忠誠的下屬,都無法再繼續聲稱贊同你的意見——戰爭一經開始,就不會有停下的那一天,而你居然傾向於求和與改革?——你全然遺忘了聖徒創立的初衷。」

  她對旁邊沉默的海因裡希微微一笑,幽藍色的目光中沉浮著蠱惑般的光芒,「干得漂亮,海因裡希,你用你的誠意掙得了我身邊的位置。」

  青年微微頷首,垂下了眼睛,避開格林德沃投來的眼神。

  「不要責怪他,」塞拉將一切盡收眼底,「他只是認清了形勢,作出了更正確的選擇而已。」

  格林德沃扯了扯嘴角,面容隱隱苦澀,「我知道……是我識人不清。」

  他在嘲諷自己當初一時惻隱之心救下了塞拉,導致了今天這樣慘烈的境況。

  她當然聽得出來,可她沒有因此生氣,她甚至微微湊近了他,在他耳邊輕聲開口,「那個出色的巫師……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處理他呢?」

  格林德沃有些心灰意冷,他側過頭去遠離了她的氣息,語氣冷漠,「那不關我的事。」

  果然還是那個蓋勒特格林德沃。塞拉收回笑容,讓海因裡希帶人將他禁錮住,這才轉過頭來,對著那邊沉默的人群微微一笑,舉起了老魔杖——

  啪!

  沒有任何猶豫,她親手折斷了魔杖,然後毫不在意地丟在一旁,任由突然竄起的黑色火焰將斷成兩截的魔杖燒了個干淨。

  人群嘩然大驚。她卻面無表情。

  ——只有弱者,才會被這樣的魔杖所引誘。而她,不需要臣服於除她以外的虛偽忠誠。

  「好了,不該存在的東西,都處理干淨了。」她說,面容在火光的倒映下陰冷縹緲得如同鬼魂,「聖徒……只需要一個首領,這就夠了。」

  鄧布利多看著那個黑袍女人的臉,忽然就遍體生寒,心中不可自制地產生了巨大的恐懼——

  他,真的能夠阻止黑鳳凰嗎?一個連格林德沃都無法匹敵的對手?

  而在對面,即使目睹了曾經的同伴在身旁被活生生燒死,她連同她那群手下,呼吸都沒有絲毫阻滯,面容如同得逞的惡鬼。

  塞拉轉過頭來,目光直直地和鄧布利多對上,讓他心中一悸,幾乎忍不住要側臉避開她的眼神。

  聽說鄧布利多對待巫師和麻瓜一視同仁。塞拉想起人們對白巫師的評價和贊賞,有趣地微微揚起唇角:你瞧,蓋勒特,我可是如此的愛你啊,我又怎麼忍心殺死你曾經的親愛的伙伴,讓你孤獨傷心呢?

  既然你們是舊識,那麼多年重逢後的老友,如果能夠獲得相同的結局,不是更完美,更眾望所歸嗎?

  懲罰一個人,死亡從來都是最仁慈的一種。她當然不會選擇這樣圓滿的結局來為後世的歷史作碑文。

  塞拉緩緩抬起眼,微微一笑,蒼白的嘴唇輕聲吐露出冷酷無情的命令。

  「逆我者……」

  「一個不留。」

  殺!

  【絕望值10/100】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我高估了我自己一章是寫不完HP了,下章繼續= =。

  不好的消息……我存稿用完辣-。-要恢復隔日更了,沒更新女魔頭我就肯定更扮演那篇去了。有其他情況我會提前說明。最後記得收藏我的文文和專欄喲~麼麼你們~


第10章 HP 9

  一場黑與白的較量,在以往寂靜安寧的山谷裡展開。

  無數顏色各異的魔法如煙花般在半空炸開,如同昭示一場盛大晚宴的開幕,每一秒都有人倒下發出慘厲的呼嚎,每一刻都有巫師的生命因為戰爭而消失,流下珍貴的血液。而在無數魔法光輝的映射中,兩道目光直直地碰撞到了一起,像鋒銳的刀尖刺入堅厚的石頭,迸濺出零星火花。

  「阿布思鄧布利多,」面色蒼白的女人饒有興味地念出這個曾經以一己之力讓聖徒險遭滑鐵盧的年輕巫師,幽藍色的眼睛在夜色下如同燃燒的鬼火,兼具灼熱和冰冷,盯著他,嘴唇緩緩揚起,「你認為,就憑你們這些人,也能阻斷聖徒行使旨意的腳步?」

  面對這個即使比他年幼許多卻無人敢小覷的黑巫師,鄧布利多額頭上緩緩滲出冷汗,他面色絲毫不動,手指握緊魔杖,提高了聲音,仿佛在給同伴予以莫大的鼓舞,「是的,因為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如果我們輸了,所有巫師——毫無疑問——都會淪為你殘暴統治下的犧牲品,到了最後,甚至你最忠誠的下屬,心中也會充滿對你的恐懼和憎恨。」

  說完這句話,他似乎從同伴投來的贊賞眼神之中得到了些許信心,他的目光更為明亮,「而即使我們死了,這一場我們慘敗——只要暴君的信仰有一個人無法認同,到了最後都會產生無畏的反抗,而反抗一旦燃燒則會永久燎原,我堅信這一點——」

  「嗯——不錯的演說,我幾乎都要被你感化了,」塞拉漫不經心地揮動了一下手指,瞬間一個仿佛不要命般衝上前來面色猙獰的巫師頓了頓,慘叫一聲,全身都委頓下去,他的骨頭在一秒內被抽光了,整個人仿佛都只融化成了一具慘白皮囊。而她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一眼都不曾投去,眼神愈發幽冷,語氣平淡至極,「可惜……一個殘存的生命,既無奢華排場,也無精巧伎倆,在死時,也只能體會到劣等的反抗——」

  她輕輕揚起衣袖,瞬間一片白巫師慘叫著倒了下去。她看著青年發白的臉,聲音平緩而冷淡,「你應該學會一個早就明白的真理——」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手段都只不過是巨人腳下的螻蟻而已。」

  鄧布利多忽然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立刻高聲開口,企圖召回陷入混戰中的同伴,「撤退!立刻撤退——」

  可是已經太晚了——

  拖了足夠的時間去准備一個盛大的魔法,穿著黑色長袍的女人緩緩抬起雙手,無形的熱度隨著她的動作急速開始上升,她身旁的眾人紛紛後退拉開足夠的距離,然後抬起頭,用仰慕而恐懼的眼神注視著眼前堪稱夢幻般的畫面——

  在她的手掌之間,青黑色的火焰迅速躥高,然後融合到了一起,慢慢上升到半空中,扭曲燃燒,漸漸形成了一個熟悉的形態——尖喙,鳥首,其上有三根弧度優雅火焰組成的長羽,脖子細長而優雅,揮打著巨大的熊熊燃燒的雙翼,三根羽毛拖長在身後,仰頭,發出一聲充滿嘹亮的銳鳴。

  這就是格林德沃曾經送給她的那本《死靈書》中,記載的最可怕的魔法之一。

  隔著這麼遠,都能感受到那恐怖的炙熱氣息。鄧布利多看著全身發黑的火焰鳥,震驚地喃喃,「黑鳳凰……」

  這已經不僅僅是黑魔法的範疇,這是禁術!中古傳說裡從地獄裡召喚出來的可怕魔法,只有與魔鬼結盟的人才可能使用出這個魔法,他根本不會懷疑它的威力!

  「撤退!」鄧布利多厲聲高喊,同時魔杖一揮幾乎用盡全力布下一個護盾,「快撤退!——」

  「戰爭總有犧牲的,」塞拉近乎喃喃地輕聲說,然後目光一凝,看著山谷裡戰成一團的敵人和自己人,手微微合起,說出最後的指令,「去——」

  黑色的鳳凰揚首鳴叫,倏然揮動翅膀躍入漆黑的蒼穹,火光劃破了黑暗和寂靜,在空中卻留不下半點火星。它是純粹黑暗魔法的造物,但凡心中有一絲純善和光明的人都無法使它成形,它的存在即是為了毀滅,它不會放過目之所及處的任何人,包括她的屬下——

  黑鳳凰飛到了足夠的高度,它拍打著一雙巨大的火焰之翼,看著下面的人群,輕輕張嘴——

  呼——火焰如同瀑布般從高空流瀉而下,瞬間傾滿了山谷裡的人,人群發出耳不忍聞的凄厲慘叫聲,直接被火焰所噴射到的一秒之內化為灰燼連枯骨都沒有留下,而沒有躲開被身旁人沾到零星火花的人身上也立刻開始燃燒,任何術法都不能將其撲滅,在他瘋狂的嚎叫與翻滾中越燒越猛,直到燃盡了最後一絲生命力才緩緩熄滅——

  眼前的這幕人間慘劇,比任何傳說裡的怪物都要令人心生恐懼。

  塞拉看著白巫師眼中流露出的畏懼和退意,她微微一笑,蒼白嘴唇吐露出毫不留情的命令,「繼續。」

  黑色鳳凰再次張開那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嘴,一道道黑色火焰噴出,所到之處化為灰燼,沒有任何護盾可以有效地防御它,很快白巫師那邊幾乎就被屠戮了個干淨,最後只剩下孤零零幾位,其中就包括阿布思鄧布利多。

  而這邊,穿著黑色長袍的人群卻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都面色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場慘案發生,無人開口求情,仿佛習以為常。

  塞拉抬起眼,看著形容狼狽的青年,含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再次輕聲問道,「那麼現在,你口若懸河的資本又在哪裡?」

  幾乎耗盡了魔力的白巫師青年低聲咳了咳,他的嗓子似乎被濃煙熏壞,聲音有些嘶啞,卻沒有像別人那樣低著頭不敢直視她的雙眼瑟瑟發抖,而是挺直了脊背,他仍然盡力保持著面色的鎮定,「你不會成功的……沒有任何一個暴君,最終能夠成功地利用恐懼來一統人心。」

  「我不需要長久統治,」塞拉微微一笑,「我,只需要你們的絕望和恐懼。」

  她最後瞥了一眼狼狽的巫師,然後轉過頭去,毫不猶豫地結束了這場戰役,「帶走他——把他一起關到紐蒙迦德裡去。」

  「是。」海因裡希低下頭,恭敬地回答。

  「至於你,我親愛的蓋勒特——」塞拉走近金發男人,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下巴,對方微微側過頭試圖躲避,卻被她強硬地掰回正臉,下頷傳來讓人難以忍受的劇痛,格林德沃面色扭曲地抬起眼,正對上女人幽藍的瞳孔,裡面全然都是讓他心驚的冷酷和惡意,偏偏她嘴唇裡吐露出的話語卻充滿了憐愛——

  「你不是很喜歡那座塔嗎,它可是我們一起生活過的地方啊,多少回憶都留在那兒……」塞拉湊近他的臉,溫熱的呼吸和他的相交融,宛如親密無間,喃喃,「既然你說過,我是你最珍貴的寶藏,你愛我勝過權杖,那麼……」

  她冰冷的吻輕輕落在他的額心,一瞬而過,然而那股寒意卻在剎那滲透到了骨子裡,連同她魔鬼般輕柔的嗓音,「——就在那裡,帶著對我的美好回憶,享受你接下來漫長的余生吧,我的愛。」

  格林德沃抬眼望著她,對方的睫毛長而且濃密,低垂的時候看上去如同小鹿般柔軟無害,可誰知她的心卻比最堅硬的石頭還要硬,比最深的海洋還要冰冷呢?她的愛如此短暫,廉價,冷酷,連一絲舊情都不會給予。

  蓋勒特格林德沃熱愛自由,將他一輩子關在紐蒙迦德,會令他比死還要難受。

  「你會遭受詛咒的,塞拉,」格林德沃笑著對她說,他看上去很平靜,眼神甚至十分溫柔,注視她如同注視他心愛的情人,「有一天,你會像我一樣遭到信任之人的背叛,淪落到比我還可憐的結局,相信我,你一定會的……」

  他微笑著告訴她,「我是多麼愛你啊……我們,可是如此相似的一類人。」

  「謝謝你的祝福,」塞拉松開手指,語氣冷淡,「可惜……我從不信任任何人。」

  「再見,蓋勒特。」

  她看著格林德沃沒有掙扎,任由下屬被帶了下去。她站在原地很久,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直到第一束天光劃破黑暗,東方初亮,晨光漸醒。

  塞拉終於回過神來,她抬起眼,漫不經心地開口,「噢對了,差點忘記了——來人,將海因裡希一起帶走。」

  什麼?!男人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

  「你瞧,既然蓋勒特都如此好心地給我提了醒,我怎麼會辜負他對我的心意呢——不管他對你是否懷著仇恨和報復,」塞拉面色平淡,似乎只是在談論一件小事,望著遠方的熹微,輕聲道,「你能背叛他,總有一天,也能背叛我。而我,從不留背叛之人在身邊。」

  一縷淡薄的晨光穿破雲層,照耀到了她的臉龐上,她的側臉蒼白到近乎透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脆弱的美感,奇異地與她冰冷氣質相符,而她聲音輕得如同鬼魂縹緲——

  「你說呢,海因裡希?」

  年輕人閉上眼睛,渾身如墜冰窖。

  【絕望值:0/100】

  ……

  ……

  1913年,蓋勒特格林德沃下台,聖徒易主,「黑鳳凰」塞拉·貝克曼接任首領。

  1914年,英國魔法界被聖徒攻陷,此一役中英國巫師死傷慘重,魔法部部長不得不率剩余眾巫師投降,臣服於聖徒統治之下。

  1918年,歐洲半數以上國家的巫師都歸降聖徒,其余則組成反抗軍轉入地下各自作戰。

  1920年,「黑鳳凰」親自出馬,僅半個月就屠殺大部分反抗軍人馬,反抗軍陷入空前絕望的境地。

  1921年,反抗軍盡數被殲滅。

  1922年,歐洲各國魔法部統一辭令,現任部長全部自願退任,由聖徒所派遣的新人接任職位。

  1923年,塞拉·貝克曼成為歐洲魔法界統一的唯一公認領導人,無人敢直接呼喚她的真名,皆稱她為「不可說之人」,或「歐洲陰影」。

  1987年,塞拉·貝克曼死於全身器官衰竭,臨死前仍緊握權杖,無人可將其分離。

  塞拉·貝克曼,統治歐洲魔法界六十余年,是當仁不讓的第一黑巫師與強硬派。在位期間但凡與她政見不合的人,皆不得善終。她的手上沾染了數不清的鮮血,屍骨和血池累累在她的王座之下。即使死後她依然余威尤存,百年內聽聞其名者皆心驚膽戰。她是史上最為臭名昭著的黑巫師,政客及統治者,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她的野心也促使歐洲魔法界逐漸完成了融合,加速歷史統一的大趨勢進程。

  後世評價她:她是創造神因看不慣人類的貪欲而賜下的惡。她代替洪水來執行了毀滅。

  THE END

  作者有話要說:

  不行,強迫症的我不寫完根本睡不著。所以還是搞定這一篇再隔日更吧。第一個世界完結撒花花~

  下篇指環王的世界,

  鑒於魔戒的世界觀不是一般的復雜,篇幅應該會比較長,女主依然不改搞事本質。我盡量貼近原著不ooc。

  爽文我們看看心裡舒坦舒坦就行了。千萬不要效仿教壞小孩紙,女主她的做法是不對的!!生活中的我們一定要善良善良善良!!好了母上讓我去背八榮八恥了。後天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5

第11章 聖戰 1

  在絕望值被清空的一瞬間,塞拉的意識就從身體裡被抽回,她看著眼前的一片漆黑,頓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這是什麼意思?任務這就是完成了?】

  蛇油滑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噢小天使~你做得很好,甚至超越我的預料——是的,任務完成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太簡單了】塞拉的聲音漫不經心,【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輕易完成】就像是另有所圖。

  【噢?】蛇嘶嘶吐了吐舌頭,語調裡帶了點誘惑的意味,【我應該期待你做出一個解釋?】

  【這就是你所說的絕境?】塞拉語含嘲諷,【貝克曼小姐,原本就是一個巫師,並且在我寄生之前,就已經覺醒了魔力,她對無杖魔法的領悟能力天生就優越於其他平庸之輩,她缺少的只是一點心機和手段,我不過是如虎添翼的角色而已——這算得上什麼挑戰?無趣】

  蛇似乎是笑了,【噢塞拉,我親愛的塞拉,要知道,這可只是第一個任務啊——接下來只會越來越難喲】

  【是嗎】塞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倒是發現了一個問題——】

  【名聲越盛,絕望值越低,這個我能理解,這代表著關注我的人在增多,我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洗脫罪惡』】她加重了語氣,明顯是在嘲諷這個系統機制意圖不純,【可為什麼,格林德沃對貝克曼的感情越深,絕望值會下降得更快?你倒是說說,難道愛情也能成為贖罪的一部分?】

  【當然了,親愛的,】蛇的尾巴緩緩摩挲,【好感,崇拜,仰慕,愛……人類的情感可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它總是能出乎意料地用猶如迅猛洪水般的速度改變你的境況,如果你獲得了那個世界中一個強者的感情,得到他的栽培和呵護,你的成長總是更加順利……不是嗎?】

  【聽上去像是一個不錯的捷徑】塞拉說,【可惜……我寧願成為那個強者,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嘖。蛇耐人尋味地笑了,【當然,當然了,親愛的。你所選的道路最初會無比艱難,可一旦成功了……你的進度會比任何宿主增加得都要快,我相信你的能力】

  它纏緊了她的手腕,嘶嘶開口,【要最後看一眼『你』的結局嗎】它指的是貝克曼。

  【不了】塞拉冷漠地回答,【不過就是個玩膩了的世界而已】

  【啊哈】蛇笑了,【你把每個裡世界都當成一場挑戰游戲而非真實存在……這很好,我想都不用我提醒你,你已然摸透了在這裡更好地生存下去的訣竅】

  【他們是不是真的,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塞拉輕聲說,【我看上去,像那種善良而富有同情心的人嗎?】

  【你當然不是】蛇領悟地點點頭,她就是拔嗶無情而已,沒什麼大不了,【所以……我這就把你送到下一個世界。親愛的,我要提前提醒你——這一個世界,和上一個完全不同——】

  【你要面對的,可不僅僅是來自人類的威脅】

  塞拉微笑,【噢,不如讓我們再次面對鐵血刀光——】

  機械的系統聲響起——

  【任務開始發放,背景資料准備中——】

  【下載完成,請寄主及時查看】

  【准備投往裡世界】

  【投放完成】

  【所處世界編號:02;人物:塞拉·荒谷;絕望值100/100】

  【祝你好運】

  ……

  ……

  【第一紀元,「精靈之地」多瑞亞斯受到魔苟斯的半獸人攻擊,所有辛達精靈為了守護家園應戰。雙方皆死傷慘重。不久之後,由於精靈內部分裂,內憂外患之下,多瑞亞斯堡壘被迫被拋棄,並在此後著名的「憤怒之戰」中被全然摧毀成為廢墟】

  【……貝爾蘭毀滅,辛達精靈與諾多族撤退至林頓。主神維拉邀請精靈們前往蒙福之地阿門洲,有的欣然應允,有的拒絕。而其中拒絕者部分東遷最終抵達愛林加侖——後世所稱的巨綠森林,在此建立了廣闊的林地王國,定都阿蒙蘭】

  ……

  ……

  這是一片濃密陰沉的林地,巨大的樹木枝葉反常地茂盛,遮天蔽日,即使是正午的陽光都很難穿透樹葉照射進來。森林裡漂浮著顆粒狀的白色霧氣,潮濕泥土上老樹盤根虯結,像是觸手那樣用力地扎進地下汲取養分。

  這是迷霧山脈以東的巨綠森林,由於矮人的入侵和半獸人的騷擾,居住於此的精靈加強了守衛,很難有異族生物可以由此進入林地王國。這本來是一個如往常一樣陰冷死寂的黃昏,然而一聲聲壓抑的痛苦悶哼卻打破了森林邊緣的安靜。

  一個有著尖細耳朵的美貌女性,她無力地靠在一顆巨樹的主干上,汗水涔涔而下模糊了她的視線。近了看去,她的容貌愈發驚人——很罕見的灰色長發,直達腰際,被汗水浸透貼在白皙到透明的臉頰和脖頸上,令她獨顯出了一份包含脆弱和柔韌的美感。她有一雙藍到發黑的深邃瞳孔,因為包含痛苦掙扎而愈發亮得可怕。她的睫毛是月光般的淡金色,鼻梁秀挺,嘴唇是失血的蒼白,緊緊抿起。即使穿著一身普通的灰色長袍,依然無法掩蓋她遠遠異於人類的容貌和氣質。

  她就是居住在中土的女精靈,身旁還放著彎弓和箭筒,纖細修長的體型本來應該極具敏捷性和爆發力,然而她如今卻陷入了無法言喻的絕境——

  她細長的手指緊緊抓著身下的野草,因為用力而發白。她的肚子高高凸起,不停有鮮血從身下細細流出,在旁邊彙聚成了一灘。

  這是一個亟待生產的女精靈。而且根據她如今慘白的臉色和痛苦的神情來看,顯然生育過程並不算順利。

  ……

  當塞拉降臨到這個世界,恢復意識,從身下傳來一陣劇烈到難以忍受的疼痛時,她立刻就明白過來現在的處境——

  【孕婦?!】她再怎麼樣也沒想到居然是這個身份,心裡的怒氣一點一點升騰,【我連戀愛都沒談過一次,你就跳過牽手接吻結婚做-愛直接讓我當未婚媽媽?!】

  蛇有點心虛,【這個也不是人家能決定的嘛……你還是先想想現在該怎麼辦吧,你好像有點失血過多了親愛的】

  【我能怎麼辦?!】塞拉忍著一陣一陣越來越劇烈的疼痛,【我又沒生過孩子,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麼辦?!嗯?!】

  蛇思考了一下,【嗯……吸氣呼氣再用力?】

  【你最好期待我任務失敗】塞拉陰沉沉地開口,【不然,我復活後一定會找到你】

  蛇,【人家是無辜的……我也沒下過蛋,一般人不都是這麼做的嘛……】

  塞拉沒有力氣說話了,沒有經歷過的人根本無法體會到這種疼痛。人類把痛感分成十二級,而生產則是最高級別的痛苦,並且有不同的階段,她很確信她目前就處於最關鍵的時刻——

  【出來了出來了!】蛇興奮地直搖尾巴,【——快瞧這小唧-唧!你有兒子了!】

  塞拉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上,連大聲喘息的力氣都沒有。好不容易等她緩了過來,勉力睜開眼,略略轉過頭,正好和嬰兒剛剛睜開的眼睛對上——

  一雙純淨透徹的藍眼珠,像是無雲的晴空,陽光下蔚藍的淺海。

  塞拉微微一愣。

  【嘖,這家伙還挺乖】蛇吐了吐舌頭,幸災樂禍,【愣著干什麼,快抱抱你兒子】

  塞拉抿了抿嘴唇,她看了嬰兒幾秒,對方出其的乖巧,不哭也不鬧,全身都是血污,就那樣安靜地回視她,眼中全部都是她的倒影。

  塞拉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慢慢伸出了手,動作僵硬地把嬰兒抱在了懷裡。她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動作,毫無經驗,肢體很不協調,當然不會讓嬰兒感到很舒適。可那家伙一點怨言也沒有,乖乖地任她抱著,還自動轉了個頭,朝更深的懷抱蹭去。

  塞拉低下頭看著他,問蛇,【小孩兒都是剛出生就睜開眼嗎?】

  蛇歪著頭,【嘶嘶~我覺得應該不是~】

  塞拉沉默地打量著閉上眼睡過去的嬰兒,目光忽然一凝,頓在小家伙的耳朵上——

  一瞬間,所有注入的系統記憶開始回籠。塞拉眼神渙散了幾秒,立刻變得尖銳無比——

  【精靈?!】她的聲音陰仄仄的,【巫師就算了,這回你讓我變成了精靈,還生了個兒子?】

  蛇嘀咕,【人家不早就提醒過你了嘛~而且精靈有什麼不好,這可是大陸上最美貌的種族,號稱神的寵兒,要什麼有什麼,壽命近乎永恆——】

  【可他們太純潔了】塞拉面無表情,【而我討厭一切具備這個特質的生物,他們通常干淨到讓人憎惡】

  【更何況,】塞拉低頭看了看一閉眼就睡過去的嬰兒,嘴唇抿起,【我不喜歡小孩子,他們就代表了無知和麻煩】

  【那就把他送回到他父親那裡去吧】蛇狡猾地提出建議,【反正……精靈是個繁衍困難的種族,即使他不被所有人期待,他們依然不會拋棄任何一個後裔,不是嗎?】

  ——正好,它也不喜歡小孩兒,而且他會打擾她們的二人世界。它得意地想。

  塞拉看著安靜的小家伙,回想起他注視她的眼神,沉默了幾秒。

  【你說得對】塞拉輕聲回答,【他並不屬於我。他會成為我的累贅】

  蛇抬起頭打量她的眼神,眯了眯眼,【那就好,親愛的,他的父親恰巧就居住在這座森林裡,你生下他,將他送回他父親那裡,已經是仁至義盡——塞拉·荒谷,可不是什麼純潔善良的精靈】

  她皺了皺眉,忍著陣痛彎腰拾撿了一片半人高那麼大的新鮮綠葉,將嬰兒帶到附近的溪流邊粗粗清洗了一遍後用葉子包裹起來,緩緩朝森林深處走去。

  精靈這個種族的確天生就該被敬仰寵愛——他們體質優越,貌美修長,具有很高的智慧和敏捷度。即使是一個剛剛生產完還經歷過失血的女精靈,不過半個小時就已然能緩慢行走。雖然她還能感受到身體深處的痛意,但確認是處於可忍受範圍之內——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她抱著嬰兒就走進了森林。

  她走幾步就低頭看了看。小家伙不愧是精靈後裔,和人類嬰兒的脆弱不一樣,生下來就睜開眼睛辨別出了母親,而且很乖順地沒有給她增添一點麻煩,安靜得讓人心疼。也許是感覺到了走動之間的顛簸,他動了動白嫩的小指頭,無力地抓緊了她胸前的衣服想要握住。這個舉動讓塞拉腳步停了停。

  【你不會是心軟了吧,親愛的?】蛇油滑的聲音。

  塞拉抬起頭,面色平淡無波,【不,我想是原主的感情仍然有影響力。真有趣,是她使自己淪為這樣凄慘的境地,她應該已經做好了一屍兩命的准備,為什麼意識還能這麼強烈?是你搞的鬼?】

  蛇,【嘖,親愛的,你是多麼不信任我啊~我可是你最親近的助手,怎麼會阻止你去完成任務呢?~我想她能夠影響你的原因只有一個,而恰巧也是你不知道的一個——】

  塞拉皺眉。

  【是母愛啊,親愛的塞拉】蛇嘶嘶道,聲音裡有股奇異的蠱惑意味,【——唯有母愛,能使人愈發堅強】

  作者有話要說:

  統一回答前面和後面寶貝們的疑問:是的所有原宿主都是女主。不存在第三者問題。

  沒看過電影和書也不要緊,涉及到的地點和種族我都會解釋,完全不會影響閱讀。當然還是很建議你們去看電影和書,那是難以超越的史詩巨著。


第12章 聖戰 2

  【第一紀元3441年,最後的聯盟之戰結束。巨綠森林損失慘重,歐洛費爾王在此役中逝世,西爾凡精靈大批精壯人馬折損,居住於森林中的精靈只存活下來三分之一。歐洛費爾之子瑟蘭迪爾從其父手中接過權杖,率領手下進行為期七年的抗爭,對抗索倫直到最後一刻】

  【第二紀元1050年,索倫占據多爾戈多,邪惡生物開始在森林裡橫行,瑟蘭迪爾率領手下的人民繼續遷徙,退守森林的東北角。巨綠森林變成幽暗密林】

  ……

  ……

  天漸漸黑了下來,巨綠森林變得愈發陰沉死寂。

  即使是塞拉,身體作為阿瓦瑞精靈,面對這樣一個看上去像生了重病的森林,也會產生生理上的不適感。這裡,對於精靈而言,過於黑暗陰森。

  她懷中的嬰兒似乎也感受到了與眾不同的氣息,更深地朝她懷抱裡挪去,偶爾不安地扭動。

  塞拉低下頭看著他。洗去污濁之後的小精靈天然就有種神賜予般的美貌,他的膚色比母親更白皙,隱隱呈現中珍珠般的瑩潤光澤,嘴唇如同花瓣那樣泛著淡淡的粉色。雖然他只睜開過一次眼睛,他的眸色卻是非常美麗純淨的晴空藍,完美地繼承他母親的眼睛。可他短短的胎毛卻是燦爛的金色,而她是灰發,顯然他的父親血統更加高貴,很有可能帶著梵雅精靈的基因。

  他的父親……塞拉忽然揚了揚嘴角,神色意味不明。

  【你不是說……所有寄主都是無親無故的身份嗎?你怎麼解釋這一個?】

  蛇懶洋洋地甩著尾巴尖,【她的確無親無故呀親愛的,你不是看到了她的記憶嗎?她是孤兒,只不過……】

  它蜜黃色的眼睛瞥了一眼砸吧嘴的小家伙,【你早來了一刻,她原本會因為難產而死,最後是巡邏而來的精靈護衛發現了他,將他帶回他父親身邊喲~】

  塞拉腳步一停,眼睛眯起,【你的意思是,她原本的命運是死亡?】

  蛇嘶嘶道,【當然了,塞拉,死亡就是絕望的一種啊……你看看那位可憐的貝克曼小姐,當你睜開眼的時候,面臨的可是即將被火燒死的困境啊——】

  塞拉扯了扯嘴角,她大概能搞懂這個系統的套路了。無非就是把她寄生在亟死之人的軀殼上。既然是死人,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可以算是「無親無故」。

  可這回明顯情況不同。原主留下了一個血脈。

  【太懦弱了】塞拉輕聲說,【如果當初她選擇拿掉他……那麼她現在能夠活得好好的】她也不至於被投到這樣一個身體上來。原主的身份實在很尷尬。

  是的沒錯。她是一個阿瓦瑞,中洲現存精靈中的「拒絕者」。她的父母在戰爭中先後去世,獨留她一人隨著分支的部隊翻越過迷霧山脈,前前後後又移居了好幾次,最終定居在了這個森林中。

  那個時候,它仍然還被叫做巨綠森林,一同在這裡居住的還有西爾凡精靈和一些辛達精靈。後來辛達精靈中的一位出色的精靈逐漸統一了西爾凡精靈的部落,兩個種族慢慢混居融合,直到黑暗再次侵襲中洲,那位偉大的精靈王率部族對抗邪惡生物後隕落,其子接過王位繼續抗爭,雖然最後戰鬥結束了,但不可避免的,森林仍然受到了污染,新國王帶著子民往森林更深的地方遷徙,只留下極少數的精靈還徘徊在邊緣。

  塞拉·荒谷,就是極少數精靈之一。

  「塞拉」這個名字,在精靈語中的寓意就是荒谷。這可不是個好名字,連同她的身份就更加尷尬了。

  她是個「拒絕者」,原本阿瓦瑞就與辛達精靈之間的關系算不上和諧友愛。更別提,她是個被污染的黑暗精靈。

  想起原主的過往,再聯想到前一個世界……塞拉忽然眯起眼,望向蛇。

  【我怎麼感覺……她們的經歷,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呢?】

  塞拉貝克曼,原本沉默而懦弱,卻在飽受侮辱後奮起抗爭,選擇墮入黑暗,將自己和那些曾瞧不起她的人一同徹底燃燒化為灰燼。塞拉·荒谷,精靈中的孤兒,前半生平平無奇,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被黑暗力量所污染,沒有選擇和大部隊一同遷徙,孤獨地駐守在森林邊緣,巧合之下與那個人相遇,又在發現自己身體有異之後毫不猶豫地離去。她原本不會這麼早就死去,只是因為她把污染全部留在了自己體內,身體從內部徹底被拖垮,甚至很有可能一屍兩命。

  她算不上什麼善良的精靈,但大概也是殘存的最後一絲母親的天性,讓她沒有對她的骨肉下狠手,而是獨自一人生下了他。

  這兩個人按理來說應該是截然不同的,可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如果讓她失去所有記憶被投入到世界中去,她會不會也和她們做相同的選擇?

  她覺得很有可能。人的本性在關鍵時刻總是最容易看清楚的。塞拉貝克曼看上去懦弱無能,可一旦被刺激陷入絕望後心靈很容易被完全扭曲變得無比偏執冷酷,成為和之前完全相反的人;荒谷生而淡漠寡言,沒有精靈天生的善良和超俗,她似乎對孩子的生父也沒有投入特別深的感情,後來更是沒有猶豫地離開了對方,獨自一人流浪。她體質有點特殊,精靈通常只有一年的孕期,她卻足足懷了十幾年,這讓她在途中變得有些束手束腳,她幾次想過拿掉孩子,最終還是沒有下手。

  這是個很矛盾的精靈。她甚至自己也不明白她對這個孩子到底抱有什麼樣的情感,似乎沒有太多期待,也並非是全然的厭惡。

  這樣看來的話……好像事情所有的關鍵轉折點,都發生在她降臨之後呢。

  就像把選擇權交與到了她的手上,並期待選擇結束而產生的後果。

  塞拉其實完全可以生下嬰兒後將他棄之不顧,任由對方被周圍的野獸或者邪惡生物所吃掉,反正他也不是她和心愛之人所孕育出來的結晶,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她來早了一刻,她眼看著他從她的血肉裡分離,睜開那雙眼睛,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聲……她心裡油然而生了一種很奇異的情緒。

  如果真的這麼做了……那麼他也就會變得和她一樣,成為不被父母所期望,被拋棄的那一個了吧?

  畢竟,她還記得,在荒谷離開的時候,他的生父可是全然都不知道她懷上了他的骨肉了呢。

  通常而言,精靈五十歲成熟,一百歲成年,此後得到永生。他們一生只會結一次婚,奉行自由戀愛,並且遵守「婚前不發生性-行為」的准則。而在她的記憶裡,荒谷可沒有和孩子的生父正式結婚,接受所有精靈的祝福。

  【喝多了酒而強迫了王子?】她慢慢翻看著回憶,挑了挑眉,意味深長,【我該說,不愧是阿瓦瑞嗎?】昆迪精靈的後裔分支,眾生萬物之父的首勝兒女的血脈,最優秀的精靈射手一裔。

  蛇嘶嘶地笑了,聽上去似乎有別樣的含義,【如果是你,你會這樣做嗎?】

  塞拉回想了一下對方的容貌,微微一笑,【為什麼不?我可不虧】

  蛇嘖了一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不再接話。

  她慢慢走到了森林的中部,周圍隱隱可以發現生物活動的痕跡。這個種族的身體素質極強,靈敏性首屈一指,目力和聽力都十分出色,很快她就發現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動靜。

  她停住了腳步,就在那一瞬間,一支箭破空而來,倏然射入了離她不足兩寸的泥土裡,幾乎是擦著她的鞋尖而過。

  她抬起頭望向東邊一顆巨木的樹枝上,一個身影蹲在那裡,舉弓對准了她,箭頭一絲冷光隱隱綽綽。一個低沉冷靜的聲音傳了出來——

  「止步,拒絕者。」對方從她的發色和眸色上認出了她的身份,嗓音裡很明顯帶著警告成分,「你已經踏入林地王國的土地,沒有准許不許再往前多走一步。」

  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駐守。事實上,塞拉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至少發現了三個隱藏在樹上的精靈守衛。

  看來果然就像她知道的那樣,近年來因為黑暗勢力再次蠢蠢欲動,幽暗密林的防衛比以前增強了不少。

  不過沒關系,她的目的並不在此。她只是個搬運工而已。

  塞拉展顏一笑,然後舉起雙手,對他們說道,「我不會踏入你們的王國,也無需向你們的國王通報——我只是把這個還給他罷了。」

  對方目光微凝,定睛望去,待看清楚之後,面色就是一變——

  那居然是一個被綠葉包裹的嬰兒!

  精靈族居然有了一個新生兒!

  精靈的繁衍是很困難的,生子會耗費他們大量精力,因此每一個誕生出來的孩子都備受祝福和寵愛,決不允許受到無妄傷害。他立刻放下箭,從樹上輕盈地跳了下來,盯著葉子中睡得正香的孩子,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

  「這是你的孩子?」

  他神色有些不解——精靈都很愛自己的孩子,用視若珠寶來形容也絕不過分。很明顯孩子是剛出生不久,即使她是個拒絕者,也不會輕易把自己的骨肉送給他人……她是什麼意思?

  「我的孩子?」塞拉重復了一遍這個問題,似笑非笑,「你可以這麼說……不過更准確而言,他有著灰精靈的一半血統。」

  「灰精靈」,「微光中的精靈」,「星光精靈」都是對辛達精靈的不同稱呼。雖然巨綠森林混居著辛達族和西爾凡族,但總體而言辛達精靈的數量並不多,很多已經結婚成家,近幾年也並沒有族人離開森林傳出過結婚生子的消息……守衛者遲疑地看著嬰兒,低聲問,「他……他的父親是誰?」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塞拉的聲音漫不經心,「他應該叫做——」

  「瑟蘭迪爾。」

  眼看著對方一臉凌亂不可置信,塞拉聳了聳肩,將被綠葉包裹的嬰兒輕輕放在柔軟的腐殖質層上,然後退後一步,淡淡道,「我就把他送到這裡了,」頓了頓,她的語氣微微有些波動,「哦對了,如果有人問起來他的名字,你們就說……」

  「萊戈拉斯。」她輕聲道,「他叫萊戈拉斯。」

  精靈語中,寓意綠葉。

  他是一個乖巧聽話而英俊的孩子,生機勃勃如同森林中茁壯成長的小樹。他身份尊貴,會有很光明的未來,而她是被污染的荒谷,和他截然不同。

  她低下眼,目光凝在嬰兒白皙的面龐上,他睡的正香,偶爾咂吧一下嘴,天真無邪,只光看著他就讓人心裡柔軟得無以復加。

  可他不屬於她。

  他的母親殘存的一絲母愛讓她留下了他,也讓她送了命。

  塞拉冰涼的指尖緩緩撫過小家伙柔軟的面頰,輕聲開口——

  「好好的……萊戈拉斯。」

  然後她直起身,毫不猶豫地轉頭離開——

  「站住。」

  守衛者攔下了她,令人過去把嬰兒小心翼翼地抱了回來,他舉起箭,聲音微沉,「我們還沒有確認他的身份,你又是不是他的母親——你暫時不能走。」

  塞拉身形一頓。她淺淺吸了口氣,轉過身看著他,目光微冷,面上似笑非笑,「哦?你要怎麼驗證我的身份呢?」

  她的態度看上去實在不像是嬰兒的母親,甚至不像一個精靈。守衛者皺了皺眉,聲音裡帶上了些許威嚴和警告,「抱歉,拒絕者,我想,你需要和我們走一趟——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們自然會放你自由。」

  「現在——請和我們一起去見國王,由他來決定你是走是留。」

  蛇,【哎呀糟糕了~走不掉了呢~】

  塞拉微微一笑,【和我預料的一樣,瞧,這不就有進入森林的通行證了嗎?】

  蛇訝異,【哦?原來你利用那可憐的小家伙?】

  【我送他回來,當然需要索取報酬,算不上利用】塞拉面色淡淡,【更何況,現在這個身體狀況實在糟糕,在外面流浪可得不到最好的休養——我想,堂堂巨綠森林的精靈王,不會苛待一個剛生產完的孕婦吧?】而且生的孩子還是他的親骨肉。

  蛇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懷好意是地嘶嘶笑了,【原來是這樣……你想從這裡,開始你的遠大征途?】

  【為什麼不?】塞拉反問,面帶微笑,【食物,武器,金錢,威信,權杖……我要的,這裡都有】

  【那你可得好好想一個靠譜的借口,】蛇摩挲她的手臂,【關於……當初你為什麼要離開,帶著他的孩子——】

  【借口?】塞拉恍然般點點頭,當然了,她的確需要一個完美無缺的理由,【你覺得……『愛情』這個借口,怎麼樣?——現在想起來,這個曾經無比尷尬的身份,卻給了我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

  發現自己受到黑暗力量的污染,為了愛情離開他,卻在途中發現懷孕,掙扎流浪了多年,最終還是因為「愛情」生下了他,卻清楚地知道無法保護好他,不得不忍痛將他送回,繼而想要無聲無息地離去——蛇吐了吐舌尖,意味深長地笑了。

  愛情——的確向來都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借口。而人們總會原諒以愛為名而做出瘋狂的舉動。

  他不由得更加期待接下來的發展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瓦瑞精靈,Avari,東部精靈或者黑暗精靈,是當時沒有接受神邀請前往阿門洲的精靈的一個部族,有人稱呼他們為「拒絕者」,他們有昆迪精靈的血統。阿瓦瑞至少有6個不同的家族分支,有的仍然稱呼自己為昆迪精靈,其中一些部落後來西遷並與辛達精靈(瑟爹的種族)的一支融合;另外一些翻閱過迷霧山脈到達了貝爾蘭。

  塞拉屬於翻山越嶺的這一分支。

  這一章主要說明很多身世細節。下一章我大瑟瑟就要出場了!!啪啪啪鼓掌!!


第13章 聖戰 3

  幽暗密林,北方最雄偉的森林。

  它從北方的灰色山脈山麓綿延至南方的北河套,並從東方沿安都因河谷到孤山,它被古老的舊林路一分為二。後來,當這條路變得無法使用時,另一條穿越森林的路徑位於舊林路的更北方,叫做精靈小道。

  這條小道是通過幽暗密林的一條鮮為人知的小徑,從西側可以進入密林門,通向精靈王大殿。

  曾經在這一片森林中居住著很多西爾凡精靈,在偉大的歐洛費爾到達此地之前,這裡的精靈多以部落形式混居,如同原始人那樣生活著。直到辛達精靈遷徙至此,逐漸將他們統一,站在同一陣線對抗黑暗勢力。於是最睿智最勇敢的那位辛達精靈被所有族群推舉為王者,正式建立起了林地王國。

  後來在對抗索倫的戰爭中,第一位國王戰死,索倫占據多爾戈多,森林裡的邪惡生物開始橫行,家園一點一點被黑暗侵蝕。國王之子,瑟蘭迪爾不得不退守東北角,並在那裡建造起了地下宮殿。

  塞拉如今跟隨守衛者所走的這條路,就是隱秘的精靈小道,直通精靈大殿。

  看得出來這條道路應該會被清理,但由於邪惡生物加快了蔓延,毒龍葵再次攀爬上了周圍的巨木,遠方隱隱可見霧白色的蜘蛛網。這座森林病得這樣嚴重,他的國王也沒有放棄他,日復一日地駐守在此地,竭力阻止著索倫黑暗勢力的擴張。

  塞拉想起了流浪期間的道聽途說——幽暗密林精靈的軍隊似乎也保護著中州南北之間往來的人類商隊,他們修繕了道路,疏通了河運,讓穿越這座森林成為中土南北之間的捷徑。他甚至和山下長湖鎮的居民做著交易,一舉讓居住在這裡的森林精靈贏得了人類裡的好名聲,使族群過上了更加富足快樂的生活。他們尊稱瑟蘭迪爾為「木精靈偉大的王」。

  諾多精靈的貴族凱蘭崔爾持有著南雅,水之戒;米斯龍德港口首領瑟丹持有著納亞火之戒,瑞文戴爾精靈領主愛隆持有著維雅風之戒——而作為一個唯一沒有精靈之戒的精靈王,幽暗密林的統治者瑟蘭迪爾,近百年來,卻是將族群發展得最迅速的精靈王。

  那麼按理來說,他應該是一位驍勇善戰,值得尊敬卻又懂得靈活變通的優秀統治者。一個國王,一個活了千年的睿智精靈,以一己之力對抗黑暗侵蝕的林地之王,會像之前那個世界的人一樣好對付嗎?

  她回想了一下荒谷的過往,似乎與那位精靈王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雙方應該也談不上對對方有多麼深刻的感情。如果不是那次醉酒後的意外,她不過就是一位王者漫長生命裡無足輕重的過客而已。

  她印像裡的瑟蘭迪爾可是一個嫉惡如仇的家伙,他的父親因為對抗索倫而戰死,他立刻上任繼續率眾堅持戰爭直到結束,即使折損了大批精靈也絕不屈服——這樣的人,面對一個已經被黑暗力量所侵蝕的精靈,即使她是他骨肉的母親,他會放過她嗎?

  【他可不是格蘭德沃那樣輕易能夠擺平的家伙】蛇嘶嘶道,【你面對的可是整個中土世界最強大最勇敢最神聖的種族之一】

  光從地圖的面積來看,中土世界可比一個歐洲與不列顛群島加起來的版塊要大多了。

  更何況,這裡的神,是真正存在的。這裡的人民相信神跡。

  【聽說精靈很珍惜子嗣】塞拉微笑,【這可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突破口】

  即使對方對她沒有很深刻的感情,那又如何呢?感情這個東西都是可以培養的,更何況……

  她回想起那個無星無月的夜晚,笑得意味深長。

  那時就已經歷經戰爭和輾轉遷徙的精靈王子,面對一個喝醉了酒任性的女精靈,即使她是個強悍善戰的阿瓦瑞,而他清醒,年輕,強壯——他怎麼可能會制止不住她的胡來舉動呢?

  蛇吐了吐舌尖,蜜黃色的眼睛詭譎莫測,【我想,即使你失憶重來,親愛的塞拉……你依舊會成為情感與理智上不可戰勝之人】

  她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似乎天生就是如此。

  【敢玩弄你情感的那個人,一定會死的很慘吧……】蛇喃喃,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就瑟縮了一下。

  【誰知道呢?】塞拉聲音淡淡的,【如果我重生恢復了記憶,也許我會讓他不得好死,也許我根本就不在乎——既然能重活一次,我為什麼要去為一個完全不相關的人多費心思?】

  【嘖】蛇意味不明地咋舌。

  她瞥了蛇一眼,對於它這種不同尋常的反應,她記在心裡,面上冷漠無波。

  小道逐漸往地面下蔓延,經過一段長長的昏暗的走廊後,面前霍然明朗起來,一個恢弘的地下宮殿展露在眼前——

  這是一個石灰岩洞,幾百年來,殿中的石頭在流水的衝刷下不斷改變形態。在精心雕刻的木質支柱上,精靈們用中空的琥珀制作了油燈,並用黃銅固定,能夠營造出溫暖的光線。洞穴中的光線來自於從綠葉覆蓋的穹頂中穿梭而過的陽光。大殿顯出林地的環境,所有裝飾性的紋飾都是以樹木、枝椏、葉子以及動物為基礎,精靈獨特的美學蘊藏其中。

  他們從前門進入,走廊指引著穿過盤雜的樹根,行進在雕刻過的樹木之間,緩緩上升。所有從身邊走過去的精靈王大殿的侍從都穿著簡潔的服飾,他們腿部包裹著皮革,色彩多半呈現紅酒色。

  在懸空的樓梯旁,密林精靈似乎對這些穿梭在岩石裂縫中的樹根很是喜愛。他們在崖壁上開鑿出了居住的空間。牢房就在這裡,門由青銅制造,沉重並且功能強大,雕刻著繁復精美的花紋。每個細節之間都凸顯了這個種族對美的苛刻定義。

  這個精靈大殿,是建造於地下的石砌森林,擁有雕刻典雅的石柱,額枋與樹枝遙相呼應,巨大的樹根組成了自然交錯的階梯和走廊。可以想像深處一個森林的殿堂,沐浴在陽光中,因為沿石而建,所以沒有對稱性。在這裡,沿著蜿蜒的走道,一切都身處半空之中。這裡算不上極致的華美,卻足夠天然恢弘。

  終於,他們走到了階梯盡頭

  國王的王座就在那裡。

  塞拉抬起頭,燃燒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臉。她目光所及,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立於那裡。

  她看到了一頭燦爛至極的華美金發,這在精靈中其實並不算多見——那種顏色就像是正午灑落的最盛的陽光,卻因為處於地下而斂去了過於刺目的色澤,令人不自禁想起清晨林間被投影下微醺的光暈。他戴著顏色最燦爛的樹莓編制而成的王冠,映襯得他的皮膚白皙無瑕。弧度精致的眉毛之下是一雙狹長的灰眼,像是被遺忘的冰川下湧動的河流,將所有神秘和色彩都隱藏其中。而她的到來,如同在這冰封的暗流之中打開了一道寧靜的裂口。這個擁有著神賜一樣完美無缺容顏的精靈,他氣度高貴出眾,兼具山川般的沉淵和綠林般的典雅,令人一眼就在無數面目英俊漂亮的精靈中挑出他的存在,他集聚了世界上所有關於華麗美好的詞彙。

  塞拉終於有點明白了所謂「神的寵兒」是什麼定義。面前這個男人很好地詮釋了這個稱謂。

  ——瑟蘭迪爾,精靈語中,寓意「活力之春」。

  嘖。如此說來,即便是遭受之前那樣的痛苦,一想到對方是擁有這樣容貌的男人……聽上去似乎也不算太虧。

  【你對他有興趣?】蛇油滑地問。

  【也許】塞拉回答,聲音仍然沒什麼波動,【他很漂亮,不是嗎?】大概算是她見過的最漂亮完美的造物。

  【他孩子的母親可不是你】蛇警告般地開口。

  【你覺得他會這樣想嗎?】塞拉有趣地笑了,【更何況,目前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可不是這個——】

  守衛者一步步走了上去,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手裡被綠葉包裹的嬰兒呈了上去,低聲說了幾句話。

  然後塞拉就看到那個擁有著金發灰眼的貌美精靈王微微一頓,平靜的面容終於出現了裂縫的痕跡,他先是緩緩低頭凝視了嬰兒幾秒,接著就轉過頭來,居高臨下地看向她。

  「你說……這是我的孩子?」

  他的聲音低沉磁性,還帶著些精靈特有的清朗,咬字發音清晰優雅並且韻味十足,夾雜在一起聽得頭暈目眩,耳朵都要懷了孕。

  只可惜從這句話裡塞拉聽不出什麼格外情緒。他看上去並不像認出了她的模樣。

  塞拉微微思考了幾秒,這個舉動讓他的提問和她的回答之間空出了間隙,氣氛頓時就是一凝,惹得周圍所有精靈都不禁投過來奇異的目光。

  終於,塞拉還是開口了,語氣聽上去沒什麼波動,就像是在敘述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在我的印像裡,我應該只和你一個人同床共枕過,只生下過這一個孩子,所以——」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他應該是你的後裔。」吧。

  精靈嘩然——林地之王居然有了自己的孩子?母親還是一位灰發的阿瓦瑞精靈?

  ——難怪這麼多年來國王仍然獨身一人,從沒有與別的女精靈結合的打算。精靈一生只會結一次婚,只有一個伴侶,子嗣艱難。原來他就有了配偶,但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麼從沒有聽別人提起過?

  大家都齊齊把目光投向了王座上的男人。

  精靈王凝視她的面容,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你又將如何證明?」

  這就是默認了?!瑟蘭迪爾居然真的和這個阿瓦瑞結合過?!

  那猶如實質性極具壓迫力的目光只換來塞拉展顏一笑,和嬰兒一模一樣的藍色瞳孔裡倒映著精靈王耀眼的眉目,「——我不需要證明。」

  她慢慢開口,帶著一種精靈所沒有的,漫不經心的語調。

  「我不在乎你信不信,你大可以不接受他,或者當做我從沒有存在過——」

  他微微皺眉。她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把他送到他所屬於的地方,除此之外別無所求。」塞拉微笑著注視著他,「如今他安全了,我想,您也可以放我離開這裡了吧,偉大的幽暗密林之王?」

  大殿裡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所有精靈都懷疑自己聽錯了——有不要親生孩子的母親嗎?難道這個阿瓦瑞認為小精靈只需要父親的陪伴就夠了?!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

  很顯然,那位精靈王也是這樣想的——

  「在我沒有確認他的身份之前——」他的聲音低緩悅耳,帶著輕微到難以被察覺的波動,「——你將不能走出密林,直到找出真相為止。」

  蛇,【哦~我就知道~】

  塞拉想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僅憑她一個人也無法打敗所有守衛,她聳了聳肩,「那好吧,希望真相能夠讓你滿意——噢對了,差點忘記了。」

  她抬起眼,藍色眼睛裡帶著謎語般的輕柔笑意,在火光和琥珀的照耀下亮得不可直視,「——萊戈拉斯。」

  她說,「他的名字,是萊戈拉斯·綠葉。」

  她居然為了他取了名?難道她竟然不知道精靈中被命名的含義嗎?

  名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種歸屬。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精靈王微微眯起了眼。

  ——不管她有何目的。這一次,他絕不會讓她再次輕易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科普時間,對魔戒裡的精靈不太了解的寶貝們記得看這裡喲——

  精靈是伊露維塔(托爾金筆下世界之中的上帝,她創造了精靈和人類)的首生兒女。昆迪精靈Quendi是最早誕生的,精靈統稱(你們可以理解為第一批會說話的人類)。精靈擅長詩歌,文學和音樂,永生不死也不會得病,只有火,利刃或極度的悲傷可以殺死精靈。如果他們不想活了也可以等待轉生到阿門洲。後來精靈族群分裂了,就是因為眾維拉(主神)想要號召精靈們西遷到阿門洲和他們一起居住。

  聽從神召喚遷移了的精靈三大宗族統一稱作艾爾達Eldar,沒去成的統一稱作阿瓦瑞「拒絕者」(塞拉所屬的種族)。

  在遷移的精靈中還有更細的分類,是按照抵達阿門洲順序劃分的。

  第一批被稱作梵雅精靈,貌美,白皙,金發,數量最少。最漂亮的一族。

  第二批是原著裡最重要的,諾多精靈,以智慧知識和技藝聞名。「智慧精靈」。

  第三批數量最多,被稱作泰勒瑞,喜愛大海。瑟瑟的祖先。

  所有這些在雙聖樹(光明的來源)還存在的時候到達阿門洲的精靈,統稱「光明精靈」。

  而在前往阿門洲路上迷路的(是的精靈也會迷路- -)被稱作烏曼雅,和之前的阿瓦瑞一起被歸類到「黑暗精靈」,不是因為墮落,只不過因為沒有見過日月誕生之前的光明。

  其中喜愛大海的那批泰勒瑞精靈裡,有一個曾經的王者沒去阿門洲留在了中洲,和一個邁雅(維拉的下屬,算天使級別的,比精靈強,化為人形後就是巫師,比如甘道夫)結合,在中州建立新王國多瑞亞斯,他旗下的那些泰勒瑞精靈到最後就變成辛達精靈(瑟爹的族群,也叫灰精靈,最會唱歌的一族)。

  《魔戒》裡的精靈女王我女神凱蘭崔爾就是妥妥的諾多王族,見過雙聖樹的光明精靈,她的金發承襲了梵雅血統,算是電影裡出現過地位最強高最強的精靈。一個傳奇。

  阿爾玟,電影裡的精靈公主,為愛放棄永生那個,凱蘭崔爾的外孫女。

  萊戈拉斯,精靈王子,辛達精靈。母不詳。

  瑟蘭迪爾,辛達精靈,旗下統治的多是西爾凡精靈(是綠精靈、灰精靈和一部分阿瓦瑞的雜居種族,也被稱作為木精靈,血統並不高貴)。

  《霍比特人》裡面的女精靈陶瑞爾,就是西爾凡精靈。

  精靈是個很復雜的種族,分支太多了不好記。看文的話你們只需要記住我大瑟瑟是辛達精靈,灰精靈,領地是林地王國,在幽暗密林。塞拉是阿瓦瑞精靈,拒絕者,和辛達精靈混居,但二者關系並不算好。

  值得一提的是電影裡那個大BOSS,索倫,魔戒的主人,他原身是個邁雅。炎魔之前也是。而索倫的主人魔苟斯原身是個維拉。我只能說他們神明和天使真會玩,到最後越長越醜……

  明天更扮演不更女魔頭了。我總是食言忍不住跑上來多更……


第14章 聖戰 4

  蛇嘶嘶吐著舌尖,支起三角頭,打量周圍。

  【噢~看來他還是挺照顧你的~】

  意料之內,塞拉被暫時囚禁。不過她沒有被隨意投放到陰暗潮濕的牢房,而是被帶到了一個有著天然光線,周圍被綠葉和琥珀布置得相當溫暖精美的房間中去。

  走之前,精靈甚至點上了蠟燭,加上頭頂落下來的零碎陽光,中央鋪著柔軟被褥的大床,地上的植被綠毯……房間裡有種很溫馨的氣氛。溫馨到根本不像是為了囚犯而准備的。

  【這是你們的新房嗎?】蛇嘲諷。

  塞拉姿態自然地拿起桌子上的果殼看了看,它被雕刻成了杯子的形狀,裡面呈著金黃色的液體,香氣撲鼻。她試著嘗了一口,咂了咂嘴,然後一口氣喝了個干淨。

  這是精靈們很喜歡的一種果釀,但並不好種植,通常只有在節慶日或者戰爭結束後才會被拿出來分享。塞拉可惜地把果殼放回去,然後懶洋洋地躺在足足能睡五個人的大床上,感受著身下柔軟絲滑的觸感,眯起眼睛。

  【精靈還挺會享受生活】她嘆了口氣,【如果現在能刷個微博就更好了】

  蛇吐槽道,【現代文明的通病】

  塞拉把自己埋進了被窩裡,舒服地頭皮都在顫抖,【在你們看來,我所生活的那個世界,其實並不算高級文明,對嗎?】

  至少在她的記憶裡,從沒聽說過有系統這種科技出現。

  蛇不說話了。也許是出於心虛,也許是觸及到了權限之外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擔心我干脆不理會任務,就這麼一直在裡-世界中活下去呢?】塞拉的聲音漫不經心,【在我看來,重生的身體也只是個普通人,生老病死隨時都有意外發生,這麼說的話精靈似乎更適合我呢?】

  蛇歪著頭,蜜黃色豆大的眼睛注視著她,【噢?聽上去似乎是個不錯的想法……只可惜,塞拉你,從不是一個可以就此安分下去的家伙,不是嗎?】

  她是什麼樣的性格它再清楚不過了。她喜歡有挑戰性的目標,並且會不擇手段地追求到它,直到她得到了,開始厭倦了,最終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掉,然後將目光投向下一個受害者。

  不老不死?這其實對她而言並沒有多少吸引力。她要的,只會比這更多。

  【你很了解我,】塞拉似乎在笑,【真想知道創造你的人是什麼樣偉大的存在呢】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蛇腹誹。

  精靈是個身體素質很強的種族,不過在經歷了多年流浪和生產後的失血,即使是塞拉也禁不住感受到了疲憊和倦怠。如今接觸到了如此舒適的床,精神和身體的雙重困倦如浪潮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對蛇說道,【我先睡一會兒,沒要緊事別吵我。噢,你知道吵醒我的後果】

  蛇,【……】知道知道,它早就知道了。

  它乖乖地趴回手臂上蜷成小小一團,也閉上了眼。

  ……

  在感覺到房間裡面的呼吸歸於平緩之後很久,門輕輕被推開了。

  外面的天色已經逐漸轉暗,房間裡的光線趨於柔和溫暖。然而來者的容顏卻如同蘊有寶石的燦爛光輝,幾乎瞬間將周圍一切點亮。

  瑟蘭迪爾其實並非有意在這個容易引人誤會的時間點來到這裡。他雖然是擁有著近乎永恆生命的精靈,可作為幽暗密林之王,他每天仍然需要處理數不清的事物,往日的這個時間他可以去巡閱自己的領土,解決掉那些麻煩而讓人惡心的植物,警告邊界線那邊日漸蠢蠢欲動的黑暗生物們,甚至參與到臣民的晚宴中與他們喝酒同樂——

  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也對自己領土的安全有足夠認知,他可以放心把她留在這裡,反正她不屬於密林,她不是他的子民,他無需對她負起責任,她甚至反過來曾經對他做出了那樣不可饒恕的事,他不應該給予她如此寬容的對待,她本應被下到昏暗潮濕的牢房,接受和矮人相同的待遇——

  可如今,此刻,他仍然走到了這裡。推開了這扇門。

  就像是一個詛咒。

  令人憎惡,恐懼,想要徹底遠離,卻終究無法抵抗它的降臨。

  瑟蘭迪爾默然地站在門邊,一半臉都隱入了陰影之中,他的瞳孔映入火光,明明滅滅。

  女精靈陷入疲憊至極的沉睡,她躺在柔軟的被褥裡,微微朝這邊側著臉,胸腔隨著輕微的呼吸而起伏,長長的睫毛不時輕輕抖動,仿佛在編織一個美夢。

  她居然還能入睡……她居然敢在他的面前毫無顧忌地睡過去!

  瑟蘭迪爾深深吸氣,他閉了閉眼,將胸中逐漸燃燒的火焰勉強壓了下去。是的,她當然敢這麼做,無所忌憚,肆意妄為,從不承擔後果……這不就是塞拉·荒谷最擅長做的事嗎?更何況,她如今手裡已然有了一個可以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的籌碼,她牢牢地握住了它——

  她生了一個孩子。

  他的孩子。男孩兒。

  瑟蘭迪爾緩緩走到床前,精靈的腳步輕盈無聲,連燃燒的蠟燭火光都沒有被驚動,更何況是疲憊入睡的人。他垂下眼,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的面龐,那火焰似乎也燒進了他的眼底,甚至往更深的地方逐漸蔓延而去,讓這個平日裡沉穩到甚至稍顯冷漠的精靈王有些失去了往日的氣度——

  如果她真的在十幾年前離開的時候,懷著他的骨血,以精靈一年的孕期來算,已經是接近能跑會跳的年齡。可她這次帶回來的卻是一個嬰兒,不足一歲,顯然是剛剛出生——

  可是瑟蘭迪爾不會懷疑她的忠誠。精靈對愛情的忠誠恐怕整個中土所有種族都不會對此有所質疑,必要的時候他們會為愛而死,也可以為了和另一半終生享受共同老去的過程而放棄永恆的壽命。「出軌」這樣綠油油的詞彙根本不存在於精靈的認知裡——更何況,他只看了那嬰兒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後裔。

  那樣的金發極少精靈可以擁有。而精靈又是對血脈極為珍視的種族,是否是自己的骨肉一望便知。

  既然如此,她當初為什麼會離開他?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才會生下他的孩子而不是丟棄他?如果她想要離開他,又為什麼會為他的孩子取名?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萊戈拉斯,這是個不錯的精靈名。可如果以她平日裡表現出來的性格來看,他無法確定她取名的寓意是想要孩子如同綠葉那樣生機勃勃,還是……僅僅因為她隨意地用新鮮的綠葉包裹住了他。

  塞拉·荒谷對他而言,本身就是一個無法被琢磨透的謎語。即便他們之間已經孕育出了血脈,他仍然無法弄懂她。

  瑟蘭迪爾目光復雜地凝視她平靜入睡的臉。

  幾十年的時光對於精靈而言不過是瞬息之間,她的模樣一如昨日毫無改變,幾乎沒有任何回旋余地,輕易將他帶入了過去的回憶——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我還是沒忍住更了嚶。下章回憶殺,作者有獨特的斷章技巧0-0

  喜歡文風的話記得收藏我的專欄~麼麼pia你們~


第15章 聖戰 5

  瑟蘭迪爾第一次見到塞拉的時候,他還不是林地國王,他僅僅是巨綠森林的王子。

  那時他的父親歐洛費爾還在世,他們還沒有因為邪惡生物的入侵而北遷,即使之前已經聽說過西邊有新的魔物逐漸崛起,而魔物的野心昭然若揭,總有一天會掀起整個中土世界的反抗戰爭——

  可在那天到來之前,瑟蘭迪爾仍然還是個帶著一些理想主義,更年輕,更無畏,更生機勃勃的辛達精靈。

  彼時他和很多西爾凡精靈一同居住在森林中部,他的父親是一位擁有者卓越領導天賦的統治者,他成功在百年之內融合了這座森林裡所有的精靈部落,並讓他們成為一個密不可分的集體,在此之上建立起了最初的林地王國。而作為國王之子,瑟蘭迪爾自然而然也享受到了很高的聲譽,即使辛達精靈不如阿瓦瑞那樣生來就是擅長於在黑夜中獨行的鬥士,也不如諾多一族擁有無上智慧和精湛手藝,但歐洛費爾父子顯然是辛達族中的佼佼者:作為聲線最優美的精靈族,瑟蘭迪爾反而很小就被發現了戰鬥天賦,他很適合戰場,而且願意為此日夜鍛煉自己。

  歐洛費爾對生出了這樣優秀的子嗣而欣慰,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他的兒子的確繼承了他的領導天賦,並將此發揚光大。

  那時的森林裡,不僅僅只有西爾凡和辛達精靈兩族。瑟蘭迪爾一直知道在森林邊緣還居住著少數的「拒絕者」。這個種族在精靈裡的名聲並不算很好,當初他們以最為堅決的態度拒絕了眾維拉的召喚,自願留在了中土,並稱那些西遷的精靈為「背叛者」。雖然後來阿瓦瑞的族群遭到分裂,數量慢慢減少,不復最初的名望,但瑟蘭迪爾仍然對此有所耳聞——他們生性孤高淡漠,不太喜歡群居,但是無一例外都是精靈裡的射箭好手。

  森林邊緣就住著幾個阿瓦瑞,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一個叫做塞拉·荒谷的女精靈。

  阿瓦瑞是精靈裡最好的射手一族,而荒谷,則是阿瓦瑞裡最好的射手。

  瑟蘭迪爾很早就聽說過她的名字,但他從未見過對方。更何況阿瓦瑞和辛達精靈的祖先曾經有過一些小恩怨,兩個族群之間的關系算不上和諧。如果不是那次意外,她對於他而言大概永遠都只會是一個耳熟的名字。

  那是森林裡很平常的一天。

  春季慢慢過去,枝葉愈發鮮綠。密林中最健壯的一群王鹿終於誕生出了後代。精靈雖然爆發力很足靈敏度也很高,但並不是以耐力著稱,他們如需跋山涉水地遠行,仍然要借助坐騎——王鹿就是為此而生。精靈會挑選出鹿群裡最優秀的後代來進行培養,只有林地王國的繼承人才有資格騎上它。可惜王鹿和精靈一樣繁殖率很低,因此每一代都足夠珍貴,精靈會專門分出一批人手來精心照顧它們,讓幼鹿順利成長。

  而那一天,有精靈稟報,瑟蘭迪爾專屬的幼鹿調皮地咬破了籠門跑了出去,附近到處都找不到它的蹤跡。

  這可不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瑟蘭迪爾專屬坐騎丟了,他當然不可能假手他人。他是王國中最優秀的獵手,他決定親自前去尋找。

  密林中並非只有精靈一種生物存在,周圍還有很多具備足夠威脅性的食肉動物,幼鹿雖然已經生出了堅角,但仍然無法對抗他們。瑟蘭迪爾心急如焚,從清晨到黑夜,他一路未停,沿著幼鹿留下來的細微蹤跡,一直找到了森林的邊緣。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陣細細的哀鳴,他很熟悉的聲音。

  還活著!這對於他而言是一個好消息。

  他立刻打起精神一路奔跑而至,拿出弓箭已然開始蓄力。然而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時,即便他是身經百戰的王子,也不禁微微一愣——

  一只木箭准確地射入了幼鹿的足蹄關節,瞬間讓它失去了行動力,卻不至於立刻死去。泥土周圍沾染著細細的血跡,小鹿癱倒在落葉上,發出痛苦的掙扎的哀叫。

  不是猛禽。射傷它的同樣是一個精靈。

  瑟蘭迪爾放下手中的弓箭,抬起頭凝神望去。

  繁密的枝葉中,一個纖細修長的身影踩在一顆巨木的樹干上。葉子遮住了她的臉,他看不到對方的模樣,但能夠從體型上辨認出來她是一個女精靈。接著他看到了她穿的衣服,黯淡的顏色,和他們格格不入的風格。聯想到這裡是森林邊緣,瑟蘭迪爾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身份——

  她是一個阿瓦瑞。

  不過就算是阿瓦瑞,只要是精靈都不吃肉,沒有必要也不會主動傷害有靈性的動物,更何況是向來很親近他們的鹿。瑟蘭迪爾看到對方發覺靠近的並非是有威脅力的食肉動物只是一個小鹿時,似乎愣了愣,然後收回弓箭,從樹枝上跳了下來,朝鹿走過去。

  她的動作熟稔,輕盈至極,腳尖落在地面上幾乎沒有任何聲音,連風都不曾驚動。如果不是他提前發現了她,那一箭暴露了她的方位,也許他就會這麼毫無察覺地從這裡經過,根本不會預料到樹上還潛藏著一個精靈。

  這個阿瓦瑞,仿佛天生就更適合在密林與黑夜之中生存狩獵。

  瑟蘭迪爾自知他如今還做不到這種程度,對方的身手明顯更優於自己。當然,很快事實就證明了他的判斷——

  「出來。」很冷淡的女音。

  她發現他了——瑟蘭迪爾驚奇地挑了挑眉,沉默了幾秒,還是從樹後走了出來。

  然後他就看清了她的模樣。

  藍色的眼睛?嗯……雖然很美,但也沒什麼稀奇的,他的族群裡有很多這種眸色。可是灰色的頭發?這就不太常見了——他確信阿瓦瑞這個族群多數天生都是泛銀的發色,他從來沒有見過精靈的頭發是這種奇怪的色澤。並非是黯淡的生命力被耗費的灰白,而是近似於朦朧的月光,或者被月光照耀下的湖泊。怪異,獨特,但是也出乎意料的……漂亮?

  那時王子還處於好奇心旺盛的時期,對方與眾不同的發色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女精靈,顯而易見的,那個阿瓦瑞並不喜歡他這樣直白的目光——

  她很輕地皺了皺眉,然後從身後的箭囊裡拿出一個小果殼丟了過去,表情和聲音都沒什麼變化,言簡意賅,「藥。」

  她無意射傷了他的鹿。她也知道對方是森林中部的精靈,而且觀察他的發色,大概不是什麼普通精靈。

  即便如此,她看上去也是一副不想理會他的模樣。小鹿無意間踏入私人領域範圍,她想也不想地反手一箭傷了它。雖然小鹿是無辜的,可她認為她拿出了自己采集來的草藥,已經算作彌補,沒什麼可抱歉的,所以——

  女精靈冷漠地瞥他一眼,轉身就想走。

  阿瓦瑞果然如別人所說的那樣高傲——瑟蘭迪爾注視著她的背影,忽視想到了什麼,及時出聲制止了她。

  「你是……荒谷?」

  有人天生驕傲,有人因為擁有無可匹敵的技能而眼高於頂——很顯然,面前的這個女精靈,她屬於二者的結合體。

  瑟蘭迪爾之前不是沒見過阿瓦瑞,可那些拒絕者們,所有人的技藝加起來都沒有她所展現出來的那種風一般的輕盈,以及身體優於思維而先行的天賦來得更高。她是他目前為止所看見過的最優秀的射手。而他近些年來聽過的名字裡,大概唯有「荒谷」可以擔當得起這個稱號。

  果然,女精靈停住了腳步。

  她轉過頭來望著他。

  藍色本來應該予人一種清澈明朗的感覺,可在她眼裡只會顯得有些冷漠,是一種近乎平靜和無情之間的淡薄,看上去全然不似其他精靈那樣生而對萬物抱有寬懷之心。她注視著金發的辛達精靈,就連語氣也沒什麼波動。

  「是。如何?」她問。

  瑟蘭迪爾並未對下一步的發展有所准備,他只是懷著一種對強者的好奇叫住了她,沒預料到對方居然真的回應了。他頓了幾秒,在尷尬開始蔓延之前,竭力鎮定下來,決定從介紹自己這一步開始——

  「我是瑟蘭迪爾,歐洛費爾之子,居住於森林中部的辛達精靈。」

  「……」

  荒谷沉默了半晌。

  「哦。」

  她如此回應。

  然後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瑟蘭迪爾根本不會懷疑如果下一句他說的是「很高興見到你有緣再見」的話,她毫不猶豫馬上就會轉身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這個精靈……有點不按套路出牌啊……

  瑟蘭迪爾臉色有點奇怪地站在原地。

  「呦——」被晾在一邊的小鹿哀怨地叫。

  塞拉看那個金發精靈只抿著嘴唇,似乎也沒什麼想繼續說下去的,她停頓了一秒,確認對方的確不會再因為這頭鹿的傷而責怪她,於是她收回眼神,沒有留戀地將弓箭背好,轉身就走,靈敏迅捷地攀爬上其中一顆巨木的樹枝,不出半分鐘就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瑟蘭迪爾一愣,「……」

  走、走了?

  這個阿瓦瑞實在太不友好了……他那時就是這麼想的——和西爾凡精靈一點都不同。難怪這個族群一直無法融入進森林的其他族群裡去,反而像獨行者那樣總是行蹤不定地徘徊在邊緣,只偶爾才能窺見他們一掠而過的身影。

  「呦呦~」小鹿再次哀怨地提醒出神的精靈。這個主人實在太不靠譜了,難道他不是來找它的嗎?他沒有看到它受傷了嗎?為什麼還不把它抱回去?它躺在這裡很久了,能多看它一眼嗎?它還是不是精靈們的心肝寶貝小公舉了?

  瑟蘭迪爾回過神來。他終於認識到似乎重點錯了,輕輕咳了一聲,彎腰想把受傷的小鹿抱回去,然而目光觸及地上的果殼,動作就是一頓——果殼外面用曬干的葉子包裹得很好,只有隱隱的清香彌散——他很熟悉這個味道,是精靈專門采集草藥熬制出來,用以療傷的膏體才會有的氣味兒。

  這個阿瓦瑞看上去似乎一直喜歡獨來獨往……和他的子民一點兒也不一樣。也許她很窮?也許這是她唯一的傷藥?他就這樣拿回去會有問題嗎?或者用完了應該還回來才對?

  ——瑟蘭迪爾這樣想著,然後伸手把果殼撿了起來貼身放好,這才去抱一直在叫喚的小鹿,回頭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慢慢朝原路返回而去——

  是的,阿瓦瑞肯定很窮,所以他必須還給她,萬一她無意間受了傷怎麼辦?——等等她到底住在森林的哪個方向?

  唉,他應該多問一句才對。可為什麼當時忍住了沒開口問她呢?

  瑟蘭迪爾忍不住嘆了口氣,低頭,正和小鹿哀怨的大眼睛對上,定了一秒,隨即不太自然地移開目光。

  ——既然會在這裡遇到她,那麼下次來,多在周圍找找,總會碰到對方的……吧?

  就算下次來不湊巧沒見到她……多來幾次,總有一次能遇見她。她還能跑出這座森林不成?

  ……一個奇怪的精靈。瑟蘭迪爾想。雖然只見過一次,還是短短的幾分鐘,卻奇異的,給他留下了很強烈的,從來沒有過的深刻印像。

  這是瑟蘭迪爾和塞拉的第一次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遙想當年瑟爹也有一段年少輕狂的青春時光啊……誰還不是個寶寶麼。

  下章繼續回憶殺。

  讓你管不住更新的手!啪啪啪打臉!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5

第16章 聖戰 6

  兩天後,待幼鹿的傷勢有了好轉跡像,處理完密林內大小事務,瑟蘭迪爾走著走著,情不自禁就走到了森林的邊緣。

  那時的巨綠森林還未被污染,仍然充滿著生機,葉茂枝繁,幾乎可以遮天蔽日。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下意識地走到了這裡,精靈並不是一個喜歡冒險和外出的種族,雖然出於王子的責任瑟蘭迪爾不時會到周圍轉轉,但的確很少走到這麼遠的地方。

  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周圍的景色已經變得很熟悉。他前天才經過這兒。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瑟蘭迪爾干脆沿著森林的邊緣線轉了一圈。令他有些失望的是,他沒有再遇見那個灰發的阿瓦瑞,他猜測原本她並不住在附近,大概上次來這裡只不過是想出來散散心。

  他甚至這次將步伐放得格外重,刻意地提醒周圍潛藏的生物他的存在——他可不想受到和小鹿相同的待遇,被一個阿瓦瑞這麼無意來上一箭。

  毫無收獲,瑟蘭迪爾只得折返回去。不過顯然作為林地王國的王子,他不會輕易半途而廢——過了幾天,他又借著巡視森林的名義,跑到邊緣去溜達了一圈。這次他終於如願以償——

  他在森林東邊的角落發現了她的蹤跡。不——更准確來說,她主動出現,救了他一命。

  他完全不曾預料到這個阿瓦瑞居然在前面的路上設置了一個陷阱!而且她的技藝相當的巧妙,即便是同樣擅長在林地裡奔跑行走的精靈都完全無法察覺到有任何不對勁的痕跡。

  他當時正在仔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試圖從高大繁密的枝葉裡窺測出一絲她留下的行跡。他沒有注意到腳下就是一個深深的布滿了尖銳木樁的陷阱,如果不是她出聲提醒了他,讓他及時止步頓在原地,他恐怕會成為密林裡第一個死於同類布置陷阱的王子。

  只想一想都覺得萬分羞恥。

  彼時瑟蘭迪爾聽到了一個熟悉而冷淡的聲音,他立刻停下腳步,心裡覺得很高興,抬起頭來朝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接著他就看到那個灰發的女精靈從樹上一躍而下,盯了他幾秒,輕輕皺眉,似乎對這個半途殺出來打擾到她計劃的家伙有些不耐。不過她也無法眼睜睜看著他一腳踩空,不得不從暗處主動現身——

  「止步。有陷阱。」

  瑟蘭迪爾微微一愣。

  陷阱?一個精靈在這兒做陷阱干什麼?他們並不狩獵,米餅,露水,植物果實,醇厚的美酒……這些自然的饋贈完全能夠滿足精靈的口味。雖然精靈擅長制造,也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出一個合格的陷阱,可更多時候他們沒有必要這樣做,因此瑟蘭迪爾對此幾乎毫不設防。

  他低頭看了看前方的泥土。看不出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阿瓦瑞一瞧見他的神色就明白對方在想什麼,她默不作聲地抽出一支箭,射入那平坦的地面——

  嘩啦一聲,厚厚的落葉和泥土頃刻間下陷,一個一米多直徑的坑出現在眼前,坑底全都是密密麻麻一端被削尖對准天空的木棍。不用懷疑,再皮厚的野獸掉下去也能活生生戳出一身血洞。

  瑟蘭迪爾吸了一口涼氣,「你……」

  「回去,灰精靈。」她說,神情淡漠,「你打擾了我捕殺蜘蛛和半獸人。」

  蜘蛛?

  瑟蘭迪爾表情變得有些凝重。他知道近幾年來邪惡生物從西方逐漸向這裡蔓延,卻沒想到速度會這麼快,那個著名的上古大蜘蛛,黑暗編織者昂格力安的力量,居然已經開始侵蝕到這兒來了麼?

  還有半獸人?他們不是被擋在迷霧山脈的一側了嗎?而如今居然已經出現了偵察兵?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他需要把這件事通知所有精靈。可以預料到的最壞的結果,也許是他們即將迎來一場戰爭。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瑟蘭迪爾注視著她,思考半晌,還是開口道,「你可以和我的族群一起遷徙到更安全的地方。」

  巨綠森林是北方最大的森林,即使邪惡生物開始肆意入侵,至少百年內有林地王國的堅守,它們不會通過這座森林往更深的地方蔓延。如果她願意加入他們,他很樂意保護她的安全。

  只可惜他的建議被對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塞拉·荒谷沉默地打量他幾秒,他不太能確定那一瞬間她臉上的表情意味著什麼……探究?可惜?輕視?懷疑?

  在他試圖更深地了解她那微妙神色所代表的意義時,對方出聲了。

  「離開這裡。」灰發阿瓦瑞說,「越遠越好。」

  說完,她側過臉,看向森林之外的地方。遠方那座終年彌漫著濃霧的山脈那裡,隱隱飄來一股讓人感覺到不安的氣息。充滿了黑暗,絕望,恐懼,以及可怕的腐蝕力。伴隨著那種氣息而來的,則是愈來愈多的蜘蛛,毒花草,鬼鬼祟祟的半獸人,和成群從那裡遷徙奔逃的地精。

  她是個極具領地意識的拒絕者。她住在這座森林很久,她本能地不喜歡任何東西入侵她的居所,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她會想盡辦法將它們阻擋在邊緣界限之外。

  之所以誤傷了小鹿,也是緣由她將對方當成了偷偷摸摸靠近的黑暗生物。在此之前她就斬殺了很多令人惡心的東西,但它們不知為何開始變得越來越強,於是解決它們也變得越來越棘手。這個灰精靈看上去還不錯,但在她眼裡也就僅僅是不錯而已,干淨利落,但缺乏血和硝煙的歷練,還不夠堅硬。

  至於對方的邀請……她實在對和一群愛吵吵鬧鬧的木精靈居住在一塊沒多大興趣。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不足五十歲就開始隨著族群四處流浪,自由獨立慣了,不喜歡受到任何拘束。

  她平時很少和精靈說話,即便是面對同類阿瓦瑞也是如此。她難得對這個灰精靈開口,也只不過是因為對方長了一張很漂亮的臉,而精靈通常都對美麗精致的事物沒什麼抵抗力。

  只有臉被對方瞧上的密林王子聽出了她語氣裡的不容拒絕,他思考了一會兒,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她,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果殼放在離她不遠的落葉上,又拿出了裝著酒液的小小囊袋,幾顆飽滿多汁的果實,和膏藥放在一起,才抬起頭,灰色的眼睛如熹微初展,蘊有明淨光輝——

  「這是你的藥。這是灰精靈最喜愛的美酒和食物……當做那天的謝禮。」

  阿瓦瑞瞥了一眼,然後目光回到了他的臉上,半晌沒說話。

  「我還會來這找你的。」瑟蘭迪爾說,語氣裡終於帶上了出生以來就具備的威嚴,聽上去像是在通知她,「……希望下一次我來的時候,你仍然還在。」

  說完,他微微頷首,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灰發的阿瓦瑞微微皺眉,看著對方一頭燦爛的金發逐漸消失在密林深處。她沒有聽懂對方未竟話語裡真正的含義,目前她只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比女精靈還漂亮的家伙過不久還會來找她。但他來找她做什麼?難道他想幫助布置陷阱?

  可她一點也不想有其他人來添麻煩,她一個人就足夠對付那些玩意兒。

  不過……

  阿瓦瑞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地上一堆據說是「謝禮」的東西上。

  膏藥,果子這些都倒不算什麼,但是……

  酒?

  ……好吧,不得不承認這個謝禮她還是挺喜歡的。很少有精靈可以拒絕美酒。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把所有東西都撿了起來,重新做了一個陷阱,然後隱藏起來,就像是最優秀的狩獵者那樣,無聲無息,靜待獵物毫無所覺地走進布滿利刃的牢籠,自取滅亡。

  ……

  過了幾日,瑟蘭迪爾果然如約前來。

  他一路急掠而至,然而臨近約定的地方卻又驟然放慢了速度,腳步變得慢吞吞的,一眼看上去仿佛在逛花園,充滿了閑庭信步的優雅,緩緩踱步走到了那顆巨木之下。

  他望了望四周,很安靜,只有遠處悠揚的鳥鳴。沒發現那個灰發阿瓦瑞的身影。

  也許他來得早了些?也許她還沒到?

  瑟蘭迪爾決定多等一會兒。他百無聊賴地靠在樹上,漫不經心地打量周圍,接著一低頭,就發現樹干下面疊在一堆模樣似曾相識的大果核。

  這個看上去……好像是那天他帶來的果子吃剩下的遺骸?

  瑟蘭迪爾盯著那被疊成立體三角形的果核,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就忍不住彎起了唇角。

  好吧……這個阿瓦瑞,的確挺有趣。

  他打量著這些果肉被吃得干干淨淨的核,一個想法從腦海裡掠過,頓了頓,幾乎沒猶豫多久就決定把它變成現實。於是他彎下腰撿起了其中最小的一個,用新鮮的葉子擦干淨上面的泥漬,把它帶了回去。

  自此之後,瑟蘭迪爾每隔幾日都會去往他們約定好的地方,每次都帶著種類不同的新鮮果實。那個灰發阿瓦瑞有時候會現身,有時候不會,但不管他有沒有湊巧正好遇見她歸來,那些被堆疊在樹干下的果核都明白地告訴了他一個事實:即使他沒有等到她離開了,之後她也的確折返回來過,而且默然收下了他的禮物,並且秉著「決不浪費」的原則把它們吃得干干淨淨,然後禮貌地將果實的遺體送還給了他。

  瑟蘭迪爾並不會將它們全都帶走。他每次只挑最小的那個拿走。阿瓦瑞雖然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麼用意,但既然他看上去很喜歡這些東西……她當然不會阻止。她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隔三差五地送禮物過來,她記得她好像並沒有什麼值得他特別道謝的地方。

  莫非是在表達那一次的救命之恩?

  如果真是這樣……好吧,那麼這個辛達精靈倒還是挺講禮貌的。

  這樣來來回回持續了幾年,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不溫不火,但也沒有中斷過。瑟蘭迪爾慢慢開始了解到這個孤獨冷漠的阿瓦瑞平日的生活:在此之前其實和其他精靈並沒有什麼兩樣,飽腹,奔跑,跳躍,靜坐……只除了少了唱歌,喝酒,慶祝這幾個儀式。相比快樂無憂無慮的木精靈而言,他們更像是被放逐的苦行僧。

  很多時候瑟蘭迪爾來找她的時候她並不在。到了後來他才開始明白這其中的原因:在他向父親稟報密林也開始遭受邪惡入侵的消息後,他的族群已經開始准備北遷,只不過遷徙向來都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他得以在這幾年繼續和她相見。而在她沒有趕回來的日子裡,她都去往了離森林更遠的山脈那邊,驅逐,狩獵那些更加蠢蠢欲動的黑暗生物,試圖將它們阻隔在密林之外。

  這曾經起到了一些作用,但她一人的力量仍然過於微弱,已經開始無法阻止它們繼續向四周蔓延。隨著索倫的崛起,黑暗力量愈發強大,就連瑟蘭迪爾在巡視領土的途中也會不時看到巨木上結出的白霧霧的蜘蛛網……他開始意識到,事情要遠比他想像中更加嚴重。

  這樣持續了三年,精靈終於做好了准備,舉族北遷。就在出發前夕,瑟蘭迪爾再次來到了他們相約的地方,帶上了一個有些特別的禮物。

  一串用他收集來的果核雕刻而成的精美項鏈。他親自完成,不曾假手他人。

  幸運的是,那一天阿瓦瑞沒有離開森林。他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她。

  當瑟蘭迪爾拿出項鏈遞給她的時候,女精靈很迷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瑟蘭迪爾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他的心裡緊張到全身微微戰栗,可這不能讓對方有所察覺,那會讓他感到顏面盡失。他盡全力保持了表面的鎮定,看上去完全一派王子優雅卓然風範,凝視著她的眼睛,緩聲開口——

  「從第一次見到你到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年,我想也許我們之間開始建立起了一種獨特的聯系,就像這蒼穹的月亮每天都會在黑夜裡升起,就像這森林盤虯的樹根駐扎千年不曾動搖——」

  「……」女精靈輕輕皺眉。她還是沒聽懂他到底想說什麼。

  瑟蘭迪爾看著她平靜的面容,他的喉嚨似乎有些干澀,微癢,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低咳一聲,長袍下的手指緊緊攥起,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沉默幾秒——

  「塞拉·荒谷,」他說出這個無數次被默念過的名字,聲音低沉柔和,「如今我再次真誠地邀請你,冒著被你再次拒絕的羞恥和不安……你,是否願意,和我一同向更北的地方遷徙,遠離這逐漸蔓延的無盡的黑暗與侵蝕?——如果你相信,我必然用我所有的力量來保你平安無虞,使你余生都將展露笑顏——」

  她微微一愣。

  作者有話要說:

  我被年輕的大王給萌化了,啊~美好的青春啊~

  收藏數漲得好慢,累到憂傷。


第17章 聖戰 7

  如果荒谷再不能理解瑟蘭迪爾這番話的含義,幾乎就可以被稱之為愚蠢。

  可惜,她雖然缺少一些常識,卻並不愚蠢。

  她聽懂了他的意思。但她不能接受。

  「我拒絕。」塞拉回答,並沒有猶豫很長時間。

  瑟蘭迪爾面色微頓。他看上去似乎也沒有很傷心,至少他仍然保持了表面的平靜,只是看了一眼女精靈纖細的脖子,沉默幾秒,然後問了她一句話。

  「為什麼?」

  她還戴著他送給她的項鏈。他認為她明白它所代表的意義。

  阿瓦瑞精靈目光淡淡的,她總是這幅平靜的模樣,但瑟蘭迪爾從未覺得她無趣,相反她那種獨特的疏遠和距離感——即使她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攀上森林制高點,到達任何一個地方,她看上去也和這裡格格不入。她有精靈的脫俗,卻比脫俗更多了一份冷漠。她天藍色的眼眸裡似乎倒映不進去任何人的身影,即使他確認他應該是森林裡最親近她的人,她也幾乎從未給過他與別人不同的對待——

  他看不透這個精靈。他從來沒讀懂過她。

  她就像是將靈魂遺落在了別的地方。可明明又有著對於他來說,難以言喻,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她對他毫無感覺,為什麼會默認每次在約定的日子趕過來見他。如果她喜歡他,為什麼又會拒絕他的邀請?精靈的愛情獨一無二,一旦被確認了就從無反悔,從初始那一刻就會把對方的名字烙印在靈魂之中,沒有任何曖昧和回旋余地,她不應該是現在這種反應才對——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灰發女精靈安靜地回視他,她察覺到了王子鎮定之下強烈的焦躁不安和蔓延開來的悲傷,即便如此,她眼眸深處依舊沒有什麼特別的波動。

  「抱歉。」她是如此回答他的,沒有解釋原因,一如既往地,令人絕望的簡單直接。

  瑟蘭迪爾的手指輕輕顫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灰色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逐漸破裂,翻滾湧動著暗流。他聽到了胸腔裡發出的苦悶而悲傷的哀鳴,可他對此無能為力,他身為王子的驕傲也斷然不會允許他再做出第二次要求——

  更何況,他對她也有些了解:一旦她拒絕了,就真的是沒有再商量的余地。

  精靈的愛情,一生只會有一次,只有一次開花,一次結果。

  而他可悲的,無處安放的,尊嚴全然被掃落的愛情。他精心地呵護這朵盛開在精靈脆弱心髒上的聖白之花,還沒來得及等到它完全綻放彌散出怡人清香,就已然凋謝,不復鮮艷年華。

  他遭到了對方無情的拒絕。他甚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

  ——愛情的挫傷對精靈而言近乎是致命的。瑟蘭迪爾感覺到一種陌生的苦味在舌尖泛開,久久揮散不去。他凝視著面色漠然的女精靈——他明白她在說完這句話後就會離開這裡,離開他,就算如此,他依舊不肯先移開視線,也許這將成為他們之間最後的告別——

  「我明白了。」密林王子點了點頭,他看上去似乎完全能夠理解她,面色和語氣都十分平靜,輕聲開口,「感謝你的坦誠相待。再見,塞拉·荒谷。」

  阿瓦瑞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率先轉頭離去,沒有任何猶豫,就如同之前千百次那樣,只留給他一個修長纖細的背影。

  瑟蘭迪爾緩緩低下頭。他沉默無言地站在原地許久許久,直到明亮的天色轉暗,森林裡溫暖不再,鳥鳴聲趨於靜寂,他才緩緩轉身,慢慢朝原路走去。

  他完了。瑟蘭迪爾心想,一個被精靈所拒絕的精靈,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他魯莽,輕率,衝動地將自己的愛情交給了一個全然不在意他的阿瓦瑞,她甚至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也許在她心裡他還沒有那群半獸人那樣足以引起她的注意——可這又能怎麼辦呢?精靈的愛情一旦給予了,就無法再收回。

  他漫長的一生,都將抱著對那個無情拒絕了他的精靈的愛意和痛苦繼續活著,在每個睜著眼睛無法入睡的夜晚,在每個因為疲憊而不得不入睡的夜晚,在白日,在夢裡,獨自沉默地想起。

  瑟蘭迪爾回到了他的領地。他的父親看到他的模樣,什麼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走吧,你是辛達族和西爾凡精靈的王子,你擁有的,不僅僅只是愛情。」

  他點了點頭,隨著族群開始了漫長的北遷之旅。臨行之前,他最後朝森林的邊緣望了一眼,漆黑無光,只有風湧動而來吹拂過他的金發,他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看不到,那裡沒有她的身影。

  他轉回頭,踏上了新的征程,將這一段無望的愛情深埋於心底。

  就這樣過了很多年。歐洛費爾的族群北遷了三次,穿越格拉頓平原,定居於舊林路以北黑山的幽谷及森林之中。雖然在版圖上仍然屬於幽暗密林之山的範圍,但距離那個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已經走了足夠遙遠的路。

  他想,如無意外,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那個灰發精靈了。

  他們在新地方安了家,重新過上了平靜富足的生活。

  隨著年齡的增長,曾經的密林王子愈發穩重成熟,除了他的父親,林地國王,幾乎沒有人可以從他的面龐之上窺見他曾經悲傷的過往。他也沒有對任何一個親近之人說過這段故事,並非是因為被拒而覺得羞恥,只是在他心裡,這仍然是一段很美好,美好到不想和哪怕一個人分享的回憶,即便它的結局不盡如人意。他想把那個人永遠烙印在心裡,這樣就沒人可以觸碰到那道至今還在微微疼痛的傷疤。

  直到有一天,偉大的歐洛費爾之子,密林王子瑟蘭迪爾,迎來了他一千五百歲的生辰,族人為他准備了熱鬧的宴會,唱歌跳舞,開封了珍藏的酒釀,摘下了最美味的果實,甚至邀請了附近另一個族群的精靈一同慶賀。每一個精靈都會親自上前為他們尊敬的王子編著一段美好的祝詞,詠唱滿懷祝福的詩歌,音樂和笑聲傳遍了幽谷山林,火焰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夜空——這場盛大的晚宴一直持續到了近乎天亮才堪堪結束,所有精靈都因為痛快的飲酒而醉倒在樹下,不省人事,微醺的香氣充斥了森林的每一個角落。

  作為這場盛宴的主角,瑟蘭迪爾卻是最清醒的一個。

  因為他痛苦地發現,喝的酒越多,他越難入醉,回憶反而越發清晰。

  他放下酒杯,望著周圍睡得正香的子民,轉過頭,看向南方。那裡,有他所愛之人翻躍過的山嶺。

  在那一刻,被沉沉壓在心底未曾展示的思念忽然就衝破了藩籬,淹沒了理智。瑟蘭迪爾站了起來,他拿走了自己親手釀造的一壺酒,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

  那應該是他一生中,奔跑速度超越極致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清晨微涼的風從他的面頰掠過,周圍樹木和枝葉幾乎已經稱為了幻影。他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活著的,死去的,他的眼裡只有前方黑黝黝的森林小道,他知道那個地方通往他內心最深的渴望——他渴望見到她,每一個小時,每一天,每一年,每一百年,每個白日和黑夜,每個清醒和沉睡的夢裡……他被這洶湧而來的思念折磨得痛苦不堪,每每想起來都幾乎要失聲。那張淡漠的臉從沒有在記憶裡褪色,反而因為時光的磨礪而愈發清晰真實。

  他想見到她,他想她想得快瘋了。他必須見到她,就在今天,此刻,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他能繼續這樣下去了,在沒有得到她的日子裡安慰自己一切終究會過去——它從沒有過去,一分一秒都沒有消失,像發芽的種子那樣根植在瘡痍的心髒之中,然後瘋狂生長,突破藩籬桎梏,從他的皮肉裡鑽了出來,沒日沒夜的疼。

  不論這一次她是否還會拒絕他,像上一次那樣輕易的,毫無負擔地說出口……他想要見她,哪怕一面也好。一面之後,也許他就能像上次那樣,輕易地將情感塞回胸口,再沉甸甸地捂上百年,直到重新變得無法忍耐,再次破土狂長。

  景色飛速在後退。近乎三百公裡的路程,他穿越所有他知道的捷徑,終於在天完全亮起來的那一刻,到達了那顆巨木之下。

  然後他抬起頭,在陽光穿拂過枝葉投下零零碎碎的光斑下,看見了她的身影。

  那一刻,瑟蘭迪爾忘記了所有疲憊,過久的忍耐,來自腹腔的劇烈絞痛。他定定地望著那個百年不曾改變過的背影,眨也不眨,血氣在他的喉間翻滾幾乎窒息,可他管不了那麼多,他看著她,就像是注視一百年那麼長。也許接下來的一百年裡,他再也沒有這個機會這樣肆意妄為,遵循本心地走一次。

  我是這樣的思念著你,一秒不曾停止。那你呢?荒谷,在我離開的日日夜夜,你可曾想起過我的面龐哪怕只有一次?

  只需要你的一句話,一個字。即便是我的尊嚴,我也願意親手將它折下送予你。

  ……

  很快,那個女精靈就敏銳地發現了來自身後的不同尋常的目光。她警惕地轉過身來,只一眼就看到了樹下正抬起頭注視著自己的金發精靈。

  阿瓦瑞愣住。

  精靈的記憶力很優秀。她當然也記得他是誰。可她也記得他早已離開這裡多年,搬去了更北邊的森林,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才對。

  許久不見,瑟蘭迪爾輕而易舉地發現了她的變化——她的發色似乎變得更深了,從以前月光般的淡灰變成了如今的銀灰色,她的臉蒼白了許多,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吸收她的生命力。可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裂開了一條微不可見的細縫。

  她看上去很驚訝。不過即便是這種情緒,她也表現得足夠內斂。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她旁邊樹干的位置。瑟蘭迪爾明白她的示意,他輕松爬上巨木,坐到了她身邊。

  灰發精靈注視著遠方的迷霧山脈,目光平靜。她沒有因為他的到來態度有絲毫改變。是的,預料之中,她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

  瑟蘭迪爾側過頭,專注地凝視著她的臉。

  「今天是我的生辰,」他說,語氣非常溫和,就像是長途跋涉只為來見一個要好的舊友與故人。

  灰發精靈略略一頓,終於微微轉過臉來,看著他,藍色的眼睛裡倒映出他微笑的臉。

  他變得成熟了許多,但那張臉龐一如既往的漂亮耀眼,甚至因為風度出眾而更加迷人。

  瑟蘭迪爾拿出那壺沒有灑落絲毫的酒,拔開瓶塞,搖了搖,問她,「喝嗎?」

  灰發精靈鼻子微微一動,濃郁醇厚的香氣撲面而來。沒有精靈能拒絕這種誘惑。

  而且,他說今天是他的生日。

  阿瓦瑞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接過了酒壺,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慢慢喝光了它。

  其實她的酒量並不好。她雖然和其他精靈一樣對美酒有著特殊愛好,可平日裡沒多少機會能喝到好酒,自然也不會明白她的酒量有多少。更何況這是瑟蘭迪爾親自釀造的珍品,純度極高,即使是經常飲酒的精靈喝上小半壺就會醉得不省人事。而她現在喝光了一整瓶。

  毫無意外的,她醉了。醉得完全失去了平日裡的平靜和冷漠,她看向他的目光慢慢開始有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狂妄,那是惡-欲,那是罪的深淵,那是一切好與壞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我心疼地直抖抖……

  24小時內寫完了入V的字數你們就說滿不滿足吧,我真的要猝死了= =


第18章 聖戰 8

  啪。

  火花猛然炸開,將瑟蘭迪爾從回憶中驚醒。

  思緒迅速抽回,他忍不住滿心復雜情緒,低下頭,眨也不眨地凝視著沉睡的女精靈。

  她離開他多少年了?

  那個無星無光讓人即使在夢中也止不住臉紅的夜晚過後,是兩年平靜的生活,接著林地王國就迎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戰爭。

  在備戰前夕,在瑟蘭迪爾以為她將會和他以及他的族人一同並肩戰鬥的時刻,她消失了,無影無蹤。他找遍了附近所有森林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尋見她的身影。

  就像是從沒在他面前出現過那樣,快樂短暫得像一個美夢。

  她的失蹤對他的打擊在當時幾乎可以算是致命的。他曾經不斷問自己,到底他哪裡做錯了呢?因為他從來都恥於公開自己的心意?或者他真的非常無聊而且乏味?難道是因為這樣,所以她的離去從來都沒有過一絲的猶豫,像風一樣短暫駐足過,然後風過無痕。

  可他還來不及收拾自己沉重而悲傷的心緒,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來面對索倫挑起的戰爭。噩耗一個接著一個,他的父親在那場戰鬥力死去,王國瞬間失去了領導者,而尚且年輕的王子,強忍著悲痛繼承了王位,舉起手中的弓和箭,沒有因為頹敗和死亡後退一步,堅守陣地,苦苦支撐了七年,眼睜睜看著無數同族慘死,他們臨死的悲嚎響徹在漆黑的深夜裡,他咬著牙不肯投降,終於在其他種族一同聯手抗戰之下,贏得了這場慘烈至極的戰爭。

  再然後,他帶領著僅剩不到三分之一的族人,繼續向北遷徙,充滿了硝煙和屍骨的戰場逐漸遠去,他們在幽暗密林的東北一角重新建造起了精靈大殿,試圖忘記過去的失去和悲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是的,距離她離開他,已經過了十九年。對於精靈來說,如此短暫,也如此漫長。

  他曾無數次想過她是否已經消逝在了那場戰役裡,他未曾從任何精靈的口裡聽說過有關於她的消息,她離開得如此利落突然,宛如人間蒸發,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裡。

  而那個拒絕者,她永遠不會明白「另一半死亡」對於一個精靈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愛過他嗎?不。

  她在乎他嗎?他不知道。

  她熟悉他嗎?也許就比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好一點點。

  那個精靈,她和所有其他精靈都不同。她沒有對萬物的寬懷愛護之心,她表面懵懂冷淡骨子裡卻潛藏著對殺戮的渴望,她日復一日地駐守在森林邊緣並非真的為了執行正義——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不過是遵循著本能的驅使——她在狩獵。

  她從不懂得愛情,甚至愛。即使她在做過那樣的事情以後,她擺脫了酒精的控制,全然清醒過來……她看向瑟蘭迪爾的眼睛裡,也沒有任何波動,似乎前一個夜晚那個展露微笑,輕聲喘息,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壓制住他的一切掙扎和反抗,瞳孔深處緩緩蔓延著陌生欲-望和可怕掌控欲的人……並非是她。

  似乎除了那一夜,一切都是虛幻的,不真實的。瑟蘭迪爾愛上了一個不懂得愛的軀殼。

  而在她離開他那麼多年以後,他已經習慣認為她已死去。為什麼不?難道還要讓她繼續活著好來苦苦折磨他嗎?他的愛情沒有猶豫地給予,他不會收回,卻也不再指望能夠因她而活。

  如果你根本不在乎我,從未想過和我相守……那麼別回來了。不如讓他以為她已死去。

  至少,對於精靈而言,死別讓人還可以抱著生前的幻想與愛意繼續幸福地活下去。而生離,卻怕無歸期,怕空歡喜,怕余下一生都因得不到而垂垂朽矣。

  瑟蘭迪爾靜靜地凝視著她蒼白的臉,暗流湧動不息。

  我已經快要習慣你不在身邊的日子,你為什麼又要回來這裡呢?

  為什麼,會生下他的孩子呢?

  那會讓他誤以為她有那麼一瞬間在乎過他,會讓他產生「也許她是因為懷孕而手足無措選擇離開」的錯覺。甚至當他再次見到她的臉,那愈發灰黯的長發與蒼白的臉頰,而她居然對他露出了微笑——

  那一瞬間,他有種難以言喻的奇怪感覺:似乎在她離開後的這麼多年,再次相逢,有什麼東西隨著她一同回歸。

  她看上去不再是以往空茫的冷漠,她曾經沒有焦點的眼眸變得如深海沉黯內斂,她嘴唇不再惜字如金,變成了漫不經心的灑脫,她看向他的眼睛裡多了一些情緒,而那種情緒他只在那個夢幻的夜裡見過。

  她變了……或者更准確而言,似乎以前那些她所缺少的那些東西,如今終於失而復得。

  瑟蘭迪爾一眼就將她認了出來。可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年輕而衝動的王子,他能做到把即將崩潰的情緒硬生生吞回去,將所有的震驚,痛恨,歡喜,專注……全部都只停留在胸腔的角落裡,臉上半點瞧不出異樣,他甚至認為他能面不改色地將她從這裡驅逐出去,他一定能做到的,憑什麼不?

  ——可這一切,都被她帶來的那個嬰兒毀了。

  萊戈拉斯,綠葉,剛出生的嬰兒。他的孩子,血脈,親生骨肉。

  瑟蘭迪爾望著她的臉。而你,懷著他離開了我的身邊,如此之久。如今,帶著他再度返回,卻仍然不是想留下,而是將他獨自一人扔在這裡,以為我仍然會選擇原諒,原諒你再次不負責任,不告而別。

  你憑什麼可以如此肆意消耗我對你的寬容和忍耐?愛?你懂這個字的意義嗎?你愛過我,愛過這個你生下的男孩兒嗎?

  「不。」瑟蘭迪爾輕聲喃喃。

  他不會再天真地以為她會為他而留下,他也絕不再原諒。絕不。

  他會好好養大萊戈拉斯的,他當然會——可她也別想再離開。

  悲劇,他不會允許它在人生裡再度上演。

  瑟蘭迪爾淡淡地看了她最後一眼,轉身,悄聲無息地離開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一切重歸靜寂。

  原本沉睡的女精靈緩緩睜開眼,看著被帶上的門,嘴角彎起一個很輕的微笑。

  蛇抬起頭瞅瞅她,【如願以償了,親愛的?】

  塞拉,【還不到火候】

  蛇,【哦?我看他的模樣……對你可不一般呢】

  塞拉聲音很淡,【有句話怎麼說的?——愛和恨不過一線之間?我想,在經歷過一次兩次的不告而別後,他的警惕心會提高到令我棘手的程度——瞧瞧你丟下的爛攤子】

  蛇有點委屈,【這也不是人家能決定的嘛~再說,我看你好像對他很有興趣,你想怎麼做?像前一個世界那樣將權力從他手中奪過來,碾碎他的自尊?還是——】

  【不同的世界,當然是不同的玩法】塞拉微笑,【塞拉·貝克曼的手裡握著利劍,只能一往直前劈開黑夜,沒有其他退路。而如今麼……】

  【我手裡握著的,不是劍,而是穩贏不輸的籌碼,只要不亂來,怎麼玩都是最後的贏家】

  蛇嘖了一聲,【看來那個小家伙對你還是有影響的嘛~你手下留情了,親愛的】

  塞拉瞥了它一眼,並不想多做解釋,語氣平淡無波,【是嗎?……也許有,也許沒有】

  蛇嘶嘶了一聲,似乎是笑了一下,看著她閉上眼真正入睡過去,也安靜下來,不再開口說話。

  ……

  ……

  塞拉被軟禁了,毫無疑問。

  在她從柔軟的床上緩緩睜開眼,感受到身體裡的痛意和疲憊已經開始消褪,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剛打開門,就頓住了腳步。

  兩個木精靈站在門口,目不斜視,手裡拿著武器。他們是被派來做什麼的再明白不過。

  塞拉挑了挑眉,她倚靠在門框上,打量兩個守衛者:不愧是神寵愛的種族,每一個精靈都擁有著精致漂亮的面孔。他們雖然看上去並不強壯,身形偏輕盈修長,實則恰到好處,他們能夠踩在最細的木枝上急速掠過而不墜落,但從手裡射出來的箭力道卻足夠刺破厚實的牛皮,甚至射穿獸人的肩胛骨。而面前這兩個守衛應當是其中的佼佼者,目光沉靜,姿勢筆直,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突破點。

  瑟蘭迪爾知道她是一個很出色的夜行者,他也曾經見識過她的近戰搏擊,不遜色於一個半獸人首領。這兩個則是專門挑出來針對她的。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他竟然真的選擇了囚禁她,而不是在確認過她的身份後任由她離開——看來精靈王,可比她想像中要矛盾得多。

  在昨晚過後,她就對現在的局面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事實上,塞拉的處境可比意料之中好太多了。她要好好想想,這個游戲應該怎麼玩才能變得更加有挑戰性。

  「我要見瑟蘭迪爾。」她對守衛說。陳述句,並非請求。

  木精靈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似乎根本沒聽到她說的話。

  塞拉眉梢一動。看來他們收到過命令,不會對她的要求作任何反應。

  ——那好吧,是你逼我的,本來沒打算這麼做的。

  塞拉什麼也沒說,安靜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一待就是一整天。

  房間門被鎖住了,裡面沒傳出任何動靜。女精靈送來的食物放在門口原封不動,敲門聲對方也不理會,她甚至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聽,沒聽到任何輕微的呼吸聲。

  房間裡沒有其他出口,按理來說她不可能出得去,可畢竟對方不是普通的客人……女精靈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謹慎決定去詢問國王的意見。

  女精靈在宮殿的一個側門找到了瑟蘭迪爾。他背對著她,穿著潔白的落地鬥篷,身形高大修長,一頭燦爛的金發柔順服帖地籠在身後,傍晚的余暉落在他的側臉上,一輪濃密的睫毛如蝶翼不時輕輕抖動,眉目美如畫卷,勝過任何人類可以想到的詞彙。

  女精靈憂心忡忡地稟報了這位阿瓦瑞客人的舉動。果然,他們的國王有了反應。

  「拒絕進食?」他問,聲音清晰而低沉。

  女精靈低下頭,「是的……她鎖住了門,我們不敢貿然闖進去,裡面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所以我想也許您應該親自去看看——」

  她可是在大殿上就瞧出了國王對那個阿瓦瑞有著非同一般的情緒。瑟蘭迪爾是個寬厚愛民的精靈王,可他絕非是容易親近的王者,他關心臣民,卻很少單獨召見某位,他允許精靈們經常舉行宴會唱歌跳舞,可他從不親自參與其中。他冷靜沉穩,目光長遠,面對戰爭絕不屈服,永遠站在最前,可私下裡,他獨來獨往,沉默寡言,在深夜抬首看向遠處月光下的森林時,偶爾會流露出一絲落寞的情緒。

  從前他們並不明白國王那一瞬而過的復雜情緒由何而來……直到今天。

  女精靈可不敢擅自做出怠慢那位阿瓦瑞的決定——維拉在上,那可是小王子的親生母親,國王遺失在外的伴侶啊!誰敢去觸這個霉頭?!

  她把皮球又踢了回去。不過不管他們的國王是否明白了她的用意,沉默很久之後,他仍然是做出了決定。

  瑟蘭迪爾轉身就走。

  女精靈連忙跟了過去,注意到這位大家印像中冷靜到有些冷漠的國王步伐比平日裡快了一些,微微抿起的嘴唇似乎在隱忍著怒氣……她收回眼神,眼觀鼻鼻觀心,趁國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發現她的窺探之前,一路小跑到那位客人的房間門前,對守衛使了個眼神,三個人齊齊後退一步,讓出了更大的空間。

  瑟蘭迪爾面色冷淡,瞥了他們一眼,頓了頓,伸手輕輕推了一下門。

  門開了一條小縫。

  他眼神一凝。

  女精靈連忙搖了搖頭,示意她來的時候門還是被鎖上的,她絕對沒有謊報消息。

  瑟蘭迪爾似乎明白了什麼,眸色悄然變深,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停頓了幾秒之後,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空無一人,沒有任何熟悉的身影。

  瑟蘭迪爾下頷收緊,極為短暫的怔愣之後,他立刻反應過來,迅速轉過身去,閃電般伸手攥住了對方襲來的手臂,然後握緊。眼見她不罷休,似乎還有抬腿反擊的趨勢,瑟蘭迪爾面色更冷,他不得不使了點會讓她感到疼痛的力氣,另一只手壓住了她的腰格擋住攻擊,然後用力,將她按在了牆壁之上。

  襲擊者似乎也並非是和他動真格,虛晃幾下之後被制住,她也沒生氣,更沒有試圖掙扎反抗。只是安靜地靠在牆壁上,緩緩抬起眼,看向精靈王眼眸深處隱隱約約湧動的暗流,微微一笑。

  「肯來見我了?」

  這個姿勢著實曖昧——他的左手抓住了她的雙手手腕,右手按著她的腰讓對方絲毫動彈不得,甚至把她夾在牆壁和他之間,近得眼眸咫尺相對,呼吸相聞。

  作者有話要說:

  大王從這一章開始立了好大一個flag……然而他對此一無所知。(攤手)

  至於你們會不會認為大王愛的是原身……嗯其實我已經在很多細節裡暗示過了。不明白的可以返回去看文案的第一句話。

  這幾天忙論文提審,更新會晚一點。寶貝們下午3點過後再來看有沒有更新哦,上午不用等我啦~


第19章 聖戰 9

  「肯來見我了?」

  這句話塞拉說得意味深長。

  瑟蘭迪爾略略一頓,他凝視著女精靈那張微笑的臉龐,然後松開手,退後一步,負手在背後,灰色的眼睛幽深無波。

  對方矜持地沒開口,塞拉也不介意,漫不經心地理了理有些被弄亂的衣擺,抬眼望向他,語氣淡到聽不出任何情緒,「不是想先晾我幾天嗎?這不過才半天,就忍不住了嗎?」

  她毫不在意地戳破他的心思,瑟蘭迪爾眼色微沉,嘴唇不悅地抿起,盯著她的臉龐,不放過絲毫細微變化。過了半晌,直到塞拉挑起了眉,他才緩緩開口——

  「你有什麼目的?」

  他沒問她為什麼回來,沒問她為什麼使手段逼他過來,也沒問她為什麼會生下他的孩子。他看上去似乎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反而對她充滿了警惕。

  也對,他這種反應才是正常,才算挑戰。

  「看來你沒忘記我。」塞拉抱臂倚在牆上,似笑非笑,「我以為,你始亂終棄了呢。」

  居然還會說出「你如何證明」這樣的話,如果不是她確信精靈的記憶力十分優秀,而且對愛情的忠誠執著無可置疑,她真會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方早就忘了她。

  「始亂終棄?」精靈王低聲重復了一遍,似乎覺得很可笑,臉上甚至隱隱浮現出了一絲譏諷,語氣如刀鋒般凌厲,「什麼時候,你也會明白始亂終棄的意義?」

  他短促地冷笑了一聲,充滿了高高在上的矜持和輕視,由上而下地俯視她,聲音趨近於冷淡的平緩,「你讓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塞拉饒有興味地觀察對方的反應,在心裡多記了一筆,聽到他這句話,她立刻做出了反應。

  「當然不,」她說,「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可以放我走。」

  精靈王倏然轉頭盯著她,目光如刀子一樣可以割傷人,他眯了眯眼,輕輕笑了一聲,不辨意味,「走?……」他似乎在低聲詢問,「……你又想走到哪兒去?」

  「離這裡越遠越好。」塞拉回答。

  啪——

  肩胛骨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猝不及防之間,她被對方伸手按在了身後的牆壁上,那力道大得幾乎動彈不得,她整個人都被籠罩在對方投下的陰影和怒氣中,她垂著眼睫,感受到精靈王竭力壓制住的低沉呼吸和近乎咬牙切齒的微啞聲音——

  「離這裡……越遠越好?」瑟蘭迪爾的手指幾乎要掐進她的骨頭裡去,他垂眸盯著面色平淡的女精靈,蓬勃的怒意就像火焰在他的心底燃燒,把他的冷靜和克制燒了個干淨,「——你敢——你居然還敢這麼對我說話——」

  塞拉緩緩抬起眼,那雙晴空一樣淡薄澄澈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他理智不再的面容。她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對他充滿壓制性的舉動並不在意,只是面色平淡的,沒什麼大不了般的,緩緩開口——

  「輕點。」

  瑟蘭迪爾一頓,他下頷收緊,從那種湮滅神智一樣的憤怒裡緩緩回過神來,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很久,終於還是略略放松了手指,卻沒有後退一步,只是站在原地,不足半米的距離,聞得見對方的氣息。

  他垂眸,目光冷漠。

  「痛嗎?」他輕聲問。

  塞拉立刻明白了他的潛台詞,不由得有趣地笑了笑,很誠實地回答他,「和生下萊戈拉斯相比,這算不了什麼。」

  瑟蘭迪爾眼神微凝,面色有一瞬間變得復雜難言。面對女精靈的目光,他立刻側過臉去,垂下眼,星空的微光從頭頂灑落,如同光幕籠罩在他身旁,他濃密的睫毛接住了那一束星光,灰色通透的眼眸折射出光暈,氤氳得精靈側臉仿佛也被夜色熏染,美得失真。

  如果是他的孩子,繼承了瑟蘭迪爾血統的萊戈拉斯,將來也會長成一個非常英俊迷人的精靈吧?塞拉如此想。

  這一句話似乎瞬間打破了他集聚的怒意,只剩下半點火星和灰燼。瑟蘭迪爾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重歸冷靜和鎮定。確信臉上再露不出半點多余的神色,他才緩緩轉過頭來,注視著她。

  「我不會放你走,」他說,就像是通知,沒有半點商量余地,「安靜待著。」

  「這不可能。」塞拉立刻如此回答,成功又讓精靈王偃旗息鼓的氣勢重新燃燒了起來,他的眼裡火光迸射,「你——」

  「我必須走,」塞拉見他不同意,她的笑容也緩緩消失,盯著他,面無表情,「離萊戈拉斯越來越好。」

  離你越遠越好。

  瑟蘭迪爾滯了幾秒,他終於發現了不對勁——不。按理來說她不是這樣的精靈,她的拒絕從來都是直截了當,也許會讓人受傷,卻並非是特意針對。她也很少會把一句話說第二遍,這看上去簡直就像是——

  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這個想法從他的腦海裡冒出來,就如同火燎之勢不可擋。他忽然就想到當年她莫名其妙的失蹤,不告而別,杳無音信,讓他以為她大概死在了那場戰爭裡。即使她生下了他的孩子,可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親近卻是在十九年前,她只有可能在那一晚受孕……十九年?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他錯過了什麼?

  如同一盆冷水當空澆下,將最後一絲火星撲滅。瑟蘭迪爾驚醒般地退後一步,將她從上到下,細細打量——

  這個阿瓦瑞,有了一些細微的改變。

  最直接的大概就是她的頭發……曾經月光般的淡灰色如今似乎融入了白調,看上去生機不再。她的臉不再是從前那種健康的粉白色,而成了一種就不見天日般的蒼白,好像有什麼東西由內而外地吞噬著她的生命。她的眼睛褪去了些許空茫的淡漠,變得更幽深,似乎以前裡面隱藏著一頭惡獸,而如今已經被全然釋放了出來——

  這種變化如水流入海洋,常人察覺不出,只有最親近過她的人方能知曉。

  瑟蘭迪爾牢牢盯住她的視線,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了口。

  「你……經歷了什麼?」

  話音剛落,他就微微蹙眉,看上去有些羞恥和懊惱,但並不想把話收回。

  塞拉興致勃勃地看著精靈王一系列面色改變過程,他的這種變化很明顯地取悅了她,於是她聳了聳肩,語氣變得格外輕松愉快,「大概是……被污染了?」

  瑟蘭迪爾瞳孔微縮。她說什麼?她究竟明白她說的話代表著什麼嗎?

  一個……被污染的精靈?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在她懷-孕之前還是以後?她為什麼不來找他?難道——

  精靈王閉了閉眼,睫毛輕輕顫抖,他心裡情緒翻滾不息,痛意從胸腔隨著血液流動到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從她這番話裡領悟了全部,關於她拒絕的原因,她當初離去的緣由,她為什麼變得如此死氣沉沉,虛弱無力,為什麼她把嬰兒送了回來卻執著離去——

  被污染的精靈,只有一種結局。

  事實上,他應該為她的毅力而感到驚訝:從沒有精靈可以在被污染後還能剩下一個純潔無辜的嬰兒。它們通常在母親的腹中就會因為黑暗的侵蝕而扭曲變形,即使生了下來也是彌漫著腐臭氣息的死嬰。

  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而萊戈拉斯如今健康並且生機勃勃,那麼也就意味著——

  「你猜到了,是嗎?」塞拉微笑著輕聲開口,「所以你不敢睜開眼看我,對嗎,瑟蘭迪爾?」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以前的稱呼都是「灰精靈」,和其他灰精靈沒有任何不同。

  瑟蘭迪爾緩緩睜開眼睛,即便是塞拉,在接觸到他那雙灰色的眼眸,以及眸子裡湧動的神色時……也不自禁微微一愣。

  「什麼時候?」精靈王面色無波,聲音卻放得極輕,見她不回答,他又重復地問了一遍,「……什麼時候的事?」

  塞拉想了想,倒並不是她不想以此博得對方的同情,而是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確切時間。

  「大概是……在你出現以前。」塞拉琢磨了半天只能給出這個答案。她沒有說謊,這個阿瓦瑞的確很早就受到了黑暗腐蝕,變得越來越冷漠,肆意妄為,不再重視生命——只不過她原本性格就平淡,一直沒有發現這種輕微的改變而已。

  她原本也是擁有一頭漂亮銀發的東部精靈,直到有一天她發現頭發慢慢褪成了灰色,對於黑暗氣息的感知力也愈發弱了——她終於發現了身體深處的不對勁。

  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感染的。也許是在早年翻越迷霧山脈期間,也許是斬殺大蜘蛛時被毒素入侵,也許是年深日久的孤獨讓她變得不再像個真正的精靈……不管如何,一個被污染的精靈,只會有一個結局。

  至於瑟蘭迪爾的邀請和愛情,對她而言無足輕重,她從不認為他會對她的生活能有什麼影響。直到那一夜她失去了控制,任由陌生的欲-望支配了平日的理智——直到她發現,身體深處多了一個熟悉的,低弱的脈動。

  一個被污染的精靈,孕育著子嗣後裔。

  她還能怎麼做?無非就是在掙扎之間,終於還是選擇保留——反正她很快就會變得不是自己,多活一天兩天並無區別。於是她把所有的污染都用魔法駐留在自己的體內,沒有一絲侵蝕到了腹中的嬰兒。

  直到真正的塞拉降臨,屬於精靈的生命力全部逸散,她從黑暗裡死而復生。

  這才是殘酷的事實真相,並非是精靈王所認為的那個。而塞拉,只不過是將事實的只字片語說得更加模棱兩可,沒有一句謊言,卻也沒有說出真話,任由對方腦補想像,將她那消失了十九年的過往,甚至是更早在相遇之初的畫面……鍍上了一層美好的不切實際的光暈。

  她是一個拒絕者,欺騙師,野心家。而荒谷和塞拉,並沒什麼兩樣。

  所以……

  「放我離開,瑟蘭迪爾,」她微笑,臉色蒼白疲憊,目如深海,幽冷死寂,「你知道留下我的後果。」

  後果?是的,他知道……他當然知道。她會污染整個森林。

  而她的不告而別,原來真相是這樣的嗎?為了他,為了林地,為了萊戈拉斯?

  她的心中……並非沒有他們的影子……是這樣嗎?

  瑟蘭迪爾緩緩睜開眼,凝視著她,沉默許久,終於下定決心。

  他是國王,梵雅精靈的後裔,木精靈之王。他早已不是曾經年輕弱小的王子。

  而他,絕不會容許所愛再次轉首離開,卻無能為力。

  絕不放她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腦補的可怕……

  來我給你們分析分析大王為什麼沒覺得塞拉前後違和——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荒谷察覺到動靜反手就是一箭,根本不考慮對方是不是精靈或者人類,只是她下意識的舉動。她對生命不在乎。

  大王送過來的果實和酒她都吃了,但沒覺得是種示好,有時候回來赴約也是為了平等回報這些贈禮,她並非自願和精靈待在一起。

  大王表白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拒絕,她對愛情一無所知,也從來不會考慮對方的感受。她是一具執行本能的軀殼,她不懂感情。

  她沒有和其他阿瓦瑞一起遷徙,守在邊緣,看似是執行正義,其實是不習慣和平,她潛意識裡熱愛戰爭和殺戮。

  在喝了酒後她完全變了模樣,不是因為酒精誤人,而是她體內隱藏的東西蘇醒了。是什麼你們都猜得到。

  所以……

  嗯。看上去兩人好像不太一樣,但骨子裡的東西是不會變的。就像我們不同年齡時期表現出來的性格特征也不一樣。就醬。


第20章 聖戰 10

  不出意料,當瑟蘭迪爾知道塞拉被污染這件事後,她就被帶到了另一個更安全更隱秘的地方。

  那顆承載了他們所有回憶的巨木。

  瑟蘭迪爾讓木精靈在兩天內,在巨木粗壯的樹干上搭建起了一間精美的樹屋,把她囚禁在了那裡,周圍駐守著他的得力守衛,不允許她離開半步。

  塞拉沒有掙扎,在他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負手的背影一眼,很乖順地被守衛帶了下去。

  說實話,她倒是很能理解對方的想法——被污染的精靈,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塞拉·荒谷已經不再是神和自然的寵兒,她失去了維拉賜予的神聖力量。這不僅僅代表她被踢出了精靈這個詮釋著愛與美的聖潔種族——塞拉,會成為黑暗能量的又一個播種者。

  是的,如今的塞拉,就是一個新的污染源。

  瑟蘭迪爾不願意就這麼放她離開,卻又擔憂他的臣民會不知不覺遭受黑暗侵蝕,兩相權衡之下,他只能做出這樣一個折中的選擇。

  他把她囚禁在了森林裡,這樣既能保證她不會污染他的王國,也能時時刻刻安靜地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會再想上次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塞拉被帶到了那顆巨木之下,仰頭看著那間精致到不像是兩天內趕工出來的樹屋,挑了挑眉,在周圍守衛虎視眈眈的注視下,輕盈地爬了上去,推開了木門。

  【哇噢~】蛇驚嘆,【你簡直是天底下最好運的囚犯】

  這間樹屋的所有擺設都充斥著精靈們苛刻的審美定義: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門把手,密布著樹木自然紋理。南北對稱的兩扇小窗子,除了被鋪陳得軟和舒適的木床,中央還垂吊著一個藤椅,對著陽光正盛的那一面。地上種植著天然綠色植被,踩上去軟綿綿的,吸收了所有聲音。到處都嫁接著漂亮而散發著幽香的小花作為裝飾,角落裡還擺放著裝著美酒的囊。一眼看上去干淨整潔,充滿了自然芬芳。

  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最接近自然和一直夢想居住的地方。只要打開窗子就是一片森林和陽光。

  【還不錯】塞拉挑了挑眉,豈止是不錯,這簡直比住在華麗的宮殿裡還要溫馨舒適,【剛剛符合一個王子生母的待遇】

  蛇嘀咕,【話說回來,把你單獨囚禁在這裡……我可以理解他是別有居心嗎?】

  塞拉懶洋洋地躺在軟和的床鋪上,陽光灑落了一室,她舒服得微微眯起了眼,【你猜,這次他會忍多久?】

  【一天!】蛇興奮地立刻回答,【不!——半天!】

  【我猜是半個月】塞拉笑了笑,【你覺得呢?】

  蛇仔細思考了一下,吐了吐舌尖,聲音悄然油滑起來,【噢?說說看你的原因】

  【他是個合格的國王,沒有別人那樣好騙】塞拉將手搭在額頭上,懶懶道,【即使他在最開始相信了我的說辭,可只要我一離開,沒人再能擾亂他的理智……猜猜看,接下來他會去做什麼?】

  蛇噢了一聲,【你的意思是,他會去查證你說的話?通過誰?】

  【迷霧山脈那邊的半獸人】塞拉說,【那群惡心的玩意可談不上什麼忠誠,他們會為了活命說出所有自己知道的東西,只要他們之中有一個見過我,那麼他很容易就能得到答案——】

  【另一個原因麼……】塞拉意味深長地微笑,【他也需要足夠的時間,來決心面對我】

  【半個月?】蛇嘶嘶,【是不是太長了點兒?他忍得住?】

  塞拉抬頭望著屋頂,【半個月之後是無月之日,黑暗力量最強盛的時刻。你猜,他心裡會不會擔心我因此打敗守衛,從這裡逃出去?】

  蛇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親愛的——好好享受接下來的囚禁時光吧~】

  ……

  接下來每一天,駐守在巨木之下的精靈都會來回於樹屋和大殿,忠實地向精靈王稟告囚禁者的消息。

  比如,塞拉每日都會睡到日上三竿才會完全清醒,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為自己斟上一杯濃度很高的果酒。

  比如,她很少會走出樹屋全然暴露在守衛者的視線下,她從日出到日落最常干的事就是懶洋洋地窩在藤椅裡發呆,一呆就是大半天。

  比如,她偶爾會推開門走出來,在巨木的樹干上來回散散步,或者干脆坐下來,將兩條腿在空中來回擺蕩,抬頭注視夜空。

  再比如,如果她在看向窗外的時候正好和去而復返的守衛者打了個照面,她會朝他們揮揮手打個招呼,即使從沒有得到過回應也不在乎。

  再再比如,她從來沒有主動詢問過有關於精靈王的消息……

  ——好吧其實這句話他不應該如實稟報。

  木精靈小心翼翼地瞅了瞅瑟蘭迪爾的臉色,立刻收回眼神,裝作什麼也沒看到的嚴肅模樣。

  精靈王正坐在書桌前,翻閱從迷霧山脈那邊傳來的書信,聽到這句話,他頓了頓,目光微凝,隨即又放松了身體,語氣淡得聽不出起伏。

  「從沒問過?」

  木精靈心想糟糕,表面仍然恭恭敬敬,回答道,「……是的。」停了停,他思考了幾秒,覺得很有必要加上一句話,「——不過那位阿瓦瑞精靈……她經常會推開窗子,朝南方的森林望去。」

  南方,有著她居住過的家。也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精靈王睫毛輕輕一抖。他靜寂了片刻,終於還是緩緩抬起頭來,金發在燭火的照耀下仿佛在發光,亮得不可直視,連同他灰色的眼眸也充滿了威嚴——

  「南方的森林?你為何如此確信?」

  木精靈小心翼翼地回答,「因為有時候那位阿瓦瑞精靈會和我們開口說幾句話……她問過我們,有沒有去過更南邊的密林……」

  他雖然當時並不明白這句話的用意,但下意識地牢牢記了下來,覺得總有一天會用得上。事實證明他猜對了。

  瑟蘭迪爾垂下眼,他似乎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只是將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卷軸上,好像裡面提到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他思考了很久,才低沉地,緩緩開口——

  「明天……是無月之日?」

  木精靈愣了一下,然後馬上回答,「是的。」他猶豫了一會兒,謹慎地問道,「需要我們……」

  「不必。」瑟蘭迪爾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但瞬間又收了回去,快得就像是錯覺,「黑暗在那天會席卷而來——而我將親自前去巡視。」

  巡視?

  木精靈神色古怪,但他終究不敢多加妄議,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國王沒有其他需要問的,於是安靜地退了下去。

  瑟蘭迪爾沉默地凝視著眼前不時微微抖動的燭火,他的目光放空了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嘴唇邊先是浮現出一絲很輕的,微暖的笑意,然而立刻一轉,猛地沉了下去,唇線緊緊繃起。

  ——從來沒有問過他……一次也沒有?

  一如既往塞拉·荒谷的風格。她骨子裡的自我和冷漠,可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呢。

  瑟蘭迪爾短促地冷笑一聲,剛要從腦海裡揮去那個身影,就聽見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低沉的聲音。

  是上次來通報塞拉拒絕進食消息的那個女精靈。她推開了門,一臉難言之隱的苦楚凄涼。

  瑟蘭迪爾微微蹙眉,「什麼事?」

  女精靈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表情不由得愈發凄苦了,「呃……小王子……小王子他……」

  瑟蘭迪爾緩緩站了起來,目光變得十分凌厲,「萊戈拉斯?他怎麼了?」

  女精靈連忙搖了搖頭,「小王子很好,什麼事也沒有,只是……他今天醒來以後就開始哭鬧個不停,誰也勸不住,最喜歡的白樹汁也不願意喝……」

  瑟蘭迪爾一聽,眉頭緩緩放松,卻又在下一刻皺得更緊,「你想說什麼?」

  女精靈心裡叫苦不迭,如果不是顧及小王子的情緒她是真的不願意撞到槍口上去,她只能避過國王暗含壓迫力的視線,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想……王子是不是需要、需要……一個母親?……」

  瑟蘭迪爾,「……出去。」

  女精靈頭也不回立刻躥了出去,走之前還不忘關好了門。

  瑟蘭迪爾默然地在書桌前站了許久,最終深深吸了口氣,抬起眼,拉開門就朝側殿走了過去。

  他一路不停地往萊戈拉斯的房間走去。走到門前還沒推門進去,就聽見嬰兒不屈不撓的大哭聲傳了出來,夾雜著精靈絮絮的哄勸和歌聲。

  萊戈拉斯一直都是一個非常懂事的孩子,他平日裡從來不胡鬧,吃飽喝足了就乖乖睡覺,不給任何精靈添麻煩,所有照顧他的精靈都非常疼愛他。可偏偏就在今天,就像是變了性子一樣大聲哭鬧,任誰來哄都不肯罷休。

  瑟蘭迪爾在門外靜靜地待了片刻,終於在嬰兒哭得嗓子都有些啞了的時候,推開門走了進去。

  精靈見國王到來,抱著孩子朝他行了個禮,然後惴惴不安地望著他。

  瑟蘭迪爾並沒有責怪她照顧不周,只是伸出手,語氣平淡,「給我。」

  精靈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嬰兒遞了過去,轉身走了出去。

  瑟蘭迪爾姿勢不太熟練地抱著孩子,全身僵硬地繃緊,不敢用力怕捏疼了他。他低下頭,正好和嬰兒晴空一樣的藍色眸子對上。

  眼睛裡還泛著淚花,眼眶都哭紅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看見是父親來了,小萊戈拉斯癟了癟嘴,軟軟的手指抓緊了他散落在胸前的金色長發,忍著沒繼續哭泣,模樣看上去委屈得不行。

  這是他的血脈。有著和他母親一模一樣的眼睛。

  只要一看到他,再堅硬的心都會被小孩子的眼淚泡到發熱發軟。

  你是否也知曉了明天的不同尋常,感受到了另一半血脈裡的躁動不安?

  瑟蘭迪爾目光復雜地注視著嬰兒,小萊戈拉斯抽了抽鼻子,用濕漉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為什麼哭?」瑟蘭迪爾聲音很輕,伸出手指把嬰兒嘴角殘留的奶漬拭去。

  小綠葉立刻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軟軟的溫和的臉頰沾染上幾根發絲,他感覺得到小孩特有的甜甜的氣息,柔弱無骨的手指把他的頭發愈發抓緊了,清晰地傳達出他想說的話——

  瑟蘭迪爾頓了幾秒。

  「不行。」他語氣冷硬地拒絕了,然後立刻發現嬰兒嘴角向下一撇,似乎又有大哭的趨勢,他馬上放軟了聲音,告訴他,「……現在還不行。」

  小綠葉抬起頭來,目光委屈。

  瑟蘭迪爾修長的手指緩緩理了理小孩子頭頂上絨絨的金發,睫毛輕輕顫抖,「你現在不能見她……你還小,萊戈拉斯,你不明白。」

  嬰兒甩了甩頭發,似乎很不喜歡他弄亂他的發型。

  瑟蘭迪爾放下手指,輕輕拍著他柔軟的背,嗓音低沉而清晰,溫熱的呼吸彌散在嬰兒的耳畔,「不過,我們可以換一個方法……」

  「你現在還不能去見她,但如果你實在很想念很想念她……我去代你告訴她,好不好,綠葉?」

  萊戈拉斯:……

  作者有話要說:

  奶爸的心機。

  我想問問你們,這篇可以接受多長的篇幅……反正作者君可攻可受可長可短可躺平任調戲。

  目測下章要上車了。系好安全帶小心翻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5

第21章 聖戰 11

  無月之夜,沒有月色沒有星光,每年裡最漆黑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幽暗的密林裡,靜得連風聲都聽不見。這座生病的森林就像是一個垂垂朽矣的老人,呼吸都滿含頹敗和腐氣,沒有一絲生機,見不到一縷天光。

  最優秀的木精靈忠誠地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不離開半步。他們有著很卓越的聽覺,常年生活在林地之中讓精靈們的五感敏銳到了極致,因而他們輕易就發覺了不遠處傳來的窸窸窣窣碎葉翻動的聲響。

  守衛者目光犀利地望過去,待看清來者身份之後,微微一愣,隨即朝對方俯首行禮。

  精靈王穿著銀白色繡滿華麗繁復紋路的收腰禮服,在幽暗密林中幾乎可以發射出微光來,那是來自中土最卓越的能工巧匠矮人的手藝,珍貴而且稀少,通常只在盛大節日或者接待來客時會被珍而重之地穿戴在身上。他戴著精巧別致的銀色王冠,燦爛金發如水披泄在肩背上,灰眸穿透繁密的枝葉望了過來,容光耀眼奪目,幾乎照亮了黑夜。

  精靈王矜持地對守衛者頷首,然後緩緩踱步,走到巨木之下,微微抬首,漫不經心地朝上面看了一眼,才轉過頭來,低聲詢問守衛者,「今夜……沒有發生任何異動?」

  木精靈搖了搖頭,放低了聲音,「一直不曾出門。」

  瑟蘭迪爾微微蹙眉,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眸色漸漸變深,微微抿唇,對他們開口道,「我親自去看看……你們退遠些。」

  木精靈點了點頭,對同伴示意,周圍所有守衛都默契地走開了些許,留下足夠安靜的私人空間。

  瑟蘭迪爾負手在樹下站了許久,直到森林裡漆黑得一絲光芒都沒有,他終於像是想通了什麼,輕盈無聲地躍上樹枝,朝樹屋走了過去。

  他站在木門外靜靜傾聽。裡面傳來很輕的呼吸聲,以及潺潺液體流動的聲音。

  一股濃郁的酒香彌漫。他立刻明白對方現在在做什麼,微微一愣,呼吸下意識地暫停幾秒。

  「不進來坐坐嗎?」低柔微啞的女音,帶著些許興味和酒意。

  瑟蘭迪爾並不驚訝她能夠發覺他的存在。她一向都是個優秀的獵手,不論是對野獸,還是對精靈。

  他稍稍調整呼吸,然後推開門,望了過去。

  樹屋內一片漆黑,然而精靈敏銳的視覺卻可以在第一時間看清楚周圍的一切——

  灰色女精靈懶洋洋地窩在半吊著的藤椅上,半個身子都斜斜倚靠著扶手。藤椅不足以容納精靈修長的身體,於是她將一雙腿伸了出去,一只腳若有若無地點著地面,一只腿蜷縮在藤椅邊緣。因為姿勢過於隨意不羈,原本長得足夠遮住腳踝的白色衣袍被拉扯到了膝蓋上面的地方,大半截腿都露了出來,雪白得刺目。

  瑟蘭迪爾呼吸一停,他立刻側過臉去避開這一幕,閉了閉眼,手指攥緊,「……你在做什麼?」

  塞拉一只手撐著面頰,一只手拿著小巧的酒壺朝他搖了搖頭,輕輕笑了一聲,呼吸間都滿含醇厚酒意,「你看不見嗎,我在借酒消愁啊,林地國王。」

  借酒……消愁?她有什麼愁可消?

  精靈王在心中深深吸氣,他發現一旦面對上這個女精靈,他平日裡所有的冷靜和威嚴都要望她怯步,他憎恨對方拿捏著他所有的軟弱,肆無忌憚地揮霍。只要看到她,正視上那雙藍色的眼睛,他心底的火焰就會死灰復燃,燃燒不息。

  瑟蘭迪爾竭力壓制住胸腔裡亂竄的復雜情緒,他確信自己面上不會露出任何能夠引人懷疑的神色,才慢慢側過臉來,醞釀了許久,剛准備開口——

  迎面一個酒壺飛了過來。

  瑟蘭迪爾眼疾手快地抓住,沒有讓一滴酒液灑落。他鼻子輕輕一動,聞見了熟悉的酒香,目光瞬間深了下去。

  他不自覺地握緊了酒壺,半晌,低沉的聲音沉沉響起在夜色中,「……這酒是誰帶給你的?」

  塞拉懶懶地倚靠在藤椅中,聞此回過頭來,他看得清她的臉,帶著酒意微醉的朦朧,眼睛裡微微蘊著瀲灩水色,蒼白的嘴唇若有若無地朝一側揚起,似乎在打量他,似乎又在思考他說的話,很久之後才拖長著聲音開口道——

  「一個女精靈……我讓她帶點好酒來。怎麼了?你不喜歡它嗎?」

  她似笑非笑,「這個好東西……就沒有讓你想起點什麼來嗎?」

  瑟蘭迪爾將酒壺放在一旁,他站在門口,身型高大修長,充滿壓迫力,連同他的聲音,「沒有,」他說,語調裡沒有什麼特別的起伏,「地窖裡有很多美酒,這一種算不上最好。」

  塞拉眯起了眼,她看上去像是有些醉了,一只手撐住下頷,手指靈活地在嘴唇上跳躍,露出一個朦朧而滿含深意的微笑,聲音很輕,像是在反問,「……是嗎……」

  她似乎是有些困了,忍不住從藤椅裡起身,伸了下懶腰,衣袍繃緊在身上,展露出精靈流暢美好的身體線條。她輕輕打了個哈欠,赤腳踩在柔軟的植被上,轉過頭來望著他,一雙晴空藍的眼眸穿破黑暗,在夜色下斂著微濕的水光,充滿了蠱惑。

  「嗯,既然如此……」她略略歪著頭,似乎在思考,成功吸引了對方所有注意力,半晌之後,才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也許我可以幫你。」

  瑟蘭迪爾一頓,有些不解。幫他?她可以幫他什麼?

  塞拉朝他緩緩露出一個朦朧的微笑,輕聲開口,「既然你不記得了……我來幫你好好回憶回憶——」

  精靈王立刻警鈴大作,後退兩步想要避開,卻沒想到她恢復的速度比預料中快了太多太多,況且今天是無月之夜,黑暗力量最盛的時刻,即便他歷經戰爭洗禮身手卓越,也決然不是巔峰時期阿瓦瑞的對手——

  黑暗精靈像是覺醒的野獸般朝他撲了過去,出手如電輕易壓制住他所有反擊,她蒼白纖細的胳膊和手指裡似乎蘊含著可怕的力量,只一擊就成功將他卸去了攻勢,就像他曾經對待過她那樣,把精靈王狠狠按在了樹屋的牆上,甚至用冰冷的手指危險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安靜點兒,瑟蘭迪爾,」她說,充滿了某種蠱惑的調笑意味,「今夜……你可打不過我。」

  後背傳來碎裂般的疼痛,精靈王面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痛意,他試著掙扎擺脫只換來對方愈發用力的壓制,幾番來回之後他終於放棄了,緩緩垂下眼眸,凝視著她的面龐,波瀾不驚,緩緩開口。

  「你在報復我?」報復他曾經也對她如此做過,報復他對她的囚禁和置之不理?

  塞拉的手指緩緩摩挲著指腹下柔軟的皮膚和他輕微滾動的喉結,她似乎被這些全然吸引去了注意力,睫毛微垂,專注地調戲著精靈最敏感的部位之一,看上去好像很想撲過去咬傷一口。聽到他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塞拉不由得輕聲笑了笑,聲音低啞微醺——

  「報復?……啊……不奇怪你會這麼想。你忍了這麼多天不來見我,不就是想趁著今天這個特殊的夜晚,送上門來讓我『報復』你嗎?」

  瑟蘭迪爾側過臉,語氣冷淡無波,「荒謬至極。」

  塞拉輕聲笑了,濃郁的酒香彌漫在她呼吸之間,這樣近的距離,無孔不入地鑽入他的鼻子和腦海之中,輕易地攪亂他的清醒與理智。他厭惡這樣的處境,對方高高在上輕而易舉地壓制住了他,而他無力反抗完全處於頹勢,任由她的話如同刀子一樣扎進胸腔裡——

  塞拉饒有興味地看著精靈王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完全出賣了它的主人,它的抖動那樣頻繁劇烈,泄露了他強自鎮壓的情緒。他平日看上去總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目光冷靜充滿了威嚴,從不輕易表露出多余的情感,而只有在這個夜晚,這個漆黑的時刻,這個寂靜無人的樹屋裡,在她的面前,才能看到一點點當初那個密林王子的影子——

  噢,那時候的瑟蘭迪爾,多麼年輕,多麼青澀,多麼無畏,可比現在這個可愛多了。

  塞拉不由得有趣地笑了笑,愈發湊近了過去,近到呼吸相聞,張開嘴唇就能碰到他光潔無暇的肌膚——

  「你說不記得了,是嗎?……」她帶著醉意的調笑聲,如同魔鬼那樣鑽入他的耳朵裡,「那麼現在,我幫你把它全部回憶起來怎麼樣,瑟蘭迪爾?」

  精靈王呼吸一頓,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有一瞬間的悠遠迷茫。

  回憶?

  ……是的,那可真是一個……久遠的回憶。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我又高估了自己話嘮屬性這一章的車是開不起來了,下章保證上車= =

  我繼續碼字去,你們晚上睡前可以刷出新的一章。


第22章 聖戰 12

  那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他猶自記得很清楚。就很今天一模一樣,沒有月光沒有星光,原本也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無月之夜。

  他帶著親自釀造的美酒,整個地窖裡加起來只有三瓶,距離她離開過後的整整一百年他就會釀造一壺酒,而距今已然過去了三百年時光。

  對於精靈而言也許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但對於瑟蘭迪爾而言,卻漫長得如同一生。

  三百年再不曾見過她的面容,而如今見到的那一刻,似乎所有的隱忍和思念都化為齏粉——他為她而翻山越嶺,卻無心任何風景。只有看到那張真實的臉,那雙真實的眼……他才能得到真正片刻的平靜。

  可這一切,她不需要知曉。

  在他生日的夜晚,掙得這半刻平靜相對的時光,已然足夠讓他面對接下來的又一個三百年。

  灰發阿瓦瑞目光冷淡地望著遠方,有一口沒一口地品嘗著美酒,直到丁點兒不剩。她搖了搖酒壺,沒聽見任何水聲,於是將它放在一邊,一句話也沒說。

  瑟蘭迪爾安靜地看著她飲酒,目光不曾有一刻離開。他很享受現在無言相對的靜謐時光,每一秒都足夠珍貴,他絕不浪費。

  因為專注,所以很快,他就發現對方變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濃郁醇厚的香氣彌漫在她一呼一吸之間。她的氣息開始慢慢變得有些急促不穩起來,目光也悄悄朦朧而漫上了些許濕意。她搖了搖頭似乎是想清醒清醒,卻很快發現這只不過是變得更暈乎乎的,她手腳發軟艱難地撐著樹干站了起來,低垂著頭看不見臉色,半晌都沒有出聲。

  瑟蘭迪爾皺了皺眉,他小心翼翼地跟隨她一同直起身,手指動了動想要去扶著她,最終還是沒有伸出手去,試探性地輕輕開口,「……塞拉?」

  對方沒有回應,似乎連呼吸聲都停止了。

  他愈發覺得不對勁,雖然這酒純度不低,但量並不多,精靈平日裡很喜愛飲酒,酒量雖然比不上矮人但決計不會輕易喝醉。以往她也喝過不少他帶來的酒,那麼現在她這是怎麼了?

  「塞拉?」瑟蘭迪爾沉住氣,又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終於,對方動了。

  她緩緩抬起頭來,只一眼,就立刻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瑟蘭迪爾看到她的眼睛,愣住。

  和平常那個冷漠到近乎冷酷的阿瓦瑞精靈不同。她似乎是喝醉了,而喝醉的人總能輕易勾引出內心裡最真實隱藏得最深的狀態,比如現在——

  她那雙眼睛變了。准確而言,她整個人似乎都發生了某種改變——漆黑的森林裡,她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目光幽深得看不見底,臉色蒼白,嘴角卻緩緩揚起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

  而她平時,從來沒有對他笑過,一次也沒有。

  喝醉的塞拉,就像是被釋放出了一頭沉睡的野獸,她打量他的目光充斥著某種狩獵者的貪婪和試探。

  瑟蘭迪爾覺得事情出現了偏差,他直覺對方變得更加危險了,在沒有弄明白一切之前離開才會是最好的選擇。可他怎麼可能丟下她一個人在這危險的森林裡獨立離去?他忍耐著心裡油然而生的躁動和不安,放低了聲音,試圖喚醒她的理智。

  「塞拉·荒谷,你這是……」

  「噓。」

  對方突然伸出手,一根冰冷的手指輕輕按在他的嘴唇上,止住了他未竟的話語。

  瑟蘭迪爾顯而易見地愣住。她……主動觸碰了他?而且是如此親密的舉動?

  她真的喝醉了嗎?

  發現對方神色突然凝固,塞拉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似乎他直接毫不隱藏的反應取悅到了她,她的手指緩緩在他柔軟的唇角摩挲,隱含曖昧至極的挑逗意味,「你早就想我對你這麼做了,不是嗎?」

  瑟蘭迪爾忽然回過神來,幾乎是急急退後兩步,試圖脫離那種讓人心跳加快的濃重氛圍。他深深吸了口氣,找回自己的理智,隱忍地看了她一眼,側過頭去,聲音變得低沉下去,「……別和我開這種玩笑……即使你喝醉了,也不可以。」

  「喝醉?」塞拉挑了挑眉,似乎覺得很新奇有趣,「你從哪裡看出來……我像喝醉了嗎?」

  她當然喝醉了,確鑿無疑,因為平常她從來都對他避之不及,從不會如此親近他,即使他已經表明了足夠的心意——瑟蘭迪爾心裡微微酸澀,他抿著嘴唇沉默了半晌,才低低開口。

  「如果你沒醉,我想你應該認識回去的路。我應該離開了,再見,塞拉。」

  他轉身就想走,心慌意亂地想逃離這個輕易能夠讓人迷醉的夜晚——他當然不會真的就此離她而去,他會在身後遠遠地跟隨著她,確認她到達了安全的地方再安心折返回去,這就算他接下來的打算——

  如果此刻他面對仍然是那個懵懂不知的阿瓦瑞,他這番計劃也許真能奏效。

  可惜,事情總能出乎人意料。

  他察覺到細微風聲的改變,下意識地立刻側轉頭往一邊躲閃,沒想到對方反應更快,立刻改變軌跡反手攥住了他的肩背,在他猝不及防之間狠狠把他壓倒了樹干之上!

  巨木傳出一陣輕微的抖動,隨即消彌於無形。

  瑟蘭迪爾訝異地微微睜大眼,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臉,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她居然——

  將密林王子牢牢禁錮在樹枝和自己手臂之間的塞拉,打量著那張完美無缺的臉,很是滿意地挑了挑眉,愈發湊近些許,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我喜歡你的臉,它很漂亮。」

  瑟蘭迪爾全身僵硬,感覺到對方帶著濃郁酒香的呼吸噴灑在他敏銳的地方,瞬間暈紅了一片。他慌亂地側過頭去不想碰到她任何裸-露在外的肌膚,下頷繃緊成一條誘人的線,不敢掙扎不敢反抗,腦子裡無比混亂,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他的喉嚨,聲音因為強自壓制而變得極其低啞隱忍——

  「……塞拉……你——」

  她微微彎起了眼睛,無聲的笑意和瀲灩水光一同彌漫在眼角,讓這個平日裡無比冷淡的精靈顯得了一種不同尋常的蠱惑意味。她低下頭,看著這個年輕的王子極為有趣的青澀反應,不由得揚起唇角,然後更深地俯下臉龐,輕輕啟唇——

  濕滑細軟的舌尖,在他微微滾動的喉結上一掠而過,留下一道曖昧的水色。

  瑟蘭迪爾頓時僵硬成了一座化石,呼吸在瞬間停止。

  他緩緩轉過頭來,幾乎都能聽見僵住的脖子發出咯咯的聲響。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帶著微笑的女精靈,安靜了許久,然後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閉上了眼,暗暗積攢力量,用力推開了她。

  塞拉在觀察他神色的同時就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麼,放松了挾制,順著力道任由對方輕輕松松地推開她然後站起身,狼狽地背過身去,一語不發轉頭就想遠離這個地方。

  「盡管逃吧。」淡淡的,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似乎所有纏綿和曖昧都在瞬間被清空,只剩下讓人心寒的冷漠,「……我很遺憾。」

  ——我很遺憾,你拒絕了我。

  而我從不會第二次開口。

  瑟蘭迪爾背影僵住。

  他很了解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所以他在第一時刻聽懂了這句話究竟代表著什麼含義。

  他的心裡,一瞬間充滿了恐懼和悲哀——他明白,只要他拒絕了她這一次,那麼他們之間就到此為止了,她絕不會允許他們還會有任何聯系,今夜之後的瑟蘭迪爾對於她而言會成為一個沒什麼特別的陌生人,她連一眼都不會再投給他。而他明知道這一點,他明明清楚她如此無情殘忍,卻依舊無法拒絕她——這不公平。

  可愛情誰又能說清楚公不公平呢?一旦動心,先栽進去的那一個永遠被動不安。

  他艱難地轉過身,凝視著那個目光淡淡的精靈,閉上了眼,似乎所有用來逃離她的勇氣都在瞬息之間被抽走,聲音變得低緩而無力,近乎悲哀地嘆息,「……我們不能……塞拉。」

  「只有接受了同伴祝福結為伴侶的精靈……才能這樣做。」

  塞拉看著他,面色平靜無波。

  「那麼,你是拒絕我了。」她似乎理解了,很可觀地陳述。

  瑟蘭迪爾抿緊嘴唇,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的臉,默然無言。

  「我明白了。」塞拉微微頷首,目光重歸幽深,聲音平淡,「那麼再見,灰精靈。」

  她轉頭就走。

  以她的速度和敏捷,不出片刻就會完全消失在他的視野裡,從此消逝在他的生命裡。

  從來都是她主動現身他才能發覺她的存在,而只要她想,即便他找遍了整個山脈和森林,都再無機會尋到她的蹤跡。

  這次就是真正的永別。

  而只要這個想法如刀鋒一樣冒了出來,那種尖銳凶猛的痛意就瞬息之間蔓延在他的胸膛,讓他幾乎想都不敢想,立刻出手閃電般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甚至沒有多加思考,只有一個念頭變得越來越清晰,蓋過了所有殘存的猶豫和顧慮——

  不能讓她離開。決不能讓她走!——

  手臂傳來不能忍受的碎裂般的劇痛。塞拉止住腳步,然後慢慢回過頭來,注視著面前垂眸不語的精靈。

  那道視線有如實質般落在他的臉上,瑟蘭迪爾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慢慢抬起了頭,對上她平靜的目光。

  他的眉目間含著無法訴之於口的苦痛,手指愈發用力了,似乎想要捏碎她的骨頭,他全身繃得像是一條快要斷開的線,漂亮的嘴唇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

  「抱歉,」他說,聲音很低很沉,停頓了一會兒,再次開口,「……請留下,塞拉。」

  不要離開。

  灰發精靈眯起眼,有些訝異也有些新奇,「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瑟蘭迪爾深深吸氣,直視她的眼睛,「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

  這一輩子,他都再無可能擺脫掉「塞拉·荒谷」的影子。她留下的傷口從未真正愈合過,她只會殘忍地在他心底用匕首劃下她的名字,隨著時間而越刻越深。

  塞拉輕輕笑了一聲,「你果然很討人喜歡。」

  瑟蘭迪爾微微一愣,嘴角染上苦澀的笑意。

  塞拉凝視著這張即使是黑暗也無法掩蓋容光的臉,靜默了片刻,然後輕輕湊近,在瑟蘭迪爾閉上眼的那一瞬間,親吻他的額心。

  金發精靈呼吸微頓,他感受到額頭上溫熱柔軟的觸感,忍了忍,終於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悄然無息間放軟了目光。

  即使她現在仍然不愛他,那麼願意親近親近他……也是一個好的開始,不是嗎?

  輕輕的吻慢慢下移,伴隨著平緩戳熱的呼吸和愈發濃郁的酒香,將空氣都氤氳成了微醺的甜蜜的醉意。他感受到那個吻似乎帶有一些別樣的更濃的意味,他的睫毛輕輕一顫,脖頸後不自覺地蔓延開一片暈紅。

  好像有點可愛呢……塞拉想。她松開了他,卻愈發近了一些,拿下他精致的王冠毫不在意地放在一旁,蒼白的手指緩緩插-入他柔軟如水的金發,捻起,溫柔地摩挲,含著笑意的低啞女音在他耳邊輕輕響起——

  「真漂亮……」她說,目光充滿了欣賞,「就像是握住了指縫間的陽光。」

  瑟蘭迪爾情不自禁地緩緩握住了她的腰,聽聞此話,他垂下頭,呼吸放得很輕,連同他低沉模糊的聲音,「……而你,像是月光。」

  陽光永遠追逐不到,不熾熱,平靜而微涼。

  塞拉似乎被他這句明明很誠實說出來卻變成了甜言蜜語的話所愉悅了,她發出低低的笑聲,慢慢抬起眼,對上他垂下的溫柔至極的目光。

  然後頓了頓,手指下移環住了他的脖子,湊上去,蜻蜓點水一般蹭了蹭他精致的鼻尖。

  瑟蘭迪爾手臂收緊,他什麼也沒說,沒有拒絕沒有掙扎,只是安靜地注視著她,目光片刻不曾移開。

  接著,她的吻停了停,然後來到了他的唇角。

  當那個帶著美酒醇香的柔軟唇瓣輕輕吻了吻他的唇邊,甚至別有意味地吮了吮的時候……瑟蘭迪爾忍不住啟唇吸了口氣,身體繃得極緊,手指幾乎要按進她的骨子裡去——

  這樣有趣的反應讓塞拉的笑容不由得愈發深了,她微微退開了些許,打量他的眼睛,而對方緊張地避開她的注視,但暈紅的耳朵和脖子完全出賣了他翻滾攪動的心緒——

  「輕點,」塞拉打趣般地提醒他,「放松些……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瑟蘭迪爾狼狽地抬起眼,剛要否認,不妨眼前忽然一黑。他眨了眨眼,睫毛在她柔軟的掌心來回蹭動——

  「不看著我,你就不會這麼緊張了吧。」塞拉低啞的聲音。

  瑟蘭迪爾想說他其實一點兒都不緊張,而且這種事不應該由一個女精靈來主動……他剛啟唇要說明這一點,卻不妨她忽然湊了上來,堵住了所有他想說的話。

  他呼吸驟停,卻聽見她模糊的低語夾雜在唇齒之間,「不看更好,不是嗎?……」

  不,一點兒也不好,他還是想親眼看見她。看著她是不是和他一樣……一樣的歡喜,一樣的羞-恥反應……

  可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略略低下頭,更緊密地擁抱著她,讓她更輕易地能夠親吻他,手臂愈發收緊,幾乎將她融入到了懷抱裡。

  塞拉舔了舔他的牙齒,感受到對方呼吸猛然加重,喉結上下滾動,溢出一聲沉沉的從胸腔發出的喘-息,禁欲蠱惑得要人命。她不由得無聲地笑了笑,然後另一只手緩緩下移,撫摸上了他的衣領。

  瑟蘭迪爾猛地一頓,忽然攥住了她的手指,放輕了呼吸,靜默片刻之後,才低低的,輕聲問她,「……你知道我是誰……對嗎?」

  似乎是害怕她的沉默,他立刻又接上一句,「……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對嗎,塞拉?」

  精靈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他希望她能更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一旦開始了……就絕無反悔余地。

  塞拉輕聲笑了,手指緩慢卻不可抗拒地解開了他高領上的第一顆衣扣,嘴唇湊近他的耳畔,滿含蠱惑和引誘,詛咒一般鑽入他的心裡,從此在那裡落地生根。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她吻了吻他的耳垂,在他倒吸一口氣的時刻,低聲告訴他,一字一頓,「這意味著……」

  「你,是我的了。」

  瑟蘭迪爾頓住。塞拉也停下了所有動作,如此近的距離,呼吸交融,親密得無以復加。

  半晌後,他抬起手,緩緩拿開了她遮蓋眼睛的手掌。塞拉也任由他動作,抬起眼,正迎上對方投落的目光。

  像積頂的初雪,像聖白樹的落花。如此安靜,干淨,專注,只倒映著她一個人的身影。

  他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而她一眼就發覺他眼眶微微濕潤,目光不由得一頓。

  瑟蘭迪爾緩緩低下頭,和她額心相抵,呼吸相聞。他的眼眸近在咫尺,通透無瑕。

  「記得你說過的話,」他的聲音低沉得仿佛要印刻入靈魂,「……必須記住。」

  塞拉沉默半晌,她剛要開口,對方卻閉上了眼睛,深深吻住了她。

  那一夜無星無光,黑暗籠罩了一切,它已過去了如此久遠,然而瑟蘭迪爾卻依舊能夠清晰地記住所有細節:她肌膚的溫度,她柔軟的嘴唇,她幽深而帶著水色的眼眸,她的手指深深陷入他的肩背裡,她的喘息和輕笑,她從來如此熾熱過的擁抱,還有最後一刻她充滿野性用力噬咬他喉結的微微疼痛——

  如此清晰,如此鮮活,不曾在記憶裡褪色。那是他唯獨擁有過的,褪去了虛幻流露出她最真實一面的,被珍而重之深藏在心底深處的夜晚。

  只有一夜的歡愉,卻足夠銘刻一生。

  他從未遺忘。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車是舊車,但我覺得開得還是很穩健的嘛。爭取下回弄輛新車來開~

  小妖精們對你們看到的還滿意嗎?不滿意的話裝作看不到。


第23章 聖戰 13

  「看樣子……你都想起來了,是嗎?」

  冰涼的手指若有若無曖昧摩擦著他微微顫動的喉結,低柔的女音響起在耳畔,瞬間將他從久遠的回憶裡驚醒。

  瑟蘭迪爾緩緩抬起眼,注視著她。

  塞拉動作一頓。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一刻的感覺:有那麼一瞬間,她被他的眼神所震懾,即使是在夜色裡也清晰到一覽無余,宛如黎明前的靜默與黑暗。

  這讓她罕見地產生了一種非常棘手的感覺。

  他沉如深海的情感,似乎並不能輕易地玩弄於鼓掌之間——他和格林德沃不一樣,他的愛情純粹無疑,這世間再用心險惡的魔鬼都不能對此質疑,和權利,金錢,領土,容貌,甚至是吸引力無關——他對她,抱有這世界上最為忠誠執著的愛情,就連時間——這無所不能可扭轉萬物的偉大存在,也無法令它變質。

  塞拉微微眯起眼,凝視他的臉,目不轉睛。

  而瑟蘭迪爾,則趁此和諧靜謐的時刻,專注地打量著她。

  十九年沒見,她變了很多,可骨子裡的東西仍然存在著,因此他一眼就能將她認出,如今更是確認了答案——除了塞拉·荒谷,沒有任何精靈敢如此膽大妄為地對他動手,沒有精靈在他面前如此無所顧忌肆意消耗他的寬容和忍耐,也沒有一個精靈……會親密地與他呼吸交融,熟悉的冰涼手指,她扼住咽喉那近乎狩獵的冷酷舉止,她詭譎莫測漫不經心的挑逗語調,她居高臨下充滿了占有和警示的幽深雙目……

  被污染後的塞拉·荒谷,就如同被黑暗釋放出了所有隱匿於骨髓深處的殘酷天性,就此肆意地野蠻生長。

  十九年前那個夜晚的她,終於還是回來了。

  他記得那一夜嗎?

  他當然記得。精靈從不遺忘。

  瑟蘭迪爾微微一笑,即便他處於劣勢,依舊風采卓然,氣度不減,輕輕一瞥之間帶著無可比擬的傲慢與優雅,空靈的端莊。他是個極其貌美的精靈,卻比精靈一貫的脫俗多了一份銳利和倨傲,他也懂得如何利用自己這份優勢。一身銀白華服加身,將本身凡人難以企及的絕世容光放大到了極致——

  精靈王慢慢揚起唇角,在黑夜裡,他依然顯得高高在上,似乎方才瞬間的出神都是假像,他的聲音磁性低緩,像是有重力的吸引。

  「我記得,」他說,語調裡似乎還有些難言的神秘的惡意,緩緩道來,「……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她以為她對了做過一次那樣的事,就能做第二次嗎?

  這些年來隨著思念一同增長的,可不僅僅只有年齡和閱歷。

  塞拉驚訝地挑眉,她敏銳地察覺到了面前這個精靈心境悄然發生了轉變。雖然現在還不得知原因,但不妨她由衷地贊美和誇獎——

  「吾王之美,耀及晨光。」

  瑟蘭迪爾眉梢微微一動,他一貫知道塞拉對這張臉抱有十分的著迷,他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對方的贊嘆,可除此之外也不能從他平靜威嚴的面龐上看出更多情緒。他微微用了些力,推開按在肩上的手臂,而就如十九年前那個夜晚一樣,塞拉也放松了壓制順著他的力道退後幾步,然後抬眼望著他——

  「即使你生下了萊戈拉斯,」精靈王緩慢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動作迤然優雅,語氣不疾不徐,「我無法否認你是他的母親……可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平靜地凝視著她的雙眼,「如果你記得那一個夜晚,那麼我認為,你也應該同樣記得一件事——」

  「你拒絕成為我的伴侶——因此你沒有權利,要求我做任何事。」

  他曾卑微地把這份禮物雙手奉上,而她冷酷地丟棄在一旁,連同他珍貴的心意一同視而不見。

  而如今,他早已把它們收回,決不再輕易給予。

  嘖。好像有點用力過度所以遭到輕微反彈了呢。

  塞拉盯著精靈王的眼睛,似乎很想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認真的,可令人沮喪的是面前這個已經成為林地國王的精靈已然不再是那時年輕好騙的傾慕者了,她很難從他深邃明亮的眼眸裡找到更明顯的突破口。

  塞拉眯了眯眼睛,思考幾秒,微微一笑。

  「好吧,如果這就是你給我懲罰——」

  「懲罰?——」精靈王打斷她的話,似乎覺得很可笑,負手在背後,輕輕瞥了她一眼,「我對你,沒有懲罰,一切皆是你的咎由自取。」

  「而我……」他放緩了聲音,「只是做了一件所有木精靈都會做的事——」

  「審視無禮的闖入者,囚禁被侵蝕的墮落者,以及……」

  他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在正確的時候,執行對她的公正審判。」

  這威脅簡直不要太明顯,要說沒有絲毫私人情緒,誰信呢?也許他能否認「懲罰」這個帶有過多主觀性質的詞,可是「審判」?——噢真是個傲慢到有些可愛的家伙,作為北方幽暗密林之王,所有辛達精靈和木精靈最高級的統治者,如果沒有他的允許,誰敢越過國王來對她進行私人審判呢?

  她可從來沒聽說過密林精靈會對被污染的黑暗生物手下留情。

  囚禁,本身也代表著無能為力的占有。

  塞拉緩緩揚起一個充滿興味性質的微笑——她覺得,她對這個精靈的興趣,開始有些超越他所擁有的那些權勢,財富和身份了。

  畢竟,這些可以讓很多人苦苦追求一輩子的玩意兒們她早就得到過一次——可是愛情?她似乎還沒有真正嘗試過這個名聲在外被所有人都傳得神乎其神的東西。據說很多人因為它而生,也可以為它而死,據說它擁有著世間最龐大最可怕的力量,甚至超越人心的恐懼。

  【哦喲~】蛇瞅了她一眼,【看樣子,你終於找到新樂子了,喜歡上他了?】

  【我喜歡他的臉】塞拉說,既沒有否認,也並非承認,【當然,即使只為了漂亮的臉,我也願意試一試】

  蛇眯起眼,嘶嘶,【……你想干什麼,親愛的?你讓我又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你知道嗎?一切純潔的,純粹的,高貴和優雅,堅定不屈,難以說服的東西……都很容易讓人產生毀滅欲——而你看看他,看著這個精靈——】

  深思時總是沉靜睿智,戰鬥間一貫殺伐果斷。也許他並非是最高貴出塵的精靈,但他是最嚴厲,最倨傲,也是最堅忍的王。他飽受磨礪的意志,絕不會再因為一個被污染的黑暗精靈於頃刻間覆滅。

  而且他的生命,也足夠漫長,漫長到她可以剩下很多時間來玩一場有趣且盛大的游戲。

  瑟蘭迪爾,幽暗密林之王。她所喜愛的,所追求的,按耐不住想要毀滅的那些可貴的東西……在他的身上,全部都有。

  【……而他的臉,】塞拉微微一笑,【他的身體,他的愛情,他的忠貞,他的期望,他的堅守,他的一切——】

  塞拉的聲音充滿了遇見挑戰的活力和興致,一字一頓,近乎宣告。

  【我會得到這個精靈】

  【所有的他】

  【一絲不留】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感謝:

  hhhhh看到你們都在吐槽我的車技,我再多練練技術爭取下次能夠穩健上路~

  PS:起床發現點擊率蹭蹭蹭上漲,接著我就看到21章才700 點擊結果到了開車那一章點擊達到了2000 ……= =你們看到作者翻的大白眼了嗎!!才700多的收藏為什麼會有這種數字的點擊……你們是一章看三次嗎= =!!

  我簡直是個不守諾言的作者,說好的請假不更的呢!怎麼又管不住自己的手!!


第24章 聖戰 14

  無月之夜過去,整個密林裡的精靈都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

  而對於塞拉來說,這可不是一個值得慶幸的好消息——她感受得到,身體裡那種污濁的腐朽氣息在逐漸蔓延,失去了維拉祝福背叛種族的墮落者,毫無疑問,最終都會無法抑制地走向悲慘結局。

  她會逐漸被轉變成一個惡心,醜陋,失去神智,只懂得殺戮,和那群半獸人沒什麼兩樣的魔物。

  這才是塞拉·荒谷即將面對的絕境。

  而她絕不會接受自己淪落到如此凄涼的境地。

  【你想怎麼做?】蛇看上去對她的想法充滿了興趣,忍不住高高昂起三角頭,嘶嘶吐著蛇信,【會像我想的那樣,奪取這個世界純潔的精靈的力量,用別人的生命力在淨化自己嗎?】

  塞拉懶洋洋地倚靠在窗前,目光從密林裡若隱若現的身影上掠過,聽到這句話,不由得輕笑,【在你的眼裡,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你好像從來不制止一些人類眼裡錯誤的做法,你看上去很樂意我這麼做……我說得對嗎?】

  【噢,塞拉,我的天使】蛇眯起眼,低滑的語調裡充滿了別樣的蠱惑,【所有世界裡,別的人類,別的生物……與我何關?我可是你最親密無間的助手啊……難道我最應該關心的不是你,僅僅是你嗎?】

  【我不在乎你,以及你身後毛茸茸的主人們,打的是什麼主意】塞拉聳了聳肩,【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會知道我想要什麼——】

  蛇饒有興味地笑了,【噢是的,是的,我了解你,塞拉……】

  【——你,只想看到這個世界燃燒】

  這是她的本性,迷人的本質。

  永遠冷靜,理智,瘋狂。如同刀尖永遠向前。永不會先別人而動搖,永不戰敗。永不屈服。

  【我不喜歡你】塞拉笑了,【但我們很合適】

  【誰說不是呢?】蛇輕聲道,【我們……可一直都是最佳搭檔】

  塞拉挑了挑眉,不置一詞。

  【那麼你想怎麼做呢?】蛇蜜黃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奪取那個漂亮的,可愛又可憐的,永遠無法拒絕你的精靈的力量嗎?】

  【怎麼會呢?】塞拉放輕了聲音,【你瞧,當人陷入無法扭轉,沒有第二個選擇的,真正的困境時……破而後立,難道不是唯一的出路嗎?】

  她漫不經心地捻起一束開始變得灰白的發絲,有些厭惡地撇過眼去,淡淡道,【有些舊東西,還是扔掉了更好】

  不舍不離,又怎麼會迎來迷人的新生呢?

  身體如此。愛情,也是如此。

  ……

  ……

  自此之後,瑟蘭迪爾只會在每個月的月圓之夜前去巡查。他似乎是真的要遵守自己曾經說過的承諾,即使見到了她,也再未將和脆弱與感性有關的東西表露在外。三百裡的路程,一夜之間來回折返,他仿佛真的只是出於無法推卸的責任來到這裡,從不開口,甚至沒有再推門進去,只是例行詢問守衛幾句話,在天亮之前,就會返回他的王國。

  對於精靈王這番無疑是冷落的行為,塞拉什麼也沒說,依舊在樹屋裡過著相對自由自在的囚禁生活。大概因為她是王子的生母,瑟蘭迪爾雖然強硬地把她桎梏在密林以南,但並不曾在生活上苛待於她,她可以喝上日出之前最新鮮的露水,吃到最甜美多汁的果實,啜飲珍藏的醇厚美酒……這個阿瓦瑞,是林地王國中,最貴重而受人尊敬的囚犯。

  可這依然無法阻止已經發生過的事。

  時間如流水逝去,屬於塞拉·荒谷的污染力量,開始逐漸在密林河流以南的地域蔓延。

  「山毛櫸,橡樹和醋栗樹開始枯萎……露出地面的樹根全部都是黑色的,連同它們的落葉和流出來的汁液……逼迫邊緣一些其他流落的拒絕者不得不舉家遷徙離開這裡……還有那些出沒在周圍的黑蜘蛛,它們被這股力量所引誘變得愈發囂張狂妄……半獸人出現過的蹤跡越來越多,它們在試探這座森林——」

  精靈王大殿上,守衛者一絲不苟地稟報著最近打探來的消息,眉頭緊皺,憂心忡忡。

  而那位國王,他背對著守衛者,負手而立,靜默不語。

  「五年過去了,我想我們必須更加重視這件事——」守衛者抬起頭,注視國王的背影,頓了頓,最終還是將那句話說出了口。

  「那個阿瓦瑞……她誘發了森林的黑暗意志。」

  「她和密林一樣,正在逐漸腐朽。」

  「很快,污染就能越過河流,侵入我們的領土。」

  「……請不要再猶豫了,我的國王。」

  「我們必須阻止這件事,阻止黑暗。」

  「……阻止她。」

  他說完就沉默下去。大殿裡頓時陷入了讓人窒息的死寂。

  許久之後,林地王者終於緩緩轉過身,他的目光深邃如夜空,垂下眼眸,注視著忠誠的守衛。

  那目光如實質充滿了壓迫力,使他全身都忍不住微微委頓下去,可他咬牙切齒地忍住了這種無聲的威嚴,鼓起勇氣讓聲音衝出了胸口——

  「秋月之末,凜冬之初,日月交替不休。五年……只不過是五年,她就已然擁有了如此可怕的』污染『力量。她是荒谷,她是枯萎之手,她是一切疾病之源……吾王,我知道此刻您的心中必定充滿了痛苦的掙扎,可即便她是王子的母親,您的伴侶,我們依舊不可姑息她身攜濃重黑暗而來——她會毀了整個森林。」

  守衛者低下頭顱,聲音逐漸變得堅定,「——切勿再繼續猶豫下去,吾王……她會逐漸變成您最憎惡的模樣,而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都將來不及了。」

  「我們是森林之子,決不能眼睜睜看著黑暗在腳下的土地裡生根發芽。」

  「請治愈她,吾王,或者……」

  「根除她。」

  沒有第三種選擇。

  靜寂了許久許久。終於,低沉而平緩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

  「我知道該怎麼做。」瑟蘭迪爾閉了閉眼,眉目間暗流湧動,「我將會去親自拜訪居住於遠古森林西部的羅密斯達奴,藍袍邁雅。」

  他頓了頓,似乎是用了些力氣才將這句話說出口。

  「找到他……詢問徹底淨化的方法。」

  守衛者在心中嘆息,他深深俯首朝精靈王行禮,「您的明智如晨光照耀密林,吾王,維拉的祝福將伴隨你一路前行。」

  精靈王沒有說話,任由守衛者安靜地退了下去。大殿裡重歸死寂。

  瑟蘭迪爾抬首,傍晚的余暉從天頂灑落,他灰藍色的眼眸沐浴在一片光暈之中,如同暖日下碾碎的冰雪,逐漸融化成濕。

  時間過得太快了,他心想,五年時間,快到他甚至仍然不能將自己從見到她那一刻的復雜情緒裡平緩下來,快到他沒有辦法正視在她身體裡悄然發生的可怕轉變,快到……他根本來不及接受又要失去她的事實。

  像是個魔鬼降下的惡毒詛咒,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錯失所愛。

  這就是愛上她所要付出的代價?太重了,實在是太重了……沉到他幾乎無法呼吸,胸腔裡都是被壓碎的隱秘而綿長的疼痛。從未在一分一秒鐘停止過。

  火,利刃,極度的悲傷。這些都是可以殺死精靈的東西。而他正在最後的階段,他甚至覺得,在失去她以後,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因為無法再忍受空渡漫長生命而放棄不朽的永生,從此離別苦痛,靜待轉生。

  瑟蘭迪爾緩緩垂下眼眸,倒影被逐漸斜去的余暉拉得孤獨而修長。

  他已然決定出外親自去尋找那位中土的邁雅,他是森林與動物之友,只要他想,他的耳朵和眼睛就可以遍布生命所到之處,他能夠探聽到任何不為人知的傳說和秘密。

  包括如何「治愈」一個被完全污染的精靈。

  「吾王——」

  一個木精靈匆匆走上階梯,滿臉焦急不安,甚至無法察覺到大殿之上精靈王如今的心情,脫口而出,「——不好了——王子不見了——」

  什麼?

  瑟蘭迪爾目光頓時變得極其銳利,他凝定了幾秒,語氣如凜冬嚴厲,「說清楚,他在哪兒不見了?——」

  「森林、森林中部,他一個人擺脫了護衛朝南邊的森林而去,我想現在很有可能已經越過了密林河去了南方,到達了蜘蛛的領地——」

  瑟蘭迪爾想也不想,立刻掉頭就朝殿外飛奔而去,面色繃得極緊,瞳孔一縮——

  萊戈拉斯,綠葉,密林王子,他和她的孩子……他決不能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

  大魔王塞拉又要開始搞事了。瑟瑟還得心甘情願地到處給她收拾爛攤子(攤手)。

  下章母子要見面啦~表白我鮮嫩可愛才五歲就喜歡到處亂跑的綠葉白包子~


第25章 聖戰 15

  正午,幽暗密林陰沉得仿佛漏不入一絲陽光。

  萊戈拉斯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圍,這裡任何一顆樹或者灌木都長得比他還要高大,沉積千年的腐殖質踩在腳下悶濕而柔軟,空氣中充滿了一種詭異而粘稠的氣息,而且自他不知不覺邁過那條隔開森林南北的河流後,這種感覺愈發濃重了。

  萊戈拉斯這次是特意擺脫了護衛跑到這裡來的。

  距離他出生楓葉才紅了不到六次,他是一個非常非常年幼的精靈,對於人類而言都只能算是幼兒。可精靈天生就是早熟的種族,他很早就開始記事,並且展現出了父母賦予的很獨特的天賦:他更輕盈,更迅捷,更快。他擁有著比平凡木精靈更靈敏的五感和天生對森林的親和力,這讓他在穿梭於林木之間的時候如魚得水。

  雖然他仍然費了一些力氣才擺脫那些時刻不離身的護衛者,獨自一個人跑到了這兒,想要尋找到秘密的答案。

  在他更小的時候,他就知道阿達(精靈語:父親)將另一個精靈囚禁在密林以南的地方。他從小就沒有母親的陪伴,可他清晰地記得曾經有這麼一位女性出現過,她曾經用一雙藍色的眼睛注視著他,她的懷抱溫暖而親密,她的手指曾經輕輕掠過他的臉頰……他不相信父親告訴過他的,他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

  離開?可是他的母親如果真的離開了她,又能去哪兒呢?

  他見過別的精靈的父親和母親是多麼疼愛自己的血脈,每一次看見的時候都會讓他又羨慕又失落。並非是他的父親不愛他,只是……瑟蘭迪爾是幽暗密林之王,他永遠也不可能像一個普通的木精靈那樣,將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給了自己的孩子。從小到大,雖然他的父親也對他表現出了足夠的關心,可如果真的算起來,父子二人見面相處的時間甚至不如他的近衛。

  萊戈拉斯原本沒有想穿過密林來到這裡,直到前幾天他聽到了遠方的守衛者和阿達的對話——

  「那個阿瓦瑞的力量難以制止……」

  「甚至我的同伴不敢再靠近巨木一步,黑暗令他們窒息……」

  「王子的母親……毒龍葵長滿了密林……河水開始被污染……」

  他說什麼?……母親?

  他的母親……不是早就離開他們了嗎?

  萊戈拉斯是個很聰明的精靈,他立刻回想起從前父親談起母親時那種沉默而復雜的眼神。瑟蘭迪爾從未告訴他伴侶的名字,只在他不厭其煩問起的時候,輕聲說過一句——

  「你的母親……她和我們不同。」

  萊戈拉斯一直不能理解這句話:不同?精靈和精靈會有什麼不同呢?他猜測他這雙藍色眼睛就來自於他的母親,因為阿達的眼睛是深邃空靈的灰色,他只繼承了他漂亮的金色頭發。

  他一個人躲在房間裡想了一整晚,最終還是決定甩開守衛,偷偷摸摸地跑出來,去看一看那個所謂的阿瓦瑞,他們口中那個與眾不同的精靈。

  一越過河流,萊戈拉斯就為這裡的荒蕪而感到震驚。

  他從來沒有見過森林病得如此之重:往日繁盛茂密的高大樹木如今漸漸枯萎,落葉堆積腐朽,空禿禿的枝頭如劍那樣指向灰暗的天空。空氣裡飄著一種白色的絮狀物體,落到皮膚上會引起一陣隱秘的刺痛。而更他感到不舒服的是,越往南邊走,樹木上就纏繞著越來越多的白色蛛絲,一眼望過去幾乎遮天蔽日,似乎森林深處藏著什麼可怕的怪物。

  萊戈拉斯開始感到害怕和退縮,可他只要一想到那個詞,那個對精靈而言具有獨特意義的詞,他仍然鼓足了勇氣,慢慢一步一步走進了荒蕪的森林深處。

  如此死寂,沉滯,陰森。連一聲鳥鳴也無。

  難以想像,那個精靈,居然住在這裡?這個讓精靈一秒鐘都難以待下去的地方?

  萊戈拉斯咬著嘴唇,一步步向前挪著,越往深處走那種詭異的感覺就愈發強烈了。他的步伐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輕盈,直到他忽然聽到了尖銳的刀劍碰撞的聲音,以及根本不像是精靈發出來的凄厲慘聲。

  他愣了一下,立刻朝發出聲音的地方跑去,熟練地避開尖銳的木枝,爬上其中一顆位置隱蔽的大樹,然後小心翼翼地朝遠方望去——

  他立刻認出了正在和巨型蜘蛛們戰鬥的精靈就是王國的守衛者,一貫酒紅色的衣服,移轉騰挪間非常輕巧靈敏,解決敵人時又干脆利落,即便是和醜陋的蜘蛛戰鬥也顯得極具力量和美感。可惜越看下去萊戈拉斯愈發覺得不對勁——他們身後的箭筒已經空了,只能靠手中的長劍和匕首堅持戰鬥。雖然精靈的近戰能力尚可,但隨著驚動的蜘蛛越來越多,消耗的力氣越來越大,他們的動作也逐漸慢了下去,甚至開始出現折損。

  萊戈拉斯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守衛者和蜘蛛們的戰鬥,他從前聽說過密林以南遭受的污染,知道那裡因為黑暗的蔓延出現的魔物越來越多,甚至開始試圖侵入木精靈的領地。雖然每年精靈王都會派出很多守衛來絞殺震懾這些蠢蠢欲動的惡心東西,但這遠遠比不上它們繁殖的速度——

  眼見一個巨大的蜘蛛將尖利的足趾插入了一個守衛者的背部,然後無情注入毒液,和其他同伴分食了他,萊戈拉斯震驚地瞪大眼,緊緊捂住自己的嘴,眼眶漸漸紅了。

  精靈的誕生很艱難,子嗣稀少,每一個都很珍貴,而且成長的時間十分漫長,培育出一個優秀的守衛者比簇擁一個人類的國王更需要花費心力。他們面對戰鬥無一不是以一當百的優秀獵手,可面對成百上千劇毒的黑蜘蛛,敵眾我寡之下,退無可退,也只能活生生戰死,悄聲無息地消亡。

  為什麼……為什麼森林會變成這樣?

  萊戈拉斯眨也不眨地看著守衛者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剩下的只能圍成一團,滿臉都是血污,用最後的力氣毅然舉起刀劍,神色慘烈,決定戰鬥到最後一刻。

  蜘蛛們漸漸逼近,眼前這些精靈散發出來的香氣讓它們完全克制不住飢餓和貪婪,在嘗過他們血肉鮮美後更是按耐不住,蠕動著細長的蛛腿就要齊齊撲上去——

  就在這時,萊戈拉斯聽到了一個聲音。

  他驚訝地轉過頭,凝神朝發出聲音的森林黑暗深處望去——

  一個似曾相識的,修長纖細的身影逐漸出現在視野裡。

  當萊戈拉斯看清楚來者的面容時,他立刻就愣住,瞪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是個女精靈,雖然她和他所見過的所有精靈看上去都不同——白色的長發,蒼白的臉,一雙幽深的藍色眼睛,穿著最普通的緊身短衣,右手拿著一柄還沾著血污的長劍,一看就是隨手從戰死的精靈身旁撿來的。她漫不經心地轉動把玩著長劍,從枯萎的黑色樹枝上緩緩踱步而來,近乎被腐化的木枝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輕得像一根羽毛,卻宛如擁有著冥府般的重力,讓所有蜘蛛在發覺到她的那一刻,忍不住齊齊後退一步,集體噤聲——

  然而讓萊戈拉斯不解的是,看到那個女精靈出現的瞬間,所有守衛者沒有放松警惕,反而變得更加緊張了。

  來者仿佛把這座恐怖的密林當做後花園那樣,邁步緩慢而優雅,踩著樹枝一路前行,然後在尖銳的枝頭站定,紋絲不動,挑了挑眉,居高臨下地望著慘烈的戰場,她的聲音低啞又綿長,在這風都凝滯不動的幽暗森林深處,卻傳遍了附近每一個角落——

  「太吵了。」她說,語氣是一貫的漫不經心,甚至聽上去有些午後將醒未醒的慵懶,「你們永遠也學不會安靜,安靜……明白嗎?」

  守衛者頭領下頷縮緊,他沉默了半晌,居然在被蜘蛛包圍的危險時刻,朝那個女精靈微微俯首,行了一個精靈之間的大禮,低聲道,「……抱歉,塞拉·荒谷。」

  塞拉……荒谷?她就是那個阿瓦瑞精靈?

  萊戈拉斯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卻發現對方忽然抬頭朝這邊望了一眼,他呼吸一頓,即使知道對方看不見他,也下意識地縮了縮頭,隨即就聽見那個女精靈輕輕笑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情緒——

  「我說的……可不是你們。」

  守衛者頭領愣了愣,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睛立刻亮了。

  感受到了危險氣息的降臨,蜘蛛們有些畏懼地擠成一團,可它們又實在不願意放棄這些難得的美食,在本能之間掙扎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以多欺少,先吃了他們再說——

  一部分朝枝頭上的女精靈撲了過去,一部分繼續向被圍困的守衛者發動進攻。

  「這樣才對……」女精靈似笑非笑地喃喃,「狩獵者,永不退縮。」

  當萊戈拉斯看到她從枝頭輕盈一躍,如閃電般劈入數不清的蜘蛛群時,他嚇得呼吸都停止了——

  太多了,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片,即便是訓練有素的守衛者也不可能在這樣的群起而攻之裡活下來,可萊戈拉斯顯然不知道一件事:他面前這位女精靈,可不是循規蹈矩的守衛者。

  他只看到她閃進蜘蛛窩裡,一路披荊斬棘,不斷有殘肢斷腿飛了出來,慘烈的尖叫此起彼伏,他只能偶爾從間隙裡看到劍的銀光閃爍——她一個人卻如利刃般獨自劈開了一條血污之路,將衝上來的所有蜘蛛都打散,一劍斬落頭顱或者是足趾,從無多余的花樣,一擊致命,利落冷酷,生生把倚靠本能行事的黑蜘蛛殺到不停恐懼地後退,不敢再多走一步。

  萊戈拉斯從沒有見過如此靈活而迅猛的招式,她就像是融入了這場戰鬥之中,輕盈得連風聲都不曾驚動,甚至沒有露出一絲力竭不逮的跡像,宛如從殺戮中吸收了源源不斷的力量,她保持著輕松愉快的微笑,利用著周圍的一切:枯木,落葉,蛛絲。這些曾經被守衛者帶來很多麻煩的東西如今只是她能夠利用的武器,她輕若無物地跳躍騰挪在樹枝之間,讓所有追逐她的蜘蛛們因為俯衝的慣性撞在一起頭破血流,踩在它們的背上,靈敏躲避它們尖銳多毛的足趾,一刻不停地戰鬥,狩獵——

  她將一場慘烈的戰爭變得如同舞蹈那樣賞心悅目,兼具風行矯健的力量和卓然優雅的姿態,讓人一刻都移不開眼。

  幾乎就在她介入戰鬥的瞬間,局勢已然被改變。

  她一個人,一把劍,斬殺了半數蜘蛛,成功震懾了所有還活著的黑暗生物,讓它們畏懼地不斷退後,不敢再發出威脅的嘶嘶聲。

  她站在狼藉一片的屍體中央,緩緩抬起頭,頭發和衣物都干淨如初,臉上甚至還浮現著一絲微笑,看著那群蜘蛛,輕聲開口——

  「繼續?」

  蜘蛛遲疑了許久,望了望周圍慘烈至極的同伴屍體,最終還是選擇了暫時撤退,頓時密密麻麻的蜘蛛群如潮水般縮回了它們該在的領域,森林裡重歸靜寂。

  守衛者頭領倒吸一口涼氣,看著這一切,他終於意識到以前產生的那種違和感究竟在哪兒:她這樣的身手和力量,早在幾年前就可以在瞬間把囚禁她的人斬殺得一干二淨不引起任何注意,瀟灑離去——他們算什麼守衛者?他們從來就困不住她!

  如果不是她心甘情願待在那裡,誰能阻止她離開?沒有人——包括他們的國王。

  他立刻深深朝女精靈躬身俯首,聲音裡隱隱藏著恐懼,「……感謝您無私的幫助,塞拉·荒谷,我必將——」

  刷——

  毫無預兆,那個原本懶洋洋靠在樹上的女精靈忽然抬起頭,幾乎是沒有猶豫地抬起手,一道劍光閃過,立刻將不遠處一個鬼鬼祟祟想要偷襲的蜘蛛釘死在後面的枝干上,快得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

  守衛者齊齊一愣。

  「看來……你們漏了一個。」塞拉似笑非笑地朝那邊看了一眼——當然,她指的可不是蜘蛛。

  頭領什麼也沒說,再次朝她行禮,然後帶著同伴的屍體,安靜恭謹地離開了這裡。

  萊戈拉斯專注地觀察著那邊的戰場,他根本沒有察覺到身後還有一個沒離開的蜘蛛悄聲無息地靠近了他。甚至當它蠕動著口器即將扎入他的身體時,他依舊一無所察——

  直到一柄利劍破空而來,擦過他的頭頂,帶起幾縷發絲,於瞬間將偷襲者斬落!

  萊戈拉斯轉過身,驚恐地瞪大眼睛,這才發現他險些變成了酥脆的精靈餅干。好在他潛伏的大樹位置偏僻,又背對著守衛者,他們一直沒有發現他藏在這裡,除了那個女精靈——

  萊戈拉斯全身發抖,心悸和後怕緩緩蔓延在身體每個角落,他害怕得快要哭了出來,可最後還是硬生生忍住了眼淚,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連有人輕輕躍上了旁邊的樹枝都不曾發覺——

  直到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在身邊——

  「這場戲好看嗎,小入侵者?」

  萊戈拉斯全身一僵,在眼眶打轉的眼淚都在瞬間憋了回去。

  許久之後,他終於緩緩轉過身,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朝對方望去——

  白發的阿瓦瑞抱臂站在離他不足十米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她,有一雙晴空般蔚藍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綠葉:我媽見到兒子的反應好像不太對……她的劍目標指著的真不是我?……我懷疑我不是親生的……失落,傷心……T T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6

第26章 聖戰 16

  母親,應該是什麼樣的?

  是人類最容易學會的詞,第一眼見到的那個人,一切苦難與承受的化身,代表了芳香,溫暖,包容和光明。幾乎在所有語言中,它都擁有著同樣的發音——

  Nana。

  萊戈拉斯看著面前削瘦蒼白的精靈,一句話就要脫口而出,卻在對方垂下眼眸的一瞬間,硬生生忍住了——

  他只是安靜地望著她,用一種清澈又復雜的目光。像極了他的父親。

  塞拉挑了挑眉,看著這個身高差不多才到她膝蓋的小精靈。他的長相和眼神讓她實在無法錯認他的身份,瞧瞧這標志性的金發,這眼睛顏色,還有他的氣息,就像是春日枝頭剛剛發芽而出,最鮮嫩的一抹綠葉那樣,充滿了生機和盎然翠意——

  塞拉緩緩俯身,一雙藍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小精靈。他真漂亮,白皙而富有光澤的臉頰,還有些胖嘟嘟的嬰兒肥,又圓又大的藍眼睛清澈見底,倒映著她的身影,他的嘴唇粉嫩如綻開的花瓣,還穿著一眼望上去就華貴不凡的精靈禮服,她甚至能保證他可愛的小靴子裡還藏著兩把特制的匕首,來自他父親的偉大饋贈——

  塞拉有趣地笑了笑,在看到小家伙因為她的目光而逐漸漲紅了臉,有些怯怯又有些期待地垂下頭,不時偷偷瞄幾眼後,笑意愈發深了。

  「瞧瞧我發現了什麼?一個落單的小精靈?」她的語氣滿含逗弄,眼睛微彎,「誰帶你來到這兒的,你不知道這裡很危險嗎?」

  他知道,他剛剛就知道了……萊戈拉斯在心中如此想,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回道,「我一個人來的……」

  聲音也是軟軟糯糯的。

  說完,他立刻又抬頭瞟了她一眼,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

  ……嘖。塞拉興味盎然,干脆坐在了粗壯的樹干上,然後朝他招了招手,「來,坐這兒。」

  唉?萊戈拉斯愣了愣,他睜大了眼,吃驚地望著對方,隨即又在她笑意愈濃的目光中頓了頓,最終還是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緊張地坐了下來,轉過頭看著她。

  那目光裡充斥的孺慕和親昵幾乎要滿溢了出來,即使他竭力在隱藏。

  對於一個生而高貴的密林王子而言,他似乎過於小心翼翼了。

  「你……」

  「你——」

  二人幾乎在同時開口,又在同時停住。塞拉揚眉,「你先說。」

  萊戈拉斯緊張地抓緊手下粗糙的樹皮,耳尖微暈,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哽在胸口。他幾番打量女精靈的神態,確信她沒有任何不悅,甚至看上去頗為愉快,才下定決心般小聲開口——

  「你、你怎麼會住在這裡?……精靈們都不喜歡住在這兒……」

  對於這個問題,塞拉裝作沉思地想了想,然後很認真地回答他,「因為我很厲害,他們都怕我,所以我就被趕出來了。」

  「啊!」萊戈拉斯驚呼,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議,忍不住瞪圓了眼,「可、可為什麼呀?你能幫大家趕走那些討厭的蜘蛛——」

  唔……大概因為蜘蛛的出現和她有關?——塞拉當然不會這麼說,她只是覺得小王子一副震驚還帶著不忿的表情十分有趣,忍不住又開始逗弄他,「因為我會吃掉精靈,就像蜘蛛們那樣,所以他們都怕我。」

  萊戈拉斯眨了眨眼,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從抿著的嘴唇裡生硬地蹦出三個字——

  「……你騙人。」

  嘖嘖,小小年紀這麼聰明可不好,這意味著要比別人早背負很多苦難。塞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從來不騙人,誠實可是我一大優秀品質。」

  蛇:【我差點信了】

  萊戈拉斯鼓起臉頰,看上去有些不滿,忿忿地轉過頭去。可沒過一會兒,他又側過臉來,用那雙濕漉漉的藍眼睛盯著她許久,情緒忽然低落下去,喃喃道,「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我的問題,可是你不要騙我……我討厭說謊……」

  塞拉側眼,看著小精靈失落的眼睛,她忽然嗤笑一聲,雙手後撐在樹干上,擺蕩著腿,望著密林上方灰暗的天空,聲音裡漫不經心,「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來到這兒的,不過顯然和你那固執別扭的……嗯,國王的失職有關。」

  萊戈拉斯咬緊嘴唇,瞅她一眼,小聲道,「你怎麼知道我的父——國王固執又別扭?……大家從來不敢這麼說他……」

  「所以我說我從不騙人,我一向很誠實。」女精靈的微笑如同謎語一般在蒼白的臉龐上漫開,「不過我既然救了你,和你們那些狂妄闖入禁地的守衛者……你准備拿什麼來回報我呢,小精靈?」

  回報?萊戈拉斯一愣,他完全沒有想到她會提起這個,有些怔怔地反問,「什麼回報?」

  空氣靜了兩秒——

  「——別再讓那些所謂的守衛者闖入我的領地,」塞拉忽然回過頭,笑容全然消失,她的語氣在瞬間變得凌厲而冷漠,帶著不容忽視高高在上的威嚴,以及莫名的危險感,「——密林以南,屬於我!即便它肮髒,荒蕪,充滿了腐朽——它仍然是我的地盤。」

  「——還有你,小家伙。」塞拉眯起雙眼,倏然湊近他,看著對方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慌忙後退,她彎了彎眼角,目光幽冷極了,輕聲道,「這一次我救了你,下一次……你可就沒這麼幸運。」

  「別再來這兒,萊戈拉斯,這裡的一切都很危險。包括我。」

  她知道他的名字……萊戈拉斯愣愣地看著這個女精靈忽然變臉,他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而對方顯然沒有耐心等他回應,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拔下將蜘蛛釘死在樹干上的長劍,冷漠地一腳踢開龐大的屍體,轉頭就要跳下樹干,離開這裡。

  她看上去甚至完全不想理會他的處境,而且根本不擔心他是否會遇到別的危險。

  萊戈拉斯覺得心裡委屈極了,又澀又悶,眼眶漸漸紅了。他看著女精靈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他倔強地認為他絕不應該挽留她——她對他這樣不好,即使救過他又怎麼樣?她一點也不芳香,溫暖,包容,光明。她就像是攜帶著黑暗的陰影,靈巧卻冰冷,即使是笑容也泛著危險的涼意。她甚至朝他索求報酬,還警告他,威脅他,讓他別再來這裡找她了——

  「別走!——」

  即使心裡埋怨對方了一萬次,委屈和心酸讓他的聲音都變了調,可是意識仍然先於身體和理智衝出了口。萊戈拉斯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表情有多麼酸楚和可憐——

  「我、我怕黑……你別丟下我。」

  ——別走。媽媽。

  塞拉背影一頓。

  【啊哈~】蛇陰陽怪氣的聲音,【果然呢~和我預想的一模一樣~】

  【閉嘴】塞拉神色平淡,成功讓蛇禁聲後,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慢慢轉過身,垂眸看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她停下來的小精靈。

  嘖。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她只不過是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連眼睛都紅了呢。

  和他那個死鴨子嘴硬的父親一點都不一樣。可她倒是很欣賞綠葉這一點。

  心軟嘴也軟的家伙,總是更討人喜歡的,不是嗎?

  不過他的理由……

  塞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對方迅速抹了一把眼,然後抬起頭,用濕漉漉又圓又大的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全身繃緊,似乎生怕她又掉頭跑了,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

  他這麼小就能一個人擺脫護衛偷溜到這裡,這可不是一般的幼年精靈能做到的。精靈是誕生於光明中的聖潔種族,「怕黑」這個詞語根本不會出現在他們漫長的生命裡。

  他長得這麼粉嫩,漂亮又可愛,會說話,令她第一時間就想起了某種白白的毛絨絨的生物,一樣聰明伶俐,一樣容易讓人心生憐惜,萌得恨不得把整個世界都送給他,只為了他破涕一笑的燦爛和滿足。

  塞拉打量著他,而那個小家伙也反應過來他的借口有多麼蹩腳和可笑,頓時臉漲得通紅,低下頭不敢看她。

  不過幾秒之後他又忍不住了,偷偷摸摸地拿眼角瞥她,在心裡自我安慰「她看不到看不到肯定看不到反正她也不關心我——」

  「我無法送你回去。」對峙間,那個女精靈忽然開口淡淡說了一句,成功讓萊戈拉斯眼眶再次紅了起來。她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你的……國王,會來接你。」

  萊戈拉斯沉默了一會兒,他低著頭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然後邁開短短的腿,朝女精靈走了過去。

  塞拉警惕地看著他。她並不擅長猜測幼兒多變的心理,而且她現在也並不想觸碰到他。

  萊戈拉斯對於她這番再明顯不過的反應感到受傷極了,眼淚又湧了上來,可是這一點他倒是和他的父親十分相像——他沒有放棄,忍著滿腹委屈慢慢走了過來,然後在身體僵硬的女精靈面前站定,不足一米的距離,抬頭,望著她。

  塞拉也低下頭,看著剛到膝蓋的白白嫩嫩的綠葉,沉默。

  「我、我……」萊戈拉斯鼓起勇氣,他很想要拉住對方的衣角,可最後還是在她那冷漠的表情前退縮了,糯糯低聲開口,「我還不想走……」

  塞拉挑眉。

  「還有……」萊戈拉斯吸了吸鼻子,聲音變得更低落了,「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明明就認識他不是嗎?明明知道他是誰,為什麼不承認他呢?為什麼寧願住在這種地方,也不和父親在一起,不和他在一起?難道她不喜歡他嗎?他哪裡做錯了?

  塞拉垂下眼眸,注視他幾秒,終於還是開口了。

  「這座森林裡每一個精靈都知道你的名字:萊戈拉斯,年輕的王子,國王唯一的後裔。」塞拉淡淡道,然後頓了頓,「——你走不走都與我無關,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

  ——騙人,你才沒有,你都不會正眼看我,也不想抱抱我,你都沒有履行一個母親的責任——萊戈拉斯在心裡抽噎,反應倒是十足的快,趁塞拉說話還沒結束的一瞬間,忽然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然後攥緊,仰頭望著她,眼睛濕潤。

  「你知道我是王子……那麼,你、你就要聽我的話——」

  「……」塞拉似笑非笑,她現在倒是真的被這個聰明狡猾的小家伙引起了興趣,不由得順著他的話很配合地問下去,「噢?……那你說說看,想要我做什麼?」

  萊戈拉斯眼睛一亮,「和我一起搬到宮殿裡去!」

  塞拉嗤笑。

  他的目光又黯了下去,「好吧……那就……那就換一個……每天來找我玩?」

  塞拉高高挑眉。

  萊戈拉斯一臉怨氣,「那這一個不許拒絕我——我要你教我殺蜘蛛,我要學會你所有的戰鬥技巧!」

  雖然他很聰明,可是他可以學得很慢,他保證在以後很長很長的相處時間裡,她會喜歡上他的……畢竟他英俊又可愛,所有精靈都喜歡他,不是嗎?

  塞拉看著這個拉住她衣服一副不答應就不松手的小精靈。她倒是可以很輕易地掙脫對方,可那樣大概會弄傷他的手指……她思考片刻,在萊戈拉斯眼神越來越哀怨,下一秒眼淚就要奪眶而出的時候,淡淡點了點頭。

  「行啊,」她說,眼神意味深長,「只要你像今天這樣,不讓任何人發覺你來到了這裡,包括你那倔強得像頭牛一樣的父親……」

  她聳了聳肩,「那麼我當然沒問題。」

  萊戈拉斯立刻眼睛一亮,藍色的眸子燦爛得如同星辰閃爍,他忍不住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向她不斷確定道,「真的?你不會又騙我吧?你最好別騙我——」

  「我從不騙人,萊戈拉斯。」塞拉微微一笑,眼眸幽深望不見底,「在以後……你會更明白這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葉子:爸,我媽呢?

  空巢精靈爹(平靜):分居了。

  葉子:那我要和我媽住。

  爹:……吾兒叛逆,傷透吾心。

  感謝「孤雁咯」的走心·綠葉·日記評,寫得簡直不要太歡樂2333。建議你們翻25章的評論去看看,作者君看得簡直忍不住笑出聲2333333

  以及……我感覺以我的話嘮屬性這篇大概不是快穿而是慢穿了= =心累。聖戰這篇是不是寫得太細了點?你們有沒有覺得節奏過於慢了?要不我加快一下劇情?[doge臉]


第27章 聖戰 17

  即使萊戈拉斯一直想出各種理由拖著不走,到最後他的隨身護衛找到這裡來的時候,他還是不得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他們離開了。

  塞拉隱匿在森林裡,看著那小不點坑坑巴巴拽著護衛的手磨蹭著一直回頭望向這邊,護衛花了好大勁才將嘴巴撅得老高的小王子哄回了家。抱他走的時候,小王子還眼巴巴地瞅著她所在的方向,眼眶微微發紅。

  光看著他就讓人心都軟成了一團棉花。

  塞拉表情淡淡地注視著萊戈拉斯和護衛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河流那邊的森林深處,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慢慢回過頭來,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既然跟著他一起出來,怎麼不一起回去呢?」

  「——我的國王?」

  空氣沉滯了幾秒。

  終於,一個自帶柔光特效的身影慢慢從樹後走了出來,金發燦然成錦,幾乎照亮了這一片荒蕪天地,灰眸裡盛放著璀璨星河,風采卓然無可匹敵。

  如此端莊優雅,高貴傲慢,空靈而神秘,此刻卻踏足於焦黑枯萎的土地,這種極致的黑與白的對比就像是黎明之前的靜夜,只能愈發顯得他容光耀世,足以逼退污染和黯影。

  對於精靈王為何會在這個世界出現在這個地方,塞拉一點都不感到驚訝。事實上,自從她的身體被污染侵蝕得愈發嚴重後,她不再像普通的精靈那樣對墮落的生物有著天然的感知力,反而對精靈那樣散發著光明和聖潔的物種愈發敏感了。此刻在她的眼裡,這個高級精靈渾身都散發著打光max的極致效果,像個行走的電燈泡一樣耀眼,想忽視他的存在都不行。

  她對光明愈發強烈的感知只不過證明她墮落得愈發快了而已,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塞拉很確信在萊戈拉斯剛剛到達附近的時候,這位精靈王就已然跟隨他來到了這裡。只不過出於莫名原因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現身,她也沒有揭穿他,彼此心照不宣地配合對方在萊戈拉斯面前把這場戲給默契地演到了結局。

  【真的只是因為他在看著的緣故?】蛇眯了眯眼,聲音輕極了,【是這樣嗎,親愛的塞拉?】

  塞拉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將手中的長劍拋了過去,然後抱臂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對方。

  瑟蘭迪爾毫不猶豫地出手接住,他低下頭,目光復雜地從長劍上的血漬污濁掠過,即使它沾染了黑暗生物的血肉也無法掩蓋住銳利清亮的光芒,這是精靈族特制的寶劍,用來斬殺半獸人會事半功倍,最優秀的守衛者才能有資格使用它,而如今它的主人已然陣亡。

  陣亡在她所引來的黑暗侵蝕裡。

  瑟蘭迪爾緩緩握緊劍,然後抬起頭,看向她,原本平靜無波的目光漸漸有暗流湧動。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讓胸中的灼熱略微揮散些許,才低沉開口。

  「為什麼不走?」他問,盯著她的臉,不放過絲毫變化,「我看到你和蜘蛛的戰鬥……沒人可以困得住你。」

  而她卻在那個窄小的樹屋裡待了整整五年。五年,她沒有去任何地方。

  塞拉驚訝地挑了挑眉:她還以為他會問她為什麼救綠葉呢……果然活了上千年的老精靈心思和別人格外不同。

  她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才回答他。

  「嗯,你說得對,沒人困得住我。」她點了點頭,對這句話表示贊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至於我為什麼不走……你認為呢,我的國王?」

  精靈王似乎是被什麼擊中了,他忍不住握緊長劍,閉了閉眼,眉目間有一瞬間的痛苦難言。

  【噢~】蛇吐了吐蛇信,興味盎然,【好一招一石二鳥,他恐怕此刻會認為你是因為他和那個可愛的小精靈才心甘情願地被困在這兒了吧?】

  塞拉彎起眼睛,【誰知道呢】

  看到對方不答,塞拉低低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會阻止他來見我……畢竟,對所有居住在森林裡的精靈而言,我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不是嗎?」

  「我以為,自你把他從我手中奪走之後,我就再無機會見到我的兒子了呢。」塞拉淡淡地火上澆油,眼裡的笑意愈發深了,輕聲道,「……他真可愛,很像你年輕的時候。」生氣勃勃,無所畏懼。

  「夠了。」瑟蘭迪爾威嚴地開口,他注視她的眼眸深邃如海,下頷緊緊繃著,「——你的辯解對我而言毫無意義。你拋棄了他,塞拉·荒谷,冷酷無情地,將他丟給了我。」

  「你是在抱怨我嗎?」塞拉有趣地挑高眉,「抱怨我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沒有和你一起將他養大,給予他一個小精靈幸福美滿的家庭?是這樣嗎,瑟蘭迪爾?」

  不等他反駁,塞拉就攤開手,在對方充滿警惕的注視下,緩緩掀開了自己的衣袖,微笑,「我不接受你這番怨氣深重的苛責,我只承認一個事實——我拋棄的是你,而不是我的兒子。」

  瑟蘭迪爾震驚地看著她的手臂:在那裡,原本潔白無瑕的肌膚如同被注入了墨水,斑駁,濃重的黑色粘稠物體順著她的筋脈一步步爬向她的心髒,將她大半條手臂都染成了可怕的濃黑。這種污染無法抑制,甚至無法延緩,隨著時間流逝而向她最重要的器官蔓延,只要到達了她的心髒……那麼結局將顯而易見。

  可笑的是,她不僅可以傳播這種污染,將曾經茂密的森林變成了荒蕪,她甚至能從被污染的森林裡汲取這種黑暗能量,循環往復,愈發加速了身體裡的異狀,令這種「絕症」治無可治。

  「你看清楚了嗎?」塞拉如同展示勛章那樣展示它,「猜猜看……我還需要多久,才能夠完全吃掉這座森林?」

  瑟蘭迪爾全身一震。

  他倏然側過臉,閉上眼睛,嘴唇輕輕顫抖,衝出胸腔的聲音低沉而微啞,「……別逼迫我。」

  塞拉注視他很久,笑了笑,語氣忽然變得輕淡極了,聽上去就像是若有若無地通知他——

  「我將吞噬所有古老巨木的生命,」

  「我將使這綠葉變成灰暗與荒蕪,」

  「我將在你的領土上散播黑暗與詛咒,」

  「我將傾覆你的王國。而你所有的子民都會變得和我一樣——」

  一樣陰暗,肮髒,無法得見天光。

  她彎起眼睛,看到對方向來威嚴平靜的臉上終於因為她這番話而露出震驚與深可見骨的悲傷,她的笑意愈發幽深冰涼,聲音輕得如同縹緲鬼魂——

  「我,會讓你們所有人一同燃燒。」

  這,就是你囚禁我,卻硬不下心腸根除我的下場。

  塞拉微微一笑,「那麼,現在我說得夠清楚明白嗎,我的國王?」

  她看著對方閉上眼,全身都因為掙扎而戰栗,許久之後,終於慢慢睜開眼,似乎做出了決定,他的眼眸深處空無一物,臉色蒼白,神情麻木。她眉梢微微一動。

  堅硬而脆弱,理智而感性,心中充滿了悲涼和苦痛,一邊是即將失去所愛巨大的無可抑制的痛楚,一邊是作為林地國王無可辯駁的責任,洶湧的情感在他的心髒裡兩方掙扎廝殺,終於令他在這一刻呈現出迷人到讓她無法呼吸的模樣——

  說出那句話吧,我最愛的瑟蘭迪爾……說出它,然後結束這一切。

  你,可是我最寄予厚望的人啊……千萬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如你所願。」

  終於,他用盡力氣,艱難萬分地將這句話說出了口,臉色慘白如死。

  「我將淨化你……然後,結束這一切。」

  塞拉微微躬身,微笑著向他行禮。

  「那麼我將靜候佳音,吾王。一路順風。」

  ……

  ……

  當瑟蘭迪爾終於痛下決定出外尋找那位藏身在遠古森林的藍袍邁雅時,密林小王子乘著父王不在沒人管得住他的時候,又偷溜出了精靈大殿,鬼鬼祟祟地朝密林南方摸去。

  雖然一越過河流他就感覺到很不舒服,可為了見到她……他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來到上次碰面的地方,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萊戈拉斯環視一圈,即使是在上午這裡也顯得陰森沉滯,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鼓起勇氣小聲呼喚——

  「Na——精靈~精靈~」

  「我偷跑出來找你啦~你在哪兒?你快出來呀~」

  他的聲音回旋在枯萎的森林裡,悠悠蕩蕩,顯得詭異極了。

  萊戈拉斯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盡管這裡的環境讓他難受極了,他仍然沒有離開的打算,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中午好啊,小葉子。」

  萊戈拉斯驚喜地轉過身,忍不住先是露出一個眼睛都看不見的笑容,然後立刻委屈地變臉,小聲道,「其實我可以早上就來的……可他們盯我盯得很緊,耽誤了一些時間……」

  他有些忿忿的,如果不是因為那些過於盡忠職守的護衛,他可以更早來這兒的,那麼就可以和她相處更多的時間了。

  塞拉從樹上現身,然後輕盈無物般跳了下來,走到他身旁,上下打量他,揚眉,「有備而來?」

  換了一身便衣,當然這只是對於精靈而言,總體看上去仍然名貴不凡。他身後背著一個為了小精靈特意打造出來的袖珍箭筒,裡面放著幾支被磨鈍了的箭頭。聽見女精靈這句話,萊戈拉斯靦腆地笑了笑,然後從衣兜裡掏出一把小匕首,給她看,「貢多林的特產……我叫它『布魯』。」

  精靈語中,春天的花谷之意。

  春……谷?

  塞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盯得小精靈滿臉通紅地低下頭,吶吶無言。

  也不知道他的父親,在聽到兒子取這個名字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確信沒人跟著你嗎?」塞拉問,目光有意無意地瞥了河對岸一眼。

  萊戈拉斯立刻握拳,信誓旦旦,「保證沒有!阿達也不知道我在這兒!」

  塞拉微笑地俯視他,萊戈拉斯不自在地扭了扭身體,糯糯開口,「我們……我們去殺蜘蛛嗎?」

  「為什麼是蜘蛛?」塞拉挑眉,精靈應該都很討厭看到這種惡心多毛的東西才對。

  萊戈拉斯沉默了一會兒。

  「……因為他們都說是蜘蛛和其他更可怕的東西污染了這裡……」他的聲音很低落,「我想如果它們能變得少一點,也許、也許……」也許你就能回來了,回到我和阿達身邊。

  塞拉忍不住彎起唇角。

  「天真的願望……」她嘆道,「天真到都有些可愛了。」

  她低下頭,思考了半晌,忽然問了一個萊戈拉斯意料之外的問題。

  「如果有一天你的母親回來了,告訴你,你的媽媽和阿達,只能選擇一個……你選擇誰,小葉子?」

  萊戈拉斯迷茫地看著她,「為什麼只能選一個……她回來了留下不好嗎?我和阿達一定會對她很好很好的!」

  塞拉緩緩俯身,直視小精靈清澈漂亮的藍眼睛,微笑,「如果你必須要作出選擇呢,你會留在誰的身邊?」

  萊戈拉斯陷入天人交戰之中,他掙扎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低低吐出幾個字——

  「阿達……」

  塞拉頓了頓,然後直起身來,表情沒什麼變化,「是嗎?……」

  「因為阿達只有我了……」萊戈拉斯抬起眼望著她,眼睛裡的渴望和悲傷像是潮水一樣洶湧,他大概自己也不明白這種情緒為何而來,下意識地喃喃,「他們都說他是好國王,可我明白……在她離開以後,他從來都沒有真正地開心過……」

  「希望我在的時候……他能高興一點兒。」

  塞拉垂下眼眸,她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一聲,語調變得愉悅輕快起來,「好了,小葉子,我只是開個玩笑。走吧,我們殺蜘蛛去。」

  萊戈拉斯立刻就從情緒裡擺脫起來,眼睛噌的一亮,伸出手就要抱。

  塞拉揚眉,「你在做什麼?」

  他愣了一下,「你……你不抱我去嗎?」

  「既然你能獨自甩掉護衛來到我這兒……想必接下來幾米路程不會需要我抱著你走。」塞拉一眼識破他的小心思,看著小精靈懨懨地撅起嘴,又無情地加了一句話,「跟上。如果太慢走丟了,我可不會回頭來找你。」

  說完,她轉身就走。步伐輕盈迅敏,片刻就離他快有十米遠。

  萊戈拉斯即使滿腹委屈也不得不邁開短腿跑了上去,生怕她真的言出必行不管他了,一路跑得氣喘吁吁也不敢停下來,憋著嘴眼眶又有點紅了。

  吭哧吭哧——塞拉聽著身後不遠不近的喘聲,忍不住彎起了眼。

  【你太壞了】蛇嘶嘶,【你這是虐待兒童】

  【怎麼會呢】塞拉漫不經心,【精靈族的孩子,可都是從小開始訓練,他是王子,自然需要比別人更早的啟蒙】

  蛇瞅了瞅她嘴角隱秘的微笑,抖了抖,不說話了。

  不知道走了多遠,周圍的森林愈發陰暗,腳下踩的都是粘稠的蛛絲,萊戈拉斯喘著氣忍不住問了一句,「這、這裡是哪兒……」

  他從沒有來過南方密林這麼深的地方。

  塞拉停了下來,然後轉過身,看著扶著自己膝蓋不停吸氣的小精靈,揚唇微笑。

  「這裡啊……當然是蜘蛛窩了。」

  萊戈拉斯呼吸一僵。

  他聽見了周圍窸窸窣窣愈來愈近的聲響。以及女精靈漫不經心的話。

  「你不是想學如何殺蜘蛛嗎?……最有效率的學習,當然是在實戰裡啊。」

  萊戈拉斯緩緩抬起頭,看見塞拉晴空般的眼睛注視著他,濃郁的危險在她的唇邊蔓延。

  「好好表現吧,小綠葉。」

  「它們……可不會因為你漂亮又可愛而手下留情哦。」

  萊戈拉斯看著周圍聞見了新鮮香氣而緩緩聚集來的大蜘蛛,更想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魔王日常坑兒子。所以你萌知道作為一個脆身板的精靈,綠葉為什麼遠程和近戰都無敵了嗎?(笑)

  我覺得我可能不太適合寫快穿= =?感覺十幾章就能搞定一個世界的那種其實很容易OOC,大王這麼美我不忍心這麼快就掠過去,想多寵愛他……而且感情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我總想著寫得更自然一點不突兀才好看,增加一些衝突和轉折也能豐滿整篇劇情。但是寫太長又怕你們審美疲勞,糾結。

  PS:今日加更,字數炒雞有誠意的!!厚著臉皮求收藏文章和專欄,-3- 麼麼小天使們~


第28章 聖戰 18

  萊戈拉斯看著漸漸逼退的蜘蛛,一臉欲哭無淚。

  而他那個心狠手辣完全不把兒子當親生的母親,此刻以他絕對達不到的速度跳上了旁邊一顆巨木上,抱臂袖手旁觀,似乎對這場大戲頗為期待的樣子,眼角眉梢都是興味。

  蜘蛛們似乎對這個女精靈頗為忌憚,雖然發覺了她的存在,卻一直猶豫著不敢靠近——她的身上有黑暗和殺戮的氣息,這其中甚至包括了蜘蛛的血液氣味。她才不會理會這群蜘蛛多半都是因為她所造成的污染而加速繁殖。她厭惡一切醜陋,惡心,多毛,吵鬧的東西,她不會去主動招惹它們,但必要時候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可這個散發著鮮甜氣息的白包子就不一樣了……她特意把他帶到這兒來,卻又置之不理……這可不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

  蜘蛛嘶嘶蠕動著口器,試著前進了幾步,發現那個女精靈真的沒有援護的意思,頓時興奮極了,尖銳的足趾直直扎入泥土裡,尖叫著就朝那個小精靈撲了過去——

  「Ma——」

  萊戈拉斯驚恐地後退,手足無措地朝塞拉望去,卻發現對方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幽深冷淡,嘴角還隱匿著一絲捉摸不透的微笑。

  她……她真的不管他了……

  萊戈拉斯眼淚嘩的就冒了出來,可面對這樣的絕境,他不得不忍著滿腹嗚咽急速後退,直到靠上一顆樹干退無可退,他終於拔出了刀,哆哆嗦嗦地對准了蜘蛛,雖然他心裡再清楚不過這傷不到它們分毫,而他也無法跑得過八腿惡魔——

  他覺得他今天一定會死在這兒了,死在惡心的蜘蛛的肚子裡……嗚……她是真的不愛他,他們說得一點兒都沒錯……都這樣兒了也不來救他,還用那樣的眼神看他,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吃掉,嗚……他應該好好聽阿達的話……他再也不要來這個恐怖的地方了,再也不要她了——

  他緊緊閉著眼,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沿著飽滿的臉頰滑落——

  如果、如果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刷——

  一根被削尖的木枝從天而降,干淨利落地穿透了第一個撲上來的蜘蛛,把它死死釘在原地,濃稠腥臭的血液迸射出來,有一滴濺到了萊戈拉斯的臉上。

  小精靈愣了愣,下意識地抹了把臉,然後睜開眼,瞬間就被近在咫尺的猙獰蜘蛛口器嚇蒙了。

  怎麼會……

  蜘蛛們全體一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正在猶疑間,就看到那個原本袖手旁觀的女精靈從枝頭躍了下來,正好跳到了死去的蜘蛛背上,踩著它的頭顱,慢慢拔出木棍,往旁邊一揮,濃稠的液體灑落成一條線。她漠然地抬起頭,近乎是嘆息般地開口。

  「還是太小了麼……」

  【喲,你還知道啊】

  萊戈拉斯愣愣地抬頭望著蜘蛛背上的精靈,緊緊抱著手裡的匕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塞拉卻朝他伸出了手。

  「把春谷給我。」她說。

  春、春谷?她要他的刀做什麼?

  塞拉瞥他一眼,眉梢微挑。

  萊戈拉斯立刻就把匕首丟了過去。

  塞拉穩穩接住,打量了它幾眼,下了結論:精致華麗有余,實用性不足。不過對付這些玩意兒倒是足夠鋒利了。

  她回過頭,漫不經心地囑咐他,「看好了,萊戈拉斯……我不會再給你演示第二遍。」

  眼見她如此狂妄,蜘蛛憤怒地嘶嘶就衝了上去——

  一個大蜘蛛跳起來朝她咬了過去。塞拉腳尖微微用力,躍至半空中,明明看上去輕盈飄逸,卻一腳就將比她打上五倍的蜘蛛給踢飛出去,撞到旁邊的巨木上,發出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響,然後滾落下來,抽搐兩下,絕了氣息。

  更多的蜘蛛衝了過去,帶著滿懷被挑釁被輕視的怒氣,然而沒有一個能摸到她的衣角。她實在是太靈活了,精靈的重量原本就如同一片綠葉,而她則更甚於此——她輕巧地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蛛群裡,踩著它們的背騰挪旋移,匕首在她的指間來回翻轉,每一道銀光都代表著終結。她像是一個蜘蛛絞肉機那樣獵取著生命,還游刃有余地避開飛濺的斷肢血肉,讓自己保持足夠的干淨清爽,而最優秀的守衛者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眼花繚亂卻又冷酷利落。萊戈拉斯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閃光般的身影,眼睛亮得驚人。

  須臾之間,她就解決了第一批撲過來的蜘蛛,成功震懾了它們的同族。在手起刀落砍掉一個最大的蜘蛛腿,讓它完全失去行動力後,塞拉從它的背上跳了下來,甩干淨匕首上面沾染的血污,然後側過頭,朝萊戈拉斯招了招手。

  小精靈瞪大了眼睛,一時間不明白她的意思。

  「過來,綠葉。」她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上了一點輕松的語調,在看到對方磨磨蹭蹭滿臉猶豫地踏過一地的蜘蛛腿來到她身邊,畏懼地看了一眼還在喘氣的殘疾蜘蛛後,挑眉,亮出那把匕首遞了過去。

  「現在,砍掉它的頭。」

  「什麼……」萊戈拉斯震驚,「砍、砍頭?……」

  他瞪圓了眼睛滿臉驚恐的樣子實在可愛極了,塞拉忍不住多給予了一點耐心,微笑,「你想要殺蜘蛛,我現在給你這個機會。」

  「可是……」這明明是她的戰利品,他怎麼能——

  「接著。」她利落地將匕首丟了過去,萊戈拉斯手忙腳亂地接住,無措地抬頭望著她,卻只換來對方一句冷酷無情的話語。

  「你手中的武器和你的生命一樣重要。別輕易把它交給任何人。包括我。」

  她彎起眼睛,聲音輕而柔軟,仿佛是在耐心教導,「你把刀遞給了別人,那就意味著,他也擁有了傷害你的能力……永遠,永遠,別再這麼容易輕信他人。明白嗎?」

  可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的,我的……媽媽啊。

  如果這個世界上連生下自己的母親都不能信,他又能夠信任誰呢?

  「現在,」塞拉直起身,表情恢復冷漠,「用力砍下它的頭。一刀結束了它。」

  萊戈拉斯哆哆嗦嗦地靠近大蜘蛛,眼見那不停蠕動的口器猙獰可怕,吐出來的氣息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萊戈拉斯不由得退後一步,眼中漫上了畏懼,「我,我……」

  塞拉緩緩垂眸,看著他,目光幽深無波。

  「你的父親驍勇善戰,」她說,很客觀地陳述事實,「你,不要浪費他的天賦。」

  那你呢?萊戈拉斯很想問。我就一點兒沒有繼承到你的天賦嗎?

  塞拉緩緩俯下身來,直視他清澈的藍眼睛,一字一頓,仿佛要把這句話牢牢刻入他的心裡——

  「軟弱,恐懼,這些都是最無用的東西。而你所要必須做的,就是把它們完全的,徹底的,從你的心裡全部剔除出去。一絲不留。」

  「——變成一個戰士。萊戈拉斯。而不是一個軟弱的守衛者。」

  「殺了它。」

  萊戈拉斯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珠。它們那樣美麗,通透,折射出寶石一樣的光澤,然而此時卻滿含某種濃郁深重的煞氣,宛如烏雲遮蓋晴空,讓人從心底緩緩漫上了一股陰森寒意。

  她對待敵人如此冷酷無情。那麼對待站在她身邊的同伴呢?

  萊戈拉斯抽了抽鼻子,他什麼也沒說,抿著嘴唇,腳步還有些發抖地慢慢走到了蜘蛛旁邊,顫抖著抬起手,閉了閉眼,然後用力斬落下去——

  刷。一個頭顱咕嚕嚕滾了出去,血液噴濺。

  早在那濃稠的液體噴射出來之前,塞拉就已經出手將他攬在了懷中,輕盈地旋身避開了它們,然後落在旁邊的樹下。

  她輕輕朝周圍潛伏著的蜘蛛瞥了一眼,對方嘩然一聲,終於還是慢慢退了下去,不再招惹這個總是能令它們折損慘重的大煞星。

  塞拉收回目光,這才低下頭,看著懷裡一聲不吭的小精靈。

  她等了一會兒,對方就像是睡著了一動不動。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松手。」她說。

  小家伙渾身一顫。過了很久之後,他才終於肯慢慢抬起頭來,望著她。

  漂亮的眼睛滿滿含著兩泡淚水,欲落不落地墜在眼角,把寶石般的藍眼珠浸透得愈發明亮通透,找不出一絲瑕疵。他顯然是憋了很久了,臉都忍紅了,嘴角委屈地下瞥,卻一直強壓著沒哭出來。此刻被她這樣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所有積壓的委屈心酸和害怕如潮水一樣湧了上來——

  他哇地就哭出了聲。

  「你是個壞精靈,壞精靈!」小家伙一邊掉著眼淚,一邊抽抽噎噎地數落她,「你把我一個人丟到蜘蛛窩裡,你想讓大蜘蛛吃了我……嗚嗚……你一點都不疼我,你故意嚇我……嗚嗚嗚……你還讓我去砍掉它們的頭,我從來沒有砍過任何人的頭……嗚哇哇……我討厭你,我討厭死你了,我再也不要來找你玩了……你一點都不愛我……嗚嗚嗚……」

  塞拉最開始微愣,沒說話,眼瞧著他哭得越來越傷心,眼淚止都止不住,她反而眼中笑意愈勝,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掉金豆子,直到他的眼淚哭濕了她胸前的衣服,她才忍不住似笑非笑地提醒了一句——

  「唔……我沒有阻止你繼續哭的意思,不過……你可以先松開我的脖子嗎?」

  萊戈拉斯聲音一抽,眼淚活生生被堵了回去。

  他慢慢睜開眼,第一眼就看見塞拉那具有穿透力的眼神,不由得身體微僵,環住她脖子的右手和抓住她肩膀衣服的左手也僵住了。他眨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就在塞拉以為他馬上就要因為羞恥和不忿而松手的時候——

  小精靈忽然自暴自棄一般把頭埋進了她的頸窩裡,雙手也自動交握,緊緊環抱住了她。

  塞拉,「……」

  她愣了一下,皺眉。搞什麼鬼?

  「松開。」她語氣開始變冷。

  小家伙身體一僵,有些委屈地抽噎,哭得低啞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就不。」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決心,他更緊地往她的懷裡縮了進去,還得寸進尺地蹭了蹭她的脖子,輕輕哼了哼。

  「……」塞拉微微側頭,似笑非笑地揚了揚唇角,然後緩緩抬起手……

  把他往上面提了提,空出的手抱住了他的腰,免得他半路松手掉了下去。

  小家伙似乎是愣了愣,沉默了一秒。然後塞拉就感覺到熾熱的濕潤的液體低落在脖子上,順著鎖骨曲線沒入了衣領裡。

  她聽到了綠葉盡力忍住的,不想讓她厭煩的,低低的嗚咽聲,軟軟的身體更緊地和她貼在了一起,手臂抱著她的脖子死死不撒手。

  【嘖】

  塞拉抱住了他,他反而不知道為什麼更傷心了。像是要把這些年受到的冷落和委屈都發泄到她身上,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地墜落,燙得她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想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抱著他開始往河邊走,邊走邊逗弄他,聲音裡還帶著隱約的笑意。

  「你的父親小時候也和你一樣嗎?」

  萊戈拉斯抽抽噎噎,還是不肯抬起頭來,在她耳邊悶悶開口,「一樣、一樣聰明可愛?」

  「不。一樣是個哭包。」

  萊戈拉斯委屈地反駁她,「我平時不愛哭的……而且他們都說,我和阿達小時候都不像的……」他阿達可比他沉穩多了。

  「是嗎?」塞拉嘖嘖,「你的意思是,你更像你的母親?」

  小精靈沉默了一秒,聲音猛地變得很低落。

  「我從小就沒有母親……他們說……他們說她離開我和阿達了……」

  塞拉輕笑,「他們說得倒也沒錯。」

  萊戈拉斯悶悶地不說話了。

  塞拉於是也沉默下去。她抱著萊戈拉斯緩緩踱步走出了森林深處,來到了河流邊。那裡,有幾個面熟的守衛者四處張望,看到她抱著小王子漫步而來的時候,都微微一愣。

  站在最前面的頭領立刻迎上前去,伸手就想把他接過來。

  塞拉側頭看了看,察覺到小王子雖然埋著頭,但呼吸輕而平緩,於是她挑了挑眉,輕聲道,「……他睡著了。」

  「……」守衛為難地看著她,「這……」

  塞拉試著拉了拉,發覺雖然半路上他力氣不怠松開了環住她脖子的手,可卻滑落著下意識牢牢抓住了她胸前的衣服不松手,宛如回到了最初剛剛生下他那個時候。

  塞拉垂下眼眸,在守衛緊緊的盯視下,緩緩從拉戈拉斯的口袋裡抽出那把小匕首,刀光閃過,她輕巧利落地隔斷了胸前的一截布料,露出光潔的肌膚。

  所有守衛者立刻默契地別過臉去,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

  她把萊戈拉斯遞了過去,臉色平淡,「帶他離開這裡。」

  「是。」守衛者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王子,換了一個讓他更舒服的姿勢繼續入睡。

  小家伙下意識地皺緊眉,抓住布料的手指頭動了動,握緊,花瓣一樣的嘴唇裡喃喃出兩個字——

  「nana……」

  守衛者一愣,悄悄抬起頭瞅了她一眼,卻沒有從她冷淡的臉上發覺任何情緒。

  她看著因為疲累而沉沉入睡的小精靈,頓了兩秒,什麼也沒說,冷漠地剔了守衛者一眼,轉身就走。

  守衛者望著她削瘦的背影,又低下頭來看了看小王子甜美睡顏,忍不住輕聲嘆息。

  在所有的身不由己中,這個生來就失去了母親的王子……才最無辜可憐。

  作者有話要說:


第29章 聖戰 19

  在遠古森林的西部,居住著一位鮮少為人所知的藍袍邁雅, 羅密斯達奴, 自然與動物之友。

  瑟蘭迪爾帶著一隊精銳護衛,翻越重重山脈, 踏過格拉頓的平原與河谷, 渡過卡蘭拉斯山及最高隘口, 疾馳了近半月, 終於可以遠望見森林茂密高大的樹冠, 目的地近在咫尺。

  他久久凝望著那座森林。和已經開始腐朽的幽暗密林不同, 它的存在也許比他還要久遠,神秘的力量覆蓋在這片古老土地上, 讓吹拂而來的風都仿佛蘊有濃厚的生命力,令人精神一振。

  瑟蘭迪爾騎著大角鹿緩緩走入了森林,這裡安靜卻不死寂,茂密而有陽光灑落,放眼望去一片翠色, 隱約聽得見遠方傳來的悠揚鳥鳴。他放開了繩子,任由大角鹿自由地緩緩踱步在森林之中。他不需要刻意尋找那位邁雅在哪兒,動物之友,當然只有同為自然的造物能夠找到他。

  鹿輕快地小跑起來, 帶著一行人穿梭在傍晚的森林中。終於, 在夕陽的余暉最後一絲光芒沉入大地之前,他們找到了羅密斯達奴建造在一顆樹上的小屋。

  瑟蘭迪爾從鹿背上翻身而下,銀白色繡著繁復密紋的袍角隱約流動著神秘的微光。他抬起頭, 看到粗壯的樹枝上站著一排正在啃果子的松鼠,黑黢黢的大眼睛裡倒映著他的面容。瑟蘭迪爾心領神會地伸手在樹干上輕輕叩擊了三聲,然後退後一步,安靜等待。

  很快,門被打開了,一個頭霍地伸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往外面瞅了瞅,在看到下面一群自帶柔光特效的精靈後,愣了一下,猛地又縮了回頭,過了一會兒,一個靈活的矮個子從樹上熟練地爬了下來,還順手丟給了排排坐的松鼠幾個小果子。

  在離地面不足一米的時候他跳了下來,拍拍手,一雙親和友善的棕色大眼睛,亂糟糟好像從未洗過的胡子,穿著很普通甚至稱不上干淨整潔的灰袍子,打扮得就像是中土小國的窮苦老農。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人,卻是中洲五大邁雅之一,脾性最好,最溫和,也最低調的藍袍羅密斯達奴,維拉的使徒,在人間被封印的半神,著名的巫師。

  高傲如密林之王,在見到他的那一刻也微微低下頭,向他行禮,眼神深邃悠長。

  「瑟蘭迪爾,歐瑞費爾之子,統領一方的林地國王,」藍袍邁雅笑容友好極了,顯然對他的到來又驚又喜,「我聽來自北方的候鳥說你有了繼承人?恭喜——噢是的,你怎麼如今有空拜訪我這兒?是遇到什麼大-麻煩了嗎?」

  精靈王頓了一下,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十分復雜,他閉了閉眼,在邁雅疑惑的眼神裡,睜開眼睛,目光平靜下去,緩緩開口。

  「是的,羅密斯達奴,不瞞你說,我跨越平原和山谷,歷經十二個日夜輪換,千裡而來,是為了尋求你的幫助。」

  邁雅眨了眨他的圓眼睛,好奇地問,「聽上去似乎很要緊?說說看,也許我能幫得上忙。」

  瑟蘭迪爾深深吸了口氣,「在我所統御的幽暗密林,寬廣而流長的河水以南,有一位強大而善戰的阿瓦瑞精靈……」

  邁雅側耳傾聽。

  「她居住於森林邊緣,她是族群的流落者,常年和迷霧山脈周圍的蜘蛛,毒蛇以及半獸人打著交道……直到她發現,她被污染了——她的身體裡,藏著可怕的黑暗力量。」

  邁雅一愣,「污染?你可以確定嗎,瑟蘭迪爾?」

  「是的,我確定。」精靈王垂落的衣袖下,手指緊握,即便他平靜威嚴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和緩,「……她被徹底侵蝕,而且並不僅僅如此……」

  「她將黑暗化為自用,她所居住的密林之南,已然遭受了污染變成一片荒蕪,綠葉枯萎,樹根潰爛,土地焦黑,生者死亡,死者不腐……南方那些愚蠢而惡心的入侵者,也時刻都處在蠢蠢欲動之中——她帶來了腐爛和陰影。」

  「為什麼不終止這樣的悲劇呢,我的國王?」邁雅驚訝地睜大眼。他所認識的瑟蘭迪爾向來殺伐果斷,他是一個冷靜而睿智的森林之王,即使面對慘烈的戰爭都不會讓他絲毫有所動容,他曾以一己之力將王國挽留於危難之中,絕不至於對上一個污染的精靈就感到束手無策。

  面對意料之中的問題,瑟蘭迪爾依舊難以忍受地閉上了眼睛,他微微側過臉,無奈,悲傷和苦痛從他的眉梢和嘴角緩緩彌散,他的聲音輕得近乎嘆息——

  「她是一個十分強大的阿瓦瑞,我們最優秀的守衛者也無法戰勝她,」他說,聲音艱難地溢出喉嚨,「而我……我從無戰勝她的可能。」

  邁雅微微一愣,他似乎明白過來對方這句話裡所隱藏的令人痛苦而無奈的真相,眼神愈發溫和了。

  「她是我的妻子,萊戈拉斯的生母,我唯一的伴侶。」瑟蘭迪爾緩緩睜開眼,他的眼眸比孤山深處埋藏的寶石還要透亮,平靜地凝視著眼前的半神邁雅,只有極少人能察覺出那聲音裡低切的懇求:「——而如今,我依舊來到了這裡,向你尋找可能的治愈之法。」

  「如果還有一絲的可能……羅密斯達奴……拯救她。

  「請把她帶回我身邊。」

  邁雅沉默了一會兒。他充滿了憐憫的眼神無情地透露出事實的殘酷。

  「……我很抱歉,瑟蘭迪爾。」羅密斯達奴深深嘆息,「沒有人……從沒有人可以完全驅散污染。你要明白,黑暗誕生自靈魂,如果她生而高貴純潔,她的思想沐浴著神跡的余輝,那麼即便死亡也將緊握星辰之光,在神明之地復蘇轉生。」

  瑟蘭迪爾閉上眼,默然不語。

  「我很遺憾,密林之王……黑暗就如同欲-望那樣永無可能消亡,不可治愈,不可隱藏。我所知唯一能延緩它的方法……只有淨化它所寄生的軀殼,將肉-體化為灰燼,令它暫時無法再凝聚成形,直到找到下一個活著的寄主。」

  精靈王渾身一震,他睜開眼,定定地看著邁雅。很久之後,才低聲問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邁雅如此回答,溫和而冷酷。

  「對於你的失去,我很遺憾,」羅密斯達奴嘆息,「但你需得記住,精靈生於光明之中,而當他們被折磨,被污染,靈魂發出變調的慘叫……到那一刻,他們將不再是你所認識,所愛的那個人,他們早已與黑暗為伍。而我們絕不姑息。」

  他吹了一聲口哨,很快松鼠們去而復返,給他抬來了一個玻璃瓶,裡面盛放的液體澄澈透明,散發著隱隱銀色的微光,像是夜色蒼穹下的星辰,美麗得令黑暗都無所遁形。

  「這是我的收藏品之一……是從經受過雙聖樹光輝洗禮的溪流中所灌取,能夠淨化所有隱藏著的污濁,令它們消散在凡間,不復存在。」邁雅珍而重之地將瓶子遞給了瑟蘭迪爾,看著精靈王垂目凝視著聖水瓶,他不禁微微嘆息。

  「很久之前,我已經看到西方濃重的陰影開始遙遙升起,逐漸籠罩著中洲大地。我聞見了空氣裡蔓延的戰火硝煙,我們腳下的土地將再次被鮮血和冤魂所覆滿——魔苟斯的奴僕掌握了黑暗軍隊,他們在招兵買馬,蠢蠢欲動想要占領北方,不僅僅是人類即將生靈塗炭,家園盡毀……而你是國王,瑟蘭迪爾,歐費洛爾之子,你決不能讓第一縷黑暗首先從你的領土裡穿行而過!」

  瑟蘭迪爾睫毛微微一顫,他緩緩抬起眼來,握緊了手中的瓶子,許久許久之後,低沉平靜的聲音隨風消逝在空氣中——

  「那一天終將降臨……我早已明白。」

  而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

  ……

  在塞拉把萊戈拉斯親自送回密林以北後,沒過幾天,小精靈又偷偷跑了出來,找到了她,並且帶來了一個不太美妙的消息。

  「阿達回來了……」又被親媽騙到蜘蛛窩被追著上躥下跳好一會兒才氣喘吁吁地解決了一只後,萊戈拉斯終於克服了對多毛生物的恐懼,在塞拉若有若無的幫助下又干掉了幾個,剛志得意滿幾分鐘,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興高采烈的笑容立刻垮了下去,沮喪地坐在樹枝上,喃喃道,「……阿達回來,我能出來的次數就少了好多了……」

  塞拉在一邊慢吞吞地磨著木頭,聽到這話頓了頓,然後回過頭來,眯眼,「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天前……」小精靈的聲音還是懨懨的。

  兩天前?唔……那麼也相距不遠了。塞拉點點頭,淡淡道,「那麼你也該回去了,萊戈拉斯。」

  和她相處了幾天,機靈精對她的脾性也算有了一些模糊的了解,知道這個阿瓦瑞是個說一不二的角色,該下狠手的時候決不心軟,讓他回去就不會再挽留。小王子這樣想著,不由得撅起嘴巴,目光盈盈地瞪了她一眼,「你、你又趕我走!」

  塞拉輕笑,大方承認,「是啊,那你還不快走?」

  綠葉鼓起臉,不滿地嘟噥,「所有精靈裡就屬你對我最不好了……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來找你玩兒……」

  女精靈挑起眉,「噢?你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總是來找我嗎?」

  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讓萊戈拉斯立刻禁聲,小心翼翼地偷瞥她,卻沒想到她轉過頭來,被抓了個正著,頓時紅著臉自欺欺人地嘀嘀咕咕道,「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塞拉笑了笑,沒說話。

  【噢~你喜歡他,是嗎?】蛇懶洋洋地插了一句嘴。

  塞拉側頭,看著小王子白皙微圓的臉,他垂著濃密而纖長的睫毛,渾身散發著清新和活力的氣息,像小鹿一樣惹人憐惜。

  她收回目光,輕笑,【我喜歡他,怎麼?這對你來說很難理解嗎?】

  蛇嘖了一聲,不知是想起了什麼悲慘往事,再次沉默下去。

  塞拉用手臂懶洋洋地撐著臉頰,抬頭望著密林上空零星的光斑,似乎沒有發覺小王子不時偷偷摸摸投來滿懷傾慕和渴望的目光。她發呆了許久許久,終於在夕陽漸落,森林裡逐漸沉入黑暗之前,漫不經心地開口,打破靜謐。

  「別再來這兒了,萊戈拉斯。」

  正無聊低頭玩著自己手指的小王子頓時一愣,他立刻轉過頭,張大嘴,驚訝地看著她,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說這樣的話,「啊!……」

  塞拉輕笑一聲,側過臉,對上他清澈的大眼睛,嘴唇意味不明地微揚,「你很聰明,不是嗎?我知道你向來過目不忘,你從我這裡學習戰鬥技巧,而只要你再長大一點兒,甚至不需要等到成年……你就能獨自獵殺這裡最大的蜘蛛,毫不費力。」

  萊戈拉斯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嘴唇動了動,忍著沒出聲。

  「精靈們生來愛好和平,卻也是最適合戰鬥的種族,我想這點兒技巧已經足夠了,我再教不了你更多的東西。」塞拉淡淡地望著遠方,目光毫無波瀾,「你本來就不應該來到這兒,萊戈拉斯……很遺憾我必須告訴你真相——我不喜歡你來找我,完全不。你給我帶來的只有麻煩和負擔。」

  小王子徹底愣住。他震驚受傷的眼神就像刀刻那樣扎入心裡,永生難忘。

  塞拉卻仿佛沒有看到他逐漸盈滿淚水的眼睛,只是緩緩站起身來,沒有向他投去多余一眼。

  「我知道你是誰……你也知道我是誰。」她輕聲說,「而你……不會從我這裡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永遠,都不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新來的小伙伴們注意,如果你們看到文中突然出現彈幕,那是因為之前有直播這個設定,後來我把它刪掉了,V文沒辦法刪減字數,所以你們看到的話可以忽略~

  入V啦~希望大家以後多多支持~我會寫更有質量的文給你們看~


第30章 聖戰 20

  一片難堪的死寂,靜得連呼吸聲都停止了。

  塞拉背對著他站在粗壯的樹干上, 斜影被拉成了孤獨而凝滯的長長一條。

  終於, 軟軟的,低低的, 滿含忍耐和傷心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塞拉垂下眼。在她的影子之後, 那個小小的身影抬起手, 不斷地朝臉上拭去。他以為她看不到, 事實卻是她一直對他那些小動作一清二楚。

  「我聽你的話, 以後不來找你玩兒了……」小王子壓著哽咽的聲音, 「可是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 能不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

  塞拉緩緩轉身,垂眸望著他,沒有回應。直到小精靈明亮期待的目光逐漸轉黯,眼裡的失落和悲傷再也無法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時候……她輕聲開口,「說說看。」

  萊戈拉斯咬著嘴唇, 他的臉上湧起了羞恥的紅暈,全身都緊張地繃直,吸氣再吸氣,不斷為自己打氣, 准備了很久, 才抖抖索索地說出口——

  「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就一下……」

  「就像那天一樣……」

  一個真正的,心甘情願的,來自母親的溫暖懷抱。

  讓他明白她其實並非全然不在乎他, 她也許只是有其他的苦衷,她是因為被阿達囚禁在這所以哪兒也不能去,她不是因為不喜歡他而離開他們父子身邊的,她其實很——

  「抱歉,我不能。」冷漠的女音,成功讓萊戈拉斯臉上淺淡的笑容僵硬成冰。

  「為什麼……」萊戈拉斯眼淚頃刻間就落了下來,他傷心到了極點,盯著她的臉,眼眶通紅,「你明明是,是我的……你根本不愛我,對不對?」

  「愛?」塞拉輕聲重復這個字眼,似乎是笑了一下,目光卻幽冷望不見底,「什麼是愛?——萊戈拉斯,當你愛上一個人,你會恐懼,會嫉妒,會因此心如刀絞。而為了不失去所愛,你會放棄理智,不擇手段,占為己有……愛是為別人流血。」

  「我為你流過血,萊戈拉斯,只有我知道那有多痛。」

  萊戈拉斯愣愣地看著她,下意識地反駁,「……不,不對……阿達不是這麼說的。」

  「噢?」塞拉側過眼,微微一笑,似乎對他的回答感到很好奇,「那麼,你的阿達,又是怎麼形容它的呢?」

  萊戈拉斯想起那一天,在燈火通明的側殿裡,俊美威嚴的精靈王抱著因為找不到母親而失落傷心的他輕聲安慰,他低沉隱忍的聲音至今仍然回響在耳側——

  「什麼是愛?——愛是原諒,寬容,是忍耐……是無盡的思念,和永恆的等待。」

  正因為他是如此地愛著你,因此你在這裡。

  ……

  塞拉眯起眼,久久注視著面前代表著活力和新生的幼年精靈。

  她的目光像是穿破了黑夜和晨光,望見了他們所無法到達的遠方。

  直到余暉消失在天空盡頭,直到夜幕徹底降臨。他看見她蒼白的臉龐如同浮在森林中的鬼魂,縹緲,輕柔,了無生氣,連同她冷淡到毫無波動的聲音——

  「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不是,可這改變不了什麼,萊戈拉斯——我只能帶你走到這裡,從此以後,你不會再找到我的身影。」

  「旅途終有結束的一天。」

  「你會成為一個好精靈。和我不同。」

  「再見,萊戈拉斯。」

  「要好好的。」

  說完,她頭也不回輕巧地躍下樹枝,在萊戈拉斯的目光中,不出片刻就消失在了森林盡頭。

  王子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一動不動。直到護衛們呼喚的聲音從附近傳了出來,他終於回過神來,緩緩低下頭,低低回應了一句,很快他們就找了過來,看到他安然無恙地待在這裡,齊齊松了一口氣。

  「請不要再折磨我們了,萊戈拉斯王子。」護衛臉都白了,「就算你是來找——找她,也應該讓我們送您過來,國王特地囑咐過我們……」

  「——我不會再來了。」密林王子悶悶的聲音,「反正她也不要我了……」

  護衛一愣,「什麼?」

  隨即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悄然變軟,復雜地看了沮喪的小精靈片刻,終於還是輕聲嘆息,「也許這是一件好事……我們走吧,您的父親,正在等待您的回歸。」

  萊戈拉斯被抱走的那一刻,他忍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朝她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那裡很暗,很黑,像是大張的黑洞洞的嘴,仿佛隱藏著什麼可怕的怪物,足以吞噬一切光明。

  他慢慢低下頭來,將頭貼在護衛堅實的肩膀之上,閉上了眼,一滴透明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悄聲無息地沒入衣服裡,消失不見。

  ……

  ……

  彈幕:「噢天哪看到我小葉子的眼淚心揪成了一團」

  彈幕:「主播實在太狠心了……」

  彈幕:「後媽啊這簡直是後媽!」

  彈幕:「雖然我很贊同樓上的意見但是……還是覺得莫名帶感是腫麼回事= =」

  彈幕:「這母子之間相處其實挺有意思的,相生相克啊……」

  彈幕:「你們仔細看啊,我大魔王和小葉子相處,說話連語氣詞都變多了好嘛!」

  彈幕:「抱了哎抱了哎!大魔王居然抱了小葉子!」

  彈幕:「眼神是不會造假的,我覺得她應該還是挺喜歡我小葉子的。」

  彈幕:「主播辣雞!電影辣雞!導演是個大辣雞!」

  彈幕:「握草哪裡來的薩比!麻煩禁了好嗎?!」

  彈幕:「只有我聽到主播說那番關於愛的話時感到心酸嗎……」

  彈幕:「樓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彈幕:「你們想啊,大魔王能走卻不走,肯定是有什麼原因吧?你們再看她說『愛是為別人而流血』這句話的表情……窩草妥妥的有故事啊!」

  彈幕:「虐戀情深!」

  彈幕:「我是不知道這兩人之間有啥過去,但希望能有個圓滿結局。畢竟……我大王美啊!」

  彈幕:「恕我直言基本希望渺茫……女神被污染了可能活不久,據我讀原著所知除了死亡是沒有其他結果的。」

  彈幕:「有導演啊!導演日天日地啊!導演能把史詩拍成虐戀劇啊!導演還能死去活來地折磨我們這些觀眾啊!」

  彈幕:「樓上我仿佛已經透過屏幕聞到你的怨氣了23333」

  彈幕:「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女神怕是在玩一場大火——」

  ……

  ……

  如往常一樣,塞拉依舊坐在漆黑安靜的樹屋裡,凝望著頭頂靜謐的蒼穹。

  今夜星光極盛,而通常在這樣的夜色下,居住於密林深處的精靈都會徹夜舉辦星光盛宴。對艾爾達精靈而言,任何光芒都奉為神聖,而木精靈最喜愛的則是璀璨星光。對他們而言,那是古老的記憶,珍貴而純淨,宛如刻在靈魂中的承諾。

  她側耳,仿佛還能聽到遙遠北方傳來的悠揚歌聲——

  「大千世界曾由我主宰

  巨浪也曾因我之命而澎湃

  而今我卻在黎明獨自入眠

  在屬於我的林道上落寞徘徊……」

  她輕輕笑了笑,仰頭灌下一口醇厚美酒,醉人的香氣彌漫在整個屋子,將夜色都暈染如同迷離夢境。

  「此刻我手握權位經脈

  轉瞬才知宮牆深似海

  恍然發現我的城池

  基底散如鹽沙亂似塵埃——」

  她望向南方,那裡迷霧繚繞不休。

  「凜冽邪風呼嘯襲來

  吹散重門使我深陷陰霾

  斷壁殘垣禮崩樂壞

  世人難以相信我已當年不再……」

  她也曾漫步在星光之下,越過森林,踏過幽谷,徜徉於夜空。

  她看到這世界逐漸消隱,純白光芒滲透每一絲綠葉的脈絡,頭頂星辰閃爍不熄。

  如此美麗,如此寂寞,靜謐而永恆。

  和蒼穹的星辰與腳下的大地相比,他們渺小而脆弱,即便被賦予了無盡的永生,卻終究邁不過時間長河,在記憶和虛無中逐漸被消磨。

  「只因一些緣由我無法釋懷

  我亦知天堂之門不再為我敞開

  不再有忠言逆耳存在……」

  「但這卻是我統治的時代。」

  我統治的時代。

  咚。

  喝光的空酒瓶被主人毫不在意地丟開,咕嚕嚕滾到了角落裡。

  塞拉撐著臉頰,凝望著窗外枯萎的密林,目光穿透黑夜,宛如星光燃燒。

  【你真的決定好了嗎?】蛇問,目光專注,【即使對於我們來說……也頗具風險】

  【你怕嗎?】塞拉懶洋洋地笑了,【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也會和我一起消失?】

  蛇咧開嘴露出微笑,【怕?】它嘶嘶地重復這個字,似乎覺得很有趣,【你都不怕,我為什麼要害怕呢,親愛的?我可是……與你最最親密無間的助手啊……】

  【世界上最珍貴罕見的東西,當然需要用最沉重的代價來交換】塞拉眯起眼,【精靈的生命太漫長了……漫長到了無生趣。如果說還有其他能讓我感到片刻愉悅的樂子……】

  【大概是精靈的愛】

  永恆,忠誠,從不變質。

  蛇饒有興味,【我以為你對這個從不感興趣】

  【因為那些人的愛愚蠢而膚淺】塞拉目光幽深,輕聲說,【他們自認為對我投入了一百分的愛,卻想要我回以同等重量的感情,事實卻是他們的愛對我而言連十分之一的價值都沒有,即使如此,他們也想著拿回,占有,甚至奪取你接下來的余生——】

  蛇想了一下,【可憐的格林德沃】

  【他?】塞拉嗤笑,【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不會記起他的名字】

  【他喜歡你】蛇嘶嘶,【但他配不上你】

  【無所謂匹配,我只是對他不感興趣罷了】

  【但你對那個精靈感興趣……你甚至因為那個小家伙而心軟了】

  塞拉緩緩回過頭,垂眸,看著揚起身子直視她的蛇。

  【你在評判我?】她的聲音很輕。

  蛇滯了一下,它敏銳得感知到了危險,不由得氣勢弱了下去,【不不不,塞拉,親愛的……我只是擔心你,擔心你因此而——】

  【而變得軟弱?猶豫?失去了勇往直前的銳氣?】她立刻接話,意味不明地微笑,【我不知道我的過去給你帶來了怎樣的陰影,但有一點你應該更加清楚——】

  【我,是你的主人。人,才有權選擇,而奴隸只能服從】

  蛇眯起眼,它打量塞拉,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愈發熟悉的光,不由得咧了咧嘴,聲音悄然變得油滑低沉起來,近乎恭敬地附和,【噢是的……是的,塞拉。唯有你,能令我服從】

  她靠回椅子上,聽到外面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唇邊的笑意愈發深刻。

  【他們來了】她說,【看來,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蛇興奮地嘶嘶吐著信子。

  終於,腳步聲停止在屋外,靜默片刻後,有人輕輕推開了門,純白光華瞬間灑落了整個漆黑安靜的樹屋。

  塞拉抬起頭,直視對方平靜深邃的眼眸,微微一笑。

  「你終於來了。」

  「我等著你……很久了。」

  來人身體微震,他閉上了眼,靜默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更~

  下章劇情轉折點。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6

第31章 聖戰 21

  死寂的密林,連風都無法從這裡穿行而過。

  荒蕪之地向來鮮少有客人拜訪, 而如今, 來自北方更深處森林的純潔生物,卻站在了這裡。

  他們皆是密林中最優秀的守衛者, 跟隨國王來到這裡, 是為了阻止和見證。

  阻止她的反抗。見證她的死亡。

  他們圍著她, 就像是當初圍在樹屋下那樣, 目光銳利, 全身繃緊, 似乎只要有一絲異動就會在即刻出手,將這個捉摸不透的女精靈牢牢綁縛起來。

  塞拉靠在巨木的樹干上, 似笑非笑地看著站在最前高大修長的精靈王。不管見過他多少次,不管把多少個贊美之詞都給予了他,每一次看到他出現在眼前,她都會驚嘆造物主的巧奪天工和顯而易見的偏愛。他被賦予了精靈的空靈脫俗,卻又兼具人類王者的睿智風範, 他是靜守深林綠地的一方諸侯,他的美貌隱藏於古老歌謠和傳說之中——

  當他抬起眼眸注視著她的時候,那裡就仿佛盛放著璀璨星河。

  我美麗而強大的密林之王啊……你所踏過的荊棘,終將成為身後的黃金王座。

  塞拉的目光從他的面容逐漸移到他手中緊攥的玻璃瓶上, 愣了愣, 眉梢一挑,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微笑。

  「如同火焰燃燒不熄的聖潔之水,可以焚盡世間所有邪惡。」塞拉緩緩念出記載在孤本上的這句話, 含著隱約笑意,「所以……這就是你用來淨化我的方法嗎?」

  「是。」瑟蘭迪爾回答,面上依舊平靜無波。

  「如此美麗……」塞拉嘆息,「如此致命……」

  守衛者眼神微微一凝,卻被精靈王的一個手勢制止在原地。

  「你放心,我不會逃跑。」塞拉語氣輕快,「五年了,我可哪兒都沒去,你以為我會在這麼重要的時刻打倒你們所有人然後離開嗎?……唔,雖然我的確可以這麼做。」

  精靈王下頷收緊。他沉默了很久,才輕聲開口,「塞拉。」

  她挑了挑眉,等著他要說的話。可他似乎只是想念出這個名字,之後都沒有再出聲。

  她打量著他的臉,他所有隱藏在威嚴表皮下的暗流湧動,他掩蓋在長袍下的雙手,他繃得挺直的脊背,他深邃明亮的眼……

  最終,她微笑著開口。

  「那麼現在,已經到了正確的時候嗎?」

  聞此,他眼神微微深了下去。

  ——「而我……只是做了一件所有木精靈都會做的事——」

  ——「審視無禮的闖入者,囚禁被侵蝕的墮落者,以及……」

  ——他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在正確的時候,執行對她的公正審判。」

  瑟蘭迪爾全身一震,倏然閉上了眼,卻仍然能聽見她含著笑意的聲音輕聲訴說。

  「這就是你對我的公正審判?在這兒?在這個星光之夜?在這顆你與我所共有的巨木之下?」

  「我仍然記得我所說過的話。那麼你呢,瑟蘭迪爾?你記得嗎?」

  ——那一個夜晚,他曾緩緩低下頭,和她額心相抵,呼吸相聞。他的眼眸近在咫尺,通透無瑕。

  ——「記得你說過的話,」他的聲音低沉得仿佛要印刻入靈魂,「……必須記住。」

  而精靈,從不遺忘。

  他緩緩睜開眼,凝視她的臉。

  而她對他伸出手,微笑著吐露詛咒,「你會是我的,瑟蘭迪爾——即便死亡。」

  ——「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對嗎,塞拉?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

  ——「你,是我的了。」

  他用盡力氣,慢慢抬起手,當守衛者恭敬地將玻璃瓶從他手掌之間拿走後,他仿佛一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氣,後退兩步,側過了臉。

  塞拉拿過玻璃瓶,一眼就被裡面的璀璨光芒奪去目光,她低頭凝視裡面的聖潔之水,精靈最喜愛的雙生樹所洗禮過的珍藏,於她而言卻是世界最致命的劇毒。

  她慢慢打開了瓶塞,仿佛有星光從裡面彌漫出來,照亮了她身前的一小方天地。

  塞拉抬起眼,用那雙晴空般蔚藍淺淡的眼眸,注視著精靈王,她的聲音很輕,仿佛是在喃喃低語,「……不看更好,不是嗎?」

  ——她低啞的聲音:「不看著我,你就不會這麼緊張了吧……」

  她微微一笑,直視瑟蘭迪爾的雙眼,「閉上眼睛,吾王。」

  閉上眼,你將看不見最後一刻醜陋的臉,而你將會把我最美的時候記得更加清楚,從此都無法遺忘。

  所以,閉上眼睛,我最愛的瑟蘭迪爾。

  他靜默不語地凝視她許久,最終,還是緩緩闔上了眼,呼吸悄然停止。

  他聽見了她輕快的聲音。

  「你愛我嗎,瑟蘭迪爾?」她問,似乎真的對此十分好奇。

  那一瞬間,沉重的悲哀和劇痛幾乎就要將他打倒,他甚至想要不管不顧睜開眼奪走她手裡的聖水,那會完全淨化她的液體,帶給她永恆靜謐死亡的劇毒之藥。他的心中有被火燒紅的尖銳匕首在緩慢地,一寸一寸剖開他的經脈,沿著胸腔一路前行,炙熱,燃燒,焦糊,濃郁的血湧了出來,灌滿了他的喉嚨,讓他無法開口說話,甚至無法睜開雙眼。

  他親自贈予了她死亡。從此生死相別。

  你愛我嗎,瑟蘭迪爾?

  「我愛你。」他聽見自己幾乎哽咽的聲音,它們終於如他所願衝破了劇痛的胸口,一字一句,將埋葬在心底深處百年不得見天光的話語說出了口,「——我愛著你,一直如此。」

  一直,一直,愛著你。從未變過。

  塞拉慢慢走到他身前,看到他因為她的靠近而痛苦地側過了臉,睫毛劇烈顫抖,呼吸灼熱得仿佛可以燙傷自己。她的目光緩緩流淌在他蒼白的面龐上,然後湊近在他耳畔,用甜蜜的,低柔的,仿佛情人親密的聲音輕聲開口——

  「那就好。那麼你也會記住一件事——」

  「是你,親手殺死了我。」

  瑟蘭迪爾呼吸一頓。

  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時候,塞拉仰頭將一整瓶聖水都灌進了自己的嘴裡,然後丟開玻璃瓶,緩緩舒展手臂,宛如擁抱死亡。她直視著他的臉,綻放出從未有過的,燦爛如不熄星辰的微笑。

  她的聲音像是惡毒的詛咒蔓延,讓每一個聽見她的人都宛如受到魔鬼襲擊,面容血色盡褪。

  「你——將與我一同燃燒。」

  漆黑幽暗的密林,陡然爆發出一陣凄厲到仿佛來自於靈魂深處的慘叫。火焰,灼熱的火焰從她的身體裡開始肆意燃燒,燃盡黑暗,燃盡污染,燃盡一切齟齬,也燃盡了所有美好回憶。她每一寸皮膚都燒了起來,白色的光芒籠罩了周圍,幾乎是在瞬間,她就化成了飛灰,余燼從空中緩緩飄落在地。

  一切歸於靜寂。

  瑟蘭迪爾緩緩睜開眼,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接住了熄滅的灰燼,脆弱得他甚至來不及去握住,就崩裂在掌心,散成了粉末,從指縫中消失,飄走。

  「啊……」一聲輕微的,低啞的,仿佛是在胸腔中被擠壓著下意識發出的聲音,極輕,極熱,極痛。守衛者們眼睜睜看著那個曾經漫步於星辰森林之中不可一世的林地國王,似乎在一瞬間失去了支撐,踉蹌著半跪下去,泥土和腐葉將他潔白的衣擺染上了污濁,可他只是緊緊閉著眼,似乎在挽留著什麼握緊了掌心,將它抱在懷裡,溢出那樣令人傷心欲絕不忍聽聞的聲音。

  他親手將他唯一的伴侶化為灰燼。那一瞬間,她會有多疼?這一輩子,他會有多疼?

  他們從未見過精靈王露出這樣哀痛刻骨的神色。

  這一生,他都將被燃燒。

  守衛者深深嘆息,目光掠過那一堆灰燼之中,目光突然一凝,這、這是……

  他快步走了過去,然後小心翼翼地從灼熱的余灰中捧起一串果殼做的項鏈,回到精靈王身邊,猶豫著出聲,「吾王……她留下的遺物……」

  似乎是有一個字觸到了他的痛點,瑟蘭迪爾立刻抬起頭,空茫的目光在看到那一串熟悉的項鏈時,慢慢聚焦,眼裡重新有了光亮。

  這是他贈予她的禮物。定情信物。

  而她一直都戴在身邊。

  瑟蘭迪爾緩緩伸出手,接過項鏈,他低頭凝視著它,然後閉上眼,灼熱的吻落下,他珍而重之地將它戴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緩緩站起了身。

  守衛者的目光從他低垂的眼眸上掠過,然後定在他身後柔順的長發上,一愣,大驚失色!

  「吾王!你、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瑟蘭迪爾的頭發上。

  那曾經無比燦爛美麗,足以照耀黑夜的淡金色,在片刻之間,發根緩緩褪成了了無生氣的白。

  這個世界上,唯有三種東西能夠殺死精靈。火,利刃,以及極度的悲傷。

  他的心被烈火炙烤,他的靈魂被利刃穿透,而從此以後,他也將活在永無止境的悲傷之中。

  直至最後一刻。

  作者有話要說:

  精靈王那個發音你們可以參照矮人奇力死時陶瑞爾發出的那種聲音……當時看得我眼睛濕潤。

  好了從此章之後都是甜甜甜了……吧。

  我是女主親媽!真的!我很疼她的!我也很疼大王的!這真的是HE啊你們信我!


第32章 聖戰 22

  彈幕:「????????????[黃種人問號臉]」

  彈幕:「幾個意思?導演你幾個意思?你說清楚到底幾個意思?!」

  彈幕:「我可能看了個假直播。嗯,主播掛了。嗯, 電影主角掛掉了。嗯, 導演可能也要掛了。」

  彈幕:「哎喲喂我就知道是這樣!!難怪前面弄那麼多鋪墊!!都是為了這一刻!!賺眼淚對不對?!我給你,眼淚都給你行不行?!」

  彈幕:「導演我*&#%&%¥!#*!」

  彈幕:「哇的一聲就哭了!」

  彈幕:「不可能真的死了!絕壁不可能!我家大魔王不是這樣束手就擒的人!」

  彈幕:「都化成灰了應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彈幕:「想起她趕走小綠葉, 然後一個人在樹屋裡喝酒那一幕就心酸……她怕是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吧?」

  彈幕:「是啊……還隱在樹後看著小王子被人接走了才離開……」

  彈幕:「感覺大魔王在這部電影裡比上一部有人情味兒一些, 是我的錯覺?」

  彈幕:「沒這麼簡單……大魔王不是那麼容易心軟的人, 她做事都很有目的性沒發現嗎?港真我當初也以為她趕小王子走是為他好, 後來仔細一想老媽死了綠葉不可能一輩子沒發現, 如果到最後發現是親爹干的……你們說這意味著什麼?」

  彈幕:「有道理哎, 我覺得她的目標是大王或者大王身上什麼東西,不然不可能一直不走。而且既然避免不了死亡, 能為他添堵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小王子很可能是她的復仇工具吧?」

  彈幕:「細思恐極……」

  彈幕:「嚶嚶我大王心疼我大王啊!!!」

  彈幕:「大義滅親了這是……心裡有點復雜。」

  彈幕:「雖然我愛我家大魔王,但現在真的有點心疼大王了……他老婆故意傳播污染逼得他沒得選,還說那樣揪心的話,我怕是下輩子大王都無法邁過這道坎兒了喲……」

  彈幕:「太虐了……實在是太虐了……虐得我心肝兒肺都疼……一晚上沒睡好」

  彈幕:「為特效點贊!燃燒起來然後化成灰燼的那一刻實在是太美了。」

  彈幕:「樓上是薩比?這個時候你還跟我們提特效?」

  彈幕:「大魔王真的好壞啊……不過演技也真的好好啊, 最後一刻那個眼神太讓人揪心了。還有大王的選角也很不錯!差點以為這就是官方拍的電影了。」

  彈幕:「不你們不懂,這就是用直播名義來吸粉的穿越,懂嗎,穿越!大魔王根本就不在我們這個時空!」

  彈幕:「樓上真的好入戲233333」

  【當前觀眾人數:49672】

  ……

  又一個傍晚, 萊戈拉斯再次擺脫了那群惱人的護衛, 溜達到了河邊。

  他安慰自己:不就是出來溜達溜達,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他又沒到河那邊去, 目的也不是去見她,靠近點應該也不算違背承諾了吧?

  他伸長脖子直直地瞪向河對岸,從白天等到了黑夜,也沒有傳出半點聲音。

  他沮喪地低下頭,不得不失望地沿原路折返回去。

  就這樣來來回回折騰了近半個月,萊戈拉斯終於徹底失望了。他低著頭悲傷地一路來到精靈王的大殿中,抬頭看了看正站在窗邊凝望夜空的父親,默默坐到旁邊的角落裡,抱著自己的膝蓋,一語不發。

  很長的時間,父子二人一句話也沒說。

  直到萊戈拉斯終於忍不住心裡的失落和沮喪,他揉了揉眼睛,盡量不讓阿達聽出聲音裡的哭腔,低低地開口,「……為什麼她和所有別的媽媽都不一樣?」

  精靈王一頓,他緩緩轉過身來,半邊臉隱匿在耀眼的星光之下,定定地看著萊戈拉斯,擁有著她一半血脈的孩子。

  他沒有問那個「她」是誰,也沒有問他今天去做了什麼,為什麼能找到她。

  瑟蘭迪爾只是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目光凝視著他的後裔,有破碎的星辰在他的眼中湧動。

  「她和別人不同,萊戈拉斯。」他說,聲音極緩極低,仿佛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力氣,「……但她愛著你,堅信這一點。」

  小精靈搖了搖頭,抽抽鼻子,「她才沒有……她說愛是為別人流血,所以她再也不想嘗試它了。」

  精靈王閉上眼,身形微晃。

  「是因為她被關起來了……所以再也不相信別人了嗎?」小精靈喃喃,然後轉過頭,用期待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父親,猶豫了一會兒,才低低問道,「阿達……她究竟犯什麼錯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諒她,別關著她了……」

  精靈王面色漸漸變得蒼白,血色盡褪。有無法揮散的悲哀和沉痛從他的眼底深處漸漸浮現上來。這樣強烈到不可忽視的情感,萊戈拉斯從未在他那高傲威嚴的父親身上見過,讓他立刻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王子緩緩站起身,他一步一步走到精靈王面前,拉住他的衣角,然後抬起頭,目光清澈地望著他。

  「阿達,她在哪兒?」萊戈拉斯問,目不轉睛,「她還在那兒,那片森林裡……對嗎?」

  瑟蘭迪爾垂下眼眸,沉默地注視著他,呼吸漸漸輕了。

  萊戈拉斯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語氣終於開始變得著急起來,「她說她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她認為我是麻煩和負擔,她說的是真的嗎?她真的這樣覺得嗎?」

  「你看著我,阿達……我的媽媽……她沒走,對嗎?」

  瑟蘭迪爾心痛如絞,可他無法把真相說出口,只要一回想起那一刻她的聲音,她的笑意,她化成灰之前的詛咒……那種感覺就如同劇毒在他的心髒裡隨著血液蔓延到全身,痛得他每一寸皮膚,每一根神經都在戰栗,讓他無法入睡,無法得到一刻的平靜,閉上眼睛全都是她的呼吸,笑容,和她的眼神。他甚至不能直視萊戈拉斯的目光,他質問的聲音像烈火那樣炙烤著他。

  在那天過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燃燒。

  在她化成飛灰的時候,他多麼想就那樣和她一起歸去,沒有精靈可以忍受親眼目睹伴侶死亡的痛苦,而他卻是把刀遞給她的凶手。他活下來的一刻都不得寧靜,像是靈魂深處愈來愈深的裂口撕扯著他……可他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戰爭馬上就要來臨,他的王國處於風口浪尖,而萊戈拉斯還這麼年幼,他無法擔當首領的重任——

  他現在還不能死。他得活到一切結束之後。親眼看到他的後裔接過他手中的權杖,重新領導他的子民,讓所有仰慕他信任他的木精靈,能夠過著平靜而歡樂的生活。

  而這百年的時光中,他將一力承擔所有負罪和苦痛。

  「萊戈拉斯,」精靈王俯下身,輕輕抱起他,然後直視他的雙眼。他平靜的目光中仿佛有冰層在緩緩裂開,露出下面混合著岩漿翻滾洶湧的暗流,那種目光飽富情感,也極具震懾力,讓小王子在看到它們的剎那就止住了抽泣,忘記了言語——

  「我很抱歉。你的母親,離開了我們。」

  「而這一次,是真正的永別。」

  萊戈拉斯愣愣地看著阿達的臉,目光緩緩下移,落到他修長的脖子上。那裡,帶著一串精致小巧的果核項鏈。他見過這串項鏈。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它,終於,仿佛明白了什麼,他的眼裡緩緩湧上來淚水,然後用力抱住了精靈王的脖子,一絲嗚咽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然而熾熱的液體卻不斷滾落在他的皮膚上,燙得他眼眶微紅,倏然閉上了眼。

  「我很抱歉,抱歉……萊戈拉斯。」瑟蘭迪爾抱緊軟軟的流淚的王子,他的聲音低沉微啞,滿含贖罪般的麻木和苦痛,「我將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那一天終將來臨。」

  而當那一天降臨,希望你已經成為一個合格的,勇敢睿智的林地國王。那麼我也將安心歸去,追隨她的腳步,在無盡深淵裡和她一同燃燒。

  無需恐懼,因為等待他的,唯有死亡一途。

  ……

  ……

  當阿瓦瑞精靈的身體被聖潔的水燒成灰燼化成齏粉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沒人注意到有黑色的煙霧從灰燼中逸散出來,附著到小小的果核項鏈之上,然後融入進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塞拉花了很長時間才慢慢從「沉睡」中蘇醒,她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試圖舒展自己的手腳,繼而她就發現,她變成了一個沒有實體的靈體。

  俗稱,鬼魂。

  【你坑我?】塞拉抬起手,看到手腕上依舊纏繞著那條滑不溜秋的白蛇,面無表情。

  蛇嘶嘶吐著信子,看上去十分歡快,【當然沒有,啊~我的小天使,你對這個狀態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全部都不滿意。一個凡人和精靈都無法觸碰的鬼魂?我要這個身體有什麼用?】

  【這可是我能為你做到的最好地步啦~】蛇嘀咕,【你喝下的可不是什麼地攤上的三無飲料,那玩意兒對黑暗生物的殺傷力比你想像中可怕多了,你可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神明存在,而且信奉魔法,魔法則意味著相生相克,不巧你正好被這小小的一瓶聖水所克,所以灰飛煙滅——幸好,你的執念足夠強大,加上我一點小小的幫助,才能讓你不至於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裡……】

  【哼~要不是你固執地想玩手大的,還想索求一個精靈的愛情,搞不好我們現在已經一統西方,成為和索大眼一樣的至高存在了~】

  【索大眼?】塞拉挑眉,【你是指魔苟斯的奴僕,索倫?】

  【就是他喲~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他,當年他可是中土一枝花呢~姿色不輸精靈~】

  塞拉似笑非笑,【和他合作?嘖,你好像對毀滅世界有著別樣的執念呢】

  【毀滅才能繁衍新生,親愛的】蛇眯起眼,【以後,你會明白的】

  塞拉意味不明地盯了它一眼,在蛇表情逐漸僵住尾巴尖心虛地飛速擺動時,淡淡地收回了目光,然後垂眸,看著自己的手。

  透明的,虛幻的,明明滅滅,宛如一個真正的鬼魂。而據她所知,被詛咒的,或者死前執念不散而無法得到安息通往轉生的鬼魂,活著的生物皆無法觸碰,但它們卻對那些活物有著可怕的殺傷力。

  鬼魂能殺死人,而人卻無法碰到它們。

  塞拉似乎想到了什麼,唇邊忽然露出一個興味盎然的微笑,【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換一種玩法】

  【聽說過人鬼情未了的故事麼?很浪漫,不是嗎?】

  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感覺要糟。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還沒寫到甜劇情了你們怎麼會認為就END了……你們對作者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還有你們太小看女主了!!肯定都沒好好看前面對話的細節,無情抽打!!絕望值都沒怎麼動怎麼可能結束然後換地圖!!

  下章開始大魔王要對大王動手動腳占盡便宜了,關鍵大王還無法反抗,因為他碰不到哈哈哈哈哈


第33章 聖戰 23

  「吾王,萊戈拉斯殿下又去了河流邊。」

  傍晚, 天然光線從頭頂石洞中灑落, 大殿裡明亮到纖毫畢現。聽到守衛者傳來的稟報,正低頭寫信的精靈王微微一頓, 繼而低沉的聲音傳了出來——

  「還是和從前一樣?」

  守衛者低頭, 恭謹回答, 「是的, 還是和從前一樣, 由日光正盛到斜陽落入山川, 萊戈拉斯殿下一直等待著並遵守著他的承諾,不曾越過河流一步。」

  精靈王沉默著, 似乎這句話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精致濕潤的筆尖懸在空中許久,直到墨跡已然變干,他才回過神來,沒有抬眼, 只是淡淡道,「下去吧。」

  守衛者頷首致禮,然後安靜地退了出去。

  瑟蘭迪爾看著手中的信,來自更久遠之地瑞文戴爾的領主, 諾多精靈埃爾隆德。幽暗密林和瑞文戴爾極少互通消息, 而這次是個例外:自百年前索倫入侵了埃利阿多,並不久後攻下埃瑞吉安,強力擊垮了埃爾隆德帶領的軍隊, 迫使殘存的諾多精靈北撤,精靈的勢力就受到了不小的打擊。雖然從卡扎督姆派來的兵力突襲了索倫大軍的後方部隊,索倫將這些矮人擊退,但卻無法突破都林之門。大名鼎鼎的黑暗魔君在矮人手下連續遭遇了兩次挫折。

  為了一雪前恥,他命令半獸人去掠奪所有他們能發現的矮人。而這個向來身材矮小,樣貌粗獷,性格卻豪放不羈,並且勇猛好戰的種族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由此引發了另一場席卷中土的大戰,許多種族都參與其中,這也包括了精靈。

  和其他精靈領主相比,幽暗密林之王並不那麼聲名顯赫,雖然他領土廣闊,但位置陰森偏僻,因此顯得更為封閉,鮮少和其他同族往來。加上他手中並無精靈三大寶戒,人民談論起精靈這個伊露維塔首勝兒女的優秀族群時,總會率先想到黃金森林洛絲羅瑞恩的統治者之一凱蘭崔爾,亦或是瑞文戴爾風之戒維雅持有者埃爾隆德。相較而言人類中最熟悉這位密林之王的,恐怕是擁有能和林地精靈互通商業有無殊榮的長湖鎮居民,他們是唯一能得見林地精靈真容的普通人。

  而眼前這封信,則是一個聯盟邀請。

  精靈們雖然超凡脫俗,但並非冷漠無情,他們對邪惡生物的厭惡更甚於人類。而作為中土為數不多高等精靈之一的埃爾隆德,他驍勇善戰,醫術高明,智慧超群,並且對未來有著不俗的預知力。他看到了這位崛起的,曾經的魔苟斯奴僕,如今的黑暗魔君索倫所能犯下的罪惡,因此他像這位遠在北方的密林領主請求援助,邀請他一同參與馬上就要到來的貢達巴德山之戰。

  瑟蘭迪爾幾乎沒有多做猶豫,欣然應戰。

  他緩緩簽下自己的署名,精靈文字古老而優美,從時間之初便已誕生。每個不同的精靈族群也有著不同的分支語言,屬於王者的印記卻不可復制。

  他寫下最後一筆,令人將信立刻派送出去,剛剛放下筆,就忽然聽見了一個極輕並且熟悉的聲音——

  「漂亮的名字。」

  瑟蘭迪爾瞳孔一縮,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頭,在看到正趴在桌子上觀看其他信件的身影時,僵住。

  那是一個……鬼魂,全身都是縹緲淡薄到近乎透明虛幻,只能隱隱看清些許輪廓,走動間周圍空氣會微微流動著迷離不實的光華。她輕盈得毫無重量,即使手臂撐在書桌上,紙張都沒有下陷分毫。她長長的近乎無色的頭發無時無刻如同被輕風吹拂,活了一般在身後微微飄動,她甚至穿著那一天同樣的長袍,如同記憶深處最熟悉的模樣,漫不經心的,似乎還含著一些捉摸不透的笑意,對他開口說話——

  瑟蘭迪爾退後一步,猛地閉上眼睛,心中潮水翻湧——不,這不可能是真的。聖水早已將她化成灰燼,連白骨都未曾留下,她的靈魂早已如同她所帶來的黑暗那樣消失殆盡,她不可能還存在著,甚至願意留在他身邊——

  「為什麼閉著眼,瑟蘭迪爾?看見我你不高興嗎?」

  他聽見了極輕的風聲,似乎有什麼東西逐漸靠近了他,他甚至能夠感覺到冰冷的手指若有若無地撫過他的臉,就像她曾經做過的那樣——

  這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毫無可能仍然存在於世間,她沒有被任何人所詛咒,也必然不可能成為無法安息的鬼魂。她只是……只是他心中揮散不去最深重的執著,苦痛和愛。他只是太想念她了……實在是太想念了,而這種思念甚至能夠騙過他的身體,讓他錯以為她還活著,還能夠觸碰自己,甚至和他開口說話。

  這只不過是眼睛和大腦順從內心而產生的幻覺而已。幻想著她能以最可能的方式仍然留在身邊。

  可縱然清晰無疑地明白這一切,他依然無法說服自己選擇忽視她。

  他從來都無法拒絕她。

  瑟蘭迪爾緩緩睜開眼,而現在,此刻,那個虛無的幻影沒有消散,她仍然留在這裡,就像是還活著那樣,打量著這座他建造的瑰麗殿堂。

  他看著她,目不轉睛,連呼吸都悄然停止。

  顯然這些曾經見過的擺設並不能引起她足夠的興趣,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重新將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她虛幻的雙目明明滅滅,看上去仿佛如同夜空下閃爍的星辰之光。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你似乎對我出現在這兒很吃驚。」

  瑟蘭迪爾注視著她,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很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眼睛依然無法從這虛幻的身影上離開——

  「我並不吃驚。我只是感到了高興。」

  既然她是假的,是心中的罪惡和思念鑄造而成的幻影,那麼為什麼還要像從前那樣高高在上地隱瞞她,欺騙自己呢?他再也不會這麼做了。因為即便精靈擁有著漫長而永恆的生命,卻也依然時刻受到死亡的威脅,誰也不知道所愛之人會不會在某一刻突然離去,從此消逝在他看不見盡頭的永生裡。

  如果說他能從和她相識的幾百年中有所領悟,那麼就是珍惜她在身邊的每一刻。不論她是否愛著他,在乎他,是否想過和他共度余生……至少,她還「活」著。他的眼睛還能夠看見她,他的鼻子還能夠聞見她的氣息,他的心仍然為她而跳動,他的靈魂為她戰栗不休。

  即便她是虛幻的,不真實的。可在經歷過那一刻的死亡之後,他已經沒有什麼可再失去了。

  你能出現在這裡,即使只有短短片刻,我也很高興。

  瑟蘭迪爾緩緩抬起手,想要去撫摸她若有若無隱匿在明滅光芒之中的臉龐,可卻在觸到她的那一刻,手指從她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什麼也無法抓住。

  就像那天從他掌心碎裂,飄落的灰。

  瑟蘭迪爾微微一頓,眼中光芒緩緩熄滅下去。他想要收回手,不再試圖去碰那令人心碎的幻影,即便他無數次想像能夠再次觸摸她,而事實卻是——

  啪。

  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瑟蘭迪爾全身僵住。他緩緩低下頭,注視著那只虛幻的手臂。

  和真正的鬼魂毫無兩樣,淡薄到幾乎隨時可能消失在空氣中。可肌膚上傳來的觸感那樣真實,冰冷刺骨,在一瞬間凍住了他。

  難道他的執念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能夠幻想一個不復存在的影子也能夠和他相觸嗎?

  他盯著那只手,又緩緩伸出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試圖碰到它,毫無意外,這次仍然從幻影中穿了過去。他什麼也沒觸到。

  果然是假的……這種她能夠握住他的感覺,也只是因為過度思念大腦所造成的幻覺而已。

  瑟蘭迪爾唇角微微一動,垂下眼眸,手臂微微用了些力,而就如之前她還活著時那樣,他很輕易地就擺脫了桎梏,冰涼的感覺很快消失了。他抬起眼,看著眼前半飄在空中明明滅滅的魂體,輕聲開口。

  「我以為,你只會出現在夢裡。」

  又是否只會出現在夜幕降臨之後,而在晨光破曉之前消散而去?

  塞拉忍不住挑了挑眉。在一番來回試探之後,她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了。

  這個家伙……好像沒把她當真?

  難道他以為她是心魔之類的低級玩意兒?

  唔……可能是她表現得還不夠明顯才對,她應該做出一些更有可信度的事情來說服他,比如……

  縹緲在半空中的鬼魂在瞬間忽然湊上前來,猝不及防之間,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後低頭,張嘴咬住他弧度優美的下頷,輕輕用力,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後馬上松開。她垂眸,目光中似乎仍然可見捉摸不透的淡淡笑意,幽寂低柔的聲音飄散在他耳側,連同那帶著涼意的氣息——

  「那麼在夢裡,吾王……我也對你做過這樣的事嗎?」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接受事實的大王:我的心魔雖然是假的,可她能一直碰到我,還能做點會被關小黑屋的事,有點開心又有點煩惱。(以及既然能做點其他事你為什麼只咬不親?)

  感覺自己備受寵愛hhhhh

  作者君已經放棄寫快穿了……接下來可能都是慢穿了吧= =心累。


第34章 聖戰 24

  彈幕:「復、復活了????」

  彈幕:「全臉懵逼不知所措」

  彈幕:「有人能說一下是什麼情況嗎?為什麼開始有點看不懂了?」

  彈幕:「我仔細思考了一下,發現這是導演的又一個陰謀。」

  彈幕:「這個編劇有毒啊……死去活來折磨我們這些觀眾好玩嗎?」

  彈幕:「人氣說明一切。」

  彈幕:「所以大魔王現在寄身在瑟瑟脖子的項鏈上……貼、貼身play??[目瞪狗呆]」

  彈幕:「興奮到微微一石更!」

  彈幕:「哇~這個鬼魂的特效~太厲害了!比當年魔戒3裡的鬼魂士兵看上去真實多了~」

  彈幕:「這些有錢人大佬們啊真會玩, 錢多得砸一部同人電影也是666」

  彈幕:「一看投資人就是托老腦纏粉, 這部電影可比上一部長多了」

  彈幕:「辣雞主播!辣雞導演!辣雞電影!」

  彈幕:「樓上怎麼又是你?天天換小號蹲在直播間就是為了被禁言?」

  彈幕:「目測是同行惡意侮辱」

  彈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魔王肯定不會就這麼簡單地死了!!!!」

  彈幕:「哈哈哈哈變成鬼魂了哈哈哈哈我記得原著裡設定活物碰不到冤鬼但是鬼魂碰得到活物」

  彈幕:「……這意思就是……」

  彈幕:「大魔王可以任意對大王羞恥play……」

  彈幕:「然鵝我們的大王……」

  彈幕:「根本……」

  彈幕:「完全……」

  彈幕:「……無法……」

  彈幕:「反抗???!」

  彈幕:「哈哈哈哈哈哈哈有生之年系列!!!」

  彈幕:「搞事搞事搞事!」

  彈幕:「爭取再生一朵小花,心疼單親家庭早熟兒童小葉子……」

  彈幕:「好奇鬼魂和精靈怎麼生……對著星星日空氣?」

  彈幕:「目測我大魔王用強才有可能生233333333」

  【當前觀眾人數:59237】

  【絕望值:60/100】

  ……

  ……

  還記得親吻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

  或者換一種更准確的說法——還記得, 被狩獵的那一刻, 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狡猾而凶猛的野獸在盯上它的獵物時, 會有一段時間的審視和潛伏, 它們隱蔽在茂盛的草叢或者陰影之中, 連呼吸都不會驚動掠過的風。而當獵物終於放輕警惕, 懈怠它們的警戒和肌肉時,它們會化作最迅猛的閃電那樣衝上去, 在短暫到來不及反應的時間裡咬住它們的脖子,結束這一場豐盛的晚宴。

  而不論是什麼品種的野獸,似乎無一例外,在發起攻擊的時刻,它們都格外偏愛襲擊獵物的一個重要部位:脖子。

  這是猛獸在長期進化中形成的捕獵「標准動作」, 因為這是一般獵物全身最脆弱的地方。頸動脈、氣管、脊柱神經集中經過頸部,而只要咬住了它,獵物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因為窒息、失血或者神經損傷喪失抵抗能力,迎來絕望。

  代表了凶殘, 冷酷, 無可反抗,來自上位者的無情掠奪,以及居高臨下賜予般的死亡。

  就像她一直以來喜歡做的那樣。

  當她擁抱住他, 仿佛在他身上烙刻下獨屬於自己的不滅印記時,瑟蘭迪爾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夜晚,也是如此,在給予他最盛大的歡愉放松了一切警惕和戒心時,猝然咬住了他最脆弱的致命處,無法發出絲毫聲音,無法反抗,在最後一刻迎來滅頂之災般的戰栗,窒息和死亡。

  而如今,一個幻覺,居然也能夠激起他的回憶?難道只因為這全部都是他的幻想,而他一直期望著它發生在自己身上?

  瑟蘭迪爾倏然撫上自己下頷,在那裡摸到了淺淺的印記,還能夠感受到那隱約的刺痛。如此真實,宛如她真的活著。

  難道這也是來自身體的欺騙?

  如果真的如此……這將是多麼的可悲啊……瑟蘭迪爾,如今的你多麼可悲。

  「你的表情像是見了鬼,」那個幻影繼續說著,連聲音都和記憶裡如出一轍。在那一番動作之後,她稍稍遠離了他一些,似乎想更好地打量對方,繼而發現他的反應似乎不盡如人意,不由得愈發興味地戲弄道,「你看上去不像是被吻了,更像是被毒蟲蟄了一口。」

  吻?這個幻影稱呼她剛才的舉動為「吻」?

  瑟蘭迪爾注視著她,他似乎終於認定了她的身份,表情漸漸變得平靜下去,恢復了林地國王的睿智和威嚴,放松了緊繃到疼痛的身體,側過身,重新坐回椅子,目光凝在另一封從南方寄來的卷軸上,聲音平緩低沉——

  「這沒什麼區別。她幾乎從不吻我,我早已忘記那是什麼滋味。」

  ……她?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卻依舊使用了第三個稱呼?

  塞拉目光古怪地看著避開她眼神的精靈王。他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了。

  【你確定這個身體沒別的問題?他看上去根本不信】

  蛇幸災樂禍地笑出聲,【啊哈~他是個對光明有著堅定信仰的精靈,想要相信一個灰飛煙滅的愛人死而復活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並且我有理由相信此刻他正在抱怨著你的無情無義——】

  無情無義?關於什麼?她「幾乎不吻」他這個事實?

  塞拉嗤笑。這可不是她的問題,她倒是對他漂亮的嘴唇很有興趣,記憶中那的確更像是一份美味。可不得不說精靈王成天一副威嚴高傲的模樣實在讓她很難下嘴,而且他為了逃避她更多的引起他不必要的情緒,幾年中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難道她要全部打倒那些守衛然後闖入宮殿裡在所有他的臣民眾目睽睽之下強吻他嗎?他是怎麼能夠把這個罪名歸咎到她頭上來的?

  【因為你對他太冷淡了,親愛的,沒人會懷疑你不愛他的事實】蛇嘶嘶,【當然了,如果哪一天你變得突然熱情起來,我反而會更加擔心】

  塞拉聽著蛇在耳邊絮絮叨叨,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精靈王美得可以入畫的側臉,目光緩緩從他緊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梁,微微顫抖的睫毛移到他流光般華美燦爛的金發上,然後微微一頓。

  她不是那些還身處凡塵目光可以輕易被蒙蔽的普通精靈,她顯然能夠看到更多隱藏著的東西,這其中就包括那如同褪去了神秘光華變得灰白下去的發根。

  蛇瞅著塞拉逐漸眯起的眼睛,心道要糟。

  她極少會對什麼東西產生格外的偏愛,而一旦她所喜愛的事物被剝奪了其不凡光彩,失去了那份可貴的獨特,她就會生氣。

  在很久之前,一旦她生氣了,那將會變成一場極為恐怖的災難。而即使過去了這麼久,她不再記得從前的卓越功勛,失去了屬於她的力量,她的怒氣,依舊不可小覷。

  它覺得,這個精靈馬上就會渡過一個極為漫長而難忘的夜晚。

  ……

  瑟蘭迪爾垂眸注視著眼前的卷軸,他盡力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這份重要的信件上來,竭力忽視旁邊那個一直虎視眈眈片刻不曾移開視線的「幻影」。

  優雅而簡潔的精靈文字整齊地躺在古老卷軸上,他的目光緩緩流淌,一行又一行地翻閱下去,然而卻沒有一個文字能夠真正映入他的腦海中。就像是一個身體裡居住著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一個試圖繼續完成屬於國王的職責,而另一個則不動聲色,默然觀察著旁邊透明虛幻鬼影的一舉一動。

  因此在對方忽然飄近,那隱約散發著銀光的長發有一縷垂落在他手肘邊時,瑟蘭迪爾第一時間作出了反應——

  他依舊維持著優雅垂眸回信的動作,可他的肩背和手指卻悄然變得僵硬,唇角下意識地輕輕抿起。

  他竭力不讓自己的目光向右移去,卻清晰聽到她的聲音愈發湊近耳畔,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輕聲說話——

  「究竟有多少次你在夢裡幻想著我們的親吻……嗯?瑟蘭迪爾?」

  精靈王目光微僵。

  那個聲音繼續說著,宛如鬼魂輕語。

  「你想要我吻你,不是嗎?……你瘋狂地想念它,在每一個離開我的日夜裡……你渴望來自我的親密接觸,我的呼吸,擁抱,落在你唇上的吻,咬住你喉嚨的疼痛,甚至更深一步——」

  瑟蘭迪爾霍然站起身,轉過頭盯著她,目光如有火焰在燃燒。

  「住嘴!」他近乎咬牙的低啞聲音,「停下——別再試圖窺視我的想法——」

  「為什麼不?」鬼魂眯起眼,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冰涼的氣息蔓延在他的脖頸,激起一陣陣戰栗,「因為它們都是真的,它們藏在你心底最深的地方,你不願意讓任何人觸碰到它,你害怕我知道,你認為我會毫不留情地拒絕你,就像我做過的一百次,一千次那樣——」

  她的嘆息近乎蠱惑,「我勇敢而睿智的密林之王啊……面對愛情,你卻如同一束被陰影孤立的光那樣畏縮不前。」

  「為什麼不說出來呢?我親愛的瑟蘭迪爾,我的國王……」鬼魂低低的喃語像是詛咒一樣無法擺脫,回蕩在他混亂繁雜的思緒裡,一遍又一遍,「說出來……我會滿足你……滿足你可想不可得的欲-望……讓你即便在夢中也能夢想成真——」

  精靈王仿佛忍受不了一般倏然閉上眼,不想再看到她的身影,她凝視的目光只會將他拖往另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洞深淵,他永無可能再從她的陰影裡走出來——

  「你不是真的。」他側過了臉,即使閉上了眼也無法阻止那恍如實質落在他臉上的目光,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近乎安慰,近乎自欺欺人,「……你不是真的,你只不過是我又一個無法破除的假像而已。」

  ……又?

  塞拉饒有興味地低低笑了笑。我高傲無畏的國王,你的心底究竟還隱藏著多少我無法得知的秘密和愛意呢?原來在你的心裡,得到我,比打破魔鬼的假像還要艱難?

  「假像……」

  那個虛幻的影子笑了起來,低低的,輕輕的聲音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耳朵裡,「是啊……如果我是假像……那麼……」

  「假像,會對你做這個嗎?」

  一個冰涼的,如同夜風吹拂而過的親吻,緩緩落在了他的額心。

  溫度和觸感都如此真實。

  瑟蘭迪爾渾身一僵,他緩緩睜開了眼。

  美麗而虛幻的面容近在咫尺,他能看見她唇邊若隱若無的微笑。

  「假像,也會對你這樣做嗎?」

  她散發著涼意的嘴唇慢慢下移,點過了鼻尖,宛如初雪輕拂。

  瑟蘭迪爾悄然止住了呼吸。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臉,像是在注視一百年那麼長。

  塞拉抬起手,她的手指撫摸上他的臉頰,輕輕摩挲,在對方倏然如冰河破裂的目光裡,微微一笑,低頭吻住了他的嘴唇,曖昧而模糊的低語緩緩消失在親密的唇瓣之間——

  「假像……會像我這樣親吻你嗎,就像你千百年來無數次幻想的那樣?——」

  「回答我,瑟蘭迪爾。」

  「對你而言,我到底是真的,還是又一個你所謂的幻像?」

  ……

  很柔軟,很涼,纏綿溫柔得如同親吻即將墜落泥土的聖白樹花瓣,卻又如同要把她映入心底那樣深刻綿長。

  這是他與她相遇之後,她給予他的第二個真正的吻。

  而她就是邪惡欲-望的女性化身,即便死亡也無法阻止她的毀傷。她的擁抱像是雷霆閃電,她的吻像酸液萎蝕,她的呼吸含著劇毒,她的愛滿懷絕望。她仿佛來自於墓穴,溫度冰涼,而她和她的聲音就是黑夜,在黎明到來之前就會全然消亡。

  「如果你不是真的……」瑟蘭迪爾不敢伸手觸碰她的臉,他只是凝視著她,像是注視著漂浮在森林之中的星光。

  「即使你不是真的——」

  「你對我而言,永遠都真實存在。」

  不論在她生前,還是死亡。

  塞拉輕聲笑了起來。

  「當從不擅長說情話的傲慢者道出他心底最懇切的話語……就如同黑夜在我腳步下燃燒的燧石,孤山深處灰塵剝落露出閃爍光芒的寶藏……」她的聲音低得如同嘆息,「你讓我開始融化,我的國王。」

  瑟蘭迪爾長久而專注地注視著她,那張只在記憶裡經常回放的臉龐。他唇角微揚,從未有過的笑意在眼角和眉梢緩緩蔓延——

  「不管你是假像,鬼魂,詛咒,還是又一個別有用心的陰謀——如果你將消散在白晝之下,那麼陽光對我而言也將變得毫無意義。如果你只能出現在黑夜之中,那麼從此我將期待余暉落幕,星光降臨。你擁有我的財富,我的生命,我的驕傲會因你而碰壁,我的目光也將在你的眼裡終結——」

  他一字一頓,心甘情願,將這埋藏在靈魂深處千百年不曾與人說的話,全部訴諸於此。

  「塞拉·荒谷。」

  「——你擁有我的心。」

  ……

  長久的靜默,如同熹微在蒼穹緩緩蔓延。

  當黑夜再次過去,第一縷晨光從石洞頂灑落在他腳邊,終於,她打破了靜寂。

  「啊……時間到了啊……」

  仿佛十二點的魔咒即將結束,塞拉不得不遺憾地輕聲嘆息,從腿開始她慢慢融化在空氣中,虛幻的身影變得更加淡薄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完全消散。在最後一刻來臨之前,她緩緩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撫上精靈王燦爛的金發,微笑在她的臉上綻放——

  「我喜歡你的金發,瑟蘭迪爾……而美麗的東西,從來都應該被好好珍藏。」

  「就像你對我的愛。」

  終於,她的手臂也變得逐漸透明,很快她的笑容也全然消散在陽光之下,只有她的聲音隱約回蕩在空曠的殿堂裡——

  「在下一個黑夜,我將歸來。」

  瑟蘭迪爾緩緩伸出手,手指緊握,仿佛在挽留。

  他抬頭看著燦爛的陽光灑滿大殿,手指輕輕在嘴唇上摩挲,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種真實的,溫柔的冰涼。

  下一個黑夜,他將安靜等待。

  ……

  ……

  【我記得你好像是個可以在白天行走的鬼魂】蛇瞅她一眼,【所以……這是什麼意思?】

  塞拉想了一下,【因為這樣更唯美,更具戲劇性,更有傳奇韻味……你不覺得嗎?】

  蛇,【……完全不】

  塞拉輕笑,【那你猜猜看?】

  【也許我可以認為你想躲避他?】蛇放低了聲音,【你動搖了,我親愛的塞拉……他純粹濃烈的愛,快要令你著迷】

  塞拉笑意愈發深了,【噢?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

  【如果你還有其他陰謀,我很樂意傾聽】

  塞拉玩味地注視它幾秒,【你好像很擔心我會真的愛上他?怎麼,我的愛情很重要嗎?】

  蛇低低笑了,【你的愛情?……你的愛情……】

  它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斷斷續續地樂了許久,才慢慢停住,聲音依舊低沉柔滑,【和愛情相比,我寧願相信你的陰謀,它更真實可靠】

  【——你不想要這個虛幻無用的軀體……你想重生,我說得對嗎,親愛的?】

  塞拉唔了一聲,【聽上去好像很有道理】

  【你想復活,而復活則需要力量……足夠多的力量……讓我想想,中土世界,哪裡能夠弄到你需要的東西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你想回家】

  她的家,那片重重彌漫著污染和黑暗的荒蕪之地,腐爛的土地裡深藏著她所留下的力量。

  可是她現在仍然寄居在一個項鏈裡,她怎樣才能重歸她的領土呢?

  塞拉注視著蛇,饒有興味地笑了。

  【我想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蛇尾巴尖輕輕動了動,嘶嘶輕笑,【那麼接下來……你將如何在完全得到他的心之後,回家呢?】

  塞拉抬起眼,望向南方。

  【那一天,我將真正地『死』去】

  【那一天,我也將從亡者之地復活】

  作者有話要說:


第35章 聖戰 25

  傍晚萊戈拉斯來找阿達的時候,驚訝地發現, 阿達居然穿上了那一身他最喜愛, 也最能襯托他容光的銀盔戰甲。

  金發燦爛生光,比普通木精靈更高大修長的身軀, 戴著更簡潔精致的王冠, 堅硬而流動著華美光澤的銀色盔甲覆滿全身, 佇立在窗前的身影就如同中古守望在人世間浸滿了歲月風霜的戰神雕像。他擁有著精靈般的優雅高傲, 凝望著夕陽的時候卻又被賦予了凡塵的孤獨和憂傷。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會懷疑, 他目光的盡頭並非是他的王國, 而是在思念故亡。

  萊戈拉斯注視著他的父親,用一種復雜的眼神, 久久沒有說話。直到瑟蘭迪爾轉過頭來,看著這個開始慢慢長大,變得更高更清俊,像一顆小樹那樣生機勃勃的少年精靈,完美地繼承了他的金發和他母親的藍眼睛, 令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生柔軟——

  「我們要出戰了嗎?」萊戈拉斯打破了靜寂。他已經很久沒有呼喚「阿達」這個更顯親昵的稱呼,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他迅速成長起來,並且毫無疑問成為新生精靈中的新銳之首。他的身影比風更飄逸迅捷,他的腳步如落葉觸地無聲, 他在幾年前已然可以單獨行走在密林四方毫無畏懼, 他斬殺黑蜘蛛和半獸人連一絲表情都不曾動容,一切就像他母親曾經預料過的那樣——

  而他也一直遵守著承諾,即便他每一個月圓和無月之夜都會徘徊於河邊, 凝望河岸那方的荒蕪森林,可十幾年過去,他仍然沒有邁過河流一步,只在這一側安靜守望,像是等待奇跡發生。

  他一點也不像他的母親,他是這樣聰明,敏銳,帶著風一般的靈性,目光總是透露出晨光那樣的明亮和微微暖意。他是瑟蘭迪爾最得意的後裔,將來也會是這個王國最優秀的繼承人。

  萊戈拉斯也不再如同小時候那樣依賴自己的父親,他變得愈發成熟而獨立了。雖然他仍然會常常來找他,可那就像是對待國王熟稔中帶著一些恭敬,幼年的記憶終究在他的成長中留下了痕跡,他心中的傷口難以愈合,也讓父子之間因為隔著死亡而漸行漸遠。

  瑟蘭迪爾凝視著少年精靈,對待他的血脈,他的語氣裡終究多了一絲柔軟,「瑞文戴爾領主發來聯盟邀請,一同對抗索倫的黑暗力量,這將是一場慘烈的戰役,萊戈拉斯……你是否願意與我同去?」

  即使他愛護他的子嗣,他的情感一直想要阻止他的兒子踏上戰場,他也恐懼年輕的生命會在瞬息萬變中無聲消亡。可他也明白萊戈拉斯生來就是一個戰士,他比任何少年精靈都要成熟理智,來自母親血統的天賦和從不放松的鍛煉令他戰無不勝,他是密林王子,注定要承擔他所交與的重任,而他缺少的,只是更殘酷的血與火的考驗。

  瑟蘭迪爾很清楚萊戈拉斯不會拒絕,綠葉厭惡黑暗勝過任何精靈。而就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他的兒子欣然應允。

  萊戈拉斯微微低頭,聲音清朗滿含活力,「我將和您一同前去,阻止黑暗在中土蔓延。」

  瑟蘭迪爾頷首,在萊戈拉斯轉身就要離開這裡准備出發的時候,他頓了頓,低聲喊住了他。

  「——她已經不在那了,萊戈拉斯。」

  所以,你不必再繼續等待。

  少年精靈身影一頓,他站在那裡很久,直到夜幕逐漸降臨,低低的聲音逐漸飄散在空曠的大殿之中。

  「……我知道。」

  說完,他快步離開了這裡,不曾回頭。

  瑟蘭迪爾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眼中暗流湧動。他們彼此之間都明白對方的打算,就如同他很早之前就知道那時仍然年幼的小精靈喜歡偷偷摸摸溜到河對岸去找他的母親,他無數次聽到護衛稟報,自己卻默許了他的「失蹤」。而漸漸長大後的萊戈拉斯也逐漸明白當年行為的幼稚和可笑,如果不是阿達刻意放松守衛,他怎麼可能從重重防守的密林大殿中逃出來,怎麼可能每次離開的時候恰好遇到來尋找他的護衛?

  一切只不過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已。

  精靈王垂下眼眸,心中無聲嘆息。

  「為何如此憂傷,吾王?」

  輕柔的聲音從脖後傳出來,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涼意。

  瑟蘭迪爾微微側頭,看到一只散發著迷離微光的手指憐惜般地卷上他柔軟的金發,然後一個吻輕輕落在上面。明明什麼都感覺不到,他卻宛如被擊中一般下頷收緊,嘴唇抿了抿,忍不住抬起眼看著來人,他的目光深邃,比孤山深處的寶石更通透明亮——

  「距離最後一絲余暉消失在天際,已然過了一刻。」他說,聲音低沉富有磁性。

  鬼魂頓了頓,然後側頭注視著他,低低的笑聲鑽進他的耳朵裡,「噢?你是在抱怨我來晚了一刻,而你多等了我一刻……是嗎,吾王?」

  瑟蘭迪爾微微挑眉,「如果幻覺都無法守時,未免太過無用。」

  塞拉眼角微彎,她湊近他耳畔,聲音低柔悱惻,近乎蠱惑,「既然我遲到了……那麼我就對此作出補償,怎麼樣?」

  瑟蘭迪爾忍不住稍稍偏過頭,遠離她的氣息,試圖讓自己變得理智清醒,「補償?」

  「你穿成如此模樣在這裡等我……難道不就是想要我親手把它們脫下嗎?」

  瑟蘭迪爾轉過身,凝望著虛幻縹緲的鬼魂,他嘴角緩緩上揚,灰色的眼眸微眯,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高傲的被惹怒的鷹,目光充滿了壓迫性和穿透力,幾乎是踩著重音緩聲開口——

  「原來你一直都抱著這樣可笑的念頭?——作為一個幻覺,你真應該更多地揣摩主人的想法,甚至順應他,這才是你的責任——」

  【噢~】蛇驚嘆,【他發現你的身份了……不不不更准確地說,他察覺到不對勁了,雖然不知道是怎麼發覺的,但顯然他在借此向你大倒苦水……哦不,是傾訴衷腸】

  塞拉挑眉,【是嗎?】

  【這很明顯,親愛的】蛇嘀嘀咕咕,【瞧瞧這高傲又狡猾的精靈,在一些點上那討厭的小鬼倒是和他父親學了個十成十】

  塞拉微笑著注視著精靈王,她略略俯下身,鼻尖幾乎和他相觸,呼吸交融。

  「你真的不想讓我這麼做嗎,吾王?——不得不說,你這身衣服,雖然很合身,但未免太過沉重,也許我們該減輕一些不必要的重量……」

  「不必要的重量?」瑟蘭迪爾輕笑,「對你而言是什麼?我的心?」

  【看吧~~我告訴過你他老早就對你不滿了~】

  塞拉忍不住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悄聲無息落在堅硬的盔甲之上,幾乎要融入其中。她搖了搖頭,聲音低得如同嘆息,「不,瑟蘭迪爾……你的心,它在我這兒。」

  精靈王呼吸微頓,他凝視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虛幻臉龐,即使知道他無法觸摸,仍然忍不住緩緩伸出了手。

  他想要保持那樣虛假的宛如擁抱她的姿勢,卻不曾預料到她也伸出了手,然後准確地握住了他的掌心。

  冰冷刺骨,是來自死亡的溫度,卻又真實得無以復加。

  「你想做什麼呢,我的國王?」塞拉微笑,「說出來,也許我能滿足你——畢竟,我可是一個幻覺,而幻覺無所不能,不是嗎?」

  「什麼都能滿足?」瑟蘭迪爾低聲詢問,目光明亮。

  「也許。」她說。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極淺幾乎轉瞬即逝的微笑。

  「我想觸碰你。」

  【哼~】

  塞拉眉梢一動,忍不住笑意愈發深刻。

  「噢瑟蘭迪爾,我十分想讓你願望成真,只可惜我不能……至少現在不能。」她低頭,冰涼的吻落到他額心,一觸即走,輕笑,「這樣呢……還不夠嗎?」

  瑟蘭迪爾緩緩摩挲著額心,然後放下手,抬頭注視著她,眼睛深邃如海,他的聲音低緩而略有起伏,即便他想要盡力鎮定下來——

  「你可以擁抱我,而我永遠無法抓住你,不是嗎?」

  「這仍然不夠嗎?」塞拉問。

  「不夠,遠遠不夠。」瑟蘭迪爾平靜地告訴她,「你原本不應該出現,而你出現在這裡,我的眼前……你令我開始貪心,即便是個虛幻的影子——塞拉,你讓我不再期望晨曦破曉。讓我更愛星光。」

  她驚訝地看著他,許久,忽然笑了。

  「好吧,我的國王,那麼,你仍然渴求著些什麼呢?」

  「像現在這樣,」他低聲說,「一直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

  不再離開,不再失蹤,不再消散。

  塞拉輕聲笑了,「可你馬上就要經歷一場戰爭,我的愛,那時你所有的思緒都將被生與死所占據,你的腦海中不再全然都是我的影子,而幻覺的存在全靠你心中所想——」

  「你擁有我的心。」他說,平靜而低沉,「而你將與我同行。」

  【太狡猾啦~吃定你不想現在暴露身份才敢這樣要求~這家伙可真難纏~】

  塞拉長久地凝視他,而他也抬頭直視她的眼眸,專注,沉靜,目不轉睛。

  她已經很久不曾得見他這樣的眼神。在她還活著的每一刻他飽受煎熬,而當她亡者歸來,宛如解除枷鎖,他終於將心中隱藏的情感全然交露於日光之下,生與死的輪回讓這個曾經傲慢而不可一世的密林之王領悟到了一個不曾知曉的真理:在活著的每一刻需盡情釋放心中的火焰,別等到那一人死去後生命之中只剩余燼,而那時連溫度都不曾留下。

  愛情本就應縱聲於世間的浮光掠影之中,向死而生,宛如自由。

  塞拉緩緩低下頭,冰涼的手指拂開他額前垂落的長發,微笑彌漫在她虛無的眼睛裡,她的聲音輕得宛如許諾,風一吹就散。

  「遵命,吾王。」

  作者有話要說:

  大王專屬小劇場——

  馬上就要結束空巢期的老精:她說她是幻覺,我一開始是相信的,畢竟她從來不喜歡吻我,只在那一夜這樣做過,而且後來還跑掉了。可當她消散在陽光下的時候我就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因為幻覺從不因白晝黑夜而有所改變。她故意朝我露出一個破綻,我只不過是欣然接受,並且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這過分嗎?——完全不。

  兩大影帝之間的較量。

  下章上戰場,我中土一枝花索大眼要出來打醬油啦~

  日常加更,累到融化。這幾天重感冒眼睛疼喉嚨疼,今晚凌晨就不存稿更新了。明天晚上再來刷更吧,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7

第36章 聖戰 26

  彈幕:「哇~~要出征了嗎!!!搞起搞起搞起!」

  彈幕:「大片既視感hh」

  彈幕:「我大王盔甲亮瞎眼233333,果然是精靈裡最有錢的, 有錢精靈裡最帥的, 我大王就是不同凡響∼」

  彈幕:「好多大角鹿和白馬,都是p上去的嗎?……」

  彈幕:「日常誇特效」

  彈幕:「艾瑪群演顏值都好高!!!隨便挑一個都是女神男神級別!!」

  彈幕:「你們忘了精靈的別稱?」

  彈幕:「樓上求解!」

  彈幕:「下面出場的是:中土第一精靈男模天團——」

  彈幕:「暗示我大王是男模天團密林大隊長233333」

  彈幕:「大王騎著鹿看上去也好高, 腿好長, 美到心融化~」

  彈幕:「父子並肩前行, 簡直可遇不可求~」

  彈幕:「綠葉美如畫, 大王畫中仙~」

  彈幕:「然鵝我的真愛還是主播[冷漠]」

  彈幕:「真愛加一哈哈哈哈」

  彈幕:「好奇大魔王什麼時候可以有實體, 然後就可以嘿嘿嘿……」

  彈幕:「拉閘拉閘~」

  彈幕:「大王的眼裡有星辰大海, 大魔王就是星辰大海的征服者?」

  彈幕:「樓上哈哈哈哈」

  彈幕:「散了吧散了吧大家,不用看了, 這場戰爭結局就是輸了,貢達巴德山被半獸人占領。」

  彈幕:「樓上宛如一個制杖,照你這麼說ip電影都不用看了,反正都知道結局了搬上大熒幕還有什麼意思?」

  彈幕:「關彈幕保智商」

  【當前觀眾人數:69378】

  ……

  ……

  從幽暗密林到貢達巴德之山的迢迢征程,自此開啟。

  在遠古時期, 泰勒瑞族自稱為歌詠者,因為他們有非常優美的聲線,所吟唱的歌曲可以使行雲遏止,猛獸低頭。而作為泰勒瑞一族的後裔, 辛達精靈繼承了祖先的天賦, 在和木精靈混居於密林之後,將這種特長發揮到了每一次的歡慶和酒宴之上,在每個重大的有特別意義的日子, 最優秀的歌者都會揚聲歌唱,這其中就包括了戰爭的離別與送行——

  「我見那光,消失在天際

  風中飄落,是一聲嘆息」

  「我道出最後的別離……」

  大角鹿和馬匹的篤篤聲響在小道上,夜幕降臨,風聲止息。

  「我曾翻山越嶺,穿過密林

  穿過終年陰暗的地域

  也曾途經奔向大海的銀色小溪」

  「我曾負雲前行,身披星光

  在冬日清晨,踏雪而行」

  有精靈回首朝森林深處望去,那裡是他們的家鄉,而前路渺茫,也許會戰死沙場。

  「我走過許多的地方

  見過無數的哀傷

  可我不後悔

  也將永銘記

  與我相伴的你……」

  歌聲縹緲悠揚,似有無數附和,響徹通往前方的異鄉。

  「這些回憶,我珍藏在心

  你的祝福,為我餞行」

  「我愛的那些人啊

  就此別離……」

  「願美好風景,伴你前行。」

  他們從第一縷晨光劃破夜空的時刻開始出發,日夜趕路不休,終於在第二個無月之夜之前來到了貢達巴德山附近的安都因河谷。由於北鄰弗洛德地區,這裡氣候更加寒冷,風呼嘯不息。而矮人的祖先「不死者」都靈在此處覺醒,很早以前這裡也曾是矮人的商會和集議之地,直到索倫決意將它占領。

  以灰色山脈為界,半獸人和矮人,精靈的軍隊分布在兩側。空氣中無時無刻都彌漫著緊張的氣息,穿著鎧甲的精靈和矮人遠遠相對,雖然有著同樣的令人厭惡的敵人,但矮人和精靈向來不和,瞧不上彼此,即便是聯合起來共同作戰也無法讓他們暫時混居在一起。

  瑟蘭迪爾和萊戈拉斯在到達河谷的第一時間找到了瑞文戴爾的領主埃爾隆德。他是一位諾多精靈,聲名更盛,也更具智慧。瑟蘭迪爾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首先頷首致禮,對方則垂眼回禮,他深邃如深海的眼睛凝視著遠道而來的金發精靈,低沉悠長的聲音緩緩在河邊飄散——

  「我看到了你身邊若隱若現的黯影,灰色,不詳,如同利劍高懸頭頂……密林之王,歐費洛爾之子,是什麼降臨在了你的身上,讓你的命運變得如此無常?」

  聽到這句話,萊戈拉斯微微一愣,倏然轉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瑟蘭迪爾垂下眼眸,他神色依舊平靜威嚴,對方驚人的洞察力全部都被阻擋在他淡淡的聲音之外,「——那是死亡,埃爾隆德……罪惡如同黑暗陰影那樣籠罩著我,永無消散的那天。」

  瑞文戴爾之主微微一頓,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往事,目光中有憐憫的光芒緩緩浮現,他轉開眼眸,對萊戈拉斯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萊戈拉斯·綠葉,風聲一般靈敏,蒼鷹那樣矯健的密林之子,我聽說過你的名字,而你將成為中土最驍勇善戰的精靈之一。」

  埃爾隆德的預知和他的智慧一樣聲名遠播,很少人懷疑這一點。萊戈拉斯在微微怔愣之後,立刻俯首,接受他的稱贊,「感謝你的祝福,林谷之王,願維拉庇佑我們此戰全勝,得以安然返回家鄉。」

  埃爾隆德頷首,「那麼現在,我們應該好好商量,下一步如何與矮人聯手,贏得這場戰爭。」

  ……

  長達半夜的討論後,終於,在星光都逐漸隱匿於蒼穹,不復蟲鳴,唯有晚風掠過鬢角,埃爾隆德告別瑟蘭迪爾回到了自己族群所在的地方,萊戈拉斯也隨之告退,瑟蘭迪爾獨自一人佇立在高聳的石岩之上,望著幽深峽谷那邊的貢達巴德山脈,默然不語。

  又一縷風吹拂而過,揚起一絲金發,飄飄蕩就要落在華美的肩飾上,卻在半空中被透明虛幻的手指接到,合攏,溫柔地虛虛握住。

  「你看上去很擔心……是擔心那位高級精靈發現了我,還是擔心這場戰爭?」

  瑟蘭迪爾轉過身來,鬼魂的身體完全不受這岩頂之風的侵襲,她的長發依舊溫柔纏綿地在身後微微飄動,面容若隱若現,輕盈得毫無重量,有一種超越生與死界限的縹緲之美。

  他看著她握住自己的一縷頭發,並沒有先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微微揚起下頷,似乎試圖想要離那縷發絲遠一些,不讓它蹭到自己的臉,聲音一經出口就迅速飄散在風中。

  「你看到了萊戈拉斯。」

  陳述,而非疑問。

  塞拉松開手指,讓金發重歸完整,聽到這句話不由得揚了揚嘴角,打量他的臉色,微微一笑,「我可是你的幻覺,當然心中只有你,我的眼睛也只看得到你——」

  瑟蘭迪爾略略一頓,嘴唇倏然抿起。他開始有些後悔順其自然接受她這個荒謬的借口了,這會讓很多埋藏在心中的疑問無法得到正確的解答。作為一個「幻覺」,她當然有足夠的理由不回答他的問題。

  她太狡猾了,瑟蘭迪爾心想,即便提到的是她的血脈,她的表情看上去依然毫無破綻。

  如果不是他對十幾年前密林南方母子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一清二楚,他真的會以為她對萊戈拉斯沒有絲毫感情,她的表現甚至比對待陌生人還要絕情。

  可精靈王無法將此訴諸於口,他沉默了一會兒,選擇了另一個更容易得手的切入口——

  「在你驅趕他離開以後,他幾乎每一天都會走到河岸,等待你的道歉,等待你主動將他尋回,他為你流了無數次眼淚,卻不想讓我看到哪怕一次。」

  瑟蘭迪爾負手面對著她,眼裡深刻的情感在緩緩湧動,連同他愈發低沉而起伏不定的聲音——

  「而你從未出現過。直到後來,他不再期望你能夠向他道歉,他甚至詢問我你是否認為他是一個累贅,寧願不曾生下他……他千百次想要踏過河流尋找自己的母親,可終究為了遵守對你的承諾,他沒有再進入南方密林一步。」

  他抬頭,注視著半空中的鬼魂。

  「那麼你呢,塞拉·荒谷,你又將如何看待他,你與我唯一的血脈?」

  虛幻的影子緩緩飄近,就像是學習活物那樣腳踏在土地之上,然後抬起頭,看著精靈王低頭凝視她的目光,若隱若無的笑容在她的唇邊無聲綻開。

  「也許我並非是因為你而生下他。」她說,在看到對方目光微凝嘴角略苦地抿了抿時,輕聲加了一句,「……因為你,我驅逐了他。」

  即便萊戈拉斯是她的血脈,可那又能怎麼樣呢?她終究是個被污染的墮落者,而萊戈拉斯健康純潔,他會生機勃勃地一直成長。她當然知道萊戈拉斯能夠屢次出來是經過了瑟蘭迪爾的授意,但隨著時間的增長,污染愈發嚴重,那個聰明的小精靈終究會發現這一切,夾雜在伴侶和子嗣之間的精靈王,也只不過會愈發飽受折磨而已。

  這就是她口中的真相。一個沉重又輕描淡寫的解釋。

  瑟蘭迪爾側過眼,看向遠方模糊不清的山峰。

  「你愛過我嗎,塞拉?」他問,聲音立刻被吹散在風中。

  鬼魂低低地笑了起來。

  「我愛你的臉,瑟蘭迪爾。」

  精靈王眉梢頓時一跳,他忍不住側過頭,盯著她的眼睛,眉頭皺起。

  「只愛我的臉?」他問,語調刻意放得平緩。

  塞拉冰涼的手指觸摸上他的唇角,這樣的溫度他卻依舊沒有動容分毫,不曾躲避,不曾後退。

  她湊到他耳邊,微笑著輕聲開口。

  「最愛你的臉。」

  最愛……?

  那麼她是在告訴他,還有其它地方她也……?

  瑟蘭迪爾唇角微微揚起,他側過頭,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龐,半遮半閉的眼裡似乎盛放著璀璨星河,光耀明亮。

  「皆有。」他說。

  塞拉花了一秒時間才反應過來他在回答剛才的問題:是擔心高級精靈發現了她,還是在擔心這場戰爭。

  「不必擔心,我的國王。」塞拉微笑,「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和你一樣的憂傷。而這場戰爭……」

  「你活著,我將和你同行。你若不幸死去,我也不復存在。我們又何須畏懼?」

  「謹慎你說過的話……塞拉。」瑟蘭迪爾聲音低沉威嚴,頭顱微揚,看上去端莊又高傲,「鑒於你上一次不經思索而口出妄言的後果……我有理由懷疑來自你承諾的可信度。」

  ……上一次?

  塞拉眯起眼,漸漸回想起這個所謂「不經思索口吐妄言的後果」,眼裡笑意愈發深了,「你是指……我奪取了你的貞-操,卻又無情拋棄的那一次嗎?」

  瑟蘭迪爾眉梢再次一跳,他從來沒想過能夠從精靈的嘴中聽到如此粗魯無禮的話語,他明明應該用最嚴厲苛刻的詞語來教訓她,並讓她許諾從此不再提起這一段悲慘往事,可聲音衝到了喉嚨邊,說出來的話卻全然違背了他的意志——

  「很慶幸,」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裡含著不易察覺的冷嘲,「原來你還記得你做過的事。」

  「噢瑟蘭迪爾,」塞拉微笑著用指尖點了點他的嘴唇,看到對方不自然地側過臉去,耳尖反常地微暈,她的聲音愈發輕柔,宛如情人間的蜜語。

  「我做過很多很多事……可只有那一件事,我因此而後悔。」後悔沒早點覺醒,後悔沒有將你更加緊握在手裡,後悔浪費了這麼多時光在不必要的人和事裡,後悔……應該更早得到你。

  而這些話,他不必知曉。他只用了解她需要他聽見的話語。

  精靈王悄然止住呼吸,微微側耳,聽到她喃喃低語被吹散在空氣裡。

  「這世上,唯有穹頂的星光和你的愛,不可辜負。」

  ……

  靜寂。風聲呼嘯而過。

  許久之後,瑟蘭迪爾終於出聲了。

  「你只有是幻覺的時候才會這麼說話。」他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而我的塞拉,從始至終,她對我,只有拒絕。」

  我的……塞拉?

  鬼魂不禁莞爾:狡猾又傲慢的家伙,借威脅之義行表白之語,這件事只有他才能做得出來,而且做得如此拙劣,拙劣到可愛。

  塞拉伸出手,環住他的脖子,溫柔而強硬地將他原本高傲微揚的脖子緩緩拉下,讓他直視她的眼睛,讓他看到她的眼裡倒映的都是他的身影,從那一天之後唯有他的身影——

  「可是你,卻從來無法拒絕我,瑟蘭迪爾,我的國王……從始至終,一直如此。」

  精靈王凝視她彎起的雙眼,很久後,終於微微點頭,平靜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從始至終,一直如此。」

  她唇角微笑綻放,「你的誠實比世界上最美麗澄澈的白寶石還要昂貴,瑟蘭迪爾,而這,是對你坦誠的獎勵。」

  她拉下他的脖頸,冰冷的嘴唇吻上他的溫熱柔軟,這個親吻只有她能給予,而他無法反抗。

  「既然我是幻覺,吾王,那麼你也應該相信 : 即便是拒絕者,也終有點頭的那天。」

  「你需要耐心等待……也許有一天,它終將到來。」

  瑟蘭迪爾睫毛微微顫抖,他閉上眼,在沉默片刻之後,終於還是默許了這個吻,他的聲音融入了冰與火的交鋒裡,輕得仿佛要融化——

  「……我在等待。」

  從始至終,一直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大王: 我不僅只有臉,我還有體力。

  塞拉: 哦。你打不過我。

  大王: ……

  給沒看過相關電影和書的天使們普及一下:埃爾隆德的老婆也曾經遭遇過可怕的不幸。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的兩個鰥夫(?)深有共鳴。

  你們這群欲求不滿的小妖精,我被你們榨干辣~

  重感冒加姨媽拜訪,躺在床上生無可戀中= =


第37章 聖戰 27

  彈幕:「我女神太會撩了……渾身軟成了綿綿一團……」

  彈幕:「我走過最遠的路,就是主播的套路[哭出聲]」

  彈幕:「雖然我是妹子, 每天看著我愛的大魔王撩漢我也要彎了。」

  彈幕:「樓上妹子, 18cm不嫖不賭根正苗紅單身好青年要嗎?」

  彈幕:「都走開!主播是屬於大王的!!!」

  彈幕:「雖然我愛大王,我愛主播, 但我更愛主播和大王的cp……心痛無私博愛的自己……」

  彈幕:「↑了不起的腦纏粉。」

  彈幕:「辣雞主播!辣雞導演!辣雞電影!」

  彈幕:「樓上你累不累?要不喝口水歇歇?天天換小號蹲直播間只為了罵一句就被禁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彈幕:「我不關心cp, 我只關心大魔王接下來的陰謀。」

  彈幕:「原本我以為這是虐戀情深後的happy  ending, 直到我吃了一口導演發的糖, 然後發現糖裡有屎, 屎裡有毒。」

  彈幕:「歡快地啃了滿口的玻璃碴, 一邊和血吞一邊告訴自己笑著活下去。」

  彈幕:「BGM是什麼,好好聽!是精靈語唱的嗎?」

  彈幕:「BGM用的是辛達語, 有點偏,不太好翻譯,只隱約聽得懂應該是送行歌。」

  彈幕:「樓上厲害了……你其實是托爾金大學中土系精靈語翻譯和應用專業畢業的吧?」

  彈幕:「話說看過中年版的埃爾隆德後再看這個英俊高雅青年版的埃爾隆德莫名違和……」

  彈幕:「精靈本來就是永生的,只不過太年輕的演員很難演好埃爾隆德那種氣質,不過這個演員不錯, 挺符合人設的。」

  彈幕:「雖然心裡艸了導演一萬遍,但不得不佩服他選角的目光還是不錯的[冷漠]」

  彈幕:「我綠葉長大啦23333,完全是印像中干淨清爽俊美好青年啊~」

  彈幕:「記得小葉子貌似身手比他爹都好?」

  彈幕:「畢竟是在大魔王親自□□下還能頑強活下來的精靈啊……[doge]」

  彈幕:「打仗了打仗了都憋說話好好看!」

  【當前觀眾人數:73896】

  ……

  ……

  嘹亮雄厚的號角聲響徹貢達巴德山脈,戰役正式打響。

  塞拉隱匿在半空中, 低頭看著下面黑壓壓一片涇渭分明的軍隊。左邊是矮人的黑甲軍, 雖然這個種族以暴躁和好戰聞名,但在面臨戰爭時同樣訓練有素,面對前方幾萬半獸人大軍無一人退縮。右邊則是一片金光閃閃, 精靈身型普遍修長有致,即便全身都覆滿盔甲,一眼望上去也是一道極為靚麗的風景。他們以敏捷和速度著稱,身體輕盈毫無重量,更擅長遠射而不是近身搏鬥。可每一次參與戰爭毫無例外,精靈都是站在最前方的種族,也往往犧牲得最多。

  矮人和精靈聯手,這樣的組合雖然不常見但每一次都會發揮奇效。可這次不同了,他們的對手不再是黑靈大軍中強悍善戰的強獸人頭領,而是所有中土生靈的毀滅者,黑暗魔君索倫。

  索倫曾是一位邁雅,有著不輸精靈的美貌和高貴氣度,他以美善的外表幫助伊瑞詹的精靈打造十九枚力量之戒,但他無法抑制自己的野心,秘密在魔多打造了力量強大的至尊魔戒,很快精靈察覺到了他的陰謀,於第二紀元1693年開始了多年的「精靈與索倫之戰爭」。

  塞拉的目光緩緩流淌過對面對峙的軍隊以及他們後方一位穿著華麗氣度不凡的邁雅,然後定在最前方騎著白色戰馬的金發精靈身上。

  她看到在戰爭開始的那一刻,他低頭親吻胸前的果殼項鏈,然後舉起劍直指半獸人軍隊,目光銳利如刀刃,令這個原本看上去過於冷漠高傲的精靈王充滿了戰神般的勇敢和無畏。而隨著他一聲令下,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花綻放在半獸人的軍隊之中,頓時打散了陣型,慘叫聲一片。

  塞拉的目光投向最後那位動也不動目光平靜的邁雅,眯了眯眼。

  【他們會輸的】蛇懶懶地插了句嘴,【噢,我指的是精靈】

  塞拉微微一笑,【我知道】

  蛇瞅她一眼,【我以為你會想要去幫他,畢竟你現在幾乎算得上偷襲的頂級好手,沒人碰得到你】

  【即使使索倫的肉體死亡那又怎麼樣呢?只不過是換了一具軀殼,他依舊會從深淵中復活,向中土所有生靈報仇】塞拉毫不動容,甚至看上去有些樂見其成,【而我……需要他『活』著】

  索倫活著,她才能繼續進行下一步。

  蛇嘖了一聲,【看來即便是他的愛情,即便你的眼裡映入了他的影子……也無法令你有絲毫的改變,我的塞拉,你依舊鐵石心腸】

  【這不就是你選擇我的原因嗎?】塞拉微笑,低頭望向慘烈的戰場,風掠過她透明的身體,沒能拂動她的衣角分毫,【煙火,尖叫,刀劍,血色,死亡……它們很美,不是嗎?】

  【的確很美】蛇吐了吐蛇信,【那麼,此刻,你又在等待著什麼呢?】

  【一個機會】她輕聲說,望向遠處那位開始站起身來的金發邁雅,唇角露出一絲若隱若無的笑意,【——毀滅才能繁衍新生,這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

  蛇眯起眼,打量她半晌,低低笑了,【是的……再正確不過了,親愛的塞拉】

  ……

  當一聲嘹亮悠長的鳴聲響徹天空,巨大的陰影從穹頂向下籠罩戰場時,所有都抬頭看向那遮住太陽,擁有著巨大雙翼,邪惡黃眼,鋒利無比的爪子和力重千鈞之尾的生物時,瞬間都驚呆了。

  白馬發出恐懼的長鳴,即便在主人的安撫下都一直忍不住後退,四肢顫抖不休。和精靈戰鬥正酣的半獸人瞬間如潮水般褪去,齊齊舉臂發出震耳發聵的歡呼,喊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渾身戰栗的詞語——

  「龍!火龍!」

  「北方的火龍!火龍!」

  埃爾隆德瞳孔一縮,立刻大聲喊道,「後退!全部後退!」

  盤旋在天空之中的巨龍拍著翅膀俯視著地上這群渺小的生物,鼻子裡噴出蒸騰而出的水霧,它輕蔑地咧了咧嘴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渾厚低沉高高在上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山脈——

  「多麼愚蠢,可憐,不值一提的精靈……啊是的,我差點忘記了,還有一群肮髒的矮人……嗯——這不能怪我,誰讓我俯視著你們這群渺小的生物,而矮人在我眼中連螞蟻都不如呢?」

  它看著精靈們驚慌後退迅速集聚在頭領身旁,眯了眯眼,目光在最前方的金發精靈上頓了頓,灼熱的呼吸將周圍的空氣都烤得微微扭曲,「啊~是你,我認得你的臉,那個可憐的辛達精靈的後裔,讓我想想他叫什麼?……噢原諒我,我殺死的精靈太多,根本無法記住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

  瑟蘭迪爾勒住嘶鳴不休的白馬,巨龍的話語瞬間讓他的目光中蒙上了一層灰暗的紗。他記得這條龍,來自北方的巨龍,索倫的同伙,魔苟斯的手下之一……在很久之前那場慘烈的戰役中,他的父親歐費洛爾埋骨於此,而面前這條噴火的惡龍,就是罪魁禍首之一!

  仇恨和憎惡讓他的手攥緊發白,他直直地盯著那條說話的龍,一寸一寸抽出佩戴的精靈寶劍,清亮的嗡鳴聲,劍光如星辰般照亮了他蒼白的臉——

  「啊,瞧瞧你,憤怒讓你失去了理智,不是嗎?我不費吹灰之力殺死你無數的親人和同伴,而你卻妄想著打敗我?……精靈,你們總能給我樂子,哈——」

  「瑟蘭迪爾!」埃爾隆德眼看密林之王咬緊牙齒,眼睛裡血色上湧,他唯恐對方被巨龍的話語所激失去理智,厲聲叫出他的名字,試圖阻止他,「我們不可能打敗它——冷靜點,瑟蘭迪爾!——撤退!讓你的人立刻撤出這裡!——」

  瑟蘭迪爾一頓,他微微側頭,目光緩緩流過身邊死傷慘重的同族,似乎被這樣的景像驚得理智回籠,不由得閉了閉眼,無數神色從他的臉上掠過,最終,他睜開眼,強自壓下胸中劇烈亂竄的火焰,握緊長劍,盯著巨龍,一字一句,血和硝煙的氣息流淌在他低沉的聲音裡——

  「總有一天,我會為我的父親,向你復仇。」

  巨龍低低笑了起來,它眯起眼看著這個目光中燃燒著戰火的辛達精靈,思考了一會兒,最終語帶遺憾地開口,「唔……想來想去,如今機會難得,不如我就送你和你的同伴,一起與你那無用的父親團聚吧?……想一想接連失去了兩個國王,你的族群會不會真的從此消失在森林裡呢?」

  「啊……這真是個不錯的注意,你說呢,索倫?」

  俊美的邁雅挑了挑眉,臉上露出愉悅的笑意,張開手臂,姿態極為優雅地微微低頭致禮,聲音如山澗的溪流那樣清朗平和,整個人宛如散發著寶石般的光芒令人移不開眼——

  「請隨意,北方的巨龍,」他說,微笑溫雅迷人,「就算你燒光了整個精靈一族,我也完全不會介意,甚至為你贊嘆鼓掌。」

  「噢,那事情就好辦多了。」巨龍咧嘴笑,它揮著翅膀,有岩漿般的火焰一寸一寸從它的身體裡升起,漫過胸腔,喉嚨,然後它張開了嘴——

  呼——瀑布般的火焰從空中流瀉而下,直直朝精靈軍隊撲去!

  慘叫聲頓時被淹沒在一片火海之中,熾熱扭曲的火焰映出了瑟蘭迪爾慘白的臉。他看著曾經在森林中歡歌起舞的同族,痛苦得手指顫抖,眼眶微紅。

  這些都是他的子民啊……他們的臉和笑容還猶在耳邊,而如今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尖叫,燃燒,化為白骨和灰燼。

  「父親!」萊戈拉斯看到這一幕立刻掉轉白馬向他奔去,驚恐地睜大眼,「小心!——」

  瑟蘭迪爾緩緩抬起頭,一束火焰從半空中朝他襲來,在他的瞳孔裡逐漸放大,放大,熾熱的氣息已然撲進他的臉——

  「阿達——!」

  ……

  ……

  在巨龍出現在天空,並認出精靈王的那一刻,塞拉就開口了。

  【唔……通常而言,如果我用這具身體想擋住這一擊,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她問。

  蛇頓了一下,眯眼,【你想做什麼,親愛的?你可不要亂來】

  塞拉笑了笑,【你應該相信我,我從不做無用之事】

  蛇想了想,【好吧……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你可能會再多花費個幾百年才能再次凝聚成魂。當然我不得不告訴你,這根本得不償失——】

  塞拉看向金發精靈,聲音平靜,【如果我擋住了……你覺得,這個項鏈會發生什麼?】

  【完全碎裂,接著我還得任勞任怨地給你找個新的容身之地】蛇毫不猶豫地回答,然後頓了一下,瞳孔微縮,【你是想……】

  【新的容身之地,】塞拉微微一笑,【是啊,還能有什麼地方,比『家』更合適呢?】

  蛇沉默地看了她半晌,不由得嘆了一句,【你真是……從不放過任何報仇的機會……我都開始心疼那個家伙了,他這輩子最悲慘的事大概就是愛上了你,親愛的】

  【我說過,舊的東西,還是扔掉了更好】塞拉微微一笑,虛無的眼睛幽深望不見底,【而現在,機會來了】

  【毀滅繁衍新生】

  【而我,將由此復活】

  ……

  ……

  當火焰已然侵襲上他的臉,幾乎要將他全然吞沒時,眼前忽然亮起了一道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整片戰場。

  萊戈拉斯倏然勒住馬,白馬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後落地,不滿地打了個響鼻。而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白影,嘴唇輕輕顫抖起來,眼眶剎那間就紅了。

  那、那是……

  連巨龍都驚訝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它原本以為對方肯定會死在火焰之中,沒想到卻被這古怪的光擋下了大部分龍炎,這對它而言更像是一個不會發生的神跡。

  左半邊臉傳來劇烈的燃燒的疼痛,然而也僅僅只有那半邊臉。感受到有冰冷的手指緩緩撫上他的側顏,瑟蘭迪爾微微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緩緩睜開了眼。

  柔和的,明明滅滅的白影虛浮在他面前,而她的身後,是一片綻開的熾熱的火海,盡數擋在了他身前。

  瑟蘭迪爾怔愣地注視著她,對方的微笑在白日下虛幻得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她的目光充滿了遺憾,看著他受傷的側臉嘆氣。而即便是這樣的疼痛都沒能令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移開分毫——

  「還是太弱了……」白影輕輕嘆息,在擋下那一擊後,仿佛是力量用盡,她的身影愈發透明,從腳底開始慢慢消散在空氣裡,可她仍然凝視著他的眼睛——那雙盛滿了耀眼星辰的雙眸,如此無瑕,如此專注,而當它們盈滿了痛苦和悔恨,綻放出前所未有過的光彩,那一定是這世間最盛大卓絕的美麗——

  「不……」瑟蘭迪爾下意識地緩緩伸出手,眼睜睜地看著她輕撫臉龐的手指也逐漸消失,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兩步,想要追隨她的身影,「不——塞拉——」

  「等著我,瑟蘭迪爾……」她用極輕極低,幾乎只能二人聽見的聲音告訴他,然後立刻被風吹走彌散在空氣裡,輕得宛如嘆息,「在最初和最後的無月之夜……我將歸來……」

  等著我。

  在最後的一刻,她輕輕轉過頭,目光穿越了充滿硝煙和死亡的戰場,在那年輕而俊美的王子身上停留了一秒,似乎是微微笑了笑,然後身影徹底消散在了日光之下。

  萊戈拉斯愣愣地看著她消失在眼前,他仿佛在那一瞬間明白了什麼,目光緩緩移到戰場中央那個凝滯不動望著前方的身影上,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騎著馬飛速衝向這邊,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如風一般掠過瑟蘭迪爾,將他撲倒在地,及時地躲過了火龍猝不及防的又一道烈焰!

  「噢!」巨龍驚訝地看著那個年輕精靈,「你還有多少讓我驚喜的地方,瑟蘭迪爾?先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鬼魂,然後又是他?」

  「父親!」萊戈拉斯低聲喚了一句,他的目光落在那慘不忍睹的側臉上——他一向明白阿達多麼愛護這張臉龐,就像他呵護自己那一頭美麗的金發那樣,從不會讓它們因為時間和歲月而失去光彩變得黯淡下去——即使她及時出現擋住了大半火焰,可如今他半張臉依然毀了。

  毀了。這張她最愛的臉龐。

  瑟蘭迪爾沒有任何反應,他看上去宛如已經死去,灰色的眼睛裡毫無光澤,倒映不入一絲活物的生氣。他仿佛感受不到臉上的疼痛,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引起他繼續戰鬥下去,生存下去的欲-望——

  直到萊戈拉斯的大喊,似乎有那麼一刻驚醒了他。他仿佛想起了什麼,神情有一瞬間的停頓,慘白的手指緩緩摸向脖間。

  哢噠。在指尖觸碰到項鏈的剎那,原本飽滿圓潤的果核頓時出現了數條細細的裂縫,然後細不可聞的一聲脆響後,完全四分五裂,墜落在他的掌心。

  她所愛的東西,終於,在他的身上,沒有剩下分毫。

  他什麼都留不住。

  萊戈拉斯低頭看著那個項鏈,閉了閉眼,然後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他的父親,目光變得沉痛而悲哀。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瑟蘭迪爾就這麼會死去,他的生命終止在那個幻影消散的剎那,即便他還在行走,呼吸,開口說話,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他的靈魂早已隨著果核徹底碎裂,不復存在。

  萊戈拉斯注視著他。而瑟蘭迪爾神情平靜,他一語不發,握緊了掌心的項鏈。他的呼吸輕不可聞,他的目光看不到任何地方,他慢慢站了起來,凝視遠方,他的聲音輕到宛如夢囈,滿懷不忍聽聞的絕望和希望——

  「最初和最後的無月之夜……我等著你。」

  我會一直,一直等下去。

  直至你亡者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PS:原著中沒有提到過瑟爹和龍交戰過,瑟爹臉上那個火龍留下的傷是導演自己編的,電影裡說萊戈拉斯的母親也死在這場戰役裡。這個情節不錯我就采用電影版本稍微改編了一下,原著黨不要介意。

  話說大魔王只要復活聖戰篇應該就要進入倒計時吧~舍不得我大王嚶,這可是唯一一個生了崽兒的正宮啊


第38章 聖戰 28

  這場戰役以精靈和矮人的失敗告終,索倫的半獸人占領了貢達巴德山並奴役著周圍所有的生靈, 迫使埃爾隆德和瑟蘭迪爾的隊伍不得不沿原路一直撤退。而即便如此, 那條來自北方的巨龍也一路追殺不止,直到他們隱入森林再難得見其身影, 才遺憾地放過了這群精靈, 在上空徘徊了數天後, 才憤怒且不甘地振翅離去。

  來自瑞文戴爾的精靈傷亡頗為慘重, 密林的木精靈族群失去了三分之一的精銳戰士, 就連他們的國王也身受重傷昏死過去。那道被龍炎燒毀的半張臉尋常藥物根本無法醫治, 只能用魔法來使它緩慢地愈合,但疼痛在此期間會在受傷的皮肉中一直反復不休。密林之王經此一役後沉沉昏迷了近兩個月才轉醒,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觸摸脖子,在發現那裡空無一物後,顧不得臉上還未完全愈合的傷,立刻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父親。」萊戈拉斯清朗的聲音。

  瑟蘭迪爾微微一頓,然後轉過頭, 看向站在門口處的年輕精靈。他穿著密林精靈最常見的綠色短衣,褲腿綁緊,顯得俊雅又干練,像小樹那樣挺立而生機勃勃。他顯然一直照顧在他身旁, 此刻見他醒來, 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他刻意側過去的半邊臉,眼神變得復雜下去, 沉默許久,才低低開口。

  「如果你是要找項鏈的話……它在這裡。」

  他從貼身衣物裡拿出那被蜜蠟細細黏成原樣的果核,攤開在掌心,遞給了他。

  瑟蘭迪爾目光一凝,他盯著那項鏈許久,終於還是緩緩伸出手,力道輕得近乎於無,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手掌間,然後抬起頭,看向萊戈拉斯。

  年輕的精靈沒有說話,空氣一度陷入死寂。

  最終,還是萊戈拉斯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要離開這裡了,父親。」他說,語調盡力放得歡快起來,「我一直都想要找機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以前我一直都以為我很厲害,現在想來也只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如果說這場戰場帶給我的除了親眼目睹同伴死亡的慘烈和對邪惡力量愈發的厭惡之外……我想就是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我不夠強大這個事實。」

  瑟蘭迪爾平靜地注視著他,那種目光讓萊戈拉斯聲音一頓,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下去,他扯了扯嘴角,和他對視了許久,終於還是閉上眼,難以掩蓋語氣中的悲傷的顫抖。

  「那是她……對嗎?」

  「她一直都在這裡……對嗎,阿達?」

  這是綠葉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再度呼喚這個稱號,強自鎮定的表現瞬間被綠葉流露出的脆弱所打破,瑟蘭迪爾緩緩閉上眼,睫毛如蝶翼輕輕顫抖。

  「是……一直都是她。」

  「為什麼不告訴我?」萊戈拉斯悲傷地注視著精靈王,「還是你認為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像當初你隱瞞她就在密林南方那樣隱瞞我——」

  「——因為她的存在不容於世。」

  萊戈拉斯一愣,「……你說什麼?」

  「在生下你的時候,萊戈拉斯……她已然被黑暗污染。」瑟蘭迪爾望向窗外,只能看到他完好無缺的右半邊臉,俊美高傲如同蘊有神光,然而他的聲音卻滿含低啞的苦痛,「……她自願離開你,被放逐,被囚禁……她知道那一天終將到來。」

  萊戈拉斯瞳孔一縮,他長久無言地注視著他,直到看到有細細的血絲沿著瑟蘭迪爾修長的脖頸緩緩沒入潔白衣領,他終於深吸一口氣,猛然閉上眼,不忍地側過頭去——

  「什麼……是什麼時候……?」

  「在她驅逐你的第二天。」

  萊戈拉斯眼眶倏然就紅了,他睜開眼,看向瑟蘭迪爾的目光復雜又沉痛。

  「我不會接受這個事實的,」他說,搖了搖頭,「我寧願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寧願相信她為了救你消失在戰場上……你不能讓我的等待毫無意義。」

  瑟蘭迪爾垂眸,看著手掌心的果核,靜默不語。

  「既然你已醒來,你的傷很快就會復原,而接下來百年內都不會再有出征……」萊戈拉斯扯了扯嘴角,他試圖露出一個微笑,可最後仍然失敗了,「……我要走了,父親。」

  瑟蘭迪爾手指攥緊,聲音仍然平靜,他沒有問他什麼時候出發,也沒有問他去哪兒,他只詢問了一個他最想要知道的問題。

  「何時歸?」

  「我不知道,也許幾年,也許十幾年,也許是百年後……我們都知道,這需要時間,長久的時間。」萊戈拉斯輕聲回答,然後頓了頓,低下頭,朝他行禮,聲音輕而恭謹,「再見,父親。」

  瑟蘭迪爾沉默了很久,終於還是閉了閉眼,沉默而凝重地點頭回禮,「……再見,萊戈拉斯。」

  年輕的王子最後凝神看了一眼他的父親,然後轉身離去,修長筆直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精靈王緩緩閉上眼,靜默不語。

  ……

  ……

  在密林之王蘇醒的第二天,所有木精靈都驚訝地發現他們的國王並沒有繼續臥床休養,而是穿著端莊華美的銀白色長袍,緩緩穿行過精靈大殿,走出大門,來到了密林裡。他的左半邊臉仍然用精靈特產的織布包扎著,遮去了那一側遭受重創的容顏。

  他擯去了任何護衛,獨自一人走過幽暗的密林,踏過河流,來到了那一顆佇立了百年的巨木之下。

  交錯的枝干裡,那個精致的小樹屋還完好無損地架在半空中,然而卻已無人居住,屋頂和床沿都落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瑟蘭迪爾低下頭,打開松握的手指,一枚果核靜靜地躺在掌心,他凝視著它許久,終於低下身來,不顧潔白衣袍被染上塵土,親手將果核邁入巨木的樹根之下。

  直到最後一捧泥土被蓋上,瑟蘭迪爾緩緩直起身來,注視著這座南方密林中,唯一一顆沒有腐朽枯死的巨木,聲音輕輕地彌散在空氣裡。

  「如果你還能聽見……塞拉。」

  「我希望在死去之前,能見你最後一面。」

  她消失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生命力都隨著她而消逝。就像一個無法破除的詛咒。

  每一天的日與夜,他都在燃燒。

  他安靜地佇立於此許久,直到密林愈發幽暗,最後一絲光線墜入天際,終於,他轉身邁步,就要離去。

  一絲輕風拂過他的面頰,揚起了一縷金發。

  瑟蘭迪爾身影一頓,他抬起眼,死水般的眼睛裡緩緩浮現出震驚,以及不可置信。

  自南方的密林被全然污染腐朽後,就再無一絲風可以從這裡穿行而過,這裡的一切都是死的,沉滯的,靜止的。所有的風和風帶來的訊息都被阻擋在濃不可見的黑暗之外。

  而如今,這裡居然起了風。

  瑟蘭迪爾僵硬在原地,他緩緩伸出手,感受到細細的流動從手指間穿過。並非他的錯覺。

  他瞳孔猛地一縮,倏然回頭——

  在那裡,巨木之下,盤虯的樹根之間。一朵猩紅的嫩芽無聲無息地破土而出,穿透了黑暗和死寂,迎風飄搖。

  宛若新生。

  ……

  ……

  當看到瑟蘭迪爾親手將果核埋在被污染的土地裡時,蛇雖然料到了這一幕,但仍然不禁感嘆了一句,【最毒婦人心~】

  【你一直在等著這一刻,是嗎,親愛的?】蛇饒有興味地吐了吐舌尖,【你無法忍受那個被污染的精靈身體最終會墮落成醜惡的怪物,你也不喜歡我送給你的鬼魂之軀……你喜歡全新的東西,所以你制造了這一切——】

  【死亡,戰爭,死亡……然後就是新生】

  蛇嘖了一聲,【你應該提前告訴我,也許我能讓你不這麼費勁兒~】

  塞拉無聲地揚起唇角,【那具精靈身體的污染已經無法阻止,活著也是苟延殘喘,沒有更多剩余的利用價值……而這一次,我將不再承載污染——】

  【我會成為『污染』本身】

  【你之前所有的甜言蜜語和溫柔纏綿都是為了這一刻,對嗎?】蛇說,【你讓他得到極致的甜蜜,然後猝不及防面臨極致的痛苦……】

  【我想,他再也無法接受哪怕一次死亡了吧,親愛的……你將他徹底撕裂】

  【毀滅才能繁衍新生,多麼正確的預言】塞拉微笑,【我為他付出如此之多,難道不應該得到全部的他嗎?】

  蛇玩味地眯了眯眼,【唔……就算如此,即使你吸收了這片土地全部的力量,我想那也不夠你凝聚成一個完整的身體,你需要比這更多,更多得多的能量——】

  塞拉望向更南的遠方,輕笑,【我的力量是污染,而污染,本就和黑暗同出一源,不是嗎?】

  【索倫贏了這場戰役,他必會擴張自己的領土,甚至侵占精靈的土地,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見面,正式打個招呼了】

  蛇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裡是曾經的阿蒙蘭,木精靈居住過的青草山丘之地,如今已然被廢棄,半獸人占領了那裡。而作為精靈曾經的聚集地,它無疑是一個極好的戰略要塞,索倫占領了那裡,就能隔著密林河與林地王國遙遙相對,擴張他在迷霧山脈的領域。

  而她所在的南方密林,阿蒙蘭也包括其中。

  蛇立刻想通了這一切,不由得嘶嘶贊嘆,【原來如此~難怪你沒有選擇幫那個精靈……原來你早就打著這樣的主意】

  戰爭大勝,索倫必定會借此大肆擴張和入侵,他會派出源源不斷的半獸人和其他歸附種族的士兵到處占領土地,而這片無人居住的荒蕪森林則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他們會來到這裡,踏過這片土地,企圖侵占這裡。而只要有活著的生物從她的領土上走過——

  【我會吃光他們】

  塞拉微微一笑。

  【一絲不剩】

  而那些人類與精靈最恐懼,最痛恨,最不願發生的的戰爭和死亡,將使她徹底復活。

  ……

  ……

  在接下來的百年裡,木精靈們發現,密林河對岸的南方森林,污染似乎停止了。

  不——更准確而言,不僅僅是停止,更像是好轉——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迅速吸收著這些深藏於土地和樹根下的黑暗力量,空氣不再粘稠濃郁到令人窒息,河流開始重歸清澈,魚類重新在此繁衍,樹枝之間抽出了嫩芽,而風,代表著永不停息生命之力的風,也在繁密的林葉中穿行不休。

  甚至以往總盤旋在周圍的蜘蛛和半獸人也漸漸銷聲匿跡了,連屍體都不曾發現一個。如果不是還能搜尋到以前它們活動時留下的痕跡,精靈幾乎會以為這些黑暗生物從未出現過。

  雖然並不知曉這其中的原因,但也一度讓對森林開始絕望的木精靈們十分驚喜,只不過很快這份驚喜就隨著從西方來的一位巫師所說的話而熄滅了——

  「瑟蘭迪爾,歐瑞費爾之子,幽暗密林之王,我從遠方的安都因河谷路過此地,原以為你的王國將是阻止索倫的力量往北方蔓延的希望,直到我看見森林以南遙遙升起的黯影,空氣中滿含不詳,甚至超過那新建的多爾哥多,曾經的阿蒙蘭之地所帶來的恐懼——」

  站在大殿中高聲說話的看上去像是一位落魄的巫師,灰色的胡子和鬥篷,戴著一頂灰藍色的尖帽子,擁有著一雙深邃而明亮的湛藍色眼睛,身型高瘦,手中握著一把外表毫不起眼的魔杖。大多數精靈從未見過他,但這並不妨礙林地國王第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米斯蘭達,辛達林語中喻意「灰袍聖徒」,他是一位剛到達中土不久的邁雅,擁有超越人類的遠見和力量。他很早就發現索倫的企圖,於是常常在中土大陸四處行走,試圖聯合精靈成立起聖白議會,用來對付不久前新建立起的多爾哥多中隱藏著的死靈法師。他懷疑那就是索倫,並一直想要阻止他的力量向周圍蔓延。

  近幾年他都徘徊於安都因河附近遙遙觀望這裡,繼而就發現了另一個不同於多爾哥多,卻更隱秘,更黑暗,崛起得更快的不凡力量,來自於林地之王所統治的國度。

  「我看到了森林裡無處不在的黯影,它們原本散亂在各地,能夠使樹木死亡,繁衍一些惱人的黑暗生物,卻不至於釀成大禍——直到這幾年我發現它們逐漸彙集到了一起……就像是有人在吞噬著這股能量……而那個人將因此變得更為強大,甚至令蜘蛛都為之恐懼,舉族遷移離開了這座森林——」

  灰袍邁雅明亮銳利的目光直直望向負手背對著他高大修長的金發精靈,忍不住再次提高了聲音,「瑟蘭迪爾!——你決不能姑息黑暗在你的領地之上如此蔓延!過不了多久它就會吃光了那片土地的能量,而一旦它尋找不到別的食物,想一想它會做出怎樣可怕的事!」

  「我已經可以預料到這一切,這可怕的未來——」

  「南方的森林,有令人恐懼的邪物誕生。它的黯影籠罩著這片土地——」

  「它會成為第二個索倫!」

  他高昂的聲音響徹大殿,令原本靜聽不語的國王倏然回過頭來,他的目光凌厲得如同刀刃那樣,踏在階梯上,聲音威嚴高傲,甚至帶著一些警告——

  「慎言!米斯蘭達——這是我的王國,你站在我的子民所築造的宮殿中,你應該保持最基本的禮儀和恭敬!」

  灰袍巫師頓了頓,他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過於激動,不由得松懈了氣勢,緩和目光,微微低下頭,聲音變得平緩下去,「抱歉,瑟蘭迪爾,你應該明白我這樣做的原因,索倫的戰火蔓延了整個中土,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面臨一場可怕戰爭,在這樣的時期我決不能容忍再出現另一個巨大的威脅——」

  「——她是我的妻子,塞拉·荒谷。」瑟蘭迪爾聲音堅定而低沉,「——你所說的另一個巨大的威脅……是我的妻子,我子嗣的母親,林地王國的王後——我唯一的伴侶。」

  巫師一愣,他顯然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會有這樣的關聯,驚訝地睜大眼,「精靈?……你是指,它……是一個精靈?」

  「是『她』而非『它』,」瑟蘭迪爾不悅地糾正,「尊重——來自西方的灰袍聖徒,你應該像對待我那樣對待我的妻子。」

  「這怎麼可能——」米斯蘭達後退兩步,滿臉震驚,「即便她是被神所祝福而後墮落——她也不可能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你做了什麼,瑟蘭迪爾?」

  他做了什麼?精靈王眼神微微一動,他近乎是苦笑著揚了揚唇角,說出來的話語依舊平靜而高傲。

  「我親手殺了她。」

  灰袍邁雅一愣,「什麼……?」

  「在很久以前,在她還活著,在我發現她已經被污染無法挽救的時候……」瑟蘭迪爾轉過身,望著窗外,側臉冷漠,「那時的我和你一樣,懷著對黑暗絕不姑息的念頭,我做出了選擇。」

  精靈王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頭來看著他,目光是如此深邃,裡面洶湧的情感被盡數掩埋於此,令巫師都不禁啞然無語,「——我殺死過她一次,並將用接下來的生命為此後悔,贖罪。」

  「而這絕不會有第二次。」

  米斯蘭達怔愣地看著他,最終,輕聲嘆息,「即便如此,瑟蘭迪爾……你又將如何阻止她,阻止這場災難?」

  「別忘了,你不僅僅是一個丈夫,你還是一位國王。」

  瑟蘭迪爾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他注視著這位巫師,微微一笑,那一瞬間綻放的華美容光照亮了整個殿堂。

  「我將以身飼魔,必不讓她走出森林一步,吞噬無辜。」

  巫師退後兩步,望見對方平靜眼眸裡的無畏和決心,倏然沉默,嘆息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PS:米斯蘭達是甘道夫的另一個稱號。

  下章復活。目測馬上要發車了,請大家准備好排隊按順序打卡。


第39章 聖戰 29

  彈幕:「大魔王這是要搞大事啊……」

  彈幕:「死去活來,活來死去……被編劇和導演虐哭T T」

  彈幕:「我大王真心慘, 老婆一直在死, 叛逆吾兒還在重傷的時候離開了自己……大寫加粗描邊燙金的慘嚶」

  彈幕:「雖然我知道原著裡不是這樣的……但人物的確豐滿了不少,原著電影有些太黑我大王了。」

  彈幕:「臉啊我大王美顏盛世的臉啊啊啊啊!!!導演你怎麼忍心啊!!你的良心被主播吃了嗎??!」

  彈幕:「據說後來是被治好了?」

  彈幕:「廢話那可是大魔王全身上下最愛的部分, 要是沒治好被老婆甩了找誰哭去??」

  彈幕:「好、好渣的主播, 哭唧唧」

  彈幕:「辣雞主播!辣雞導演!辣雞電影!」

  彈幕:「樓上遞給你一杯水, 哦不對, 反正你馬上就要被禁了也喝不到。」

  彈幕:「我們的近戰法師甘道夫出來打醬油了哈哈哈哈哈演員和人物氣質真的好貼近!」

  彈幕:「我記得這家伙在電影裡就是到處游走打野, 平時都找不見人影兒, 魔杖有跟沒有一樣反正都是當劍使,常年處於空藍啞炮狀態, 使出最嚇人的魔法就是暗黑術拉個閘嚇唬下小朋友P用沒有……」

  彈幕:「而且一直致力於坑我大霍比特人……坑完舅舅坑侄子,要是有後續估計要繼續坑侄子的侄子……」

  彈幕:「哈哈哈哈樓上這總結!」

  彈幕:「人家真身是個邁雅是半神很強的,被你們這一通形容的233333」

  彈幕:「一枝花索大眼在書裡還不是很牛幣,結果給人砍了一根手指就跟放氣一樣癟了……[doge]」

  彈幕:「那是因為大眼好像把大部分力量都注入魔戒了吧我記得23333,看來歪果仁不懂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這個道理」

  彈幕:「把自己的命-根子戴在手上那麼明顯的地方……這智商我是服氣的呢, 你把戒指穿肚臍眼上我都不會這麼吐槽[冷漠]」

  彈幕:「以及難道歪果仁也不知道美貌才是征服世界的利器?明明以前辣麼美還能用皮囊騙騙單蠢的人類!可瞧索大眼後期把自己給整的……典型的整容失敗案例!!反面教材!!!不可取!!!」

  彈幕:「還有他手下那一群半獸人……唉,是我我也選擇和大眼為敵……這踏馬都什麼蜜汁審美……」

  彈幕:「不行了你們別發彈幕了我快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彈幕:「哇我大王勇懟甘道夫,男友力MAX!!!給力給力!!」

  彈幕:「樓上那是老公力蟹蟹!」

  彈幕:「咦不對……這兩人結婚了嗎?」

  彈幕:「我記得……好像……沒結婚??[全臉懵逼]」

  彈幕:「所以說到底這是一個邪魅狂狷霸道總裁把球扔給媳婦後翻臉不認拔-嗶無情的故事??」

  彈幕:「這身份倒置得沒毛病,一點兒毛病沒得!」

  彈幕:「!0.0!」

  【當前觀眾人數:82546】

  【絕望值:30/100】

  ……

  ……

  南方密林發生的變化引起了多爾哥多主人的注意。

  他派去占領並建設駐扎地的半獸人軍團一去不返, 連一個回信都沒有, 即使這是一座廣闊幽深的森林,但半獸人的坐騎從不迷路,可一段時間過去了, 一匹座狼都未曾返回,這就顯得極為反常。

  他先後派出了七八支半獸人小隊,到後來甚至出使了強獸人首領的軍團深入密林,依舊無一人一狼返回,仿佛那裡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恐怖怪物,將他的屬下盡數吞噬。

  這令索倫反常地感到了焦躁,可他現在並不是露面的好時機,他的身份還未暴露,外面有無數敵人虎視眈眈,他不認為他親自前去是一個好選擇。於是思索再三,他喚來了一個戒靈,決心讓戒靈代他前去一探究竟。

  戒靈是索倫最可怕的僕從,黑暗伴隨著他們,死亡的聲音從他們口中嚎出。他們的肉體在漫長的腐蝕中漸漸枯萎,直到他們變得對凡人完全隱形,只有透過他們穿著的黑色衣服才能看出他們形體的樣子。他們眼中射出的紅光即使在白天也顯得耀眼,當他們憤怒時雙眼猶如地獄之火在燃燒。恐懼光環永遠圍繞著他們,周圍不夠強大的生物都會被其影響。他們的呼吸有著劇毒,中了這種黑暗吐息的受害者會陷入無窮的絕望、噩夢和昏迷之中,嚴重的甚至能導致死亡。而他們的坐騎墮落妖獸,能夠飛行,有著尖牙利爪,以嚎叫和黑影病為武器,日復一日地在中土傳播著索倫的陰影和恐懼。

  他喚來的並非是戒靈之首、米納斯莫古爾領主,安格瑪巫王,他自有更重要的用處。出行的是另一位戒靈,號稱「黎明毀滅者」吉·尹杜。他接到主人的命令,立刻指揮墮落妖獸朝南方密林飛馳而去,他從天空掠過的陰影幾乎可以遮蔽整個村莊,尖利的嚎叫響徹多爾哥多的天空。

  戒靈一路疾影而去,從傍晚出發,在夜色籠罩蒼穹之時已然降臨在南方密林的上空。逐漸靠近這片土地的時候他就開始發覺有些不對勁,那種隱秘的,悄聲無息的,卻和主人同出一源的氣息……

  墮落妖獸揮動著翅膀,將一片樹木掀翻在地,塵土四濺,它向來都是戒靈最忠誠的坐騎,可如今卻反常地違抗著主人的命令,徘徊在森林上空不肯降落,發出一陣又一陣警告般的尖嚎。

  戒靈低頭俯視著這片土地,僅僅是透過枝葉他根本無法看見任何異常。他的嘴裡發出威脅般的訓喝,捏緊了繩子,妖獸迫於主人的命令,不得不選擇了一片較為空曠的地方,落在地面上,撲起一片飛灰。

  戒靈從妖獸背上翻身而下,謹慎地查看著四周。密林裡極為安靜,連一絲蟲鳴都聽不到,唯有緩緩流動的風擦過他的袍角,吹拂得身旁枝葉窸窣響動。

  而森林,通常不這麼安靜。仿佛腳下這片土地裡所有的活物都已死去。

  等等……活物?

  戒靈倏然回頭——

  在他根本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有極細的黑色煙霧從土地裡緩緩升騰而起,無聲無息,無味無形,包裹住了站在他身後的妖獸,而它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黑霧徹底籠罩,等到它們散去之後,那龐然大物所停留過的地方,居然什麼都沒有!

  他的坐騎連一滴血,一根白骨都沒有留下!

  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如果不是因為他早已死去只能算是潛伏在黑暗中的幽魂,他恐怕也會遭受到和坐騎一樣的恐怖下場!

  戒靈嘶嘶後退數步,然後就看著那吞噬掉妖獸的黑色煙霧繚繞不止,不斷聚合,分散,纏繞,漸漸化成了一個由黑色陰影所組成的人形——

  「吉·尹杜……」黑影輕聲念出他人類時期的名字,它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彙合而來,縹緲疊繞,詭譎莫測,「你踏進了不屬於你的土地……」

  這聲音裡攜帶著強大而極具壓迫性的黑暗,他甚至能看到隨著那聲音傳到密林中的每個角落,黑霧的人形也在不斷變動,化出了宛如活著一般飄動的長發,模糊不清的臉,沒有五官,削瘦修長的身體,虛幻而飄散的五指……它凝在半空中,低頭俯視這個戒靈,感受到幽魂身上傳來的戰栗和恐懼,輕而詭異的笑聲從黑色煙霧裡隱約飄了出來——

  「這是我的領土……」它說,「擅入者——死!」

  戒靈立刻就想隱匿而逃,卻不妨那黑影比他更快,閃電般地飄過來瞬間逼近了他,伸出手宛如握住實體般掐住了戒靈近乎透明的脖子——

  「你很幸運,毀滅者……我今天不會吃掉你,」黑影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提到了半空中,它的手指似乎蘊含著某種污染的能量,令誕生自索倫黑暗力量之下的戒靈無法隱身逃出它的手掌,他甚至驚恐地發現有細細的黑色物質從相觸的地方侵入他的身體緩緩蔓延。他聽見它的聲音如魔鬼般在耳側響起,仿佛附加了心靈魔法般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回蕩——

  「告訴你的主人索倫……密林,屬於我!」

  「讓他乖乖待在多爾哥多的堡壘,如果他再膽敢入侵我的領土——」

  「我會吃掉他,從頭到腳——讓他從可笑的死靈法師,徹徹底底變成一文不名的死靈!」

  「滾回你的鼠窩裡去!」

  強大的力量倏然爆發,戒靈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瞬間被從密林裡驅逐出去,消失在森林的黑暗盡頭。

  一切重歸靜寂,黑色煙霧也緩緩消散在半空中,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噢~】蛇目送戒靈一秒千裡而去,驚嘆,【瞧瞧你都干了些什麼……你剛才引發了一場戰爭】

  塞拉微微一笑,【戰爭……這才是我想要的】

  【你在激怒索倫?】蛇瞅她,【你料到他不會坐視另一個勢力由此崛起,更不會因你對他的侮辱而置之不理——唔上位者都有高傲這個毛病,我能理解。不過我想,如果真的激發了密林之戰……親愛的,死掉的可不僅僅只是半獸人】

  還有和你相親相愛那位國王的子民。因為即使木精靈已經搬離了南方密林,依舊不會對半獸人的入侵袖手旁觀,這裡必定會爆發一場慘烈至極的激戰。

  而它的宿主,將從數不清的死亡和怨恨中,攫取力量,重獲新生。

  【你知道你的身體是用無數生命的消亡換來的吧?】蛇問。

  塞拉微笑,【這不就是你希望我做到的嗎?】

  蛇吐了吐信子,玩味地眯起眼睛,笑而不語。

  ……

  ……

  就像塞拉所預料的那樣,她這番狂妄無畏的話語果然激怒了索倫,他派出了數萬半獸人軍隊決意入侵幽暗密林,徹底占領這個地方,將他的力量向更北的遠方散播而去。而同樣不出所料的是,居住於此的林地國王當然不會置之不理,他集結了所有精銳的守衛者,於無月之夜的前幾日,在密林河邊與半獸人大軍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激戰。

  血浸透了森林的土地,將原本的黑色泥土染成了腥臭的暗紅,數不清的斷肢殘臂鋪滿了河畔,一度阻攔了上游的河水流瀉而下,甚至幾天幾夜之內下游的水潭都變成了紅色。由日出到日落,夜幕籠罩到熹微初揚,這場抵抗入侵的戰爭持續了整整半周,半獸人和精靈的屍體倒在森林的每一個角落,空氣裡充滿了絕望和怨恨,樹干上到處都是刀劍帶來的深刻傷痕。密林以南從未遭遇過如此可怕的戰況,而更令精靈恐懼的是,他們的同伴死傷慘重,半獸人的軍隊卻源源不絕,多得望不見盡頭。

  早在戰役爆發的第一夜,瑟蘭迪爾就通知了附近的精靈群落請求援助,終究遠水救不了近火,在外來精靈的幫助降臨之前,他們已然失去了密林大半土地。

  瑟蘭迪爾忍受著臉上的劇痛衝入半獸人軍中無畏殺敵,他的護衛將國王圍住誓死追隨,即便精靈戰鬥力強也熟悉地形,可終究無法以一敵十,面對一望無際的敵人終究被斬落馬下死無全屍。可他們不能後退,後面就是他們的王國,那裡築造著宏偉的精靈宮殿,是所有森林精靈的家,他們的親人和朋友都在那裡,他們絕無撤退的可能——

  可精靈拼死奮戰的勇氣卻在聽見一聲熟悉悠長的龍鳴後倏然被打破了——

  瑟蘭迪爾猛然抬起頭!

  又是那條巨龍!它居然陰魂不散,追隨著索倫的軍隊來到了這裡!

  龍都是極為記仇的生物,若有一人觸犯了它們的自尊或者企圖盜竊屬於它們的財寶,不管是十年,百年,還是千年,它會不惜一切地追殺他,他的後代,他的族人,焚盡他所愛的一切——

  巨龍煽動翅膀,刮起一陣強烈的風浪,將附近的巨木都掀翻在地,接著它從半空中緩緩降落,尖利的爪子深深抓入泥土之中,引發地面輕震。它根本不管自己巨大的身軀和靈活的龍尾壓死了多少半獸人,只是抬起頭,眯起黃色眼睛,朝正前方面對它的金發精靈咧嘴一笑——

  「啊哈……終於找到你了,精靈。」

  「讓我瞧瞧,你那可悲的,醜陋的,殘存下來的半張臉,如今痊愈得如何了呢?」

  巨龍愈發靠近,左側臉的疼感就愈發劇烈,仿佛還能回憶起當初那迎面襲來火焰燃燒皮肉的痛不欲生,以及他所愛徹底消散在他眼前的滅頂恐懼——

  而如今,他退無可退,唯有應戰。

  瑟蘭迪爾緩緩抽出長劍,他的臉上濺到了血液,凝固成黑色,他的長發微微凌亂,衣擺染上了塵埃,可當他站在那裡,獨面巨龍而毫不動容時,這個深居幽暗密林的一方王者,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備。

  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不論他是否戰勝了懷有新仇舊恨的巨龍,他依舊會戰死在守護密林的戰役裡。

  可他毫不畏懼。他的血脈沒有斷絕,他的後裔在遙遠的西方安然無虞。而他所在的這片地方埋藏著他一生最愛,即便慘敗,他也終將與她一同埋骨,長眠於此。

  無需恐懼,因為等待他的,唯有死亡一途。

  「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們精靈……啊……這無畏的,不屈的,可笑的勇氣……」巨龍的聲音充滿了被取悅的歡快,而和它語氣截然相反的則是一寸一寸從龍腹裡升起的灼熱火焰,「你瞧,過了這麼多年,即便你東躲西藏,結局也沒什麼不同,為什麼不干脆一點兒呢?接受你的命運,精靈,接受你和你父親一樣可悲的下場——」

  瑟蘭迪爾握緊長劍,全身繃緊,就要准備在火焰來臨的那一刻翻身躲避,然後全力出擊——

  「啊!——」

  一聲短促的慘叫猝不及防地打斷了對峙。巨龍微微一愣,收起火焰,轉頭朝後方望去。

  密林裡的精靈也隨之看往發出聲音的地方,在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之後,嘩然大驚!

  黑色的煙霧……無窮無盡的黑煙,不知何時從土地裡裊裊升起,無聲無息地纏上了踏在河流以南每一個還在呼吸的活物身上,如同巨浪般幾乎在瞬間就吞噬了他們的生命力,軀體化為齏粉,連骨肉都沒有留下。

  密密麻麻的半獸人軍隊猝不及防遭受這樣的襲擊,根本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剎那間從末尾到河流全部被吃得干干淨淨,龐然大隊就這樣不可思議地消失在所有准備拼死奮戰的精靈眼前,快得仿佛在做夢。

  巨龍驚訝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半獸人頃刻之間化為虛有,它在極為短暫的怔愣之後,倏然明白這黑色的煙霧有多麼可怕的攻擊性,立刻就拍動翅膀,煽起一陣狂風,就想掠地而起,遠離這片宛如遭受了惡毒詛咒,吞噬生靈的黑暗土地——

  然而,它低估了來者——它們並非只深埋在泥土之下。它們早就掙脫了束縛,在這片被血肉和怨恨所孕育的森林中,黯影無時不在,無處不在。

  黑色煙霧閃電般地撲向了剛剛離開地面的巨龍,然後倏然膨脹,化成了不斷扭曲形狀的虛無之繩,捆住了它巨大的翅膀,折斷了它鋒利而靈活的長尾,甚至為了防止它掙扎而吐出火焰,它一圈又一圈地纏緊了巨龍的嘴,任由它拼死反抗,最終仍然是從半空中無力墜落,和地面碰撞,發出轟然巨響。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所有精靈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唯有瑟蘭迪爾目光亮得驚人,他定定地看著那些恐怖的煙霧,手中的長劍倏然松開,直直插-入泥土之中,發出一聲清鳴。

  迸濺的灰塵砂石逐漸沉澱,河流那邊,一只活著的巨龍不停掙扎擺動,卻完全無法掙開那詭異的黑色煙霧,它們甚至愈縮愈緊,最終將龍纏成了宛如蟲繭的一團。

  而就在巨龍身旁,有另一團黑煙逐漸組合,彙聚成形 : 先是長發,然後是四肢,臉龐,最終凝結出了完整的身體——

  一個女人——不,確切而言,一個女性生物。

  銀白色宛如活著一般微微飄動四散的長發,美麗得如同月光下的湖泊,抑或本就是月光。她擁有潔白而無暇的肌膚,身形削瘦修長,宛如力與美的極致體現。她穿著潔白寬松的長袍,如同幻影那樣隨著風微微搖擺。她沒有穿鞋,赤-裸著腳,露出一截筆直纖細的小腿,在幽暗的森林裡散發著縹緲的柔光。

  她浮在半空中,閉著眼,微微張開手臂,仿佛正在迎接一場盛大的死亡典禮。而她就是典禮的主人,如此幽冷,蒼白,安靜,帶來跗骨之蛆般的絕望。

  正如灰袍邁雅所預言的那樣——

  邪靈終將誕生,而黯影將至。

  瑟蘭迪爾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裡全然倒映的都是她的身影。

  她緩緩睜開了眼。

  一雙通透無瑕,宛如晴空般的藍色眼眸。

  她由上而下地注視著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的密林之王,蒼白的臉上柔和而虛幻的微笑緩緩蔓延,宛如聖白花在夜色中無聲綻放——

  「這是最初和最後的無月之夜——」

  她輕聲訴說,仿佛完成了一個誓言。

  「我如約而至。」

  她微微低首,凝視著目光亮得驚人的密林之王,緩緩向他伸出手指,宛如誠摯的邀請。

  「這來自北方的巨龍,魔苟斯的毀滅者,你畢生的仇敵——而它,是我贈予你的婚約之禮。」

  她柔和縹緲的聲音響徹森林,回蕩不休。

  「吾愛瑟蘭迪爾,我的國王,你是否願意接受我的求婚,從此與我共享余生?」

  精靈們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作者有話要說:

  精靈族史上最讓人無法拒絕的求婚……不答應就吃掉你喲~

  求婚之後是干嘛?當然是結婚和開車啊~明天發車,補償這章空車,保管把你們喂得飽飽。

  (不要打我明天真的有驚喜!)

  PS:這幾天太高產了有點累= =今天就不加更了,寶寶們晚上不等我嗷早點睡~


第40章 聖戰 完

  彈幕:「我的媽!大魔王求婚啦!以大魔王的尿性,莫名想為大王點蠟怎麼破?」

  彈幕:「看, 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大王你驚喜不驚喜?開心不開心?」

  彈幕:「啊啊啊啊啊啊激動到要上天了啊啊啊啊!」

  彈幕:「有生之年, 真的是有生之年系列[抹眼淚]」

  彈幕:「別慌,先讓我出去跑兩圈冷靜一下[淡定臉]」

  彈幕:「6666666666666666666」

  彈幕:「我大主播威武霸氣女友力爆表!」

  彈幕:「被、被撩到腿軟嚶……」

  彈幕:「一切都是為了世界和平, 大王你就答應她吧!!!」

  彈幕:「感覺我大王要被主播榨干呢……」

  彈幕:「咦……難道只有我突然感到汗毛一豎嗎?」

  彈幕:「嚶嚶嚶被虐久了面前放著一碗糖我都不敢去嘗了嚶」

  彈幕:「這恐怕是精靈族史上最可怕的求婚了吧……先當著你的面把你所有敵人吃光光, 然後把你最大的仇敵從天上薅下來作為彩禮, 嗯……你就說你答不答應吧?不答應試試?」

  彈幕:「薅2333333」

  彈幕:「想知道求婚後會干什麼!!!是不是要結婚了, 然後入洞房!!」

  彈幕:「恐怕是拉閘。」

  彈幕:「別啊嚶嚶嚶想偷看我大王美好鮮嫩的肉體嚶~」

  彈幕:「你偷看試試?[來自大魔王的微笑]」

  彈幕:「千言萬語就一句話——大王請切勿縱-欲過度, 容易傷身。」

  ……

  ……

  幽暗密林的國度, 在舉行過對族人的哀悼禮後,再次迎來了一場盛大的婚宴。

  瑟蘭迪爾, 歐瑞費爾之子,深林綠地之王,一個活了兩千多年的空巢老精……終於迎來了精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結婚典禮。

  雖然所有木精靈都認出了那個邪靈的真實身份,雖然少數守衛者知曉她對南方密林做過的事跡……但她畢竟是國王唯一的伴侶,王子的生母, 她幫助林地王國驅逐了索倫的半獸人,以國王最大的仇敵北方巨龍為聘禮……當然,最重要的是,為了不因她的身份讓所有精靈阻攔與國王的成婚, 她自願放棄入住精靈大殿, 願意此生都鎮守在密林以南,而只要她在,索倫的力量就別想從這裡邁入一步。

  這才是讓密林精靈為之動容的緣由。

  她曾是一個可怕的污染者, 血肉和怨恨的靈魂孕育而成的邪靈,如今,卻成為密林最強大的守衛者。如果說這世間還有能令她甘願低頭妥協的,唯有他們的國王。

  原本瑟蘭迪爾想要邀請萊戈拉斯回家參與這場典禮,但塞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是一個正直善良的精靈,」那顆巨木之下,她抬頭望著藤蔓纏繞著粗壯樹干,猩紅的花朵在夜色中無聲綻放,靡麗動人,而她的聲音輕得如同晚風——

  「他如今最不願意見到的人,恐怕是這樣的我。」

  塞拉轉過身來,望著正目不轉睛看著她的金發精靈,微微一笑。她的身體有形而無形,可實可虛,因此走動之間總有迷離的微光隨之飄搖,輕盈得毫無重量,介乎蒼白冷漠和柔和高潔的縹緲神秘之美甚至勝過精靈。她看上去完全不似是黑暗力量的聚集體,那種外表幾乎可以欺騙過任何具有高尚智慧的賢者——

  但這絲毫不會降低來自於她的威脅。事實上,這只不過說明她將自身的氣息融為一體沒有外泄絲毫,到達了一個更加恐怖的境界而已。

  而她,卻甘願鎮守於此,為了一個瑟蘭迪爾都不可置信的理由。

  她向他求婚。

  而這是他在還活著的漫長的一生中,最無法預料得到的驚喜。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瑟蘭迪爾?」塞拉走過去,踏在泥土之上輕巧無聲,她凝視著那張華美高貴閃耀著白寶石般容光的面龐,輕輕伸出手,想要觸摸他的臉,卻在即將碰到的一瞬間,對方微微側過臉,將左半張臉隱藏其後。

  她手指一頓,忍不住輕笑,「你在害怕什麼?還是你認為我會因為你的半張不再完美的臉從此離你而去?」

  精靈王側頭,輪廓深邃如同雕刻,聽到她這樣直白的話語,他睫毛微微一動,沉默半晌,終於還是緩緩轉過臉來,那被魔法所掩蓋的表像緩緩褪去,露出其後的猙獰傷痕。

  他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的眼睛,神情威嚴而高傲,「你說過,最愛我的臉。而如今,它毀了。我想像不出你仍然還有其他理由留在我身邊,甚至提出、提出荒謬可笑的……求婚。」

  「這又是來自你報復般的玩笑?」瑟蘭迪爾聲音低沉平靜,他灰色的眼眸寶石般透澈明亮,把所有情緒都掩藏在那耀眼的容光之下——

  「如果是……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婚禮就在明天,我仍然有時間取消慶典。」

  塞拉忍不住眉梢一挑,她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這個強自鎮定嘴唇卻緊抿的辛達精靈,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直到他臉色漸漸變得不再平靜,眼裡的神色愈來愈深,緊攥的手指開始輕輕顫抖——

  「你的臉……瑟蘭迪爾,我承認,它的確對我有著非同一般的吸引力,」她語調輕快,仿佛沒有發覺對方身體一震輕輕閉上了眼,她嘴角隱隱浮現微不可察的笑意,輕聲加了一句,「可僅僅因為你的半張臉……我的國王,它遠遠不足以讓我放棄這片森林,臣服於你。」

  臣服……?

  精靈王倏然睜開眼,有光亮漸漸從眼底浮現。

  「你認為當初你不得已親手殺死了我,而我化成鬼魂,居心叵測地接近,讓你再次體會到失去的痛苦……如今成為邪靈,踩著你同胞的屍體和血肉而生,無時無刻不威脅你的族群,甚至我的求婚——你認為這一切都是報復,對嗎?你覺得我做了這麼多,如同陰魂不散,糾纏在你漫長的一生中……都只是為了所謂的報復?」

  她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你的臉,可無法驅使我為你而死,甚至死而復活……更何況,如今它也只剩下了一半,對我而言,更加微不足道。」

  明明是如此傷人的話語,她曾經的贊美有多真誠如今的直白就有多剜心。可每當她說出一個字,瑟蘭迪爾的目光卻愈來愈亮,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嘴角甚至緩緩揚起了一個矜持的微笑。

  她說他的臉變得沒那麼重要了……可他很高興,從未有過的高興。

  他知道終有一日她將從死亡的墳墓裡復活,而那必將是另一場可怕的災難。他甚至已然做好了面對她的准備,她將親自走到他面前,溫柔地嘲諷他,報復他,令他死心,痛不欲生,然後毫不留情地結束他漫長的一生,而他絕不會反抗——她有充足的理由這樣做。

  但他沒想到的是,她復活後的第一件事,卻是結束了一場戰役,接著,向他求婚。

  這一切實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得不真實,宛如還身在夢中。塞拉·荒谷,她從不是一個善良的角色,即便她已經成為了母親,她也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自己的子嗣,無視他的隱忍和等待,在死亡來臨的那一刻,冷酷地將他的靈魂一同拉下深淵……這才是他所愛的那個人會做的事。

  即使後來她化成了幻影,引誘他,欺瞞他,說著數不盡的甜言蜜語,迷惑他少到可憐的理智,溫柔得仿佛滿心滿眼都是他的身影……可他知道她真實存在,而她的心意從無人看得清。

  他期望著她的回歸,可他從不對她的愛情抱有任何希望。從一開始,就是絕望。

  如果這仍然是個騙局,盛大的,美麗而虛幻的騙局……

  「我的身上,已沒有能更令你喜愛的東西。」瑟蘭迪爾的聲音平靜而低沉,甚至隱隱帶著嘲諷,「我的力量再不足以阻攔你,我已沒有勇氣再能殺死你,我的王國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我的領土在你眼裡不值一提——」

  他抬起頭,凝視塞拉的眼睛。

  「那麼,你為何而來?」

  又為何,向他求婚?

  你笑著把我丟進燃燒的火焰裡,而如今卻伸手將我救起。縱使他已滿身陳年傷痕,卻依然會疼痛不已。

  塞拉緩緩收起臉上的笑容,她走過去,停在瑟蘭迪爾的面前,咫尺的距離,然後伸出手,握住他的下頷,將他那飽受火焰摧殘的半張臉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

  他緊抿嘴唇,極力忍住躲避的欲-望,微微揚起臉,目光高傲地凝視著她。

  「瞧,瑟蘭迪爾,「塞拉湊近他的耳畔,呼吸溫熱,是一種活著的溫度,「——把你最可怕的傷痕展示在我面前,這其實沒預料中那麼難,不是嗎?」

  她輕笑,那聲音低柔而蠱惑,如同咒語般鑽入他的心底,「你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我明明可以吞噬你,你的族人,你的森林,還有你的王國……的確,這些對我來說不費吹灰之力,而我卻選擇保護了你,和黑暗魔君為敵,這簡直難以想像——塞拉·荒谷?保護?——多麼不可思議!」

  她伸出手指,極輕地觸摸臉上逐漸愈合的傷痕,感受到指腹下的肌膚在輕輕顫抖,然後逐漸升溫,忍不住彎起眼角,笑意流淌在她輕柔的聲音裡。

  「你知道嗎,我的確思考過狠狠報復你,誰讓你寧願把所謂的正義置於我之前呢?你甚至讓我那樣痛苦慘烈地死去,直到現在我還能記得那種疼痛,在我的靈魂裡燃燒,只要一回想起來我就會情不自禁地尖叫——」

  瑟蘭迪爾呼吸一停,他注視著塞拉蒼白而隱帶笑意的臉龐,嘴唇輕輕顫抖起來。

  「可是死亡?……噢瑟蘭迪爾,那只不過是最輕,最快,最無用的懲罰。你瞧,我因你而死,兩次,這是多麼沉重的債啊……你覺得你還得起嗎?你又將如何償還?」

  精靈王定定地望著她,他的眼裡有潮水般的情感洶湧而來,他想要伸出手去觸摸她,可他更害怕她無情的拒絕,他的手指在半途頓住,閉了閉眼,緩緩收了回去——

  然而最終他失敗了。

  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指攥住了他的手臂,慢慢收緊,握在掌心。

  「我們認識如此之久,瑟蘭迪爾,除了最初的兩次來自你的邀請……似乎從此以後,都是我主動握住了你。」塞拉說,聲音平淡溫和,「你的高傲和膽怯,一次又一次地放我離開——我們誰才是拒絕者呢?我拒絕了你兩次,而以後百年時光,你卻一直都在拒絕我的靠近。」

  精靈王身體一震,倏然睜開眼,驚訝地看著她,「你——」

  「你真的愛我嗎,瑟蘭迪爾?」塞拉輕聲問,目光深邃安靜,「在你身上,我看到你的愛情,它更像施加酷刑——如此忍耐,如此痛苦,如此絕望……而你從未想過我們能有未來。」

  「也許我不懂所謂的愛情……但是,這真的僅僅是我的錯嗎?」

  「在我還『活』著的時候,你一次又一次地悄然而來,站在樹下守望,卻從不推開那扇門,讓一堵牆把你和我遙遙相隔。」

  「在我『死』去,你用漫長的余生為此贖罪,你以為極度的悲傷會逐漸殺死你,你認為你會和我一同下地獄?——啊……為什麼不在我活著的時候好好珍惜呢?為什麼非要高傲固執地等到一切都結束了才肯承認失去?甚至在我寄身項鏈化為鬼魂的那些日子,你寧願相信我是你心中的幻影卻仍然不敢擁抱我——」

  「——我的國王,是否我活著,比我死去,更令你備受煎熬?」

  塞拉看著瑟蘭迪爾蒼白的臉龐,輕輕湊近,微笑著開口,「你才是應該抓緊我的那個人,瑟蘭迪爾——而我現在正在給你選擇的機會。」

  「你猜得沒錯,我在向你復仇——我的求婚,是一個居心叵測的陰謀:我將得到你,完完整整的你,你的愛與恨,你所有的財寶,你的一切……都將屬於我。只有我。」

  「——我將擁有你,不僅僅是你的心。」

  塞拉微微一笑,目光深邃望不見底。

  「聽上去也許不太公平?當然,我可以做一些小小的補償……」

  「作為回報,瑟蘭迪爾。」

  「我的愛情,也只屬於你。」

  「——直至你的死亡將我釋放。」

  「這個交易,你覺得怎麼樣?」

  瑟蘭迪爾目不轉睛地凝視她,他的眼眸全然倒映著她微笑的臉,那裡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如此長久的離別,如此難捱的思念,經歷了如此多的生離和死別,一次又一次地錯失她的手,在無數黑夜的噩夢裡痛苦失聲,生命的色彩逐漸消退,靈魂經受著無聲的撕裂……不論她是真心假意,別有用心,又一個報復或陰謀,他再也無法承受下一次的失去了。他的一生因為一個人而變得垂垂老矣,又因為同一個人而重獲新生。

  他以為再也不會看見她的臉,觸摸她溫熱真實的臉龐,擁抱她,挽住她的手……終究命運憐憫,歷經磨難,她回到了他的身邊,對他伸出了手。

  我知道我的驕傲會碰壁,我的生命將因為痛苦而炸裂,空寂的心像蘆笛嗚咽,頑石也融化成眼淚——我將從你的腳下,領受絕對的死亡。

  而這一天,終於到來。

  瑟蘭迪爾緩緩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五指緊緊交纏,再不放松。

  「成交。」他說。

  【絕望值:10/100】

  ……

  【啊……】蛇忍不住驚嘆,【你成功了,親愛的……你終於,徹徹底底,得到了他】

  【你得到了他的愛情,他的一切】

  【很多時候,死亡能夠讓仇恨煙消雲散,愛和思念卻會隨著時間愈來愈深刻】塞拉聲音很淡,【在我還活著的每一刻,他的高傲會令他一直掙扎在對我的愛和我曾經的拒絕欺騙之中】

  【——而這一切,會在他親手殺死我的那一刻,化成灰燼】

  愛和恨,向來比原諒簡單。瑟蘭迪爾這樣的人,如果不徹底放下曾經的芥蒂,她永遠不會得到完整的他。

  第一次的死亡,在他心中也許更多的是執行正義的審判,是每一個精靈最終都會做的選擇。

  而第二次,則是真真正正的失去。她讓他再次親身經歷這一切。

  【你將他撕碎,然後親手拼湊完整——就這麼確定他會重新和你在一起?】

  【當然】塞拉輕聲回答。

  【因為他是瑟蘭迪爾】

  她選擇的人。

  【可你的演技也足夠優秀】蛇意味不明地輕聲嘶嘶,【我差點被你蒙混過關,險些以為你也愛上了他】

  蛇輕笑,【噢是的,即便你承認了……你愛的是那個精靈王,還是完全掌控他人的感覺呢,親愛的,你能分清嗎?】

  【——你為他費盡了心思,我都快要吃醋了】

  塞拉微笑。【如果你不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愛上了他,他又怎麼會真的相信呢?】

  【他可不是生命只有五六十年的人類。他是活了千年的精靈,歷經戰爭和死亡的國王,一個飽受欺騙與傷痛的幸存者——足夠高傲,也足夠謹慎】

  【唯有最高明的騙局,才能瞞過他的眼睛】

  而這世上最高明的騙局,則是騙過自己。

  蛇嘖了一聲,【你可真是一個聰明絕頂,心狠手辣的野心家】

  不啻以最慘烈的代價,換來最美滿的豐收。

  【所以我這樣的人,更適合統治世界,而不是愛人,對嗎?】塞拉微微一笑,【愛情,沒有人類說得那樣神乎其神,無所不能,但也沒有我想像中的軟弱無用,寡淡乏味】

  蛇注視著她的眼睛,很久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再次詢問了一個同樣的問題。

  【你愛他嗎,塞拉?】

  然而,這一次,它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

  第二天,典禮如期而至。

  雖然在國王的授意下一切從簡,但彌漫在森林裡的歡樂歌聲仍然衝淡了戰爭的沉重。木精靈們拿出了最好的釀酒,醇厚的香氣散播到了每一個角落,他們吟唱著歡快的深情的歌曲目送國王和王後進入大殿,一步一步邁上階梯,他們從白日歡慶到了黑夜,燈火徹夜不熄,他們舉杯慶祝,直到最後一人醉倒在地,直到喧鬧的大殿逐漸靜寂,深夜降臨。

  而他們原本應該在大殿歇息的國王和他的王後,卻趁此溜出了宮殿,來到了那顆熟悉的巨木之上,推開了那座精致小樹屋的門。

  當看到屋內一切擺放整齊,干淨到不染塵埃的時候,穿著白色華美長裙的新娘忍不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身邊的金發精靈。

  林地國王同樣穿著銀白色極其華貴耀眼的禮服,頭戴精致而閃爍著秘銀光澤的額冠,一頭金發如水般柔軟流瀉披在肩背之後,他比尋常精靈更高大修長,靜立之時便顯得格外倨傲威嚴。可當他發覺塞拉投來的目光時,卻忍不住側過了臉,靜默了半晌,如同解釋般地低聲開口——

  「……這並非我的授意。」

  原本這座樹屋棄置不用多年,積了一層灰。他很久之前雖然常常來此,卻不曾鼓起勇氣推開那扇從未鎖過的門。而在典禮前夕趁所有人都忙碌於准備宮殿的布置時,偉大的幽暗密林之王支開守衛獨自一人溜了出來,將這裡打掃干淨,換上了最舒適柔軟的床褥,還准備了他親手釀造的最香濃醇厚的美酒。

  所以……既然是他親手布置的,他當然沒有授意任何人。這沒什麼好心虛的。

  他微微揚首,借著打量的名義躲開了塞拉審視的眼神。他沒有把握能在對方的注視下堅持哪怕一刻,她的影響對他而言幾乎是致命的。

  不過幸運的是,他的王後似乎也沒有發覺他的心思,很快移開了目光,定在桌子上鼓起的酒囊上,走過去打開,輕輕嗅了嗅,微微眯起眼,嘴角隱現一縷意味不明的笑意。

  「這個味道……似曾相識呢,我的國王。」她說,眼裡蘊有笑意。

  瑟蘭迪爾輕輕瞥了她一眼,依舊鎮定自若,「總有些耐不住性子的精靈喜歡去酒窖偷酒喝……我已然習慣。」

  言下之意,是那些調皮的偷酒賊拿錯了,不小心鑽進了只有他身上帶著的鑰匙才能打開的地底酒窖,偷出了只有國王才能喝的珍藏美酒,然後穿過重重森林把價值千金的酒液藏到了這裡。

  「果然是一個耐不住性子的精靈呢……」塞拉輕聲笑道,「唔讓我想想……我可從來都沒有結過婚,在求婚,舉行典禮,敬酒之後……下一步該是什麼呢?」

  瑟蘭迪爾一頓,他側過臉,沉默了一會兒。

  「這是我的第一次婚禮,」他說,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也許你應該詢問更有經驗的人。」

  ——雖然他的孩子已經快成年了……他在心裡默默加了一句。

  塞拉眼裡笑意愈深,「噢?瑟蘭迪爾,你是在埋怨我多年前的冷漠無情,對你先斬後奏,卻不答應你共度余生的請求嗎?」

  「當然不。」他回答得十分短促迅速。

  「真的是這樣嗎?」塞拉挑眉,「我原本思考著,如果你是如此認為……也許我可以做出一些補償——」

  ……補償?

  似乎迄今為止,她每一次提出所謂的補償,都很有價值?

  精靈王忍不住放輕了呼吸,側耳傾聽。

  她含著笑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這一次,你在上面,如何?」

  瑟蘭迪爾一頓,他立刻側過頭,緊緊盯著她的臉,慶幸這裡沒有點上任何燈火,也許她看不見自己有異的臉色,可即便如此,他也忍不住攥緊手指,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盡力平靜而富有威嚴——

  「這種事你怎麼敢——怎麼敢毫無顧忌——」

  他猛然住口,怔愣地看著塞拉緩緩伸手,撥開了自己衣領的系帶,頓時一片光潔白皙的肌膚映入眼簾,那修長手指的慵懶擺動和絲帶拉扯之間的節奏感令她頓時被賦予了一種無與倫比的近乎禁欲的性-感,他恍惚間聽見她懶洋洋的聲音在樹屋中響起——

  「這種事?……瑟蘭迪爾,難道就如他們所言,精靈在生下子嗣之後,都會變成性-冷淡?——你也是其中之一?」

  瑟蘭迪爾一愣,然後立刻嚴肅地反駁道,「我不是——」

  頓了頓,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麼,他盯著她,頓時眉頭緊皺,聲音微沉,「他們——?」

  「是啊,」塞拉繼續慢吞吞地解著這繁復的衣帶,「一群耐不住性子的精靈。」

  瑟蘭迪爾不太自然地微微轉過臉,沉默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側過臉來,在看到那隱約露出危險弧線的肌膚時,立刻轉過身,聲線裡隱約有著起伏——

  「如果你還沒准備好……」他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鎮定下去,「我們可以不必在今天——結合在一起。」

  身後隱秘的響動頓時止住了,似乎塞拉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瑟蘭迪爾忍不住停住了呼吸,垂下眼眸。

  難道她……她真的采納了這個荒謬的建議?可她不是一向都——

  「你可是又拒絕了我呢,瑟蘭迪爾。」塞拉輕輕的聲音傳來,帶著嘆息。

  精靈王一愣,他吸了口氣,頓時無法再顧忌更多情緒,立刻轉過身來,走到她面前,然後低下頭,讓她看見他眼眸裡的倒影。

  「我從未真正拒絕過你,塞拉。」他說,聲音平緩低沉,像是深海中的暗流湧動,「那一次沒有……今天,也不會有。」

  塞拉抬眼,注視著他,然後微微一笑,「那麼……證明給我看,瑟蘭迪爾。」

  「證明……你一直渴望著我。只有我。」

  她抬起手,修長的手指之間纏繞著一根脆弱無比的系帶,只要輕輕一拉,就再無阻礙。

  瑟蘭迪爾長久地凝視著她,確信從她微笑的眼眸裡沒有看到任何抗拒和不適,他輕輕舒出一口氣,卻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她的手,而是伸出手,用一種極為緩慢,卻充滿了儀式感的動作,解開了自己禮服的第一顆紐扣。

  塞拉微微一愣。

  她眨也不眨地看著這個精靈用讓人難以忍受的,明明嚴肅而正經,卻性感不自知的速度一顆又一顆解開扣得緊緊的禮服,然後他低下頭,眼裡盛放著無數璀璨星辰,即使在黑夜裡也足夠清晰耀眼——

  「我渴望你,塞拉。」他說,倨傲的真誠。他輕而灼熱的呼吸與她的相交融,緩緩低下頭,在她的額心上輕輕烙下一個吻,就像當初她所做的那樣。他優雅磁性的聲音融化在唇齒之間,「——我渴望著你……只有你。」

  十年,百年,千年。只有你。

  「我從未想過能有這一天,」他的吻緩緩下移,帶著某種近乎小心翼翼的輕柔,落在她的鼻尖,一下,又一下,「你站在我的面前,對我微笑,對我伸出手……像一個永遠不想醒來的夢。」

  塞拉抬起眼,安靜地注視著他。

  而他額心與她相抵,鼻翼相對,目光相接,他的眼神如此專注,干淨,一如當年。

  「如果你對我所有的溫柔都是一場別有用心的欺騙……」他的聲音低而沉,像是融入了夜裡,「那麼,永遠也別讓我知曉真相。」

  「請別半途而廢……我寧願你將我欺騙到底。」

  即便不愛他,她的虛情假意,也能陪伴他走完這漫長的余生。

  瑟蘭迪爾低下頭,吻上她的嘴唇,輕得如同蝴蝶落在綻放的花瓣上,卻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告訴我……塞拉,我是誰?」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挽住他的脖子,加深了這個吻。她的聲音很輕,在黑夜中卻清晰無疑。

  「瑟蘭迪爾,吾王——」

  她睜開眼,凝望著他明亮的眼睛,一字一頓,如同刻在靈魂上那樣難以轉移——

  「唯有你的愛,能畫地為牢,將我永世囚禁。」

  瑟蘭迪爾久久凝視著她,終於露出微笑。他眼中的光芒珍貴而純淨,耀眼到足夠照亮身邊的黑夜。

  「記住你說的話,」他溫熱的呼吸悄然彌散在她耳側,骨子裡的倨傲和占有欲終於突破桎梏,顯露人前。他緩緩伸出手,仿佛是提醒,更像是警告——

  「……這一次,絕不准遺忘。」

  嗒。

  系帶被解開,潔白的衣袍落在地上。

  這一次,塞拉遵守了她的諾言。

  這一夜,他一直在她之上,讓她心甘情願,不再反抗。

  ……

  【絕望值:0/100】

  ……

  正在所有觀眾都在抱怨關鍵時刻又被拉閘的時候,畫面猛然一黑,熟悉的字幕再次滾動在屏幕上——

  中土第三紀元2518年,幽暗密林有可怕的邪靈誕生,占據了廣闊的北方森林。

  第三紀元2941年爆發五軍之戰,林地國王瑟蘭迪爾參戰。同一時間,森林裡的邪靈悄然崛起。然而由於索倫的高調成為其完美的擋箭牌,中土大陸幾乎無一人發覺它的存在。

  第三紀元2979年,索倫進攻幽暗密林的戰役一再失利,被迫廢棄多爾哥多堡壘,逃回魔多。

  第三紀元3018年,魔戒聖戰正式爆發,密林之子萊戈拉斯·綠葉參加魔戒遠征隊,護送霍比特人一路前往末日火山。

  第三紀元3019年,魔戒被銷毀,索倫肉體消亡,成為在荒野中飄蕩的怨毒幽靈。不久後,其幽魂消失在森林深處,無人可知。

  第四紀元120年,萊戈拉斯與其父瑟蘭迪爾告別,造船與矮人金靂離開灰港前往維林諾,由此西渡。

  至此,大部分精靈成功離開中土,唯有一個精靈王放棄西渡,終其一生都未曾再步出森林一步。他留於中土,獨自一人阻止邪靈的黑暗與污染向外蔓延,在漫長的生命裡安靜守望,直至最後一刻。

  這,是屬於他的聖戰。

  The  End.

  作者有話要說:

  44章有大王的萬字番外,交代了一些正文和細節和後續。有興趣的可以看。

  聖戰篇正式完結,其實還有一個隱藏結局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推測到。至於大魔王到底愛不愛大王你們智者見智。畢竟和外面那些野男人相比,大王可是有兒養老的正宮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7

第41章 悖論 1

  英國,牛津大學。

  在生物基因科學課堂上, 年輕教授的聲音溫和地傳入每一位學生的耳中——

  「對於尼安德特智人來說, 他的突變遠親智人,是一種畸變……」

  寬闊的教室裡, 塞拉坐在不起眼的角落, 注視著最前方那個穿著白襯衫黑長褲, 明明來自美國卻擁有著優雅紳士風度的年輕男人, 微微眯起了眼。

  【啊~】蛇懶洋洋地吐了吐信子, 【近一年了親愛的……你終於找到他了】

  【是啊】塞拉意味不明地輕聲回答, 【終於……找到你了】

  年輕教授的授課仍然在繼續,新奇的觀點讓許多學生情不自禁地睜大了眼, 全神貫注地聽講。

  「我相信,這世界上還存在著另一個物種,擁有著人類所沒有的能力,來自於變異……」

  他的聲音瞬間將塞拉帶回到九個月前的記憶裡——

  在上一個世界的任務完成後,她並沒有第一時間抽身離去, 而是足足待了上百年,直至完成了承諾後才抽身離去。她當然不會理會那個世界後續會變成什麼模樣,對她而言,既然她已經得到了所追求的東西, 也遵守了曾經的諾言, 那麼即便世界毀滅,她也不會再有一絲留戀。

  她花了一點時間完全從思緒裡抽離出來,接著就被送到了這裡。

  確切來說, 這個明明和她原本所在的世界十分相似,本質卻截然不同的平行宇宙。

  這個世界有外星人存在,有所謂的神明,有異種生物,甚至連人類群體之內,也誕生出了另一個看上去更先進,更高級的種族:變種人。

  他們擁有不同的力量,有的可以使自己變得力大無比,有的能夠操控自然元素,有的可以鏈接思維掌控人心。他們通常在青少年時期被激發出了這種潛在的能力,其中很多都被視為「怪胎」,「異類」而被排斥在社會邊緣。人類對於變種人的態度總體而言十分不友好,而只要被認定為變種人,就會承受所有曾經朋友和家人異樣的目光,甚至被送入特殊機構收押和研究。

  塞拉·米爾特就是一個變種人。

  更確切而言,在十八年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潛在的變種人。就和所有普通的英國女孩一樣沒有多余的腦袋和四肢,她甚至很漂亮,是大多數人一眼看上去就會認為「啊這女孩可真美」的漂亮。

  棕色的長卷發,黑得泛藍的眼珠,精致而富有古典氣息的五官,白皙光潔的肌膚,削瘦而比例得當的身形。她看上去仿佛是中世紀油畫中走出來的浪漫淑女,具備一種十分吸引人的脆弱沉抑而端莊的氣質,站在公交牌旁等車的姿態常常會被路人當成一幅靜物畫來欣賞。常理而言,從小到大她都會是十分受歡迎的存在。

  只可惜,事實往往並不那麼美好——自生下她就鮮少照顧她的父母,在她還未滿七歲時就雙雙吸-毒過量而死,她目睹警察來到家裡在她眼前蓋上那層慘白的布。後來她被收養,沒過半年那戶家庭的母親就懷了孕,她又被送往另一戶人家。冷落的幼年,來回輾轉在寄宿家庭,令這個女孩的童年變得支離破碎,她變得沉默,敏感,脆弱,並且早熟。而十三歲發生的那件事更是徹底地改變了她。

  在她所待的那戶家庭中,養母是個軟弱而多愁善感的家庭主婦,她老公死後不久她就與一位警察再婚,即便之後的生活過得也算不上幸福,至少她也有了一份依靠。她整日沉浸在主婦生活的忙碌和閑言碎語裡,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新任丈夫,她養女的繼父,是一個可恥的孌-童癖變-態。

  塞拉每日忍受著來自繼父眼神的侮辱和時不時的動手動腳,她試圖告訴養母真相,只換來對方不可置信宛如看瘋子般的目光。她嘗試和老師求助,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拿繼父毫無辦法。她只能忍耐,告訴自己也許再長大一點,再大一點那個惡心的家伙就不會對她感興趣了……事實卻截然相反,她就如同綻放的百合般愈來愈美麗,那種仿佛一觸即折的脆弱和楚楚可憐的純真姿態只會愈發隱忍垂涎,終於,在她十七歲的那個夜晚,在給妻子下了一定劑量的安眠藥後,繼父推開了那扇門——

  他以為她逃不掉了,就像被雨打落的花苞那樣只能在他的身下瑟瑟發抖,無助地淚流滿面,只要一想起那個畫面他就興奮得不可自制——

  他追逐著美麗而瘦弱的女孩,在鎖死的家中享受狩獵者般的高高在上,企圖將她玩弄於鼓掌然後一口吞下。他絲毫沒有對這個無辜而年幼的生命設防,直到他一路追到了陽台上,喘息著撲了過去,瞳孔興奮地放大,舌頭就要觸到她幼嫩而芬芳的脖子——

  他看到那個一向隱忍,無力,委屈時只會躲在一旁暗自顫抖垂淚的女孩,在那一瞬間對他露出了一個意料之中般的微笑,然後從旁邊花盆的土裡,拿出了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鮮血染透了那個夜晚。她的手法迅速而嫻熟,只一下就插-入了致命的勁動脈,微微旋轉,冷酷而利落地終結了他的慘叫,濺射的血噴了她滿身滿臉。

  他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逐漸漆黑的視野裡只有那個蒼白姑娘一如既往的脆弱微笑。

  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女孩,可不像以前他所猥褻過的那些一樣,在災難來臨時只會無用的掙扎和尖叫,羞恥與疼痛讓他們不敢告訴任何人,只敢在他的威脅下默默忍耐,然後就是永無止境的黑暗噩夢。

  塞拉·米爾特,她是一個宛如百合般的美麗姑娘。外表楚楚動人的蛇蠍美人。

  在她六歲的時候,她就已經遠比同齡人要早慧許多。她厭煩了親生父母沉浸在毒-品的虛假幻想裡,討厭家中永遠都煙霧繚繞,她忍受夠了每天冬日清晨天還未亮就必須起床到各家各戶送牛奶只為掙一點可憐的面包前來飽腹,而那對寄生蟲般的父母寧願用光手裡的最後一個子兒給販-毒者也不願給她買個漢堡——既然如此,他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她有沒有父親母親,又有什麼區別?

  於是她親自替換了他們所用的毒-品溶量,看著他們將注射器推入靜脈這種,活生生毒死了自己。她足夠謹慎,而她的父母聲名狼藉,不會有任何人懷疑這是一個不到七歲的孩子干的。

  她如願以償地離開了這個早已頹敗的家。小心謹慎地在夾縫中繼續生存,即使毫無快樂可言,至少她還能安全無虞地活下去,直到遇到了那個披著執法外衣內心齷齪的變-態繼父。

  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對方是什麼玩意兒。這是塞拉·米爾特活到現在不可缺少的必備技能。

  從那一刻起,她就為自己做了打算。

  養母靠不住,尋求外界幫助無果,她只能自己親手解決這個隱患。其實對於她而言這不算很困難,她初中開始,就有同班女孩因為嫉妒她的臉而屢屢排擠她,第一次讓她明白了所謂的校園暴力可以給未成年人帶來多麼大的傷害。塞拉·米爾特一直隱忍,她不動聲色地扮演被欺凌者的無辜角色,用她的外表來激起圍觀者的同情心和施暴者的憤怒,直到這種印像根深蒂固再無扭轉——

  那一天,她精准地模仿了那個女孩男朋友的筆跡給她留了封信,信上寫著放學後在五樓女廁所門口等著他——那裡是老師不會常去的地方,他們經常在附近親密約會。女孩沒有絲毫懷疑前去赴約,剛剛走進廁所呼喚男友的名字,猝不及防,大門忽然就在身後被關上,然後一桶紅色的漆料就從頭頂潑了下來,將她淋了個濕透!

  女孩驚慌失措地抹開眼睛上的漆料,好不容易睜開眼,就會廁所牆上寫著的血字嚇得當場腿一軟立刻坐到了地上——

  三面牆上用血紅扭曲的英文寫著「bi*ch」,「wh*re」,「sl*t」之類的字樣,還沒有完全干的血跡沿著牆面細細留下來,拉出猙獰恐怖的痕跡。

  女孩立刻反身就想拉開門離開這個地方,然後她失敗了——門把從外面被鎖死,無論如何她都打開它。那時放學已久,清潔工也被塞拉支走,沒有任何人可以回應她。直到第二天一早有人發現她的時候,女孩蜷成一團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臉色慘白雙目無神,誰碰到她都會引發一聲慘烈無比的尖叫。

  女孩的同伴曾懷疑是塞拉的手筆,想要查看攝像頭找到始作俑者,不巧那天正好那片校區無故停電,加上女孩向來風評很差,塞拉又是老師同學眼中乖巧聽話的優秀學生……這件事到最後不了了之,女孩也以最快速度辦理了轉學手續,生活重新變得風平浪靜。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塞拉長了一張幾乎所有男性都會喜歡的臉,而這就是一種原罪:嫉妒。上了高中,即便她是學校聞名幾乎門門滿分的學霸,性格溫和處事干練,很少會拒絕別人的請求,好人緣和好名聲聞名校區,這依舊不能阻止原罪的誕生——她的生物老師嫉妒她,因為她年輕漂亮受歡迎,而她只是個年過四十還未結婚孤僻暴躁的老處-女。她不斷在課堂上針對她,無處不在地嘲諷她,給她制造麻煩,留下額外繁重困難的課業,甚至翻出初中舊賬一再重提——她成功得罪了塞拉·米爾特。

  很快,在聖誕節放假前夕,在所有學生上這最後一堂課而蠢蠢欲動的時候,廣播裡突然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像是痛苦的喘息,夾雜著哀怨,尖叫,到最後則轉變成了請求和鼓勵——

  一群青少年們立刻就明白廣播室裡發生了什麼,全體嘩然大驚——他們都聽出來了,那是生物老師和另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第二天學校就辭退了老師,自此所有學校都不敢再雇佣她,很快她就消失在了塞拉的生活裡,無人聽說過她的消息。

  而這些對她而言只是一些根本登不上台面的小惡作劇。在遇到繼父之後,她接下來要做的,才算另一種挑戰。

  她先是去了圖書館,幾乎看完了所有人體構造方面的書籍,弄明白哪些地方一擊可有效喪失行動力,而且會極盡痛苦地死去。接著她開始在養母和繼父面前若有若無地走動,勾引那個人渣愈發蠢蠢欲動——她知道養母雖然軟弱卻並不愚蠢,她早就知道丈夫對養女的心思,可她沒有阻止。不過這沒關系,很快她就會為此付出代價。

  塞拉從不指望老師能夠幫到她,那個人渣是個警察,即使報了案他們一伙也會互相包庇。她只是經常向每一位關心她的老師哭訴,不斷傳遞出一個信息:她的繼父是個變-態,他一直覬覦著她,經常對她動手動腳,而且很快就會做出更可怕的事,而她對此驚恐畏懼卻無能為力……他們都信了她,就和前幾次一樣。這並不難不是嗎?只要做得小心一些,不留下痕跡,自有人會因為她的無辜和美麗為她開脫罪名。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她在陽台上藏了兩把刀,寂靜無人的時候會拿一些小動物來訓練,確保到那時能一擊致命。至於為什麼是陽台?原因很簡單,陽台下面就是一個十字路口,而那裡裝有攝像頭,正對著她家的方向。

  沒有出乎意料,她因為正當防衛而錯手殺死自己的父親,而那把刀上還有著養母的指紋,事後也證明是她無意中放到那兒的。這件事引起了社會輿論,而風評方向都往一邊倒:記者走訪了很多鄰居和學校老師同學,得出的結論一模一樣。塞拉·米爾特是個優秀正直的學生,她不止一次說過她的繼父對她抱有可怕的想法,而她的養母對此視而不見,她每天都生活在擔驚受怕之中,甚至一度因為虛弱和精神恍惚送入過醫務室——

  最後的結果,人們都在咒罵繼父是個惡心的人渣,毫不可惜他的死亡,職責養母的軟弱冷漠和袖手旁觀,逼迫她無法在這裡繼續生活下去面對眾人鄙視的目光,精神愈發脆弱直到一天夜裡對塞拉舉起了刀試圖謀殺她。最終她沒有成功,被警察帶走並送入精神病院。而塞拉則繼承了所有財產,甚至得到了社會群體的捐贈,加上優秀的成績和很多知名人士的推薦信,她順利進入了世界上最好的大學之一劍橋學院。

  似乎到目前為止,這個蛇蠍美人終於能夠過上夢想中平靜而富足的生活了。只可惜,她擁有著這樣的臉龐,注定和平凡無緣。

  在她剛剛進入學校的時候就被一位同院的學長看中,開始瘋狂地追求她。他是一位富二代,父親是政府要員,有錢有權。塞拉的容貌和氣質一度令他著迷,可惜她並看不上他,在數次委婉的拒絕之後,他由愛生恨,在一次課堂上,當著數百學生和老師的面,帶來了警察,並指著她大聲喊道:「她是一個變種人!我親眼看到她用意念移動了一支筆!想一想,如果她不是,為什麼會單獨出去住,她肯定在怕什麼,她害怕我們發現她的真實身份——!」

  這可真是一個愚蠢無比的理由。但即使無比愚蠢,在當時「變種人」逐漸成為不可忽視的社會問題的背景下,只有一個人和這個詞語沾上關系,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麻煩。

  塞拉果然被富二代提前串通好的警察帶走,在目睹她被抓走之前,她回過頭盯著富二代的臉,而對方只是對她露出了一個英俊燦爛的笑容,說出了一句話:「我會想念你的,甜心。」。

  起初塞拉並不驚慌,她認為自己是一個正常人,即使她遭受了污蔑,但只要查清楚事實,他們沒有證據,很快就不得不放她離開。而當她離開了這裡……毫無疑問,她會去解決掉麻煩的源頭。

  但不幸的是,塞拉·米爾特,她的確就是一個變種人。她攜帶了變種人的基因,而且被查了出來,直接被送入了另一個秘密機構的地下組織關了起來,開始了各種可怕的研究。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塞拉·米爾特發現了自己的能力,這也難怪她從來沒意識到自己變種人的身份,她的能力很特殊——

  她不受任何非自然力的影響,包括物理,魔法甚至思維,她就像是真空一樣吸收任何來自外界的聲音。簡而言之,她對所有變種人的能力有絕對的抵御效果,甚至當她觸碰到一個變種人的時候,對方就會暫時失去他的能力,直到她離開了足夠的距離才能漸漸恢復過來。

  稍微一想就會明白這是多麼可怕的能力:一個逆變種人的變種人,她的存在對於所有變種人而言都有著致命威脅,而且變種人的能力會隨著年齡和鍛煉而日益增強,一旦發展到了那個地步……她可以反過來消滅掉所有威脅人類的變種人種族。

  而塞拉降臨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面臨的就是永無截止期限的關押和研究。

  當然,這個地下實驗室裡,不僅僅關著她一個人,她還有著其他獄友。而她的隔壁是一位可以透過任何介質來傳聲的變種人,隔壁的隔壁則是能夠攀岩附壁的「蟾蜍人」……而他們都不是自願來到這裡,並且除此之外,他們還曾經交過一些用得上的朋友。

  塞拉每天都必須聽著她的獄友用可以穿透牆壁的聲音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她原本從不理會對方,思考著如何能從這個監獄裡出去——直到她聽到對方提到他的一個朋友,一個藍色皮膚的夜行者,可瞬間移動到他視覺範圍內任何地點,並且可以攜帶重物或人類進行瞬移。

  於是她開始了和那名變種人的交流之旅,從他的話語裡知道了很多信息,包括這裡關押著比他們想像中更多的同伴,雖然很多都已經死去。她用溫和耐心而靦腆的表像成功騙取了對方的友誼,並答應如果他的朋友找到了這裡,會帶她一起從這個地方逃出去,去找一個自哈佛畢業的變種人,據說他有一個朋友認識那個人,而且對方很強大。

  塞拉當然不會對此抱有過多期待。但在決策出有效的計劃之前,她會把這作為其中一條出路。

  令她沒想到的是,那個所謂的夜行者居然真的找了過來,他成功引發了監獄裡的混亂,並趁亂找到了這裡,而那個變種人也遵守了他的承諾,將她一同帶了出去,甚至在將她救出以後還要返回去拯救別的變種人……而不出意料,他成功救出了其中幾名,自己卻死在了那裡,夜行者也銷聲匿跡。

  塞拉開始了自己的逃亡。她毫不猶豫地剜下植入在手臂皮肉下的追蹤器,潛伏在泥漿之下躲過了第一次追捕。隨後她來到城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頭發染成金色,從不在任何旅館中休息,不出現於任何攝像頭多的地方,靠著偷竊和搭順風車一路回到了劍橋學院。

  沒人會想到她的目的地在這兒。所以她很順利地找到了富二代租在中心區的公寓,掀開地毯果然摸到了鑰匙,她無聲無息地潛入,做好一切准備,然後待在陰影裡,靜待獵物到來。

  凌晨,富二代喝得醉醺醺地被人回來,等到他的朋友將他丟到床上離開這裡以後,塞拉走到浴室裡,放好熱水,確保足夠燙,然後堵上浴缸的管道,將醉得一無所知的富二代丟到浴缸裡。

  對方被燙了個哆嗦,神智有片刻的清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靜坐在浴缸旁等他醒來的女孩時,愣了一下,立刻就被嚇得完全醒了過來。

  他想要掙扎,四肢卻酸軟無力,幾次沒有起身反而險些把自己溺死在水裡。而塞拉帶上無痕手套貼心地將他扶了起來靠在浴缸上,臉上浮現著溫柔親切的微笑,拿出刀,在他的右手腕上從上而下割出了一道傷口,然後放入熱水裡,看著那一股一股的鮮血繚繞融化將水逐漸染紅——她甚至從他公寓的陳設擺放發現了他是個左撇子,而這將成為他「自殺」的有力佐證。

  畢竟,即便有人懷疑是謀殺,對於他是左撇子這樣的事情一般只有熟人知曉,而眾所周知塞拉·米爾特拒絕了他的求愛並且從此退了學不知所蹤,連陌生人都算不上,誰會想到她居然出現在了這裡呢?

  面對他驚恐哀求的目光,塞拉只是對他露出溫和的微笑,說了一句話。

  「我會想念你的,甜心。」

  然後站在旁邊,制止住他所有的掙扎和反抗,直到全無聲息,沉入鮮紅的水裡。

  她輕輕將刀放到地上,擺放出無力松開的角度,然後如來時一般悄聲無息地離開了這裡,順手將鑰匙放入了地毯下。

  做完這一切,她才出發去找那所謂的「哈佛畢業」的變種人。她並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長相或者年齡,她只知道是一個客座教授,能力和思維與心靈控制有關。

  這就讓事情變得簡單許多。一個可以探知心靈的變種人,他目光中所透露出的信息總會和別人不同,這是一種下意識自我保護的反應,因為與眾不同的身份他會對所有靠近的人進行一番簡單的審查,而當他正在這麼做的時候……破綻自然而然就會展露在眼前。

  塞拉花了一周時間聽了所有課講,然後在今天,得到了答案。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居然如此年輕,如此……清俊,還有一雙純淨如同深海的漂亮眼睛。

  【真想知道他在發現無法探知到你思維時候那一刻的表情呢~】蛇插話,【一定……非常美妙~】

  塞拉微微一笑,看著對方結束了課堂,然後收起講義,對和他告別的學生們溫和頷首,轉身就要離開這個地方——

  「留步,查爾斯·澤維爾教授。」

  一個明明很溫和的,卻完全無法忽略甚至能夠令人下意識停住腳步的女音在身後響起。

  年輕的教授身影一頓,然後慢慢轉過頭去。

  在看到那雙黑中泛藍的眼睛時,他愣了愣,眉梢一動,臉上浮現出微微詫異的奇怪神情。

  她?——這怎麼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祈_A.H」同學的深水魚雷!!第一次收到魚雷好開心hhhh!十分感謝,鞠躬~

  據說你們看不夠大王?那我補償你們原文中兩個一筆帶過的小片段好了。

  關於復活後化形的長相(詳見39章)——

  大王:為什麼不是灰發,我不介意(反正媳婦怎樣都美)

  塞拉:你不是說我像月光?

  大王(一愣,暗喜):那眼睛是因為萊……

  塞拉:哦,隨便選的。

  大王:……

  (背景:五軍之戰,精靈和矮人對峙中)

  守衛者:大王!不好啦!王後趁您出征的時候跑出森林啦!

  大王(沉默一秒):……所有人狠狠打不要手下留情!打完迅速回宮!

  (快馬加鞭趕回森林翻山越嶺找老婆)

  大王(怒):回來!

  塞拉挑眉。

  大王:……回來吧。以後我都不走了。

  塞拉(反正吃飽了):哦。

  大王:那……小別勝……

  塞拉(打斷):這次我要在上面,否則下車。

  大王輕瞥,冷笑。

  三秒後——

  大王:……成交。

  心疼我一美遇到了大魔王一秒鐘,然後繼續沉迷在他的藍色大海裡。


第42章 悖論 2

  查爾斯·澤維爾打量著面前這個不速之客。

  在他所見過的女性中,她的容貌令她能夠脫穎而出——非常柔順而富有光澤的棕色自然微卷長發, 像是古典油畫裡最溫柔的筆觸。一張輪廓柔和的臉, 五官非常精致,眉眼距離較近, 眼型狹長而顯得目光深邃迷離, 濃密纖長的睫毛令她在眨眼的時候看上去仿佛小鹿般純潔無辜, 鼻梁線條秀挺, 唇形飽滿天然上翹, 仿佛無時無刻不在微笑。這麼近的距離她的肌膚幾乎找不到什麼瑕疵, 白皙光潤。她比同齡人更瘦弱,白色寬松的長袖和修身牛仔褲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小, 有種天真又沉靜的氣質,美得極具辨識度。

  在教授打量她的時候,塞拉也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方。

  查爾斯·澤維爾,出生在美國紐約的一個富豪家庭裡,畢業自哈佛大學, 還不到三十歲就成為了牛津大學的客座教授,擅長生物工程和基因科學等專業,算得上是年輕有為的典範。當然這並非是關鍵,關鍵的是他的臉——

  唇紅齒白, 這是塞拉對他的第一印像, 然後她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世間最純粹的藍,美得不可方物,從深海到淺海無所不容, 微微垂下的眼角顯得無害又誠懇,眼周還蘊著淺淺紅暈,瞳孔裡宛如墜落了星辰。令人想起微鹹的海風,行駛的輪船,碼頭的落日,以及大海一樣澄澈的眼睛。

  他注視著一個人的時候目光非常明亮清澈,宛如帶電直擊心底。紅潤的嘴角習慣性上揚,自帶微笑,親和且溫柔,具有歐洲人中罕見的東方美。雅致,自然,紳士,像是剛下完雨的大地,清新而帶著濕潤的氣息。

  他看上去很書卷氣,溫柔而且……文弱,幾乎毫無攻擊性,甚至會讓人擔心自己會傷害到他。

  真是一個十分特別的變種人啊。

  塞拉對他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微笑,「你好,教授,我是塞拉,塞拉·米爾特,您的粉絲。」

  查爾斯看了她幾秒,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難題,他忍不住將手指放在太陽穴上輕輕揉動,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塞拉並不介意,只是保持笑容,看上去溫柔親切。

  「好吧,塞拉·米爾特?」查爾斯似乎是放棄了什麼決定,吐出一口氣,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溫和清朗,雖然他的目光有些怪異,仍然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你說粉絲?噢這可真新奇,我才來牛津不久,你是這裡的學生?你聽過我什麼課?」

  教授神情中仍然帶著年輕人的意氣和飛揚,說話時眼裡總是亮晶晶的,十分容易博得對方的好感。

  塞拉笑容不變,就像是遇見了崇拜的老師那樣帶著一絲恭謹回答道:「你的著作《對限制性片段長度多態性(RFLP)和單鏈構像多態性的對比與未來猜想》,《堿基替換的不同研究》,《變異基因和外在表現形式》,《建立在寡核苷酸雜交及芯片原理上的雜交分析技術》……」

  她多說出一個詞語,查爾斯的表情就愈發微妙,直到最後她以「我看過您所有的論文和出版書籍,聽過您所有講座和專業課」結尾後,他沉默了幾秒。

  「嗯……我確信在以前我從未見過你,我對我的記憶力還是很有信心的——抱歉難道我們是在美國偶然遇到過?」

  「不,教授,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塞拉如此回答,「但我喜歡事情發生之前做好所有准備,包括今天授課教授的一切資料和以往著作,確保我不會在不感興趣的人身上浪費哪怕一分鐘。」

  查爾斯重新打量了她一遍,他表情愈發好奇了,甚至帶上了些許警惕,「那麼……你所說的感興趣是指……」

  塞拉微微一笑,她的眼眸裡仿佛蘊著水光,因此彎起眼睛的時候那雙眸子裡的幽藍就會愈發深邃,是一種很奇特,罕見而且美麗的變異現像——

  「你聽不到來自我的聲音,是嗎,教授?」她說。

  查爾斯眉梢一跳,他盡力讓自己的表情鎮定下去,臉上仍然帶著溫和親切的笑容,「你說什麼聲音?——我當然聽得見你說話——」

  「——這裡的聲音,」塞拉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輕聲道,「我這裡……很安靜,不是嗎?」

  查爾斯表情僵硬,片刻之後,他冷靜下來,審視著她,微微眯起眼,「你是誰?」

  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我是指……你真正的身份。」

  「我是塞拉·米爾特,」她說,「和你一樣,查爾斯·澤維爾教授——一名變種人。」

  ……

  ……

  牛津,英國第一家咖啡館內。

  這家咖啡館始建於1650年,是家歷史悠久的老古董店。因為來得較早這裡還沒什麼客人,查爾斯很紳士地先詢問了她的口味,再得到回答後才為自己點了一壺藍山咖啡,等到服務員走後,他調整了一下坐姿,五指交握放在膝蓋上,然後抬起頭,用那雙大海般的眼睛注視著她。

  「你說你也是變種人?」查爾斯好奇地挑了挑眉,「原諒我這麼問——你認為和我們這種人……嗯,一樣的地方在哪兒?」

  塞拉不喜歡喝咖啡,即便它聞著香濃醇厚受到大眾喜愛,但仍然屬於功能性的飲品,相比而言她更喜歡什麼都不加的白開水。此刻她雙手捧著透明的玻璃水,輕輕抿了一口熱水滋潤喉嚨,才抬眼,唇角緩緩上揚。

  「你已經發現了,不是嗎?關於我的能力……」她微微湊近過去,看著查爾斯逐漸滑到太陽穴上的手指頓住,她點了點自己的額頭,咫尺的距離那雙眼睛藍得愈發驚心動魄,在陽光下通透無瑕——

  「那麼,現在,你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嗎?」

  年輕的教授略有尷尬地收回了手,低低咳了兩聲。完全探查不到她的思想——他的感知就像被扔進了一個黑洞,那裡極深而且極靜,把所有思緒丟進去都得不到丁點兒回聲,而且探聽久了還會產生一種仿佛被吞噬的恍惚感。這種情況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見到過,而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防御?抵制?反射?」查爾斯念出他的猜測,藍眼珠閃閃發光,「你是對所有人都這樣,還是僅僅只能抵抗一部分?比你更強大的呢?難道你的能力只能克制我們這種思維控制?——」

  他看上去非常興奮,神色充滿少年人的好奇,注視她的目光純淨又柔軟。面對他源源不絕蹦出來的詞語,塞拉喝了一口熱水,露出一個很淡,淡到近乎脆弱的微笑。

  「他們告訴我,我的能力對所有變種人都有效——至少在他們所找到的變種人中,我完美地克制了他們。」

  「他們?」查爾斯眉梢一挑,「你指的是誰?」

  「關押我們的人,」塞拉輕聲回答,「當然……現在應該改稱呼為:追捕我們的人。」

  查爾斯表情僵住,「……你說什麼?誰關押了你?你到底從哪兒來的?你不是牛津的學生?」

  「我說過了,我是您的粉絲,」塞拉微笑,「——我為您而來。」

  查爾斯眨了眨眼,他盯了塞拉半晌,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聲,一副揶揄又無奈的表情,「啊——你是瑞雯的朋友吧?是她指示你來的這場惡作劇?——唔不得不說你們險些就騙到我了——」

  他溫和的玩笑戛然而止,目光凝在塞拉挽起衣袖露出的細白胳膊上。

  除了密密麻麻數不清的細針眼,白中泛青的胳膊上還有一塊非常猙獰的傷疤,足足有兩指那麼長,傷口看上去應該才剛結疤不久,邊緣不平整像是被粗魯撕裂的。這樣的傷口出現在白皙細膩的肌膚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對比感。

  「有人在秘密捕捉變種人進行實驗,而我只是其中之一,這是我在逃走時剜出追蹤器後留下的傷口,」塞拉的聲音淡淡的,「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從實驗室逃到這裡,找到你,而和我一同逃出來的人沒我這樣好的運氣,大多數都死了,剩下的全部被抓了回去。」

  她看著查爾斯定住的眼神,慢慢放下衣袖,平靜地喝了口熱水,微笑,「這樣的惡作劇,你給我打幾分呢,教授?」

  查爾斯目光復雜地凝視著她,紅潤的嘴唇微微一動,正准備說什麼,卻被送上咖啡的服務員打斷。他正好借此緩解了一下凝滯的氣氛,放松身體靠到椅背上,醇香的咖啡氣息鑽入鼻子裡,他卻無法再享受這份輕松閑適。他靜默了許久,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這個蒼白瘦弱的女孩,感受到了那份脆弱外表下憤怒,不安且恐懼的靈魂,輕輕嘆息。

  「那麼,你來找我,是想讓我怎麼做呢?」

  塞拉放下杯子,她觀察著對方細微的面部表情,從每一寸肌肉的變動中尋求想要的信息,直到得到答案後,才微微一笑,輕聲開口。

  「你知道嗎,有數十個比我更強大,更強壯,跑得更快的變種人一起從那個地方逃了出來,他們有的可以模擬周圍環境,就像個變色龍,有的能察覺到最輕微的聲響然後改變路線躲開追捕……可到了最後,卻只有我一個人成功逃走,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查爾斯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我沒有教授你那樣強大的心靈控制能力,我甚至完全不會格鬥,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就能置我於死地,而我逃了出來至今為止仍然沒有被抓回去……我靠的不是來自變種人的天賦,而是這裡,和這兒。」她點了點自己的頭,然後點了點心髒,「我足夠謹慎,也足夠聰明,我能猜到那群人會出現在什麼地方,在哪裡等著我自投羅網……而我需要做的,則是永遠比他們更快一步。」

  查爾斯目光柔軟,忍不住嘆氣道,「可憐的姑娘……」

  「而我來找你的原因,也是如此,」塞拉掃視過窗外的人群,她對一切都保持高度警惕,這似乎是從小養成的習慣,「但我還不夠強大,至少現在不……因此,我來尋求你的庇護。」

  查爾斯微微一愣。庇護?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抓住我,並將我關在最深的牢房中嗎?——並非因為我能對人類產生威脅,」塞拉微微一笑,「而是因為……我的存在,對他們的敵人,所有的變種人……是致命的。」

  「因此我的戰略價值不可估量。而他們……絕不會放我就這樣離開。」

  「我能躲過一時,卻無法永遠躲避他們……我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幫手。」

  「我選擇了你,查爾斯。」

  「我不想再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請務必幫助我。」

  她專注地凝視著年輕教授的眼睛,目光中透露出近乎哀求的懇切。

  查爾斯怔愣地望著她,那份宛如一觸即折的脆弱和無辜讓這個不足二十歲的女孩顯出了一種讓人心悸的美感,這種姿態讓任何見到她的人幾乎都無法拒絕她真摯的請求。

  可查爾斯·澤維爾並非普通人,他善於心靈和思維控制,他的心智堅定遠超常人,因此只有一瞬間的恍惚後,他立刻就清醒並且變得更加理智。

  「我可以提供給你暫時的寄居之所……」查爾斯不太擅長拒絕別人,他略略側過眼,不忍看對方瞬間脆弱而黯淡下去的眼神,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溫和,「我很抱歉,塞拉·米爾特小姐……我沒有你說的那樣強大,我也是想一直平靜生活下去的人,我的身邊有一些十分重要的朋友還需要我的保護……這裡是英國,即便我對你有著無比的同情心,我也很難在你所說那些人的追捕下繼續保證你的安全……請原諒我,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

  塞拉凝視著對方大海般清澈深邃的眼睛,沉默了兩秒。

  「真的只有這麼多,教授?」她問,聲音很低。

  查爾斯忍不住握緊了手,他閉上眼,無聲嘆息。

  「我可以給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的東西,錢,公寓,車——」

  「我不需要那些東西。」塞拉輕聲打斷他的話,似乎是笑了一下,「最艱難的時候我不需要它們……現在,更不需要。」

  查爾斯睜開眼,定定地望著她,「你……」

  「你知道嗎,其實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塞拉搖了搖玻璃杯,看著裡面清澈的液體來回晃蕩,碰撞出晶瑩的水花,「也許你說的都是真的,平靜生活,重要的朋友,國籍,關系……但我想還有最關鍵的一點你沒有說出口——」

  「你是變種人。而我的存在,也能夠威脅到你,不是嗎?」

  查爾斯一愣,他並不能反駁她所說的話,因為這就是事實。

  這麼多年以來,從最初發現能夠聽到別人思想的驚恐,不安,難以入眠,到習慣,學會控制,一點點增強這種能力,再到如今的下意識探查,獲得更多的安全感,更加融入到普通人群之中……這種能力已經成為他生命裡的不可或缺,難以想像如果一旦失去了它會發生些什麼,他享受著變種人能力為他帶來的便利,同時也將承擔起這份風險和責任。

  她說得沒錯……該死的她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發現完全無法獲知對方的想法,對於查爾斯而言,塞拉·米爾特就像是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秘密,她可以任意對他說謊,而他根本無法辨別真假,他引以為傲的能力在此失去了作用,他必須得承認,他因此而感到了不安。

  即使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同情她的遭遇,而她也是變種人種族的一份子……可她們這才是第一次見面,他無法驗證她所說事情的真相,而他還需保護自己的朋友與家人……他決不能拿這些來冒險。他只能做到這麼多。

  查爾斯閉上眼,深深嘆息,「抱歉……請原諒我的自私,塞拉。」

  塞拉目光淡淡地注視著對方年輕的臉龐,忽然露出一個微笑,對他點了點頭,說道,「我能理解,我當然能……你甚至都不必為我做到這麼多。」那些現金,房子,車。

  「你能聽到別人的心靈,查爾斯教授,」塞拉彎起眼睛,「那麼,你又是否能聽到自己心裡說的話呢……因為我聽到了,它告訴了我一件事——」

  「你會因此而後悔的。我保證。」

  然後她仰頭一口喝干淨白開水,站起身來,對他淡淡地點頭,告別,「再見,查爾斯。」

  「希望你的生活,可以永遠這麼平靜下去——和我恰恰相反。」

  他頓住,目光復雜地注視著她留下幾張英鎊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削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外面鴿子廣場的人群之中。

  他會因此而後悔嗎?……大概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教授年輕的時候簡直又跳又浪,可能也是因為頭發多能可勁折騰的緣故。

  大魔王又在給教授下套了,提前為我藍眼睛點蠟。


第43章 悖論 3

  和查爾斯·澤維爾不歡而散後,塞拉離開了咖啡館, 來到了十字路口。

  人車川流不息, 塞拉站在公交車牌旁邊,然後抬起頭, 注視著其中一個路燈。

  【哦謔~】蛇也跟著抬頭望了一眼, 微微一頓, 【唔……你在干什麼?如果我沒看錯的話, 那是攝像頭?】

  【回答正確】塞拉慢慢將散落在臉頰旁的發絲捋到耳後, 露出全部的面容, 正對著攝像頭,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你猜我想要做什麼?】

  蛇沉吟了一秒,【你想被那些人抓住?然後呢?……噢!是的,你想被抓住,然而你不會這麼做——你會引那些人出來,就像是塗了蜂蜜的誘餌, 把他們帶到那個年輕人的面前……你想讓他親眼目睹袖手旁觀的後果,你想讓他後悔?】

  塞拉笑意愈深,【看來跟了我這麼久,你已經對此有所了解】

  蛇狡猾地轉了轉眼珠, 【可這很危險, 親愛的,一旦計劃失敗了,你真的被他們抓了回去……可就沒有另一個藍惡魔來救你出去了~】

  【更保險的做法, 你應該隱姓埋名起來,改頭換面一番,等到自己的能力更加強大了……才有對抗他們的資本】

  【唔,這樣的確更安全】塞拉佯裝思考,【不過,那需要的時間太長了……而我,不喜歡耗費多余的精力和耐心】

  【好吧~】蛇吐了吐舌頭,【你開心就好~】

  塞拉在路邊站了許久,終於,她發現有幾個可疑的便衣人士出現在附近,時不時地朝她投來一瞥。一位裝作瀏覽報紙的模樣,可惜直到報攤老板都不耐煩了他也沒有出一個子兒買下來,另一位有一搭沒一搭地坐在露天咖啡館裡和另一個男人聊著天,一杯又一杯地續著咖啡,看上去百無聊賴卻沒有任何離開的痕跡。包括離她最近的那位,就坐在身後不遠處的公園長椅上,似乎在逗弄鴿子,明明應該是如此悠閑的娛樂他卻反常地繃直脊背……

  【看來上一次集體出外郊游的活動讓他們的頭兒傷透腦筋,瞧瞧這群拙劣的新手們,難道他們以為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帶走嗎?】蛇嗤笑。

  【也許他們一直以為我被幸運所眷顧】塞拉不以為然,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傍晚,夕陽漸落,光線慢慢昏暗下去,馬上就要到了一些人最快樂的時光了,她也該走了。

  【你確定今晚他一定會出現在酒吧裡?】蛇問。

  塞拉攏好風衣,直起身來,順著人群朝大馬路對面走去,步伐不疾不徐,【今天周三,是他常去的『紅房子』酒吧的游戲日,最熱鬧的一天,不論你是玩牌,投鏢還是推硬幣,贏者能夠在十二點前享用喝不盡的啤酒,甚至免費帶走一瓶上好的白蘭地和威士忌——你認為他會不會去呢?】

  蛇嘆道,【啊~美好的青春~】

  天色漸漸黑了下去。塞拉獨自一人行走在馬路上,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三個男人。她似乎對他們愈發靠近的腳步毫無所覺,並且漸漸走到了更加僻靜無人的地方。三個人對視了半晌,終於在看到她拐了一個彎走進一個漆黑的小巷後,默契地一同跟了上去,拿出了准備好的強效鎮定劑——

  沒想到剛走進巷子裡,就被旁邊一棟房子裡傳來的歡呼喝彩聲鎮住——原來這裡隱藏著一個小有名氣的酒吧,而且不巧似乎是碰上了什麼活動日,裡面燈火輝煌,人影湧動,熱鬧非凡。

  三個人不由得謹慎地停住,看著那個削瘦的女人朝酒吧逐漸靠近,而一旦真讓她進去了……再想找到她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猶豫了幾秒後,他們下定了決心,放棄了再明顯不過是尾隨,立刻朝她跑了過去——

  沒想到再距離她不過五米的時候,對方忽然回過頭來,似乎是終於發現了他們,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下意識轉頭就想跑,可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時機,她立刻就被最先衝上來的男人按在了地上——

  「救命——」一聲尖利的呼叫,對方眼疾手快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把叫聲堵在了半路,另一個人默契地上前來試圖鎮壓住她劇烈掙扎的手腳,而最後一個人則緩緩從口袋裡拿出了針管,拔掉護頭,然後向她走過來——

  女人一口用力咬在對方捂住她嘴巴的手掌上,男人忍不住慘叫一聲,立刻凶相畢露,抬起手狠狠扇到了她的臉上!

  這一下完全沒有留情,紅痕緩緩從她蒼白的臉上浮了起來,連帶著磕破了嘴唇,血跡滲出唇角。她耳朵嗡嗡作響,兩眼發暈,卻仍然下意識地不斷掙扎,在男人拿開手的一瞬間用力全力地大聲呼叫——

  「救命!——救救我!——」

  男人惱羞成怒,回頭瞪了同伴一眼,低喝,「還不快點帶走?!」

  同伴立刻拿起針劑,按住她的手臂就要注-射進去——

  「嘿!」

  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三個人齊齊一頓,轉頭朝旁邊望去。

  酒吧後門不知道何時被打開了,一個穿著格子衫目測超過一米九的胡子男人站在門口,似乎是出來丟垃圾的,手中還拿著一個塑料袋,看見巷子旁三個男人把一個瘦弱的女人壓倒在地上,還拿著可疑的針頭,他立刻就認識到事情不對,忍不住怒吼了一聲,「你們在干什麼?!我警告你們——」

  為首的男人頓了頓,他示意同伴不要停,對方立刻心領神會眼疾手快就將液體推入了靜脈之中——

  「停下——你們是什麼人?想對她干什麼?!」大漢見他們絲毫不管不顧,不由得更加惱怒了,丟下塑料袋就朝他們走去,「放開她,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嘿,冷靜,冷靜點兒,先生,」為首的男人立刻站了起來,整了整衣領,一臉息事寧人的笑容,順手拿出一個證件展示給他看,「我們是ZF的秘密組織,這次只不過是執行公務,請你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

  大漢停下腳步,看著證件上寫著的「HUI」,目光更加懷疑了,「這是什麼地方,你們究竟是干什麼的,為什麼要把她帶走?」

  他的目光移到女人的臉上,藥劑已經產生了作用,她的目光有些失焦的迷離,即使她仍然試圖保持清醒,向他不斷投來求救的目光,唇角動了動,說出「救我」的口型。

  「我們是異種和反自然生物研究所的人,她是逃犯,我們當然要把她帶回去。」對方顯得很冷靜,簡單地解釋了一番過後收起證件,就要帶著女人離開。

  然而有些晚了,這個插曲引起了酒吧裡的人注意,很多人透過玻璃窗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好奇地圍了過來,其中就包括那位來自牛津大學的年輕教授——

  「嘿,漢斯,發生什麼事了?」查爾斯·澤維爾帶著滿臉笑容走到門口,拍了拍大漢的肩膀,他喝了點酒,眼周和耳朵有些微微發紅,目光還帶著水色,但還算得上清醒,只是笑容止都止不住。

  大漢皺著眉頭指了指那三個男人和昏過去的女人,「這幾個家伙自稱什麼『異種反自然研究所』,想要帶走這個女人,我覺得很可疑,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這個組織——」

  查爾斯笑容一頓,他的目光從三個男人故作鎮定的面容移到他們扶住的軟綿綿的女人臉上,瞳孔頓時縮緊——

  「嘿,這位先生,我不管你是誰,」眼看著那個年輕人默不作聲地走了出來,向他們靠近,雖然他們很有把握制服住他一個人,但一點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只能耐住性子試圖說服他,「——請不要干預我們的工作,如果你不信,我們可以去警局裡做個證明——」

  他們說這話有恃無恐,畢竟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如果沒點靠山,很多事都會變得麻煩起來。

  查爾斯·澤維爾走到他們面前,站定,看了昏過去的女人一眼,在她右臉再明顯不過的掌痕上頓了幾秒,然後抬起頭,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對他們露出一個溫和明亮的笑容。

  「我信,我當然相信你們,先生們——」他這樣說著,看著三個人的目光慢慢變得空茫麻木,他很自然而然地從他們手裡接過女人,半扶半抱住她,轉過頭對漢斯示意,讓大漢走過來將她帶走,然後舉起食指和中指並攏,朝對方行了個俏皮的軍禮,「好好享受你們的周三之夜吧,來自研究所的紳士們——」

  三個人呆呆地任由他把女人救走,一點反應都沒有,看著酒吧門重新在眼前關上,直到很久後才猛然清醒過來,愣了幾秒,立刻衝了進去,卻再也無法找到那個男人和女人的身影。

  ……

  查爾斯讓酒吧的保鏢漢斯叫來了一輛車,小心翼翼地護住女人的頭將她塞進後座,然後自己坐了進去,扶住她的手臂,很紳士地盡量不碰到她其他部位,說出了一個地址,向漢斯點頭告別,朝自己在英國暫居的公寓駛去。

  到了地方後,司機看他頗為吃力地扶住像是喝醉了的女人往樓上走去,禮貌地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查爾斯委婉地拒絕了,然後咬緊牙把雖然瘦削卻因為毫無意識沒有配合而沉甸甸的女人一步一步帶上樓梯,終於走到了門口,他的手費勁地攥住了女人的胳膊不方便拿鑰匙,只能伸出腳踢了踢門,喊道,「瑞雯——瑞雯快開門——」

  不久後,一個金發姑娘打開門,看到他帶著一個女人回家後愣了一下,吃驚,「查爾斯——?」

  「快——幫我把她扶進去——」

  瑞雯雖然完全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啊,也有些不開心,但仍然聽話抱住了女人的腰,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到沙發上,這才回過頭來,皺眉質問道,「她是誰?你為什麼要把她帶到家裡來?她喝醉了?可我沒聞到酒味兒?——」

  查爾斯扶住桌子喘了口氣,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想什麼?——她可不是那種酒吧女孩兒——」

  瑞雯懷疑地看著他。

  查爾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一口喝光,嘴唇紅潤而滲著水光,他看著女人即使昏過去也微微皺著眉顯出痛苦和掙扎的臉,目光變得復雜下去,沉默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道,「她是一個變種人,瑞雯……就和我們一樣。」

  她一愣,「你說什麼……她、她也是——?」

  查爾斯長久地凝視對方蒼白的面龐,然後緩緩抬起頭,用那雙純淨明亮如同藍寶石般的眼睛望著金發姑娘,苦澀和愧疚在他微抿的唇角蔓延開來——

  「我想我犯了一個錯誤,難以饒恕的錯誤……」

  「我應該早點答應她的——我後悔了,瑞雯……我差點就因為自己的軟弱而害死一個無辜的人。」

  金發姑娘審視地看著他,冷哼,「看來,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了,查爾斯——現在,立刻!」

  ……

  ……

  塞拉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醒了過來。

  她緩緩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陽光下靜靜飛舞的纖塵。

  她動也不動,迅速打量周圍——這是一個暫時收拾出來的客房,空曠,角落裡還堆積著一些雜物,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堆處方藥。而她正躺在一張柔軟寬大的床上,衣物煥然一新,還隱隱聞得見洗滌劑的味道。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可她一點也不驚慌,相反,她甚至露出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微笑。

  【這可真是有驚無險啊,親愛的~】蛇乖乖地盤在她的手腕上,嘶嘶吐著舌頭,【不過好在你成功了~而且我想,如果你不想,那個可憐的年輕人應該再也不會讓你離開他身邊了~】

  【你把一個本分之外情分之中的請求和幫助,變成了他無可抗拒無法推脫的責任~】

  【他原本一點兒都沒錯……直到他親眼目睹,他曾經的拒絕間接為你帶來了多麼大的傷害——】

  蛇狡猾地笑了,【塞拉,我親愛的蛇蠍美人,你利用了一個善良人的好心腸】

  塞拉閉上眼,微微一笑,她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龐在陽光下有種虛無縹緲不真實的美,宛如沐浴著晨光朝露的白色百合,散發著脆弱而幽靜的芬芳。

  【這個世界上,能夠令人違反理智和原則,衝動行事的力量有三個:憤怒,愛,以及——】

  她慢慢睜開眼,看著端著熱水和午餐推門而入的年輕男人,微笑。

  【——愧疚】

  作者有話要說:

  我思考了下還是把直播這個設定刪掉吧,經常沉入劇情後就忘記寫了,感覺有點多余。

  V文的彈幕因為字數不能減少所以沒辦法,之後就不寫彈幕,也可以空出篇幅增加些劇情。

  以及我總結了一下你們的要求,簡單粗暴明了:

  1、黑蓮花·兩面派·大魔王 VS 嬌花·查爾斯,虐他虐他一定要虐得眼淚汪汪 (√)

  2、即使不變強,也要不惜一切保住嬌花的頭發  (√)


第44章 聖戰 番

  第三紀元2851年,密林之子萊戈拉斯·綠葉結束了他百年游歷, 終於回到了家。

  在穿過那一片茂密的森林時, 他就隱隱發覺了不對勁,直到他回到精靈大殿, 向守衛者頭領詢問他父親去向的時候, 一向干練忠誠的守衛者居然略心虛地避開了他的注視, 支支吾吾半天, 才蹦出來一句話——

  「呃……王子殿下……我想你需要知道一件事……不過您一定要保持冷靜……」

  萊戈拉斯挑眉。

  守衛者低咳一聲, 「在你走了之後……嗯……我們多了一位王後……」

  「……」

  他說什麼?一位……王後?

  萊戈拉斯先是愣了幾秒, 當他完全意識到這個詞語所代表的意義後,他立刻就明白過來, 甚至連一句話都顧不上和守衛者說,倏然轉頭就朝南方而去!

  這座曾經的巨綠森林,幽暗密林,如今卻重歸繁盛和生機勃勃的土地……他曾經十分奇怪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原本陰森沉滯的樹林有了如此大的改變——而如今他知道了原因。

  這裡曾居住著一位與眾不同的阿瓦瑞, 一個被污染的黑暗精靈,她的足跡遍布巨木的枝丫,她的身影消失在陰影深處,她連同密林之王的愛埋葬於此……而現在, 她已歸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 他的阿達還會成婚,會選擇一位王後作為伴侶……那麼只有那一個人,只有她。從無第二選擇。

  你回來了……你還是回來了。而我的等待, 從此也有了意義。

  萊戈拉斯風一般穿過密林,腳步踏在厚厚的腐殖質上甚至沒有丁點兒聲響,他穿梭在樹枝和灌木之間,漫長的距離,他卻不到片刻邁過了它,然後止步於流淌的密林河前,抬頭望著對面沉寂的森林,靜默不語。

  他曾做出一個許諾,而那個許諾,令一條不過五米寬的河流,將他們百年相隔。

  他問自己,你真的能跨過自己心中的那條河嗎?這麼多年以來,他倔強地從未踏上南方的土地,去尋找那深藏於心底的身影,她的笑容和擁抱從未在記憶中褪色過,它們仍然歷歷在目。時間無法衝刷掉她獨特的顏色,只會讓思念愈發鮮明長久。

  她曾將他驅逐,她曾在他眼前宛如幻影消失不見,而如今,她終復活,和父親相聚相守。

  她是一座墳,愛深埋土中。

  那麼那泥土之下,屬於他的那份愛,又是否包括其中?

  ……

  ……

  當年輕的密林王子出現在河流之濱的時候,遠在對岸那頭樹屋中的塞拉,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存在。

  她頓了頓,從林地國王揚起的修長脖頸中抬起頭來,輕輕吻了吻對方染上紅暈的耳垂,低低笑道,「……你的兒子……他回來了。」

  精靈王緩緩睜開眼,他的眼眸明亮深邃如同孤山的寶石,然而此刻卻彌漫著迷霧,金發在傍晚的余暉下流動著燦爛明光。他的手指撫在塞拉披散流瀉著的銀白長發之中,慵懶而親昵地環抱著她,耳頸相交,呼吸相觸,親密得無以復加,享受著這令人身心愉悅的閑適時光。而當他聽到伴侶滿含笑意的說出那句話,不由得微微俯首,垂眸看著她,用不太滿意,略略咬重某個發音的,低沉而微啞的聲音說道——

  「我們的……那是我們的兒子。」

  塞拉忍不住彎起眼睛,微微踮腳咬住他的嘴唇,用牙齒輕輕研磨兩下,在對方呼吸逐漸放緩的同時,放開了他,後退一步,靠在窗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輕笑,「……嗯……我們的。怎麼,你不是一直很想念他嗎?——雖然你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句話,也不肯給他寫信……但我知道,你一直期盼著這一天。」

  「不去看看……我們的兒子嗎?」

  瑟蘭迪爾挑眉,他輕輕瞥了她一眼,帶著一些不滿的高傲,緩緩開口,「就算是……怎麼,你不去?」

  塞拉望著窗外,搖了搖頭,笑容悠遠而清淡。

  「沒有我,他一樣能過得很好。」

  瑟蘭迪爾靜默了半晌。

  「你對他太苛刻了,」密林之王凝視她,「……他一直想要見你。」

  「我知道。」塞拉微微一笑,頓了一會兒,用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嘴唇,笑道,「快去快回,吾王。我們……還有未竟的事需要完成。」

  瑟蘭迪爾眉梢一跳,他剔了她一眼,最終什麼都沒說,邁著優雅平緩的步伐走出了樹屋,朝密林河邊而去。

  很快,他就在那裡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已然是個成年精靈,柔順的金發,面容俊朗迷人,脊背總是警惕地挺直,看上去就像一株小樹那樣生機勃勃。他一直注視著南方,因此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緩步而來的高大身影。

  萊戈拉斯微微一愣,立刻低頭,朝瑟蘭迪爾行禮,低聲喚道,「……父親。」

  瑟蘭迪爾深深地注視著他的子嗣,垂下眼眸輕輕頷首,「你回來了,萊戈拉斯。」

  密林之子抬起眼,他安靜地打量著父親,那張容光耀眼的威嚴面龐上不見以往的隱忍和落寞,他看上去很平靜,是一種滿足而充實的平靜。他不由得揚起一個微笑,一瞬即逝,朝他身後望了一眼,沉默半晌。

  「她……」萊戈拉斯抿唇,放輕了聲音,「她還好嗎?」

  他沒有問那個她是誰,也沒有詢問所謂的王後的身份,甚至不曾提起她為何能復活歸來。對他而言這所有的疑問都不值一提,而他想問的,也只有這一句。

  一個問題,千萬種思緒。

  瑟蘭迪爾頷首,聲音低沉和緩,「她一直很好。」

  萊戈拉斯輕輕呼出一口氣,直視他的目光,露出一個很溫和清朗的微笑,「恭喜,父親。」

  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

  瑟蘭迪爾眼角緩緩蔓延出很輕的笑意,他注視著面前長大的精靈,靜默了許久,才用有些欣慰,帶著嘆息的聲音告訴他,「——有些時候,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總會被給予第二次珍貴的機會……她給了我如此幸運,萊戈拉斯,我希望你也可以。」

  年輕的王子頓了頓,他垂下眼眸,多年的四處游歷讓這個曾經活潑而無畏的精靈變得成熟內斂,唯有這一件事是壓在心底無法揮散的執念,而他從不輕易主動觸碰它。萊戈拉斯選擇避開這個會令他難受而疼痛的話題,輕聲開口——

  「我將留下,父親……直到下一次出行。」

  瑟蘭迪爾沒有問他為什麼決定留在這裡,也沒有問什麼時候才是下一次出行的日期,他只是用深邃而柔軟的眼神看著他最親密的血脈,點了點頭,「歡迎回來,萊戈拉斯。」

  王子微微鞠躬,他抬起眼,最後朝密林深處望了一眼,如來時一樣,安靜離去,不留下絲毫痕跡。

  當瑟蘭迪爾重新回到樹屋,推開門,看到塞拉轉頭對他露出微笑時,他頓了頓,說了一句話。

  「我們的兒子……他也應該得到第二次機會。」

  塞拉靠在牆邊,聞此嘴角不由得漫開很淡的笑意。

  「有一天當他終有勇氣踏過河流來見我……」她輕聲開口。

  「——那麼是的,他會得到那個機會的。」

  ……

  ……

  清晨,第一縷陽光穿林拂葉落到窗旁。

  瑟蘭迪爾緩緩睜開眼,溫暖的光線和懷中的柔軟讓他罕見地產生了想繼續睡下去的欲-望。他轉過頭,入目即是一片雪白而線條優雅的肩背,迷人曲線沿著筆直鎖骨蜿蜒而下,隱匿於柔軟的絲被之中。

  那一頭銀白色的長發披散在他滿懷,流動著活了一般的光澤,比日光輕柔,勝似月光。而他的手臂圈在柔軟的腰肢之上,她安靜的睡容正對著他,呼吸平緩溫熱,是一種活著的真實溫度。

  瑟蘭迪爾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的臉。

  多少次他只在夢中能夠如此懷抱著她,她躺在他的身邊,面龐近在咫尺。她不再是虛幻,縹緲而冰冷的鬼魂,她是真實的,柔軟的,溫熱的,沒有拒絕他的靠近,即便睜開了眼,眸中也映出他的倒影。

  生離,死別,復生,相守……百年內,他已別無所求。

  瑟蘭迪爾閉上眼,輕輕吻上她的額心,長久停留。

  「怎麼……昨天還不夠嗎?」一個慵懶而打趣的女音。

  瑟蘭迪爾一頓,他退後些許,睜開眼,看著不知何時蘇醒卻仍然懶洋洋閉著眼睛,只是唇角上揚的塞拉,眉梢微微一動,低沉優雅而磁性的聲音緩緩流淌在溫暖的樹屋裡——

  「我還記得……很久之前,在你做過那樣的事後我醒來,說了一句話——」

  瑟蘭迪爾眯起眼,聲音裡隱約有著起伏,「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塞拉?」

  她慢慢睜開眼,似笑非笑地支起半邊身體,光潔白皙的肩膀暴露於日光之下,她看著精靈王微妙變化的神色,用手撐著半張臉作回憶狀,「唔……你是指那一句……『塞拉·荒谷,請與我共度余生』?」

  她眼裡明顯帶著揶揄的笑意,瑟蘭迪爾不由得危險地微微揚起下頷,聲音愈發低了,「你還記得……很好,那麼你應該也記得,你當時毫不猶豫,冷酷無情,匪夷所思地……拒絕了我。」

  塞拉看著這個金發精靈,他雖然仍然保持著國王一樣高貴而傲慢的風度,聲音低啞但並無明顯起伏,仿佛就只是自然而然地提到了一件共同擁有的往事。但塞拉心裡很清楚,這個對外總是過於凌厲和冷漠的精靈對於他真正不在意的事往往都是平淡而略顯嘲諷的語氣,甚至能從中聽出一點難以察覺的惡意。而當他以若無其事的語調漫不經心般說出某一件事時……和平靜外表毫不相符的,則是他翻滾不息波瀾起伏的內心。

  看來他是真的對那件事很介懷——當然她更想知道的是他對此究竟忍了多久。

  她對親自打破這個傲慢精靈平靜外表這件事總有種奇特而難以厭倦的熱衷。

  在他們成婚之前,這個精靈面對她總顯得沉重而隱忍,也許那是因為他是首先愛上她的人,因此總是多了一分遷就與妥協。而在成婚後,在她開始對他露出愈發溫和包容的微笑,不拒絕他各種別扭的請求,與他愈發親密後……這個狡猾的精靈終於開始顯露出他骨子裡的高傲和占有欲來,借著各種各樣的機會來翻舊賬,控訴她當初的冷漠無情,企圖以此博得她更多的讓人期望的補償。

  這一點,在他每次都想要身居上面的企圖上可見一斑。

  雖然他成功的機會寥寥可數,但明顯都對此心照不宣,從不刻意提起。

  此刻聽到他這番不著痕跡別別扭扭的自嘲和訴苦,塞拉忍不住輕笑出聲,湊過去啄了啄他精致的鼻尖,藍色的眼眸裡笑意流轉,「那是因為……你遇見的那個我,還不是完整的我,瑟蘭迪爾——」

  那時我不懂愛情,不懂你,甚至不明白自己是誰。那只是一個殘缺的,只會行走和生存的軀殼而已。

  話語一出,手腕上安靜裝死的生物忍不住就是渾身一顫,緊緊閉上了眼,一語不敢發。

  瑟蘭迪爾冷哼一聲,慢條斯理地開口,「那麼現在呢,你懂這一切了嗎?」

  塞拉揚起唇角,趁他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時候,忽然翻過身來坐到他身上,微微垂首,一頭銀白色的長發如水流瀉而下,將他和她的面容籠罩在一小片天地裡。

  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輕柔微啞的女音消失在逐漸貼合的唇齒之間,親密得難以分離——

  「因為你,吾王。」

  「——是的,我懂得了一切。」

  ……

  ……

  第三紀元2941年,索恩二世之子索林帶著他的族人和來自夏爾的霍比特人開始了孤山之旅,他們邁過幽谷,穿過平原,最終來到了這座幽暗密林,想要借此捷徑到達孤山,尋找那被埋藏在山脈深處的寶藏。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走過的南方密林雖然已不再是林地國王瑟蘭迪爾的領地,但這裡,卻居住著另一個更加神秘更加可怕的主人,她的聲名傳遍迷霧山脈及各地,因為她索倫放棄了北方茂密廣闊的森林,凡踏上這片詛咒土壤的生靈必將接受冷酷的裁決,唯有密林之王和他的子民才能在此穿行而過毫發無損。

  因此在萊戈拉斯從守衛者那裡聽說有一對來自遠方的矮人進入了南方密林時,他第一反應是「糟糕」,第二反應卻是:機會終於來了。

  他立刻轉身邁步走上石梯,對正在吩咐守衛者務必將矮人全部抓來的林地國王提出了請求——

  「我將帶隊前行,父親。」

  瑟蘭迪爾一頓,他轉過頭打量他半晌,眼裡露出意味不明的微弱笑意,低沉的聲音響徹大殿。

  「我相信最精銳的守衛者足以完成任務……給我一個能夠說服他們的理由,否則,你將失去這個活捉矮人的機會。」

  萊戈拉斯低下頭,避開父親明亮攝人的目光,故作鎮定,「都靈之子,那些矮人狡猾善戰,手中都持有精密而致命的武器,我們決不能低估他們的戰鬥力——而我是密林中最好的戰士,那裡也是屬於密林的土地,我絕不會讓一群背信棄義者繼續穿梭在那片土壤之上,並帶著財寶安然無恙地返回這裡。」

  瑟蘭迪爾眉頭一挑,他默不作聲地負手,似乎在思考。

  就在萊戈拉斯目光逐漸黯淡,幾乎以為失去希望的時候,國王開口了。

  「在日落之前返回大殿,萊戈拉斯——記住,務必抓活的,一個也不能放過。」

  王子一振,立刻低頭領命,「是,父親!」

  瑟蘭迪爾看著密林之子轉身匆忙離去的身影,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靜默不語。

  ……

  ……

  在有了足夠的借口越過密林河後,抓住矮人的行動進行得十分順利。這群舉止粗魯脾氣暴躁的家伙一點也不懂得安靜低調的原則,大大喇喇地走過別人的領土,一路上吵吵鬧鬧毫不停歇,即便在百米外也能夠聽到他們高昂的抱怨和咒罵聲。萊戈拉斯不費吹灰之力捉到了這群矮子們,用弓箭逼迫他們束手就擒,然後命令守衛者將他們護送回去,他卻獨自一人留在了南方密林,站在那顆他曾經躲避過的樹木之下,安靜地等待。

  從日頭正盛,等到了日漸西斜,終於,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瞧瞧我發現了什麼……一個小入侵者?」

  萊戈拉斯霍然轉過頭——

  一個銀白色長發的女人,站在樹枝一端,她的姿態輕盈而優美,由上而下抱臂似笑非笑地俯視著他。

  她的眼眸,是晴空般的蔚藍。

  一切都宛如初見。

  萊戈拉斯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那個修長的身影,仿佛在凝視一個無法磨滅的回憶,終於,眼眶慢慢紅了。

  站在枝頭的女人略略一頓,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她從樹上一躍而下,落地無聲,緩緩走到了他面前,站定,用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睛望著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她的聲音裡隱約有著笑意,「是個哭包。」

  萊戈拉斯迅速眨了眨眼,將慢慢盈上來的濕潤液體忍了回去,他的目光一秒都沒有離開她的臉,沉默了很久,才低低的,宛如解釋般開口道,「……我不是故意不遵守承諾的,只是、只是那群矮人——」

  「那群矮人,他們——」

  他竭力尋找著合適的借口,而塞拉看著他絞盡腦汁搜刮著詞語,急得耳尖泛紅,她不由得很貼心地接上一句,「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萊戈拉斯倏然住嘴,他抿緊嘴唇,手指慢慢握成拳,沉默。

  「你……」

  「你——」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們一起開口,又一齊停住。

  塞拉挑眉,「你先說。」

  萊戈拉斯垂下眼看著地上的落葉,半晌,又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她的眼睛。

  「你知道……我一直,一直在等待……對嗎?」他問。

  塞拉笑了,「我知道。」

  萊戈拉斯目光有些迷惑,「可是……為什麼?」既然知道他在等待,而她一直都在,為什麼,為什麼不來找他?她明明知道這一切——

  「因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成為母親的人。」塞拉如此回答,「——尤其是你的母親,萊戈拉斯。」

  王子愣了愣,沉默了一會兒,仍然還是問出了相同的話,「……為什麼?」

  塞拉看著他再認真不過的臉,忍不住揚起笑容,「因為如果我愛你……會有人吃醋。」

  萊戈拉斯眨了眨眼,語氣有些低落,「你知道我討厭別人騙我,你別騙我了……」

  塞拉凝視著這張年輕而俊朗的臉龐,靜默了幾秒。

  「——因為你值得擁有更好的,萊戈拉斯。而我無法給你。」

  他是綠葉,密林之子,風一般矯健,如此堅韌而溫暖。他有著世界上最誠摯純淨的赤子之心,也應當被回以同樣誠摯純淨的感情。而這樣的感情,她無法給予。

  「這不是一個理由,」萊戈拉斯眼眶微紅,忍不住反駁她,「你甚至都沒有、沒有嘗試過,你怎麼可以替別人下這種決定——」

  塞拉看著他輕輕顫抖的嘴唇,微微挑眉,「所以……你是在和我撒嬌嗎,萊戈拉斯?」

  王子微微一頓,他倏然沉默下去。而就在塞拉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又開口了,雖然很輕,卻很堅定,很坦誠,「……嗯。」

  塞拉安靜半晌,忽然就笑出了聲,眼裡蘊漫了愉悅的笑意。

  「好吧,」她說,聽上去有些無奈,「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心軟,嘴也軟。」

  萊戈拉斯眨了眨眼。他從這句話裡感受到了某種不同的意味。

  塞拉微微一笑,朝他走近一步,張開了手臂——

  「而誠實的家伙……理應得到一些補償。」

  然後,她抱住了他。

  很溫暖,很輕柔,滿含馥郁香氣和芬芳的懷抱。

  她銀白色的長發落在他的手指上,溫涼柔軟,輕易可以抓得住。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他。

  萊戈拉斯緩慢地眨了眨眼,終於在這一刻,隱忍許久的眼淚湧出了眼眶。他默不作聲地伸出手臂,緊緊環住了對方的腰,他已經長得很修長高大,能夠完全將她抱入懷中,就像小時候她做過的那樣。

  他沒有問為什麼她當初拒絕了他,而如今卻對他張開了手臂——因為她已經足夠強大。因為她想。因為她能。

  萊戈拉斯將頭埋入她溫暖的頸窩中,濕潤的液體滲入她的衣領中。悶悶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Nana.」他喊道。

  塞拉微笑,「嗯。」

  「Nana.」他又喊了一聲。

  塞拉笑意愈深,「我聽到了。」

  「要多喊幾次,」萊戈拉斯喃喃,「多說幾次,不然你又要忘了……」

  讓他多喊幾次,因為也許以後,再無機會。

  塞拉垂下眼眸,微笑著輕聲開口。

  「精靈,從不遺忘。」

  萊戈拉斯睫毛輕輕一顫,他沉默了許久。

  「就算你在這兒……」他的聲音愈發低了,似乎不太想讓她聽見,「我還是不會那麼容易就原諒他的……」

  塞拉彎起眼睛,「嗯,他是個壞阿達,千萬別原諒他。」

  萊戈拉斯心滿意足地更加抱緊了她,還得寸進尺地蹭了蹭她的脖子,低低道,「如果可以的話……你會待多久?」

  塞拉撫過王子柔順的金發,輕聲開口。

  「……直至完成我的承諾。」

  頓了頓,她的聲音愈發溫和,仿佛一個耐心的囑咐。

  「如果可以的話……萊戈拉斯,去阿門洲,去那神佑的領土……留在那裡,度過永生。」

  留在那黑暗和污染無法染指的神之地。永遠,永遠,別再回來。

  萊戈拉斯靜默了半晌,閉上了眼。

  「是,媽媽。」

  ……

  ……

  當瑟蘭迪爾告知塞拉矮人被莫名救走的消息時,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驚訝,甚至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

  瑟蘭迪爾審視她的神情,不悅地放緩了聲音,「你早就料到這件事會發生……而你卻沒有選擇告訴我。」

  「為什麼?你對那群粗魯無禮背信棄義的矮人有好感?」在他們吵吵嚷嚷從她的領土裡穿過卻仍然活下來後他就覺得很驚奇——塞拉,他的王後,可不是有惻隱之心的人,除了瑟蘭迪爾,萊戈拉斯以及他的子民,任何踏上南方密林土地的生靈都會被她當做不值得饒恕的入侵者,包括對此並不知情的遠方旅客。

  對於國王的不滿,塞拉並沒有刻意隱瞞,「我察覺到了索倫的氣息,瑟蘭迪爾……就在那群矮人之中,有一個很特別的人……」

  「索倫?」瑟蘭迪爾眯起眼。

  「他在這片領土已然沒有優勢,他回到了魔多……但有一個東西卻沒有隨著他回家,」塞拉輕笑,「吾王,如果以後,你遇到一個和矮人走在一起的霍比特……不論他做了什麼,放他一馬。」

  瑟蘭迪爾思考片刻,「給我一個理由,塞拉。能和這樣一群毫無原則和禮儀可言的粗魯者走到一起……他有什麼值得我網開一面的價值?」

  塞拉只用一句話就說服了他。

  「——他擁有著能摧毀索倫的關鍵。」

  瑟蘭迪爾微微一頓。摧毀索倫?

  這可是連半神都無法辦到的事:索倫原身就是一位強大的邁雅,即便肉體消亡,力量斷絕,靈魂也會留在世間飄渺不滅。他就像是光明的對立面一樣,只要人心的陰暗存在,黑暗只會被一代又一代地取締,卻永遠不會消亡。

  ……取締?

  瑟蘭迪爾注視著她,而塞拉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回過頭來,她的眼睛幽深平靜,宛如黑洞望不見底。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吾王。」她說,微笑,「而我對你許下過諾言——在你留在我身邊的每一刻,光明將永不會在穹頂被黑暗覆滿,你的子民將永遠幸福安全。」

  「所以……」她俯身而來,親吻他的額頭,溫柔又纏綿,「盡量活得更長一些吧,吾王……為我,為你的王國,也為了你所愛的這片領土。」

  ……

  ……

  第三紀元2941年,五軍之戰爆發,作為林地國王的瑟蘭迪爾為了拿回屬於精靈族的寶物白寶石,帶軍出征孤山。

  在此之前,他邀請塞拉與他同行,而意料之中的,她拒絕了。

  「我將駐守於此,守衛你的領土。」塞拉如此回答,「而你族的寶物,將需由你取回。」

  瑟蘭迪爾靜默了半晌,最終同意了。

  「帶上萊戈拉斯,」塞拉微微一笑,「他是最好的戰士,吾王,他和你那時一樣,勇猛善戰。」

  精靈王長久地凝視著她,他有很多話想要對她說,可在胸中流轉千萬遍,最後說出口的,仍然只有一句——

  「你會回來的,對嗎?」

  這句話聽著毫無緣由,可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而他所需要的也不過是一個承諾,來自塞拉·荒谷珍貴而永具價值的承諾。

  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伸出手,撫摸那張華美傲慢而盡顯威嚴的臉龐,輕聲開口。

  「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就在於此,我又怎麼會舍得離開?」

  瑟蘭迪爾握住她的手指,輕吻她蒼白柔軟的指尖,聲音低沉而平靜。

  「等著我,塞拉。」

  「我必將歸來。」

  ……

  不久後,一場有關財富和權欲的五軍之戰正式爆發。

  在所有人類和矮人的印像中,這個來自幽暗密林的林地國王冷漠傲慢,總是不啻於向別人展示他最大的危險和惡意,他因為矮人曾經的貪婪和背叛而瞧不起這個種族,也對索恩之子索林祖傳的龍病有著清晰的認知。可無論他言語舉止表現得多麼居高臨下,冷血貪財,在面對半獸人的進軍時,木精靈永遠都是衝在最前的那一個。

  這一戰,損失了不計其數的精靈戰士,最終和矮人結成暫時戰線,慘勝於半獸人。

  他帶著剩余的精靈回到了自己的王國。那一天,他去了南方密林,推開了樹屋的木門,然而屋內,卻空無一人。

  他並沒有吃驚,也沒有失望,只是安靜地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晨光初現,溫暖灑落在他面龐之上,瑟蘭迪爾睫毛微微一顫,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倚靠在窗旁,對他展露美麗而輕柔的微笑。

  瑟蘭迪爾一動不動,看著她,很平靜地開口。

  「回來了。」

  對方也笑著回答他,「回來了。」

  他頓了半晌,「……萊戈拉斯離開了。」

  塞拉看上去並不吃驚,只是望著窗外茂盛的森林,微笑,「長大的飛鳥總有離群的那天……我們應該已經習慣了離別,瑟蘭迪爾。」

  精靈王緩緩站起身,走到她身旁,然後垂眸,注視著她的側臉,目光深邃而安靜。

  「我不會再離開。」他說。

  塞拉頓了頓,微笑,「嗯,我知道。」

  「我想念你。」他繼續說道。

  塞拉微微側過臉,彎起眼睛,唇角笑意愈深,「嗯……我也是。」

  ……

  瑟蘭迪爾遵守了他的諾言,從此之後,沒有再離開過森林一步。

  在魔戒聖戰爆發之前,他將此重任交於他的兒子萊戈拉斯·綠葉,護送霍比特人前往末日火山銷毀戒指。而他留在宮殿之上,偶爾收到萊戈拉斯的回信,彙報他任務完成的進程。

  「他找到了大步佬,阿拉松之子,剛鐸後裔。」

  「那個霍比特人是比爾博巴金斯的侄子——當初那個霍比特人——我早就該想到這一點!那個關鍵就是索倫的戒指——」

  「還有那個對你不尊的灰袍聖徒,呵——完全可以想像他們的旅途該有多麼熱鬧。」

  「他居然和矮人成為了朋友——他真該留在我身邊更久一些,好讓他看清楚那群背信棄義者的真面目——」

  「他們快到了魔多,如今在進入法貢森林的途中,那是一片古老的森林,我相信不會有人比他在那裡更游刃有余……」

  而當魔戒成功被丟入末日火山下的熔漿中,索倫以及力量在中土上開始崩裂,宛如籠罩在上空的陰雲散去,在第一時間,精靈之王就察覺到了這種改變。

  沒過多久,他就等到了他的子嗣回來,向他告別,和他的矮人好友一同西渡而去。

  就如同埃爾隆德所預言過的那樣,萊戈拉斯·綠葉,風聲一般靈敏,蒼鷹那樣矯健的密林之子,他終成為中土最驍勇善戰的精靈之一。如同他的父親。

  他沒有邀請他的父親一齊西渡。因為他明白,在這裡他有更重要的承諾需要兌現,他所要做的事,將比他做過的還要偉大。他的戰爭,從未停止。

  百年後,大部分精靈成功離開中土,前往阿門洲之地。而遙遠的密林,巨木上的樹屋之中,高傲而威嚴的林地國王,也終於迎來了旅途的最後一刻。

  在他親眼目睹伴侶死亡之後,極度的悲傷入侵了他的身體,他不再是那個擁有永恆生命的辛達精靈,每一刻他的生命力都在無聲無息地流逝,而如今,也是時候離去了。

  即便到了這一刻,他看上去仍然年輕,美麗而強大,他注視伴侶的目光深邃寧靜,像是蒼穹之頂永恆不滅的星光。

  「我要走了,塞拉。」他說,朝她伸出了手,「而這一次,是永遠。」

  銀發的邪靈俯下身來注視著端坐的金發精靈,她伸出手,和他五指交握,緊緊交纏。她藍色的眼睛如晴空明亮,仿佛蘊著晨曦的微光,如此柔和,如此靜謐。

  她低下頭,閉上眼,親吻他微涼的指尖,微笑在她的唇角蔓延,她的聲音輕得如同鬼魂縹緲。

  「是的,吾王。」

  「而我在這裡,送你離開。」

  瑟蘭迪爾微微揚起頭,那一瞬間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初見的一刻——年輕高傲的王子,勇敢而無畏的姿態,羞澀緊張的告白之語,隱忍失落卻強裝鎮定的笑容,以及他在深夜穿林拂葉如風一般破曉而來,凝視她的目光,是如此深邃永恆,宛如黎明前的靜默與黑暗。

  原來不知不覺間,時光就如同指縫間的細沙,無聲無息地流逝而去。

  他的一生也許不夠輝煌,不夠壯闊,歷史上也許永遠不會出現他的名字,即便他曾數次阻止墮落力量的入侵,直到最後一刻也將黑暗緊握在手中——而終究,作為中洲最後一位精靈王,他也將在這一片安靜而廣闊的故土睡去。

  可他並沒有感到遺憾,相反,他無比平靜而滿足。

  在離去之前,他只有最後一個問題需要得到解答。

  瑟蘭迪爾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緩,仿佛是在求得一個誓言。

  「塞拉·荒谷,」他說,「你的愛情,是否仍然屬於我?」

  邪靈長久地凝視他深邃的雙眼,微微一笑。

  「你想聽假話,還是真話?」

  精靈王握緊她的手指,平靜回答,「我選擇都聽。」

  塞拉不禁莞爾一笑,她俯首,親吻精靈的額心,就像是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

  「假話是……是的,吾王,它仍然屬於你。」

  瑟蘭迪爾專注地凝視她,靜默不語。

  塞拉緩緩睜開眼,微笑。

  「而真話是……」

  「——瑟蘭迪爾,我從不騙人。」

  她望著他,彎起眼,「那麼你呢,吾王?——你的一切,是否只屬於我?」

  精靈王微微一笑。

  「從始至終,一直如此。」

  So  much  love,such  a  long  time.

  Is  you.

  Always  you.

  足夠了……這所有的一切,已然足夠了。

  她就是他的星光,即便總伴隨著黑夜,卻能永恆閃亮。

  「記住我,塞拉。」精靈王高傲地宣布,「記得這一切。」

  而從今以後,我再也無法困住你。你將從死亡中得到釋放。

  塞拉握緊他的手掌,笑意溫和寧靜。

  「遵命,吾王。」

  他閉上那雙盛滿了星辰的雙眼,平靜而含著微笑。

  在呼吸停止的剎那,窸窸窣窣無數藤蔓纏繞,緩緩包裹住了整間樹屋,將它永遠地封存於此,不曾頹敗,不曾蒙塵,不曾腐朽。

  塞拉站在巨木之下,望著遠方的山脈,那裡迷霧繚繞不休。

  忽然,她就像是聽見了什麼,微微一頓,然後緩緩轉過了頭。

  在藤蔓纏繞無數的猩紅花瓣之間,有一朵潔白無瑕的花朵緩緩盛開,輕風掠過,飄來一陣幽然芬芳。

  宛如荒谷之春。

  塞拉久久凝視著那朵白花,然後微微一笑,側過頭,注視著森林更遠的地方。

  遠處,有新的黯影正在遙遙升起。

  作者有話要說:

  PS:瑟蘭迪爾,精靈語中,寓意「活力之春」。

  這應該也不算番外,算正文的補充了。

  不知你們滿足了嗎。我已滿足。


第45章 悖論 4

  「你醒了?——啊正好,我給你帶了午餐。」

  查爾斯·澤維爾推開門就看見半靠在枕頭上正望著窗外的英國姑娘, 他立刻揚起明亮溫和的笑容, 將午餐放到旁邊的桌子上,低頭看了看, 「唔……我們有麥片粥, 玉米片, 一些鹹肉, 三明治和牛奶……當然考慮到你的健康問題, 我建議你先喝點粥。」

  塞拉目光瞥過那頓對英國人而言堪稱豐盛的午餐, 移到隨查爾斯走進房間的女人身上,一頓。

  這個人……居然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查爾斯察覺到她表情微妙, 回頭一看,頓時無奈地扶住額頭,「……瑞雯!」

  變幻成塞拉模樣的人聳了聳肩,緊接著她的身上就發生了神奇的變化——原本蒼白的膚色一寸一寸變深,包括頭發, 手臂,身高,體型……最後變成了一個俏皮可愛身材曼妙的金發姑娘。

  「嗨。」她朝塞拉打了個招呼,眼裡有些許審視和……同情?

  「她是瑞雯, 從小和我一起長大, 我們就像是家人。」查爾斯介紹道,「噢是的……你想得沒錯,她也是我們的一員, 能力你大概也猜到了。」

  塞拉注視著瑞雯,對方也毫不畏懼地回視她的目光,半晌後,塞拉微微一笑,她的聲音很輕,仿佛一觸即碎。

  「這是你的模樣嗎?」她問。

  查爾斯一愣,他有些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然後看向瑞雯。

  金發姑娘很淡的微笑慢慢消失下去,她盯著塞拉許久,終於嗤笑一聲,挑眉,「當然不是……你想看看我的樣子嗎——真正的模樣。」

  「為什麼不呢?」塞拉朝她彎了彎眼角,瑞雯淺淺吸了口氣,身上的皮膚再次發生了變化:原本健康的小麥色緩緩變成了藍色,是那種厚重的近乎漆料的深藍,表面還有凸起的小顆粒,仿佛紋路一樣嵌滿了她露在外面的表皮,她漂亮的金發也褪成了鐵鏽般的紅,還有她的眼睛……是惡魔般的蜜黃色,色澤濃郁且剔透,裡面鑲嵌著淺淺的瞳斑。

  瑞雯看她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不由得眯起眼,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變化,「……怎麼,很吃驚嗎?是不是和你想像中一點也不一樣?」

  「的確很吃驚。」塞拉微微一笑,凝視她和常人相比奇異到甚至略帶怪異的外表,輕聲開口,「如此美麗,如此獨特……而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隱藏起來。」

  瑞雯微微一驚,她實在沒想到對方是這種反應,不由得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你……你覺得這很漂亮?」

  「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美。」塞拉回答。而且極為有用。

  瑞雯沉默了半晌,「……你大概是唯一一個這麼說的人。」

  「嘿,瑞雯,你忘記我了嗎?」查爾斯揚眉,「為變種人而自豪——我早就這樣告訴過你了,不是嗎?」

  瑞雯嗤笑,「那是因為你沒有像我、像我一樣長滿了藍色皮膚和黃眼睛……如果你和我一樣,再來告訴我這句話,我想那時我一定很願意聽。」

  查爾斯無奈地嘆了口氣。

  「想看看你其他模樣嗎?」塞拉忽然出聲。

  瑞雯一愣,「你是指……」

  塞拉緩緩伸出手,她的指腹蒼白沒有血色,還帶著細小的疤痕,對她攤開了手掌,溫柔的微笑在唇角綻放,「來試試,瑞雯。」

  藍色皮膚的變種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對她伸出了手,凸起不平的指腹觸到了她柔軟的掌心。

  那一瞬間,空氣裡忽然泛起一陣奇怪的波動,緊接著那藍色的皮膚就像是褪了色般緩緩消失不見,白皙的光潔的肌膚一寸寸覆滿她的身體,然後是如陽光般金黃的長發,有些嬰兒肥可愛飽滿的臉頰,晶瑩剔透的似藍似綠帶點灰調的漂亮眼珠……

  「噢上帝!」查爾斯看到那瞬間赤果的女人立刻側過頭去,耳尖微紅,不滿地出聲,「——你們應該提前告訴我一聲,天哪……」

  瑞雯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身體,那除去變種人基因的真正的屬於人類的身軀,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顯小,而且身材豐滿迷人,發絲就像是沾染了陽光,原來她也可以如此漂亮。

  「這是你希望的人類的模樣嗎,瑞雯?」塞拉問。

  金發姑娘凝視著自己白皙光潔的手掌,然後緩緩抬起頭,看著她,目光復雜極了。

  「很漂亮,」塞拉凝視著她的臉,聲音淡淡的,「很正常……但也很平庸,毫無特點。」

  查爾斯一愣,他倏然看向塞拉,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溢出了無聲的嘆息。

  塞拉收回了手,這一瞬間瑞雯又變回了藍色皮膚的模樣,快到剛才的變化仿佛只是一個錯覺。她甚至都來不及感受那種真實的觸感,沒看清她瞳孔裡倒映的屬於自己的那張臉。

  塞拉打量她,然後微微一笑,「現在看上去好多了。」

  瑞雯握緊手指,又變回了剛才進來時候的模樣,她咬緊嘴唇看了她一眼,最終什麼也沒說,打開門快步走了出去,腳步聲逐漸消失在客廳裡。

  塞拉笑了笑,然後轉頭看向查爾斯,對方也正凝視著她,那雙眼睛是水天一色、幾近透明的土耳其藍,明亮又純淨。一看就是善良的人啊。

  當然,如果他不善良,她又怎麼會坐在這裡呢。

  「知道嗎,教授,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塞拉忽然出聲打破了沉寂,她看上去並沒有其他目的,仿佛只是在單純地稱贊美好的事物,「它就像是世界上直徑最小的海,卻足夠淹沒虛無。」

  查爾斯愣了片刻,他不太自然地握住拳頭低咳一聲,眨了眨那雙蔚藍的眼睛,似乎有些高興也有些羞澀,明智地選擇了轉移這個曖昧向的話題,「嗯……你的午餐,米爾特小姐。」

  塞拉看了一眼旁邊還冒著熱氣的碗,「麥片粥,謝謝。」

  查爾斯又眨了眨眼睛,她說的話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塞拉立刻就從他微妙的表情裡猜出了他內心所想,只是淡淡地給他下了死刑,「鎮定劑的效果還沒有過去,教授,我想我沒有足夠的力氣來吃下這頓午餐——或許您可以再等一會兒,也許明天我就能夠正常進食了。」

  好吧……查爾斯妥協地嘆氣,他當然不會選擇讓一位受傷後虛弱無比的女士餓著肚子過夜,在禮儀和善良兩方之間掙扎片刻後,查爾斯沒花很長多久就放棄了前者。他端起粥,小心翼翼地舀起分量合適的一勺,細致地吹涼了一些,才動作僵硬地送到了她嘴邊。

  看得出來他很少做這種活計,握著的勺子還有些輕輕顫抖。

  塞拉沒有露出任何嘲笑和揶揄的意思,她只是表情平淡地張開嘴,讓年輕的教授將微甜的粥慢慢喂到了口中,略略嚼了嚼,然後評價道,「你很有大廚的天賦,教授。」

  查爾斯,「……這是瑞雯在超市買的,我只負責加了一點熱水進去。」

  塞拉閉口不言,安靜用餐。

  好在她雖然受了傷行動不便,但相對而言算得上一個讓人十分省心的病患,她一句也沒有抱怨查爾斯有時候會因為失誤而將一些粥擦到了她的唇邊,甚至喂到後面粥都有些涼了她仍然溫順地吃完了全部,還乖乖喝下了他遞過來的牛奶。

  這副給什麼吃什麼的模樣讓查爾斯莫名有了一種成就感,好像他正在喂的是一個漂亮而乖順的蘿莉,那種天真又沉靜的矛盾氣質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致,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好像偶爾喂她吃頓飯也很不錯」的舒心感覺。

  直到她吃完了一整碗,發現再也無法刮出更多的麥片了,查爾斯不由得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收起餐具,就要離開這裡,讓她得到更好的休息。

  打開門即將邁步出去的剎那,他忽然頓住,然後回過頭來,抿了抿嘴唇,用那雙明亮而又誠懇的寶石藍眼睛注視著她,輕聲說了一句。

  「我很抱歉……米爾特小姐。」

  塞拉緩緩睜開眼,黑中泛藍的眼眸仿佛蘊著水光,又深又靜,脆弱得宛如玻璃。

  查爾斯原本不想說這句話,可被那雙奇異的眼眸靜靜注視著,他卻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緒,像是有些迷惑,又有些理解地詢問道,「……為什麼是我,米爾特小姐……why?」

  塞拉揚起一個很清淡的微笑。

  「因為你的能力很強大,教授……而強大的人,有能力善良。」

  「除了你,誰又敢收留像我這樣的人呢?」

  查爾斯看上去更不解了,「可你並不了解我是怎樣的人……」

  「在此之前,是的,我不了解你,我甚至不能確保你是否願意接受自己是變種人的事實……」她凝視他的面容,聲音低而柔緩,「但是在我看到你的眼睛的時候……是的,我確信無疑。」

  「——它告訴了我所有我需要知道的真相。」

  純粹,明亮,溫柔,自信。為變種人而自豪。

  查爾斯·澤維爾定定地望著她,許久,他終於收回目光,臉上露出很淺卻很溫和的笑意。

  「好好休息吧,米爾特小姐……多久都行。」

  「晚安。」他說。

  「晚安,教授。」塞拉微笑。

  他走了出去,很紳士地帶上了門。

  房間裡重歸靜寂。

  塞拉無聲揚起唇角,然後安靜地閉上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PS:「——它就像是世界上直徑最小的海,卻足夠淹沒虛無。」

  塞拉·米爾特,sera ·melt。melt有「融化」,「逐漸消失」,「變成虛無」的意思。赤果果的調戲【攤手

  話說好像很多寶寶都沒看過電影或者書,以後需要我在作者有話說簡單介紹一下出場人物咩?畢竟電影和漫畫/書很多地方不盡相同。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7

第46章 悖論 5

  塞拉就這樣留在了查爾斯·澤維爾的公寓中。

  當然,這也需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在查爾斯從牛津返回公寓時, 推開門就看到了令他驚奇的一幕:一向不喜歡陌生人親近, 顯得有些桀驁不馴的瑞雯,居然和塞拉·米爾特坐在一起, 似乎聽到了什麼很有趣的事情, 忍不住放聲大笑, 藍綠色的眼睛閃閃發光。

  「我錯過了什麼大事嗎?」查爾斯將格子圍巾掛在衣架上, 抖了抖傘上面的雨珠並脫下大衣, 好奇地問。

  「來的正好, 查爾斯,」瑞雯指了指塞拉, 露出一個興味盎然的笑容,「我們可愛的米爾特小姐,自告奮勇想要做你的助手呢——」

  「助手?」查爾斯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暖手,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驚奇地望向塞拉, 「為什麼,米爾特小姐,如果是因為住在這裡的問題……」

  「我喜歡忙碌一些的生活,教授。」塞拉端坐在沙發上, 看上去文靜而且禮儀十足, 總是給人一種矜持並正式的感覺,「因為我,你不能再去你最愛的『紅房子』, 那麼我想,也許我可以對此作出一些合適的補償。」

  查爾斯眨了眨眼,「可我的工作算不上繁忙,助手對我而言也許沒那麼重要。」

  塞拉沉默了一會兒。

  「我會下廚,」她拋出了一個讓二人完全無法拒絕的理由,「我不僅會做英國菜,我也會一些法國菜,甜點,甚至中國食物……」

  「答應她!查爾斯!」瑞雯立刻叫道,「以後我們再也不會一邊抱怨附近的餐廳難吃又貴得毫無道理了——」

  「咳咳,」單身漢·查爾斯低咳兩聲,他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讓眼睛閃閃發光,「聽起來似乎很誘人……不過你為什麼會做這些?原諒我的失禮——可你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學習過做菜的樣子……」

  「我十六歲之前就開始在外面打工掙學費,」塞拉平淡地回答,「而等到我年齡合法的時候,我那時身兼數職,白天在法國餐廳端菜,下課後在面包店和老板一起烘烤香蕉面包,晚上則在中國飯店刷盤子順帶做學徒……」

  瑞雯和查爾斯齊齊一愣,然後互相對視一眼。查爾斯立刻就妥協了。

  「好吧……」他摸了摸鼻子,「雖然我從來不請助手,而你很可能沒什麼工作需要完成……」

  「馬上就是年末了,教授,」塞拉微笑,「而我想你應該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例如論文,以及出版社的催稿,甚至是新學年的計劃,我想可能還有不少來自其他大學的講座邀請……」

  查爾斯瞅了瑞雯一眼:是不是你告訴她我所有行程的?

  瑞雯對他燦爛一笑:對啊就是我,有什麼問題嗎?

  查爾斯低咳一聲,「可我想你現在應該去上課,你還沒畢業吧?你應該申請一個更好的學校……」

  她的大學是劍橋,她想比它更好的世界上也找不出幾個了——不過塞拉並不介意,她只是對查爾斯微微一笑,「我的面前坐著的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之一,而你讓我去找其他的導師來教授我課業?」

  瑞雯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的借口遜斃了,查爾斯。」

  年輕的教授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好吧,米爾特小姐,你說服我了。」

  「塞拉,教授。」她輕聲道,「如果可以的話,請叫我塞拉。」

  「塞拉,」查爾斯從善如流,「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問……你擅長的專業是什麼?」

  「我選擇了生物科學和心理學,教授,」塞拉回答,頓了頓,看向他,「但是現在,很顯然,我更擅長『查爾斯·澤維爾』這門專業。」

  年輕人一口水嗆在了喉嚨裡,他咳得臉通紅,忍不住將杯子重重放在了桌子上,純粹如寶石般的藍眼睛微微暈紅,裡面盛滿了水光,「你、你——塞拉!以後記得別這麼說話!——特別是別的男人——」

  「你是我的老板,」塞拉正襟危坐,面不改色,「不是什麼別的男人。」

  「oh god……」查爾斯忍不住低喃了一聲,立刻站起身來逃也似的朝自己的房間走去,還對他們揮了揮手,「我把時間留給你們女孩子……我要去完成我的論文了……噢上帝我肯定會為此後悔死的——」

  塞拉眨了眨眼睛,然後看向瑞雯。

  金發姑娘眼裡笑意滿滿,她拍了拍塞拉單薄的肩膀,「放心吧,查爾斯既然讓你留下,他會解決那些追捕你的人的,也許現在那些人早就忘了你的模樣……哦對了,既然現在是女孩時間,有興趣和我一起出去逛逛嗎?——天知道和一個不懂得哄女孩開心的家伙住在一起是多麼折磨……」

  塞拉露出一個微笑,「我的榮幸。」

  ……

  ……

  查爾斯發現,塞拉果然遵守職業道德,將原本只能依靠速食和出外用餐解決飽腹問題的澤維爾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顯然是個非常細致而且懂得生活情趣的人,而且她的生活方式比所有同齡姑娘的都要健康。按時三餐,而且都是營養豐富的食物,即便他看出來她並不喜歡牛奶,她也會必定早晚都喝完兩杯再去做其他事。她做飯的手藝比不上專業大廚,但對於一向疏忽飲食平時都吃三明治或者土豆玉米培根的查爾斯和瑞雯而言,她做出來的食物簡直就像是聖誕節才會享受到的待遇。更別提一周內他們幾乎都不會吃到重復的菜品,和之前的日子相比堪稱天上地下。

  除此之外,她也很好地履行了助手的職責:她聯系了出版商,在來來回回商榷細節完成後確認了交稿日期,讓他免於這些繁雜無趣的邊緣工作。她代表查爾斯·澤維爾和牛津的人反復討論,改變了他的一些課程時間,讓他的日程變得更加合理而且舒適。她回絕了一些不必要的不會給他帶來額外好處的講座邀請,而那些決定接受的她則包攬了所有細節工作……

  自從塞拉·米爾特成為他的助手後,查爾斯每天只用按時上下課,以及回到家專心致志地完成論文,其他的一律不用擔心。更讓他覺得驚奇的是,一向防心很重不喜歡結交他人的瑞雯和她相處融洽——塞拉,這個不過才十九歲的英國姑娘,似乎天生就有一種很有趣的特質,她工作的時候從來不多話,即便是聊天也總是帶著一種淡淡的風趣和一針見血,不熱情甚至看上去有些不太容易接近,但總能讓人不由自主地喜歡以及享受和她相處的時光。

  這真是一個奇怪矛盾又引人注目的姑娘。

  也正是因為她的存在以及她那獨特的能力,他們又發明了一種新奇的並且永遠也玩不厭的游戲——

  查爾斯·澤維爾的新歡「老鷹酒吧」中。

  年輕的教授為自己點了一杯大麥酒,給瑞雯來了一杯可樂,以及意料之中的給塞拉的是一杯白開水。三人坐在圓桌旁,查爾斯食指和中指並攏放在太陽穴上,表情嚴肅正經,盯著對面兩位面帶微笑的女孩,沉默了很久——

  「我猜是……數字7.」

  瑞雯頓時就開心地笑了起來,「啊哈,查爾斯……又錯了,喝酒喝酒!自罰一杯!」

  查爾斯放下手,沮喪地摸了摸鼻子,抗議道,「這怎麼可能!我不可能連續猜錯五次!——」

  塞拉笑著把面前的白紙翻過來,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數字「2」。

  查爾斯嘆了口氣,只好拿起酒杯,把裡面滿滿的啤酒都給喝光,一杯下肚後,眼睛都開始濕潤起來,藍得無辜且誘人。

  「干得漂亮,塞拉!」瑞雯得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要知道以前這種游戲我從來都沒有贏過他,他每次都能猜出來我寫的是什麼——當然現在我知道了,他肯定是作弊!」

  「我有異議,」查爾斯反駁道,「那是因為我不需要用能力就能知道你在想什麼,所以我每次都能猜中——」

  瑞雯瞥了他一眼,「可你卻完全猜不中塞拉在想什麼,不是嗎?」

  這句話他不能反駁,查爾斯眨了眨眼,用那雙濕漉漉的藍眼睛注視著二人。

  「oh e on,查爾斯!」瑞雯受不了地側過頭去,「別想對我用這招——」

  查爾斯又望向塞拉。她沒有任何回避的意思,直視他的眼睛,然後微微一笑,輕聲說道。

  「不用擔心,教授,如果你喝醉了,我想我們兩個能把你扛回去的。」

  「扛」這個字用得可太不友善了……查爾斯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紅潤而泛著水光的嘴唇,不滿地抱怨道,「我就知道不應該和你們玩這個游戲,自從你來了這裡,塞拉,我都快把這裡的啤酒給喝光了……」

  「那也沒關系,」塞拉微笑,「我相信你的酒品,教授,每一次你喝醉了都很讓人省心,從來都不會亂動亂跑,都是乖乖聽話地去睡覺。」

  查爾斯,「……謝謝信任。」

  塞拉還想在說什麼,忽然一個身影就插了進來。

  「抱歉打擾一下,查爾斯·澤維爾教授。」

  是一個漂亮而且干練的褐發女人,穿著在酒吧裡格格不入的直領黑色大衣,精致而且名貴。她似乎有什麼要緊事需要找到查爾斯,說話的語氣非常快而且短促——

  「你昨天的演講很精彩,澤維爾教授——忘了介紹,我是莫伊拉·麥克塔格特,」她說,然後看向瑞雯和塞拉,氣場十足地禮貌詢問,「介意嗎,女士們?」

  瑞雯眯起眼,她打量這個不速之客,剛要開口說什麼,不妨塞拉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她轉頭看了塞拉一眼,最終還是挪開了一個位子。

  「抱歉,我的意思是……我想和澤維爾先生談談——就我們兩個。」女人對她們笑了笑,很有禮貌,但也不容拒絕。

  瑞雯,「你——」

  「當然,麥克塔格特小姐。」塞拉朝她點了點頭,然後拉著瑞雯站起身來,對查爾斯說道,「我們去給這位女士找點喝的,走吧,瑞雯。」

  「謝謝。」莫伊拉說。

  「不客氣。」塞拉回道,然後拉著不太情願地瑞雯來到吧台,「一杯『亞歷山大』雞尾酒給我身邊這位可愛的女士,謝謝。」

  瑞雯眨了眨眼,忽然就笑了,「噢,我還以為你真的要買給她——說實話,我可不怎麼喜歡她。」

  塞拉微微一笑,「那位自稱莫伊拉·麥克塔格特的女士的目標只有教授,而且看她的模樣顯然事出緊急,她不會有時間來喝完我點的飲品,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把時間和金錢浪費在一個根本不會有回報的人身上呢……而且我知道,你想喝它很久了。」

  「查爾斯一向只讓我喝可樂,噢——我恨可樂!」瑞雯笑得很開心,「不過我喜歡你,塞拉。」

  正巧酒保端上了那杯帶著濃郁可可香氣和辛辣味道的「亞歷山大」,以及為塞拉續上的熱白開水。瑞雯拿起自己的雞尾酒抿了一口,享受地嘆了口氣,然後很不解地問道,「這裡有很多不錯的酒,甚至果汁……你為什麼只喝牛奶和白水?」

  「牛奶使人健康,」塞拉如此回答她,「而白開水,你瞧,如此干淨,透明,即便有人想要在裡面下毒,而大多數有色毒-藥我立刻就能發覺它的存在。」

  瑞雯一愣。她沉默了一會兒。

  「……我很抱歉。」她說,目光帶著深深的同情。

  「不必。」塞拉微微一笑,「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而現在,我找到你們了,不是嗎?」

  她舉起玻璃杯,「為我們的幸運干杯。」

  瑞雯露出笑容,也舉起酒杯,輕輕一砰,「為塞拉·米爾特,干杯——」

  「嘿,姑娘們,有興趣喝一杯嗎?」一個留著胡子說話帶著蘇格蘭腔調的男人擠了過來,他明顯對塞拉很有興趣,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看到她面前只有一杯白開水時,頓時有趣地笑了,轉頭對酒保說道,「給這位迷人的女士來一杯瑪格麗塔——」

  「噢很抱歉,這位先生,」一個活潑清朗的男音插了進來,男人轉頭一看,擁有一雙漂亮藍眼睛,穿著襯衫和馬甲,風度翩翩的年輕人站在旁邊,滿臉笑容,「這位迷人的女士從不喝酒,她只喝白開水——即便它沒那麼帶勁兒,但顯然更健康,更值得長久品嘗……對嗎,塞拉?」

  塞拉注視著意氣飛揚的年輕男人,緩緩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朝他舉起玻璃杯,在空中輕輕無形地一碰。

  「的確如此,」她說,「——我的白開水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魔形女:本名瑞雯·達克霍姆,漫畫裡是夜行者的母親,擁有可以變成任何人的超能力(無法真正地復制他人的能力),身體能延緩衰老。

  電影裡每當教授的手指移到太陽穴附近的時候,就是他正在「攝神取念」的標志嗯……

  莫伊拉·麥克塔格特,X戰警:第一戰裡的女特工。

  目測下章中二萬登場。


第47章 悖論 6

  「CIA邀請我們去美國一趟。」

  在告別那位麥克塔格特小姐後,三人回到了公寓, 還沒等瑞雯出聲詢問, 查爾斯就很自覺地先告訴了他們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瑞雯冷哼一聲,「我猜這次不僅僅是讓我們去喝茶了, 對嗎?」

  「那位麥克塔格特小姐不小心窺見了一些……對於他們而言很難理解的東西, 」說到這裡, 查爾斯的表情也有些奇異, 「我在她的記憶裡, 看見了我們的同類——當然, 我是指更危險的那一種。」

  「她遇到了變種人?」塞拉問,「多少個?」

  「三個, 或者是四個。」查爾斯微微眯起眼,回憶,「兩個男人,一個散發著鑽石光芒的女人……還有一個紅色皮膚的……惡魔?」

  瑞雯沉默了一會兒,「查爾斯, 這聽上去可不是什麼值得我們結交的角色。」

  年輕的教授低咳一聲,然後看向塞拉,「你覺得呢?有什麼更好的建議?」

  塞拉彎腰從桌子上拿起一張行程表看了看,然後抬頭問他, 「最近你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的嗎?」

  查爾斯立刻心領神會, 回道,「當然沒有!」

  塞拉微微一笑,「那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

  瑞雯翻了個白眼, 「我恨你們。」

  查爾斯紳士地征求女士們的意見,「嗯……你們想怎麼去?」

  塞拉,「你想和那位ZF特工一起走嗎?」

  查爾斯,「當然不!」他可沒蠢到完全相信那群人。

  「那麼……」塞拉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你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收拾東西和整理自己,而在這期間內,我會訂好機票和酒店的客房,以及讓他們安排之後去你家的司機——」

  查爾斯看她表情平淡地計劃好一切,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是怎麼知道我家在哪兒的?」

  而且她什麼時候居然能夠做到訂飛機票這樣的事了?還有酒店?美國的酒店?——噢上帝,這段時間她到底都學會了些什麼?

  「我不知道。」塞拉這麼回答他,「但上車後你會告訴司機地址的,不是嗎?」

  查爾斯忍不住笑道,「的確如此。」

  ……

  ……

  美國弗吉尼亞州蘭利,CIA總部。

  莫伊拉對他們的到來表示感激和歡迎,邀請他們進入總部的會議室,在那裡有職位更高的ZF官員在等待著他們。

  對於這些萬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會見他們的高層,查爾斯·澤維爾很理解他們的做事方式,簡單客套寒暄之後,直接進入了正題——

  「……它們可能會加速基因變異的進程——我認為如今很多有特殊能力的人可能已經存在於我們中間,也許暫時無法察覺得到,但這卻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非常感謝你們的傾聽,先生們。」

  會議室裡沉默了幾秒。

  坐在長桌上位頭發花白戴著眼鏡卻氣勢不落的男人忍不住短促地冷笑了一聲,然後轉過頭對莫伊拉開口,「麥克塔格特,你真以為憑這古怪的科學家,就會讓我相信,所謂閃閃發光的女人和會瞬移的男人?」

  他的臉上滿滿都是荒謬和嘲諷,「你剛剛為自己買了一份回去做打字員的單程票,我現在很懷疑你能否勝任現在的工作——」他合上記事本,不容拒絕地宣布道,「會議結束了,先生們女士們。」

  查爾斯試圖阻止他,「慢著,請坐下,麥克塔格特探員,和這位……先生。」他五指交握,揚了揚眉,笑容依舊自信而溫和,「我並沒指望你們會相信我,因為在我發言的時候,你滿腦子都在想小賣部裡賣什麼派——」

  男人一愣,然後就聽見年輕的教授思考了一下,「嗯……是蘋果胡桃派。」

  沉默。

  「我很抱歉,也許我不夠坦誠,」查爾斯繼續道,雖然他的聲音溫和,卻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氣勢,令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靜下心來繼續聽他說道,「你瞧,我所擁有的特殊能力之一就是……我能知道你在想什麼,清晰無疑。」

  男人又笑了,嘴角都是輕蔑和嘲諷,對眾人說道,「我看過這種魔術——那麼你現在是要問我們在想一到十之間的哪個數字嗎,教授?」

  查爾斯忍不住笑出聲,似乎是碰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不,斯特瑞克探員,我會問關於你兒子威廉的事——雖然問數字也不錯,但我更想問的是……」

  他微微前傾身體,藍眼睛明亮深邃,專注地仿佛藏著魔力,就像正在輕聲念出一本書上的字,「有關於……美國正在土耳其部署丘比特導彈的事。」

  會議室嘩然大驚,探員眉目一沉,不可置信地看向莫伊拉,「他是個間諜!——你居然把間諜帶到了這裡?!」

  「不,先生,我怎麼可能?!」莫伊拉試圖解釋,「他不是——」

  眼看事情就要鬧大,一直沒出聲的瑞雯立刻站了起來,藍色的皮膚一閃而過,然後就變成了探員的模樣。

  「……」全場安靜。

  很明顯,這個畫面足夠有說服力和震懾力。瑞雯忍不住冷笑一聲,變回了自己的真實面貌,藍色皮膚,紅色頭發,蜜黃色的眼睛——顯然不是正常人類的模樣。

  查爾斯嘆了口氣,不過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多說什麼,對驚愣的眾人微微一笑,「那麼這個魔術……怎麼樣?」

  坐在最後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滿臉驚嘆道,「簡直是我看過最不可思議的!」

  「讓他們離開這裡。」探員終於出聲了,仍然還沒從剛才的震驚裡回過神來,「把他們先關起來……我要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讓他們去我的機構,」中年男人打斷了他,看出來他在這裡有著一定的話語權,探員雖然很不滿,卻沒有繼續爭論下去,任由他把三個人帶走。

  他們來到了停車場三樓,期間中年男人不斷表達出了他的驚喜和不可思議,「……你知道嗎,我一直都認為你們這樣的人存在於我們之中,雖然這總被大家當成了笑柄,但我堅信不疑——」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回過身來,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地看著一直不曾出聲有著正常人類外表的塞拉,問道,「嗯……原諒我問一句,女士,你的能力又是什麼?」

  塞拉剛想回答,查爾斯卻先她一步說道,「她是我的得力助手,一個普通人,並沒有什麼特殊能力——如果有的話,她早就展示出來了,不是嗎?」

  中年男人有些失望,不過好在很快他就回到了見到變種人的興奮中,轉過身繼續朝車庫走去,「嗯好吧……跟我來,我想你們會喜歡我的基地的——」

  「得先等等,」查爾斯說,惹來對方不解的眼神,年輕人微微一笑,「我們得先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事——塞巴斯蒂安·肖。」

  「一個有個遠大計劃的變種人。」

  「如果現在不行動的話,也許就找不到他了。」查爾斯說。

  「什麼?」中年男人一臉懵逼,「誰、誰是塞巴斯蒂安·肖?」

  「他不僅可以讀心,還可以隔空對話,」瑞雯懶洋洋地解釋,「聽他的就行。」

  查爾斯打開車門,紳士地讓塞拉先坐了進去,然後自己才坐到了一旁,解釋了一句,「這是莫伊拉·麥克塔格特小姐『告訴』我的——嘿,想看看更多的『魔術』嗎?」

  正准備拒絕前行的主管,「……想!」

  查爾斯笑道,「上車。」

  ……

  邁阿密近海。

  深夜,遠處燈塔的光芒若隱若現,白日下蔚藍的海洋如今望上去仿佛是一片黑洞,安靜而且深邃。查爾斯一行人坐船駛向海洋更深的地方去尋找一艘被命名為卡斯帕迪納號的豪華游輪,它的主人就是他們這趟旅行的目標。

  塞拉站在甲板上望著外面漆黑的夜空,她套了一件黑色的風衣在外面,但仍然顯得十分單薄。晚風簌簌吹起她棕色的卷發和衣角,身影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

  然後她聽見很輕的腳步聲,接著,查爾斯緩緩走到了她身旁,抓住欄杆,同樣望著今夜被烏雲遮蓋月光的夜空,然後轉過頭,凝視她的側臉,露出一個飛揚明亮的笑容。

  「你知道嗎,每當站在你身邊,不超過一米的距離,世界就會變得很安靜,就像現在的海洋。」

  塞拉轉過頭來,微微一笑,狹長的眼眸深邃靜謐,「你喜歡這樣的安靜嗎?」

  查爾斯聳聳肩,「在我很小的時候,剛剛知道自己能讀懂別人的想法,而且無法控制這種能力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被無數喧鬧的思緒所包圍,即便是片刻的安靜對我而言也珍貴無比——」

  塞拉靜靜地望著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但是後來我習慣了,我慢慢能夠控制這種天賦,甚至屏蔽掉一些我不需要聽到的聲音,而我需要的那些對我而言幾乎是輕而易舉……我能知道大部分人的真正想法。」查爾斯用那雙在夜色下更濃郁剔透的藍眼睛凝視著她,紅潤的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有些可惜又有些無奈的笑容,「……可是我聽不到你的聲音,塞拉。」

  「這讓我覺得很稀奇——不僅僅是因為我的能力,也因為……即便我沒有讀心,我也無法看透你,塞拉。」

  「這讓我覺得很沮喪,而且很沒安全感。」

  塞拉露出一個微笑,她的面容是缺少血色的蒼白,嘴唇卻是淡色的飽滿,笑起來的時候有種玻璃般的天真易碎,以及這個年齡少見的純粹與沉靜,矛盾得足夠吸引人,似乎沒什麼能讓她的微笑如面具般從美麗的臉上剝落——

  「相信我,教授,」她說,聲音溫和清淡,「這樣對你而言,也許更安全。」

  查爾斯忍不住高高挑起眉,「噢塞拉,這可不公平,你看上去很了解我,而我卻一點都不知道關於你——」

  塞拉彎了彎眼睛,「我們以後還有很長的時間來彼此了解,對嗎,查爾斯?」

  年輕的教授眨了眨眼睛。他認為自己似乎又受到了某種揶揄……或是調戲?——來自一個比他小了整整八歲的英國姑娘?

  好吧。查爾斯摸了摸鼻子——他應該對此感到習慣了不是嗎?似乎自從她走進他的生活,他和瑞雯就從來沒從她那裡占到上風過,一次都沒有……明明她才是他們之中最弱的那一個啊。

  「發現目標了!」一個士兵朝他們喊道。

  「噢!」查爾斯伸出頭望了一眼,然後朝塞拉眨眨眼,「等會事情也許會變得更危險——你該回船艙待著了,塞拉。」

  「你見過工作時間丟下老板不管的助手嗎?」她問。

  「……」查爾斯嘆了口氣,「好吧,那麼……注意安全,這回我們面對的可不是一些無名之輩。」

  「遵命,先生。」

  當那艘游輪出現在燈光之下時,警告聲就響徹了近海——

  「我們是美國海岸警衛隊,不要企圖駛離,留在原地——重復,不要企圖駛離,留在你現在待的地方——」

  三個人注視著兩隊警衛乘坐快艇朝游輪而去,瑞雯遠遠凝望著一切,不由得說了一句,「……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查爾斯——」

  很快,塞拉就看到海面上掀起了一陣不同尋常的氣流,而且越來越大,越來越劇烈。她低聲開口,「他們有一個可以操縱風的變種人。」

  「不對勁——」查爾斯按住自己的太陽穴,皺緊眉,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阻礙著他,他的聲音艱難地衝出喉嚨,「我感應不到肖了——我、我找不到他——這從未發生過……那船上有和我一樣的人——」

  「和你一樣?」莫伊拉驚訝地問。

  「一個心靈感應者。」查爾斯搖了搖頭,「難以置信……我可以感覺到她的存在——抱歉,看來我今晚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你們得靠自己了。」

  探員嘆了口氣。

  眼見警衛隊逐漸接近游輪,忽然一陣劇烈的風從海面上急速而來,瞬間就掀翻了快艇,將幾個警衛壓在了船下。

  「噢上帝——」查爾斯忍不住瞪大眼,看向游輪一旁,「有一個人……那裡還有一個人!」

  「在哪?」莫伊拉問。

  查爾斯緩緩指向游輪右側,「那兒。」

  緊接著壯觀的一幕發生了——游輪巨大的船錨慢慢從水裡升了起來,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操控著他,如繩子一般一圈一圈纏緊了游輪,造成了近乎毀滅性的傷害。

  「這是什麼鬼!」女特工瞪大了眼。

  「一個變種人……」查爾斯喃喃,「可以操縱金屬……至少現在如此。」

  很快他們就發現了始作俑者的身影——是一個男人,他似乎對這座游輪有著無比的執念,試圖讓它停下來,然而顯然他力量仍然不夠,游輪反過來拖著他不斷在水下潛行,他被深深拽入水中,即便如此也不松手——

  「放開——」查爾斯忍不住朝他喊道,「你必須讓它走——你會淹死的——」

  對方不管不顧,頭全部沉入水中,有氣泡冒了出來——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查爾斯——」塞拉出聲,試圖阻止他,然而他仍然義無反顧地跳入了海水中,她只來得及碰到他的襯衫一角。

  咚——教授沉入水中,朝對方游去。

  塞拉緩緩收回手,她握緊欄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救起了一個深色頭發的英俊男人,並夾著對方在警衛的幫助下游回了船邊,讓他們把昏過去的男人安置好。直到上岸後濕透的衣服被夜風一吹,他忍不住抱緊胳膊,凍得打了個哆嗦——

  一件風衣披到了他的身上,還帶著來自人體的暖意。

  查爾斯一愣,然後轉頭看向表情平靜的塞拉,露出很明亮的笑容,「謝謝,塞拉……嗯……雖然你給我的是女士風衣……不過仍然很感謝。它暖和極了。」

  「別再這麼做了,教授。」塞拉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笑意,「想一想,如果你再如此魯莽衝動,舍己為人……如果出了什麼事,那麼剩下的我和瑞雯……我們該怎麼辦?」

  這句話對查爾斯的殺傷力實在太大了,年輕的教授忍不住一哆嗦,苦笑了一聲,很自覺地認錯道,「抱歉,塞拉……下次我會再三考慮的。」

  「這裡至少有二十個水性比你好,身體比你強壯的特工時刻待命,而你選擇剝奪他們的工作機會。」塞拉淡淡地注視著他,「——沒有下次了,教授。否則……我會讓你嘗嘗一個月只能吃土豆泥的滋味。」

  查爾斯,「……我肯定不會再這麼做了!相信我!我發誓!」

  然後他轉移話題企圖很明顯地左顧右盼,疑惑道,「瑞雯在哪兒?」

  「她正在看望你舍命相救的人。」塞拉淡淡回答。

  查爾斯,「……對不起——我是認真的。」

  塞拉平靜地注視他,而他則用那雙濕漉漉滿懷期望的藍眼睛回視她的目光。最終,塞拉轉開了眼。

  「走吧,」她說,然後在邁開步子時提醒了一句,「——去見那位同伴之前,先脫下我的風衣,然後換上你自己的衣服,教授。」

  查爾斯,「……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塞巴斯蒂安肖:變種人,具有吸收所有形式的能量後轉化為自身能量的能力,並可將能量釋放(吸收的能量有上限,若超出一定限度就有自爆的風險)。

  電影裡他為了讓變種人統治世界,和同伙唆使蘇聯與美國關系交惡,企圖挑起核戰爭。是激發了老萬能力的大反派,也是造成老萬童年悲劇的起源,他殺死了老萬的母親,讓老萬之後很多年都在找他復仇。

  大魔王日常氣場滿分yohoo∼


第48章 悖論 7

  埃瑞克·蘭謝爾醒來的時候,是在秘密機構中一個朝陽的房間裡。

  因為注入了少量鎮定劑的緣故, 他很久都沒有享受到如此平靜的睡眠, 以往在黑夜降臨的時候總會伴隨著雨水,泥濘, 灰色的牆, 槍-聲以及尖叫……而現在, 當他睜開了眼, 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陽光。

  還有陽光下垂眸安靜看書的姑娘。

  ……姑娘?

  埃瑞克立刻坐了起來, 身體下意識警惕地繃直, 被子隨著他的動作滑了下去。接著他就發現他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外面是一片草地, 中央放著潔白的石雕,光線肆無忌憚地從落地窗裡灑了進來,鋪了對方一身。而她背對著陽光,棕色的長卷發在頭頂恍出一圈圈的光暈,仿佛是快要融化的奶油焦糖。

  如果不是地方不對, 人不對,這可真是一幅歲月靜好到可以入畫的場景。

  埃瑞克緊緊盯著對方,似乎稍有異動他就會一躍而起,沉聲詢問, 「你是誰?這裡是哪兒?」

  棕發的姑娘放下書, 緩緩抬起頭來,側過臉望向他。他這才看清對方的容貌——出乎意料的蒼白而美麗,像是活生生從古典油畫裡走出來的珍珠女郎。

  塞拉不動聲色打量這個警惕性極高的男人, 微微一笑,柔和而無害,很容易令人放下戒心:「我是塞拉·米爾特,救回你那個男人的助手。你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放心,你的敵人暫時無法找上門來。」

  埃瑞克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塞拉則回以不變的微笑。

  同為變種人,這個可以操縱金屬的男人看上去和查爾斯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他很英俊,並非是教授那樣平易近人一眼看上去就讓人舒適而安心的英俊。相反,他具有一種德式的冰冷禁欲和愛爾蘭的粗野狂放,強勢而硬朗,危險且性感,對撞在一起就成為了一種迷人的矛盾共同體。

  他的聲線低沉細膩,含著微微的沙啞,像是泛著冷光的金屬刀具。成熟,鋒銳,犀利,層次感十足。明明情緒收得足夠內斂,卻又可以輕易讓人感覺到他掩蓋在那副表皮下充滿了憎惡和憤怒的靈魂。

  他的確是一個懷有仇恨的人。不然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不是每個人都敢去追逐一艘大游輪還企圖控制它的,他一定是失去了理智才會這麼做。

  看對方沒有回答她的打算,塞拉也並不介意,只是合上書,將它放在一邊。埃瑞克瞥了一眼,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不吉利的姑娘》,貝納文特著。

  「很遺憾,塞巴斯蒂安·肖逃走了,而我們沒能追上他。」塞拉一句話成功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頂著他刀鋒般銳利的目光,她站起身來,淡淡開口,「不過我想對此你也無法再做什麼,鑒於你上一次的自殺式行為——」

  埃瑞克眼神一動,然後立刻就凝住了,罕見地顯露出怔愣而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會——他的能力——

  「你是想用床位的金屬杆來控制我然後離開這裡嗎?」塞拉問,她看上去完全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甚至還禮貌十足地向他道歉,「很抱歉,我忘了一件事……」

  她緩緩俯下身來,趁對方怔愣的時候,握住他的手臂,然後翻轉過來,柔軟的指腹觸碰到他手臂內側的一串編碼,她對他微微一笑,「是的,我也是變種人,而我的能力有一點特殊……」

  話還沒說完,埃瑞克忽然翻轉手臂攥住她的,然後立刻欺身而上,成功將她牢牢按在床上壓在身下,用手肘抵住她的脖子使她無法動彈。他眯起眼,冷笑一聲,淺藍色的眼睛宛如野獸那樣危險,充滿狩獵者的高高在上——

  「即使我不用金屬——米爾特小姐,我也能輕易殺死你,然後在你停止呼吸失去對我的轄制之後,安然無虞地從這裡走出去——」

  「想要打賭試試嗎,嗯?」

  【啊哈~】蛇幸災樂禍地笑了,【你居然被壓了,被壓了耶~親愛的塞拉~多麼難得一見的場面啊~我覺得我都要喜歡上這個家伙了~】

  自從離開上一個世界後,蛇的話就變得很少,可疑的少。不過塞拉並不介意,相反,她覺得世界都變得安靜多了。真希望它能一直保持這種可貴的狀態。

  塞拉注視著身上近在咫尺危險至極的男人,她沒有露出絲毫慌亂的神色,反而對他很友善地笑了笑,仿佛是提醒一般緩聲開口,「如果你不想被所有人都認為有特殊愛好的話……我建議你現在松開手,你還有一些時間——」

  埃瑞克皺了皺眉,他潛意識裡完全無法信任這個女人,更何況她不知道是什麼能力,居然能夠完全克制他。這太危險了,而且足夠致命,她不應該作為變種人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好吧,既然如此……時間到了。」塞拉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有些艱難地轉過頭來,正迎上匆匆推門而入的查爾斯等人,眨了眨眼睛,沒什麼語氣波動地說道,「救命。」

  「……」查爾斯對眼前足夠稱得上曖昧的一幕頗為震驚,他在門口愣了片刻,然後馬上大步走了過來,幾乎是有些生氣地開口,「放開她,埃瑞克,你會弄傷她的——」

  埃瑞克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他看了查爾斯幾秒,似乎認出他就是當時跳下海救他的那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松開手退後些許,只是高大強壯的身體投下的陰影仍然覆蓋著她。

  塞拉輕咳一聲,然後緩緩直起身來,站到查爾斯身後,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他的目光逐一掃過房間裡的人,年輕的教授,奇怪而詭異的女人,以及身後抱臂好奇打量他的金發姑娘,戴著眼鏡胖胖的中年男人……

  「你們是誰?」他問,仍然沒有放松警惕。

  查爾斯揚了揚眉,手指觸上太陽穴。埃瑞克一頓,似乎是接受到什麼信息,終於緩緩松懈了緊繃的肌肉。但即便如此,他過於鋒銳的眼睛和緊繃微薄的嘴唇讓他看上去仍然顯得冰冷而且不近人情,連同他低沉微啞的聲音。

  「塞巴斯蒂安·肖,」他說,眼睛眨也不眨,「他在哪?」

  查爾斯轉過頭,對眾人開口道,「給我們一點時間好嗎?——塞拉,你留下。」

  埃瑞克微微側臉看向一語不發的英國女人,眼裡有危險的神色一閃而逝。

  等到瑞雯和主管離開後,查爾斯才回過頭來,他的表情很無奈,甚至不需要能力就可以一眼看透對方的想法,「別打她的主意,埃瑞克……她是我們的一份子。」

  「我們?」男人冷笑一聲,「一個能夠讓所有變種人能力失效的變種人……你確定她不是又一個來自敵人的陰謀?」

  查爾斯進入過他的思想,知道這個看上去不輕易相信任何人的家伙有著非常凄慘的過去。他為他的能力而自豪,又為他能力的來源而憤怒,他時刻都處在痛苦之中,因此也給予了他極為堅定,如刀鋒般向所有人復仇的信念和力量。

  埃瑞克·蘭謝爾,他的前半生充斥了鮮血與榮耀。

  查爾斯轉頭看向塞拉,她領會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頷首表示同意。於是查爾斯回過頭來,凝視埃瑞克面無表情的臉龐,嘆了口氣,聲音非常溫和,「她和你一樣,埃瑞克……都是被逼無奈才發現了自己的能力……相信我,她承受的一點也不比你少。」

  「是嗎?」埃瑞克並不信,更加用力地嘲諷回去,「我很懷疑這一點。」

  一個看上去才剛剛成年的甚至稱不上女人的女孩,她能明白什麼叫憤怒,什麼叫痛苦?她經歷過戰爭嗎?生離死別?瀕臨死亡的恐懼?甚至夜夜不能入寐如野獸般放聲嘶吼的絕望——

  「馬克思·艾森哈特,」塞拉忽然開口,一句話就讓原本鋒芒畢露的男人更加危險得眯起了眼,「——出生於德國猶太人的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是雅克布·艾森哈特,參與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曾經被送入過猶太人集中營,並在那裡失去了所有親人——」

  「別激動,埃瑞克!」查爾斯的手指立刻撫上太陽穴,控制了他的腦子才讓對方沒有第一時間撲過去直接扭斷她的脖子。接受到他冰冷憤怒的目光,查爾斯不由得更加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忘記了說……塞拉,是我的得力助手……嗯……有時候確實太過『得力』了一些——原諒我們,埃瑞克,她不是有意的。」

  「我是有意的。」塞拉友好及時補充了一句,然後和埃瑞克鋒利得如同刀子一樣的目光對上,立刻露出天真而甜美的微笑。

  查爾斯,「……」

  「放開我。」埃瑞克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用眼神剜向查爾斯,卻換來對方很認真的一句話,「如果你保證將你腦子裡現在盤旋的『弄死這個女人』的想法鎮壓下去……我就放開你,埃瑞克。」

  對方沉默了一秒,「我保證。」

  查爾斯觀察他的表情許久,隨即松了一口氣,解除了控制。

  埃瑞克顯然是個擁有著強大自制力的人,即便他的內心如今滿是憤怒和殺意,至少表面上他平靜了下去,看向塞拉,聲音很低沉,聽上去就像是匕首反面在不斷撕磨:「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塞拉的目光移到他的手臂那一串編碼上,「這裡是CIA,有著夠用的信息數據系統和人脈……需要我解釋一下如何根據數字查到你身份的所有細節嗎?」

  查爾斯,「……不用了,謝謝,塞拉。」

  「你們居然和ZF合作……」埃瑞克仿佛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然而他的眼睛裡卻充滿了嘲諷和不信任,「變種人,和人類?……哈……你真該慶幸這個女人現在站在這裡——」

  「你不是孤獨的,埃瑞克。」查爾斯嘆了口氣,他凝視的目光明亮又柔軟,「我們在這兒,埃瑞克……沒人想傷害你,只要我在……我保證。」

  「我知道你的能力,」埃瑞克當然不會那麼容易被打動,他面無表情,眼裡隱隱有血色流動——

  「只要這個女人還活著的一刻……我和你,查爾斯,就會變得和那群人類一樣,無能,脆弱,毫無自保能力……」

  「她是一個巨大的,致命的威脅……而你居然把她隨時帶在身邊?」

  埃瑞克充滿譏諷意味地扯起嘴角,「你簡直被她迷昏了頭,我的朋友。」

  塞拉,「謝謝你對我魅力的肯定,這很難得。」

  查爾斯,「……」

  「肯定?」埃瑞克先是被噎了一下,然後立刻冷笑一聲,反擊回去,「除了讓他們的能力暫時消失以外,你還會什麼?你幼嫩軟弱得就像幼鳥,一只手掌就可以輕易捏死——」

  塞拉看著他,沒什麼表情波動。

  「不巧,」她說,「正好,我克制著你。而沒了控制金屬和磁場的能力,你還會什麼?讓我想想,比如……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然後毫無風度可言地動手動腳,嘲諷她,威脅她?」

  她點了點頭,肯定道,「在這方面,你的確成就斐然。」

  埃瑞克眯起眼——

  「咳咳,停火,先生們女士們,」查爾斯一看戰爭馬上就要爆發,立刻及時地站在二人中間,先是用眼神威脅了一番埃瑞克讓他不敢輕舉妄動,然後轉過頭,企圖故技重施——

  塞拉淡淡地注視著他。

  查爾斯,「……」好吧,還是換種方式更明智。

  「她曾被人類抓走過,埃瑞克。」查爾斯顯然很明白如何用一句話打破心防,他看到原本面無表情的男人神色微微一動,忍不住嘆氣,「她傷痕累累,遠比你看到的更多……她來尋求我的幫助。埃瑞克,我們都是同類,為什麼不能心平氣和地好好談談呢?」

  「心平氣和?」埃瑞克被這句話又激起了極度仇恨的情緒,「作為變種人,你太溫和了,我的朋友,你缺少憤怒的力量……而她——她被欺凌是因為她軟弱無能,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麼,然而看看我的現在……難道你想要像馴服野獸一樣馴服所有變種人?!——」

  塞拉眉梢微微一挑,她看到查爾斯搖了搖頭不再試圖和快要失去理智的人爭論,她靜默了片刻,然後開口道——

  「那麼你的憤怒帶給了你什麼呢?」她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你瞧,你魯莽地只身前去挑戰無法戰勝的敵人,覺得自己像個充滿悲劇色彩的孤膽英雄。結果呢?——結果就是如今你滿身傷痕地躺在床上,在我面前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能力,而我卻可以站在這裡俯視你,順便嘲笑你那新奇有趣的`憤怒理論'。」

  「——至於欺凌,」她似乎是笑了笑,淡得一瞬而逝,「經驗告訴我:無法反抗只能懦弱承受一切,這才叫欺凌。而我,通常選擇加倍回擊。」

  ——當然,是在查爾斯·澤維爾看不到的地方。

  埃瑞克嗤了一聲,譏諷她的空口無憑,「噢?那你准備怎麼回擊呢,年輕的米爾特小姐?」

  塞拉注視著他,依舊平淡溫和。

  「以後,你會知道的……我的朋友。」

  「……」查爾斯捂住額頭,無奈長嘆——糟糕了,這樣下去遲早要完。

  作者有話要說:

  人-妻·小聖父·嬌花紅唇藍眼睛教授。

  叛逆·小boss·中二廢鐵專業戶老萬。

  再加上學霸·黑蓮花·心機婊兩面派大魔王……

  塞拉:壓我?威脅我?嘲諷我?(微笑)放學見。


第49章 悖論 8

  一大早,查爾斯就拿著主管送來一大疊關於「大腦」的資料走到塞拉的房間前, 敲了敲門。

  「進來。」裡面傳出她平和的聲音。

  查爾斯打開門, 低頭翻著資料裡的內容,邊笑邊開口道, 「你知道漢克·麥考伊嗎?——研究所裡一個非常聰明有趣的變種人, 我想瑞雯很喜歡他……哦是的, 他參與發明了一個叫『大腦』的連接器, 我想也許我的能力很適合使用它——噢抱歉!」

  查爾斯沒得到回答, 剛一抬起頭來, 就被眼前的畫面弄得一驚,有些怔愣地看著她。

  作為查爾斯的助手, 塞拉·米爾特在這裡當然也享受到了很不錯的待遇。她住在查爾斯隔壁,房間裡有一個很大的陽台和落地窗。恰巧今天天氣也非常不錯,早晨陽光正盛,窗紗輕輕飛舞。而那個英國姑娘則在地上鋪上了一個厚厚的軟墊,查爾斯進來的時候, 她正做著類似於舒緩身體一樣的運動。

  她穿著一看就是麥考伊才能搗鼓出來的緊身柔軟的衣物,包裹著身體的每一寸線條,那流暢柔韌的曲線隨著動作慢慢延緩起伏,揚起的脖頸顯露出一種優美到極致仿佛要崩斷的脆弱弧度。她棕色的長卷發高高豎起, 指尖在身體上劃出令人痴迷的線條, 似乎是隨著某種韻律輾轉起舞,將整個世界都帶入了某種斷裂的時間線之中,配合身後溫暖的陽光和翠綠的草地, 美得沉靜又從容,令人根本移不開眼。

  查爾斯沒有再說話,他靠在門框上,安靜地注視著她,嘴角緩緩揚起微笑。

  塞拉也並沒有出聲詢問他的來意,她只是在對方溫和的目光中慢慢完成了一套動作,才緩然起身,平復了呼吸,抬頭,望向他。

  查爾斯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難道是瑜伽?」

  瑜伽曾在美國二十世紀前期流行過一段時間,後來中期因為嬉皮士的興起,搖滾樂和毒品一同盛行,「甲殼蟲」樂隊跟隨他們的精神導師到印度去學習冥想,很不幸的是美國大眾也因此將他們的行為和從印度流入美國的瑜伽文化聯系到了一起,以至於這種原本有利於健康的運動聲譽受到了很大詆毀。至少查爾斯已經很久沒見到有人會在一早用瑜伽鍛煉身體。

  她是什麼時候學會這個的?

  不過好奇歸好奇,查爾斯倒是不太想問她:他的小助手目前為止已經給了他太多驚喜了,在了解到她短短二十年卻堪稱跌宕起伏的豐富人生經歷後,他潛意識裡已經給對方打下了「也許她什麼都會一點兒」的固定標簽。

  ——他當然不會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並非只活了二十年,事實卻是比他預料之中的多出十倍不止。

  塞拉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目光移到他手中拿的資料上,「什麼事?」

  「噢,對,這個。」查爾斯揚了揚那一疊紙,然後低頭翻了翻,念道,「那個可愛的科學家,漢克,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發明,據說可以配合我的能力找到其他的變種人……想一起去看看嗎?」

  塞拉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查爾斯不解地抬起頭,然後又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

  「噢上帝!——」他立刻就轉過身去,耳尖和脖子在瞬間紅得幾乎要滴血,頭上都要冒煙了,近乎抱怨地喊道,「你在做什麼!塞拉!你不能在別人面前這樣干!——」

  背對著他沒什麼顧忌心理脫下緊身衣的英國姑娘表情仍然淡淡的,她在房間還有一個人的情況下快速換上了更加舒適的便衣,這才走到一直垂著眼不敢看她的年輕人身旁,微微一笑,「不是要看發明嗎?走吧,教授。」

  「咳咳咳!」查爾斯仍然沒有抬頭,腳步卻下意識地跟了上去,像是警告又像是語重心長的勸服,「你可是一位女士,塞拉……以後不准再這麼做了,明白嗎?一位淑女不應該當著男人的面換衣服——」他頓了頓,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一片白膩光潔線條優美的裸背,臉頰都紅了,忍著羞恥繼續道,「……答應我——不然我就把你送去上所謂的禮儀課程——」

  他的威脅真是好無力度。塞拉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年輕人紅得像要冒煙的臉,沒什麼誠意地回答,「哦。」

  查爾斯忍了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側頭看向她,低咳一聲,「好了,不談這個了……我聽漢克那裡聽說,你找人在訓練自己近身搏鬥?為什麼?這真的有必要嗎?」

  塞拉目視前方,他很難從她總是過於平淡的表情裡看出真實情緒。

  「因為這是我的弱點,」她說,「而我不喜歡太明顯的弱點出現在我的身上。」

  查爾斯立刻就明白她指的是前幾天被埃瑞克制服的事,不由得目光更加柔軟了,「可是那會很辛苦,塞拉……你還很小,不必讓自己這麼辛苦。」

  她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是嗎?真的不必要嗎?——你知道答案的,查爾斯。對於我這樣的變種人而言,它再必要不過了。」

  年輕的教授頓了頓,他沉默了一會兒,選擇轉移這個沉重的話題,開玩笑般地調侃道,「啊……如果你連這個都學會了……說說看,那你還有其他弱點嗎?」

  塞拉一頓。

  「也許有過。」她說。

  查爾斯挑挑眉,「噢?有過?那現在呢?」

  塞拉淡淡一笑。

  「He 』s  gone . 」

  ……

  ……

  他們來到漢克的實驗室裡,見到了那台被稱之為「大腦」的先進機器。

  「電極會把查爾斯和屋頂的發射器連接起來,」年輕而靦腆的科學家漢克·麥考伊解釋道,「如果找到了變種人,他的大腦會通過我的設備發射出信號,他們的方位坐標就會被打印在紙上——」

  「你發明的這個?」瑞雯用一種大家心知肚明地目光注視著那位長相精致身材高瘦的科學家,故意問道。

  「是的。」漢克笑了笑,不太敢回視對方過於直接的目光,耳尖微微發紅。

  查爾斯無奈地轉頭看了塞拉一眼,悄聲對她做口型,「她喜歡他,對嗎?」

  塞拉微微一笑,也對他回了一句口型,「顯然如此。」

  旁邊的埃瑞克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把多余的精力放到更有用的事情上來不是更好麼?」

  他沒有明指是誰,但從查爾斯的表情上來看,多半不是針對瑞雯和漢克。

  看來這家伙的確看她很不順眼。塞拉對他露出天真脆弱的微笑,動了動嘴唇。

  「想試試普通人的生活嗎,馬克思?」她故意念出了他的本名。

  埃瑞克目光一厲,查爾斯立刻很有先見之明地清了清嗓子,打斷他們之間的鋒芒相對,開口道,「現在我可以上去試試了嗎?——塞拉,站到我身邊來。」你們兩個離得越遠越好。

  作為助手她無疑是很稱職的,在埃瑞克面無表情的注視下慢慢走到了查爾斯身邊,幫他把那個更像是可笑的機器帽子帶到頭上,問了一句,「不考慮剃頭試試嗎,也許效果會更好?」

  「別碰我的頭發。」教授瞪了她一眼。

  埃瑞克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你看上去真像一只無辜的小白鼠,查爾斯——我做過小白鼠,我知道那是什麼樣子。」

  「去掉無辜,謝謝了,埃瑞克。」查爾斯說。

  漢克囑咐了幾句,調整了一番設置後,打開了機器。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直起身來,目光凝重地注視著他。

  實驗室裡所有燈都暗了下去,只有機器飛速旋轉的聲音。塞拉也不由自主地眯起眼,打量查爾斯的表情——如果這個機器真的有用……

  「啊——」查爾斯忍不住喊出了聲,他看上去似乎不太舒服,手握緊了旁邊的欄杆,眼睛飛速眨動,隱隱有水光浮現。

  埃瑞克盯著機器,收緊下頷。他對這個一同分享了自己回憶的變種人多了一份關切,更何況如果真的能夠通過它發現更多的同類……對他而言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查爾斯的目光逐漸失焦,他似乎越過了這裡看到了更遠的地方——這只說明了一件事,機器的確有效。

  坐標不斷地被寫到了紙上,根據這個頻率和數量來看,他們的同類,比他們想像中還要多得多。

  「成功了!」漢克興奮地喊道,「我們成功了!找到他們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

  如此大的工作量顯然是非常耗費腦力的,強大如查爾斯這樣的變種人也在之後感到了疲勞。他回到房間休息了一會兒,然後看著塞拉拿著幾張紙走了進來,對他說道,「這是我整理過後的數據,都在美國境內,按照遠近順序整理了一番,你們可以根據我畫出來的路線找到他們……至於境外的,我得先聯系漢克的上司,讓他們和那群人交涉過後再想辦法——畢竟在這個時候把其他國家的人帶走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查爾斯耐心地聽她說完,忍不住挑起眉,目光充滿欣賞,笑道,「看來你已經做了很多工作,塞拉。」

  她彎下腰將資料放到查爾斯手邊的桌子上,看到年輕的教授似乎很開心,她也笑了笑,說道,「的確,你應該給我加薪,查爾斯,我不僅擔任了你的助手,瑞雯的BFF,還擔當起了埃瑞克的頭號勁敵,漢克的樹洞,機構的中介人,主管的變種人百科全書……」

  年輕的教授笑得藍眼睛都在閃閃發光,「哈,如果真是這樣,塞拉,我可雇不起你,你的身價會比白-宮的總-統顧問還要高——」

  塞拉眯起眼,凝視那雙一笑起來就仿佛藏著星星的眼眸,弧度彎成了可愛的月牙,水光粼粼,清澈,純淨,明亮,直觸心底。

  她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在對方有些不太自在地咬了咬紅潤的嘴唇,避開她過於直接深邃的目光時,她忽然笑了,並非是平常那種宛如一切都毫不在意的,面具般的微笑,而是真正的,眼角彎起,眸子裡也蘊著深意的笑容。

  「不,查爾斯,」她說,「你可以換一種方式來支付我的報酬。」

  年輕的教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抬起眼,那雙仿佛孟買藍寶石的眼珠亮晶晶地注視著她,好奇地問道,「什麼方式?」

  塞拉揚了揚唇角,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忽然彎下腰,嘴唇輕輕碰了碰那總是紅潤潤的柔軟一秒,然後直起身來,垂眸凝視著表情僵住的教授,微微一笑。

  「比如……這種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反攻了反攻了!!上他上他!不要猶豫大力地上他啊!


第50章 悖論 9

  當那個吻如蝴蝶於花般綻放在柔軟嘴唇上時,一向平易近人自信瀟灑的查爾斯·澤維爾罕見地愣住了。

  他似乎忘記了眨眼睛, 目不轉睛地盯著站在面前朝他微笑的英國姑娘, 怔愣了很久,才慢慢回過神來, 沉默了一會兒, 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教授。」塞拉在他斟酌語言的期間, 率先出聲打破了尷尬, 「你是想說『我比你大了八歲』, 『你是我的朋友和家人』,『我現在不想考慮這種事』, 還是『我對你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

  「……」查爾斯用那雙善良又誠懇的藍眼睛注視著她,表情有些微妙——他實在沒想到在經歷了那樣一番算得上是親密、和普通的貼面禮有著根本差別的舉動後,她仍然這麼理智淡定,還深思熟慮十分周到地為他列舉出以上幾個最常見甚至他想要采納的理由……該說她不愧是塞拉·米爾特嗎?

  還是說其實她的能力也包括了心靈感應只是沒人發現?

  查爾斯有些為難地摸了摸鼻子。這時候他終於感受到她的能力所帶來的負面效應了——他完全看不透她此刻到底在想些什麼,而這就讓事情變得很難處理。他不想傷害她的情感和尊嚴, 但如果用其他借口她這麼聰明一定看得出來,到最後也不過是適得其反罷了。

  他掙扎了片刻,終於還是選擇說出此刻心中的想法。

  「那個……塞拉……咳,如果你剛剛的、剛剛的行為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嗯……你現在年紀還很小, 也許並不明白它所代表的意義——我是說, 」查爾斯深深吸了口氣,「——也許你只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的人,我給了你一些不能拒絕的幫助, 把你當成最親近的朋友和家人,所以可能這也導致了一些誤會……」

  塞拉眉梢一挑,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查爾斯小心翼翼地斟酌著各種性質柔和的詞彙,不想傷害她自尊心的意圖全然暴露在他的語氣和表情裡——

  「你也許只是沒有見到足夠多的人……事實上,很多人都和我一樣,他們會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幫助你,我並非只是個例……所以……」

  他手握成拳,低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眸,「你對我的感覺也許、也許只是暫時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塞拉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引得查爾斯不由自主地頓了頓,然後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觀察她的表情,不放過一絲變化。

  可惜的是,一如既往,他沒能從那張蒼白沉靜的面容上看到任何他所希望看到的東西。

  塞拉側著頭,似乎是在慎重地思考他所說的話,這讓查爾斯又生出了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他不希望這個聰明又努力的姑娘因此而疏遠他,可他的理智和教養更不允許他隨意接受一個尚處於人生關鍵時期的女孩珍貴而純淨的情感。因為如果一旦這份感情沒有受到良好的呵護,很有可能會對她的人生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而塞拉·米爾特是一個好女孩,他不能輕易讓這種也許是短暫存在的好感和錯覺永久地改變她。

  因為十分關心和在意,所以他必須百倍慎重對待。

  查爾斯忍不住端正姿勢,坐在床邊,認真嚴肅地等待她的回答。

  終於,塞拉似乎是想清楚了,她轉過臉來,注視著他,點了點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查爾斯……你說得對。」

  教授露出一個笑容,剛准備站起身來友愛和諧地拍拍她的肩膀並鼓勵她不要灰心也許可以和更合適的人多發展出幾段美好的感情——

  「你的確是給了我一些無法拒絕的幫助,收留我,教導我,包容我,保護我。」塞拉很贊同他的話,點了點頭,繼續道,「所以,你是把我當成和其他十八歲的年輕姑娘一樣,一樣天真懵懂,熱情衝動,因為對愛情滿懷美好期待和向往,所以只要見到一個稍微英俊,有錢,紳士一些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衝上去對他表達愛意並發誓共享此生嗎?」

  查爾斯,「……

  塞拉似笑非笑,「我以為,在經過很多事情以後,你對我的認識會更深入一些呢。還是說……因為你無法讀到我的思想,所以你把你教導過的那些學生的印像覆蓋在了我的臉上?」

  她微微一笑,「說說看,查爾斯,我在你心中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年輕的教授被她堵得一時間啞口無言,他抿緊嘴唇,沉默了一會兒,才認真地回答她——

  「聰明,安靜,努力,包容,樂觀,懂事,自知之明,善解人意。」

  他如此說著,然後頓了頓,看著她的眼睛,加了一句。

  「and  very  beautiful——inside.」

  塞拉忍不住笑了,「所以,再給你一個機會來拒絕我,查爾斯。」

  「而這一回,別用那麼拙劣的借口。來點新意,也許我會更容易接受。」

  查爾斯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的眼睛,那真是一雙漂亮又安靜的眸子,黑中泛著藍色的幽光,像是在白日下黑瑪瑙所折射出來的光暈。那是一種很罕見很奇異的變異,而他一直很喜歡變異,那意味著稀少和高級,以及某種可遇不可求的進化之兆。

  查爾斯·澤維爾並不擅長拒絕別人。更何況,那個人是塞拉。

  一個非常聰明,明明內心很柔軟(誤)卻總用冷漠的外殼包裹自己(大誤),會雙倍反擊為難她的人,以及百倍回報曾給予她的溫暖(彌天大誤)。一個明明年紀很小,卻經歷了足夠多的人情冷暖,看透人心,但仍然渴望並會為此勇敢追求的姑娘。

  一個十分美麗的心靈。而他不得不承認,他很喜歡這樣的心靈。她和他所教導過的學生不一樣。

  他該如何拒絕她呢?他想拒絕她嗎?他能找到足夠合理而且合適的借口嗎?

  查爾斯嘆了口氣,因為他找不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你看上去很為難,教授。」塞拉從他不斷變換的表情上發現了端倪,她微微一笑,很貼心地開口道,「需要我給你一個不錯的建議嗎?」

  查爾斯微微一愣,他此時完全沒發覺這一切的主動權都牢牢掌握在對方手上,一看到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眸,就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不由得順著她問道,「什麼建議?」

  「既然你無法支付我高額的工資,」塞拉說,彎起眼角,「那麼……也許你可以考慮一下分期付款。」

  「而剛才的這個……」她點了點自己淡色飽滿的嘴唇,在將查爾斯的注意力成功吸引到上面後,弧度上揚,十足狡猾又俏皮,「——這個,就當做這個月預支薪酬的一部分……怎麼樣?」

  說完,她還有意無意地舔了舔嘴唇,意味深長地作出總結,「……That』s  really  sweet,professor.」

  查爾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立刻側過頭去,耳尖微微發紅。

  好吧,這個建議……

  聽上去好像真的還不錯?

  ……

  ……

  夜深人靜,當所有工作人員下班回家,大部分都進入深度睡眠之後。秘密機構裡響起了腳步聲。

  埃瑞克·蘭謝爾穿過空蕩蕩的走廊,向大門走去。

  一路上沒人阻止他——事實上,自從他醒過來後,一直都無人干涉過他的任何行動,他在這裡是自由的,可以去權限之內的任何地方。沒有人說明他可以待多久,但也沒人提醒過他這個問題,只是他認為沒什麼繼續待下去的必要——他在今晚會離開這個地方,找到塞巴斯蒂安·肖,然後繼續他未完的復仇。

  他在穿過一樓大廳的時候,腳步一頓,然後若有所進地轉頭看去——

  一個算得上熟悉的身影放松地坐在長沙發的一端,懶洋洋地靠著沙發背,接著旁邊的落地燈安靜地看書。柔和的燈光將她的半邊臉蘊染得眉目如畫,有一種這個年紀少見的沉郁氣質,似乎看到她就很容易讓內心感到平靜。

  當然,埃瑞克不屬於其中之一。

  他眯起眼打量她——凌晨2點,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正沉默的時候,他就聽見她的聲音,波瀾不驚,似乎對他也出現在這裡的事實也是意料之中——

  「你也失眠了嗎,馬克思?」

  埃瑞克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即將衝到臉上的怒氣,不斷告訴自己她是查爾斯的助手是他很在意的人……幾秒鐘後,他重新鎮定下去,一雙淺藍色過於鋒銳冷酷的眼睛盯著她,低沉冰冷而泛著金屬光澤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大廳裡。

  「不要喊那個名字,」他說,危險在平靜的語調裡無聲蔓延,「否則,你是在為我多增加一個除去你的正當理由。」

  塞拉似乎是笑了一下,她緩緩合上書,抬頭,隔著十米遠的距離望向他,微微一笑。

  「他在等著你。」她說,頓了一下,「——埃瑞克。」

  他垂下眼睛,沒有問那個「他」指的是誰。事實上對此他也並沒有感到很吃驚——他一向是個過於善良而且喜歡多管閑事的家伙不是嗎?他沒有經歷過很多痛苦,因此總是會露出飛揚溫暖的笑容,被賦予了生命本真的至情至性,有著最柔軟的胸襟,接納所有完美和不完美,幫助所有陷入困境的人,而且總是先別人一步多做考慮——這樣的查爾斯·澤維爾,即便是他,也很難拒絕他伸過來的手,反駁他總是帶著關心和暖意的詞語。

  就連這個危險的女人,不是也無法抗拒那家伙嗎?不是同樣從他那裡汲取溫暖嗎?

  埃瑞克沉默了許久。

  「你應該和我一起離開這裡,」他說,看得出來這並非是臨時起意的想法,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明明是一個十足危險的變種人,平靜下來好好說話的時候卻像是一瓶高純度的威士忌,熱烈又醇厚,「——你和查爾斯不是一類人,我們才是。」

  一樣表面深沉,內心充滿了狂躁和憤怒,擁有著最為血腥和可怕的過去,每夜都會從噩夢中嘶吼著驚醒,卻在白日和人群之中強裝正常與無畏,靈魂卻早已破舊不堪。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們是同一種人。和查爾斯·澤維爾截然相反的一類人。

  即便她的能力很特殊,而且心思捉摸不透難以控制……但她畢竟還很年輕不是嗎?年輕的姑娘們,總是充滿不穩定的因素,而且很容易被一些過於虛幻和美好的東西所迷惑。他相信他能克服那些不夠穩定的內在,將她拿為己用。至於她那麻煩的能力……並不是所有變種人都憎恨人類,他的敵人也包括那些始終不願意站在維護變種人戰線的那些同類。

  既然她也有著被人類欺辱,虐待的悲慘過去,那麼她也應該理解他的意思,不是嗎?

  對於來自埃瑞克·蘭謝爾的邀請,塞拉似乎對此頗為驚異,她忍不住眨了眨眼,露出一個仿佛看到了很有趣事物的笑容來——

  「一類人?」她重復這個詞,輕笑,「不,埃瑞克——我和你,從來都不是一類人。」

  「你什麼意思?」他眯起了眼,聲音冰冷。

  「你為身為變種人而自豪,埃瑞克。」她的聲音懶洋洋的。

  「難道你不?」埃瑞克質問。

  對於這個尖銳的問題,塞拉回以平淡的微笑,「變種人恐懼我。人類想要得到我——他們都不是因為『我』而喜愛我。甚至在某個程度上,你們本質沒什麼不同,都是想要徹底鏟除掉那些未知的,無法控制的恐懼而已……呵,那麼你認為,我又應該站在哪一邊呢?」

  「——是折磨過我的人類?還是視我為怪物的變種人?」

  她輕嗤,「你想勸服我,埃瑞克?——那麼你可得需要不少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了。而顯然,你現在做不到這一點。」

  「我不為任何種族而戰,」她說,表情平靜,「——我,只為自己活著。」

  埃瑞克長久地凝視著她。許久後,他點了點頭,看不出任何情緒。

  「當那些人類重新將你捉住,折磨你,恐嚇你,嘲諷你的時候,」埃瑞克揚起唇角,笑容冷靜又殘酷,「——你會得到那些足夠有說服力理由的,米爾特小姐。」

  對此,塞拉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晚安,埃瑞克。做個好夢。」

  他頓了頓,嗤笑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塞拉注視著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大廳盡頭,她的目光移到窗外。

  那裡,有另一個人在等待他出現,一個能夠說服他繼續留下的人。

  塞拉彎起嘴角,低下頭,重新翻開了書本。

  一切再度歸於靜寂。

  作者有話要說:

  「聰明,安靜,努力,樂觀,懂事,自知之明,善解人意。內心美麗。」

  ↑這句話感覺可以玩個游戲「大家來找茬」。

  PS:接下來計劃內有loki(我有一個天大的腦洞)和joker。丑爺因為本身人物特點關系非常難寫,我試著寫了兩章發現不能讓自己滿意,所以可能計劃要往後挪挪再多醞釀下。有喜歡的cp可以評論裡推薦,我沒看過但可行性高的也會考慮(我看的動漫不多所以二次元除外)。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8

第51章 悖論 10

  作為一個不太方便拋頭露面的變種人,塞拉留在機構中進行工作上的交接, 讓查爾斯和埃瑞克一同出去按照坐標的位置尋找變種人, 並將他們召集起來。

  瑞雯近段時間似乎和那位聰明靦腆的科學家打得火熱,除了在近身搏鬥的課上一同接受培訓外幾乎沒什麼見面。她倒是和那位胖乎乎溫和好說話的主管愈發熟悉了, 他對於她主動要求訓練搏擊水平以及在搏擊課上那股誓不罷休的狠勁感到非常驚訝, 而塞拉一句話就說服了他——

  「有的人光用腦子就能有所作為, 但並非所有人都會做出和他相同的選擇, 而異議就會產生暴力。暴力也許不能解決問題, 但至少能解決一些敵人——總有人, 必須站到身後,保護那些更重要的人。」

  主管聽完後愣了很久, 繼而沉默了一會兒,問她,「如果以後你不想再當助手了,米爾特小姐……有興趣到我這兒來工作嗎?——我能為你爭取到最好的待遇。」

  塞拉婉拒了他的邀請,「謝謝你的好意,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需要我,我會聯系你的,先生。」

  在外奔波了半個月後,查爾斯和埃瑞克終於回來了, 還帶回了好幾個能力各異的變種人——

  一個長著翅膀可以噴射帶著腐蝕性液體的姑娘, 可以根據環境來作出相應改變的出租車司機達爾文,具有可怕毀滅力衝擊波的英俊年輕人阿力克斯,可以發射出音波的卷毛男孩……當然, 他們還著重提到了一個用「go f**k yourself」來「禮貌拒絕」邀請的變種人。

  找到他們,這只是第一步。如何讓他們控制和釋放出自己擁有的能力,才是重中之重。

  塞拉為他們安排好了房間,第一天晚上,這群年輕人就聚在了一起,興致勃勃地討論起對方的能力,以及發揮出了高中生最擅長的技能之一:起外號。

  當然,作為教授的助手,塞拉並不會參與其中。事實上整個秘密機構中只有查爾斯,埃瑞克,瑞雯和莫伊拉知道她也是個變種人。不僅如此,查爾斯認為她的能力應該不僅僅只是針對其他變種人,他做了很多研究,然後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能量轉換……」

  他盯著屏幕上逐漸降低的數值,用一種頗為驚嘆的語氣說道,「塞拉,你知道嗎,你的能力……並非是克制變種人,而是能量——這種存在形式無窮盡的邏輯結構流動力……你在引導著它們。」

  那時塞拉正站在埃瑞克身後,拿他做著實驗。她的手放在對方肌肉線條流暢的肩背上,感受著手掌下僵硬的身體,微微一笑,低聲說道,「你在緊張什麼呢,埃瑞克?」

  埃瑞克冷笑一聲,「緊張?確實如此——你在控制我的能量,我應該像查爾斯那樣依舊淡定?」

  「更何況,」他表情冰冷到甚至憎恨,「你和肖的能力如此相像,真不愧是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兩個變種人,你享此殊榮。」

  查爾斯雖然因為同樣具有心靈感應能力的白皇後緣故沒有成功入侵過肖的思想,但他從埃瑞克那裡聽說過肖的能力,吸收和釋放能量,而且因此而葆有青春。他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器械表上的數據,沉思片刻,搖了搖頭,否定了埃瑞克的結論——

  「不……不不不,他們不同,埃瑞克……」查爾斯表情凝重,「肖是一個容器,可以暫時地儲存大量能量,而且在他需要的時候釋放出去造成炸彈一樣的毀滅性,他更像一個中介,你明白嗎?——可她不一樣……」

  查爾斯斟酌詞彙想要解釋得更清楚,「塞拉……你瞧,只要你接近她,你的能力就會化為烏有,因為她不由自主地控制住了變種人那特殊的能量結構,然後轉化成另外一種我們都無法察覺到的形式逸散出去——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會錯認為她克制變種人。事實上,埃瑞克,我想……她並非是克制我們。」

  「她只是比我們所有人都更強大。」

  能量是一種很奇異的存在,可以通過一定的形式相互轉換,既不會憑空產生,不會憑空消滅,也不用表現為某一種具體的物質。在宇宙中,能量無時不在,無處不在。

  塞巴斯蒂安·肖吸收釋放它。而塞拉·米爾特,控制和轉換它。這兩者的本質截然不同,宛如客人和主戶的區別。

  「這太神奇了……」查爾斯喃喃,「塞拉,你知道你擁有著什麼嗎……這不僅僅是克制……你還能融化它們,把它們變成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東西——你就像是虛無的時空,同時掌握著創造和毀滅。」

  「因為你還很年輕,不知道如何運用這種力量……想一想,假以時日,當你成長到了足夠的地步——」

  查爾斯定定地看著她,「——你會比所有人都耀眼炫目。」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

  最終,埃瑞克打破了靜寂。

  「你確定,查爾斯?」埃瑞克看上去有些不太甘心,「你確定你是對的?這太荒謬了——她怎麼可能是一個、一個……」比查爾斯和他還要強大的變種人?

  這樣的威脅,這樣的危險,他怎麼可能讓她繼續活下去,甚至有可能成為他的敵人?

  「我想應該沒錯,我的朋友,」查爾斯看著機械中跳到峰值又降到最低谷的數字,搖了搖頭,充滿同情和遺憾地告訴他,「我想我們之前都弄錯了……早就最開始我就應該發現這個問題的。」

  「最初她來找我的時候,我也認為她的能力就是克制變種人,她離我越近我的力量受到的限制越大,甚至不單單是她……只要她在我身邊,我就無法感應到任何人的思緒——我一直以為那應該類似於她身周自發運行的某種磁場。」

  「而當她開始接受這種能力的時候,事情又發生了改變。開始只是很近的距離才會產生影響,到了現在甚至她離我還有二十米的距離,我對別人的感應能力就會隨著她的靠近而變得更加模糊。而直到她離開了,我的能力才會慢慢恢復,而且恢復的速度越來越慢——」

  查爾斯審視地望著塞拉,「也許你察覺到了,塞拉……你正在變強,用一種可怕的速度。」

  「告訴我——你感覺到自己在吸收我們的能量嗎?」並且化為己用?

  塞拉微微一笑,發現手掌下的肌肉變得越來越僵硬,於是拍了拍埃瑞克的肩膀,輕聲說道,「別緊張,我的朋友……我可不會吸干你——至少現在如此。」她特別咬重了某個發音。

  然後她看向查爾斯,回答他的問題,「是的,教授,我的確最近有了很奇怪的感覺……你應該也發現了不是嗎?我一向精力旺盛。」

  查爾斯挑眉:這話她說得沒錯,似乎到了這裡之後他就很少見到她停下來休息過,她就像一個永動機般一直不停地工作著,如海綿吸收著所有知識,完成所有她認為需要完成的任務,甚至不假思索地給自己增加過於常人而言沉重的課程和日常安排——奇怪的是,他從來沒見她露出絲毫倦怠的神色,似乎天生就不會感到疲憊。

  塞巴斯蒂安·肖通過吸收和釋放能量來激發細胞的高活性保持青春。而塞拉,如果她想,只要她能控制……她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外貌調整到任何年齡段,而且永遠不會老去,因為能量的總和永恆不變,她能將它拿過來,也能將它從別人身上剝奪出去。

  塞拉雖然對她「精力旺盛」感到過很奇怪,但這並不是一個用常理就能說服的世界,她認為也許這是變種人帶來的其中一個優勢。直到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之一查爾斯·澤維爾做了大量研究和測試,終於揭開了她身上的謎團。

  「我想你可能不僅僅是克制變種人,」查爾斯表情有些微妙,「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你能控制更多東西。」

  「除了剝奪能量……我想,反過來,你也能增強它們,成為團隊最好的助力。」

  一切物體都具有能量。從經典物理角度來看,物體由分子組成,分子不停運動,既有動能又有勢能。物質的本質就是能量聚集體。

  只是現在她還太年輕,無法很好地運用出自己的能力,因此被他們誤會。可一旦她安全成長到了足夠的地步……

  查爾斯有些同情地看了埃瑞克一眼,「別妄想了,我的朋友……和平共處才是你唯一的選擇。」

  埃瑞克,「閉嘴,查爾斯。」

  塞拉朝他微微一笑,「看在你是教授朋友的份上……也許我會原諒你以前的失禮的,馬克思。」

  埃瑞克,「……」

  ……

  ……

  一個晚上興致勃勃的年輕人們就決定好了彼此的外號:天使,女妖,達爾文,□□者,魔形女。

  與此同時,莫伊拉收到了來自情報局的消息:塞巴斯蒂安·肖將在莫斯科會見蘇聯國防部長。主管費了不少勁才讓上級答應帶著這群變種人同去,「以毒攻毒」。去往蘇聯的飛機在一小時後就會起飛。

  埃瑞克認為這群年輕人還未准備好,查爾斯卻覺得他們雖然年紀還小卻會讓人大吃一驚——直到他們發現,這群還未完全形成自控力的變種人們,在聚會上打破了玻璃,毀壞了雕像,在秘密機構中大聲放著搖滾樂,仿佛在參加一場高中舞會。

  塞拉跟在查爾斯身後,一看到這個場景,忍不住嘆了口氣。

  莫伊拉對此非常生氣,她不敢相信一向內斂穩重的漢克居然也跟著他們一同起哄,完全不把機構的員工准則放在眼裡。

  「誰毀了雕像?」莫伊拉怒火中燒。

  漢克羞愧地眨了眨眼,「阿力克斯……」

  「不!」瑞雯仍然沉浸在興奮中,「是□□者!我們給他起了個新名字——□□者!」

  「而你——」她指著查爾斯說,「我們認為,你應該被稱作『X教授』。而你,」她看向埃瑞克,「應該被稱為——『萬磁王』。」

  埃瑞克挑了挑眉,「……很好。」聽上去很適合他。

  「而你……」瑞雯朝塞拉眨了眨眼,「塞拉·米爾特……Miss Melt——『虛無女士』,怎麼樣?」

  塞拉微微一笑,「好像還不錯。」

  莫伊拉是機構裡唯一知道她變種人身份的人,這也是當初查爾斯答應幫忙的要求之一。

  不過現在她管不了這麼多了,她看著這群稚氣未脫的年輕人們,什麼也沒說,帶著憤怒和不可置信的目光,轉身就走。

  查爾斯皺緊眉,他在心裡嘆了口氣,用一種很平靜卻充滿了失望的聲音告訴他們,「我以為你們會做得更好。」

  他搖了搖頭,轉身也離開了這裡。塞拉望了怔住的瑞雯一眼,對她作出「噓」的手勢,指了指破碎的玻璃和雕像,示意他們收拾好這裡後,跟著查爾斯走了出去。

  前往蘇聯的飛機上。

  這是塞拉第一次執行出外任務,最開始遭到了埃瑞克的反對,可查爾斯認為她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而實戰就是最好的訓練。更何況,她也應該好好學習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在組成團隊的同時不會影響到隊友的發揮。

  埃瑞克仍然表示不同意,並嘲諷她是個不穩定因素,如果不能掌控自己,她連個預備士兵都不如。對於他這個結論,看過她搏鬥戰績的查爾斯笑而不語——這位固執的老朋友總有一天會因為這句話而付出慘痛代價的,他對此深信不疑。

  蘇聯秘密軍區別墅。

  別墅外是一片廣闊茂盛的樹叢和草地,給他們的隱藏帶來了很大的優勢。在利用查爾斯的能力成功屏蔽掉檢查站人員的思維通過路障後,他們來到了別墅附近,從望遠鏡裡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白皇後。

  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這證明肖根本沒有出現在這裡的打算。他們又撲了個空。

  莫伊拉的目標是肖,既然他不在這裡,她不准備打草驚蛇,立刻就想要打道回府。

  埃瑞克忍不住了,他的復仇之心從未熄滅過,即使肖沒有露面,能抓到他的心腹也不算白走一趟。

  他放下望遠鏡就想硬衝進去,查爾斯阻攔不及,立刻喊了一聲,「塞拉!——」

  塞拉微微眯起眼,無形的波動隱約在空氣裡流動。埃瑞克立刻發現自己的能力失效了,他深深吸了口氣,拿出口袋裡的槍——

  塞拉上前一步,身體迅速貼近對方,一只手握住他拿槍的手臂往後彎成一個扭曲的角度迫使他因為疼痛失去力氣丟下了槍,在他另一只手襲來的同時抬腳猛擊他的膝背,埃瑞克只感覺到腿部一麻,情不自禁地往前一個趔趄,然後就感覺到一只手臂從後面緊緊壓住了他的脖子,瞬間斷絕了他的呼吸,強迫他堪堪吊在半空中,臉漲得通紅,呼吸困難,無法反抗。

  塞拉垂下頭,溫熱的氣息彌散在他的脖頸之間,她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和他友好地打了個招呼,「即使我不用能力,蘭謝爾先生……」

  「我也能夠輕易殺死你,然後帶著查爾斯和莫伊拉從這裡安然無虞地走出去——」

  「想要打賭試試嗎,嗯?」

  她把當初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返還給了他。

  埃瑞克瞳孔一縮,用力掙扎,因為姿勢的緣故完全使不上勁,只能被她從身後用手指死死壓住致命部位,發出窒息般的低喘。

  「我告訴過你,老朋友,別惹女人,特別是聰明對自己也狠的女人——」查爾斯無奈地笑了笑,「你這樣衝進去,是想挑起兩國戰爭嗎?——冷靜點,我的朋友,我們想想其他辦法。」

  然後他對塞拉眨眨眼,「我相信他已經後悔了,手下留情,親愛的。」

  塞拉輕笑一聲,聽話地松開了手,埃瑞克捂著脖子半跪在草地上大口粗喘,很久才恢復過來。這段插曲似乎是讓他迫切復仇的火焰稍稍熄滅了一些,他沉默了一會兒,慢慢站起身,面無表情。

  「其他辦法?」他冷笑,「門口重兵把守,距離這裡不到兩百米的地方還有一個連的士兵隨時待命,你一旦使用心靈感應控制他們就會被白皇後發現,而如果不用我的能力,我們該怎麼衝進去抓住她?」

  莫伊拉皺了皺眉,「我們應該回去,查爾斯——你們這樣會讓CIA很難做。」

  「別擔心,莫伊拉。」查爾斯露出一個飛揚的笑容,「馬上就要天黑了,等到晚上……事情會變得容易很多了,不是嗎?更何況——」

  他朝塞拉望去,笑容愈發明亮,「我記得你同時也學習了射擊和電力通信系統課,對嗎,塞拉?」

  塞拉點了點頭,然後朝挑起眉看著她的埃瑞克微微一笑,溫和又靦腆。

  「現在誰連預備士兵都不如了呢,馬克思?」

  埃瑞克,「……別叫這個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PS:白皇後,漂亮美艷,超能力是心靈感應和鑽石形態。電影裡她鑽石形態可以屏蔽掉教授的心靈感應,有不錯的身手和格鬥技巧,最初效命於肖,後來加入了萬磁王的隊伍。

  港真,寫這種人設的女主我一直很謹慎,壓力很大,畢竟她的三觀和正常人背道而馳。我在文案和第一章 裡就說了女主是精分,從頭到尾只有她一個人,不會有所謂第三者出現。有人不喜歡沒問題,安靜棄文不要說出來行嗎?平均日更5000很累不說,寫文收入和我花費的精力根本不對等,純粹是因為對人物的喜歡和很多讀者的鼓勵才繼續下去的,不喜歡點叉不就好了嗎?我不明白使用人身攻擊的詞語有什麼意義,惡心自己順便惡心作者?我不是玻璃心,糾錯和建議我都能改正和采納,但恕我不包容這種帶有侮辱性質的語言來影響我和我的讀者,見之則刪。希望大家能夠理解,以後這種話我也不會再說。鞠躬。


第52章 悖論 11

  夜晚降臨,黑暗籠罩了一切。

  別墅裡透出零星的燈光, 查爾斯讀了其中一個門衛的記憶很輕松找到了蘇聯將軍和白皇後所在的房間以及別墅裡電力開關的位置, 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

  莫伊拉為自己的槍裝上了消-音-器,然後朝著空中開了一槍。

  他們的計劃是埃瑞克控制子彈破壞掉別墅的電力系統, 然後讓查爾斯控制守衛, 趁亂進入別墅抓走白皇後。這裡既不會暴露他們的身份, 也不會引起兩國之間的交戰。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今埃瑞克還沒那麼強大, 無法精准地控制子彈的軌跡——如果塞拉不在的話。

  「相信自己, 塞拉。」查爾斯用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注視她, 給她鼓氣,「我知道你行, 你從來不讓我失望——控制自己的力量,幫助埃瑞克,一定要成功——」

  塞拉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埃瑞克,對方也冷冰冰地斜了她一眼。針鋒相對慣了,摒棄前嫌互相合作還是第一次, 雖然雙方對此都不看好。

  「表現得像個成年人吧,米爾特小姐。」埃瑞克冷笑,用充滿了惡意的語調告訴她,「不然……你還是得按照我的計劃來——干掉守衛, 直接進去抓住她。」

  塞拉活動了一下五指, 然後緩緩放到他的肩膀上,微笑,「希望你不要太緊張了, 馬克思,如果你失去了對子彈的控制引起他們的警戒……接下來幾天你可能都要嘗試過普通人的生活了。」

  埃瑞克,「我說了,別喊那個名字!」

  查爾斯扶額,「看在上帝的份兒上!——你們就不能和平相處哪怕一秒嗎?!」

  兩人齊齊冷笑,對視一眼,相看兩厭地撇過頭去。

  「穩點,埃瑞克。」查爾斯提醒,「還有你,塞拉……別故意激他,記住,我們是在境外,而不是美國的土地上,約束一下自己——」

  塞拉挑了挑眉,在莫伊拉開-槍的剎那,沉下心來,將力量灌入了埃瑞克控制的子彈之中。

  咻——

  子彈無聲無息地劃過守衛,從二樓打開的窗戶鑽了進去,按照查爾斯獲得的路線信息迅速前進,然後成功擊中了一樓的電力開關。整個別墅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

  「干得漂亮。」查爾斯稱贊道,然後拍了拍埃瑞克的肩膀,「你瞧,團隊合作遠比單獨作戰更有效,不是嗎?」

  埃瑞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守衛提高警戒開始拿著槍往這邊搜尋過來時,控制附近的鐵絲網將他們全部包裹住,留下莫伊拉和武力廢查爾斯在原地接應,他帶著塞拉一同闖入了別墅之中。

  別墅裡還有備用電力,但恢復得沒那麼快,趁著一片漆黑埃瑞克按照查爾斯的指示直接來到二樓將軍的房間之中,即便有士兵發現敵人入侵也沒法在黑暗裡看清他們的臉,而開槍這種行為對能夠控制金屬的萬磁王而言毫無意義,他和塞拉一人解決了一半士兵,然後推開了將軍所在的房門。

  正在此刻,電力系統恢復了正常,房間裡所有人眼前都變得明亮起來。

  很明顯他們來者不善,原本坐在房間裡的將軍立刻掏出槍來想射擊,被埃瑞克輕描淡寫地揮手後,手-槍自動分解飛到了一邊。

  白皇後眯了眯眼,瞬間就化成了鑽石形態,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她大概是世界上身價最高的女人了吧?塞拉微微挑眉。

  「查爾斯,」埃瑞克開口,「讀她的記憶。」

  「我不能。」查爾斯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響起,有些吃力,「她的鑽石……屏蔽了我,埃瑞克,我進入不了她的思想。」

  埃瑞克注視著白皇後,頓了一秒,剛抬起手——

  「不用麻煩了。」塞拉上前去以手為刀劈暈了將軍,然後轉頭對白皇後微微一笑,「還是我來吧,親愛的。」

  「相信我,和這位粗魯無禮的猶太人相比,你會更喜歡我的。」

  查爾斯忍不住在他的腦海裡發出一聲輕笑,「她很有趣,不是嗎?」

  埃瑞克挑眉,不置可否。

  幾乎是瞬間,白皇後的鑽石形態就被瓦解,恢復了漂亮美艷的人類外表。她愣了愣,不可思議地看向塞拉,「你——」

  塞拉上前一步毫不猶豫地再次一掌劈暈了她,很紳士地接住她軟綿綿倒下的身體,看向埃瑞克的眼睛,微微一笑。

  「她是你的了。」

  埃瑞克毫不憐惜地抱著昏迷的變種人走出別墅,順便一路上解決了聞聲而來的士兵。就在他們踏上草坪,幾乎要宣告任務成功的時候,朝笑容滿臉的查爾斯走去的時候——

  年輕的教授表情忽然一變,目光凝在他們身後,失聲喊道,「塞拉!——」

  他們立刻回頭——被鐵絲網纏住的士兵不知何時解開了束縛,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握住手邊的步-槍,對准走在最後的女人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埃瑞克即便想反應卻已然來不及,子彈劃破空氣朝她飛去——

  「不!塞拉!——」

  忽然,一切都靜止了。

  塞拉緩緩轉過身,低下頭,凝視著那顆距離她心髒不過半米的子彈:來自蘇聯士兵制式武器的SVT-40半自動步-槍,7.62mm口徑,打一槍後會自動上膛下一發子彈,既提高了隱蔽性,又增強了火力,非常實用,很受士兵的歡迎。

  如果真讓它的子彈射入了心髒,那是絕無活路可走的。

  塞拉慢慢抬起頭,開-槍的士兵看到這一幕似乎是愣了一下,繼而毫不猶豫地再次扣下了扳機!

  砰——

  又一發子彈急射而去。而如同上一次那樣,它的彈道速度由快變慢,最後靜止在了她的身側,和另一發子彈並駕齊驅,停在半空中。

  查爾斯和埃瑞克剛放下心來,就見她意味不明地輕輕笑了一聲,然後微微揮動手指——

  草坪上響起了一聲慘叫,兩發子彈如同被無形的手所駕馭,用幾乎看不見的速度沿著原軌道折返而去,精准地命中了那名士兵,齊齊從他的胸膛沒入,穿胸而過,然後叮的一聲,落在草地上,沾著零星的血跡。

  她將子彈運行所需要的能量暫時剝離,然後控制,釋放它們沿原路返了回去。

  「真可惜,」塞拉遺憾地嘆了口氣,「他原本可以繼續活著。」

  查爾斯凝視她平靜無波的眼睛,沉默了幾秒。

  「你不應該那麼做,塞拉。」他搖了搖頭,第一次表達出對她的不贊同,「既然你已經能夠控制這種力量,即便你很生氣……你可以選擇狠狠教訓他,但不應該殺死他。」

  埃瑞克把白皇後交給莫伊拉,聽到這裡忍不住嗤笑一聲,用一種頗為荒謬可笑的目光看著年輕的教授,低沉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色裡響起。

  「如果不是她在關鍵時刻爆發了力量,查爾斯……她早就死在了你面前。我的朋友,雖然我很不情願,但不得不承認,這回她做得沒錯。」

  「而你的仁慈,遲早會害死你的同類——這兩發子彈,只是給你的善良提了個醒。」

  查爾斯沉默了半晌,看著塞拉,「你也是這麼想的?」

  塞拉淡淡地笑了笑,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率先走在了他們面前,留下一個削瘦的背影。

  「任務完成了。走吧,埃瑞克。」

  萬磁王挑了挑眉,他看了查爾斯一眼,什麼都沒說,邁步跟了上去。

  查爾斯微微一愣,他明亮的目光逐漸轉黯,注視他們並肩前行的背影幾秒,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邁開步伐和他們一同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

  ……

  沒想到這邊任務成功了,然而他們的基地卻在同時遭遇了入侵。

  塞巴斯蒂安肖在前一個夜晚如若無人地走進了機構,他的手下干掉了所有特工和士兵,策反了天使,殺死了達爾文,並讓機構變成了一片廢墟。

  年輕的變種人還未體會到他們的價值和存在的意義,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得十分沮喪,眼睜睜看著同伴為了保護他們死在眼前,為此給他們上了人生中最嚴肅的一課。

  他們坐在廢墟裡,看著查爾斯一行人匆忙下車走過來,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教授的目光掃過他們,問道,「達爾文呢?」

  「死了。」瑞雯難掩悲傷,「肖殺死了他。」

  眾人垂下頭,沉默無言。

  「我們應該復仇,」埃瑞克忽然開口,聲音很沉穩,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查爾斯皺了皺眉,「埃瑞克,借一步說話。」

  他們走到了更遠的地方,查爾斯不贊同地開口,「他們只是孩子,埃瑞克,我們不能唆使他們這麼做!」

  「我在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經歷過比這麼凄慘數倍的事,查爾斯。」萬磁王毫不動容。

  查爾斯咬了咬嘴唇,剛想說什麼,一邊的塞拉出聲了。

  「你是真的想為達爾文復仇,還是只借此激發他們對肖的仇恨,給你提供助力?」

  埃瑞克眉梢一動,他並沒有反駁這句話,「肖有他的軍隊,我們也應該有自己的……別用你那套可笑的言論了,查爾斯——我們正在經歷一場戰爭。」

  「而戰爭,可不會因為你一個人渴求和平而停下。」

  他的確說得沒錯,查爾斯在白皇後的記憶裡發現了肖的計劃:他想要引發蘇聯與美國之間的核戰爭,因為他認為輻射產生了變種人,而那些可以殺死軟弱人類的東西,卻可以讓變種人更加強大。

  查爾斯嘆了口氣,他終於不再試圖堅持自己的觀點,「可是他們現在還不能作戰。」

  「我們需要特訓。」埃瑞克說,「足夠的……訓練。」

  塞拉瞥了一眼化為廢墟的機構,「那我們可得重新找個地方了……很大的地方。」

  「我想我能解決這一點。」查爾斯微笑。

  ……

  ……

  「這是你家?」

  眾人看著眼前足足占地2萬平方米堪稱城堡的大別墅,驚嘆。

  「雖然我知道你很有錢,」埃瑞克聳了聳肩,「但目前看來,我低估了你。」

  查爾斯笑道,「走吧,至少我們不用擔心場地不夠的問題……事實上,我想,這裡可能再合適不過了。」

  密集的訓練由此開始。

  查爾斯無疑是一個非常優秀而且細致的導師,即便他很年輕,他也總是能一眼發覺別人的長處,並深深挖掘出對方的潛力:他釋放了漢克的天性,讓他從一個因為大腳而自卑的科學家變成了善於奔跑速度很快的變種人。他嘗試讓卷毛男孩發出音波來讓自己可以滑翔在半空中。他將阿力克斯帶到他祖父時期建造的防空洞裡,並成功讓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衝擊波,不再傷及他人。甚至就連埃瑞克,他也認為他能做到的不僅僅只有這點——

  埃瑞克一向都是一個劍走偏鋒的極端者,他想讓查爾斯用槍指著他的頭以此來激發他的潛力。查爾斯試了好幾次,仍然無法扣下扳機,引得一直旁觀的塞拉忍不住和諧友愛地鼓勵了一句——

  「按下去,查爾斯,」她的語氣非常真誠懇切,「我相信埃瑞克能做到的,我們要對他有信心。」

  埃瑞克對她風涼話的行為投以輕蔑的眼神。

  最終查爾斯還是下不了手,他嘆了口氣,「這不叫激發力量,埃瑞克,如果你明知道你能做到,這個行為就沒有了意義,根本算不上挑戰自我。」

  「當初那個想控制潛艇的人呢,他去哪兒了?」查爾斯問,「那才叫挑戰自我,埃瑞克。」

  「那時我看到了肖,我很憤怒。」他搖了搖頭,「像潛艇那麼大的東西,需要很特殊的情況……需要憤怒。它通常帶給我力量。」

  「它也幾次差點殺了你,埃瑞克!我們應該尋找的是介於憤怒和平靜之間的感覺,就像是——」查爾斯說到這裡,頓了頓,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朝塞拉看去。

  「看著她,埃瑞克。」查爾斯眨了眨眼,「她有一種很容易讓人感到平靜的氣質,你覺得呢?」

  埃瑞克忍不住從胸腔溢出來的冷笑,「看到她只會讓我更憤怒。」

  塞拉打了個哈欠,聲音懶洋洋的,「也許我不能激發你的力量,但我肯定能讓你失去力量。要試試嗎,馬克思?」

  「冷靜!埃瑞克!」查爾斯及時阻止了一場戰爭的爆發,他無奈地看了塞拉一眼,「你應該去上搏擊課了,塞拉。」

  好吧。她聳了聳肩,站直起身,轉身朝城堡裡走去,還不忘揮了揮手,「拜,查爾斯,馬克思。」

  教授,「……」

  ……

  ……

  夜晚,塞拉敲響了查爾斯的房門,在得到許可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我想你已經看到那些損壞財產的金額數據了,」塞拉拿著一疊紙放在他面前的書桌上,盡職盡責地彙報,「包括埃瑞克移動的雷達維修經費——以及你能讓他將雷達面對我們,就不能順便讓它事後轉回去嗎?你知道今天一天我們收到了多少個投訴嗎?附近的居民以為美國馬上就要開戰了,我不得不逐一去安撫他們的情緒告訴他們目前世界還很和平——」

  正在低頭寫寫畫畫的查爾斯忍不住低咳一聲,「那個只是臨時起意……」

  塞拉眉梢微微一動,「你真的應該給我加薪了,查爾斯。要知道就連莫伊拉的上級都為我提供了至少兩個競爭性很強的工作機會,而且有帶薪休假,不必應付你,動不動就砸鍋毀鐵的埃瑞克,以及那群成天吵吵鬧鬧的家伙——」

  「那是因為你很能干,」查爾斯用那雙蔚藍的眼睛誠懇地注視著她,「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塞拉居高臨下地望著坐在書桌邊的年輕教授。

  「別和我談所謂的能力與責任,」她說,「我更喜歡實際一些的回報。」

  查爾斯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麼,不太自在地移開眼,低下頭假裝自己在忙工作,聲音低低的,就像是在提醒,「嗯……我記得我已經支付過報酬了……」

  塞拉緩緩走到他身邊,聽到這句話呵了一聲,眯起眼,「我也記得,我說的是分期付款,查爾斯。」

  「剩下的那部分,難道你想賴賬嗎?」

  年輕的教授頓了一會兒,終於慢慢抬起頭,正對上她垂下的眼眸。

  「嗯……塞拉,」他藍寶石般的眼睛凝視著她,「自從上次的……上次那件事過後,我想問你——很認真的——你對我,仍然是那種感覺,沒有改變過?」

  塞拉揚起唇角,「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對你的感情會改變?我看上去有那麼膚淺?」

  「不不!當然不是。」查爾斯立刻反駁,然後停了一會兒,「我只是擔心……」

  「你不用擔心我,查爾斯,」塞拉淡淡地打斷他,「自從上次那個吻之後,」她輕而易舉地說出了那個他一直回避的詞,「你盡可能不著痕跡地避免和我單獨相處的機會,我知道原因,因此我沒有和你一起去召集變種人,我想給你足夠的時間去消化這件事。」

  查爾斯愣了一下,沒想到其中還有這個原因,目光不由得變得愈發柔軟了。

  「而當我看到秘密機構發生過的事……我意識到,很多事情如果現在不說,也許只在眨眼之間,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塞拉低下頭,那雙黑中泛藍的眼眸靜靜地凝視他,輕聲開口,「所以不必顧忌這麼多,查爾斯。你有很多值得我喜歡的地方,我認為我喜歡你,而你也只需要告訴我一件事:你對我的感覺,是否和我對你一樣?」

  「如果是,那麼你還在等什麼?等到戰爭來了,面臨我可能失去你,或者你可能失去我的結局?」

  「如果不是……」塞拉微微一笑,「那麼就更簡單了。我馬上就會說服自己不再對你產生那種感覺——相信我,對我而言,這算不上很難。」

  她垂眸,目光深邃靜謐。

  「那麼,你的答案又是什麼呢,查爾斯?」

  「你對我也有感覺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不是感覺大魔王這一篇都表現超乖超甜超人-妻?

  嗯,有這種錯覺的自覺去罰站-。-


第53章 悖論 12

  書房裡陷入了靜寂。

  查爾斯長久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片刻後, 才輕聲開口。

  「是的, 塞拉。我的確對你有感覺。」

  他不是什麼十七八歲容易熱血衝動被情感蒙蔽理智的小伙子,他已經足夠成熟理智, 他分得清什麼是對家人和朋友的關切, 什麼是來自於愛情的萌動。他從見到塞拉的第一面起, 就對她有了一種近乎憐惜的情緒, 因為她不堪的過去卻仍然堅韌倔強, 即便得到了他的庇護, 她依舊從不倚靠別人,懂事到讓人心疼。

  查爾斯並非是天真耳根子軟的富二代, 相反,他很聰明。在收留她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了關於塞拉·米爾特的很多信息,了解到她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過得比他想像中更艱難,而她依舊成長到了如此地步。多少次他曾在夜裡起身看到她房間裡的燈徹夜不熄, 即便跟隨他到了酒吧,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拿出隨身攜帶的各種書籍在喧鬧的場所裡靜靜閱讀。每次他路過訓練室都能看到她和教練之間的模擬搏鬥,那股不殺死對方就不罷休的狠勁看得人心驚膽戰。他從主管那裡聽到她說的關於「暴力與守護」那番言論,而她顯然就是那位無言的守衛者……

  她就如同長在廢棄谷倉和棚屋旁的丁香花, 即便總受到這個社會的冷落, 美麗和燦爛卻依舊可以應運而生。

  她有一種軍刀般勇往直前的信條,似乎沒什麼可以阻擋住她。這樣生於無情卻頑強無比的塞拉·米爾特,他怎麼會不喜歡呢?他比任何人都喜愛她。

  他欣賞她所有美好的特質, 也接納她那些不夠完美的品格。她擁有著世界上最龐大最危險的力量,而這種力量如鋒利的刀刃般,同樣需要足夠堅韌的鞘來包容那尖銳的一端。

  如果她選擇了他作為她的劍鞘,那是一種難得的榮幸。他將欣然接受。

  他唯一擔心的,不是他的情感,而是她是否會始終如一。

  而現在看來,她的確和那些年輕人不同。她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查爾斯·澤維爾忍不住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

  「我以為女孩子們都更喜歡埃瑞克那種類型,」他調侃道,「他們都嫌棄我管得太多了,更像一個什麼都說好的父親,不夠有挑戰性,不夠帶勁兒,根本不適合還未沉澱下來的年輕又漂亮的姑娘們——」

  塞拉淡淡一笑,「他們說得的確沒錯。」

  查爾斯表情一僵。嗯?

  「不巧的是,我雖然年輕又漂亮,」塞拉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但在我心裡,你可比埃瑞克有挑戰性多了。」

  查爾斯眉梢一挑,「只是因為這個?」

  塞拉彎下腰來,注視著那雙近在咫尺純粹明亮的藍眼睛,微微一笑。

  「當然不,」她說,「自信些,查爾斯……你的身上,有很多我無法抗拒的東西。」

  教授忍不住好奇地問她,「比如?」

  「強大但善良,溫柔且睿智,一顆堅定而難以動搖的心靈。」塞拉淡淡道,「以及……一雙世界上直徑最小的海,和看一眼就想咬上去的漂亮嘴唇。」

  聽著她的贊揚正准備露出笑容的查爾斯表情一僵。

  什、什麼?——嘴唇?

  「是時候償還這一期的賬務了,查爾斯。」塞拉微微一笑,然後在對方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低下頭,吻住了那柔軟紅潤的唇瓣,微微用力一咬,看著對方忍不住蹙眉露出一個有些疼痛的神情,她稍稍後退些許,盯著他因為痛感而逐漸濕潤起來的藍眼睛,眼神愈發深邃。

  「你知道嗎,教授。」塞拉彎了彎眼角,聲音輕得如同滿足的嘆息,「……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這麼干了。」

  讓這個總是笑容飛揚溫和善良的人露出無奈隱忍的神色,讓他那雙開心起來就亮晶晶的藍眼睛充滿淚水濕漉漉地無辜地望著她,讓他總是過於柔軟的嘴唇印上她的齒印變得更加鮮紅,讓他不由自主地發出誘人的低喘,無法控制她的行為而被動忍讓,無力掙扎,試圖勸服而無果,最終只能妥協地軟下身體,任她為所欲為……

  那將會成為世界上最生動美妙的一刻,足以銘記終生。

  塞拉微微一笑。

  「我很喜歡你,教授。這個吻……姑且當做這一周的抵押,」她說,「而下一周……我會准時來向你討債的。」

  查爾斯愣愣地望著她那雙黑中泛藍的沉靜眼眸,裡面隱約流淌著很深的笑意,極少人才能發現其中廣闊而繁盛的美景。

  他靜默了片刻,就在塞拉以為他又要以無聲來應付此刻的時候,他忽然朝她露出一個意氣飛揚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在剎那間仿佛墜入了無數星辰。

  「不用等下周了,」他眨了眨眼睛,紅潤的嘴唇向上揚起,眼角的笑意溫柔且靦腆,偏偏語氣十足誠懇,「不如現在一起支付了吧——甚至我也可以預支你下下周、下下下周的『薪水』。」

  他直起身,快速朝她彎起的嘴唇上輕輕一點,笑容明亮還帶著些許報復和捉弄,咬了咬她留下的齒印,眉梢微揚,「You  are  so  sweet …… Sera .」

  塞拉輕輕眯起了眼。她意味不明地盯著對方看了許久。

  「你真的准備好了嗎,教授?」她問,目光裡帶著些許探究,「你知道嗎,我是個占有欲強到可怕的人。如果你還沒有准備好……你完全可以現在就告訴我這個事實。

  「而如果你准備好了……」她輕輕一笑,「那麼,別背叛我。」

  「否則你會為此後悔一輩子。」

  查爾斯·澤維爾完全沒有被她這番言語恐嚇到,他甚至饒有興味地問她,「如果我接受了你可怕的占有欲呢,塞拉?——我會得到什麼回報?」

  「你想要什麼?」塞拉問。

  查爾斯想了想,開玩笑般地說道,「也許是……你的愛?」

  「我的愛?」塞拉重復了一遍,笑著搖了搖頭,「我很喜歡你,查爾斯……可是我不確定『愛』是否還在我這裡。」

  查爾斯探究地看著她,「這句話我應該怎麼理解,塞拉?在我之前,你還愛過別的什麼人?」

  塞拉淡淡笑了笑,「或許它早已被我送給了別人。或許有一天我會重新擁有它。」

  查爾斯很貼心地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語氣明朗輕快,「是誰這麼幸運?」

  塞拉緩緩直起身來,望著他身後柔和氤氳的夜燈,目光平靜悠遠。

  「世界上最傲慢,最笨拙,也最聰明的倒霉鬼。」

  因為愛上了她,他失去了永恆的生命。但也因為得到了她的承諾,他活到了最後一刻。

  查爾斯長久地凝視著她。他很聰明,而且敏銳地從她的眼神裡察覺到了什麼。

  半晌後,他忽然一笑,打破了靜寂。

  「好吧,」他聳了聳肩,「既然這個請求明顯不合時宜……那麼我只好換一個。」

  塞拉一頓,低下頭來,正迎上他逐漸沉靜下去的目光。

  「塞拉,」他呼喚她的名字,用一種很輕,很柔和,但也很凝重的聲音,「如果事情沒有走到那一步,還沒有到最後一刻……」

  「請務必給他們一個機會。」

  塞拉微微眯起眼,注視著對方那雙明亮的藍眼睛,許久,忽然笑了。

  瞧,這就是真正的查爾斯·澤維爾——和他文弱無害的外貌毫不相符,他一點都不軟弱,一點也不懵懂。相反,他足夠聰明,也足夠敏銳:他很早就察覺到了塞拉·米爾特同樣與其外表不符的內心,他心裡很清楚她是一個危險的人物,更甚於埃瑞克·蘭謝爾——因為他的憤怒和仇恨從來都顯露於表面,任何一個人都能輕易看出他對這個世界的不平與怨恨,他的靈魂時刻都處於痛苦的嘶吼之中——而她不同。

  沒有人——包括他。幾乎沒有人能透過那層柔弱漂亮的表皮看透她的靈魂。她表現得如此堅韌,優雅,沉靜,無辜,完美地充當著守衛者的角色,像個淡薄的影子般守候在他的身旁。但正是因為這份無可挑剔,讓了解她過去的查爾斯隱約察覺到了其中的違和感——很少很少的人在經歷過那樣慘痛的過去後不留下任何陰影,仍然保持著樂觀向上的心態,更何況是被人類和變種人同時拋棄的塞拉·米爾特。

  她如今看上去多麼安靜無辜,當遭受重創時,就會變得多麼危險可怕。

  查爾斯很喜歡她,他必須承認這一點,但這份喜歡距離愛尚且有一段距離。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座天平存在,而「對塞拉·米爾特的喜愛」在左,對全人類和弱者的保護在右,兩者尚不能構成平衡。至少在如今,仍然是右邊占據著優勢。

  因此,他用這一種雙方都能明白的話語告訴她一個事實:他喜歡她,但他也想用對她的這份喜歡做一個交易——在他的庇護下,如果人類沒有走到那一步,如果事情尚且有扭轉的余地……請永遠都懷抱著希望,相信他們之中值得拯救的永遠都比值得毀滅的要多得多。

  這就是查爾斯·澤維爾,明明力量強大但堅持溫柔善待凡人和弱者。他不忍心放棄對任何人一個人的希望,終以開放的心態吸收與接納這個並不完美的世界。從不麻木,逃避,自我封閉,也從不遵循任何社會強加於人的規章教條。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在無邊的黑暗裡感受到絕望之際,他就像是一道身影劃過,留下永不熄滅的光明。

  他是一個有著無比堅定信仰的人。而正是由於這種堅定,才會吸引了她這樣的人。

  塞拉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許久後,輕聲開口。

  「值得嗎?」她問。

  查爾斯微微一笑,目光溫柔且明亮。

  「是的。永遠都值得一試。」

  塞拉垂下眼眸,思考片刻,終於,她輕輕點了點頭,語氣平靜無波。

  「我答應你,查爾斯……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如果他們足夠有自知之明……我會信守我的承諾,給人類一個機會。」

  她看著對方愈發明亮的雙眼,微微一笑,目光深不見底。

  「但如果他們首先惹怒了我……查爾斯。」

  「即便是你——也不行。」

  查爾斯安靜地望著她,然後輕輕頷首,朝她伸出了手。

  「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塞拉。」他說,「——在你還需要我的每一刻。」

  塞拉打量他的神色,望進那雙剔透濃郁的藍色眼睛。許久後,終於還是緩緩朝他伸出了手。

  「希望他們足夠有自知之明,查爾斯,」她微笑,「才不會辜負你的一片苦心。」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今天開始立下了天那麼大的flag·教授  vs  心機累累專業打臉一萬年·大魔王。

  終於寫到能搞事的這一章了,鋪墊了辣麼久好累= =

  照例晚上12點還有一更。修仙黨記得刷新,麼麼噠你們~


第54章 悖論 13

  【噢~親愛的~】觀望許久不曾出聲的蛇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又在為他設下一個陷阱了, 對嗎?】

  它沉吟了幾秒, 【你讓他親自許下這個諾言,然後讓他親眼目睹它破裂……從頭到尾你都在扮演著受害者的角色, 我想即便事情發生以後, 也不會有人認為都是你的錯……對嗎?】

  塞拉輕輕一笑, 【驚喜嗎?】

  蛇吐了吐舌尖, 嘻嘻尖笑, 【在看到那個可憐的年輕人崩潰的一刻……我想我會感到驚喜的】

  【你最擅長讓別人自己來違背原則, 你卻用不著出手……像個最冷靜最危險的旁觀者,一言一行都在推動著這個世界的毀滅】蛇嘶嘶道, 【上一次你對那個精靈做了這種事,讓他眼睜睜看著你污染森林,最終不得不痛下決心除去你,即便你復活了也是被害者的角色,他則再無勇氣第二次做那樣的事——如今依舊如此】

  蛇注視她的眼睛, 【不過肯讓你裝白蓮花這麼久,他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不是嗎——你從不和沒有興趣的人做交易】

  【他很有趣】塞拉承認這一點,【一個矛盾的集合體……明明是如此強大的變種人, 只要他想, 他可以控制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思想,毀滅世界只在一念之間……而他選擇保護人類】

  【太有意思了】塞拉忍不住笑了,【知道嗎, 對我而言最有挑戰性的事情並非是引誘無辜者的墮落,而是……】

  【動搖一個最堅定,最沉著,最堅不可摧的心靈】

  【我要讓他親眼看到,他所謂的信念是多麼脆弱可笑,他所一直堅守的東西,很多時候只需要一個臨時念頭,一個小小的刺激……就會徹底分崩離析】

  當正義之士面對有悖常理的世界,他會讓它天翻地覆,更甚於叛逆之子。

  而她,會等待那一天的。那將是一場最盛大恢弘的煙火。

  【絕望值:70/100】

  ……

  凌晨3點,最是萬籟俱寂的時刻。

  再一次從噩夢裡驚醒的埃瑞克·蘭謝爾,在無法繼續度過漫漫長夜後,他打開了房門,選擇到外面吹吹風,清醒一下大腦。

  他走過安靜空曠的長廊,不出意料,路過二樓最大的書房裡,透過門下的縫隙看到了裡面漏出來的燈光。

  幾乎是不用思考他就知道誰在裡面。

  埃瑞克在門外沉思了片刻,最終,還是按下了門把,推門而入。

  正踏在木梯上翻找著書本的英國姑娘頓了頓,然後轉過頭來,看到他抬頭注視著自己,不由得挑了挑眉,「又做噩夢了?」

  埃瑞克不置可否,他走進屋子,自己找了個舒適柔軟的沙發,然後毫不客氣地拿了個杯子從還溫熱的水壺裡倒上一杯白開水,一口喝光,笑了笑,「你一向都喜歡喝這種無趣的東西?」

  「無趣,但是安全。」塞拉不以為意地將書放進嵌入牆壁的書櫃中,重新找了一本出來,邊看邊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應該去找查爾斯,讓他在你的腦子裡唱一首搖籃曲,也許可以睡得更香。」

  埃瑞克挑眉,看著她從梯子上一步一步走下來,毫無防備地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他的目光從對方被墨綠色連衣長裙包裹的優雅肩背線條和交疊起來的雙腿弧線上掠過。而他抱臂靠在沙發背上,燈光從他的側臉照過來,將那硬朗而深刻的線條勾勒得如同雕塑。

  「你們在一起了?」他問。

  塞拉頭也不抬,「你在吃醋?吃誰的?我還是查爾斯?」

  埃瑞克嗤笑,「看來他一直都在做錯誤的選擇。」

  「的確如此,」塞拉依舊沒有把目光從書頁上移開,「在他跳海救你,在他不忍心對你扣動扳機,在他把你當做好朋友的時候……我一直都這麼提醒過他。」

  「可惜他一向都很善良,」塞拉聳了聳肩,「善良又固執,誰能說服他呢?——我可不能。」

  埃瑞克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他是一個矛盾的極致體現:因為他通常眨眼的速度很慢,顯得人專注、深沉、氣場十足,搭配不同表情會起到一種奇妙的化學效果——如果他處於憤怒的時刻,那眼神就凌厲得跟刀子似的,恨不得殺人全家;而如果他內心平靜,那就是一片清澈的淺海;如果他顯露了悲傷,那可真是十足的強忍苦楚,讓人一眼看上去就痛徹心扉。

  他仿佛帶有麝香和辣椒的混合味,有時再加一點薄荷,性,火辣和清涼同時交織在一起,調出了一種非常復雜又有層次性的口感,又甜又苦又辛辣。鮮明且迷人。

  從一向防心重不喜歡陌生人親近的瑞雯和他越走越近這一點上來看,他確實是個富有獨特人格魅力的家伙,堅定不屈的意志和足夠有震懾力的語言總能吸引很多人向他靠近。

  而在查爾斯發現她的真正能力之後,他也若有若無地透露出了一絲示好。這很正常,埃瑞克·蘭謝爾不喜歡人類,而他正在爭取變種人的支持,他想要保護他的種族,讓他們遠離人類的傷害並變得更加強大起來——為變種人而自豪,他甚至比查爾斯都更堅信這一點。

  當然,這也使他變得更具危險性。

  埃瑞克姿態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目前為止他的領導效應都發揮得很好,這裡很少有人會不喜歡他——只除了面前這個女人。

  「既然你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力量,」埃瑞克開口了,聲音微微沙啞,男性魅力在這一刻充分展現出來,「……為什麼還會服從他?——你並不是習慣屈居之後的人。」

  塞拉笑了笑,終於合上書本,抬起頭來,彎了彎眼角,「我的確不是。」然後在埃瑞克想要繼續說服她的時候,補充了一句,「那麼你現在是在做什麼呢?——難道不是想讓我屈居你之後?」

  「並不是。」埃瑞克露出一個彬彬有禮的微笑,「在未來你比我更強大,我的朋友……你理應得到更高的地位,讓以前所有瞧不起你,輕視你,折磨過你的人付出代價,讓他們只能匍匐在你腳下,仰望你,恐懼你——」

  他微微前傾身體,用那雙深邃迷人的淺藍色眼眸凝視著她,聲音愈發低沉磁性,「為什麼不呢?……難道你心甘情願當所謂的助手一輩子?讓你的人生只發揮出這麼一丁點價值?」

  他勾起唇角,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仿佛有著蠱惑人心的魔力,「我不相信,塞拉——我不相信你僅僅為了所謂的愛情——即便是查爾斯的愛情——會綁住你的腳步。我知道你這種人……就和我一樣,不會為任何人而停下。」

  「在你的眼睛裡,我看得到——你享受變種人能力帶來的優越感,它讓你感覺到能掌控一切,每一刻你都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無人可超越——我說得對嗎?」

  塞拉微微一笑。

  「不錯的演講,埃瑞克。這句話你說了多少遍?——讓我猜猜,瑞雯他們都被你說動了吧?」

  埃瑞克挑眉,沒有反駁,「的確……我說的都是事實,因此他們很容易接受。」

  「所以,」塞拉沉思,「你是想把我也拉入你的復仇者陣營,去對抗肖?」

  「不,不僅僅是肖,我的朋友。」埃瑞克的笑容沉穩而自信,「……是這整個世界——我們比人類更高級,更強大,更適合生存,有什麼理由卻反過來被他們所打壓,欺辱?」

  「瞧瞧你,埃瑞克。」塞拉忽然就笑了,「你的語氣和肖聽上去沒什麼不同。」

  埃瑞克目光一凝。他的笑容緩緩消失,變得面無表情,甚至目光極為凌厲。

  「不要把我和他相提並論,」他說,聲音隱隱冰冷,「如果你知道他對我做了些什麼……你就會明白,他想要的只是無上的統治,而我……我想要讓我們的種族更好地生存。」

  「如果反抗總是需要一個為此犧牲的先驅者……」

  他盯著塞拉,一字一句,「既然我們很強——為什麼不?」

  「我不是一個人對抗全世界,而是帶領一個更優秀的種族對抗另一個即將被淘汰的種族。」

  「告訴我,我說錯了嗎?」

  塞拉微微一頓。

  她眯起眼,似笑非笑地打量這個目光充滿了壓迫力和無畏氣勢的變種人,許久,微微一笑。

  「你說得沒錯,埃瑞克。我的確贊同你的結論。」她點了點頭,繼而話鋒一轉,「但你說服了查爾斯嗎?」

  埃瑞克氣勢一滯。

  他收回了表情,緩緩靠回沙發背上,輕輕嗤笑,「我猜,我們都不能說服他,對嗎?——而你選擇站在他那邊?」

  塞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笑了笑,說道,「耐心,埃瑞克——總會有一個機會,來證明你說的是對是錯。」

  「我有耐心,但變種人沒有時間。」埃瑞克毫不動容,「而你有此能力,能為你的兄弟姐妹作出更大的貢獻,你卻選擇了逃避和拒絕。」

  「兄弟姐妹……」塞拉重復這個詞,輕笑,「……是嗎?」

  埃瑞克正准備開口,忽然,他頓住了,警惕地站了起來。

  「什麼聲音?」他問。

  塞拉微微眯起了眼,她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嘴角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你的機會來了……埃瑞克。」

  「——而我,會向你展示結果。」

  他目光奇異地注視著她,似乎沒懂,似乎又有些明白。

  但他也沒有時間去確認答案了——

  一個全身紅色皮膚頭上長角帶著尾巴的變種人突然出現在了她身後,對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然後伸出手挽住了塞拉的腰,在他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之時,又立刻消失在空氣裡。

  連帶著她一起不見了。

  埃瑞克愣在原地。

  「塞拉!——」門外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查爾斯推門而入,掃視了一圈,瞳孔一縮。

  「我察覺到了一個變種人出現在這裡……她在哪兒?」

  埃瑞克沒回答。

  「她在哪裡!埃瑞克?!」查爾斯提高了聲音。

  沉默的男人慢慢轉過身,注視著他。

  「她被肖抓走了,」他面無表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知道你還有另外一處房產的人……只有我們帶回來又跟著肖走了的小蝴蝶。」

  他看著好友逐漸破裂的目光,忍不住露出一個冷笑。

  「我幾乎已經能夠想像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了,我的朋友。」

  「你很清楚肖對拒絕他的人會怎麼做。」

  埃瑞克揚眉,聲音意味深長,「真希望她對你不那麼忠誠呢,查爾斯——至少,她能活下來也說不定。」

  ……

  ……

  塞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

  二十年代復古的風格,唱片機裡播放著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房間正中坐著一個舉止優雅風度翩翩的男人,有種老舊的貴族氣派。他看到塞拉出現在這裡,一點都沒有感到驚訝,反而朝她憑空舉了舉酒杯,看上去極為親切友好。

  「初次見面,你好,米爾特小姐,我是塞巴斯蒂安·肖,相信你早已聽說過這個名字。」

  塞拉朝身後看了一眼,帶她過來的紅惡魔很有眼色地退到了一旁。於是她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我的確聽說過你的名字,不過……」

  她彎了彎眼睛,「如果你是想要勸我背叛查爾斯,那麼不必了,先生,我的命是他救的,我寧願為此而死。」

  「也許我現在無法戰勝你……但你可以試試,即便我死了,你也不會好過。」

  肖笑了一聲,近乎驚嘆,「嘖,好一番偉大的宣言,米爾特小姐——如果我們不是立場不同,我一定會很欣賞你這樣的人……當然,現在也是。」

  紅惡魔適時地出聲道,「需要我……解決這件事嗎,先生?」

  「不不不,」肖搖了搖手指,笑容依舊優雅,無懈可擊,「我說過什麼來著——我們從不傷害同類。」

  然後他饒有興味地看向塞拉,「當然,我一直推崇禮尚往來——你瞧,你們抓走了我們的一個人,我心愛的艾瑪——拿你來交換,其實很公平,不是嗎?」

  他再次朝塞拉舉了舉杯,「只不過很遺憾,既然你拒絕了我的邀請……我就無法在這裡繼續庇護你了,米爾特小姐。」

  他抿了一口金黃的液體,發出享受的嘆息。

  「希望你在這裡能夠度過愉快的一周,親愛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啊忍不住對老萬的喜愛之情……港真如果不是他點背又老是和教授互相坑,搞不好他真能帶領變種人改革世界,這貨人格魅力太強。


第55章 悖論 14

  塞拉被紅惡魔送入了一個秘密實驗室裡。

  他們給她注射了一種類似於肌肉松弛劑的藥物,讓她完全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而她現在還不強, 因此不能違抗生理機能調動變種人的力量,她全身上下唯有大腦是清晰的, 而且對他們即將要做的事一覽無遺。

  可笑的是, 肖和他最得力的手下身為變種人, 而這間實驗室裡的工作人員, 卻全都是人類, 並且心甘情願地效命於他們, 一個原本和他們敵對的種族。

  但這不妨礙他們在她身上施展一切酷刑。

  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科學家,同樣也是研究所長的男人, 命令手下將她牢牢綁縛在手術台上,面對變種人深不見底的目光,他輕輕拍了拍她柔嫩的臉頰,對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好啊,塞拉·米爾特小姐……哦不對, 應該說——第157號實驗體。」科學家蒼老的手指撫過她的眉毛,停留在她的眼角,贊嘆道,「你有一雙非常非常漂亮的眼睛……它們也是屬於你變異的一種嗎?」

  塞拉冷笑, 「千萬別讓我弄髒了你的手, 所長先生。」

  「別擔心,」對方笑容愈深,「我親手解剖了超過一百個你的同類, 無一例外他們最後都死得很痛苦……而你看上去很有趣,也許我們能多玩耍一段時間。」

  「聽說你的能力與眾不同?」所長緩緩穿上手術服,微笑,「那麼……我應該下手輕一點——畢竟和那些沒什麼用的變種人相比,你可是他們中算得上珍貴的一個。」

  他接過手下遞過來的手術刀,戴上口罩,蒼老的聲音隱約透過布罩傳了出來。

  「那麼,就開始我們的游戲吧……shall  we ?」

  塞拉瞳孔一縮。

  ……

  ……

  該如何找到塞拉變成了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好在,當紅惡魔擄走她的時候,查爾斯成功在那一瞬間侵入了他的腦子,雖然看到的東西因為時間問題很有限,但已然足夠。

  他將奪取來的部分地圖信息傳入了漢克的腦子裡,而這位聰明的科學家很快就據此找到了匹配的區域——

  「蘇聯烏下洛夫哥羅德河沿岸附近,」漢克說,「但是教授你的記憶太片段,我們無法找到准確的地點——得花幾天才能發現實驗室所在的地方。」

  「我們沒有時間!」查爾斯一字一句,目光亮得驚人,「明白嗎,漢克?——沒有時間,一分鐘都不能耽誤——你不明白……你不了解她,我知道她會遭遇什麼,而這不是第一次了,我很清楚那些人會多麼瘋狂……」

  埃瑞克從胸腔裡發出一聲冷哼,他靠在門框上,神色充滿了嘲諷,「我想不需要我再強調一遍『我早就告訴過你』這句話——」

  「別說風涼話,埃瑞克。」查爾斯立刻回頭,盯著他,臉上沒有絲毫笑意,「不要在這個時候,開任何玩笑。」

  埃瑞克微微眯眼,「你看上去真的很在乎她,是嗎?……還是說……你在害怕著什麼,查爾斯?」

  「你不明白她能做到些什麼,埃瑞克。」查爾斯閉上了眼,「可我明白……我還對她做出過承諾,我會保護她——天哪,我居然承諾了她!我簡直不敢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頓了頓,他忽然像想起了什麼,立刻睜開眼,盯著埃瑞克,「她為什麼可以被惡魔帶走?——你做了什麼?」

  埃瑞克忍不住冷笑,「我串通了肖,你信嗎?——我早就想讓她死了,萬一塞拉·米爾特出了事,我絕對脫不了干系——這不就是她給你留下的最深刻的印像嗎?」

  漢克有些摸不著頭腦,「呃……抱歉,教授——也許你能說得更明白些?」

  查爾斯深深嘆了口氣,蔚藍的眼睛隱隱濕潤。

  「你的肖,埃瑞克……」他說,「他曾一手成就了如今的你……萬磁王。」

  埃瑞克瞳孔一縮,忍不住低喝,「注意你說的話,查爾斯!我從未以此為榮——」

  「啊是的,埃瑞克。」查爾斯苦笑,「可你也明白會發生什麼,繼你之後……」

  「塞巴斯蒂安·肖。」

  「甚至是我——」

  「將由此締造出一個所有人都無法控制的魔鬼。」

  ……

  當查爾斯他們用盡手段終於找到那個隱藏在地面之下的秘密實驗室後,已經是五天後的事了。

  他們的飛行器降落在附近,如今已經是冬季,烏下洛夫哥羅德河水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到處都是被雪所覆蓋的冷杉。他們借著森林和灌木的掩護悄然來到了實驗室門口附近,萬磁王控制金屬鐵絲將門口的守衛全部纏住,查爾斯則入侵他們的思維找到路線,在雙方都沒有手下留情的情況下,勢如破竹般攻入了實驗室。

  警告聲不停響起,埃瑞克嫌棄過於聒噪毀掉了所有攝像頭和喇叭,對他們射出子彈的人會被子彈反傷到自己。有了查爾斯的幫助,他們很快就來到了目的地,走廊盡頭最後一間被封閉起來的實驗室。

  眼看身後追兵來襲,埃瑞克干脆弄壞了開關裡的金屬線,一道厚厚的大門在所有士兵眼前降了下來,堵住了他們的前路。而如果想要弄開這扇門則需要花費不少的時間,足夠他們帶走實驗室裡的人。

  幸運的是,實驗室的門也是由金屬所制,所以埃瑞克很輕易地打破了它,和查爾斯一同走了進去。

  出乎意料,裡面燈光非常明亮,沒有一個人,安靜到近乎死寂,只有他們輕微的腳步聲和不知何處而來滴滴答答的水聲。

  而在房間中央被簾幕圍起來的手術台上,隱隱約約看得見一個人躺在那兒。

  查爾斯倒吸一口涼氣,不顧一切就想走過去掀開它們——

  「慢著,查爾斯——」埃瑞克謹慎地拉住了他,他皺緊眉,眼神有些不安,「太-安靜了……不對勁——」

  「她就在那兒,我很清楚!」查爾斯第一次如此用力地甩開了好友的手,他大步走了過去,在簾幕前頓了頓,吸了口氣,伸出手緩緩拉開它們,手指在輕輕發抖——

  當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時,情不自禁地停住了呼吸,眼眶立刻就濕了。

  埃瑞克注視著好友僵住的背影,他大概猜到了什麼,嘴唇微抿,慢慢走了過去。

  一個人……准確而言,一個傷痕累累的女人躺在那裡。

  數不清的輸液管從她的頭,脖頸,肩背,手臂,大腿,小腿上深深插-入了她的皮膚,有的是在注入一些透明的液體,更多的則是緩慢地往外抽著血以及探測她的身體數據。她全身赤果地躺在明亮的白熾燈下,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各種鋒利的刀痕深深刻在她蒼白的表皮上,甚至可見剛剛才被完整切割下來的剩余部分皮膚組織。因為她的身體可以自動從周圍吸收少許能量的緣故,她也被賦予了緩慢自愈的能力,即便遭受了如此殘酷的對待,依然還有著輕微的呼吸跡像。但這只是揭露了一個更殘酷的事實——

  如果她真的可以治愈自己……那麼不僅僅是皮膚組織,她的每一寸身體表皮,器官,血液,脂肪層,骨骼,甚至內髒……都會成為他們毫不憐惜的實驗品。

  根本無法想像她在這幾天裡遭遇了些什麼……只要一想,他幾乎就要為此崩潰!

  「不,塞拉……」查爾斯驚慌失措地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她,卻因為那驚心動魄的傷口而膽怯不前,他的眼裡淚光閃現,目光流淌在她閉上的雙眼,小心翼翼,近乎絕望地輕聲呼喚,「塞拉……塞拉——我是查爾斯……我找到你了……」

  埃瑞克目光復雜極了,有些不忍地側過頭去,無聲嘆息。

  「塞拉……」查爾斯不曾放棄希望,他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在察覺到對方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呼吸有片刻的停滯後,立刻揚起了笑容,嘴唇輕輕顫抖,安慰地低聲開口,「我在這兒……我帶你回家……」

  終於,她的睫毛微微一顫,然後緩緩睜開了眼。

  在查爾斯看到她眼睛的剎那,他就愣住了。濃重的悲傷從他的眼底漫了上來。

  那曾經是多麼漂亮的眼眸,沉靜,柔和,聰慧,深邃,總是隱約含著笑意。他喜歡長時間地注視著它們,並為裡面些許的起伏而心緒波動。那是他心中可遇不可求的寶藏,美麗的心靈深埋在暗河之中。

  而如今,它們變得如此空洞,麻木,冷漠,無神,堅硬,深不見底。宛如黑洞。

  就像是靈魂隨之死在了手術台上。

  「不——不不不……塞拉!塞拉,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查爾斯試圖喚回她的神智,他的聲音顫抖不休,「只需看著我……我帶你回家……求你了——我是查爾斯,我找到你了,我們現在就走——」

  砰!

  一聲轟鳴在門外響起。埃瑞克看了一眼,提醒他,「他們炸開了門,馬上就要衝進來了,我們必須離開這裡,查爾斯,快!」

  年輕的教授脫下自己的大衣用極輕的力道蓋在女人身上,他看上去似乎是想扶她起來,可又怕觸到了她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正在進退兩難中,他們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很輕,很低,很弱,仿佛是毫無意義的喃喃自語。

  「什麼……你說什麼……」查爾斯沒聽清,他略略低下頭,耳朵湊近塞拉輕輕開啟的嘴唇。

  在聽清楚那些語句後,他立刻就僵住了。

  那是一首詩歌。他很熟悉其中的每一個字節,因為那本書就被放在他的床邊最顯眼的地方——

  「當我看見那往昔的繁華

  被時間的殘酷之手毀容」

  「當我看見舊時高樓倒塌

  劫難腐蝕恆久的黃銅」

  「當我看見那飢餓的海洋

  侵占著陸地王國的土地

  海裡又填起結實之土壤」

  「當我看見世道如此多變

  連宏偉本身也淪為衰朽……」

  ——最終,我仍然一無所有。

  查爾斯渾身都顫抖起來,他緩緩抬起頭,垂眼,注視著仿佛丟失了魂魄一般反復輕念詩歌的女人,痛苦地閉上了眼。

  「不……塞拉……不——」

  埃瑞克驚異地看著原本宛如死去般的女人緩緩坐起了身,帶動了身後仍然接駁在她骨肉裡的細管,伴隨著窸窸窣窣的塑料聲響。他甚至都不用問也知道那究竟會有多疼。

  而她卻仿佛感受不到般無聲無息地坐了起來,然後用那雙幽深干涸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他和查爾斯。

  「塞拉……」教授喃喃。

  她聽到了這聲呼喚,頓了幾秒,然後緩緩轉頭,看向他。

  「查爾斯·澤維爾……」她輕聲念出他的名字,低弱得宛如鬼魂,「查爾斯……查爾斯。」

  「這,就是你要守護的人類……所謂的弱者……文明人……充滿希望的族群……」

  她每說一個字,空氣裡就接連產生了某種無形的波動,她身上的傷口也以更加快的速度愈合著。而她邊說著,邊伸手用力拔下那些接管,絲毫不管不顧噴射出來的鮮血在軀體上蔓延,只盯著他的眼睛,微微歪過頭,就像是一個天真無辜的孩子,甚至帶著些好奇的語氣,輕聲問他——

  「這就是你喜愛的那群人對我做的一切,你高興嗎?感到驚喜了嗎?——你看到他們對我做了什麼,對你的同伴都做了什麼……難道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變種人存在的意義?」

  「塞拉——」查爾斯痛苦地閉上眼,「請別這樣……別折磨自己——」

  塞拉眨了眨眼睛,她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臉上甚至露出了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然而那雙漆黑的眼睛裡反映不出一絲光芒,如黑洞般吞噬了一切——

  「你是在請求我原諒他們嗎,查爾斯?——原諒一群毫無人性,把我當畜生一樣使用的劊子手?」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啊我差點忘了,你可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心靈感應者,你可以入侵他們的腦子,那你肯定看到了這裡發生過的事情……需要我再給你講一遍嗎?」

  查爾斯倒吸一口冷氣,他的眼裡隱約有了淚光,幾乎是懇求般地低聲開口,「我們先回去……回去再說……行嗎,塞拉?」

  她卻仿佛沒有聽到,只是執著地輕輕開口,就像一個想要討得糖果的孩子,「——你瞧,不管我如何懇求他們放過我,他們仍然拿著刀子割破了我的皮膚,看著那粘稠的液體慢慢流進那透明的管子裡……他們切開了我的頭皮,好奇地想知道我的腦子到底和其他變種人究竟有什麼不同……他們從我的胸腔到腹部劃開一條直線,將我剖成兩半,觀察我猩紅的內髒,我甚至還能感覺到它們是熱的,我流出來的血也是熱的,它們令我滾燙……而最有趣的是,因為我的身體吸收著能量,只要放上幾個小時,我就可以一直不停地不停地愈合,而他們完全不必擔心一不小心就會弄死我——」

  埃瑞克微微睜大眼,他們身周能量的波動愈發劇烈,甚至牆壁都開始簌簌剝落,似乎有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他忍不住大喊了一聲,近乎警告,「塞拉!——住手!你會傷了我們所有人!」

  「——傷?」她就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露出一個柔弱而天真的微笑,「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曾經受到過傷害嗎?——埃瑞克·蘭謝爾,偉大的金屬之王,為變種人自豪……啊……你是覺得,只有你的人生曾經悲慘過嗎?!」

  她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變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虛無。那張曾經美麗而沉靜的臉龐一旦陷入了這種境地,那種極度的絕望和崩潰過後,當她完全已經失去了希望,不再指望和倚靠任何人,不再擁有羈絆,不再隱藏自己的力量和天性——

  查爾斯·澤維爾說得沒錯:一個可怕的魔鬼,將由此釋放。

  「生下我的人,離我而去,」塞拉喃喃,「曾經收留我的繼父,像暴徒對我不軌……我在乎的人坐視不管無能為力,甚至讓我原諒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凶手……人類欺我辱我,不曾善待過我,而我的種族恐懼我就像恐懼怪物……接近我的人從來都別有用心企圖利用我——」

  她輕輕地,低低地笑了起來,「哈……哈……這世上,從無人愛過我……我從不被所愛。」

  「不,塞拉!」查爾斯企圖接近她,卻被一陣強烈的氣流給擋了回去,他看著她周圍的波動愈發劇烈,甚至天花板和牆壁都開始搖搖欲墜,封閉的屋裡憑空卷起了風,金屬儀器嘩啦作響碰撞到了一起,甚至當埃瑞克微微一動立刻就被那無形的氣流劃破臉頰不敢再動一步——

  「我愛你,塞拉!——」查爾斯抵擋著愈來愈可怕的能量波動,艱難地,幾乎是不要命般地朝她伸出了手,「我愛你!——別放棄希望,塞拉——抓住我的手!——」

  空氣有一瞬間的靜止。

  原本飛揚在半空中的長發忽然凝滯住,塞拉緩緩低下頭,注視著那個不斷向她靠近的人。

  「你愛我?」她輕聲問。

  「是的——原諒我,塞拉,」查爾斯目不轉睛,藍色的眼睛裡水光波動,沒有人在看到那雙眼眸時會懷疑他所說話的真實性,「對不起——我在失去你的這一刻才愛上你——請別輕易放棄自己……我永遠不會放棄你,塞拉——原諒我來得如此之晚——」

  他試著再前進了一步,聲音很輕,卻足夠溫柔懇切。

  「和我回去……我們回家,好嗎?」

  塞拉目光安靜地注視著他,很久,緩緩露出一個淡薄到近乎無的微笑。

  「你愛我,查爾斯,」她說,似乎相信了這句話,然後很認真地問他,「那麼,你會為我向他們復仇嗎?」

  「你會像他們對我那樣,報復回去嗎?」

  查爾斯一愣。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這對她而言,就已然揭曉了答案。

  「瞧,這就是我所喜愛的人——查爾斯·澤維爾,」塞拉微笑,「不,你不會復仇的,你永遠都不會。你如此溫柔,堅定,你有著一個偉大的理想,那就是守護所有無辜的弱者,以及寬容那些曾犯下罪過的人——」

  她笑了一聲,聲音很輕很輕,「……而你的理想裡,沒有我。」

  查爾斯瞳孔一縮,「不!——」

  「你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記憶,你自認為能夠體會他們的痛苦,了解他們真正的感受,」塞拉看向埃瑞克,察覺到對方神色微微一動,笑容愈發深了,「……我都開始慶幸我有這樣的能力,查爾斯,它讓你無法侵入我的腦子,讓你對我不再像其他人那樣自以為是,甚至企圖用共有的情緒與記憶來控制我——別反駁我!你敢說你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查爾斯痛苦地閉上眼,「塞拉……」

  「我受夠了被當做弱者無力反抗,」她笑著搖了搖頭,「……我受夠了因為這張臉而飽受侮辱的目光,我受夠了同時被人類和變種人當做異類,我受夠了只能被禁錮,束縛,抽血,切開皮肉,融化骨頭的痛苦……」

  「——我受夠了被動反擊,查爾斯。」她的笑容消失在眼睛裡,變得無比平靜,宛如死水,「我不再忍耐這一切了……再也不了。」

  「我,要做掌控別人生死的那一個。」

  她低下頭,對滿臉絕望的年輕人微微一笑。

  「我不再需要你了,查爾斯。」

  她曾經喜愛過他,那雙她最愛的眼睛,曾是世界上直徑最小的海洋,而如今,她用了足夠的力氣浮出水面,成功登上彼岸。

  她終於看透了這一切。

  他愛所有弱者和無辜之人,而他博愛的世界裡,她永遠不在其中。

  他不會向那些人復仇。塞拉和他所在意的人相比,從來都不是第一選擇。既然如此,那麼她還有什麼繼續追隨下去的必要呢?

  她已從他的善良裡覺醒。從今以後,她不會再依靠任何人。

  這個醜陋而不公平的世界裡,唯一不會背叛她的,只有自己。

  ……

  轟——

  猝不及防之間,最後一道門被炸開,塵土飛揚。

  許多穿著作戰服的士兵闖了進來,對裡面的所有人都舉起了槍。

  埃瑞克眼眸一縮,剛抬起手准備控制飛射而來的子彈,卻驚訝地發現,他的能力失效了。

  他立刻就轉頭看向塞拉——

  她的身周環繞著無形而可怕的能量,聚集在了一起,將她牢牢保護在其中,而所有子彈都停留在他們身前不足半米的距離,宛如時間靜止。

  塞拉緩緩睜開眼,她的長發飄在身側,自由地向四周緩慢地飛揚,活了一般流動著。她穿著查爾斯的大衣,蒼白沾著血跡的鎖骨裸-露在外,處在風眼之中,她一片衣角都沒有動,似乎這裡所有空氣都在瞬間被抽走了,粘稠死寂到令人窒息。

  她轉過頭,注視著那群闖進來的士兵,漆黑的眼睛幽冷望不見底。

  她看著他們因為進攻失效而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微微一笑,輕聲開口。

  「——你們,全都會死在這裡。」

  作者有話要說:

  「You  are  all  going  to  die  down  here . 」

  這句經典之言放在這裡簡直不要太酷。

  大魔王OS:終於找到機會放大招了,憋了整整十多個章節呢[微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8

第56章 悖論 15

  「不——塞拉!——」

  當察覺到恐怖的能量在房間裡開始逐漸形成猛烈的渦旋時,查爾斯再次向她走近了一步, 他的聲音在氣流的快速轉動裡被攪得斷續而零碎——

  「一旦你這麼做了……塞拉, 就無法再回頭!」

  位於風暴中心的女人聞此轉過頭,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年輕的男人, 「回頭?」

  「還記得最初我來找你的時候, 你是怎麼告訴我的嗎?——」

  他微微一愣。

  ——我很抱歉……請原諒我的自私, 米爾特小姐。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

  「而現在, 我把這句話還給你。」她微微一笑, 一字一句, 「我也很抱歉,查爾斯——」

  「從始至終, 我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你為了他們……而我決不原諒。」

  「我不是為了他們!」查爾斯眼眶濕潤,他直直地盯著那個面帶微笑的女人,聲音裡有近乎絕望的懇求,「——塞拉,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困著一頭猛獸, 我也是——但人和動物的區別就在於是否任由本能支配我們的情感和理智。如果你讓它主宰了你,你放棄了自己,甚至那些還存在於你心中的美好回憶……那麼我們會成為什麼?——徹頭徹尾肆無忌憚的野獸,毀滅一切, 最終也毀滅自己。」

  他朝她伸出了手, 急速旋轉的氣流不斷割傷他的皮膚,劃出一道道鋒利的小口,而他不管不顧, 目光明亮,帶著期望的笑容,凝視著她,「我知道你的心中仍然存在著那些美好的東西……塞拉,我知道它們還在那兒——我一直都堅信,即便再多苦難也不能徹底打垮你,你是有信仰的人,你比你想像中更勇敢,更強大,更溫柔——而我,我永遠也不會拋棄你。」

  「不要被你心中的野獸所折磨,不要變成你口中可怕的怪物,眼裡只有仇恨……想想瑞雯,想想你所有的朋友,想想我們在城堡裡的日子,那些憤怒終歸會平息,你的內心從不是一片荒蕪——」

  「你有一顆美麗的心靈——記得嗎,塞拉?我希望你永遠都能如此美麗。」

  查爾斯的手指被割得鮮血淋漓,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直直地朝她伸出手。

  「我帶你回家……好嗎,塞拉?」

  她靜靜地凝視著那個執著不休的男人,旋繞在身旁的狂暴能量逐漸變得平息下去,嘩啦一聲,所有子彈失去了控制,落滿一地。

  查爾斯和埃瑞克齊齊松了一口氣,他剛想露出一個笑容,就見埃瑞克神色一變,眼中瞬間集聚了殺意,高聲喊道,「小心——!」

  在看見那個恐怖的變種人慢慢變得平靜之後,原本被氣流包裹近乎窒息的士兵立刻倒了一地,昏死過去。然而還有一個掙扎著爬了起來,眼見密布在她身側的能量逐漸散去,他瞅准這個機會,再次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不!——」查爾斯瞳孔一縮,想都沒想就撲過去擋住了那一槍!

  埃瑞克下意識地揮手將子彈的彈道偏離了些許,然而猝不及防還是晚了一步。

  子彈擦著查爾斯的脖子,濺起一道血花,然後飛向身後的女人,瞬間沒入了她的肩膀。

  塞拉低低悶哼一聲,她緩緩伸出手探去,張開手掌,盯著那一片淋漓猩紅的血色,沉默了片刻。

  埃瑞克立刻控制金屬牢牢綁縛住了那名士兵,然後看向房間中央的女人,全身繃緊。

  查爾斯的脖子被子彈擦破,血跡蜿蜒沒入他的衣領。然而他完全感受不到痛意,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嘴唇微微一動,「塞拉……」

  她忽然輕輕笑了一聲。然後緩緩抬起頭來,微笑著注視著他。

  「我知道,遲早都有這樣的一天……」她輕聲喃喃,「而最終,你仍然選了他們。」

  「第二次了,查爾斯,他們對我開槍。」她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再不會再有第三次了。」

  叮。子彈緩緩從她肩膀的傷口裡倒退出來,落在地上。槍傷用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如初,看上去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但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再也無法阻止她了。

  查爾斯眼睜睜地看著原本已經逐漸消失的空氣波動再次變得劇烈起來,而且比上次更狂暴,更猛烈,更恐怖——天花板和牆壁開始融化,一寸一寸化為齏粉,儀器,手術台,地板,簾幕……全部都被攪入了可怕的能量暴動之中,在一秒之內被融化不見。查爾斯和埃瑞克甚至連反抗都不能就被毫不留情地甩到了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那群士兵在他們面前從腳到頭頂被虛無吞沒,只留下了丁點灰燼,隨即被風吹散。

  不僅僅是這個房間,隨著她一步一步向外走去,那可怕的力量仍然不斷地向外蔓延,她的腳下仿佛化成了一片黑洞,走到哪裡就將徹底的死寂與黑暗帶到哪裡——吞沒了大門,走廊,牆壁,天花板,聞聲而來的所有士兵,正在逃跑的科學家,以及——

  塞拉腳步一頓,她看著盡頭正在瘋狂輸入密碼卻因為手指顫抖而屢次輸入錯誤的老人,微微眯起了眼。

  「啊……是你,」她緩步朝他走了過去,看著對方渾身顫抖近乎狂亂地拍打著大門開關,笑容溫柔又親切,「我記得你……你喜歡玩游戲,對嗎?」

  「不,不不不——」研究員立刻搖頭,目光充滿了恐懼和懇求,「是變種人——是他們把你送過來的,囑咐我一定要『善待』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按照命令行事——放過我吧!不是我——這不是我的錯——」

  「可是你親手解剖了我一百多個同類,而且據說他們都死得很痛苦,」塞拉笑容不變,「看哪……你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也許我應該下手輕一點,這樣我們就可以多玩耍一段時間——」

  對方癱軟在地,面白如紙地看著她緩緩抬起了手——

  研究所裡響起了一聲極為凄厲的慘叫!

  「塞拉!」查爾斯和埃瑞克跟隨著她追了上來,一眼就看到被變成廢墟的走廊盡頭一個男人被氣流舉起在空中,他的眼睛被剜去了,成為兩個血肉模糊的黑洞,他的頭皮從中間仿佛被鋒利的刀子割開,紅紅白白的液體和組織流了滿臉,甚至他的胸腔被殘忍剖開,大量湧出的血染頭了他的衣服——

  然而即便遭受了這樣的酷刑,他卻仍然沒有死去,他奄奄一息,因為能量不斷注入他的身體緩慢修復著他的傷口,而只要一有愈合跡像,就會再次遭到之前相同的懲罰——

  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查爾斯倒吸一口涼氣,就連原本料到會發生什麼事的埃瑞克也目露震驚,抿唇不語。

  聽到他的呼喚,原本安靜享受著這一切的女人一頓,然後緩緩轉過身來,她的長發在空中輕柔縹緲的飛舞,完全不受周圍劇烈盤旋氣流的影響,動與靜的鮮明對比讓她具備了某種近乎魔性的美,仿佛是每個犯罪者在夜晚降臨後的噩夢中必會遭遇到的死亡女神,面帶親切微笑,背後卻手執匕首。

  「你也想阻止我審判這個罪魁禍首嗎,查爾斯?」她微微歪著頭,輕聲問。

  他悲傷地望著她,沉默幾秒後,緩緩搖了搖頭,「不……塞拉。我知道你現在心裡滿是仇恨和憤怒,你想要懲罰每一個對你下了毒手的人,我能理解……可是放過那些無辜的人,好嗎?這裡不是所有人的手上都染著鮮血,他們很多都只是執行命令,從不親自參與實驗——」

  「執行命令?」塞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你知道嗎,查爾斯,很多時候,圍觀和謀殺一樣殘忍。」

  她說著,笑容緩緩消失在臉上,面無表情,注視他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如果你無法控制我的思維,查爾斯,對我而言,你什麼都不是。」

  「趁我還對以前的日子有著一些美好的記憶……離我遠點。」

  「否則,我也不知道我會作出什麼樣的事來。」

  說完,她微微眯眼,滋滋的細碎聲響傳了出來,所有關著變種人的實驗室大門都在瞬間被融化了,她看著十幾個面帶不安神色走出來打量三人的同類,轉過頭,對埃瑞克微微一笑。

  「他們是你的了。」

  然後她毫不在意地走過因為聲帶受損而只能默默忍受劇痛的科學家,擋在她面前的所有門無一例外都被融化掉,她毫不阻礙地緩步走出了這裡,身影逐漸消失在外面一片銀白的冰雪之中。

  查爾斯沒有去追,他知道,一切都晚了。最終,他還是失去了她。

  可笑的是,在這之前,他一直對她抱有的都是憐惜,欣賞,喜歡多過愛。而直到這一刻,在她因為極致的痛苦和絕望完全覺醒,徹底擺脫了人性和情感的桎梏後……他才真正愛上了她。

  我們,總是更容易愛上傷害自己的人。

  發了霉的百合往往比莠草更臭,自此之後,她再也不是查爾斯的塞拉。

  ——她是米爾特,覺醒後的五級變種人,擁有著融化和重構力量的「虛無女士」。

  作者有話要說:

  科普時間:關於變種人的級別。

  漫畫裡從來沒有詳盡的分級說明,現有答案多數來說是綜合了漫畫已知信息和漫迷推斷整合後的結論,並沒有統一出處支撐,只是作為漫迷們的某種參考。

  1、伊普西隆級,占大約20%,身體有重大缺陷,弱小。

  2、德爾塔級,50%,普通人的外貌,能力弱小但是可以控制。

  3、伽瑪級,強大變種能力,但是有嚴重妨礙他們生活的缺陷,例如小淘氣。

  4、阿爾法級,10%左右,極度強大的變種特征而沒有重要的缺陷,例如X教授和白皇後。

  5、歐米茄級,最強大的變種人,可以控制物質、能量,有無強的潛力,近乎不朽。

  當然這種分類是相對的,也存在某些能力互相克制的原理。僅供參考。

  我記得曾經有一個評價教授的帖子,裡面一句話得到很多人的點贊:一個可悲的理想主義者。

  雖然不足概括全部,但有一定道理。電影其實美化了教授不少地方(當然也可能是一美藍眼睛濾鏡的緣故),漫畫裡他確實很多次用了自己的能力篡改別人的記憶,比如為了讓冰人專心於行動而刪除了他對於女友的記憶,暗中操縱過老萬的生活。雖然有些事情出發點是好的,但和他說過的「指引、點撥年輕變種人,但他不會擅自決定他們的未來」的理念還是有一點出入的。總體而言是個好人,精神領袖,但同時也是個有著自己欲-望的平凡人。文外無需從女主的主觀角度定位他(畢竟她是反派),而且他現在還很年輕沒經歷過什麼人生轉折點,我們客觀一點看待他就好。(反正我當初只是被一美的顏吸引的= =)


第57章 悖論 16

  坐標賓夕法尼亞州,西徹斯特一家咖啡館中。

  塞拉坐在圓桌一角, 安靜地翻閱著手中的《殺死一只知更鳥》。

  百無聊賴在她手腕上翻滾的蛇忽然抬起三角頭, 望外面看了看,然後嘶嘶提醒道, 【那個收破銅廢鐵的專業戶來了~】

  很快她就聽到了腳步聲, 然後一個人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沉默了一會兒, 看她沒有抬頭問好的打算, 於是主動開口了。

  「不問問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嗎?」

  塞拉的手指緩緩翻過一頁, 低垂眼眸,濃密的睫毛和沉靜的神態讓她看上去端莊又雅致, 她仍然沒有抬起頭,只是波瀾不驚地回了一句,「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之一除了你那位好友,還有一位名叫漢克·麥考伊的科學家,這個問題還需要解答嗎?」

  埃瑞克·蘭謝爾雙腿交疊, 朝服務員示意,讓她為自己端上了一杯咖啡,笑了一聲,低沉的聲音鑽入她的耳朵裡, 「的確——不過話說回來, 我以為在經歷過那件事後,你會去找始作俑者的麻煩。」

  塞拉合上書,緩緩抬起頭來, 對他彎了彎眼角,「你找到這兒來,就是為了勸服我和你一起聯手對肖復仇?」

  埃瑞克挑眉,「我以為我們早就達成了共識——在那天晚上。」

  他故意把話語說得模糊不清,帶著點試探般的惡意。可惜塞拉不吃這套,她的笑容如同假面般牢牢貼在臉上——

  「這才叫挑戰自我,埃瑞克——瞧瞧現在,結果我很滿意。」

  挑戰自我?以近乎自殘的方式?——她簡直就是一個十足冷靜又可怕的瘋子。埃瑞克冷笑一聲,「的確,從查爾斯的反應來看,你對我展示的成果很不錯——除了有些誤傷友軍。」

  他意有所指地點了點自己的臉頰,那裡還隱約留著一道疤痕,拜他所賜。

  「友軍……」塞拉笑了一聲,「誰是我的友軍?你?」

  那笑容可真夠讓人惱火。埃瑞克眯起眼,「難道我們不是同一個揭秘的共謀者嗎?為了證明一件事,為了讓我們的同類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

  「當然不,」塞拉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一舉一動之間都和往日那個安靜到有些沉默,聰慧卻充滿忍耐的助手截然不同,仿佛有什麼東西徹底從心中被釋放了,帶著一種毫不在意,漫不經心的從容之美,「——我們只是相互利用而已,自知之明向來都是優秀的品質,埃瑞克。」

  「有嗎?」埃瑞克微微一笑,他那雙過於淺透而鋒銳的眼睛讓他即使露出笑容也顯得冷硬且無情,「我倒是認為,這個世界上,最能夠了解你痛苦和憤怒的人就在你面前。」

  他微微前傾身體,放低了聲音,仿佛勸誘,「我做過小白鼠……而我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塞拉挑了挑眉,放下杯子,直視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是嗎?……prove  me .」

  「你要什麼證明?」埃瑞克問。

  塞拉佯裝思考,「那麼不如定一個最容易實現的目標吧……我要肖死。」

  埃瑞克頓了頓,緩緩露出一個危險而英俊的迷人笑容,「恰巧,我也是。」

  「不如我們聯手?」埃瑞克提出一個可行性很高的建議,「肖的能力也和能量有關,但我相信如果我們合作,他和他那群手下對我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我見過你對待敵人的手段,而我十分欣賞你施以懲戒的方式。」

  「敵人?」塞拉重復了一遍,輕笑,「真是個難以定義的詞。」

  「那麼……你是答應了?」埃瑞克揚眉。

  塞拉嗅了嗅咖啡的醇厚香氣,垂下眼眸,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聯手?……當然,也不是不行。」

  埃瑞克忍不住側耳,聽她的下一句話。

  「——但在此之前,你可得拿出足夠的誠意才行。」

  埃瑞克眉頭微皺。他從這句話裡聽出了某種不詳的意味。

  塞拉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微微一笑。

  「還記得很久之前你問過我,是如何加倍反擊的嗎?」

  埃瑞克一頓,看見她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格子圍巾,慢條斯理地扣上大衣的扣子,然後彎下腰來,那雙漆黑的眼睛深邃幽靜,望不見底。

  「——現在,你知道了。」

  埃瑞克立刻反應過來,朝窗外望去。

  一群雖然穿著便衣但顯然有著共同目標的人急匆匆穿過街道,盯著正坐在咖啡館裡的他,腳步不停地往這裡趕過來。

  埃瑞克馬上站起身來,手指一動,然後微微愣住,瞳孔縮緊——

  他的能力失效了。他無法控制附近的金屬,暫時變成了一個沒有攜帶武器的普通人。

  埃瑞克轉過頭去,目光極為凌厲地盯著她,卻只換得對方溫和又親切的微笑。

  「如果下一次你還能像今天這樣找到我,證明自己的價值——」

  「唔……也許我會考慮和你聯手的。」

  「祝你好運,蘭謝爾先生。」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身影消失在咖啡館的後門盡頭。

  埃瑞克看著那群不速之客,深深吸了一口氣——

  查爾斯說得對:最好不要去惹女人。特別是一個聰明,狠辣,深不可測且報復心極重的女人。

  ……

  ……

  塞拉下一次見到萬磁王是在一周後的夜晚,美國一個熱鬧的小酒吧裡。

  當然,他並非是獨自前來。他還帶了一個她不怎麼想見到的人。

  查爾斯·澤維爾推開酒吧的門,掃視一圈後,目光定在角落裡的棕發女人身上。

  她變了,卻也沒變——查爾斯心想。不變的是,她還是那樣喜歡閱讀,甚至在越喧鬧的環境下她越能夠感受到其中的樂趣,安靜而專注地看完一整本書。她的變化也很明顯:在以前,她更偏愛於讓她顯得更無害的穿衣風格,通常都是隨性的純色連衣裙,讓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充滿了浪漫文藝氣息的校園姑娘,不染世事的純粹和天真。

  但現在不同了,她仿佛一夜之間成長得足夠沉穩內斂。黑色高領毛衣,外搭同色的修身毛呢長大衣,中部系帶收緊顯出纖細的腰身,穿著駝色長筒靴的腿優雅而隨意地交疊,柔順的棕色長卷發攏在而後,露出半張柔和沉靜的臉龐。僅僅是著裝的一點不同,就讓她看上去和從前有著翻天覆地般的改變。美麗,知性,優雅,從容,明明身處喧囂鬧市,卻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無人可近的強大氣場,讓所有注意到她想要搭訕的人都止步在五米遠的地方,不敢多上前一步。

  這樣的塞拉·米爾特,她的確不再需要查爾斯·澤維爾了。

  年輕的教授忍不住苦笑一聲,然後轉頭對埃瑞克說道,「我想和她談談,就我和她兩個。」

  埃瑞克眉梢一挑,他什麼也沒說,很有自知之明地走到吧台上,看著好友慢慢朝角落裡的女人走去,揚了揚眉,然後對酒保說了一句,「一杯德國啤酒……要最好的,有人會為此買賬。」

  ……

  塞拉在二人進入酒吧的瞬間就察覺到了。手腕上原本昏昏欲睡的蛇立刻睜開了眼,興奮地吐著舌頭,【好戲來了親愛的~真可惜小馬克思還是活著從那群人的手裡逃出來了,不然原本故事會變得更有趣才對~】

  塞拉輕笑一聲,然後就感覺到一個陰影從前方投了過來。她頓了頓,合上書,面帶微笑地抬起頭,看向站在桌前的年輕教授,禮儀十足地伸出手,仿佛是見到了一個舊日好友,語氣溫和平靜,「請坐,教授。」

  查爾斯微微一愣,他忍不住嘴角露出一絲苦澀,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謝絕了服務生的點單,手指交握放在桌上,沉默了一會兒。

  「我以為你不會再回到美國。」他出聲,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是嗎?」塞拉笑了笑,「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因為……我和埃瑞克都在這裡。」他難免自嘲地回答,「我想,你現在最不想見到的,應該就是我們兩個了吧。」

  塞拉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明明是很放松的姿勢,卻讓人總忍不住挺直了脊背不敢懈怠絲毫。他凝視著她的眼睛,發現她似乎對這句話沒什麼特別反應,仍然只是淡淡地微笑,目光平靜無波。他停頓了半晌,忽然開口道。

  「想玩個游戲嗎,塞拉?——我們以前玩過的游戲。」

  她挑了挑眉,對他這番不按套路出牌的行為顯然有了一些興趣,很干脆地應道,「隨意。」

  查爾斯讓侍應生拿來一疊紙和一支筆放在桌子上,推到她面前,笑道,「你知道規則——從1到10的數字寫在紙上,而我無法讀你的思想,結果全憑運氣。」

  塞拉沒有拒絕,她認真地寫下一個數字將紙片背過去,然後抬起頭,對查爾斯微微一笑。

  年輕的教授借這個難得的機會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的臉,不放過絲毫的波動,直到對方完成了步驟示意他可以開始了,他才回過神來,垂下眼,似乎是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出一個數字,「……8。」

  塞拉一頓。她緩緩將紙片翻過來,一個「8」赫然醒目。

  「運氣不錯。」她說。

  「再試試。」查爾斯朝她微微一笑,藍眼睛明亮清澈。

  塞拉挑眉,她什麼也沒說,重復了一遍步驟,然後抬起頭來,「繼續。」

  「我猜是……3。」查爾斯說。

  塞拉眯起眼,她打量對方的神色,而查爾斯卻毫不避諱地直視她的目光,表情比任何時候都要柔軟溫和。

  她慢慢翻過紙片,一個「3」映入眼簾。

  不用再繼續下去了,塞拉對接下來的結果心知肚明,她只是難得產生了一點好奇,不由得問了一句,「你是怎麼做到的?」在完全無法入侵她思想的情況下?

  查爾斯彎了彎眼睛。他的眼頭深邃 ,眼尾上翹,明顯的雙眼皮,睫毛密而纖長,因此目光明亮,看人帶電,笑起來的時候彎成了一道可愛的月牙,令他的表情總是十分生動而且極具感染力。

  更別提他那堪稱必殺技的藍眼珠,像深池底部,濃郁又純粹,清澈而明淨。安靜思考的時候有種憂郁的睿智,凝視對方的目光仿佛深情中含著脆弱,悲傷時自帶幾分少年特有的懵懂與低落。而當它們因為高興而含著笑意直視你的時候,就宛如掉進了天空的旋渦。

  這個人就像是天生就擁有著某種極易打動人心的特質,甚至能以柔克剛。

  就像他現在對她所說的話——

  「我沒有入侵過你的思想,塞拉,」查爾斯聲音低沉柔和,「事實上……我一直都不需要這麼做。」

  他微笑地凝視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喜歡什麼……你更喜歡一人獨占長沙發也不願坐在狹窄的單人沙發上,因為無法完全舒展自己的身體,會讓你產生被束縛的錯覺。你使用左手和使用右手的頻率一樣高,讓人無法分清你的身體習慣……事實上你一直都保持著這樣的下意識行為,因此即便是最優秀的側寫師也難以完全分析出你的真正性格並對此做出預測。」

  塞拉眉梢一挑。

  「你一點也不喜歡喝牛奶和白開水,只是因為健康必須而這麼做,我更願意相信你其實對任何飲品和食物都沒有額外的興趣要求,只會出於某個目的而選擇其中幾個。」查爾斯繼續說道,「你喜歡在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之間閱讀偏文學性的書籍,而在夜深的時刻尋找更實用的讀物……你喜歡笑,可是你每一個笑容的意義都不同,而我大致能夠明白它們會在什麼場合出現,代表了什麼意義——」

  「就像你現在,」查爾斯凝視她,「你對我微笑,你的眼睛裡甚至仍然殘留著笑意,可我很明白它並非因我而起,而是你正在思考剛剛翻閱過的那本書,裡面的內容成功地取悅到了你……也許你心中正對我所說的話感到了一些驚訝和新奇,可即便如此它們也無法真正打動你……」

  「——因為我,已經無法打動你。」

  他有些自嘲地搖了搖頭,目光充滿了悲傷,「我不用能力也能知道這些,塞拉。」

  他扯了扯嘴角,「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從一開始就是……我只是認為,不管一個人以前做過什麼,都應該值得擁有第二次機會,而當他得到了那個機會,也許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我知道我的一些行為讓你對我徹底失望了……你曾經相信過我,將自己的信任交付在我手中,而我辜負了你……因此你失去了希望,你不再相信任何人。」

  查爾斯嘴唇輕輕顫抖,連同他的聲音,「但是我來找你,我說了這麼多,塞拉……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是的,也許我想過改變你,但我從未真的想控制你的生活,你的未來,你的人生……」

  「我愛著你……你一定不信吧。」

  「可我從不放棄希望……我也不想放棄你。」

  他的眼裡逐漸有了水光,定定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好嗎?」

  ……

  長久的沉默。

  塞拉注視著這個眼神眉梢都充滿了期待和懇切的年輕,許久許久,輕輕一笑。

  「太晚了,查爾斯。」她說,很平淡的一句話,就成功讓對方眼裡的希望逐漸熄滅,她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我現在,已經不再喝白開水。」

  「因為我發現,在嘗試過更多新奇帶勁的好東西後……它對我而言,就變得乏味,寡淡,而且無趣。」

  她緩緩前傾身體,更近地凝視對方藍到破碎的眼睛,微微一笑。

  「你看上去似乎很了解我。」

  「那麼,這個答案,你也猜到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好虐。目測老萬要反水嬌花投向大魔王懷抱。


第58章 悖論 17

  「你不再喜歡我了,是嗎?」

  查爾斯輕聲問。

  對於這個問題, 塞拉似乎比對他那番似是而非的了解更有興趣。

  「我喜歡你, 查爾斯。」她很痛快地承認了這一點,「你身上有一些我感興趣的東西——但也到此為止了。」

  查爾斯閉了閉眼。他輕輕吸了口氣, 緩緩睜開眼, 眼睛滿滿變得濕潤起來。

  「我一直在找你……」他的語氣有些艱難, 「在你被帶走後……在你從那裡離開後……」

  「Please, 」他輕聲說, 「不要跟隨他一起走。」

  看來他還是忍不住讀了埃瑞克的思想呢……塞拉玩味地笑了笑, 「跟隨?」

  「怎樣你才會留下?」查爾斯注視她漆黑的眼睛。

  塞拉審視地挑眉,「你認為, 你有什麼讓我繼續站在你這邊的價值?——保護你心愛的人類,和你的種族?」

  她搖了搖頭,微笑,「你的善良曾經令我心動,查爾斯。而如今, 我開始憎恨它了。」

  「瞧瞧,親愛的,你嘗試保護那些無辜的弱者,可你的善舉卻讓多少你自己的同類因此死去?——你究竟是在守護你愛的人, 還是守護你心中所謂正義的信念?」

  「你能分得清嗎?」

  查爾斯微微一愣, 他靜默了片刻,然後低聲開口。

  「我們能給你一個家,塞拉……這世上, 你不是孤獨一人。」

  她微笑,「不夠有吸引力。」

  查爾斯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你願意再信任我一次……我的感情會為你作出證明。」

  塞拉搖了搖頭,「仍然不夠有吸引力。」她說,「你的愛太無私了,查爾斯。你的心裡愛著很多人,包括在未來將視你為敵的人。」

  年輕的教授安靜地注視著她,「你想要什麼,塞拉?」

  她似乎是思考了半晌,然後對他露出一個親切溫柔的微笑。

  「在最初,我想要每一個欺我,辱我,傷我的人,不得好死——相信我,他們可不是少數。」

  她聳了聳肩,語氣輕快明朗,「——而現在?誰知道呢。」

  查爾斯看進她的眼眸深處。那裡漆黑無光,一片靜寂。

  當她已經連憎恨都不再表露於眼底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恐怖。

  查爾斯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一天晚上……」他的聲音極輕,「你是故意被阿撒佐惡魔帶走的……對嗎?」

  塞拉一點都沒有被當場揭穿的羞愧感,她甚至朝他揚了揚眉角,就像是一個得到了獎賞的孩子,唇角還帶著一些興奮,「我只是向你證明了一個結果,一個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她一字一句,像是要把每個詞都刻入他的心裡。

  「你所謂的守護,永遠都只是少數人罷了。當人類有機會消滅他們所恐懼,所未知的更強大的存在時,他們會毫不猶豫——」

  「比如我。比如你。」

  查爾斯深深嘆息,「那麼……更久之前,『紅房子』酒吧……那也不是個巧合,對嗎?」

  塞拉很干脆地回答,「不是。」

  「為什麼?」他問,顯然對此真的感到了迷惑。

  塞拉聳了聳肩,「因為那個時候我真的需要庇護,而你拒絕了我——我只不過是用了點手段讓事情變得更簡單而已,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

  查爾斯忍不住低頭笑了一聲,聽不出是什麼情緒,「那麼這之後……也只是你的『一點手段』?」

  塞拉微笑,「是。」

  查爾斯頓了頓,緩緩抬起頭來,用那雙清澈明亮的藍眼睛注視著她。

  「你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我。」他說,並非疑問,而是陳述。

  出乎意料的是,塞拉居然否認了。

  「不……當然不,查爾斯。」她直起身,酒吧閃爍的燈光照不進她漆黑的眼裡,她的笑容變得很淡,聲音也波瀾不驚。

  「我正在開始喜歡你的時候,查爾斯,你用事實告訴我——當一切發生之時,你還是會選擇他們……永遠都是他們。」

  「所以,」她彎起唇角,「公平起見,查爾斯,我也不會再第一個選擇你。」

  「教訓,一次就夠了。」

  年輕的教授靜默不語。死寂在角落的圓桌裡無聲蔓延。

  最終,還是塞拉打破了沉默。

  「後悔遇到我嗎?」她問。

  查爾斯無聲地笑了笑,他藍色的眼睛裡隱約濕潤,笑容卻依舊溫和明朗。

  「從不,塞拉。」

  無論如何,也從不後悔遇到這個人。

  他,埃瑞克,塞拉。他們三個互為三角,少了一個就會瞬間分崩離析。查爾斯和艾瑞克分享過記憶並因此產生了珍貴的友誼,即使他們對人類的觀念截然相左,但感情的紐扣難以斷絕。

  而塞拉,她和艾瑞克第一次見面不太愉快,日常也相看兩厭,但卻有著相似的過去和被扭曲的冷酷本性。他們互相對立,卻又如同鏡子般照出裡面傷痕累累的自己。

  至於塞拉和查爾斯,他們是真正截然相反的人。一個本性善良,一個生活陰暗,一個總能給別人最溫暖的笑容,一個只能從對方那裡汲取暖意。一個對人類對變種人都懷抱希望,一個和他們全部勢不兩立。一個明知道對方會成為最可怕的災難卻一直包容,一個收斂著自己的本性強裝無害。他們互相喜愛,卻又在根本上相互對立,總是試圖說服彼此。而最終的結果,也只不過什麼都得不到改變罷了。

  即便有過一次短暫而美好的交集,到了最後,他們的未來依舊是背道而馳,永遠無法相守。

  「我不會將你比作夏日

  你身上有流動的四季和酷烈的冬天

  從你眼中飄過的冰雪和翻湧的岩漿

  都是來自深淵的吁告」

  「在離窗一步之遙的地方,

  他撣去鬥蓬上的毛發

  他指著窗外的冰峰起誓:

  『睡吧,親愛的

  我必如雪崩再來』」

  塞拉收起書本站起身,對他微微一笑。

  「上一次似乎我們還沒有好好告別?那麼……」

  她俯身溫柔地親吻他的面頰,低聲道。

  「——再見。查爾斯。」

  然後她起身,不再回頭,走過圓桌,邁過長廊,對為她打開門的保鏢禮貌地頷首微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巷盡頭。

  「失敗了?」埃瑞克端著一杯黃澄澄的啤酒,走到桌邊坐下來,懶洋洋地問。

  查爾斯抬起頭,注視著英俊的猶太人,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近乎警告。

  「不要企圖利用她,埃瑞克,」他的聲音罕見的低沉,「你們在挑起一場戰爭。」

  埃瑞克嗤笑一聲,「利用她?」他似乎看到什麼有趣的事,笑意愈深了。

  「我的朋友,看來在你的心中,我們的變種人小姐更像是一只雖然野性難馴卻高貴無害的貓,對嗎?」

  查爾斯皺了皺眉,「別這麼形容她。」

  「至於戰爭,」埃瑞克放下杯子,嘴角似乎還帶著笑意,眼神卻鋒利無比。

  「不管你接不接受,查爾斯。」他說。

  「——戰爭,早已開始。」

  ……

  ……

  隨著蘇聯導彈運輸船接近古巴,緊張局勢愈發升級,所有核戰爭的外交努力均告失敗。

  肖決意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那麼不管是人類ZF還是變種人,對此都不會坐以待斃。埃瑞克回應戰爭是因為想復仇殺了肖,而查爾斯一反前期的和平態度,則是為了避免戰爭以及保護無辜之人。

  埃瑞克認為查爾斯的想像總是過於美好,把所有人類都當成莫伊拉那樣可以全然接受。而查爾斯卻認為埃瑞克太敵對他們,把所有人都當成了肖。一個想對抗世界,一個試圖融入它——這是他們第一次出現了如此大的分歧,而誰也說服不了誰。

  為了不在戰鬥前夕分道揚鑣,他們默契地選擇了回避這個問題。

  他們從空軍基地搭乘漢克——現在被稱之為「野獸」的科學家設計的戰機前往古巴,同時全區的還有蘇聯與美國的潛艇。查爾斯在飛機上察覺到肖的手下占領了「鹹海號」殺死了所有船員,想以蘇聯的名義挑起戰爭。查爾斯立刻做出了應對,控制蘇聯的海軍擊沉了淪為傀儡的鹹海號,避免了兩線作戰。

  雷達和聲吶沒有任何反應,這證明肖一定在水下。他們讓音波潛入海中,用聲波探索潛艇,結果還真讓他給找出來了。

  埃瑞克拼盡全力控制了水底的潛艇,將它運出水面。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士兵都驚呆了——這是他們第一次直面變種人的威力,超越任何物理定律,超出人所能達到的極限。

  而肖的手下也作出了反擊,可以控制氣流的變種人直接將他們的戰機擊飛,包括他們的潛艇,一同落到了附近小島的沙灘上。好在雖然潛艇和飛機都墜毀了,卻沒有任何傷亡。

  在此同時,查爾斯入侵了肖手下的腦子,知道他此刻正在吸收核能,將自己變成一個可怕的炸彈。而他們必須找到他,阻止他,否則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他將成為世界大戰的導火索和最終受益者。

  查爾斯在飛機裡,注視著潛艇外守著不讓人進去的紅惡魔,天使,和控制氣流的變種人,他轉過頭看向埃瑞克,「他屏蔽了我……他在一個我無法感應到的地方——我們必須找到他,阻止他繼續吸收能量!」

  出乎意料,明明敵人近在咫尺,埃瑞克卻顯得格外沉穩,毫不慌忙,甚至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會找到他的,殺了他……當然,查爾斯,這就是我來這裡的意義。」

  查爾斯微微一愣,「埃瑞克,你……」

  就像此刻注意到不同尋常的所有海軍士兵一樣,英俊的變種人也抬頭望向天空,淺藍色的眼眸在陽光下閃爍著刀刃般鋒利的光。

  「肖……可不僅僅只有我一個敵人。」

  查爾斯抬頭望去——

  一架戰鬥機從天上一掠而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隨即從上面跳了下來,速度越降越慢,最後,成功落在了廣闊的海面之上,卻沒有沉下去,仿佛腳下不是一片蔚藍深邃的海洋,而是平整的土地。

  她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向他們緩步而來。

  查爾斯瞳孔微縮,忽然就轉過頭揪住埃瑞克的衣領,第一次朝他的好友發如此大的火,近乎憤怒地喊道,「她不應該出現在這兒!你不應該讓她來——今天過後所有人都會知道變種人的存在,而你將她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你怎麼敢!——」

  埃瑞克冷笑一聲,用力拽開他的手,緩緩撫平自己的衣領,然後朝那個在沙灘上閑庭信步的女人望去——

  「到了現在你還想保護她?——多麼可笑的念頭,我的朋友。」

  「可是我和她還有一個賭約尚未完成,查爾斯——而這一次,是她自願來到這兒的。」

  他對她微微一笑,優雅頷首。

  「歡迎加入我們的戰爭,米爾特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沙灘搞事。有人想看輪椅play的嗎?


第59章 悖論 18

  塞拉緩緩走到他們身前,站定, 看向埃瑞克。

  「我來履行我的諾言。」她說。

  「肖就在那裡面。」埃瑞克指著那艘墜毀的潛艇, 笑容帶著危險的快意,「查爾斯無法找到他, 他的心靈感應被屏蔽了——不過我想對你而言, 這根本不值一提, 對嗎?」

  塞拉看向潛艇, 站在門口的紅惡魔, 激流和天使三人頓時戒備地退後一步。

  紅惡魔和激流是最先收到實驗室被毀消息的人, 他從一個還未完全壞掉的攝像頭裡看到一部分事情經過,因此對這遲早都要來的復仇早就做好了准備。而天使……她雖然最先被查爾斯和埃瑞克發現帶走, 後來卻背叛了他們,為了在地獄火俱樂部占有一席之地還出賣了曾經的同伴,導致塞拉被抓走,經受了慘無人道的實驗。此刻一看到對方望過來的目光,她情不自禁地瞥開了眼, 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埃瑞克和肖交手過,他明白現在的自己還不是肖的對手。不過沒關系,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親手殺了肖——至於用什麼方式,這重要嗎?

  查爾斯目光復雜地看著那個變得全然陌生的女人, 沉默了一會兒, 輕聲開口,「你不應該來這兒……所有人自此之後都會知道你的存在,這不是你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嗎, 塞拉?」

  「很久之前,是的,你說得沒錯。」塞拉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但既然我不再弱小到只能隱藏躲避……我為什麼還要容忍這一切?「

  查爾斯頓了頓,「……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對嗎?——你並非只是想找肖復仇……你想對所有人復仇。」

  塞拉微笑,「瞧,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查爾斯——你總是這樣聰明,輕而易舉地看穿我。」

  「所以……」她歪了歪頭,「我怎麼能夠容忍你在這個時候壞事呢?——埃瑞克。」

  話音剛落,從飛機上立刻伸出幾條細細的金屬線將查爾斯牢牢綁縛在機壁上,包括所有看到這一幕想上前來阻止她的人:野獸,音波,莫伊拉和瑞雯。

  「塞拉!」查爾斯掙扎道,「埃瑞克!埃瑞克放開我!——」

  「別白費心思了,查爾斯。」她說,「我暫時『拿』走你的能力,待我完成我的承諾,我會把它還給你的。」

  「還有你們。」她瞥了一眼曾經的同伴們,「如果你們敢阻礙我……查爾斯,你知道我會怎麼做。」

  然後她朝埃瑞克微微頷首,對方露出微笑,和她一起往潛艇走去。

  激流重新召喚出劇烈的旋風,天使噴射過來的腐蝕性球體都被她輕而易舉地消彌在半空中,紅惡魔見狀立刻就想像上次一樣故技重施——他瞬移到了她的身旁,剛將手觸摸到她的肩膀,想發動自己的能力,卻在這一刻發現,能力失效了。

  他微微一愣,然後就看見塞拉轉托對他微微一笑。

  「你真的以為……如果不是我想,你能輕易帶走我?」

  她冷笑一聲,剛想「融化」對方,埃瑞克卻及時阻止了她,「——別,塞拉,留著他。也許以後用得著。」

  她看向埃瑞克,眯了眯眼,靜默了幾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輕輕揮手,紅惡魔頓時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擊中,飛出了十幾米遠,撞到潛艇落到地上,昏迷了過去。

  眼見事情發展到了如此地步,激流和天使再不敢阻攔他們,任由塞拉走到潛艇前,然後伸出了手——

  從上而下,肉眼可見地,巨大的鋼筋鐵骨鑄造而成的潛艇一寸一寸開始融化,空氣變得更加熾熱粘稠,隱隱扭曲起來。這座核動力潛艇排水量達到2.1萬余噸,裝備有彈道導彈、□□、魚雷等武器,可以裝載數百人、連續潛航3-6個月的台風級核潛艇在短短幾秒內就化為虛有,所有的物質能量皆被她吸了個干淨,獨獨留下了一個四面封閉的房間。

  塞拉放下手,朝埃瑞克淡淡點頭,「他就在裡面。」

  埃瑞克眯起眼,控制金屬將房間四周的玻璃狀物體全部打碎,露出裡面戴著一個頭盔的身影。

  「埃瑞克……」肖看到他們一點也不驚訝,「還有這位,啊……塞拉?瞧瞧你都發生了些什麼?——你看上去比原來更美麗,更奪目。」

  「喜歡你的創造嗎?」塞拉攤開手,微笑。

  肖看了一眼地上殘留的灰燼,「這是你的能力?」

  「他在拖延時間,」埃瑞克冷笑,「他剛剛吸收了核能,現在就像個導彈一樣隨時可以炸飛我們所有人——」

  「還是和以前一樣,」肖贊道,「一樣了解我,小埃瑞克。」

  「聽說你的能力是吸收和釋放能量?」塞拉緩步朝他走去,「正好,又給了我一個挑戰自我的機會。」

  肖笑容一滯,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周圍空氣裡產生的波動,非常隱秘,卻足夠危險。他暫時熄滅了繼續說下去的心思,暗暗蓄力,想要趁他們不備將剛才所有吸進去的能量全部釋放出去——

  轟——

  如同導彈在空中爆炸產生的巨大火光和烈焰,肖這下放出了三分之二儲存的能量:他看出來這個女人能帶給他們所有人的威脅,第一下就全無留情,想要把她當場炸成飛灰。

  火焰瞬間侵襲上她的整個身體,將她吞沒!

  查爾斯瞳孔一縮,「不!——塞拉——」

  埃瑞克被這洶湧震蕩的能量擊飛,摔倒在十米遠的地方,他立刻爬了起來,控制周圍所有的金屬朝肖急射而去!

  「為什麼你就是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呢,埃瑞克?」肖搖了搖頭,那些金屬飛到半路就失去了後力簌簌墜落,根本無法傷他分毫。

  肖看著埃瑞克愈發冰冷的眼神,剛想露出一個微笑,突然一頓,仿佛察覺到了什麼,緩緩回頭望去——

  火光中,一個身影慢慢走了出來。

  「這不可能……」肖睜大了眼,沒人可以在那麼近距離的爆炸中活下來,除非……

  「即使你和我一樣……」肖喃喃,「不、這不可能出現……至今為止我從未見到過這個等級的變種人……」

  他目光一凝,盯著那個逐漸清晰起來的身影,眯起眼,「你到底是誰?」

  繚繞的火光在她的肌膚表層燃燒,漸漸熄滅下去,仿佛融入了她的身體之中。周圍的空氣劇烈湧動,無形而恐怖的威壓每一秒都在激增,她的周圍似乎自發形成了一個隱形的能量防護罩,不論肖的攻擊有多麼猛烈,都無法使她的衣角都一絲變動。她棕色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身後,沒有受到氣流絲毫影響。這個畫面就仿佛是在拍一部默劇,外面的世界怒吼咆哮,沙土紛飛,嘈雜,憤怒,衝擊,分裂,覆滅,燃燒。而她在風暴的中心,沉睡,蘇醒,靜謐,無聲。

  她朝對方緩步而行,吞沒一切,宛如虛無。

  「這不可能……」肖眼睜睜地看著她毫發無損地走到自己面前,驚悸地瞪大眼,「你、你是五級——」

  「你喜歡能量,是嗎?」塞拉微微歪過頭,目光清澈平靜,仿佛真的只是好奇的詢問,「既然你喜歡……」

  她伸出手,微笑,「我就把它們全都給你。」

  「不——」埃瑞克睜大眼,「他屬於我!肖的命屬於我!——」

  可惜,這句話說得太晚了。

  當那蒼白的手指輕輕點到肖的衣服上,空氣就如同小石子落入水中,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而恐怖的力量隨著水波四散而去——

  轟——

  巨大的火光從沙灘上爆發,所有人都被迎面而來的能量擊飛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半天都無法重新站起來。

  埃瑞克被那炸開的光芒刺得睜不開眼,許久後知道強光逐漸熄滅,他才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臂,立刻轉頭望去——

  落滿了灰燼的沙灘上,再不見肖的身影。唯有塞拉站在原地,長發輕輕在微風中飛舞。

  她的手中,拿著一個頭盔,注意到埃瑞克的目光,微微一笑,將它丟了過去。

  「給你的補償,」她輕聲開口,「有了這個,他再也無法控制你。」

  埃瑞克下頷緊緊繃著,他盯著對方的臉,一字一句,冰冷的憤怒。

  「我說過——肖的命,屬於我!這是我的復仇!」

  塞拉揚眉,「不要太貪心,埃瑞克。我承諾與你聯手,可沒答應過你把他留給你。」

  埃瑞克胸腔起伏,他直直地盯了她片刻,最終垂下眼睛,拿起頭盔,緊緊握住。

  做完這一切,塞拉轉過頭,望向查爾斯。

  對方平靜地注視著她。

  「你滿足了嗎?」他問,聲音裡還有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出乎意料,塞拉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這個問題拋給了緩緩站起身的萬磁王。

  「你滿足了嗎,我的朋友?」她問他。

  埃瑞克抬起頭來,他看向近海處的潛艇,許久後,才輕聲開口。

  「只要我還活著,只要一個變種人還在遭受歧視,」他說,聲音低沉沙啞,「——我就永遠不會滿足。」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查爾斯,「如果你仍然不信的話……讀一讀他們腦中的想法吧——我猜,在看到沙灘上發生的這一切後,也許你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塞拉挑挑眉,瞬間解除了對查爾斯的控制。年輕的教授輕聲嘆息,手指撫上太陽穴,微微眯起了眼。

  片刻後,他身體一頓,目光微微一變,立刻轉頭朝莫伊拉示意。對方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快步走入飛機裡,試圖聯系自己的上級讓他不要開火。

  意料之中,沒人回答她。而在近海的一頭,武器系統早已准備完畢,無數□□對准了沙灘上的人,只要一聲令下,發射而來的火力足以擊沉這個不足萬平方米的小島。

  查爾斯轉頭望向莫伊拉。對方絕望地朝他搖了搖頭。

  「瞧,我的朋友們。」塞拉張開手臂,仿佛在擁抱死亡,微笑,「最好的證明,即將到來。」

  即便他們明知道這裡有一個人類,即便其中好幾個變種人都參與了CIA的秘密任務,站在了他們的一邊,即便他們除掉了數次想要引發核戰爭的塞巴斯蒂安·肖……可是到了最後,結果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當人類面臨著比他們更高級,更強大,無法預料也無法掌控的未知與恐懼時,他們只會作出一種選擇。

  埃瑞克緩緩戴上頭盔,轉身,面向無數正在朝他們發射而來的導彈,火光將所有人的面龐點亮。

  「這就是你的選擇,查爾斯。」埃瑞克輕聲開口。然後他伸出了手。

  所有飛射而來的導彈在這一刻,如果被無形的手所掌控,全部停滯在了空中,無論如何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然而這並沒完——

  埃瑞克·蘭謝爾眯了眯眼,手掌輕輕轉動。

  上百個導彈也隨之掉轉了方向,面朝停在近海處的船和士兵。

  「埃瑞克!」查爾斯面色一變,「船上有上前無辜的人——別這麼做!」

  埃瑞克無動於衷,手掌微微合攏——

  查爾斯瞳孔一縮,立刻撲過去,打斷了他。

  埃瑞克狠狠挨了一拳,倒在沙灘上,擋住查爾斯的下一次攻擊,喊道,「塞拉!」

  抱臂站在一旁的女人揚了揚眉,她原本饒有興致地看著好友打成一團,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笑了一聲,然後站直身體,望向他們。

  「需要幫忙嗎?」她說,也不知道究竟指的是誰。

  萬磁王一拳揍上查爾斯的面頰,惡狠狠地回道,「既然他不肯殺死他們……那麼我們換種方式——」

  他轉過頭,望向塞拉,冷笑,「轉換目標,把炸彈,對准最近的佛羅裡達州,怎麼樣?」

  「既然是他們主動挑起這場戰爭,」埃瑞克目光冰冷深邃,「我們也應該作出回應,不是嗎?」

  「好主意。」塞拉輕笑一聲,「……我喜歡戰爭,更喜歡之後帶來的結果。」

  毀滅,絕望,疼痛,恐懼,死亡。

  「給我你的力量。」埃瑞克說,「我送它們『回家』。」

  塞拉聳了聳肩,朝他伸出了手——

  「不!埃瑞克!塞拉——」

  萬磁王眯起眼,張開了手。

  在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二人的爭鬥和接下來劇變的局勢時,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在發現場面已經到了無可逆轉千百萬人將面臨死亡的結局時……莫伊拉·塔格馬克特,這位CIA的女特工,鼓起勇氣,朝背對她的塞拉舉起了槍——

  這個曾經聰慧而溫順的助手已經徹底變了,她全然接受了自己的能力,釋放了扭曲的天性。她不在乎生命,不在乎希望,甚至不在意查爾斯在此之後會有多麼內疚和絕望——她將殺死數不清的無辜人,並由此引發一場全世界的核武器戰爭。

  她決不能讓這樣的人繼續活著。

  莫伊拉眼神沉下去,穩住了手指,扣下扳機——

  查爾斯余光瞥見了這一幕,面色劇變,想都沒想,立刻朝塞拉撲了過去!

  砰!

  一聲槍響。

  正專注於引導能量的塞拉一頓,立刻轉過身,瞳孔一緊!

  「查爾斯!」莫伊拉愣住,手一松,槍立刻落在了沙灘上。

  那顆子彈沒有成功送入塞拉的心髒,而是被另一個人轉身擋住,直接激射入他的脊椎,悄無聲息。

  就連埃瑞克都愣住,然後立刻抬起頭,憤怒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燒起來。

  「你!」他抬起手就想用她脖子上的金屬項鏈勒死她。

  「不,埃瑞克。」查爾斯倒在沙灘上,艱難地出聲,疼痛讓他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她不是罪魁禍首——不是她——」

  萬磁王一愣。緩緩放下了手。

  查爾斯抬起眼,注視著轉過身來低頭望著他的塞拉,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最終卻失敗了。

  塞拉屈膝緩緩半跪在沙灘上,垂眸,安靜地望入他的眼睛。

  他臉上明明帶著笑,可那雙藍到破碎的眼睛卻在哭泣,水光濕潤了眼眶,讓他的眸色在這一刻的陽光下幾近透明。從深海到淺海,純粹而又悲傷,蘊著柔軟的星光,只看上一眼,就讓人覺得有一把溫柔的刀插-入了胸腔。

  「塞拉……」查爾斯的嘴唇輕輕顫抖,疼痛讓他的眼圈都微微發紅,他卻仍然想要笑著面對她,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聲音裡滿含戰栗和小心翼翼,「——這個證明……足夠嗎?」

  塞拉長久地凝視他的眼睛,面具般的微笑緩緩從臉上剝落,她黑中泛藍的眼眸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逐漸融化,讓她不由自主地垂下頭,聲音裡隱約有著嘆息。

  這是他第二次毫不猶豫地為她擋槍。

  「為什麼,查爾斯?」她的聲音很輕,輕到甚至讓人聽不太清,「你的愛究竟是什麼?你可以原諒那些想要殺死你的人,你可以為了他們說服我對他們的復仇……然而現在卻又為了我?……」

  她深深望入他的眼裡,「我無法理解你的愛是什麼模樣的,查爾斯。你讓我迷惑。」

  年輕的教授用那雙濕漉漉的藍眼睛專注地凝視她,他的微笑也像是在哭泣。

  「我不是為了讓你放棄復仇,塞拉,」他的眼神明亮純粹,「我只是認為……我們都可以成為更好的人……我不希望你和整個世界為敵……仇敵最終只會徹底吞沒你。」

  「我愛你。」他忍著疼痛身體顫抖不休,淚光在眼裡閃動,「所以我不願意放棄你……我從未放棄過你。」

  塞拉微微一愣。

  「他們如何看待我們,取決於我們如何對待他們,」查爾斯盡力向她展露笑容,聲音卻艱難斷續,「我知道你的心裡認為所有人都背叛了你……可事實是我們在乎你……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你仍然有一個家。」

  「我知道戰爭在所難免,」查爾斯顫抖著握緊了她的手指,目光懇切明亮,「但是……放過那些什麼都沒有做過的無辜者……好嗎,塞拉?」

  「如果你需要一個證明……」

  「那……這個證明……足夠了嗎?」

  ……

  塞拉安靜地凝視他。許久後,終於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喜歡你漂亮的藍眼睛為我流淚,查爾斯。」她說,目光罕見的平靜柔和,頓了頓,她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額頭,輕聲開口。

  「是的,查爾斯。」

  「目前為止,這個證明……足夠了。」

  然後她抬起頭,緩緩伸出手——

  埃瑞克的能力瞬間被剝奪。不止如此,在空中急速飛向佛羅裡達州的導彈在中途毫無預兆地炸開,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宛如白晝裡的煙花,雖然無比短暫,卻極致絢爛而奪目。

  她背對著火光注視著他的眼睛,抱住他的上半身,聲音輕得幾乎被爆炸的聲音覆蓋過去。

  「看看我們身後的煙火,查爾斯。他們原本會成為一場戰爭的禮炮。」

  「不論你為他們做了多少,甚至犧牲你的同類……他們永遠不會對此心生感激。」

  她低下頭,目光深邃寧靜。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查爾斯,你應該明白……腳踏一條河流的兩岸苦苦支撐,最終只會被洶湧的波濤所卷走——我用我和那麼多變種人的生命為你作出這樣的證明。」

  「——永遠不要試圖考驗人性,因為人性經不起考驗。」

  她輕輕嘆息,「即便我們現在收手……你真的以為他們會當做什麼都沒發送過一樣,任由我們繼續存在,發展下去嗎?」

  查爾斯靜靜地凝視她漆黑深邃的眼,很久後,微微一笑。

  「你答應過我,塞拉,」他的聲音很輕,「如果事情沒有走到那一步……如果還沒有到最後一刻——」

  「請務必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塞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這就是查爾斯·澤維爾能夠一直吸引她,即便他令她失望,她也會手下留情的原因。

  世界以痛吻我,我仍報之以歌。

  他先天和後天得來的柔軟胸襟,他永遠不染塵埃溫和明亮的目光。

  這是他選擇的道路,明明沒有義務,也沒有人強迫,但他就是心甘情願背上這個責任。他給予很多人希望——你沒有活下去的理由?那麼我給你一個。

  你永遠不是孤身一人。在他那裡,你能得到一個家。

  查爾斯顫抖著向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溫和的微笑。

  「和我回家……好嗎,塞拉?」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


第60章 悖論 完

  西徹斯特,澤維爾城堡。

  天氣晴朗, 綠地成蔭。查爾斯坐在輪椅上, 薄毯覆蓋在腿部。塞拉推著輪椅緩緩走在草地外圈平坦的平地上,微風輕輕揚起她的長發, 歲月靜好如畫。

  這是沙灘危機後的第四天。核危機後, 埃瑞克離開了他, 也帶走了瑞雯和肖的手下。這對價值觀念有根本分歧的朋友最終分道揚鑣, 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那一槍打中了查爾斯的脊椎, 讓他的腿部當場就失去了知覺。雖然塞拉可以修復他受損的部位, 但她顯然沒有這個打算,查爾斯也拒絕了漢克的提議。

  「這是個證明, 」他對疑惑不解的年輕科學家如此解釋,「也許留著它會更好。」

  風和日麗的下午,塞拉來到了城堡裡,接過漢克的工作,推著查爾斯的輪椅在城堡周圍散步。

  最初誰都沒有說話。直到他們經過高台, 看見不遠處的巨型雷達,查爾斯才出聲打破了沉默。

  「你喜歡埃瑞克,對嗎?」他問。

  他背對著塞拉,她看不見他的表情——當然, 她也沒興趣這麼做。聽見這句突如其來的話, 她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慢條斯理地回答他的問題,「是什麼給了你這樣的錯覺?」

  查爾斯笑了笑, 「因為你在他面前從無拘束和隱藏——包括不完美的那一面。」

  「那是因為我不必在乎他的感受。」塞拉的態度很誠實。

  查爾斯沉默了半晌。

  「那你在乎我的感受嗎?」他問。

  塞拉淡淡一笑,「從不。」

  查爾斯目光黯淡,握緊了薄毯下的手指,苦澀地抿起唇角,沒有說話。

  「你疼嗎,查爾斯?」塞拉緩步而行,輕聲問他,「我當初……可是比你疼了一百倍呢。」

  查爾斯嘆氣,「塞拉,苦難不是我們墮落的理由。」

  「墮落?」她饒有興味地咀嚼這個詞,「相比而言,我想我更喜歡稱之為:大徹大悟。」

  「別跟我談你那聖人的一套,查爾斯。只有當你親眼目睹這群人簽下那份屠盡變種人條約的法令時,你才會明白你現在所謂的保護和包容有多麼幼稚可笑。」

  她輕輕彎下腰,湊近他的耳畔,唇角惡意地彎起,「……而我,會等著那一天的。」

  「我知道你的心裡無法原諒我,」查爾斯垂下眼眸,「但是塞拉,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證明這個世界上不僅僅是人類,很多人仍然值得被拯救。」

  「你心裡很明白的,查爾斯,」塞拉語氣淡淡,「戰爭從不停止。總有一天,他們會將你和你所謂的家化為廢墟。」

  「因此我在這裡成立了X戰警,」查爾斯停下輪椅,仰頭看著巍峨的城堡,「去訓練他們保護那些無辜的變種人,以及人類。」

  塞拉松開手,走到他面前,彎腰注視著他大海般蔚藍色的雙眼,微微一笑,「而到那時,你就不會再需要我,查爾斯。」

  「不,塞拉。」查爾斯凝視她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我需要你……請留在我身邊。」

  塞拉微微彎起眼,「也許在我見過的所有人中,你是最能看透我的那個,從第一面開始……不過,我們彼此都很清楚,查爾斯——」

  「我,你,埃瑞克。我們是三種不同的人,注定走上不同的路。」

  「你有你的職責,他有他的使命。而我……」她淡淡微笑,「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更重要的事?」查爾斯頓了頓,低聲問道,「……向所有人復仇?」

  塞拉微微眯起眼,她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知道嗎,查爾斯,如果我真的是塞拉·米爾特,也許我們之間的結局會更好。」

  教授凝視她的雙眼,這句話毫無來頭,他卻奇異地仿佛聽懂了,沉默了很久,忽然問了一句。

  「和那個人有關……那個弱點,對嗎?」

  她一頓。然後緩緩直起身來,嘴角是若隱若現的笑意。

  「我曾經說過——在嘗試了更帶勁的東西後,那些不夠純粹的、保質期有限的……在我眼裡就會變得乏味,寡淡而且無趣。」

  「我很感激你兩次舍身相救,真的。」她的微笑一直不曾在臉上消失過,「我也相信你的確愛我,而且現在仍然如此。我曾經對你很感興趣,查爾斯,直到現在那些讓我戀戀不舍的東西依舊未曾從你的身上離開——但遺憾的是,你想用你的愛情來從我這裡換取和平?」

  「——抱歉。從一開始,我就從未指望過和平。」

  她凝視對方微微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極輕,卻又極冷酷,帶著某種殘忍的快意。

  「我想要的……一直都是戰爭。」

  塞拉·米爾特,她不在乎所謂的種族。她活著的時候,曾發誓要每個欺瞞,侮辱,傷害過她的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即便很多年後她不在了,也要這個曾經背叛過她的世界,從此不得安寧。

  她的確可以更直接粗暴地用能力毀滅無數生命,但這毫無挑戰性,對她而言,如果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只需要幾句話,動搖最關鍵之人的心靈,讓他們對一直堅守的信仰產生無可修復的質疑,讓他們曾經立志要守護的人因為恐懼和欲-望反過來推翻了他們……難道這不是更有難度,更有趣嗎?

  所謂的惡,難道不就是被自己的欲-望折磨的善嗎?事實上,當善飢餓時,它甚至會在黑暗的洞穴中覓食;當它口渴時,它會飲死亡之水。

  誰又能真正分得清它們之間的區別呢?

  「不久後,你就會看到一場戰爭的,查爾斯——無論你如何想要避免它,阻止它……最終,它都會發生。」

  塞拉貼心地為他拉了拉有些下滑的薄毯,然後退後一步,看見不遠處朝這裡走來的漢克,低下頭,對沉默不語的查爾斯微微一笑。

  「『我曾是你如今的樣子。』」

  「『而現在的我,將是你以後的模樣。』」

  ……

  ……

  蘇聯秘密基地,會客廳。

  瓦西裡·伊凡諾維奇將軍帶著一名科研人員和兩名衛兵推開門,一眼就看見站在窗邊正在觀望外面花園風景的人。

  高高豎起的棕色長卷發,露出一半白皙沉靜的臉龐。一月的凜冬,她卻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著薄薄的精致修身的長大衣,顯得簡潔又干練。她聽到了推門的聲音,轉過頭來,對這位蘇聯位高權重的將軍微微一笑,朝他伸出了手,態度溫和又客氣。

  「久仰大名,將軍,我是塞拉·米爾特,來自沃辛實驗室,想必您聽說過它的名號。」

  「當然,」將軍打量她,「沃森頓藥業……我當然知道它。聽說你這次來,是因為發現了可以消滅變種人的特效藥?」

  塞拉微微一笑,「過譽了將軍,特效藥的研發沒有這麼快,但你一定會對我手裡的東西感興趣的——」

  將軍興趣盎然地笑了笑,「那麼你有什麼我會感興趣的東西呢?」

  「一份足以研發出徹底消除變種人基因的血清,」塞拉一語驚人。

  將軍一頓,繼而緩緩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目光充滿了探究,「噢?說說看,米爾特小姐,作為一位變種人,為什麼你會想要消滅自己的同類?——這不符合常理。」

  「即便是人也會互相謀殺,想通了這一點也許您就會理解我的用意,」塞拉微笑,「更何況……大部分變種人對我,可不怎麼友好。」

  「這個理由不錯,」將軍挑眉,「除此之外呢?」

  「這個世界變種人太多了,遠比將軍想像中還要多得多,」塞拉彎起了眼睛,「而『多』……則意味著吵鬧,混亂和貶值。難道您不這樣覺得嗎?」

  將軍忍不住大笑起來,「米爾特小姐,你可真幽默,照這麼來說,這個世界人類也很多,也會引起吵鬧,混亂和貶值——」

  塞拉彎起唇角,微微一笑。

  「是的,」她說,笑容平靜而意味深長。

  「的確如此。」

  ……

  ……

  埃瑞克·蘭謝爾再次找到塞拉的時候,是在英國曼徹斯特的一家咖啡館裡。

  最近的電視和報紙上鋪天蓋地都在宣傳古巴導彈危機的消息,世界的氛圍不由自主都變得緊張起來。他走進店裡時還能聽到附近的人正在聊起這件事,他環視一圈,很容易地就在角落的一處圓桌那裡找到了她。一如既往,他不請自來地坐下去,上了一杯黑咖啡,然後對正津津有味閱讀著一本愛情故事的女人開口道——

  「什麼時候回到英國的?」

  塞拉對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一點都不吃驚,她的目光仍然放在書本上,語氣輕快友好,「三天前。為了解決一些小小的問題。」

  比如找那些曾經把她關在實驗室裡的一些老朋友敘敘舊什麼的。

  埃瑞克靠在椅背上,嗤笑,「我早就知道查爾斯留不住你,我反對過你們的事。只可惜就像你說的……我們都無法說服他,即便我對他的愛情也有所懷疑。」

  「愛情?」塞拉忍不住笑了一聲,「嗯的確,我見過更迷人的,所以……」

  她聳了聳肩,「很遺憾我們彼此都不是對方的THE  ONE。」

  埃瑞克瞥了一眼她手裡的書,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開口,「聽說前天這裡有一個實驗基地被炸成了廢墟,裡面所有人都沒能逃出來……」

  他前傾身體,手放在桌面上十指合攏握住,語氣意味深長,「聽上去似曾相識。」

  「我為那些可憐人感到很抱歉,」塞拉輕笑,「要是他們有我們一半幸運,也許真能逃出來也說不定……對嗎,我的朋友?」

  埃瑞克冷笑,「我們別繞圈子了——我知道你這種人,米爾特小姐。」

  塞拉終於從書本裡抬起頭來,微笑絲毫不變,嘴角的弧度仿佛經過了精心測量,「噢?」

  「你經歷了一場戰爭,然後你感到無聊了,想要平靜一段時間。」埃瑞克慢條斯理地開口,他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沉沙啞,帶著某種引人信服的力量,「可是過不了多久,平靜就會再次令你無聊……而你又會發動戰爭。」

  「塞拉·米爾特——你就是這樣的人,我了解你。」

  「你永不滿足。」

  「而查爾斯?……不,他留不住你,一開始就是如此。」

  英俊的變種人朝她露出一個成熟性感的微笑,「你站在整個世界的對立面,為了什麼呢?一點樂趣?還是報復?」

  「可你終究一個人無法對抗這個世界,塞拉。」他朝她伸出了手,「——加入我吧。你的力量,加上我的,還有我們的兄弟姐妹們……」

  「我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消除對變種人的不公——」

  「我們聯手吧,一切都不再是遙不可及。」

  對於這番打動人心的豪言壯語,塞拉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是一個傑出的演說家,埃瑞克。」

  她先是毫不吝嗇地表達了對他的贊嘆,然後話鋒陡然一轉——

  「你有強烈的使命感,榮譽感,喜歡弄出一些大新聞,地地道道的場面人……」

  她合上書,慢條斯理地開口,「你也許是一個戰士,埃瑞克——可我不是。」

  他一頓,然後緩緩收回手,沉默了幾秒。

  「你知道他們不會放過你,」他淺藍色的眼睛鋒利而冷酷,「只要他們找到了你……會不惜一切代價除掉你——這個最大的威脅。」

  「而你是『他們』的其中之一,」塞拉用手撐著臉頰,懶洋洋地說道,「我毀了你對肖完美的復仇計劃,我比你強大,我是你無法掌控的人,我傷了查爾斯·澤維爾的心,我沒有道德感和身為變種人的覺悟——」

  「瞧,讓你想要干掉我的理由如此之多,我都無法說服自己你是真心想要與我合作。」

  「如果可以,我想你會毫不猶豫地除掉我,」塞拉微笑,「你只是還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夠成功,對嗎,我的朋友?」

  埃瑞克挑起眉,看了她許久,沒有承認,也沒有為自己辯駁。他從這幾句話裡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難解地皺起眉,幾乎是有些好奇了。

  「你到底想要什麼?」他眯起眼,「在你身上,我看不出對任何東西的渴望。」

  只要是人,只要擁有著血肉之軀,就會有欲-望,而欲-望產生貪婪,產生愛和恨。但他從沒有在她的眼裡看出這一些存在過的痕跡,那裡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洞。

  塞拉笑著為他續上一杯咖啡,輕嗅空氣中濃郁醇厚的香氣,朝他舉起杯子,無形地輕輕一碰。

  「我想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

  「到了最後,你會明白的。」

  然後她站起身來,放下一疊英鎊,將書夾在手臂間,對他友好地頷首告別,「這杯我請你。再見,埃瑞克。」

  他沒有挽留她。注視著玻璃窗外那削瘦的身影走過一片空曠的鴿子廣場,無數白鴿齊齊飛起,她飛揚的衣角逐漸消失在白鴿和噴泉所塑造出來既浪漫又夢幻的色彩中,再也不見。

  埃瑞克沉默地端起咖啡,卻沒有喝,他注視著深褐色液體中隱約的倒影,端詳半晌,忽然就明白了她所說的話。

  ——塞拉和查爾斯,不是愛人,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

  而她和艾瑞克,是同類,是鏡像,也是對手。

  他們就像是悖論,互相對立,相互糾正。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少了「艾瑞克」和「塞拉」,也永遠會有「查爾斯」繼續存在。永遠無法說服對方,也永遠無法徹底打敗誰。

  就像戰爭——戰爭一直在變,而戰爭從不改變。

  她為何篤定她不會失敗,皆來源於她的能力——能量,在宇宙中,無時不在,無處不在。最初她所能做的只是緩慢地吸取少許能量,轉移能量,到了後來她開始逐漸控制了它——而在未來,她將改變它,甚至……成為它。

  而能量永恆存在,不死不滅。只要她想,她可以活得和宇宙一樣長久,永遠不朽。

  但她不會那樣做——因為她最感興趣的東西,已經得到了。她將質疑的土壤和種子植入了一個人的心裡,等待某一天的破土而出,生根發芽,然後瘋狂生長,無可阻止。

  塞拉·米爾特,她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並非是讓查爾斯澤維爾愛上了她——而是動搖了世界上最強大,最聰明,也最堅定的心靈。

  她腐蝕了一棟大廈的根基。

  而當這個最強大,最聰明,最堅定的心靈一旦產生了懷疑和動搖,就是摧枯拉朽翻天覆地的改變。她只需靜待未來一只手指輕輕那麼一推……

  大廈傾斜,地動山搖。

  人類一旦制作出可以徹底消滅變種人基因的「解藥」,那麼那些站在金字塔頂端強大無匹的變種人為了生存,忍無可忍之後就會奮起反抗——而到了那時,戰爭終究無可避免,兩敗俱傷,世界將會由此毀滅。

  這才是塞拉·米爾特喜歡的東西:鮮血,尖叫,恐懼,絕望,死亡。然後歸於黑暗和靜寂。

  埃瑞克收回目光,他若有所覺般地抬起頭,朝窗外的天空望去——

  遠方,有濃厚的陰雲逐漸飄來,遮住了所有日光。

  作者有話要說:

  PS:沃辛實驗室:沃森頓藥業下屬的沃辛實驗室,是旗下在東部最大的生物研究所,也是《X戰警最後之戰》中關著可以消除變種人能力那個小孩所在的實驗室。

  關於play這個問題……因為珠玉在前,我感覺強行開車略毀人設,畢竟她更喜歡走虐心路線,所以嗯……(好吧我承認我就是放不下大王-。-聖戰寫得腦殘粉我都想專門開一本大王的同人了)

  悖論篇完結。結局參考《逆轉未來》的片首。教授被虐得很慘所以他沒有番外-。-

  下篇阿斯加德捅腎二公主。這回女主她是個嗯……嘴炮。字面上的意思。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9

第61章 箴言 1

  1963年,變種人開始進入大眾視野。最出名的是一位可以控制金屬和磁場的頭領人物埃瑞克·蘭謝爾, 他要求領導變種人進行起義, 讓一個更優秀的種族用更激烈的方式淘汰另一個弱勢種族。這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人類第一次目睹變種人所能造成的威脅。

  即便塞拉, 埃瑞克和查爾斯三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但幾年中他們偶爾還會在一起聚聚, 雖然結果多半是觀念上引發了衝突, 最後仍然不歡而散。

  查爾斯在西徹斯特的城堡裡成立了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 收納那些不被社會認可、流落在外的變種人, 並和ZF簽訂了合作協議,力所能及地維護變種人和人類之間的和平。埃瑞克則如所有人預料的那樣, 他的強大和優秀的人格魅力,讓他逐漸成為了變種人的首領人物,企圖用更快速更極端的方式推翻人類社會——當然這也遭到了他們無比激烈的反抗。而塞拉,沒人知道她在哪裡,她向來居無定所, 好運的時候也許能夠在圖書館發現她的身影,有時候則是在非洲小部落的土地上,在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閑逛。自從她掌控能力愈發嫻熟,能夠做到改變自己外貌的年齡段後, 想從攝像頭裡找到她就變得艱難無比。

  但是她偶爾也會回應一下埃瑞克的請求, 幫一點「小忙」。雖然到了最後都會被查爾斯及時阻止,但這並不妨礙人類開始正視這個問題並逐漸把變種人當初了致命威脅。而事情的轉折點則發生在美國一位總統被刺殺,由此點燃了戰爭的導火索。變種人被迫聚集到了邊界線上的一個島上生存, 但即便如此,人類依舊沒有放過他們——在成功研發出可以徹底滅絕變種人基因的血清後,他們通過駕駛新型聚合材料不含金屬成分的戰鬥機,往島上投擲可以氣化的血清,企圖消滅剩余的變種人勢力。

  但這種血清有很強的致死率,在殺死體內的變種人基因的同時也會殺死他們的活性細胞,許多免疫力還不強的變種人孩子因此死去了。查爾斯·澤維爾到這一刻才終於同意了埃瑞克和塞拉的觀點:即便是人類的弱者,在面對他們眼中「其心必異」的種族時,下手也不會留情。

  那一次,查爾斯用了他的能力,殺死了不計其數的人。當初塞拉·米爾特在內心裡植下的質疑之芽終於破土而出,他和埃瑞克聯手開始起義反抗,對抗這個混亂而不公的世界。

  而在那個時候,塞拉早已將自己融入了宇宙之中。當她成功拋棄肉身化為無處不在的能量時,當她看到原本停留在10/100很久的絕望值瞬間清空時,她終於從這個世界抽離,回到了虛空之中。

  蛇對她的這番動作一如既往地表達了贊嘆,【恭喜你,又完成了一個任務】

  塞拉卻並沒有露出絲毫驚喜的表情,她佯裝沉思片刻,忽然開口。

  【你知道嗎,我一直有一個問題藏在心裡】

  蛇眯了眯眼,【噢?】

  【不論是塞拉·貝克曼,塞拉·荒谷,還是塞拉·米爾特】她說,【似乎當我降臨在他們身上的時候,都沒有發生哪怕一點的排斥反應】

  蛇一頓。

  她繼續說道,【不僅如此,她們所本身擁有的力量……不管是無杖魔法的天賦,精靈種族的戰鬥技巧,還是變種人的能力……你不覺得,我掌握它們毫無阻礙,似乎天生就應該如此嗎?】

  【唔……】蛇模模糊糊地打馬虎眼,【你可是塞拉啊……】

  她輕笑了一聲,【難道不是因為……】

  【我是塞拉】

  【而所有的塞拉,都是我嗎?】

  蛇沉默了。

  【就連世界上最匹配的器官植入人體時,或多或少都會發生一點排斥反應】她淡淡地開口,【而我用她們的身體,她們的力量,包括她們的記憶……卻如此水到渠成,仿佛天生屬於我】

  她看向蛇,【你不想解釋一下這個問題嗎?】

  蛇咧開嘴,吐了吐舌尖,【噢親愛的塞拉,我知道……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臨,你會察覺到這一切——只不過比我想像中更早了一點】

  她挑眉。

  【是的,是的你猜得沒錯】蛇嘶嘶,【她們……都是『你』】

  【或者更准確而言:你的一部分】

  塞拉冷笑,【你讓我都開始懷疑我所謂『生前』記憶的真實性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並非是來自猶太族的孤女塞拉,所生活過的世界都是假的——也許只有我所犯下的罪惡是真的。而你把我弄到這個所謂的系統裡來……就是為了讓我——嗯該怎麼形容呢?——】

  【扮演我自己?】

  【不不不不不~當然不了親愛的~】蛇狡猾地轉了轉眼珠,【我很想告訴你事實的真相,雖然你猜中了一部分……噢相信我我對你一向忠誠,可是規則就是規則,即便是我也無法打破——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

  【真相藏在每一個世界的角落裡。而當你每完成一個任務,你就會變得更強……當你大功告成之後……相信我,你會為今天的忍耐而感到慶幸的】

  塞拉眯起眼,看了它很久。終於,微微一笑。

  【最好如此】

  蛇裂開嘴嘶嘶笑了笑,【那麼開始下一個任務嗎寶貝兒?】

  【下一個『我』又是什麼?巫師?精靈?變種人?我的種族還能更有趣一點嗎?】

  【當然能】蛇不懷好意地眯起眼。

  【下一個世界……你可是『神』】

  ……

  ……

  「天地間的第一場戰爭爆發,

  是奧丁在揮動他的長矛;

  狂暴的華納神族,掀起了

  一場動天陷地的戰鬥。」

  ——《西比爾預言書》

  「遠在阿薩神族興旺發達、建築起豪華輝煌的巨大宮殿以前,阿薩神族和華納神族之間爆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戰爭的起因是一個叫古爾薇格的女華納神帶著華納神族的使命來到了阿薩園,她似是來和阿薩神理論兩大神族哪個該受到人類的頂禮膜拜的,但是阿薩眾神卻斷定她來意不善。眾神之主奧丁首先將長矛擲向她以示宣戰,眾神也紛紛向她發動攻擊。然而,古爾薇格是一個有魔力的女神,盡管眾神用長矛刺殺和用火燒死她達三次之多,她卻每一次都能死而復活。正因為阿薩神胡亂格殺古爾薇格的緣故,忿怒的華納神正式向亞薩神們宣戰。」

  「這是世界混沌初開以來第一場規模宏大、場面慘烈的戰爭,兩個神族的戰士們都英勇無畏地在戰場上拚殺,眾神的矛頭都沾滿了敵人的鮮血。由於雙方勢均力敵,戰爭持續了許多個年頭,兩個神族都遭受了巨大的犧牲。」

  「最後,所有的神祇都厭倦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也厭倦了眾神之間的無謂的廝殺,於是,神族之間開始了和談。為了長久保持兩大神族之間的和平,不讓戰火在神的世界中再度燃起,眾神最後決定雙方互相派遣人質。阿薩神族送往華納海姆的是海納和智慧巨人密密爾,華納神族送往阿薩園的則是最傑出的華納神諾德和他的一對孿生兒女,弗雷和芙蕾雅。」

  這是記載於宮殿牆壁上所有阿薩神族和華納神族都知曉的傳說。然而在傳說之後,仍然有許多真實的故事流落在外,其中就包括了那名華納神族的女巫古爾薇格三次死而復生的後續之事。

  她肩負華納神族的使命來到阿斯加德,卻遭遇了阿薩神族的圍攻,即便最後她沒有真正死亡,卻由於神力耗盡陷入了無盡的沉睡之中。而極少人知道她並非是獨身前來,她還帶來一名侍女陪同出行——對外宣稱是她的侍女,真實身份卻是她的血脈後裔,一名華納半神,塞拉。

  塞拉,華納女巫古爾薇格和一名人類男性孕育而出的後代,一個私生女。關於她的父親母親其實有個很俗套的故事:某一天華納神族的女神帶著為人類賢者傳授魔法的使命下界到了米德加爾特(俗稱中庭,人間),當她用化為人類美麗女性的外表路過一個熱鬧的小鎮時,她偶爾聽到了一個歌聲,好奇之下她走進來鎮子裡,然後就遇到了她的父親,一個英俊而充滿著熱情的吟游詩人。

  他來自一個落魄的貴族家庭,接受過良好的教育,識字並且能夠創造出韻味悠長的詩歌。他在四處流浪,憑著自己的智慧,編造了許多新奇的故事。有時被邀請到爵爺的堡裡,貴夫人,小姐,和他們的武士都會凝神地聽他彈唱。在春天,則在茂翳的花園中;在冬天,則在廣闊的沙龍裡。有時候,他游-行到郊原,在青翠的牧場上,休息著的牧女,松散了農事的附近的田夫農婦,都簇擁著直聽到他故事演完……他吟唱的是神話,是傳奇,是民謠,是故事,也是人生。而久居於海底卻對人界充滿了好奇的女神,在聽到他歌聲的第一刻,就愛上了這個生命短暫卻如火焰般熱烈燃燒的人類。

  她甚至一度忘卻了自己的使命,一同在這裡甜蜜美滿地過了十幾年。直到不久後阿薩神族和華納神族爆發戰爭,她不得不遵守首領的命令返回家鄉。而當她肩負使命不得不滯留在阿斯加德,千辛萬苦通過秘法試圖查看尚在人間的情人時,卻發現他早已死在兩族的鬥爭中,連屍體都不曾留下。

  古爾薇格那時已然有了身孕,她悲痛萬分卻無法釋懷,在生下女兒後將對阿薩神族的仇恨如毒液般灌入塞拉的腦海之中,直到神力不濟被接回華納海姆,卻留下塞拉被當做質子一般留在了阿斯加德,從小生長到阿薩神族的奚落和嘲諷之中,無父無母,四處流浪。而她的族人,也許早就忘了這個神與人結合生下的半神族,而她最親密的母親在海底靜靜沉睡,尚不知何時才會醒來。

  塞拉繼承了母親華納族的金色眼眸,和父親鐵鏽紅的長發,自然也一並得到了神族傳承,擁有可以控制海與風的能力,以及從母親那裡學習而來連阿薩族都無法知曉的秘法。可也因為她有一半人類的血統,父親還是人間小有名氣的吟游詩人,阿斯加德的神族蔑稱她為「半巫」,「混血的歌者」,而且她天生就有優美的歌聲,他們經常聚眾強迫她彈奏獻唱,仿佛她只是一個身份低下用來取樂和提供談資的歌姬。

  表面看來也的確如此——在塞拉降臨之前,這個可憐的質子一直活得沉默而卑微,即便心裡滿是對阿薩神族的怨毒和仇恨,實力的弱小和常年壓抑的自卑也讓她無法在那些人面前辯駁哪怕一句。

  塞拉睜開眼的時候,就被面前堪稱宏偉壯觀的景色驚得一愣。

  這裡是阿斯加德城牆的一端。她正站在牆頭,再多走一步就是望不見底充滿了迷霧的深淵。環繞著神域的城牆據說是由巨人親手打造,因此極高極長,站在牆頭幾乎可以一覽阿斯加德的所有風景。

  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艾達華爾平原,中間建造著男眾神們的聚集地金宮和女眾神們的休憩之所梵格爾夫。再往遠眺望可以看得見巨大的世界之樹的樹根下,兀兒德泉源源不息。神域的盡頭是一片連綿不絕的高聳山脈,夕陽之輝灑落了映染了整片天空,現出了一種玫瑰昏紅的色調。她站在這裡,就像是站在了世界的盡頭,如此遼闊,原始,恢弘,巍然,壯觀,宛如天地的起始之初。

  塞拉安靜地注視著這一片世間罕見的美妙風景,直到日光漸落,昏暗吞沒了山川平原和大地。她才轉過身,朝她暫居的處所走去。

  沒想到半路卻被一群阿薩神給截住了。

  她眯起眼打量這些人,憑借記憶很快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奧列格,哈羅德,伊格爾,愛芙,還有烏勒爾……都是平日裡最愛找她麻煩的家伙們。

  「瞧瞧我們發現了什麼?」身材最強壯最沒腦子也最愛取笑她的奧列格聲音嘹亮得能夠震暈附近的飛鳥,「半巫!混血的私生女!你在這兒干什麼?羨慕阿斯加德壯觀的風景,而你們華納只有一灘渾濁冰冷的死水?」

  他的伙伴附和著也哈哈大笑起來。

  「為什麼不唱首小曲給我們聽呢?」瘦弱的哈羅德用那雙細長的灰色眼睛不懷好意地瞅著她,「就像你每天都會做的那樣,就像你那人類父親繼承給你的那樣……你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為了唱歌給我們聽嗎?」

  愛芙是個高傲而美麗的女神,自尊心極強,向來看不起塞拉這樣過於溫順而無用的半神,雖然從不曾出口取笑過她,卻也沒有阻止過伙伴的任何行為,一直都冷眼旁觀。

  伊格爾是烏勒爾的侍衛和最好的朋友,而烏勒爾則是這群人中地位最高的神,箭術與狩獵之神。他平時並不愛說話,也多有阻攔伙伴對塞拉略失風度的行為,但他是個脾氣非常好的家伙,即便很看不慣奧列格和哈羅德的舉動,但他們也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從小一起長大,就算是訓斥也顯得無力而溫和。

  塞拉瞥了一眼這個長相文雅的神。她認識他,而且還不是什麼普通關系——在古爾薇格被眾神圍攻的第一夜,是這個家伙冒著風險庇佑了當時還不懂事的她,而且在後來的幾百年裡一直默默無聞地照顧她直到她長大。雖然因為他伙伴的關系一直不曾公開過他與塞拉之間的過去,但和這群善於無理取鬧,奚落、嘲諷她的神相比,他的確非常善良,從未看輕她和歧視過她。

  只可惜他太善良了,而這種善良她曾遭遇過,並且清晰地認識到了它所能帶來的後果,所以……嗯,不太感冒。

  「為什麼不說話?」見塞拉沉默無言,奧列格顯然有些動怒了,他在宮殿的門口就想一步上前來抓住她的肩膀,「讓你唱歌就唱歌!你膽敢拒絕我們——」

  烏勒爾皺了皺眉,正准備開口阻止同伴,就看見塞拉抬起頭來,那雙濃郁純粹的耀金色眼眸注視著他們,然後微微一笑,顯得頗為溫順而乖巧。

  「唱歌?」她攤開手,一把哈登角琴緩緩出現在她的雙手之間,四根共振弦,古舊的木頭上鑲嵌著來自華納族深海特有的珍珠,表層還雕刻著優美的波浪線,是她母族的標志。這是古爾薇格在她很小的時候為了紀念她的父親親手為她做的樂器,蘊含著女巫的神力,只有她的後裔才能彈奏出美妙的樂曲,而當她憤怒之時,甚至可以把它當做一件攻擊力不菲的武器。

  也正是由於知道她有著這樣一把琴,這群人才肆無忌憚地嘲諷她,逼迫她彈奏樂曲。反正她的人類父親已死,她的母親陷入沉睡,她作為質子無人庇佑,還身負半人和華納血統,簡直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取笑對像了。

  在以前,塞拉為了不遭受更多的嘲諷,通常都會默默答應他們的要求,然後注視著這群人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但現在不會了。

  「聽說奧丁之子托爾即將繼承眾神之父奧丁的位置?」塞拉禮貌地輕輕頷首,像是在表達祝賀,金色的眼眸裡微笑彌漫,「那麼也許這首歌會很合適——」

  她垂下眼,柔軟的手指輕輕搭在琴弦之上,微微啟唇,悠揚的歌聲頓時響徹了城牆和大殿——

  「在天空誕生之初

  在大地重組之始

  至高無上,眾神之王

  他身披金甲,騎八足神馬

  他頭戴金盔,肩上棲息著兩只神鴉

  他是蒼穹的人格

  他是權利之杖

  他好戰而長於智謀

  他的睿智聞名天下……」

  幾位神族聽著這華納半神對奧丁的稱贊,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只不過這個表情還沒維持住幾秒,在下一刻就崩塌了。

  「他亦是狂暴者,

  死者之王

  他失去了一只神眼

  因此變得目盲……」

  哈羅德臉一沉,「住口!你這卑賤的半人半神,竟敢侮辱眾神之王——」

  塞拉不管不顧,優美的歌聲繼續在城牆之上飛揚——

  「他有一個兒子

  聽說掌控著雷電的力量

  可他過於傲慢和自大

  即便威武強壯

  然而謙遜和睿智

  在他那裡卻毫無重量……」

  「阿斯加德的英靈殿堂

  遠處橫陳的雕像

  斷臂隱藏在一旁

  鮮血一樣的河水

  灌溉著嗜血的渴望……」

  她微笑著抬起眼,注視著怒氣盡顯的幾人,緩緩唱出最後的歌謠——

  「美的最終歸宿是死亡」

  「就像你們,宣揚愛的和平」

  「卻只有破敗的草地,和腐爛的幽香」

  塞拉收回手指,歌聲消散在傍晚的風中,她輕聲詢問這群阿薩神族,「這首歌,怎麼樣?」

  「你!——」奧列格大怒,抬起手就要狠狠教訓一頓這個不識相的華納半神——

  啪啪啪。

  緩慢,單薄卻意味深長的掌聲從大殿中傳來。所有人都是一愣,轉頭望去——

  一個人從柱子後走了出來,注視著半屈著身,微笑不變金眸紅發的女人,用一種近乎贊嘆式的誇張語調開口了。

  「真是一首討人喜歡的歌謠,雖然膽大妄為……可不得不說我喜歡你的膽大妄為。」

  他停了停,碧綠色的眼睛十足真誠,仿佛真的對此感到了好奇。

  「——順便問一句,這是你自己的創作嗎?」

  塞拉眉梢一挑。

  作者有話要說:

  阿薩神族:北歐神話中兩大神族中的一支,代表著世界秩序神格化的存在,居住地阿斯加德,雷神托爾的種族。

  華納神族:北歐神話中另一大支神族,以海洋之神尼奧爾德為首,居住在華納海姆,掌控海與風,萬物繁育生息的力量。

  我二公主總是各種出現在柱子身後23333,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是的在阿斯加德,大魔王她干不過這群神,但她能說會唱,她是貨真價實的嘴炮【微笑】


第62章 箴言 2

  在看到那個不速之客出現的時候,塞拉明顯感覺到, 面前這群人的態度發生了轉變。

  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明明心裡感到很輕視, 可出於某種原因又不得不在表面上畢恭畢敬的人物。這種表現十分微妙,讓塞拉在打量對方的同時, 作出了判斷。

  穿著墨綠色的長袍, 很高而且修長, 並不是阿斯加德神族更崇尚的威猛強壯, 更偏向於有些陰柔的俊美和瘦削。比永夜更黑的頭發, 有一雙濃郁剔透而清澈的碧綠色眼睛, 鼻梁如同被刀削般挺直高挺,嘴唇鋒銳且薄。五官非常精致, 然而卻奇異地被賦予了某種近似於憂郁和無害的氣質,揚起的唇角仿佛是一只狡黠的波斯貓,眼神卻十足天真無辜。

  「啊~瞧瞧是誰來了,」哈羅德拖長了聲音,「我們的阿斯加德小王子, 銀舌頭洛基。」

  洛基?塞拉挑了挑眉。她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大多數都不是什麼好話,傳言裡他喜愛惡作劇,擁有三寸不爛之舌, 雖然熱衷於開玩笑和捉弄別人, 總體而言無傷大雅,但許多人都不喜歡他。因為阿斯加德崇尚武德,洛基並不符合他們的審美, 相比而言他們都更喜歡他豪放不羈威武大氣的哥哥。

  對於這群人的取笑,洛基看上去並不以為意,只是眨了眨眼,聲音輕柔而且滿含優雅的磁性,「為什麼不回家向你媽媽要一個洋娃娃一起玩耍呢,哈羅德?你不是一向都喜歡這些精致可愛的女孩玩具嗎?」

  奧列格一愣,繼而毫不避諱地哈哈大笑起來。哈羅德臉色立刻陰沉下去,他陰惻惻地瞪了洛基一眼,又恨鐵不成鋼地推了朋友一把,忿忿地甩袖而去。奧列格看同伴發怒了,立刻意識到他剛才做了些什麼,摸了摸頭,也追了上去。剩下幾人看情況不對,什麼也沒說,跟隨同伴離開了這裡。唯有烏勒爾猶豫著回頭看了一眼她和黑發碧眼的男子,嘴唇動了動,依舊還是和他的朋友一起離開了。

  塞拉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那群人吵吵嚷嚷地消失在視線裡,這才轉頭朝洛基輕輕頷首,沒什麼特別的表情,淡淡道,「謝謝幫忙,再見。」

  她轉身就要離去,卻被饒有興味的聲音阻攔住了腳步。

  「你看上去……似乎更想讓那群人待在這裡,而不是剛剛才為你解圍的我。」

  塞拉頓了頓,她沉思了幾秒,緩緩轉過身來,對懶洋洋靠在柱子上正上下打量她的小王子微微一笑。

  「他們只是一群喜歡無理取鬧卻無傷大雅的蠢貨,」她非常貼切而且誠懇地評價這些阿薩神族,「而我的母親從小就告訴過我——輕視那些將惡意表露在外的人,但要防備出現在柱子後面的家伙。」

  頓了頓,「噢,最後一句話是我現學現用的,但原意差不了太多,我想你能夠理解。」

  洛基舔了舔嘴唇,他看上去似乎對這個命題充滿了興趣。那雙碧綠的眼睛亮亮的,明明很興奮,卻刻意放低了聲音,仿佛是在悄聲詢問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噢?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有什麼有趣的故事想要分享的嗎?」

  話可真多啊……塞拉揚了揚眉,審視地眯起眼,「故事?——不,尊貴的二殿下,我只是認為……慣常站在那裡的人,他們習慣了躲在陰影之中,他們本性狡猾,陰森,奸詐,隱忍,而且總是容易背叛他人……」

  「——當然了,」她聳了聳肩,語氣很無謂,「這是我一個人的觀點而已,不針對任何人。」

  洛基似乎完全沒有聽出她語氣中的深意,他無辜地眨了眨眼,剔透而總是盈著水光的綠眼睛充滿了某種脆弱的憂郁,讓人聽上去就覺得她簡直是罪大惡極地冤枉了他——

  「也許他只是想安靜地欣賞一首美妙的樂曲。」他抱怨般地咂了咂嘴唇。

  「——也許他只是想安靜地欣賞外來者被欺辱的美妙畫面。」塞拉淡淡回道。

  洛基短促地笑了一聲,他慢慢直起身來,手指下意識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領。他的小動作很多,至少在這短短幾分鐘的對話時間她已經看到三次以上類似的行為:這代表了他的敏感,多疑,提起了某種興致,而且成功找到了樂子。

  「我記起你來了,」洛基安靜片刻,忽然用一種恍然大悟般的語調「啊」的開口道,「你可是個名人——來自華納海姆挑釁者的私生女,半人半神的混血,會唱歌的女巫……」

  他帶著某種隱秘的惡意朝她露出無辜的微笑,「我說得對嗎?」

  他可真是很懂如何踩別人的痛腳,每一個詞都是塞拉一生裡最痛恨最不願意聽到的,如果是她尚未覺醒的那部分人格,恐怕在他說完這句話的瞬間就會暴怒然後釀成一場大禍,即便最後事情不了了之,她也會永久地記恨上這個出言惡毒的家伙並且將因為這句話而飽受折磨。但對方對此根本不以為意,她只不過是他開過的千百個玩笑中很不起眼的一個罷了。

  有意思的家伙。明明看上去就像一只高貴無害的波斯貓,但難以馴服的野性卻深埋在骨子裡,稍不小心被撓上一爪子,可真夠疼得撕心裂肺的。

  塞拉迎上對方狡黠的碧綠雙眼,沉思片刻,忽然也對他露出一個美麗優雅的微笑。

  「我也記起你來了,」她說,用同樣恍然大悟、甚至帶上了些許敬佩的語氣,「著名的銀舌頭,阿斯加德二公主,愛開玩笑和惡作劇的魔法師洛基……對嗎?」

  「銀舌頭」是神域人常常取笑他的方式之一,更過分的則是戲稱他為「托爾的幼弟」,「二公主」等。而阿斯加德人崇拜天然武力眾所周知,並不那麼看重詭術和魔法,但洛基因為不如托爾強壯自小就開始學習黑魔法,這也是他的痛腳之一。而面前這個私生女卻毫不畏懼地把它們都說了一遍,堪稱坦誠地全部報復了回來。

  洛基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塞拉敢保證那絕對不是什麼友好的表情。

  「我喜歡你的創作,」洛基聳了聳肩,「當然,還有你的頭發,還有眼睛……還有你的血統。」

  她的創作是被迫取悅他人,而她的紅發……中庭一直有一種說法:紅發是惡魔的像征,代表了誘惑與毀滅。以及華納神族標志性的金眸,另一半人的血緣……這家伙可真是個毫不退讓報復心極重的嘴炮,他的表現和托爾口中那個「乖巧聰明又溫順的弟弟」根本不相符。

  可想而知奧丁之子是多麼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存在。

  不過在用一副天真無辜的外表進行了一番猛烈的嘲諷過後,洛基又對她露出一個堪稱友好的微笑,「你知道嗎,這裡所有人稱呼我的時候,擺在最前面的永遠都是『托爾的弟弟』——」

  塞拉看著他,「那麼……你是嗎?」

  洛基一頓,繼而危險地眯起了眼,聲音低柔優雅,「……你想說什麼?」

  「你們長得可真不像——至少站在一起的時候不知情者肯定不會認為你們是親兄弟,」塞拉很誠實地告訴他,她曾經很近地接觸過托爾,那是個身材比洛基一倍強壯嗓門嘹亮的大個子,「而且……他看上去可比你好打發多了。」

  言下之意,你話可真能叨逼叨逼。

  毫不意外,這句話又踩到了洛基的痛點: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和托爾相比他明顯是不受寵愛的那個,這已經成為了他心中不可揮散的陰影——洛基的眼神有一瞬間變得鋒銳而陰森,可也只是一瞬間,他立刻又回到了那個帶點玩世不恭氣息的小王子模樣。

  「你很有趣,唔……塞拉?——我相信這是你的名字。」洛基嘴角含著惡意,眼神機智又狡猾,「——保持有趣下去。也許你能活得更長。」

  「噢是的!」他語重心長地補充了一句,「記得多創作一些像剛才那樣有意思的曲子……我無聊的時候也許會來欣賞一番,充當你最忠實的聽眾……」

  他偏了偏頭,綠眼睛剔透清澈,滿臉期待的小表情,「而且大家都知道的:作為奧丁繼承人托爾的弟弟,我通常都會很無聊。」

  聽聽這無辜又不由自主充滿了埋怨和惡意的話,誰能相信他是真的毫不嫉妒全心支持他的哥哥呢?——恐怕除了那個心裡都是兄友弟恭觀念的大個子,任何一個阿斯加德神族甚至外來人都不信。

  他滿懷贊嘆地表達出對那首蔑神曲的喜愛,就能一窺他的真實想法。只不過出於對他身份和他詭異莫測性格的畏懼,大家都選擇閉口不言罷了。

  塞拉挑起眉,意味深長地注視他半晌,然後微笑著開口。

  「我已經有一些靈感了,」她說,「而當你下次來到這裡的時候……我猜,你會喜歡它的。」

  作者有話要說:

  表白雷神1裡雖然有些壞壞但仍然滿臉無辜傲嬌的二公主~

  真是每一句都能聽出他心裡的自卑和嫉恨啊。

  三次元有事,今晚就不加更了,寶貝們早睡嗷。


第63章 箴言 3

  塞拉下一次見到洛基的時候,是在托爾舉行受封典禮的前夕。

  那時她正坐在城牆邊緣。她很喜歡這麼干, 一望無際恢弘遼闊的風景能夠暫時平息她心裡岩漿般翻騰的復仇之火, 那是繼承了這具身體所要一並付出的代價。

  玫瑰色調的天空映紅了她的半張臉,鐵鏽色的長發在風中無聲輕揚, 褐色的裙角被吹得烈烈起舞。而就在這時, 她聽見了一個腳步聲, 很輕, 帶著某種愉悅或者試探。她相信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做到來時無聲, 他故意讓她發現自己的存在, 他喜歡讓對方先關注到他。

  接著一個人坐在了她身邊,一只腿伸出了牆邊, 一只腿懶洋洋地曲著,歪著頭注視她的側臉,用風度十足的磁性聲音開口——

  「想要找到你簡直太容易了……你瞧,不管是今天,明天, 甚至明天以後,我的日子都會變得更加無聊——不來首可以解悶的曲子聽聽嗎?」

  的確,明天就是托爾的繼承禮,作為阿斯加德隱形人二王子, 他平常除了到處和人開開玩笑沒什麼其他事可做。塞拉微微一笑, 攤開手,一把角琴出現在手掌之間,指腹撫過冰冷柔韌的琴弦, 她轉頭朝洛基問道,「想聽什麼?」

  「你不是已經有了靈感嗎?」洛基盈著水色的碧綠雙眼低垂著,雕塑般的側臉有著脆弱的憂郁,「——當然,如果是稱贊眾神之父奧丁和奧丁之子的歌曲,那就再美妙恰當不過了。」

  是嗎?如果她真的如他所說,恐怕在她開口的那一剎那他就會把她從城牆上面推下去吧?她一點也不懷疑他會這麼做。

  塞拉略略思索片刻,然後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悠揚縹緲的歌聲瞬間在風中傳頌——

  「我在城牆之巔

  遇到了一個美貌的歌唱家

  他黑玉般的頭發被松散的流雲吹起

  他碧綠色的眼睛雖野性卻無瑕」

  洛基眉梢一動。

  「我愛慕他的俊美和優雅

  我鼓起勇氣上前和他搭話

  他來自富裕貴族之家

  我怕是配不上他的高貴與狡黠」

  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她還在繼續唱道——

  「後來我才知他並非如寶石完美

  他的心中亦有痛楚和驚惶

  他永遠都是第二

  像爝火那樣寂寂無名

  陰影覆滿了他心中的殿堂……」

  洛基微微眯起眼。

  「是那年深日久的孤僻

  像遭了當頭一棒

  從他面前盡數過往

  眩暈的直覺湧起疑慮,恐懼

  他們口中最崇尚的愛

  將他扭曲成了最荒謬的形狀——」

  她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

  「空虛穿戴得富麗堂皇

  神聖的樂音無法突破狹窄限量

  即便他睿智天縱

  宛如藝術獨創

  卻依舊無法站在眾人面前

  放聲歌唱」

  「他的美

  是幽暗山崗

  是灰色墳場」

  「——從無人可賞」

  塞拉放下角琴,微微歪頭,笑著輕聲問,「那麼這首歌,怎麼樣?」

  啪,啪,啪。

  洛基緩慢地鼓掌,他的臉上仍然帶著從容而優雅的笑意,看上去似乎是在真誠地誇贊,然而那雙碧綠眼眸的深處卻暗藏殺機。

  「知道嗎,你還是和那天一樣,一樣有趣。」他說,聲音輕柔磁性,刻意被放得很輕,仿佛是在壓制某種更明顯的情緒。

  塞拉輕笑,「你知道更有趣的是什麼嗎?」

  她看向露出好奇神色的邪神,彎起眼,「——我們啊,永遠都是第二種選擇。」

  「永遠無法光明正大地行走在白晝之下——從這點來看,我們還是很有共通點的,不是嗎?」

  洛基忍不住用誇張的語調贊嘆,「你變得更有趣了,塞拉。真想知道在阿斯加德是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可以毫無顧忌地惹怒你所能見到的所有人——」

  「你想知道我是怎麼知曉這一切的嗎?」塞拉問。

  洛基佯裝沉思,不過很快就忍耐不住地揚了揚眉,有些興奮地湊過去,低聲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會給我看的,對吧?」

  塞拉伸出手,張開手指,緩緩轉動手腕,然後對洛基說道,「感受到什麼了嗎?」

  洛基匪夷所思地瞅了她一眼,眯起眼思考片刻,最終還是按耐不住地也伸出了手,在面前停留片刻,然後有些不解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風。」塞拉不停地變換著角度,讓阿斯加德從城牆邊掠過的風從她的手指間穿行而過,輕柔,緩慢,無聲無息,卻有著世間最強大的力量,蘊含著無數訊息,四面八方而來——

  「你們之中從無人注意到它的存在,」塞拉微笑,「因此你們也不會知道它對我們而言意味著什麼。」

  它從原野穿行而過,它來到山谷,走過平原,偶爾休憩在樹枝之間,在城牆之邊穿梭不息,溜入最富麗堂皇的宮殿,滑進最隱秘陰暗的角落,帶著無數輕聲細語,帶著消息,帶著秘密,拂過她的耳畔,帶來了聲音。

  她是華納神族,掌控海與風的半神,她的母親是世間最具盛名的女巫,擁有無數他人不曾得知的秘法,而這秘法一並交給了她。也許不能摧毀這裡,但足以讓她知道很多其他人都無法知曉的東西。

  「所以,瞧,洛基。」塞拉目光充滿欣賞地感受著風從指間掠過的柔軟,「在這裡,並非只有神後和你是最出色的魔法師——你精通黑魔法和幻術,而我……」

  她收回手,轉頭,「除了唱歌,我還能給你其他更多東西。」

  「你想要嗎?」她問。

  洛基眨也不眨地盯著她許久,是打量,是審視,是猜疑,也是某種權衡。

  「好吧,你說服我了。」他聳了聳肩,雖然他並沒有提到是哪一件事說服了他,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能夠掌控風,意味著知曉很多秘密,而他絕非是可以任由某些秘密流露在外的人,並且還是一個皇族……他會怎麼做想都不用想。

  她展現的這些,那首歌,風的訊息,她的能力……都只不過是吸引這位從小就心有不甘的王子與她達成合作罷了。

  她以前雖然未曾碰到過這種人,但壞的秉性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不是嗎?她活了很久,足夠看清楚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他俊美憂郁外表下的奸詐,狡猾,敏感,多疑,惡作劇式的邪惡,天生絕佳的演技,喜歡尋開心。就像是滿腦袋裝的貓崽,一股瘋味撲面而來。

  看上去似乎他所做的事都僅止於找樂子,無傷大雅。可她明白,這種活在別人陰影下的極度自卑和自負就如同陰暗的種子深藏在心裡,一旦有機會得到自我膨脹,它就會由玩世不恭和人畜無害,瘋狂生長成可怕的嫉恨和毀滅欲。

  她不就是最擅長點燃一份導火索嗎?——更何況,他的確很有趣,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比阿斯加德裡的任何人都要有意思。

  塞拉忍不住饒有興味地玩笑道,「恭喜你,洛基,你即將從阿斯加德二公主,成為阿斯加德二親王。」

  ——當然,如果他的哥哥成功受封的話。

  洛基露出一個機智又狡黠的微笑,「誰知道呢?——意外總是無處不在的,對嗎?」

  頓了頓,他碧綠色深邃的眼裡笑意愈深,「如果我成了……也許我會讓你成為我的獨有演奏家——毫無疑問,面對我你會有數不盡的靈感,而你會從這風裡聽到更多有趣的聲音,然後唱給我聽……這很有可能發生,你認為呢,塞拉?」

  「當然,這是我對您的承諾,」塞拉欣然接過這拋來的橄欖枝,微笑著躬身祝賀他,「那麼……就盡情地享受這盛大的諸神之夜吧,我的王子。」

  「我有預感,如果你一直這麼有趣下去的話……」洛基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褐袍半神,聲音低柔磁性又迷人,是一種狡猾而別有用心的真誠,「我會喜歡你的,小女巫。」

  ……

  ……

  果然,托爾的受封典禮沒有如願以償地進行到最後一步。

  冰霜巨人毫無預兆地侵入阿斯加德的寶庫,打斷了這場盛大的繼承典禮。塞拉站在金碧輝煌的英靈殿前,和所有前來觀賞典禮的眾神們一同站在台下,抬頭望著眾神之父奧丁,英武強壯的托爾和他那俊美瘦削的弟弟中途離開這裡,留下神後弗麗嘉安撫竊竊私語的眾神,並宣布典禮擇日繼續。

  站在逐漸散去的人群之中,塞拉看著空無一人的大殿,心想:擇日?恐怕以後是無法再「擇日繼續」了。

  她等到最後一人離去,才緩緩轉身,獨自一人坐在了金色的階梯上。宮殿的四壁是由擦得極亮的矛所排成,所以光明炫耀。宮殿瓊頂是金盾鋪成,座椅上皆覆以精美的鎧甲,日光照耀而下整個大殿都是金光閃閃,威武輝煌。而她一人留在這裡,身後是高達百米抬頭難見其頂的殿門,渺小如同巨人腳下的螻蟻,毫無對抗眾神的力量。

  有風從她的長發飄然而過,帶來了另一個人逐漸接近的訊息。

  對方悄然無聲地站在她身後更高一層的階梯上,她卻如同長了眼一般忽然開口道。

  「真遺憾,看來以後都沒有機會稱呼你為『二親王』了呢。」

  對方發出一聲有趣的輕笑,坐到了她身邊。他雖然不如托爾強壯,腿卻很長,伸展開來的時候足足可以踏過三個階梯,姿態也讓人賞心悅目。他優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墨綠色的衣袍,聲音低沉而充滿了尋開心的惡趣味——

  「我想你又有了不錯的素材……不是嗎?」

  塞拉挑眉,注視他雕塑般的側臉,湊近他,放輕了聲音,「你想聽大眾版的呢,還是定制版?」

  洛基對她忽然前傾身體的舉動似乎是有點驚嚇,他露出驚恐的小表情,往後仰了仰身體,語氣十足無辜,「難道在你眼中,我和那群只知道打仗飲酒作樂的眾神是一樣的嗎?」

  「當然不,」塞拉眯起眼,「你可比他們漂亮多了。」

  「我以為這是形容女人的詞。」洛基眨了眨眼。

  「小馴鹿?小可愛?魔術師?波斯貓?計劃通?」塞拉一連念出好幾個詞,「——你更喜歡我喊你哪一個?」

  洛基盯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那雙金色的眼睛是華納神族的像征,濃郁又純粹,像是冰冷的首飾鑲嵌在這張過於端莊秀雅而容易顯得無趣的臉上。說實話她的長相在一眾阿斯加德人中很輕易就能區別出來。不夠棱角分明,毫無女武神的英武之氣,反而是海水般的柔和與深邃,天氣晴朗時波瀾不驚澄澈分明,而一旦狂風暴雨則猛烈洶湧聲勢驚人。她的內心並非如同外表那樣溫和平靜優雅,他感受得到,她有著和他一樣冷漠,黑暗,充滿憎惡和毀滅欲的靈魂。

  這說得過去——誰讓她的父親死在戰爭裡,母親被他的種族所圍攻而陷入沉睡,她孤身在阿斯加德無人依靠備受欺凌,她恨每一個阿薩神族,也許還包括他——只不過他是最合適相互利用的人,雖然他還不知曉她的目的到底何在,但這也並不妨礙他同時利用她對他的哥哥和父親開一點「小小的玩笑」。

  只要掌握著這個玩笑的度,他相信他也能掌控她,就像他從來都很明白「無傷大雅」和「生死攸關」之間的區別在哪。

  洛基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他興奮地微微靠近了她,在她的耳邊用那迷人憂郁的嗓音輕輕開口——

  「我更喜歡你稱呼我為……」

  「『My  King。』」

  塞拉眉梢微挑,她側過臉,鼻尖幾乎挨到他的,呼吸交融,那雙碧綠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是一種很濃郁卻又很剔透的色澤,總是隱隱泛著水光,美得憂郁而無害。

  「你知道嗎,洛基,」她輕聲開口,溫熱的氣息彌散在二人之間,親密且曖昧,「你的確很有魅力,而我欣賞你這種魅力,只可惜……既然你不喜歡我,你的心中滿是對我的輕蔑和警惕,你完全用不著對我使出這一套——」

  她歪了歪頭,重復他剛才所說過的話,「難道在你眼中,我也和那群只知道打仗飲酒作樂的眾神,是一樣的嗎?」

  洛基眯起眼,他靜默片刻,「啊」的露出一個機智狡猾又惹人喜愛的笑容,「好吧……既然被你看出來了——我想我不得不把那些輕蔑和警惕藏得更深了……」

  他聳了聳肩,語調十分沉痛,「真可惜,我以為和我的哥哥相比,也許你會更喜歡我這張臉。」

  塞拉笑了一聲,忽然伸出手,握住他的下頷,幾乎是挨著他的嘴唇,氣息吐入他的唇齒之間——

  「我的確更喜歡你這張臉,我的小馴鹿,」她的語調輕佻,「不過我更喜歡的……是你這張臉上即便是笑也像在哭的表情,和這張臉下詭計多端偏激多疑的心靈——」

  「——當然了,」她冰冷的手指緩緩撫摸指腹下細膩柔軟的肌膚,聲音愈發低不可察,「……還有你這總是能發出誇張贊嘆語調的漂亮嘴唇——」

  洛基揚眉,他動作很紳士地握住她的手腕,溫柔且強硬地推開她的手指,解放自己隱隱作痛的下巴,神態從容又優雅。

  「好吧,看來我選擇的人並不像我預料之中那樣容易上鉤,」他無奈地嘆氣,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為什麼你就不能像其他女神那樣好騙呢?……原諒我,之前可沒看出來你對這一套居然如此熟練——」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副賢良淑德的女神模樣。

  塞拉對他露出一個柔軟溫和的微笑。

  「如果你是想發揮出你的魅力,讓我的心臣服在你流於表面的愛意之下——大可不必。」她說,「我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洛基,和你完全不同——我們有著大概相同的目標,既然愛情對我們來說都是無用而脆弱的奢侈品,又為什麼要用它來充當我們之間的紐帶呢?」

  她湊近他,看著他立刻下意識警惕地屏住呼吸,聲音輕柔如鬼魂縹緲。

  「甚至信任——你也完全不必交付予我,我們之間用不著那種東西……利益和秘密,僅僅是這兩點,最可靠的兩點,就能維持我們之間可貴的平衡,在完成目標之前讓交易不至於完全破裂——這樣的選擇,難道不是更好嗎?」

  她退後些許,聳了聳肩,很真誠地補充了一句,「當然,在我有興致的時候,我會很樂意為你唱上兩首曲子聽,作為盟友的額外謝禮。」

  「所以,」她微微一笑,「我會這麼一直『有趣』下去。而你也是——洛基,保持這麼有趣下去,在我找到更值得合作的伙伴之前,你啊……可是我珍貴的靈感之源呢。」

  靈感之源?

  那麼意味著,至少現在,他還是對方的第一選擇,而不是向來都讓人痛恨的第二個?

  洛基微微眯起眼,眼神意味深長,「嗯……不得不說,我喜歡這個詞語。」

  然後他露出小馴鹿般天真無辜的微笑,「——成交,我的歌唱家。」

  作者有話要說:

  基神撩大魔王失敗還被反壓了一頭……

  以及恭喜阿斯加德做客二人組成功達成「結為統一戰線」成就1/1.

  如果寶貝們有時間建議補一下雷神1,不然這一篇裡面有些略過的情節可能會看不太明白。

  這幾天忙畢業答辯,盡量日更3000,更不了會留言請假,待答辯完了後再補償你們嗷。


第64章 箴言 4

  這段時間阿斯加德人過得著實不太平。

  首先冰霜巨人毫無預兆地入侵寶庫,雖然被「毀滅者」當場絞殺沒有成功拿走寒冰之匣, 但托爾認為神域的尊嚴被深深冒犯了, 他不聽洛基勸說執意帶著四戰士和洛基去了約頓海姆,冰霜巨人的領地, 想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種族, 重新建立起阿斯加德的威望——他的確成功大鬧了約頓海姆, 結果卻不盡如意:奧丁不得不和冰霜巨人一族再次開戰, 無數生命將因為托爾的魯莽和自大消亡。

  奧丁認為托爾如今還不配成為阿斯加德的王, 他沒有經受過任何挫折, 雖然勇猛不屈卻過於好戰,無法擔當起一個真正王者的職責, 於是他剝奪了托爾的力量,奪走了他的雷神之錘,將他放逐到了中庭,如同凡人那樣活著。

  禍不單行的是,托爾被流放後不久, 奧丁就陷入了沉睡,神後整日陪伴在眾神之父的身旁,阿斯加德的權杖暫時被二王子洛基所掌控。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駁回了四戰士接回托爾的請求。而他的第二個命令, 卻是將那個來自華納神族的半巫召入了他的宮殿, 並給予她自由進出的權利。

  塞拉走進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時,抬頭第一眼就看見了空曠的殿堂中,坐在王座上手執昆古尼爾之槍, 帶著黃金頭盔威武俊美的掌權者。

  周圍一個人都不見,仿佛他專門召喚她前來,只是為了炫耀此刻他大權在握,而只要他想,他可以毫不費勁地讓她瞬間消失在這個世上,讓曾經那些聯盟和協議都不復存在。

  塞拉先恭敬地躬身行禮,然後抬起頭來,眼眸微彎,褪去了最初那副裝模作樣,似笑非笑地凝望著優雅端坐於王座上的洛基,戲謔的聲音響徹了大殿——

  「你頭上的帽子,靈感是取自於角鬥的公牛嗎?」她問。

  洛基右邊的眉梢陡然一挑,低沉平緩的聲音從殿堂之上傳了下來,「你想嘗試變成公牛是什麼感覺嗎?」

  他擅長黑魔法和幻術,塞拉一點也不想考驗他這句話的可信度。不過作為一個貨真價實靠嘴吃飯和上位的歌唱家,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說真的,洛基……除了掩蓋你的發際線,我看不出關於它的任何優點。」

  實在是太不符合她的審美了。她自認為並不是一個非常苛刻的人,雖然能夠理解阿斯加德人對代表著勇猛和無畏形像的崇拜,但恕她直言即便在頭盔上雕刻著維京人酷愛的狼圖騰她都能接受。

  洛基緩緩站起身來,從王座上踱步而下,他身姿修長,面容高貴俊美,當他不刻意露出使壞的表情時就顯得格外優雅從容,帶著某種莎士比亞式的戲劇格調和王子風度。他手執奧丁的昆古尼爾之槍,穿戴著華麗閃耀的盔甲,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來,站定,接著身高的優勢,居高臨下地俯視她,那雙濃郁碧綠的眼睛裡滿懷危險與森冷,仿佛在瞬間釋放出了深藏心底的邪惡本性——

  「塞拉,來自海底之族的半巫——」洛基用他獨有的誇張贊嘆式語調低緩念道,聽上去就像是在感慨,又像是某種無形的威脅,「——你就是不能老老實實地像其他人那樣真誠而大聲地稱贊我幾句?——比如:英俊威武的神域之王,你眼中奇跡的光輝如太陽耀眼明亮這樣?」

  塞拉被他的厚顏無恥驚了幾秒,她沉默半晌,然後搖了搖頭,坦誠地回答道,「抱歉,我說不出違心之言。」

  洛基眉梢微動,眯了眯眼,聲音愈發低沉柔滑了,「你知道嗎,親愛的,總有一天,你會因為誠實死在這個世上。」

  「誠實不會讓我死。」塞拉說,頓了頓,注視他的目光,「——你會。」

  洛基陡然間就笑了起來,眼神意味不明,「你應該離開這裡,趁你還能這麼做。」

  塞拉挑眉,「離開?……可是我走了,你該怎麼辦呢?——我可是你唯一的『朋友』。」

  朋友?多麼陌生而虛偽的字眼。洛基愈發湊近她,幾乎是在她耳邊,用他那磁性迷人的嗓音,和天真而無辜的語調,緩緩開口——

  「不,塞拉,你只是一個卑微的,低賤的侍女……永遠見不得人的,無法繼承正統的私生子罷了。我們可不是什麼朋友——我從來都沒有所謂的朋友。」

  塞拉完全沒有被他這充滿惡意的話嚇到,她甚至輕快地聳了聳肩,「完全無法反駁呢。」

  洛基頓了頓,轉過頭,直視她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眸,微笑,「你以為你和你的故事很風趣?」

  「當然不,」塞拉無畏地笑了,「風趣的只是我,而我的故事可都是真的。」

  這句話仿佛觸到了他某個隱秘的節點,洛基的眼神有一瞬間變得幽深而森冷,他靜默了片刻,握緊了手裡的神槍,朝她露出一個優雅迷人的笑容,「你知道一些什麼呢,我的朋友?」

  還未等她開口,洛基又低聲補充了一句,「——注意,你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許會決定你以後還能不能用你這甜美迷人的聲音繼續放聲歌唱……」

  「我知道很多東西,」塞拉也湊近了他的耳畔,呼吸悄然彌散在他敏感的脖間,絮絮低語,「不然你以為,我那些動人的故事……從何而來?」

  洛基下頷瞬間收緊——在約頓海姆被冰霜巨人襲擊卻安然無恙時,他就發現了他體質的異常,於是憤然前去質問奧丁,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卻也意料之外的回答:他不是奧丁之子,神域二王子,他甚至不是阿斯加德人,而是冰霜巨人的後裔,那個敵對種族頭領的兒子。他存在的意義只不過是被當成奧丁用來牽制敵人的工具——這就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從小不論他如何努力,如何盡力討奧丁的歡心,都得不到一點點回應,他永遠都活在兄長托爾的陰影之中。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奧丁的血脈,他是一個外鄉人,敵人之子,他們從來都不是父子。

  可是這件事連托爾都不知道,唯二的知情者只有神後弗麗嘉——那麼她是怎麼知道的?

  洛基忽然伸出手,蒼白的手指看上去雖然溫柔而紳士,力度卻堪比大理石,強硬地握住了她的下巴,湊近她平靜的面容,他的嘴唇近在咫尺,沙啞,慵懶,迷離,性感的聲音如魔咒般鑽入她的耳朵——

  「告訴我,女巫……你的那些故事,為你帶來故事的風聲……它們也曾溜入了奧丁的大殿,傾聽過他訴說的秘密嗎?」

  塞拉陡然就笑了,她沒有推開洛基如鎖鏈般的手指,甚至還微微揚首,更加靠近他的臉,聲音輕柔得如同喃喃低語,「如果我可以做到這一點……也許我和你,很早之前就會成為『最好的朋友』了……不是嗎?」

  洛基眯起眼,打量她的眼睛。那是一對冰冷的首飾,混合著鐵與金,以及熾熱燃完之後的灰燼。

  他該不該相信她這甜美迷人的嘴唇,和這嘴唇裡說出來似真似假的秘密呢?

  洛基緩緩揚起唇角,松開自己的手指,又恢復了一貫的優雅和鎮定,甚至面帶友好純真的微笑,「好吧,我的朋友……不過我還是要問一句,最有趣的一句——」

  「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呢?」

  塞拉摸了摸自己隱隱作痛的下巴,目光瞥向對方光潔白皙的下頷,「也許是托爾很早就繼承了眾神之父的胡子。」

  他的兄長完全就是阿斯加德人一脈相承的長相,威武高大而粗獷。但面前這位……就面向而言,和他的哥哥相比,充其量只能算作一個漂亮柔弱的小白臉。

  洛基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看上去似乎覺得這個論據不錯,但他說出口的話卻和他眼裡的神色截然相反,「不夠有說服力,小女巫。」

  塞拉眨了眨眼睛,目光上移,「嗯……我喜歡你的黑頭發,和綠眼睛。」

  弗麗嘉,奧丁,托爾都是金發藍眼,二王子跟隨在他們身後時簡直突兀得就像是神話一眾天神裡混進去的小惡魔。

  洛基揚眉,「如果真的如此明顯……卻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塞拉,「當然不。只有我敢說出來而已。」

  洛基嘴角揚起惡意的弧度,聲音再次放輕了,「你就不怕我讓你永遠消失?——相信我,親愛的,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這很容易。」

  塞拉聳了聳肩,「把你唯一的朋友弄走,洛基,我完全能夠想像你以後的生活該有多無聊。」

  無聊?……唔……這的確一直都是他難以解決的大問題。

  「好吧,」洛基吹了聲口哨,俏皮又狡猾,「你暫時說服了我,小女巫——恭喜你,你通過了考驗。成功當上了我御用的,也是唯一的一位歌唱家。」

  他朝她眨了眨眼,「所以……想為此慶賀一下嗎,塞拉?」

  ……

  ……

  深夜,阿斯加德洛基的宮殿中。

  火焰在石壁中熊熊燃燒,照亮了半個空曠的大殿,也讓色彩偏冷的灰白色牆壁鍍上了一層熱意和暖光。洛基令人呈上了肉類,水果和烈酒,擯走了所有侍衛,在這個他平日都不怎麼待的宮殿中,舉行了只有兩個人的晚宴。

  洛基似乎刻意取下了那個「除了掩蓋發際線沒有其他優點」的黃金頭盔,恢復了他最俊美而且無害的模樣,他姿態優雅地為她斟滿了一杯蜂蜜酒,親自端著遞到她面前,看著她接過去然後像征性地抿了一口。他意味不明地低低笑了笑,然後坐到她身旁,懶洋洋地靠過去,聲音仿佛也映染了火焰的熱意。

  「怎麼……華納神族都不喜歡喝酒?」

  塞拉穩穩地端著黃金酒杯,聞言轉過頭去看著他,二王子靠得很近,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和宮殿中格格不入的,來自他身上微涼的寒意。他黑色的頭發光澤流動,一半臉被火光照亮,那雙眼睛在深夜裡是墨綠色的,濃黯又深邃,仿佛是埋藏在無光冰窖中的綠寶石,美得幽暗又冷漠,棱角鋒利,卻又價值連城。

  塞拉輕笑了一聲,如此美色在前,她卻如磐石依舊平靜,「洛基,別用你的美貌來考驗我的自制力。」

  洛基眉梢一挑:瞧,這就是他欣賞又痛恨她的地方了,她永遠都是一個面目模樣,永遠都十足坦誠,仿佛在她的面前他的智慧,威嚴和權杖都毫無分量。這真是個令人憎惡的品質,總讓他忍不住想狠狠撕開,看那層表皮後是不是也如她現在這樣美麗又淡漠。

  洛基低低笑了,他的音色確實迷人,明明目光暗含輕佻和挑逗,可聲音總是那樣優雅磁性,即便是說著惡毒的嘲諷和詛咒,也難以失去這份與生俱來的男性魅力。

  「考驗……」他意味不明地重復這個字眼,愈發湊近了,呼吸挨上了她的耳垂,似乎想讓她的側臉也和這火焰一樣染上色暈,「那麼……我成功了嗎?」

  塞拉微微一笑,金色的眼眸在滿室火光中濃郁得似乎在融化,是所有阿斯加德人都會喜愛的那種黃金般的熱烈,純粹,堅硬和重量。

  「快了,」她說,朝洛基舉了舉杯,聲音輕柔而平淡,「就差那麼一點點了,洛基。」

  他不由得好奇地挑了挑眉,「噢?還差些什麼?」

  塞拉很誠實地回答他,「真心。」

  洛基瞬間就是一靜。他意味深長地注視她的眼睛很久,終於慢慢拉開了二人之間惹人非議的曖昧距離,笑著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淺淺品嘗了一口,然後舔了舔嘴唇,聲音低沉磁性,「這樣看來,我的考驗可永遠都不會成功了。」

  塞拉微微一笑,「啊……真遺憾呢。」

  洛基搖了搖酒杯,看著金黃澄澈的液體在杯沿晃出一圈圈美麗的波紋,他微微低垂的眼眸一旦沒有了笑意,就顯出了某種近乎脆弱的憂郁。在試圖挑戰她的底線沒成功後,他憂愁地嘆了口氣,似乎因為她的拒絕他的心靈都為之破碎,忍不住輕輕嘆息。

  「托爾被放逐去了中庭,雖然我很高興看到這樣的後果,但不幸的是,有一個我想得到的東西也跟著他下界而去。」他聳了聳肩,毫不在意地將蜂蜜酒全都潑在了地上,然後轉過頭,用那雙馴鹿般的眼睛望著她,天真又無辜,「我想我必須出去一趟了……作為我『唯一忠誠的朋友』,你會跟我一起去的,對吧,塞拉?」

  對於他隨意在「朋友」之前加上幾個完全不符合事實的形容詞的做法,塞拉挑了挑眉,她大概猜到他指的那個「想得到的東西」是什麼,也能夠預測到他想要做什麼,而既然被賦予了「唯一」和「忠誠」這樣的殊榮,她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駁了他的面子。於是她緩緩側過手腕,也將那杯幾乎動也未動的金黃酒液慢慢傾倒在地面上,微笑。

  「當然,我的朋友,」她說,「你可是我珍貴的靈感之源——你去哪兒,我就會去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毀滅者:《雷神1》裡被洛基控制過的上古裝甲,下界差點殺死托爾的那個金屬造物。

  我一直很想吐槽二公主帽子的造型來著……簡直辣眼睛= =

  這章好撩,二公主不管是耍賤還是耍壞都帶著一股萌氣。


第65章 箴言 5

  新墨西哥州,晚22點。

  這裡屬於美國西南方的邊境地區, 地廣人稀, 到處是曠野、山脈、湖泊,一眼望不到邊, 紅岩峭壁的景致在深夜看上去更為壯闊蒼涼。

  洛基帶著塞拉從阿斯加德來到中庭時, 直接就降落在了一片廣袤的沙漠之中。而當洛基腳踏在沙地之上時, 幾乎是瞬間, 他墨綠色的長袍就換成了一襲黑色立領長西裝和西褲, 他甚至還在裡面穿上了白色條紋襯衣, 系上了灰色暗紋領帶和千鳥格圍巾,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氣勢非凡俊美優雅的都市精英, 偏偏又多了幾分老派貴族的復古味道,英倫氣度從他雕塑般的面容和修長體態上一並流淌。

  塞拉打量他這幅裝扮,他看上去對這一套熟稔至極,她毫不懷疑這家伙在以前沒少偷偷溜下中庭玩耍,這一身裝扮不僅毫不過時, 甚至十分名貴,完全襯得出他的獨特氣質。

  塞拉還穿著阿斯加德時出鏡率最高的褐色麻質長袍,普普通通的毫不起眼。洛基無數次嘲諷她這樣的審美水准居然還有勇氣置喙他的頭盔,結果塞拉每次輕輕松松只用同一句話就成功懟了回去:服飾最大的意義是放大優點和掩蓋缺點, 她可沒有例如發際線一類的缺點需要遮掩。

  「看在神的份上, 塞拉,」洛基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領,瞥了她一眼, 「即便是侍女,你也完全可以拾掇得更有品味一點兒,更何況站在你身邊的人是我。」對裝扮的吹毛求疵和他的惡作劇一樣出名的阿斯加德二王子。

  塞拉挑眉想了想,然後用了幻術,成功將自己的一身褐袍換成了短袖白T恤,緊身牛仔褲和小白鞋。

  沙漠的夜風吹來,拂動她鐵鏽色的長發。

  洛基低頭看了看自己完美無缺的精英範,再看了看她那和地域,天氣,場合格格不入的T恤牛仔褲,沉默了幾秒。

  「你想借此謀殺我,對嗎?」他的語氣很篤定。

  「怎麼會呢,我的朋友。」塞拉學著他無辜地眨了眨眼,「難道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喜歡這幅裝扮了嗎?」

  「你看上去就像一個在沙漠裡迷路蠢極了的校園大學生,」洛基毫不留情地譏諷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也許我能為你那糟糕的幻術做一點小小的修復——」

  塞拉攤開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溫順模樣,「請便,洛基。」

  一道綠光閃過,塞拉瞬間就換了個的模樣——純黑色立領的布裡奧特天鵝絨長裙,腰收得很緊,雖然垂墜感十足但走動間隱隱可以看到高級光澤在閃動,華美又飄逸。包括她原本披散著的長發全部被高高豎起盤在腦後,看上去就像是中世紀古典油畫裡的名媛貴族,面容秀美,氣度高雅。

  塞拉低頭看了一眼,靜默了一會兒。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現在是在沙漠裡,而我們看上去像是馬上要去參加一場隆重盛大的晚宴。」

  洛基滿意地挑了挑眉,然後略略直起腰,彎起手臂,優雅而紳士十足,「Shall  we , my  lady 」

  塞拉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安靜地上前去將手臂挽在他的手臂之間,邊朝不遠處那個燈火通明的基地走去,邊說道,「什麼都不能打破你的風度,張揚,震懾人心的氣勢以及滔滔不絕的大場面……是嗎,洛基?」

  越接近目的地,他臉上的神色就愈發興奮,幾乎到了難以自制的地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神秘地放低了聲音,「我喜歡你這句評價——至少在你那張可愛迷人的小嘴中說出來的話語裡,是為數不多足以取悅到我的一句……」

  塞拉微笑,「我還有一句更准確的評價,你想聽嗎?」

  洛基有些警惕地挑了挑眉,思考了半晌,最終還是無法忍住好奇,湊過去,一副人畜無害的語氣和模樣,「是什麼?——當然,我允許你說假話,它們往往更動聽。」

  塞拉直視前方,誠懇地開口,「一個清純不做作的妖艷賤貨——注意,這是贊美和表揚。」

  洛基,「……你知道即使在中庭我也能讓你立刻消失的對吧?」

  「好吧,」塞拉妥協地嘆息,決定將說話方式改得更委婉一些,「我的朋友,洛基……你就像是玫瑰之刺——」

  二王子右邊眉梢微挑。

  「——雖然蜇人,但流血時亦有美艷的幽香。」

  洛基愉悅地笑了。他喜歡被誇贊,特別是真誠的誇贊,而面前這個人雖然因為知道過多秘密而顯得危險十足,但她最大的優點之一就是不說謊,因此她的話語才更具價值。

  他輕笑著低下頭,在她的耳畔用磁性迷人的嗓音輕聲說道,「那麼告訴我,塞拉……你想試試被玫瑰之刺蟄到是什麼滋味兒嗎?」

  「抱歉,我的朋友。」塞拉微微一笑,「我可不怎麼喜歡流血。」

  洛基眯起眼,又是這樣,總在他以為她十分好說話,下一刻就能突破防線成功探尋到心靈隘口的時候,她就這麼給予他來自現實的重重一擊,在這個女人這裡,他從來都無法正常發揮自己無往不勝的人格魅力,明明他才是喜歡尋開心的那個,而如今看上去她卻一直在拿他尋開心。

  「你應該學會更好地奉承,」洛基松開手臂,意味深長地開口,「因為總有一天,在面對你高高在上的王時……你會需要用到它的。」

  塞拉停住腳步,抬頭望著洛基那雙幽深危險充滿審視的碧綠眼眸,彎起了眼角,「在我學會它之前,我想我需要先有一個『王』。」

  然後她轉過頭,望向二十米外的基地,輕聲道,「你想得到的東西都在那兒——雷神之錘,和錘子的主人。」

  洛基嗤笑一聲,「感謝你沒有在這之前加上多余的『你的哥哥』兩字,鑒於這一點,我會原諒你剛剛的冒犯之語——乖乖在這等我,小女巫,你是我的人,而你很明白我們這趟來,只會帶走一個我想『得到的東西』——所以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都給我好好忍住。」

  塞拉平靜地問了一句,「如果我的目的是你呢?也需要好好忍住嗎?」

  洛基背影一頓。

  他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緩緩轉過身來,濃郁剔透的綠眼睛微笑地望著她,聲音溫柔極了,就像是一位風度翩翩對女士禮儀十足的紳士。

  「——是的,塞拉。」他說,「如果你的目的是我……那就更需要好好忍耐了,親愛的。」

  ……

  ……

  塞拉注視著那個修長的身影從牆壁上如若無物地穿了過去,消失在她的視野裡。

  【嘖,你的情話技能比剛開始可提高了不少】蛇感嘆,【還是說這是神域人必備的課程之一?】

  【因為我發現在經歷過埃瑞克·蘭謝爾這樣的人之後,似乎除了與生俱來的天賦,在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才能就是對語言的掌控力】塞拉微笑,【他可不是最厲害的變種人,可瞧瞧,就憑那張嘴,那飽受折磨內心破碎的可憐模樣,他的身邊凝聚了多少有相同遭遇的同類——】

  她思考了一下,【這麼看來,我們的二公主似乎和他有著不少相似的地方呢,不是嗎】

  【他雖然是阿斯加德敵人的種族,可他的父親看上去並不怎麼在乎他,他也不是最強的神族……你為什麼這次選擇了他作為伙伴?】蛇疑惑。

  【因為他聰明,奸詐,狡猾,詭計多端,演技絕佳】塞拉回答,【當然,也因為他是阿斯加德裡我唯一覺得稍稍有那麼些品味的人——鑒於那些所謂的神都喜歡用黃金堆砌輝煌】

  【他很有趣,你不覺得嗎?】塞拉說著就露出了一個微笑,【喜歡躲在陰影裡,喜歡攛掇別人大打出手,表面上天真無辜,暗地一肚子壞水,從來都不會為他犯下的惡作劇而背鍋……】

  她眯了眯眼,【即便他被痛揍,被狠揍,被轟炸,被偷襲,被吼,被摔得仰面朝天,而每一次他都會壞笑著爬起來,一次也沒有失去他的口才,風度,機智,自我膨脹或氣場氣勢——他喜歡大肆張揚,滔滔不絕和大場面】

  【像一只野性難馴的波斯貓】她如此總結,然後問蛇,【正好,我從來都沒有養過寵物,很想試一試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們的二王子看上去可不像是心甘情願被當做寵物養的人】蛇懶懶地瞥她,【企圖用愛來收服他的心靈在我看來幾乎不會成功——】

  【愛?】塞拉饒有興味地笑了,【誰說我要給他愛了?】

  對於洛基這樣偏激,聰明,警惕,敏感多疑,玩世不恭而且永不滿足的人來說,即便她給了他那東西,他也會大肆質疑嘲諷一番後如棄敝履。倒不如成為他秘密的共謀者,即使沒有信任,但有著利益這個世間最強大的紐帶,他也不會輕易背叛——當然了,與此同時,你還得保持十足的「有趣」和神秘,他才不會因為感到乏味無聊而另投他人的懷抱。

  他吝嗇真心,恰巧,她也是。

  給他愛,不如給他一支軍隊。然後接下來的一切,不必多說,他自然會不知不覺替她完成。

  【萬一他失敗了呢?】蛇問,【他名不正言不順,雖然擅長黑魔法和幻術卻仍然強不過托爾,他沒有族人和朋友支持他,唯一理解的他的卻是你……恕我直言,他可不是最好人選】

  【如果失敗了,我還有最後一招,不是嗎?】塞拉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微笑,【但是現在……不如好好享受這個美好的馴服之旅——我已經預感到,我們的二王子,將會為我們帶來一出精彩而恢弘的瓦格納式史詩歌劇呢】

  ……

  ……

  洛基走出來時就如她所想,表情十分平靜。而平靜對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種反常。

  塞拉當時正仰頭看著天空,猜想從哪裡也許能夠窺見阿斯加德的一景。聽到腳步聲她沒有回頭,很快一個人就走到她身旁與她並肩而立,也抬頭望著燦爛星空,過了很久,才用十分平淡的語調打破了死寂。

  「他到底哪裡比我強?」他問,這話來得有些沒頭沒腦,但他知道她一定聽得懂。

  因為她馬上很誠實地回答了他,「——他是親生的。」

  洛基,「……如今只有你敢這麼對我說話,還好好活著。」

  塞拉不怎麼優雅地聳了聳肩,「等托爾取代你的位子,拿走你手中的權杖之後,相信我,很多人都敢這麼對你說話。」

  洛基眯起眼,「托爾?你聽上去很喜歡他——因為他才是奧丁之子?」

  「當然不,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的朋友。」塞拉一臉驚訝,「——因為不管托爾發生了什麼,被驅趕,被放逐,被奪走力量……到了最後,他都會是阿斯加德唯一的繼承人,別無他選。」

  想了想,她覺得很有必要補充一句,「……當然,你也有不少他比不上的優點。」

  洛基耳朵一豎,看上去似乎對這個充滿語言陷阱的話充滿了警惕,以及一些莫名的期待,「……噢?——說說看。」

  「——臉小,腰細,臀翹,顏好,低音炮。」塞拉如數家珍。

  洛基沉默了一會兒。

  「除去肉體的其他優點呢?」他慢條斯理地加重了某些字眼的發音。

  「沒了。」塞拉的回答干脆利落。

  洛基,「……我再給你一次說真話的機會。」

  塞拉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從不騙人,洛基,你知道的,即使你威脅我也沒用——你能弄死我嗎?——很遺憾,你不能。」

  蛇,【噢親愛的~這一趟任務可讓我刷新了對你厚顏無恥的下限】

  在剛知道無法拿起雷神之錘——等於得不到承認——仍然比不上托爾——又被所謂的實話嘲諷了——雖然他承認那些肉體優點的真實性——但還是想弄死這個女人……等等一番跌宕起伏的心理歷程後,洛基終於忍不住崩開了那層天真無辜優雅迷人的表皮,他連連冷笑,昆古尼爾之槍瞬間出現在手裡,尖頂開始縈繞著耀眼美麗的銀光。

  「你知道嗎,我的朋友,繼奧丁和托爾之後,你馬上就要成為第三個我想用權杖來對付的人。」

  對於這番實質性威脅,塞拉語氣依舊很真誠,「在你還能握住它的時候,盡情地使用它吧,洛基,因為美好的時光向來短暫。」

  二王子眯起眼,「你是在挑戰我的忍耐度。」

  塞拉,「真希望你有那東西。」

  洛基伸出手,用力握住她的下巴,連表面的風度都不屑於去裝了,幾乎是貼在她嘴唇邊,惡狠狠地開口,「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塞拉,你會心甘情願跪在我面前,低下你這高傲不屈的頭顱,用你那甜美動聽的聲音,稱我為王,而且只這麼呼喚我一個人,我,洛基!——」

  「也許我會的,」塞拉狡猾地應道,「但在此之前,你的頭上還有一個再正統不過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你想好了怎麼自然又合理地除掉他了嗎?」

  真誠又惡毒,他們果然是天生一對的「好朋友」……洛基舔了舔嘴唇,目光裡帶著貓一樣的幽深和狡黠,低沉又磁性的聲音如魔咒般鑽入她的耳朵。

  「當然了……那麼想和我一同去觀光一下約頓海姆的美景嗎,我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口一個我的朋友是吧?是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下章目測雙方男女友力都要MAX。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9

第66章 箴言 6

  約頓海姆到處都是常年不化的寒冰,幽暗的天空不斷飄落著雪花。這裡沒有太陽, 沒有日光, 只有那種萬年冰川才能折射而出晶瑩幽邃的藍光。這裡生活著奧丁最大的敵人,冰霜巨人一族, 也是洛基出生和被帶走的地方。

  他們降臨在一片堅硬的冰川之上, 如劍般尖利凸起的山石直指蒼穹, 無數細細碎碎的雪花落了下來, 在塞拉的頭上很快就會被融化, 但落在洛基身上卻如同飄在了寒冰上, 仿佛不會被融化。

  塞拉伸手拂去他肩膀上的細雪,然後收回手, 對轉頭望向他的阿斯加德二王子微微一笑,輕聲道,「現在,你更完美了。」

  洛基微微眯起眼凝視她。如此近的距離,她有些驚訝地發現原來他的眼睛不全然是純粹的綠色, 裡面其實還帶著若有若無的藍和灰調,光線角度的不同讓這雙眼睛所折射出來的色彩也不盡然相同,有種迷離的深邃,像是喜歡懶洋洋趴在午後陽光下眯著眼睛打哈欠的貓之眼。

  「現在你應該專注於更重要的事。」洛基沒什麼誠意地提醒了一句。

  「我正在這麼做。」塞拉理所當然地回答。

  洛基挑眉, 「別讓我後悔冒險帶你來這兒。」

  塞拉聳了聳肩, 明智地不再去撩這個蔫壞的銀舌頭。

  他們走到冰霜巨人頭領勞菲的寒冰王座之下,然後抬頭,看著那個藍黑色皮膚暗紅色眼睛的冰霜族, 洛基帶著塞拉禮儀十足地微微躬身,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見對方毫不在意地開口說道,「殺了他們。」

  旁邊的冰霜巨人向前走了一步,洛基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微笑,「——在我幫你做了這麼多之後?」

  勞菲危險地眯起眼,「原來是你指路讓我們闖入阿斯加德……你才是那個內鬼。」

  洛基無謂地聳了聳肩,「那只是為了找個樂子,順帶破壞我哥哥的受封大典而已。」他露出一個機智狡猾又帶著惡意和怨恨的微笑,「——讓我的王國,不被他的自大,愚蠢徹底毀滅。」

  勞菲聽上去似乎提起了一些興致,聲音變得無法低沉,「告訴我你的計劃。」

  洛基緩緩向前走了幾步,金色的盔甲在幽暗的約頓海姆裡隱約閃爍著輝光,即使面對的是身材高大他數倍的巨人一族,他仍然顯得鎮定而自信,宛如一切盡在掌握中,「——我會把你和你的少數士兵藏起來,給你們指一條明路,通往奧丁的寢殿,然後你可以親自殺了他……」

  「你為什麼不自己動手?」勞菲仍然不相信他。

  對於他這個問題,洛基似乎覺得很可笑,嗤了一聲,「我認為阿斯加德人應該不會接受一個殺死前任國王的新國王,你說呢,勞菲?」

  頓了頓,他揚起唇角,「奧丁死後,我會把你族的神物寒冰之匣還給你,你就可以恢復約頓海姆昔日的……榮耀。」

  勞菲立刻從王座上站了起來。當年被奧丁奪走的寒冰之匣對他們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冰霜一族自那以後開始無可制止地走向衰敗,如果能夠將那個寶物拿回來,那個蘊藏死亡國度奇寒,一旦打開會釋放出足以將九大國度變為冰河世紀之力的匣子……

  勞菲冷笑了一聲,「你有什麼把握能成功呢,阿斯加德二王子?——你如此魯莽地來到我的領地,就憑借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就想要讓我出兵打敗奧丁?——你拿什麼來證明你的誠意呢?」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洛基身後一語不發的女人,眯起眼,「我看……這個證明就很不錯。」

  洛基眼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面上卻揚起眉,語調很輕快,「她可是我的人,我的盟友——你敢傷了她,就等於自毀秘密入侵阿斯加德的通道,很有可能我們的交易會就此作廢。」

  勞菲聲音變得低又沉,「你在威脅我?在約頓海姆?——驕傲的小公主,要知道奧丁都不敢在我的領地如此膽大妄為?我什麼不干脆把你們全都留在這裡,然後等著阿斯加德那群人來自投羅網呢?」

  他話音剛落,周圍就出現了無數隱匿在冰川牆壁之中的巨人,一步步朝著他們靠近。

  洛基忍不住退後幾步,他剛抬起頭,面露無奈地想要開口說什麼,卻忽然一頓,然後就和所有其他冰霜巨人一樣,若有所覺地轉頭望去——

  幽暗的約頓海姆,這個冰霜國度,常年飄落著雪花的極寒之地,忽然從遠方卷起了一陣狂風,而且越來越近,逐漸彙聚成了一股強烈可怕的風暴,伴隨著地裂,巨響,攪碎了沿途所有冰川,雪花和堅石,將路上試圖逃離的巨人全部拋在空中,然後來到了王座之下,而那個紅發金眸的女人,緩緩張開了手臂,颶風吹拂她的衣角獵獵作響,她的聲音借著氣流傳遍了整個冰霜之地——

  「你可以試試留住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她說,面上仍然帶著溫和平靜的微笑,「而另一個,即便不惜一切,也會向約頓海姆進行可怕的復仇——盡管來吧,勞菲,約頓海姆之主。」

  對方轉頭看了一眼遠方開裂的幽藍冰川,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塞拉和洛基站在風眼之中,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他甚至趁勞菲考慮的時間,湊過去悄聲抱怨了一句,「有這一招怎麼不早點使出來?你就喜歡看我被懟是嗎?」

  塞拉挑了挑眉,也放低了聲音,「這的確是主要原因……不過我們可是在寒冰之地,即便我能掌控海洋與風,我大部分魔法都會被他們所克,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極限……這點清爽微風只能稍稍震懾他們,可殺不死任何人。」

  洛基饒有興味地眨了眨眼,「你就這點本事?還敢大言不慚地和我結盟?」

  塞拉面色不動,「我就只想露給你看這點本事。」

  洛基,「……你讓我開始重新考慮勞菲森關於人質的建議。」

  塞拉歪頭,無辜地微笑,「沒關系,洛基,我相信即便我被留在這兒了,我的歌聲也能傳遍九界大地,而每一個人都會聽說我們之間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

  洛基眯了眯眼,「我真應該找個機會讓你永遠閉上那張甜美迷人的嘴——」

  塞拉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很認真地建議他,「你可以用吻試試。」

  洛基挑眉。

  他對塞拉作出手勢,示意她停止這番戲劇化的舞台表演,塞拉輕輕笑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倒是很配合地收起了魔法,被攪得稀碎的雪花終於能夠安靜地落下。勞菲冷笑了一聲,開口道,「又是一個魔法師……你只會來這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戲,是嗎?」

  洛基微笑,「但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它都很實用,不是嗎?」

  「我要一個證明,」勞菲不為所動,「否則我不會輕易重新踏入阿斯加德的領地。」

  「證明?」洛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然後朝他攤開手,眼神變得幽暗下去,「那麼,這個證明,怎麼樣?」

  他原本蒼白的皮膚一寸一寸變成了和他一樣的幽藍色,雪花落在他的身上沒有一絲融化的跡像——這個來自阿斯加德神域的二王子,居然有冰霜巨人的血統!

  雖然只是一瞬間,洛基又變回了那副俊美優雅的模樣,可對所有巨人而言那幾秒的畫面足夠有說服力了。勞菲忍不住露出一個危險的笑容,「很好……我接受了你的交易。回到阿斯加德等我們的消息吧……小王子。」

  在回到神域的路上,洛基顯得很興奮,雖然他看上去強自鎮定,但亮得驚人的眼神還是透露出了他內心的一些真實想法。他忍不住一直湊到塞拉身邊,像是想要求表揚一般神神秘秘地再三低聲問道,「我還是有其他優點的,對吧?」

  比如除了有關肉體的更多優點。

  塞拉很想一掌推開那個不停晃來晃去的貓腦袋,但是到最後還是忍住了,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你的優點……可比你和我想像中更多。」

  洛基滿足地眯起了眼。

  回到阿斯加德,他們正遇到了守護者海姆達爾。這個佇立在此多年如磐石般堅硬威武的阿斯加德神族用那雙暗藏著神秘力量的金黃色眼睛注視著他們,聲音低沉而滿含深意,「我無法看見你們,聽見你們……洛基,還有來自華納神族的女巫。」

  「塞拉。」她優雅地托起裙擺向他躬身行禮。

  海姆達爾不為所動,「你們就像藏了起來不想被人發現,洛基,我認為你用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秘法做到這點——而你,華納神族的塞拉。你的軌跡超越了九大界之外,你如同不存在於這個宇宙之間,我甚至無法感受到你的哪怕一絲的過去和未來。」

  洛基忍不住揚了揚眉朝她看去,目光裡帶上了一些探究:他知道海姆達爾有著連他也無法想像得到的特殊力量。他費了很大勁才找到了暫時躲避對方窺探的方法,而海姆達爾卻說完全感受不到這個女人?

  看來他這個好朋友還隱藏著很多其他秘密。

  「就如同你所知,」塞拉聳了聳肩,微笑,「我是來自華納神族的女巫,我會秘法……我可是一個真正的『外鄉人』。」

  在勉強糊弄過海姆達爾之後,洛基和塞拉走在流光溢彩的彩虹橋上,遠方金碧輝煌的神域宮殿照亮了阿斯加德的夜空,威嚴而華美,記載著無數引人歌頌的傳說。

  「干得不錯,」洛基語調輕松地開口,「至少超乎我的預期。」

  塞拉不為所動,淡淡道,「你帶我同去,不就是為了考驗我所擁有的能力是否符合我說過的話嗎?」

  說到這裡,她輕聲笑了笑,「我們雖然是一對狼狽為奸的狗男女,但我對你可一直很坦誠,洛基。」

  狼狽為奸?狗男女?

  洛基忍不住感嘆了一句,「現在我知道了……太過坦誠也並非全然是一件好事——以及我恨你的這句形容:我是一國之王,你馬上就要宣誓效忠的人,我可不是你口中狗男女的男人。」

  塞拉攤了攤手,「如你所願——以及,友情提示,托爾此刻是凡人之軀,你可找不到比現在更容易除掉他的時機了。」

  「還是說……」她轉頭望著他,「你想下界去親自動手結束這一切?」

  「噢我會結束這一切的,我的女巫。」洛基露出危險冷酷的微笑,「但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一個更忠誠,更聽話,也更可怕的……『毀滅者』。」

  等到托爾忠實的朋友和追隨者,阿斯加德四戰士偷偷跑到中庭後,洛基終於有了足夠的借口實行他的計劃:他運用奧丁的權杖派出了阿斯加德最可怕的武器之一,上古裝甲「毀滅者」,下界去掃除他成為國王之前的一切阻礙。

  但無論如何讓他也無法預料到的是,他親眼看到托爾被毀滅者擊飛,凡人之軀不可能承受住那樣恐怖的打擊。可事實卻是托爾重新站了起來,他恢復了阿斯加德人的神力,並且得到了雷神之錘的承認,他拿起了神器,只一擊就讓毀滅者化成了一堆破銅爛鐵,再也無法造成任何傷害。

  塞拉在他的宮殿中,通過秘法施展出來的水之鏡看到洛基當場就從王座上站了起來,面色近乎猙獰。她忍不住輕輕一笑。

  【噢糟糕~】蛇幸災樂禍極了,【你的波斯貓計劃失敗,我想他是無法當上一國之王了~】

  【我在阿斯加德已經待得夠久了】塞拉微笑,【而如今,也是時候離開了】

  【你想回華納海姆?】蛇問。

  【當然不,那裡可不是我的家】塞拉語氣輕快,【你瞧,這個世界可不僅僅只有所謂的九界——在宇宙之內,還有更廣闊的時空,蘊藏著更可怕的力量。只要在那一刻到來之前,我能親自完成『諸神黃昏』的使命……我的小野貓失敗與否,這對我而言很重要嗎?】

  蛇狡猾地笑了,【所以你的目標一直都不僅僅是阿斯加德,你期望更多】

  塞拉微笑,【我的小貓想要當神域之王,我當然會幫他……這可是寵物特有的待遇,我義不容辭】

  她的手揮過水面,畫面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抬頭望向奧丁的宮殿,阿斯加德金色的輝光在她的眼裡逐漸被消彌,吞噬殆盡。

  「天地間的第一場戰爭爆發,是奧丁在揮動他的長矛;

  狂暴的華納神族,掀起了一場動天陷地的戰鬥。」

  眾神之怒,毀天滅地。過不了多久了,阿斯加德將不復昔日的威望與容光。

  作者有話要說:

  二公主:我想要當一國之王。

  大魔王:好好好當當當,給你給你都給你。

  【來自鏟屎官的莫名寵溺】

  私以為你們昨天的評論很中肯,於是……看內容提要哈哈哈哈哈哈哈

  馬上就要高考啦~不知道有沒有高三生?預祝你們能考上心儀的大學~


第67章 箴言 7

  托爾恢復了神力,幾乎片刻也不停直接帶著四戰士回到了阿斯加德, 並知曉了洛基的陰謀:他刻意告訴托爾奧丁已死的假信, 讓奧丁之子失去支撐下去的希望,又以寒冰之匣作為誘餌, 引約頓海姆之王勞菲侵入阿斯加德, 卻在勞菲即將動手殺死奧丁的時候反了水, 親手將這個曾經的盟友用昆古尼爾之槍的力量化成飛灰。

  這戲劇性的轉變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而洛基的理由更是讓他們都吃了一驚:他做的這一切, 不過都是想得到奧丁和弗麗嘉承認, 他活在托爾的光輝下太久了,就如同背後的陰影那樣毫不起眼, 他費盡心思不惜自毀名聲,想要借助手裡的權杖將那個帶給他恥辱的約頓海姆完全毀掉,他想要奧丁承認他,承認這個阿斯加德永遠第二的王子,他其實和托爾一樣強大, 甚至比他更適合統治神域。

  他還派出了毀滅者想要殺死托爾和他的朋友,這讓托爾再也無法忍受弟弟的心機和陰謀,洛基全身都充滿了欺騙和謊言,他再不能相信他還是那個聰慧狡黠卻仍然心地善良的好兄弟。

  經過中庭這一趟, 托爾成長了不少, 他不是以前那個傲慢自大只知道尊嚴和好戰的繼承人,洛基想要毀掉約頓海姆,而托爾不能任由他這麼做——這會導致徹底的戰爭, 九界從此之後再無和平,無數人將為之死去,生靈塗炭。

  那將是又一次「諸神黃昏」。

  自小親密無間的兩兄弟終於因為意見不合而大打出手。塞拉在很遠的地方就看見奧丁宮殿周圍電閃雷鳴,綠光乍現。她觀望了很久,終於在認為恰當的時機,走出了洛基的寢殿,慢悠悠地朝彩虹橋走去。

  沒想到走到半途,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攔住了她。

  烏勒爾,冬神、雪神、箭術及狩獵之神。她記憶中的青梅竹馬。

  這倒是很稀奇:自從她和洛基這對狗男女廝混在一起之後,她就很少再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附近,聽說他和一名叫做絲卡蒂的女神走得很近,她都快要忘記她還認識這麼一位神族了。

  「別去,塞拉。」烏勒爾的聲音還是和記憶裡一樣,溫和而充滿隱忍,他似乎是知道關於她的什麼秘密,他注視她的目光復雜至極,「——洛基嫉妒托爾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命運裡終有一戰,誰有無法阻止……你也不能。」

  塞拉似笑非笑,「誰說我要阻止他們了?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烏勒爾沉默了幾秒,「我知道你、你很喜歡洛基……」他的語氣有些艱難,「但相信我的話……洛基他不適合你,他的嘴裡沒有一句真話,而你這輩子只能說真話,你會從他那裡受到傷害——」

  塞拉眯起眼:只能說真話?他是怎麼知道的?他還知道些什麼?

  見塞拉用幽深望不見底的目光打量他,烏勒爾苦笑,「你忘記了嗎?在你還很小的時候,在你母親還留在阿斯加德的時候……」他漸漸陷入了回憶,眼神逐漸變得悠遠起來,「又一次,你的母親陷入了我族的圍攻,那時候已經有了你,可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肯罷手……」

  「我在很遠的地方,看到你無助地躲在你母親的懷抱中,淚流滿面……你看到了我,你伸出手向我求助……你那麼小,年幼而無辜,你沒有犯任何錯,卻要承擔這樣的痛苦……我知道我不能袖手旁觀,我收留了你……在你母親沉睡之後,把你留在了我身邊。」

  烏勒爾的聲音低沉又溫柔,足以勾出許多人心中溫柔美好的回憶,可這並不包括塞拉。她往遠處的戰場看了一眼,表情一絲變化都沒有,仍然淡淡的,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噢。然後呢?」

  烏勒爾愣了一下,語氣愈發苦澀了,「然後?……有一個神發現了這件事,他找上門來,想要違抗奧丁的命令斬草除根……他是個很強大的阿薩神,我無法對抗他,眼見他就要對你下毒手……你還記得你那時說了一句什麼嗎?」

  塞拉的笑容漸漸消失,她注視著面容漸漸變得堅硬起來的烏勒爾,很短促地冷笑了一聲,「記得……我當然記得。在那個阿薩神拿著他沾滿我母親鮮血的雙刀想要切入我的身體時,我是這麼說的——」

  她一字一句,宛如詛咒,「——你的神力將如你的良知一般消散殆盡,你的尊嚴將和你的榮譽一同掃落塵埃,你剩余的人生將變得灰暗而絕望,你必不能再度踏入光輝的領土,九界中再無背信棄義之人的容身之地——」

  她看著烏勒爾瞳孔微縮,下意識退後兩步,臉上不可自制地浮現出了恐懼,很愉悅地彎起了眼角,語調輕快極了,「我當然記得了,烏勒爾,我甚至還記得他的臉,因為在此之後我無數次從水鏡裡欣賞他那張快速蒼老而充滿麻木與絕望的臉。這可是我第一次動用『言靈』的力量,我怎麼會不記得這美妙的一切呢?」

  烏勒爾一愣,「你……」

  「噢是的,烏勒爾,」她上前一步,看著對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笑容愈發深了,「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擁有著什麼樣的能力——你不就是因為我的力量,才下定決心收留我的嗎?——你真以為我會相信所謂神域人的善良,惻隱之心?你以為我會因為你那一文不值的真心而在未來的某一天放過你們所有人?」

  她搖了搖頭,語氣充滿了遺憾,「荒謬,可笑,軟弱,愚不可及。」

  「也許『言靈』現在的能力還很有限,我無法毀滅你們所有人,即便我做到了,也不能安然無虞地走出這裡……因此我忍耐到了現在。」塞拉聳了聳肩,「可是你知道的,終有一天這樣的結局將會發生……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

  「我們從不是真正的神,即便是神,也有『諸神黃昏』的一天。」

  「你以為……我們躲得掉嗎?」

  「你忘記了,在我們之上,還有一群冷酷心腸的創世主了嗎?」

  她看著烏勒爾灰白的臉,微微一笑,「總有一個人會被賦予這樣的使命:清除一切肮髒和罪惡,重啟時間之初,萬物自長久的黑暗與死寂中再度誕生,繁衍,如同之前千百次那樣……你還不明白嗎?即便我們掌控了這樣強大的力量,也終究只不過是宇宙法則中渺小的一顆棋子,也許你的反抗能讓命運多走幾步岔路,但最後它依舊會往著注定的結局駛去——無人可改變,無人可傾覆。」

  「所以,」她彎起唇角,「別跟我談命運,談戰爭,你甚至都無法掌控自己的……而你的收留和善良,對我而言從來都不值一提。」

  「現在,我要去找我的小野貓了,他總是很頑皮,從來不懂得按時回家的道理。」塞拉聳了聳肩,朝他微笑,「所以……Get  out  of  my  way.」

  「不然,我就讓你嘗試一下真正的『言靈』,到底能夠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她無辜地眨了眨眼,「要試試嗎?」

  烏勒爾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和他所做的一切選擇一樣,他退讓了。

  塞拉毫不猶豫地從他身邊走過,鐵鏽色的長發輕輕揚起,如同無法捉住的風。

  ……

  ……

  彩虹橋上,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

  托爾不愧是奧丁之子,力量強橫神域內無人可比,更別提他獲得了雷神之錘的承認,掌控了雷電之力。雖然洛基手中有神器昆古尼爾之槍,但實打實地戰鬥起來仍然不如托爾,很快他就被放倒在地。而托爾難得壞心眼地把除了他如今沒人拿得動的錘子放在了洛基胸口上,不論他怎麼掙扎都無法爬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朝彩虹橋的核心走去,他的笑聲既得意又透露著心碎的荒涼——

  「看看你,托爾,威猛的托爾,你空有神力,現在又能怎麼樣呢?哈——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哥哥?——你什麼都做不了!」

  托爾召喚雷神之錘,他堅毅的臉上滿是下定決心的神色,他甚至沒多和洛基說一句話,舉起雷神之錘,千鈞之力一揮而下!

  咚——

  彩虹橋頓時開裂。他沒有猶豫連揮十下,終於,在最後一擊後,彩虹橋被完全摧毀,包括朝約頓海姆發射毀滅之光的核心球體!

  托爾和洛基同時被碎裂的神力衝開,滾落橋下。千鈞一發之際,有人抓住了托爾的手,而托爾則緊緊抓住了昆古尼爾之槍,洛基握住神槍,抬起頭,眼裡逐漸有了濕潤的水光。

  「我本可以做到的,父親!」他滿臉期望和懇切,仿佛一個亟待求得家長肯定的孩子,甚至不顧身下就是一片虛無的宇宙深淵,只抬著頭,語氣裡滿是真誠和小心翼翼,「——我能做到的!——為了你!為了我們所有人!」

  奧丁目光復雜地垂頭望著這個外來之子,終究,還是搖了搖頭,聲音很沉,也很堅定,「不……洛基。」

  因為你不是我的兒子。所以永遠無法得到我的肯定。

  這一瞬間,所有的希翼和渴求都化為烏有。洛基定定地望著這個將他養大,一手培育他,卻又冷落他,從不在他身上投下期待的眾神之父,他的黑發在空中揚起,眼中是一片虛無和荒涼,沒有生意,沒有光,沒有希望。

  就連最後他存在的意義,如今也終於失去了。

  他從不曾擁有過任何東西。

  「洛基!」托爾立刻看明白了他的企圖,大喊,「別——別松手!」

  然而,已經晚了。

  他生念全無,輕松地松開了手裡的權杖,向身後一望無際的星空深處墜去。

  「不!——」

  托爾悲傷地看著弟弟最後投來的眼神,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角忽然有另一個身影飄過。他立刻轉頭望去,卻震驚地發現:有一個人也毫不猶豫地從彩虹橋上一躍而下,朝那個往黑暗中飄走的身影追逐而去!

  在黑暗,靜謐和虛無之中,原本緊閉著眼的洛基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他緩緩睜開眼。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斷裂的橋上,仰面躍下。她鐵鏽色的長發濃郁得如同阿斯加德天際的晚霞,在星空深處烈烈飛舞,如同快要燃燒起來一樣。她白皙秀麗的面容看上去仍然平靜而帶著微笑,那雙黃金鑄造的眼眸純粹無瑕,比黃昏更靜,比日光更亮。

  她就這麼安靜地凝望著他,在逐漸接近的距離中,緩緩朝他伸出了手。

  這一剎那間,他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閃爍的星辰,靜謐的夜空,縹緲的星雲,甚至遠方亙古不變的恆星……他的眼中,只有這個人,以及這個人眼裡的光。

  洛基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神後弗麗嘉曾經撫摸著他的頭,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你喜歡黑魔法……可是洛基,作為你的母親,我希望你終有一天,能夠找到屬於你的那一束光。」

  洛基凝視著她慢慢靠近的臉,心裡想:就這個人,這個女人,看上去可真不像是一束光啊……可是到了最後,卻只有她陪著他一同墜入黑暗。

  他的表情變得安靜下去,在她伸出手即將觸碰到他的剎那,他也緩緩抬起了手……然後握住了她。

  接著,他就聽見了那個熟悉總是帶著一點調侃玩笑的語調。

  「一個精明的魔法師卻和一個強壯的戰士肉搏,你是多麼想不開呢,洛基?」那個十指緊握的女人幾乎是用嘆息的聲音說道,「你不會是愛上托爾了吧?」

  洛基挑了挑眉,目光一刻也沒從她的臉上移開,聽到這句話,他卻笑了笑,聲音低沉而且安靜,墜入這無盡的夜空裡,「你這樣的人,居然會跟著我跳下來……小女巫,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當然不,」塞拉側過頭,微笑地看著他,「我的小野貓走丟了,可是我很喜歡他,我能怎麼辦呢?——當然是親自出來尋找他,然後……帶他回家。」

  洛基靜靜地注視她,「我失敗了,塞拉。」

  很平靜的語調,只是在陳述一個無法掩蓋的事實。

  ——我失敗了,因此我也失去了利用價值。所以,你根本不必這麼做。

  聽到這句話,塞拉溫柔地笑了,金色的眼眸在這一刻映入了星辰大海,濃郁明亮得不可直視。

  「你失敗了,那又如何呢?」她說,聲音低緩得像是掠過發頂的晚風,「你啊……可是我珍貴的靈感之源。我怎麼會獨自拋下我的靈感,一人留在阿斯加德,孤獨地度過余生呢?」

  頓了頓,她的笑容愈發深了,「更何況,我的王子……現在,還不是承認失敗的最佳時機。」

  洛基看了她很久。最終,他露出了一個和以前一模一樣,機智狡猾卻又十足無辜的笑容。

  「既然如此……以後,你只准對我一個人歌唱——別人都不行。」

  塞拉忍不住微微一笑。

  「Yes , 」她回答,「——My  Princess。」

  作者有話要說:

  真正的嘴炮核心在於一句話可抵千軍萬馬!!

  這章大魔王是不是主人力MAX!!就說是不是!


第68章 箴言 8

  塞拉抬頭望著面前坐在浮空王座上的人……或者說生物。

  藍紫色外皮,長著巨型豎紋下巴, 體型巨大, 身穿有金色肩甲的藍金相間衣服以及金色的短筒靴,同時戴著額頭上有寶石的藍金相間的頭盔。他擁有著虯結的肌肉和紫色的皮膚, 讓他此刻看上去像是一個巨大的……紫薯精。

  好吧, 這話絕對不能當面說出來。因為她和洛基面對的並非是宇宙中的某個無名小人, 而是出生在土星衛星泰坦上的永恆一族, 因為被他的心上人死亡女神所詛咒因而近乎不滅, 免疫任何精神攻擊, 強大到能夠打遍多元宇宙無敵手,並通曉一切未知事物和知識的存在——滅霸。

  能夠在這裡見到滅霸完全是一個意外。

  當初他們一同墜入宇宙深淵之中, 靠著神力庇護免遭風暴侵蝕,最後在精疲力盡之際,滅霸的女兒星雲發現了他們,並將他們帶到了這裡。原本滅霸並不准備讓他們活著留下,直到洛基再度發揮了他的銀舌頭作用:他知道中庭——他哥哥托爾愛護著的地球, 那裡存在著一個可怕的能量體,他們稱呼它為宇宙魔方,它擁有著空間之力,可以打開空間之門, 可傳送大量的武器資源到任何地方。

  只要得到了它, 那麼就意味著,他們可以通過魔方穿越任何星系。而恰巧,這個能力對滅霸而言很有用。

  他坐在浮空王座之上, 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那和所有神域人都與眾不同的長相以及他散發出來的具有壓迫性的力量幾乎讓所有人都不敢直視他的目光。他的聲音很沙啞,卻又非常渾厚,宛如含著詛咒的力量。

  「你想要一支軍隊,去攻打地球?」滅霸沉沉開口,「你不過就是個被自己的父親驅逐出來的失敗者,你什麼都沒有,連保證的資本都出不起——我憑什麼相信你,洛基·勞菲森?」

  這個姓氏實在太有諷刺意義了。塞拉站在洛基身邊,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扯動了一下,隨即又再度上揚,他的聲音優雅又磁性,每一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都神奇地增加了一份說服力,「——想一想,滅霸,因為我被他們驅逐出來,所以我對他們每個人都充滿了仇恨,我恨不得占有和毀了他們所有愛著的東西,包括我哥哥的最愛:地球——」

  他風度翩翩地躬身低首,露出微笑,「你想要宇宙魔方,我可以幫你辦到——我對那東西可沒什麼興趣,我只想要復仇,以及統治地球,讓他們看看曾經在他們眼中一文不名的洛基究竟可以做到什麼地步……你不用費絲毫力氣就可以拿到想要的寶物,而我得到本就應該屬於我的東西……合作,一舉兩得,不是很好嗎?」

  「噢?」滅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聽上去似乎很誘人……那麼你需要拿什麼和我做出保證呢?——萬一你失敗了,我該如何承擔這些損失?」

  「保證?」洛基思考了一下,他如今擁有的實在不多,如果硬要說具有價值的話……

  他低頭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抬起頭,注視滅霸居高臨下的目光,微微彎腰,攤開手,指向他身旁的塞拉,語氣輕柔極了,「這就是我給你作出的保證——」

  塞拉轉過頭,正對上洛基深邃剔透的綠眼睛,裡面的神色望不見底,偏偏他的臉上依舊是天真無辜的微笑,她聽見他說:「給你獻上這價值千金的保證——」

  「來自華納神族,遠古諸神的使者,少數擁有可以讓夢想成真的人——我最愛的人,塞拉。」

  她微微歪過頭,眨也不眨地看著對方,洛基也沒有避開眼神,依舊回望著她,臉上一點愧疚的表情都沒有,只是有一點點遺憾,和一點點捉摸不透的微笑。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開口,「你要把我當做人質留在這兒?」

  洛基眨了眨眼,很愉悅地笑了,「噢親愛的,你瞧,事實上,你真的就是我最能拿得出手的寶藏——在你告訴我你『言靈』的身份,但你的能力並不能在朝夕之間毀滅一個星球,甚至還有諸多限制之後……我不得不認為,留在這裡,才是更適合你的決定。」

  然後他轉過臉,避開塞拉過於平靜的目光,看向滅霸,微笑,「你覺得,這個保證怎麼樣呢?——還是說你想要先試一試她能為你做到些什麼?」

  滅霸打量她片刻,然後沉聲開口,「你不會想要騙我的,放逐者洛基,你知道我可以給你一支軍隊,也可以隨時收回,而一旦我發現你敢玩弄那些小把戲……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怎麼樣才能帶給你最可怕的痛苦。」

  洛基笑容略略一僵,他低下頭,輕聲回道,「當然……不久之後,我就會帶著你想要的東西,贖回我的寶藏。」

  滅霸轉過浮空王座,背對著他們,聲音冷漠,「那我就留給你們最後一點時間。正好,齊塔瑞人也對你的地球有興趣,他們的使者馬上就要來到這裡,希望你和說服他們……如果不能,我想你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兒。」

  「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洛基握住塞拉的手,一步步退了下去,「等著我的好消息吧,滅霸。」

  然後他拉著塞拉的手,一步不停地朝外面走去,直到遠離了那個可怕的宇宙大BOSS,才緩緩停住腳步,頓在一個巨大的石柱旁,轉過頭,看著塞拉,沉默不語。

  塞拉也注視著他,這樣近乎難堪的對峙中,反倒是她先笑著打破了死寂。

  「所以,就是這樣了?」她問。

  洛基眯了眯眼,他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像是面具般牢牢吸附著,聲音輕柔又優雅,「怎麼,難道事實很出乎你意料?」

  她不是早就應該料到現在的局面了嗎?現在又擺出一副普通女人傷心卻強裝笑容的樣子,真以為能蠱惑到他嗎?

  塞拉聽出了他的潛台詞,不由得嘆了口氣,揚了揚嘴角,「不得不說,洛基……你的確傷了我的心。」

  還以為經過彩虹橋一事後,她真的能夠有所打動他了呢——這可真是「洛基·勞菲森」的風格啊。第一次,她在別人身上嘗到了「意料之外」是什麼滋味,不得不說這個小壞蛋的確讓她感到了十足的新奇有趣,甚至開始超越了一般用來打發時間的興趣。

  她還從來沒有被這樣干脆利落地出賣過呢。

  洛基打量她的神色,一絲一毫也不放過。呵,還是這樣令人憎惡的平靜,即便說著這樣看似掏心掏肺的話,她也依舊是同一個表情。他懶洋洋地彎起嘴角,聲音刻意地上揚,是一個飽受質疑的語調,「噢?——我可沒看出來,你還會為別人傷心?」

  塞拉靠在石柱上,微微歪著頭,微笑,「我跟隨你從彩虹橋上跳了下來,九死一生。」她這樣說,成功看到對方眼梢微微一動,於是愈發放輕了聲音,「你和我,歷經深淵的黑暗與侵蝕,在數不清的宇宙風暴中搖搖欲墜,遍體鱗傷,唔……也許我真的就只是為了完成一首最偉大,最恢弘可以名垂青史的詩歌罷了——和你可完全無關。」

  她聳了聳肩,一副看上去真的毫不在意的模樣。

  洛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用力按在了柱子上。這爆發來得猝不及防,幾乎在瞬間完成,他陡然的動作著實出乎她的意料——

  「我們只是暫時的同盟關系!」洛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強調著,聲音裡甚至有些怨恨和不甘,「而且這種關系在不久前就已經結束了!——別想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東西!友誼?信任?關切?甚至那可笑的真心——」

  他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指,優雅的假面終於從他的臉上脫落,他近在咫尺地看著那雙眼睛,碧綠色的瞳孔裡仿佛有火焰在冰霜之上熊熊燃燒,一字一句,像是要刻入她的心裡,「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不過就是個卑賤的,血統不純的,只會動用那漂亮的嘴唇唱唱歌,說一堆無關緊要的奉承話,順便用毫無意義的舉動想要收買人心……你以為,僅憑這樣就能打動我?!讓我甘心放棄這一切,然後和你繼續孑然一身地漂泊宇宙,最後什麼都得不到,還是那個一文不名被所有人放逐的阿斯加德二王子?!」

  他憎惡且憤怒地沉沉開口,「天真,愚蠢,軟弱至極!」

  他這樣說完,然後一眨不眨地盯著塞拉,像是要看進她的心底裡去。

  塞拉也安靜地回視他,沒有反抗他堪稱粗魯的舉動,沉默了許久,最後竟然點了點頭,像是同意了他剛剛說的話,這讓洛基始料未及地一愣。

  「天真,愚蠢,軟弱至極……」她平靜地重復,然後輕輕頷首,「也許吧……我不知道我在你眼中是否真的就如你所說那樣——如今,我只確定了一件事……」

  洛基略略松了松手,然後就聽她用很輕的聲音緩緩開口,「……的確,我所謂的唱唱歌,奉承話,以及那些舉動……是的,到了這一刻,它們完美無疑地向我證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它們的存在,真的已經毫無意義。」

  她注視著他,「對你,對我而言,都已毫無意義。」

  洛基手徹底地松開,他退後一步,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嘴唇微微一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抿緊了沒有開口。

  塞拉輕聲笑了,「以前我總在思考,噢,到底我們阿斯加德二王子哪句話才可以相信呢……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剛才你所說的話,我可以相信。」

  她朝他點了點頭,很溫和,很禮貌,宛如初見那時彼此不知的陌生人關系,「既然你說了,我們的同盟關系已經破裂,我想我們也不必再繼續合作下去了,我留在滅霸這裡也許會發揮更大的作用……感謝你這段時間以來的陪伴和照顧。去占領你更愛的中庭吧,在那裡,你會會找到比我更有趣、不僅僅只會唱歌、奉承和流浪的同伴。」

  她站起身來,對他微微一笑,「再見,洛基。祝你旅途愉快。」

  說完,她側過臉,腳步輕盈無聲,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

  ……

  然而剛轉身的剎那,她的手腕卻被一個人緊緊握住了,用宛如絕不松開的決心和力氣。

  塞拉一頓,然後緩緩轉過頭,注視洛基,靜默不語。

  俊美的阿斯加德二王子卻沒有回頭看她,只是目視前方,眼眸通透得和玻璃珠似的,聲音很輕,輕到如果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

  「我必須這麼做……」他說,「為了我們都能帶著榮耀和認可……繼續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塞拉動了動手腕,卻發現完全不能掙脫。她試了幾次之後發現換來的後果只是對方越握越緊,干脆放棄了,輕聲笑了笑,意味不明,「你的謊話一點也不高明,洛基。我想現在你應該期待的是下一個同伴要比我更好騙,而不是做這些毫無意義的舉動。」

  洛基手指一顫。他沉默了半晌,終於還是慢慢轉過頭來,對上她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目光。

  那種眼神仿佛帶著毒刺一般扎到了他,他忍不住收緊下頷,聲音變得很低,卻仍然揚起了一個微笑,「抱歉……我不是故意說那些——」

  塞拉看著他。他的笑容也像是在哭。無辜又可憐,迷人的脆弱。

  她輕笑,聳了聳肩,「也許吧。也許你只是藏得太深太深了,把我們所有人,把你最愛的那些人,把你自己都騙過去了——不過已經無所謂了,我們的交易到此結束。」

  她再次用了點力氣,剛想強自掙脫,卻聽見洛基逐漸變得堅硬和高傲的聲音在頭頂傳來——

  「結束?——不,還沒有結束。你還欠我一首獨家奏曲。」

  塞拉一頓,她停住手,緩緩抬起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眼睛,滯了一會兒,然後遺憾地嘆了口氣,「抱歉,我只為我認為有趣的人唱歌。」

  洛基立刻更用力地收緊了手指,聲音幾乎從牙齒裡切割出來,「——別逼我,塞拉。」

  「你是在威脅我?」她嗤笑。

  洛基眯著眼盯了她很久,然後忽然收回手,迫使她一個趔趄幾乎撞到他的胸膛上去,接著她的下巴就被握住了,她不得不被迫抬起頭來直視他充滿了壓迫性的目光,聽見他咬牙切齒宛如走到了絕境的聲音——

  「是的,威脅?——哈,你想要我的真心?你確認你能承受它?!」他一字一句,氣息幾乎交融到了一起,如此冷冽,卻又如此脆弱得迷人,「我的真心!——它破碎不堪,充滿了自卑,欺騙和背叛。它不信任何人,包括自己!——它只想要占有,奴役,和統治……你想要這樣的真心?是嗎?!你想要它嗎?!」

  塞拉靜靜地望著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裡不知何時隱約有了濕潤的光,他看上去充滿了憤怒,憎恨,痛苦。他覺得整個宇宙都恨他,他無處容身,無人認可,極度自負又自卑,心靈破碎到了極點,連笑容都在痛哭,憤怒也讓人心碎。

  你想要它嗎?你想要一顆並不美麗,也並不高傲,看上去完美無缺,實則只有質疑和永不馴服的真心嗎,塞拉?

  「——是的,洛基。」她輕聲回答,沒有笑容,也沒有眼淚,只有平靜,「從一開始,我想要的……只是這樣的它。」

  洛基一愣。他情不自禁地松開了手,嘴唇輕輕顫抖起來。

  「告訴我,女巫,」他用那雙濃郁剔透的綠眼睛凝視著她,輕聲開口,「你這一輩子……只能說真話……只有真話,對嗎?」

  塞拉微微一笑,「只能說真話,也只有真話。洛基。」

  他垂眸望著她,沉默了很久,忽然露出了一個狡黠又愉悅的微笑,趁她還未反應過來,握住她的脖頸,然後俯首,像貓一樣用力張口咬上她柔軟的嘴唇,模糊而帶著零星興奮的聲音從唇齒之間隱約傳了出來——

  「我早就想這麼干了,」他近乎咬牙切齒地撕磨著開口,「讓你這張嘴只因為我而開啟,因為我而緊閉——」

  從此以後只需用一個吻來堵住所有他那些不想聽到的話語。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你們都喜歡潛水?【微笑】


第69章 箴言 9

  洛基在獲得心靈權杖,和一支齊塔瑞人的軍隊後, 借著地球那方宇宙魔方的能量, 成功穿越了空間,在地球降落。

  洛基在走之前自信滿滿地和她告別, 並說他一定會勝利歸來。塞拉挑著眉打量他半晌, 只回答了他一句:作為一個反派, 千萬不要話太多, 能第一時間干掉就不要留到最後一刻。

  只可惜他似乎沒聽進去, 在有了心靈權杖和軍隊的幫助後, 他看上去似乎認為征服中庭那群骨子裡就充滿了馴服和被奴役因子的地球人輕而易舉,塞拉對此不置一詞。

  反倒是在一旁觀望旁系星球許久的滅霸開口了。

  「他的確有一張狡猾又充滿信服力的嘴。」他意味不明地評價道。

  塞拉抬頭望著漆黑中星芒點點的宇宙, 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附議。」

  滅霸眯了眯眼,「別告訴我你真的相信了他的話——理智告訴我,你才是更危險的那個。」

  塞拉聳了聳肩,一臉「我能怎麼辦我很寵他我也很絕望啊」的表情, 「當然不——而且我也不相信他真能統治中庭……他連托爾那家伙都搞不定。不過是一個有點小聰明又難以滿足喜歡每天到處搞事的孩子罷了。」

  滅霸,「聽上去你似乎有更好的計劃。」

  「相比而言,的確更好。」塞拉微微一笑,輕聲問, 「——你, 想要得到這九界嗎,滅霸?」

  ……

  ……

  洛基離開後不久,塞拉就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克裡帝國至高指控者中的一員, 一位思想狂熱極端的恐怖分子,致力於散布戰爭和死亡,因為對克裡帝國和山達爾星球的新星軍團最近的和平條約而感到十分憤怒,他找到滅霸,以「取回一個含著未知力量」的球體作為條件,想要滅霸出手幫助摧毀山達爾星系。他被大部分稱之為「指控者——羅南」。

  他來到滅霸面前時,塞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體,盯著他的臉移不開目光——淡藍色的皮膚,狀似泥巴一樣的凝固物體布滿了大半張臉,從額頭,眉眼,鼻梁蜿蜒而下,如同眼淚般彙聚在了下頷處,顯得極為陰森可怖。而且他有一雙深紫色的瞳孔,宛如宇宙最神秘最幽冷的深淵,所有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會從心底裡產生戰栗和畏懼感。他更像是喜歡狂熱發動戰爭的納粹,理智冷酷,崇信民族主義、帝國主義和軍國主義,就連他的盔甲從上到下都是黑漆漆的,宇宙的星辰都無法反射出一絲微光。

  可就是這樣一張冷酷如石充滿了統治者毛骨悚然感的臉龐,卻讓塞拉奇異地有了一種熟悉感:她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家伙,可她分明很清楚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他說他叫什麼來著?指控者?羅南?

  塞拉站在虛無殿堂的石柱旁,若有所思地看著羅南從她身邊走過,他的眼裡似乎根本沒有她的存在,什麼都不能讓他分散哪怕一絲注意力,筆直地朝滅霸所在的地方走去。她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盡頭,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留在這了繼續等一等。她有話想要問他。

  她等了很久,終於等到對方從裡面走了出來,依舊是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她沉思了半晌,還是出聲留住了他的腳步——

  「指控者羅南?」她開口,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對方身影一頓,然後緩緩轉過身來,他面無表情的模樣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人都要恐怖,是一種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寒意,高高在上,充滿了來自更高級文明冷漠到冷酷的蔑視感,臉上奇異帶點黑夜恐怖色彩的裝扮讓這份毛骨悚然更上升了幾個層次。他目光冰冷地注視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說,似乎完全沒有理會她的興趣。

  塞拉眯了眯眼,在他靜止下來的時候,她得以更仔細地打量他的面容。透過那淡藍色的皮膚,深邃的五官和那幽紫色的瞳孔,她愈發覺得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不由得挑了挑眉,輕聲開口——

  「你看上去有點面熟——請問我們以前見過嗎?」

  羅南沉默了半晌。他大概沒想到這個膽大狂妄的類人種族敢呼喚他的名字卻只是為了問這樣一個愚蠢到了極點的問題。

  如果這裡不是滅霸的地盤,其實他很樂意順手解決掉這個看上去沒什麼本事的女人——只可惜,他剛剛和滅霸達成交易,而干掉對方的屬下似乎看上去不那麼有誠意。

  因此羅南只是冷笑一聲,他的聲音渾厚卻沙啞,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強烈的威懾力,讓人心神都為之顫抖——

  「即便這裡是宇宙,」他冰冷的,毫無感情色彩地開口,「這也是無比愚蠢可笑的搭訕方式。」

  搭訕?

  塞拉目光奇異而專注地看了他幾秒,最終還是選擇忽略掉那莫名其妙的感覺,聳了聳肩,對他微微頷首,語氣很溫和,帶著一些禮節性的恭謹,「抱歉,我可能是認錯人了——祝你旅途順利,指控者羅南。」

  對方一眼都未再給她,轉身就走,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虛空盡頭。

  塞拉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最終還是使用了秘法,聯結上了洛基的心靈權杖,成功在制造出來的虛幻之鏡裡看到了對方被放大的半張臉。

  他此刻看上去正位於一個陰暗的地下通道裡,旁邊來來往往都是穿著制服的人類,不時有藍色的幽光閃過,似乎正在制造什麼要緊的東西。他看到權杖上藍色的光芒一閃一閃,立刻明白這是臨走前留給塞拉的專屬信號,接通後找了個更安靜的地方,這才轉頭面朝她,揚了揚眉,在看到迎接他的並不是想像中同樣愉悅的笑容後,不由得一頓,語氣變得很危險——

  「你看上去一副遇見了前男友的樣子。」他說,眼裡的神色絕對稱不上和諧友愛。

  塞拉若有所思,「我不太確定……」

  洛基,「……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塞拉眨了眨眼,「我開始想你了,洛基。」

  鑒於她一向直白到令人無奈,聽見這句近乎表白的情話,洛基看上去一點也不驚喜,只是挑了挑眉,攤開手,眼角眉梢都是天真無辜,「well,現在你看到我了。」

  塞拉嘆了口氣,「可是我摸不到你的頭……」

  他看上去有點匪夷所思,眉角忍不住抽了抽,「……我的頭?——你為什麼會有這樣愚蠢的想法?難道你在那裡就找不到其他樂子了嗎?」

  塞拉,「難道你想讓我去和那個紫薯精多深入交流交流嗎?」

  洛基哈地笑出了聲,他是真的難得被她逗樂了,滿臉都是愉悅的笑,「不會太久了,塞拉——等我打開了時空之門,你就能和軍隊——我的軍隊,一起來到我身邊,來觀賞一番這個我馬上就要統治的星球。」

  「去那裡幫你收拾爛攤子?」塞拉一點也不給面子。

  洛基一臉「你瘋了」的表情,「當然是和我一同來奴役這群可憐的地球人,他們正被所謂的自由所束縛,難道我們不應該幫助他們嗎?」

  統治,奴役,她多久沒聽見這麼純正中二的詞彙了……塞拉懷念地嘆息,繼而眨了眨眼,語氣很真誠地告訴他,「聽說地球有一些實力不錯的人類,我想你的計劃大概不會很容易就成功。」

  洛基笑容變淡,他凝視那邊的臉龐許久,碧綠色的眼睛看上去有種脆弱的憂郁,「我必須成功,為了我……為了你。」

  嘖,瞧這馴鹿一樣無辜的眼神,這滿臉可憐兮兮的模樣,他簡直時刻都可以發揮最佳演技,所有表情信手拈來。如果不是在相處這段時間裡,她開始深刻了解到對方「一直被打臉,從未停止過」的可貴品質,她幾乎真的要相信他可以成功占領地球而且和齊塔瑞人平分天下了。

  他真的能做到嗎?

  ——當然不。從一開始她就沒相信過。

  先不說地球是托爾的戀人所在的地方,他會不惜一切地保護它。洛基雖然聰明而且狡猾,詭計多端,但他實力實在有限,對付那群地球上的強化人都會十分吃力。更別提齊塔瑞人在宇宙中的名聲可不怎麼好,狂熱好戰,極具侵略性,科技發達,但整個種族的頭腦也並不簡單。他們總體而言算不上強大,可是能發展至今成功占領許多星系,靠得可不僅僅是武力和人數。

  他會吃大虧的——她毫不懷疑這一點。可是她不會阻止他的計劃,相反,她很樂意看到他的失敗:像洛基這樣偏激,敏感,多疑狡黠,永不滿足的人,只有讓他親身經歷幾次無法承受的失敗,他才會慢慢明白孤身奮戰的不可行性,他才會真正開始逐漸依賴她的存在。

  貓都是孤獨而高傲的生物,難以被馴服是它們的天性,一次兩次的感動對它們而言並不具備足夠的說服力,她需要一些「更大的動靜」,讓他更清楚明白地認識到,塞拉並不是可以隨意使用、交易和丟棄的物品,沒有她,他將永遠一敗塗地。

  她微微一笑,目光真誠而充滿了鼓勵。

  「我等著你,洛基——你必將勝利歸來。」

  盡管放手,去鬧,去打破規則,去惹得眾怒吧。而我將在這裡親眼目睹你的失敗,然後在你陷入沮喪甚至絕望之際,連同你剩下的驕傲,自負和真心,一同收入囊中。

  作者有話要說:

  羅南這個梗我可以笑一天哈哈哈哈

  下章大魔王歸來,婦聯老公們或出鏡打個醬油。


第70章 箴言 10

  不出意外的是, 洛基果然失敗了。

  他的心靈權杖雖然有著控制人心的效果, 也的確從中受益匪淺, 但並沒有控制到最關鍵的那群人——地球為了反擊他的統治,組成了所謂的「復仇者聯盟」, 其中不乏實力遠超洛基的強化人。雖然阿斯加德二王子成功從內部給地球人一記重創,險些毀了他們的飛行艦, 差點干掉一位核心特工, 但不得不承認, 他的期望和結果實在相差甚遠。

  塞拉通過他打開的時空之門來到地球的時候, 除了看到滿天空飛來飛去的齊塔瑞人戰艦和螞蟻一樣在地面上掃蕩的步兵,還看到了幾個審美格外奇特的人——

  穿著藍紅白緊身制服戴著面具的九頭身超模隊長, 全身上下都被金紅色鐵罐覆蓋看上去比齊塔瑞人還要齊塔瑞風格的機器人?一身黑色緊身衣格鬥技術超群豐胸細腰翹臀的紅發女人, 除了袖子都裹得緊緊的科技型遠程射手,阿斯加德第一胸肌金發甜心男孩,以及塊頭很大肌肉發達全身都是綠色皮膚的巨人。

  就是著六個人,除了雷神托爾外一個超能力都不具備的中庭人, 居然真的有效組織了齊塔瑞人對地球的進一步攻擊, 那個穿著金紅色飛行甲的人居然憑一己之力干掉了齊塔瑞人的龍形生物戰艦, 從內而外地徹底毀掉了這個戰爭機器。

  塞拉在上空觀察了好一會兒,終於確信洛基是不可能打勝這場戰役了。她慢悠悠地欣賞了片刻這幅美麗的戰爭畫面,直到她發現洛基正駕駛一艘小型齊塔瑞人的飛艦, 帥氣自信而優雅地握住了來自角落裡鷹眼的冷箭,正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砰!黑箭突然炸開,近距離的衝擊直接炸毀了飛行艦, 他翻滾著就墜到了一個奇醜無比寫著「A」字母的大廈走廊,他那引以為傲的黃金頭盔也脫落到了一邊。

  「……」

  真不愧是阿斯加德打臉小王子呢。

  塞拉險些笑出了聲,覺得來的時機實在是太美妙了,沒有錯過這精彩的打臉時刻。

  她剛准備朝他而去,接著就發現了綠色的巨人嘶吼一聲跳到了洛基身邊,整個大廈都隨之一震。那種力道絕非是普通神族可以抗衡的,大概連托爾這樣的武夫都很難與其分出勝負。

  塞拉想了想,眯眼打量那邊的戰況片刻,終於還是決定不正面剛這波生命力異常頑強的中庭人。她伸出手臂,古老而繁復的咒語從她的口中喃喃念起。

  波士頓是一個宜居的城市,而且恰巧,它臨海而建,而她是海與風的半神族。她的母親是神族女巫古爾薇格,九界中最強大的女巫之一。

  在這裡,她如魚得水,力量幾乎不受任何限制。

  ……

  在托尼·斯塔克頂著自己堅硬的金屬盔甲高速撞翻了馬路上一群齊塔瑞人,在美國隊長艱難地用盾牌抵御敵人猛烈的火力攻擊,在鷹眼高居大樓頂端一角靠著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進行遠程偷襲,雷神托爾掄著他的錘子擊飛一個又一個機械兵,黑寡婦用她搶來的高級科技槍擊碎齊塔瑞人的軀殼時——

  忽然,所有人都聽見了一個聲音。

  地面在隱隱震動,遠方的海洋憑空起了築起了一道巨大的水幕,如同海嘯一般遙遙升起在地平線,遮擋住了大部分日光。上一秒還是風平浪靜,下一秒所有海岸線都於瞬間被吞沒!海水以摧枯拉朽之勢,越過淺海,越過陸地,淹沒馬路和高樓,迅速襲擊了岸邊的所有房屋和人群,巨浪咆哮不休,狂暴的海浪將一切席卷一空。不僅僅如此,天際那頭有恐怖的音樂聲開始奏響——有灰色的氣流旋渦緩緩從烏雲層中如鑽頭般蜿蜒而下,直擊陸地,形成了一個個聲勢浩大的龍卷風。所及之處樹木狂怒地搖擺,被連根拔起,狂風大作,如野獸般高聲怒吼,掃蕩,摧毀,吞噬一切——

  海嘯和颶風來得如此猝不及防,毫無預告,卻又凶猛而狂悖,到處都是人們恐懼的痛呼和慘叫,黃塵蒙蒙混沌一片,根本分不出是白天還是黑夜,急速打來的飛沙從臉頰刮過是一陣劇痛,仿佛天地都在咆哮,而這就是自然的威力。

  復仇者聯盟們詫異地回頭望去。而在那高高的水幕之頂,一個身影站在那兒,她背對著輝光,只隱約看得見長發在風中揚起,面容不甚清晰。可沒人會懷疑就是她帶來了這一切的災難動蕩,海嘯,颶風,尖叫和死亡——

  而即使是在這樣狂風嘶吼的巨響之中,他們也能聽見一個聲音,清晰地仿佛近在耳邊——

  「我來自華納神族,阿斯加德的質子,」她說,聲音冷漠卻充滿了震懾力。

  穿著鋼鐵盔甲的托尼·斯塔克忍不住在內線通話系統中開口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錘子,她應該是你們那邊的人——你就不能好好管管你的族人嗎?還是你們提前約好了一起來地球一日游?」

  托爾一拳頭打飛一個齊塔瑞人,尷尬地回了一句,「我發誓我不認識她——而且洛基是收養的!」

  「我恨神。」托尼嘀咕道。

  而那邊,聲音還在繼續——

  「我無意戰爭,」那個風浪之巔的女人語氣十分平靜,如果不是所有人親眼目睹她攜帶颶風和海嘯而來,展現出了無比恐怖而具有威脅性的力量,他們險些就要信以為真——「但我,也從不反對戰爭。」

  她側頭,金色的眼眸穿透了沙塵和風暴,直直落到了逐漸彙聚到了一起的復仇者們身上,淡淡開口,「我來,是想找回屬於我的一個人。」

  「如果你們拒不把他交給我——地面上的,我將淹沒;天空中的,我將撕碎——你們會看到傳說恐怖故事裡,末日般的場景再現。」

  「把我的人,還給我!」

  復仇者們:……

  「呃……」托尼·斯塔克調整了一下外放的音量,頓時聲音響徹了周圍,「那個……維也納還是什麼神族來著……噢對,華納神族?我想你大概也是一個女神?——很好我現在明白了就算是神也有不講理的一天……」

  「托尼!」美隊警告。現在可不是耍嘴皮的時候。

  「好吧,」鐵罐嘆了口氣,繼而清了清嗓子,升在半空中,面朝著逐漸靠近的海嘯,很嚴肅地開口問道,「你說你來找人……方便告訴我們一下他的名字?——賈維斯最擅長找人了。」

  塞拉微微一笑,「你們應該很熟悉他的名字——洛基。」

  復仇者們:……等等,那家伙難道不是不請自來的嗎?!為什麼你說得好像是地球人綁架強迫他占領這裡一樣?神就可以強詞奪理無理取鬧嗎!

  托尼·斯塔克轉頭朝托爾問道,「這是那只瘋貓的舊情人?——不得不說她看上去可比你弟弟有說服力多了。」

  托爾也愣了一下,他皺緊眉,提高了聲音,「我不知道我的弟弟又如何蠱惑了你!相信我——他的話一句都不可信!他多半是在利用你!」

  塞拉沒什麼特別反應,如果不是周圍的颶風和洪水一點都沒有減退的跡像,她看上去還是很無害的,「噢,我知道。」

  托爾,「……你知道?」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滿臉都是懷疑,「可你這個陣勢……看上去可對他是深信不疑。」

  他其實想說「如痴如狂」,但不確定對方到底什麼來路,還是忍住了。

  塞拉瞥了他一眼,「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托爾。」

  這個口氣無疑暴露出她認識他的事實。瞬間所有隊友都向他投來刀割一樣的目光。托爾趕緊開口道,「我們認識?——我從未在洛基那裡聽說過你。」

  「你聽說過什麼?」塞拉很真誠地嘲諷他,繼而話鋒一轉,「也許,你聽過我唱歌。」

  托爾微微一愣,他看上去像是想到了什麼,啊了一聲,眼睛一亮,「你就是那個——」

  「托爾!」美隊很無奈,「現在可不是認識新朋友的時候!」瞧瞧不斷蔓延的洪水和越來越近的龍卷風!

  托尼插了一句嘴,「我開始相信她是那只瘋貓的舊情人了……這熟悉的莎士比亞調調。」

  說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等等……班納博士呢?他在哪?」

  復仇者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齊齊抬頭,望向旁邊那棟奇醜無比的斯塔克大廈。

  ……

  塞拉用洪水淹沒了近半個城市,還有那些仍然游蕩在高樓之間的齊塔瑞人戰艦,而這足以讓那些復仇者們忙活一陣了。她趁著這個空隙降落到了斯塔克大廈之中,剛一落地,就很巧地看到了洛基被虐得毫無還手之力的一幕——

  阿斯加德二王子,著名的銀舌頭,神域最會惡作劇之人,靠著一張嘴就能在滅霸那裡接到一支軍隊,平日裡風度翩翩優雅迷人,充滿了貴族氣派和奸詐心腸的她的小野貓……此刻就像一個軟綿綿的娃娃一樣被壞脾氣綠色皮膚的主人憤怒地甩來甩去,每一次都震碎了地板漸起一陣灰塵,而他根本沒有掙扎的力量,只能無助地在空中蕩來蕩去,最後被一把甩進一個坑裡,發出破風箱一樣可憐兮兮的哼哼聲。

  「puny god。」綠巨人哼了一聲,痛快地虐了一頓這個一臉欠揍模樣的中二之神後,充滿嘲諷意味地轉身離去,幫助他在外抵抗軍隊和天災的隊友去了。

  塞拉踏著緩慢的步伐走了過去,然後抱臂,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望著躺在坑裡動彈不得一臉呆滯的洛基,挑眉輕笑,「你瞧上去真失敗,洛基——」頓了頓,她再次補上一刀,「……就和我意料中的一樣。」

  洛基眼珠微微一動,瞥了她一眼,難受地哼哼,「你、你應該晚點再來——」

  「晚點來?好讓我錯過這精彩的一幕?——相信我,你現在的模樣絕對承擔了我下半輩子的笑料。」塞拉臉色露出真心實意的揶揄的微笑,「當然了,你可是屬於我的小野貓,只有我能欺負你——瞧,我這不趕著救你來了嗎?」

  洛基硬撐著慢慢坐起了身,略微恢復行動力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整理他的頭發,順便抹了一把臉上蹭到的灰,確保自己表面看上去仍然優雅迷人,不至於顏面盡失,才冷哼著開口,「帶著洪水和颶風而來?——知道嗎,塞拉,你現在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瘋狂地愛上了我,才會做這種女人們的意氣用事。」

  ——雖然很帥……不不不,是帥極了。他在心裡默默加上一句。而且總覺得好像劇本拿錯了,難道他不應該才是那個取得全勝風光回鄉贏取白窮美走上神生巔峰的那個嗎?

  塞拉伸出手,洛基不屑地撇過頭去,然後用力一撐——

  沒站起來。

  ……有點尷尬。

  好吧……他沮喪地還是握住了她的手指,借著她的力量成功站起了身,拍了拍墨綠色長袍上面的灰塵,觸及傷口他疼得一瞬間齜牙咧嘴,很快又恢復了高高在上的神色,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愛上你……」塞拉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這一系列舉動,忍不住輕笑出聲,覺得他實在是很有趣,「洛基,我看上去很像是那種為愛痴狂的蠢貨嗎?」

  洛基,「……難道你認為愛上我這件事很蠢?!」

  塞拉點了點頭,「蠢得慘絕九界。」

  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那你來這究竟是干什麼?!」

  塞拉眼角的笑意愈發深了,「別誤會,我是來為你收拾爛攤子的——順便說一句,鑒於你這半天的表現,你在滅霸那裡的信用額度已經用光了。如果你還想繼續保持自由之身,不被正趕來地球的阿斯加德眾神所審判,囚禁的話……」

  她微微一笑,「給你個建議——盡你所能地,來討好我吧,洛基。」

  他嗤笑,很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我選擇被囚禁。」

  塞拉眉梢一挑。

  「真的?」她問。

  洛基斜了她一眼。

  「那好吧,」她看上去很無奈地嘆了口氣,「那麼很高興見到你,再見,洛基。」

  「等等!」對方的干脆和無情簡直開始讓他懷疑人生,他忍不住高高擰起右半邊的眉毛,「你就沒什麼其他想說的?!」

  塞拉,「……一路順風?」

  洛基眯起眼,冷哼,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在我統治中庭之前,塞拉,我發誓,我一定會讓你——」

  「如果你想回到阿斯加德在牢獄裡和你最愛的哥哥終生相伴,」塞拉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那麼就說出後面的話吧。」

  洛基,「……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塞拉,我們馬上啟程回家吧?」

  他朝她眨了眨眼,滿臉無辜天真幼貓般的微笑。

  塞拉似笑非笑地注視著他,剛要開口,就被拿著錘子義無反顧闖進大廈的托爾打斷了。

  雷神氣勢洶洶地走進來,一開口就是渾厚低沉的嗓音,「慢著!你們不能走!」

  然後頓了一下,轉頭看向塞拉,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起來,「我記得你……和洛基一起跳下彩虹橋的那個?你還在阿斯加德的城牆邊唱過歌。」

  塞拉正要說話,立刻就被洛基搶先打斷了,他狐疑地轉頭盯著塞拉,眯了眯眼,聲音變得低沉下去,「唱歌?……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為托爾唱過歌?你不是說過只唱給你認為有趣的人?」

  塞拉嘖了一聲,「你在嫉妒?」頓了頓,饒有興味地補上一句,「為誰?我還是托爾?」

  洛基碧綠色的眼睛變得更深了,「回答我的問題。」

  塞拉聳了聳肩,「很久之前,他為我解圍過一次,也許是那個時候他偶然聽到過我唱歌。」

  洛基語調開始上揚,「接著你們就興致勃勃地聊到了一起?!」

  塞拉學著他無辜地眨了眨眼,「不。我趕走了他。」

  一旁看著二人狀若無人調情的托爾,「……」

  洛基微微側過頭,即便他強自露出優雅鎮定的神色,但眼角眉梢都看得出來他此刻的心情很高興,甚至難得誇了她一句,「你果然很有眼光。」

  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稱贊別人還能將自己也帶了進去。

  塞拉微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果不其然立刻被拍落了手,還被陰惻惻地瞪了一眼。

  不過她還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他頭發的觸感,又細又軟,和想像中的一模一樣,像是小野貓脖頸下最柔軟的那一圈毛。

  旁邊被喂了一嘴狗糧的雷神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們,「你不能帶他走!他是阿斯加德的罪人!他將回去接受奧丁的審判——還有你——」

  洛基哼了一聲,「我的肋骨好像斷了……好疼,塞拉。」

  塞拉,「抱歉我不能為你報仇,把你丟來丟去的那個家伙,我打不過他,忍忍吧。」

  洛基,「……你這個自私虛偽翻臉如翻書根本不愛我不照顧我感受的女人——」

  塞拉,「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你說的都是真的——所以繼續忍著。」

  托爾,「撤掉你的魔法,華納神族的女巫!否則你將面臨的是更嚴酷的裁決——」

  塞拉,「你會開飛機嗎?我剛剛用空了自己的藍,一時半會可能是幫不上什麼大忙了。」

  洛基,「哼,你敢小瞧我?以為我是阿斯加德那群腦袋不開化的原始人?——我可是頂級開飛機的!」

  塞拉點了點頭,然後二人互相對視了幾秒,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緒。

  托爾,「洛基!你必須跟我回去!父親很生氣,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洛基朝外面的天災人禍末日般的場景看了一眼,嘆了口氣,「我原本想統治它的……結果都被你毀了。」

  塞拉聳了聳肩,「我補償你一個阿斯加德,如何?」

  托爾:你們討論陰謀可以不要當著我的面嗎?!能正眼看我一眼?!

  洛基嘖了一聲,「聽上去似乎更劃算——現在出發?」

  塞拉點了點頭,然後在托爾還未反應過來之際,洛基忽然出手,動作熟練至極地拿出一把專用捅腎小刀插到托爾的腹部,握住塞拉的手就衝破了玻璃,成功降落到正路過的齊塔瑞人飛行艦上,毫不猶豫一腳將懵逼的機械兵從空中踢了下去,然後駕駛著飛行艦,一往直前地朝上空打開的時空之門駛去,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虛空裡——

  托爾拔出小刀,目光復雜地望著他們逃走。直到復仇者們接連找了過來,問及他們的去向時,托爾搖了搖頭,低聲開口,「他們不會再回地球了。」

  復仇者們:那誰收拾這堆爛攤子?!

  美國隊長問道,「為什麼這麼覺得?洛基不是宣稱想要統治這裡嗎?」

  托爾搖了搖頭,「不……我想,他們應該有了一個更大的目標——」

  阿斯加德,神域。他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

  達到 成功摸到貓頭成就1/100.

  我妮妮果然是婦聯裡最能嘴炮的人哈哈哈哈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3:59

第71章 箴言 11

  洛基駕駛著飛行艦通過時空之門和深淵, 一路衝到了一個極為陌生的地方時, 在半空中陡然失去了動力。還好他果然在「頂級開飛機」這方面沒有說謊——很有技巧的強轉彎和剎停後, 飛行艦在空中滑行了很長一段距離,然後砰的一聲降落在地面上, 拉出一道長長的痕跡,上面的二人毫發無損。

  「嗒噠~」洛基興高采烈地攤開手示意, 笑得眉眼滿是狡黠, 「我告訴過你了, 我可是開飛機的好手~」

  塞拉從飛行艦上走了下來, 掃了周圍一眼,沉默幾秒。

  「這是哪裡?」她問。

  和阿斯加德以及約頓海姆完全不同, 這裡到處都是燒焦的岩石和熾熱的泥土, 偶爾有翻滾的岩漿從地面上激射而起,像一道道火色噴泉。空氣中飄蕩著若有若無的有色氣體,溫度極高,極熱, 如果不是二人都有神力護身, 普通人來到這裡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融化成灰燼。

  作為一個更適合生活在海底的半神, 塞拉從骨子裡厭惡這個地方。她相信冰霜巨人的後代洛基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他有其他計劃,他是絕不會到這種地方多待一秒的。

  果然,洛基很快就回答了她的問題——

  「穆斯貝爾海姆, 」洛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呼~這裡可真熱。」

  穆斯貝爾海姆,九界中的「火之國」, 荒蕪之家,充滿了火焰與熱之地,阿斯加德最大的敵人之一火巨人史爾特爾的領土。而且很不巧的是,奧丁曾到這裡攫取過最初的火焰,用來制作運行在天空的星辰,相傳最大的兩團火焰則成為了太陽和月亮。

  雖然塞拉心裡很清楚近段時間他們都不會在拜訪阿斯加德以及附近的地方,但她也沒想到過洛基居然如此膽大妄為地降落在了這個地方:作為奧丁名義上的後裔,這片領土的主人可是再樂意不過順手弄死敵人的兒子了。受環境所限制,兩個更擅長寒系魔法的魔法師在這裡簡直就是弱雞一般的存在。

  她不由得很真誠地感嘆道,「看來你真的是被逼到了絕路。」才會出此下策。

  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盟友。而洛基如今是阿斯加德首屈一指的通緝犯,就這一點而言,也許他真能說服史爾特爾也不一定。雖然更大的可能是在他們開口之前對方先弄死了他們。

  洛基一向喜歡毫無規則的冒險,喜愛在有序中制造無序,並且聯合他人來彌補自身實力的不足。即便是現在多了一個她,看來在這一點上他也毫無改變。

  真是個捉摸不透卻又極有意思的家伙。在他這裡永遠都能找到驚喜,或者驚嚇。

  洛基風度翩翩從飛行艦上走了下來,朝她咧開嘴角,一副尋到開心的興奮表情,「這是連奧丁都不敢隨意闖入的地方,他可是偷了主人的寶貝呢,恰巧我和史爾特爾一樣,都丟失了珍貴的東西~」

  塞拉挑眉,「你是指阿斯加德的王座?」

  洛基聲音低沉磁性,「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至少我不會解釋一些愚蠢的提問。」

  頓了頓,他好奇地湊過來,盯著她的眼睛,碧綠色的眸子從淺淡轉為濃郁的深邃,「我以為你是我留在滅霸那裡的人質……你是怎麼跑出來的?你們做了什麼交易?」

  他的腦子一向轉得很快,在地球上沒空問出答案,才不得不等到了現在。雖然他心裡隱約有了一些預感,但他一直認為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才更具可信度,因為九界皆知,「言靈」不可說謊。

  言靈是一種很奇特的存在,雖然誕生於九界,能力卻超脫於九界之外。他們千萬年來只會出現一次,一次只有一人,通常只為了極為特殊的場景而生,且不受種族限制。也許會是阿薩神,也許是冰霜巨人,也許是中庭人,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攜帶特殊使命而來。他們沒有非常強大的力量,但他們最厲害也是最特殊之處,則是從他們口中說出來的話,將具備改變現實的能力。

  但每一個言靈又有所不同,有的善預言,有的善毀滅,強大的可用一語改變眾多規則,稍弱的則只能影響一方天地,而且這種近乎逆反的能力也有諸多限制,唯一共通的地方,則是他們都無法說謊,至死前只能說真話。

  洛基在不久前才知道塞拉居然是傳說中的言靈,雖然他心裡很清楚現在的塞拉並不能單挑滅霸,即便是言靈的力量也無法超出宇宙的規則,而滅霸無疑比她強大太多。可他不認為對方會放過這個機會,有很大可能她用這種力量和滅霸做了交易,換取自由的契機。

  果然,塞拉開口了。

  「他想要得到六顆寶石,而我則告訴他他終將成功將六顆寶石聚集到一處,」塞拉語氣很平淡。

  六顆寶石,洛基相信超過百分百的可能她指的是無限寶石,分別控制力量、時間、空間、靈魂、現實和心靈。它們幾乎是宇宙中最早存在的事物,同時幾乎是宇宙中最強大的物件。每一顆寶石都能在某方面賦予使用者全能的控制權力。如果有人同時擁有六顆寶石,可以說,除了制造自己舉不起的石頭以外,沒有什麼事情是無法實現的。

  洛基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他盯著她,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沉痛語調開口了,「無限寶石?——你瘋了嗎?你還不如用這種力量親自去收集它們,然後成為——」

  塞拉忍不住輕笑出聲,「我為什麼要收集它們呢?還是你認為滅霸會給我這種競爭的機會?」

  她挑了挑眉,目光專注地凝視著他,放輕了聲音,「更何況……我的目標可不是成為宇宙之敵,而是……你。」

  她狡猾地沒有將「的主人」繼續說出口。毫不意外對方如果聽到了後面的話肯定會當場炸毛。

  洛基微微一愣,他高高挑起眉,一眨不眨地打量著她臉上的表情。其實在她說出口的剎那他就已經相信了她的話,不過他一向多疑,總是不吝於花費更多的時間來驗證事情的真實性。他知道塞拉對他有一種很奇特的感情,比朋友之間的信任更親密,比情人之間的親昵更寬容,總是面露一種很怪異卻又讓人臉紅心跳的奇妙微笑,仿佛他做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她都能接受,即便他詭計多端偏激又邪惡她也毫不在乎,甚至她十分欣賞也十分樂於看到他到處惹是生非,還會慢條斯理地跟在身後收拾那堆他留下的爛攤子。

  塞拉,這個來自華納神族的女巫,言靈,雖然他從未看懂過她,她眼裡的神色深不可測,可奇特的總給予他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心感。而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很喜歡並享受這樣的感覺。

  ——如果洛基有時間去養一只野性難馴蔑視天下的貓,他大概就會明白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感會讓她無原則地包容他的一切。

  塞拉在每一個世界都會自行去尋找一個足以有趣的人來解悶,她並不在乎所謂的任務是否最終能完成,她只是享受這個過程,以及在這個過程中遇到的一切人和事。為了得到一個感興趣的東西或者人,她會不吝於花費最大的精力和最嚴重的代價,在徹底膩味之前,她會賦予對方無與倫比的容忍和寵溺,奉上她最珍貴的現有的一切寶藏,來得到一個完整的豐收。

  蛇曾經如此評價過她:如果硬要說的話,她大概只有兩個可見的優點——誠實和護短。

  當然,這也建立在很殘酷的基礎之上,那就是那個人或事必須有某種非常吸引她的特點,例如高傲和忠貞,例如善良和殘忍,例如真言和假話。

  而洛基是一個很特別的家伙,他的壞是真的,他的頑皮是真的,他對奧丁和托爾的復雜情感是真的,他對母親的愛也是真的,他的野心和目的,至始至終都是真的。就連他對她最初的輕蔑,高高在上的不屑,隱藏著冷酷目的性的微笑和接近,利用個徹底之後的拋棄,慢慢累疊起來的親近,甚至不想為人所知的貪婪嫉妒,到如今看到她時眼裡那種奇異的光芒……這些都是真的。

  可他在大多時候所說的話卻是虛假而不可信的,充滿了令人信服的詭辯性和瓦格納歌劇式的邪惡儀式感,接觸過他的人都會認為他是一個欺騙者和野心家。他身上這種真真假假的兩面性,在他在某些時候,在她的眼裡變得迷人至極,充滿了一種引人征服的欲望。

  她的箴言輕而易舉,真心卻詭譎莫測。他的謊言信手拈來,真話卻是無價之寶。

  塞拉一直想知道,讓這個機智又狡猾的小野貓說出他心底最真的真話,到底需要多長的時間和多久的耐心才能辦到。而在此之前,她很樂意陪伴他去玩弄一些無傷大雅的游戲。

  所以,滅霸是否能得到六顆寶石,中庭是否會滅亡,阿斯加德人是否會尊他為王……又關她什麼事?但如果這些能夠讓她的小野貓因此而逐漸信任她,親近她,慢慢對她伸出手,朝她微笑,最終全心全意地依賴她……那麼,這些就是她所需要去做的事。

  只有一點,他不曾問過她,她也沒告訴過他。

  每一個言靈的誕生都並非偶然,他們都身負一個重大使命——

  他們都是「諸神黃昏」的制造者,只能作用於九界,只能作用於生靈,只能毀滅而無法創造。他們的力量並非無窮盡:每一個言靈唯獨可以使用三次這樣的力量,三次之後,如果她還沒有完成使命,就會徹底消散在宇宙九界之內,而黃昏一樣會隨之降臨。

  而她已然用去了兩次機會。而在最後一次之前,她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

  「我的目標可不是成為宇宙之敵,而是……你。」

  這句話一出,洛基眯著眼睛盯了她很久,最終難得有些迷惑地歪了歪頭,開口問她。

  「如果你跟著托爾……也許你能得到更多東西——別跟我提所謂『顏好腰細腿長』那一套,你那些奉承話只能騙騙阿斯加德那些大腦不開化的毛孩子——告訴我,塞拉,你至今還跟著我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噢,終於問出口了。

  她還以為這家伙會一直憋在心底,直到最後一刻才會舍得說出來呢。

  「我不是奧丁的兒子,我只是冰霜巨人的後裔,手中毫無實權,」洛基面上帶著微笑,眼裡卻分明是深不見底的幽冷,「我得罪了宇宙中最可怕的人物之一,我試圖占領中庭卻失敗了,還被那大家伙打了一頓,在你的面前……我甚至被一個女人救了,靠著她我才能逃脫追捕——」

  他攤開手,用一種很戲劇性的誇張語調感嘆道,「看,我其實什麼都沒有——你完全不必再跟著我,從我這裡你什麼都得不到——就連你所謂的真心,我也不確定它到底是否存在著。」

  他叨逼叨逼大倒苦水般地說了一通,結果塞拉只是安靜地回視著他,看上去似乎是很認真地在思考他說的問題,到了最後他終於說完了,她才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開口道,「嗯……看上去好像真的是這樣。」

  洛基,「……」等等,為什麼你不反駁?平時你不是懟我懟得很起勁嗎?!

  她還在繼續說著,「仔細想一下,似乎在托爾身上我的確能獲得更多收益,完全不必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和你到處流浪,盡全力得罪完宇宙中所有厲害的種族——」

  洛基,「……」好像有點不能反駁……

  「而且你還格外喜歡利用和出賣我呢,」塞拉沉思,「真奇怪,你只是個無權的外來者,除了到處惹是生非,時不時對友軍的背叛反水,以及必然的打臉和裝慫……好像你真的沒什麼值得我繼續期待的優點。」

  「反倒是因為你,我失去了阿斯加德平靜的生活,名譽,成為約頓海姆首席通緝犯,和你的名字並列冰霜巨人最想弄死的人物榜首,以及成為地球復仇者聯盟黑名單罪犯之一……這麼看來,我似乎虧大了呢,洛基。」

  黑發綠眼的小王子忍不住低咳一聲,強裝鎮定,「生活總是充滿了冒險,不是嗎?」

  塞拉淡淡看了他一眼,「你還奪走了我的吻,盡管那更像是報復性的撕咬。」

  洛基眨了眨眼,「後來你不是咬回來了嗎?」

  頓了頓,他彎起眼眸,暗示性地點了點自己的嘴唇,聲音充滿了機智和狡猾的低沉磁性,「不然……我讓你再咬一次?」

  「我拒絕,」塞拉毫不猶豫,成功讓洛基的微笑僵在臉上,「我可不是你那些好糊弄的女神,只因為你的臉和銀舌頭而動心——我要的,只會更多。」

  洛基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慢慢平淡下去,他眯著眼睛凝視了她很久,終於還是語氣平靜地開口了,「告訴我,小女巫……我知道你不會說假話——」

  「你愛……不——你喜歡上我了,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北歐神話裡有一個預言,洛基將會為阿薩神族帶來"諸神的黃昏Ragnarok",也是阿薩神族的滅亡。

  諸神的黃昏:北歐神話預言中的一連串巨大劫難,許多神祇會因此死亡,無數的自然浩劫之後整個世界沉沒在水底,然後重新復蘇。類似於某種規則重啟,世界淨化。

  話說你們在敵人的地盤這麼談情說愛真的沒問題嗎?【單身狗的怒視


第72章 箴言 12

  「你愛……不——你喜歡上我了, 對嗎?」

  當這句話一出, 即便身處焦岩熱土之中, 也瞬間感覺到萬籟俱寂。

  塞拉眼神微微一動,注視著眨也不眨盯著她的洛基, 沉思了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喜歡?……是的, 洛基, 」她微笑, 「我當然喜歡你。」

  喜歡這種感情對於人類而言過於廉價, 他們可以對很多東西產生「喜歡」這種情緒,也許是一個人, 也許是一個愛好, 也許是一個物件,甚至是一閃而過的瞬間。她喜歡洛基嗎?——當然,如果不「喜歡」,怎麼會三番兩次將他救於水火之中, 包容他的話嘮, 背叛, 質疑,嘲諷和膽大包天呢?她也喜歡過不少東西,而他是其中之一。

  她很欣賞洛基沒有將那個字說出口, 而是換了「喜歡」這樣一個更具自尊心,更有包容性的詞彙。她喜愛他,就像喜愛一只不好接近充滿了高傲和警惕心的波斯貓, 她可以對他付出近乎無限的忍耐和寵溺,但這和他即將說出口的那個字無關。

  所以,是的,洛基,我當然喜歡你。

  可是喜歡,也能分很多種罷了。

  當她說出那個真誠的回答時,洛基臉上有一瞬間興高采烈的神色閃過,但是看她仍然是那副寵辱不驚溫和平淡的表情時,他眼裡的情緒瞬間僵住,敏感地審視她片刻,然後沉默半晌,有些謹慎地追問了一句,「……我是指,男女之間的……喜歡。」

  嘖。出乎意料的聰明敏銳。這很好,繼續保持有趣下去,才不會喪失對彼此的興趣。

  於是塞拉微微一笑,非常誠實地回答道,「大概是主人對貓的喜歡。」

  洛基,「……」她說什麼?他應該沒有聽錯——主人?貓?!

  他一副懷疑自己聽錯了的表情,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聲音變得愈發低沉危險了,「只是這樣?」

  塞拉反問,「你期望我對你是什麼樣的喜歡?」

  頓了頓,她彎起眼眸,「瞧,你告訴過我,連自己的真心是否存在都無法確定,我又為什麼要做這份可能的賠本買賣呢?——我可因為你的出賣傷心過很多此了,洛基。」

  「我一直相信一個原則:事不過三。」

  第一次,他毫不猶豫地把她賣給了滅霸當做借軍的抵押。第二次,他毫無預兆地帶著她來到了這個熱土之地,傻子都不會相信他是把她當做可以依靠的同伴才來到這裡的,他肯作出如此冒險的舉動,無非就是為了借用她的能力來威脅史爾特爾,萬一他的銀舌頭失效了,生死攸關之際,她必不會坐以待斃,她會被迫發揮言靈的威力,而他能借此試探出她的能力到底是強是弱,為以後的計劃再做打算。

  他們都不是傻瓜,彼此心照不宣而已。除了上面說到的心思,洛基也想借此探索出她的底線到底在哪裡,而一旦他知道了哪裡是她的極限,他就能更好地掌控住她,在明知不會觸怒她的情況下徹底收為己用——對於九界中任何一個地方而言,言靈都會是極可怕而極具威脅性的存在。

  所以……塞拉攤開手,一臉無辜的微笑,「主人對於寵物的愛護,難道不比男女之間薄弱至極的愛情要忠誠牢固多了嗎?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我的小馴鹿?」

  洛基忍不住冷笑,上前一步握住她的下頷,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道,既沒有讓她感覺到疼痛,也無法讓她輕易掙脫自己。他垂頭,面容近在咫尺,幾乎可以聞見對方的呼吸。她聽見他非常磁性優雅的聲音在耳畔慢條斯理地響起,隱含某種暗示和挑逗——

  「萬一哪一天,我喜歡上你了呢,我的小女巫?——你的答案還會一樣嗎?」

  塞拉抬起眼,目光平靜,「那麼期待那個時候,我仍然還『喜歡』著你吧,洛基。畢竟,我們可從來都沒有確定過任何足夠有說服力的關系。」

  洛基暗自磨了磨牙,他深深吸了口氣,倏然放開了手,退後幾步,陰惻惻地瞥了她一眼,轉過頭去,聲音變得輕柔極了,「好,這可是你說的——那麼最受寵愛的寵物偶然對主人發發火,我想大方的主人肯定是不會介意的,對嗎?」

  塞拉眼裡露出笑意,攤開手,一副任由你去的模樣,「相信我,洛基,和所有人相比……對於你,我一向有著十足的耐心。」

  洛基沒回話,目視前方。看樣子他是真的不打算再理她了。

  他們一前一後走在熾熱的土地上,塞拉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修長的背影,沉默在二人之間來回流轉。她觀察到對方有些刻意挺直了的脊背,比平常更輕更謹慎的步伐,以及略微僵硬的後脖頸……她忍不住微微一笑,低咳兩聲,還是率先打破了死寂。

  「在你和托爾鬧翻的那天,烏勒爾曾經來找過我——你還記得他,對吧?」她語氣很正經地開始逗貓。

  洛基一聲不吱,耳朵卻情不自禁地微微一動,像是要豎了起來,臉在一瞬間側了側,卻又馬上反應過來轉了回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烏勒爾?……他當然記得。在第一次遇到那個神秘而令他罕見感受到某種危險性的半巫後,他回去就弄清楚了有關她的一切往事,其中「烏勒爾」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足夠高。他記得很清楚,一個溫和到懦弱的阿薩神,平日裡從無存在感,卻能作為青梅竹馬和她一起長大,收留她,庇護她,雖然從來沒有成功阻止過自己的朋友嘲弄她,而在他眼裡,這本身就是一種無能和軟弱。

  他甚至懷疑烏勒爾是不是因為發現了塞拉隱藏的能力才會對她青眼有加。

  ——不得不說,無時無刻不充滿了陰謀論的中二青年,很多時候也擁有著令人感嘆的敏銳和對人心的掌控力。

  不過後來在塞拉和他開始逐漸走近之後,那家伙幾乎再沒來找過她,並和另外一個女神漸漸走到了一起。這著實令他嗤之以鼻。

  可是他和托爾鬧翻的那天那軟腳蝦來找她了?他居然敢來煩擾他的人?——而且她居然這麼久了一句都沒有提起過?!

  他覺得心裡有一把秘火在燃燒。大概是身處在火之國的緣故,他渾身都開始不對勁起來。

  塞拉還在他身後繼續說著,聽上去就像是打發時間漫無目的的閑聊,「噢是的,他想來阻止我,阻止我繼續接近你……他認為你是個很不可靠的家伙,他篤定地認為我為你著迷,甚至想要犧牲自己平靜的生活——他覺得你對托爾全都是妒忌,而我肯定會因為而受到可怕的傷害——」

  ——這個除了背後說人壞話什麼真本事都沒有的小白臉……洛基更加用力地磨了磨牙。卑鄙,無恥,虛偽,自私,狗眼看人低——

  「他甚至提起了我們小時候共同擁有的過去,」塞拉在他身後輕聲笑道,「噢……那的確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Bloody  hell !就他所知作為阿斯加德的質子她的回憶可從來沒有「美好」可言!

  「只可惜他的話對我來說從沒有信服力,」塞拉嘆了口氣,然後語調漸漸變得歡快起來,「如果真要說我的過去有一件還稱得上不錯的事……那就是托爾為我解圍的那次。」

  ……嗯?

  更加敏感地豎起耳朵。

  「他雖然好戰而自大,可不得不說,他的確是一個心胸寬廣英武不凡的阿薩神,」塞拉的語氣真切而充滿了贊嘆,「他訓斥了為難我的他自己的族人,向我道了歉——你敢信嗎?阿薩神和一個華納神道歉?嗯……從這一點來看,他的確當得起阿斯加德的繼承人,無愧於奧丁之子。」

  ……磨牙。

  她絕對是故意的,她明知道他最痛恨別人提及托爾,以及拿他和托爾相比。別以為這樣刺激他他就會怒而失去理智做出那些會被她當做笑話的醜事!

  塞拉打量他,看到洛基的脊背繃得愈發僵直,甚至下頷緊緊收著,手指情不自禁地攥到一起。她覺得是時候了,於是話鋒一轉,聲音變得低柔溫和,卻愈發清晰——

  「但我從不是一個沉湎於過去的人,洛基,」她說,「相比而言,我更愛那些給我帶來未來的人。」

  「他們無需是勇士,無需秉持所謂的正義,甚至不需要用慘烈的戰鬥來證明自己……我所感興趣的,永遠都是那些凡世裡遍尋不見,珍貴而有趣的東西,也許是一種情感,也許是一種品質,也許是頭腦,也許……是一顆破碎而高傲的心。」

  洛基腳步一頓。

  塞拉也停住腳,直視他的背影,語氣平靜至極,仿佛只是在述說一個事實。

  「我知道你為什麼帶我來這兒,洛基。其實你完全不必耍弄這些心思,你只需開口,對我說出你心底的欲望……」

  她微微一笑,「而我的箴言,也必將為你達成。」

  「你想要阿斯加德?」

  「只需說出來,洛基。」

  「神域,將在我的話語裡為你敞開。」

  ……

  洛基在原地站了很久,終於,緩緩轉過身來,一雙碧綠色的眼睛濃郁幽深,望不見底。

  多麼迷人的話,他在心裡這樣想著,誘惑力近乎無限大,他差點就要忍不住說出那句「yes」——在他根本不相信她能做到的情況下。

  「你慣會蠱惑男人,是嗎,女巫?」洛基充滿嘲諷地揚唇一笑,然而不等她作出回答,他又立刻冷酷地否決了她,「不——我不需要,塞拉。如果我成功了,自有巨人幫我完成這一切。」

  「是嗎?」塞拉揚眉,「似乎前幾次,你所謂的合作都不怎麼有說服力呢,我都開始考慮這一次要使出怎樣救你的姿勢才會讓你不那麼沒面子——」

  洛基又忍不住磨了磨牙,他剛要開口反駁,地面忽然傳來震動,空氣的溫度變得更高了。他立刻止住話語,二人若有所感般齊齊轉頭望去——

  一個渾身燃燒著火焰的巨人從遠方走了過來,停在他們不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二人,他的聲音極為沙啞,仿佛岩石在磋磨,每說一個字都會讓大地戰栗,岩漿翻騰——

  「冰霜,以及海洋——我隔著老遠都能聞見你們的臭味兒,」巨人的聲音近乎咆哮,「告訴我,應該用什麼樣的理由,才能阻止我在下一刻出手干掉兩個膽大包天的闖入者?」

  「史爾特爾,尊貴的火焰巨人——」洛基再次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了他的銀舌頭,「我是冰霜巨人的後裔,這位是華納半神,請別衝動,相信我們,我們帶著十足的誠意來到這裡,是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洛基低了低頭,唇角揚起優雅自信的微笑,「我知道你憎恨奧丁,想要毀滅阿斯加德——瞧,我正好給你帶來了這個機會……恰巧,我們目的相同,奧丁,所謂的眾神之父,真正的小偷,他從我們這裡都偷走了一個珍貴的寶物——你的火焰,以及我的王座。」

  巨人,「噢?」

  「我生而為王,他卻剝奪了我應有的權力,我想要對阿斯加德進行復仇,因此冒著巨大的風險來找你交易,」洛基抬起頭,態度謙遜而充滿了真誠,「瞧,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和相同的利益——而我知道阿斯加德大部分密道,不會被海姆達爾之眼發現,安全的入侵通道……你和你的族人從那裡經過不會有任何阿薩神有所發覺——」

  果然,巨人沉思了。不過這並沒有保持很久,最終,他出聲了,答案卻超乎他的預料。

  「我知道你,洛基,勞菲之子,」對方的聲音嘶啞,「你也是這樣蠱惑約頓海姆之主,誘惑他進入阿斯加德對抗奧丁,最後卻在關鍵時刻殺了他嗎?」

  洛基一頓。

  「我看上去很像好糊弄的蠢貨嗎?!」巨人的語調愈發癲狂了,「背叛者!欺詐者!臨陣脫逃的野心家!你居然還敢來我的領土和我做交易?!即便你和我有相同的敵人,你以為我就會愚蠢地答應你?!——」

  「我絕不會相信你這樣滿口假話的魔法師!而你將為你所做的事付出慘重代價!」

  巨人的手上逐漸凝聚起了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焰之劍,攜帶著無比熾熱的高溫和颶風,氣勢洶洶地就朝他們的頭頂冷酷斬來——

  作者有話要說:

  半夜三更趕回來碼字,再也不要畢業了……多來幾次真的會死人的T T

  二公主存在的世界進入倒計時。在思考下一篇是寫萊托版joker還是原創ABO。


第73章 箴言 13

  「慢著!」

  塞拉忽然站了出來, 即便是在熊熊襲來的烈焰裡, 她的聲音也清晰地無法忽視, 仿佛蘊有某種獨具蠱惑性的力量,讓巨人手裡的劍不由得一頓——

  「諸神其上有諸神, 」她說,火星擦過她的鬢發, 烤得發絲微微卷曲起來, 她金色的眼眸也仿佛有火光迸濺, 被映射得亮極了, 「——我是九界言靈,火國之主史爾特爾, 如果你敢出手……也許我不能完全摧毀你的國度, 但我保證,我可以詛咒你,直至你肉體消亡,魂飛魄散——」

  成功又翻車的阿斯加德二公主面上剛剛露出驚恐欲絕的小表情, 一副「天哪我居然玩脫了」的懵逼模樣, 聽到她這句話時, 頓時忍不住長舒一口氣,馬上又得意洋洋地朝巨人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都是興奮和狡黠。

  ……唔, 不得不說,有人跟在身後一路收拾爛攤子的感覺……還是挺不錯的?

  塞拉瞥了一眼這滿腦袋裝得都是貓崽一臉瘋味的小公主,對方眼裡透露出來的情緒在此刻簡直不能更清楚了, 幾乎就差把「聽說你很狂?你居然敢動粗?哈哈這下慫了吧?」這幾句話刻在他高高的發際線下。

  「言靈……」巨人顯然不想理會這個長得比女人還要一臉無辜相的阿斯加德野貓,他當然明白言靈代表著什麼,在他揮劍怒斬他們人頭之前,只要她來得及說出一句「史爾特爾將會燃燒至死」,那麼作為火焰之國的主人,他就會被身體裡的烈火焚烤飽受折磨而亡。

  難怪這個冰霜之子敢如此肆無忌憚地闖入他的國度,原來他的手裡還有這樣一個大殺器……巨人眯著眼睛注視二人半晌,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收起火焰劍,低沉嘶啞的聲音響徹蒼穹——

  「滾出我的地盤,」他說,「下次再敢抱有如此荒謬可笑的想法來找我交易……我保證,在你們的嘴巴說出第一個字以前,你們全都會被燒成可愛的灰燼,靈魂永生永世困死在我的國度!」

  「感謝你的仁慈,」塞拉輕輕頷首,然後拉著洛基一步步後退,登上飛行艦,在巨人陰沉沉目光的注視下,動作麻利地飛離了這片危險的土地。

  當熾熱高溫和有毒氣體逐漸離他們遠去後,洛基松了一口氣,輕快地聳了聳肩,語氣誇張地說道,「剛剛可真是驚險一刻,不是嗎?」

  塞拉瞥了他一眼,「怎麼,放棄和我冷戰了?」

  洛基低咳一聲,一臉鎮定自若,「賭氣?——噢拜托,我們是中庭五歲小孩子嗎?如此幼稚可笑的念頭——」

  「讓我想想這是第幾次了,」塞拉沉思,「第幾次被打臉了,puny god?」

  洛基,「……人生總是要多嘗試幾次,說不定就成功了呢?」

  「可是在我眼裡,你看上去更像是在尋開心,而不是真正想要奪回你所謂的王位。」塞拉語氣淡淡的,「別告訴我你真的會認為齊塔瑞人是誠心借給你一支軍隊——那些都是一些□□控的機械兵,只要他們的指揮艦被殲滅,你的軍隊就像是被拔了插頭的電動玩具一樣,完全失去了作用。」

  「還有史爾特爾……你很清楚他是多麼憎恨奧丁,他會拒絕一切和奧丁有關的可能,而你卻帶我來到了這兒——我可不會相信你真的因為被流放而失去了理智,作出這麼愚蠢的事來。」

  「你的確是個計劃通,洛基,」塞拉充滿無奈和寵溺的嘆氣,「可是你總忍不住一直想要玩過界,到處惹是生非,得罪那些你根本無法為之匹敵的對手,而你享受這種找樂子的過程。」

  她看上去有些頭疼,「如果我是你的心理醫生,洛基,我想我會先給你來三十個心理療程。」

  言下之意,你這中二病簡直是沒救了。

  洛基動作沉穩優雅地開著飛機,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

  塞拉緩緩走到他身後,察覺到他開始不由自主緊繃起來的肩背,無聲地笑了笑,然後俯下身來,嘴唇很近地湊到他耳畔,溫熱的呼吸輕輕彌散在他繃緊的脖頸前,「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想要看看我的能力究竟能夠做到何種地步……我這麼愛你,又怎麼會忍心拒絕你呢,我的小馴鹿?」

  洛基忍不住眉梢一跳,他不動聲色地止住了呼吸,聲音聽上去依舊沒什麼特別的波動,「噢?既然如此,我想我就不必客氣了——」

  他轉過頭來,朝她揚了揚眉,語調裡有種漫不經心的味道,「我知道強大的力量總會有一些致命的限制……那麼你呢,我的小女巫?——告訴我,你的弱點又在哪裡?」

  「三次,」出乎意料,塞拉毫不猶豫地就告訴了他,「——我的箴言,只能說三次。」

  洛基微微一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她,「那麼你的意思是——還有兩次機會?」

  塞拉靜靜地回視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很淡的笑了笑。

  洛基並不知道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無意間說了一句箴言,使一個神族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在他的認知裡,塞拉唯一一次使用過自己的能力,則是和滅霸做了交易,預言他將成功收集到六顆無限寶石,拿為己用。

  「兩次……」洛基若有所思,瞥了她一眼,「那麼……如果三句之後呢,塞拉?——你會發生什麼?」

  嘖。真難得他居然還會為她考慮。塞拉微微一笑,輕聲開口,「我會消散,洛基。」

  不是死亡,因為很多秘法可以將死去的神族復活。不是消失,因為消失的東西往往可以再次尋回。而是消散——在這九界之間,徹徹底底,不再遺留一絲痕跡,沒有肉體的余燼,沒有靈魂的哀愁,亦不會留下絲毫聲音。就如同她從未來過這個世界上。

  這就是諸神黃昏陰謀之後,言靈的真正意義。

  世間總有規則約束一切,而那些過於強大幾乎可以逆轉自然的力量,最終,也會受到各種各樣的限制或懲罰。萬物運行自有其規律,而打破規律者通常都得不到一個壽終正寢的結局。

  聽到這個答案,洛基面色微微一怔。他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語帶謹慎試探地問她,「告訴我,小女巫……你是真的能夠讓我的夢想成真——你從不會騙我,對嗎?」

  「你的夢想,」塞拉微微一笑,「如果你是指阿斯加德……那麼是的,洛基。」

  「我將會使你夢想成真。」

  洛基滿意地揚起嘴唇,濃郁碧眼裡露出意味深長狡詐詭譎的微笑,讓他看上去有一種瓦格納歌劇式的優雅風度和邪惡儀式感。

  他認為他的打算還不錯,至少目前來看一切都走向了正軌——他的小女巫到這一刻還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離他而去,反而一直還算忠誠地跟隨在他身邊,雖然不那麼任勞任怨心甘情願,但也每次都出手救了他。而他最終也讓她松了口不是嗎?她答應使用這種力量幫他贏回王座,而他也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可,包括她的——

  那麼,為什麼不用呢?反正他擁有她,不是嗎?

  反正……只要不說那最後的第三句話,她永遠都不會消散,永遠都會留在他身邊,不是嗎?

  他不動聲色地考驗了她這麼多次,而最終,雙方都收獲了比較滿意的成果。不得不承認,迄今為止,他們合作得十分愉快,而且他認為可以繼續長久地合作下去。

  至於真心?噢是的,他會給她的——在她丟掉那愚蠢的「主人與貓」論調,並徹徹底底為他著迷之後。

  洛基側過頭,朝塞拉露出一個天真無辜的微笑,「那麼……是時候回家看看了,親愛的塞拉。」

  「畢竟……我是如此想念我的家人們啊。」

  ……

  ……

  他們駕駛這艘質量上乘卻因為數次穿過宇宙縫隙而變得破破爛爛的飛行艦,在洛基的指引下一路通過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通道,成功降臨在了阿斯加德的原野上。

  即便歷經奧丁沉睡,托爾被流放,回歸,化身雷神,抵抗冰霜巨人入侵,彩虹橋毀滅,二王子墜入宇宙深淵,托爾想方設法去了中庭拯救世界和他的女朋友……這一系列災難性事件後,這個美麗而充滿了黃昏色調的神域,看上去依舊是如此廣闊而平靜,即使是時間歲月變遷也無法減弱它的絲毫魅力。

  他們降落的附近人煙稀少,托爾大概是猜到他這個不省心的弟弟下一個目標就會是阿斯加德,因此調動了很多守衛守住了幾個關鍵的通道。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洛基從小就深藏熊孩子的潛質,他沒有一刻是安分的,總是偷偷摸摸在阿斯加德各處游蕩,也成功尋找到了好幾處連奧丁都不知曉的可以通往外界的縫隙出入口。更別提他的確是個開飛機的好手,降落時沒有驚動附近任何阿薩神。

  他們安靜地走到了城牆上,看著眼前一望無際遼闊的原野,洛基忍不住張開手臂,像是在懷抱這片久違的領地,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嘆道,「這原本都是我的國度……我才是應該站在這裡,居高臨下俯視所有人的神。」

  塞拉對他這番憤世嫉俗中二青年才會說的話已經習以為常,她語氣輕快地開口,「我想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現我們來了……想在這裡開始,在這裡結束嗎,洛基?」

  阿斯加德二王子微微一頓,然後轉過頭來,注視著城牆盡頭鐵鏽色長發在風中飛舞的女巫,莫名就想起來,似乎她最喜歡來的地方就是這裡,而在城牆的那一端,則是他們初遇過的宮殿。

  他還清晰地記得她的歌聲。即便是洛基也不得不承認,那的確是非常優美悠揚的聲音,她的言語中似乎總蘊含著一種神奇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為她的話語而牽動心神,她擁有著輕易讓人信服的魔法。他一直認為這也屬於言靈能力的其中之一。

  後來他才知道並非如此,這只是屬於她,屬於塞拉靈魂深處所獨有的力量。

  而他最初,就是被她的歌聲和獨具趣味的歌詞所吸引而來的。他躲在柱子後欣賞那首美妙的歌曲,一是出於自小養成的習慣,二是不想因為他的到來而中斷奏曲——眾所周知,銀舌頭洛基在阿斯加德是遠遠比不上他哥哥托爾受歡迎,如同陰影般的存在。

  所以他才會百般試探塞拉的忠誠和底線,他只是不信——不信明明她能追隨更強大的人卻偏偏和他墜入深淵,不信她稱呼他為「珍貴的靈感之源」,也不信她的目的居然是為了所謂的真心……他的前半生都是由謊言所鑄就的,他雖然滿嘴謊話,卻憎惡在她的嘴裡聽到哪怕一句不夠赤誠的話語。

  她簡直就是個瘋子。洛基在心裡常常這樣想著:只有瘋子才會做那種得不償失,明知被利用卻毫不在乎的蠢事;只有瘋子才會相信他這樣的人還有真心;也只有瘋子,會毫不猶豫地使用珍貴無比的言靈之力,只為了幫謊言之神實現一個荒謬的心願,去毀滅一個美麗的國度,將王冠雙手奉上。

  可這個瘋子卻一句謊言都不能說出口。這就意味著,她的一切,都真實得無以復加,她沒有對他撒謊的能力,以前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一個再可靠不過的盟友,同伴,以及……好朋友,不是嗎?

  只要她不曾說出那第三句話,那麼對他而言,她永遠都獨具意義,永遠都會留在他身邊。

  洛基忍不住露出一個卓然自信的微笑,他的聲音變得又低又沉,柔滑而優雅,仿佛在輕聲念誦台詞的戲劇家。

  「那麼……就在這裡開始,就在這裡結束吧,我的女巫。」

  「——讓整個阿斯加德,都盡然俯在我的眼下!」

  塞拉注視著他的臉,微微一笑,目光很平靜,「那麼我能從中得到什麼回報呢,洛基?」

  黑發碧眼的小王子目光深邃地低下頭,用那雙濃郁剔透的綠眼睛凝視著她,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機智又狡猾的微笑,慢條斯理,卻又充滿了感性的磁性——

  「——我的心,塞拉。」

  她彎起眼眸,「很好,洛基,劃算的交易——如果你能兌現承諾的話。」

  「之後你不是還有一次機會嗎?」他狡黠地挑了挑眉,「如果我敢違背諾言,你盡管可以和我同歸於盡。」

  塞拉輕聲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只是走了一步,越過他,看向遼闊無垠的原野。風在那一刻有一瞬間的靜止,仿佛有什麼無形而力量在緩緩蘊積,洛基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一種莫名而緊繃的張力在身周逐漸展開——

  「我,塞拉,來自華納神族和中庭的後裔,掌控海與風的半神,以古爾薇格名義誕下的女巫,」她的聲音平靜而清晰,在城牆盡頭,一瞬間響徹了整個天地。

  「我的話將成為不可違抗的箴言,我的詛咒將永遠環繞著這片土地,我的力量如同規則永不消散,沒有人可以代替它,打破它,甚至逆轉它,包括我自己——」

  洛基注視著她的背影,她鐵鏽色的長發和袍角在風中烈烈飛舞,映照著遠方逐漸西斜的余暉,美得如同一幅充滿了復古昏黃色調的油畫,看上一眼就令人因為莫名的悲傷而不由自主地想落淚。

  「在我最後一個字落地之時,我所說的一切都將在不遠的未來變成現實——」

  她每說一個字,一句話,無形的波動就宛如石子墜入水一般一圈圈蕩漾開去,這種神秘的力量讓洛基忽然隱約就有了一種不太美妙的預感,令他的目光一刻也不能從她的背影上離開,眉頭漸漸隆起——

  「九界之內,所有在阿斯加德誕生的生靈,不論是阿薩神,飛鳥,野獸,甚至聖樹,都將因為神力的消失而盡數衰亡,枯萎——」

  遠方夕陽沉沉墜入大地,光線愈發昏暗,有種莫名末日來臨的窒息感。

  「一個來自約頓海姆,冰霜巨人的外來者,將永恆統治這個國度,而阿斯加德所有子民都將臣服於他,就如同臣服於自己的眾神之王——」

  她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不需要用任何魔法和助力就能傳達至神域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都詫異地抬頭,望向城牆邊兩個佇立的身影,眼裡漸漸出現了某種了然的恐懼。

  言靈……這裡居然有一個言靈!在詛咒他們的神域!

  衛兵的腳步聲匆匆從遠方而來,但一切都無所謂了。只要當她最後一個字落下,箴言完滿結束,所有阿薩神都會失去神力,變成再普通不過的人,而他們所有人都無法戰勝以黑魔法著名而且詭計多端的洛基,他會在這裡獲得無上的統治權,手中的權杖無人能敵。

  可是洛基卻反常地沒有一絲高興的情緒,他只是默不作聲地盯著塞拉的背影,在她即將說出最後一句話,那最關鍵,也是一錘定音話語的時候——

  「慢著,」他忽然打斷了她,在塞拉微微一頓,側過臉垂眸之際,沉默了幾秒,眯眼,有些不確定,也有些僥幸意味地低聲開口。

  「你這是第二次使用這種力量……一定是這樣吧,塞拉?」

  她緩緩抬起眼眸,融金般純粹幽深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他,露出一個輕不可察的微笑,聲音很淡很輕,一說出口就立刻消散在了風中,卻讓專注望著她的洛基成功地僵住——

  「當然不是,洛基,」她說,「這,是我能為你說的最後一句。」

  他瞳孔一縮!

  作者有話要說:

  「需要三十個心理療程」是抖森在訪談裡評論洛基的話2333

  專欄收藏過一千啦~開森~

  貌似想看Joker的寶貝們更多,那就先萊托少爺的joker吧。

  昨晚熬夜列完大綱,感覺全程高能0。0(放心ABO大綱也粗來了都是遲早的事兒~)


第74章 箴言 完

  「停下!」

  塞拉微微一頓, 她沉默了一會兒, 那種莫名的力量緩緩在她身周消散而去。她忍不住低低輕笑, 轉過頭來,目光幽深平靜。

  「別告訴我, 你愛上我了,洛基, 」她說, 嘴角噙著微不可察的笑意, 「你不想讓我死。」

  洛基眉頭下壓, 臉上卻依舊是漫不經心從容優雅的表情,他舔了舔嘴唇, 語氣顯得非常輕快, 似乎真的很不在意的樣子,「你?」他咬重了這個發音,清晰地透露出一種不可思議近乎荒謬的質問,「呵——怎麼可能。」

  頓了頓, 他的手指在腿側攥緊, 眼神帶著某種難言的專注和復雜感, 眨也不眨地盯著她,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我只是認為……既然能夠更徹底地利用你……為什麼不選個更大的目標?」

  「比如——其他星系。」

  而不是僅僅因為一個神域就讓她葬送在這裡……多不劃算啊。他心裡想。

  塞拉微微眯起眼, 她當然看出來他此刻心底思慮的真正情緒,可既然他從來不肯說實話,她當然也不會去揭穿對方, 以免觸到他的底線成功惹他炸毛,到那時候一切可就前功盡棄了。

  於是她很理解般地點了點頭,真誠地詢問他,「不想當阿斯加德之王了嗎,我的小馴鹿?」

  洛基冷哼,「阿斯加德?——你認為它能滿足得了我嗎?——我還想試試另一個更有趣的身份。」

  果然是神域影帝級別的人物,他表露出的不馴和野心欲簡直信手拈來,大概任誰都不會懷疑他這番想法的真實性——塞拉玩味地抿唇一笑,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哦?比如?」

  洛基忍不住又舔了舔嘴唇,他是個小動作很多的家伙,有的是為了掩蓋一些情緒誤導別人的觀察力,有的則是出於情不自禁下意識的反應。很明顯此刻他這些表現就屬於後者,因為在這個女人面前大多時候他都不需要隱藏什麼,也不需要用其他的手段去考證她話語的真假。他覺得有一句話已經埋在心底很久了,可是一直找不到恰當的機會完全說出來,直到她成功用沉默和假像欺騙了他,而他差一點!——就差一點,就完全失去了她!

  這個狡猾又詭計多端的女騙子——洛基在心裡恨恨地想。言靈的力量完全由她自己掌控,因此他們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你們完全不會知曉她的哪一句話出於玩笑,而哪一句可以置人於死地。其實毀去所有阿薩神的神力只需要「所有誕生自阿斯加德神族的力量將會消失」這一句清晰簡短的話,可她卻說了如此長長一句,拖了這麼久,不就是想讓他在這段時間裡產生懷疑,進而給他機會去打斷嗎?!

  誰說言靈永遠無法欺騙別人?!她分明就是一個即便不用開口也能謀殺別人的野心家!大騙子!

  那股火在心裡越燒越旺了,烤得他口干舌燥,那短短的一句話卡在他的喉嚨裡卻怎樣都無法說出口——因為他們彼此都會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一旦說出來了,所有的一切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他們之間的地位也將從此顛倒過來,就正如她之前所預測過的那樣——

  一個主人,一只看起來高傲狡猾的波斯貓。雖然時不時會伸出銳利的爪子怒而撓她幾下,得意洋洋地看著她無奈地給傷口止血,可在心底卻早已臣服。

  該死該死該死——!

  你真的要這麼做嗎,洛基?他在心底數遍問自己:一個不會說謊的,美麗優雅的,看上去似乎奉獻了自己擁有的忠誠和寬容,以及心甘情願寵溺著他願意跟在他身後到處收拾爛攤子的……同伴,好朋友,以及——馴服者。他真的需要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嗎?

  這樣劃算嗎?他情不自禁地在心裡的天平兩端掂量著。

  可這些所謂的他不服氣的地方:從此以後有人管制,時不時地順一順毛,失去了肆無忌憚的自由,失去了他永遠狡猾而無法馴服的「好名聲」……這些他認為說出那句話後就會惹來的後果,只要一和「永遠失去她」這樣的結局一對比……似乎立刻就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這天平兩端所引得的焦躁和痛苦相比,明顯是不對稱的。

  在別人的眼裡,「洛基」永遠都是屈居於托爾的第二選擇,他是冰霜巨人之子,卻從小被當做工具般在阿斯加德長大,被兄長的陰影覆蓋了整個童年和少年時期。他從來都得不到任何一個人的認可,他努力過了,他想要毀滅約頓海姆證明自己的價值,他甚至親手殺死了勞菲,他用自己最後擁有的寶藏給滅霸作了抵押,一眼都不敢看她轉身去了中庭,最終仍然失敗了,如同落水狗那樣逃離……而可笑的是,始終陪在他身邊的,卻只有這個他最初完全瞧不上的華納神族,一個半人半神血統的女巫。

  他如同玫瑰之刺總讓人防不勝防,有人接近毫無疑問只會扎得滿身傷。可她卻從來沒表現出厭惡,疼痛和嫌棄,永遠平靜,永遠包容,永遠跟隨。從始至終,卻只有她。

  而他一次又一次地試探她,背叛她,丟棄她,利用她。因為他那無處安放的自尊,以及支離破碎柔軟到不敢輕易給予任何人的真心。

  他不是一個好人,從來都不是。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真的沒有所謂的心。

  「你從小就開始學習黑魔法,」神後弗麗嘉曾經撫摸著他的臉龐,這樣說著,「可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找到你生命中的一束光,洛基……找到它。」

  一束光。他從前一直都在思考這究竟代表了什麼樣的意義。而如今,他終於明白了。

  如果會有人毫不猶豫跟隨他一同從彩虹橋上墜落,握住他的手,沉入深淵。那是她。

  如果說誰能原諒他當做抵押那樣任性又無情的行為。那是她。

  如果還會有人以最珍貴的所有和宇宙中最可怕的人作為交換,攜帶洪水和颶風來到他身邊,拯救他,帶走他。那是她。

  如果還有一個會包容他從始至終兒戲般到處尋樂子得罪不該得罪的人,然後一次又一次為他擦屁股的人讓他可以放心玩耍的人。那是她。

  為他唱出那首城牆盡頭之歌,一語道出「他的美是幽暗山崗,是灰色墳場無人可賞」,毫不顧忌指出「他是永遠的第二」,「他心中亦有痛苦和驚慌」,那個眼中蘊有黃金寶藏的歌唱家。那是她。

  永遠無法對他說謊,能給予他無與倫比信任和安心之人。那是她。

  是她。而且永遠只有一個她。

  她從來都不是一束光。但是她和他一同無數次墜入黑暗,然後帶著他,在漆黑的夜晚安靜行走。

  洛基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以前從沒覺得利用任何人會有一絲絲的愧疚,他認為弱者被統治向來都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而既然他也不夠喜歡她,那麼丟棄和背叛當然也無足輕重,她付出多少對他而言算不上多麼偉大,他甚至會認為「這可是她想要這麼做的和我可無關」。可真正到了這一刻,到了這最後一句話,面臨抉擇的瞬間……在看到她那雙融金般濃郁純粹的眼睛時,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他還是那個偏激,狡猾,聰明,多疑,敏感,玩世不恭又永不滿足的洛基。一直想要尋開心,接著就是無窮無盡地被打臉。他享受這樣的過程,也接受所有後果。他知道某一天也許他會因為本性而再次出賣她,利用她,背叛她。可在這一刻,當他的心底被「她馬上就會因為他而消散」這個事實所充斥的時候,他的腦海裡只有一句話變得格外清晰——

  不能失去這個人……絕對不能。

  否則,以後還有誰能像她那樣可以心甘情願又效率奇高地給他收拾這一堆爛攤子?

  畢竟……他們可是一對絕無僅有的「好朋友」,不是嗎?

  洛基忍不住在心裡憂愁地嘆息。可他表面上卻仍然是一幅優雅從容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想試試另一個更有趣的身份,比如……」

  「成為一個人的第一選擇。」

  而且只是那一個人。沒有別人。

  塞拉微微一頓。

  她當然知道這句話對於洛基而言意味著什麼——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如此自負,高傲,狡猾,充滿刺一樣的防備。他永遠都不會說出那個字,也永遠不會作出一個有關於忠誠的保證。

  也許明天他繼續會到處闖禍,也許他下一刻就會把她賣給別人……他是什麼樣的性子,他們二人彼此心知肚明,而這就是他們成為「好朋友」不可缺少的共同認知。

  恰巧,她也並非真心想要將這最後一句話用到他的身上——除了言靈自己,很少人會得知其實最後一句話才最有效力,最危險,持續的時間也最長。每一個只剩下第三句話的言靈,才是令他們變得更可怕的存在。

  於是她微微一笑,輕聲開口。

  「洛基,其實你不必需要所有人的認可。你只需選擇最重要的那個,然後成為她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狡猾的女騙子……洛基在心裡冷哼,瞥了她一眼,「不然你以為,我現在在做什麼?」

  頓了頓,他覺得很有必要加上一句,「你這麼好用,我怎麼會這麼輕易放你離開呢,小女巫?」

  「那麼如果你想要我繼續這麼做,」塞拉彎起眼眸,「我可得需要更多的新靈感。」

  「而靈感,總是需要新事物來填補的。你有信心滿足得了我嗎?」她問。

  洛基挑了挑眉,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恰巧,我很擅長變化。」

  所以別想把注意力轉到其他人身上去。她只能對他唱歌,只能是他一個人!

  塞拉思考了幾秒,「聽上去似乎很難拒絕。」

  洛基狡猾地笑了笑,「那麼,我的計劃成功了嗎,塞拉?」

  ——「考驗……」他意味不明地重復這個字眼,愈發湊近了,呼吸挨上了她的耳垂,似乎想讓她的側臉也和這火焰一樣染上色暈,「那麼……我成功了嗎?」

  ——「快了,」她說,朝洛基舉了舉杯,聲音輕柔而平淡,「就差那麼一點點了,洛基。」

  ——「噢?還差些什麼?」

  ——「真心。」

  她微微一笑,「快了,就差那麼一點點了,洛基。」

  他忍不住好奇地挑高眉,語氣有些危險,「哦?還差什麼?」

  塞拉看著他身後趕過來的士兵,目光移到他噙著意味不明微笑的臉上,踮起腳尖,猝不及防地咬了一口他柔軟的嘴唇,低聲開口,「差了這個……洛基。」

  他微微一頓,碧綠色的眼裡光芒變得更加深邃濃郁,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一個帶著些許邪惡和興奮的笑。

  「那麼我們應該好好想想這下要逃去哪裡了,小女巫。」

  「我有一個不錯的選擇,」她低低笑道,「……想要和我一同回家,去見見你主人的母親嗎?」

  「樂意之至。」他微笑著如此回答。

  ……

  塞拉帶著洛基回到了她原本應該所在的家,華納海姆。

  雖然她的母親仍然在沉睡,可近些年來已然有了一些蘇醒的跡像,相信她完全醒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一旦這個九界中最強的女巫醒來後得知女兒遭遇過的一切,阿斯加德和華納海姆之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可想而知。

  華納神族的首領尼奧爾德雖然並未表示出對這個質子和她同伴的歡迎之意,卻出乎意料卻也沒有將他們趕出這個地方——洛基是冰霜巨人之子,冰和水本就是同源,再者他可是阿斯加德重金懸賞要捉拿的通緝犯,和阿薩神作對這件事對所有華納神而言簡直是再樂意不過了。

  可這不夠他們下決心庇護他們,真正動搖尼奧爾德意志的是,塞拉告訴他,她是言靈這個事實。

  這無疑是大大增加了接下來這場必來戰爭的勝率。即便他並不知道塞拉只剩下一次使用言靈力量的機會。

  後來塞拉言靈的身份傳遍九界各地,原本趨附於阿斯加德的勢力開始朝華納神族偏倚——誰都不想有一天莫名其妙被一句話所滅族,戰爭本就不是他們所需,遭殃的永遠都只是那群痛恨戰爭的弱者罷了。

  幾大族對峙了百年,終於等到了奧丁再次陷入沉睡的時機,華納神族聯合奧丁之敵的三界眾人成功攻入阿斯加德,將奧丁流放入宇宙的虛無深淵中,囚禁了雷神托爾以及阿薩神的眾人,終於繼天地間的第一場戰役後,打贏了這個眾神之父領導的族群,豎立了無上的權威。

  塞拉的母親也在戰前蘇醒,她很欣慰她的女兒能夠在一無所有的境地下還能好好活下去,並完成復仇。可是自她的丈夫死後,古爾薇格早已無繼續活下去的決心,她將所有神力和秘法悉數傳於塞拉後,再次陷入了沉睡,而這一次她將永不再醒來,她將與她的愛人在永恆的夢中相見相擁。

  塞拉成為了華納神族最後一個女巫,她和洛基一同在這裡落地生根。雖然那家伙成為了約頓海姆之主,也總時不時溜出去制造一些大大小小的麻煩,但總歸他克制住了自己,也識相地明白她如今的力量有多麼可怕。除了偶爾傲嬌任性地撓一爪子卻不見血,他一直留在了她的身邊,未曾離開。

  而洛基,他從未對她說出那個字,也再未讓她說出那最後一句箴言。被逼急了,他也只說出過這樣一句話,「是的,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沒有別人,你可滿意了吧?」

  塞拉只是摸了摸貓頭,雖然意料之中再次被他拍開還瞪了一眼,她依舊笑彎了眼。

  「很滿意,」她如此回答,「唯一……再滿意不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要忙畢業一些表格事宜,可能更新時間有些不定,中旬恢復正常~

  提前祝福要中考高考的寶貝們考到心儀的分數喲!加油加油!

  下章是民風淳樸哥譚市,人才輩出阿卡姆之兩個高功能反社會深井冰互懟篇。


第75章 病源 1

  塞拉在那個世界待了近百年, 逐漸奪來了尼奧爾德的統治權, 帶領華納神族慢慢蠶食了整個九界, 成功用自己言靈身份的恐嚇力以及她巫術和神力的強大,讓許多種族不戰而降。在所有地域裡, 常常被說成是最弱小的中庭反而是堅持時間最長的一個,那裡能人輩出, 所謂的「富人靠科技, 窮人靠變異」這項真理簡直在地球被詮釋到了極致。她花了很大力氣才慢慢搞定那個地方, 終於聽到了熟悉的提示音, 絕望值再次清零後,她毫不猶豫地抽身回到了虛無空間。

  自中土世界就盡量不再出聲的蛇終於還是說話了, 帶著一些意味深長的語調。

  【你知道嗎, 親愛的……和以前相比,你有那麼一丟丟的小改變~】

  塞拉,【哦?】

  蛇斟酌了一下,用那細細的聲音評價道, 【唔, 你變得……更安靜, 更疲憊,更冷漠——打個比喻,你就像是一個絕佳的攀登者, 卻逐漸失去了攀登的興趣,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來~即便你仍然成功完成了任務,你依舊和之前不同了——】

  塞拉很淡地笑了笑, 沒回答,似乎是在思考。

  【你也發現了吧~】蛇嘶嘶,【一切都開始於那個人死後……】

  塞拉笑著反問它,【那又如何?你的職責只不過是幫助我重生,除此之外別無他想。我的改變又有什麼關系?】

  【你不能讓一個人影響到你的鬥志,親愛的塞拉,】蛇的聲音聽上去隱約冷酷,【只要你仍然留存一個弱點……你的敵人,過去的敵人,現在的,以及未來的敵人……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加以利用這一點】

  【誰是我的敵人?】塞拉問,【你?】

  【噢塞拉,親愛的塞拉,你知道,我永遠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塞拉,【證明給我看】

  蛇沉思了片刻,【你瞧,親愛的,我們都知道,你的承諾和補償是這個世界上最具價值,也最永恆不變的寶藏】

  塞拉揚了揚眉,【是嗎?】

  蛇繼續道,【很久之前,曾經有一個人類,他因為得到了你的承諾,在此後獲得了你寶貴的庇護……而他的種族,則是唯一在那件事發生後仍然毫發無損的——】

  【我知道,你許下諾言贈送給那個人一個珍貴無比的東西……可你也需知道,這個世界可不僅僅只有愛一種情感很有趣,我認為你應該試圖多發現一些其他的……並且為此保持戰鬥下去的欲望】

  塞拉嗤笑,【不然你以為,我之前都在做什麼?你真以為吸引我,讓我花費如此多心思的,只有他們那些人而已?】

  不過都是找找樂子罷了。

  蛇眯了眯眼,【噢親愛的,我不知道的很多,可我知道的是……以後屬於你的戰爭會越來越艱難,而你需保持熱情,永不懈怠,才有可能獲勝——】

  塞拉淡淡地望著他,幾乎沒怎麼思考,就將一個幾乎已經被認定的事實說了出來,【我不是真正的人類,對嗎?】

  蛇吐了吐舌頭,沒承認,也沒否認。大概涉及到它相關權限,它只能做一些引導性的回答。

  她靜默了許久,終於,露出微笑。

  【知道了】她說,【那麼……就來點讓我可以一直保持戰鬥欲望的東西——上兩個世界,都讓我感到了無聊】

  蛇忍不住狡猾地笑了,【噢塞拉……這才是我的塞拉】

  【相信我……下一個世界,即便對你而言,也將是一個無比艱難的挑戰】

  ……

  ……

  塞拉還未睜開眼的時候,就聞見了一股極為熟悉的味道。

  濃郁,腥甜,像是鐵鏽的金屬,粘膩而鹹澀。

  這種氣味兒,簡直就如同是她的好朋友一般,在每一個世界,她都會經常和它親密相接。

  無數信息流從腦海中掠過,一段段記憶回溯,她逐漸弄明白了現在她究竟處於一個什麼樣的境地——

  塞拉·莫裡蒂,生父母都是意大利人,十一年前,也就是她出生的那年,由於她的外公或多或少和當地的黑手-黨有些齟齬,在家庭新成員出生後他們全家都移民到了美國東海岸新澤西州的哥譚市,受她舅舅當地黑幫勢力的庇佑。雖然她的父母都不想和幫派有任何聯系,但只要她流著「莫裡蒂」血的一天,她依舊會有可能成為哥譚市一支黑手-黨勢力的繼承者。

  他們一家居住於布朗克斯區亞瑟大道的花園別墅裡,即便家裡偶爾會有一些看上去並不友好的男男女女們出入,她的父母依舊將她保護得很好。他們希望塞拉擁有一個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快樂和平的童年,即便她留著莫裡蒂家族的血,她是一個純正的意大利人,他們仍舊不希望她將來會繼承家族,從此過上刀口舔血永無寧日的生活。於是他們搬離了哥譚市中心那些怪異尖銳的哥特式建築來到了更偏遠安靜的郊外居住。

  在十一年前,塞拉·莫裡蒂一直都是一個熱情而明朗的女孩,骨子裡流淌著的都是地中海的熾熱和野性。她的媽媽是當地有名的美人,她自然而然成為了附近小區最漂亮的那個姑娘。天生濃密微卷的黑發,灰藍色狹長幽邃的眼睛,比美國人更健康陽光的膚色,從小她就是同齡孩子中最耀眼出色的女孩,備受所有人寵愛,就連她那個有些過於刻薄而不近人情的舅舅在面對她的笑臉時眼裡都會露出一絲溫情。在十一年前中,塞拉·莫裡蒂幾乎稱得上是最幸福快樂的孩子。

  直到那一天……那宛如噩夢般的夜晚降臨。

  那天夜晚,他們一家三口依偎在沙發上,正在看CBS一檔很出名的肥皂劇《指路明燈》打發時間,忽然就聽見遠方警聲大作,哥譚市深郊那邊,據說是建立著一個綜合醫院的地方不斷閃爍著紅綠交錯的亮光。很快,他們驚訝地發現附近上空出現了數架直升飛機,隱約可以看到機身上標志著「GCPD」的字樣,是哥譚市警察局在辦案。他們倏然從房屋頭頂飛過,很快就消失在遠方的夜空中。

  塞拉一家對此見怪不怪——哥譚可一直都是一個民風淳樸的城市,市民的心理早就被鍛煉得無堅不摧,家裡抽屜常備手-槍,枕頭下藏著水果刀,就連廁所抽水馬桶的蓋子下也可以找到各種各樣的凶器,段數不夠的搶劫分子如果敢在兩眼一摸黑的情況下擅自闖入,搞不好自己才會是被送進醫院的那個。

  不過出於謹慎,他們還是各自去檢查了一下樓上樓下的門窗是否被鎖好。塞拉獨自一個人穿著粉色毛絨睡意靠在沙發上打著哈欠,聽到父母一邊上樓一邊笑著打情罵俏——莫裡蒂家的夫妻恩愛是小區附近出了名的,妻子珍妮是哥譚市小有名氣的寵物醫生,美麗高挑並且性格友好,被所有鄰裡稱贊;父親費爾南多雖然是富二代,為人卻相當溫和耐心,自己獨自經營著一家出版社,還是一個很受歡迎的兒童漫畫家。她的父母都是高知識分子,有著相同的人生見解,而且是出於自由戀愛結合,十幾年過去了也恩愛如初。塞拉早就習慣了每日一睜眼就面對各種各樣的狗糧,她慶幸自己擁有這樣的父母,以及平靜富足的生活。

  直到很久以後上樓去的父母都沒有再下來,她百無聊賴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在深秋的天氣裡裹上了毛茸茸的薄毯,像只小懶貓一樣趿著拖鞋揉著眼睛慢吞吞地走上二樓,喊道,「媽媽?爸爸?你們去哪兒了?」

  「不!——塞拉——不!快跑——」

  一聲凄厲的完全不似母親平日溫柔聲音的女音從二樓大廳裡傳來,可惜已經晚了,塞拉已經踏上了最後一節階梯,明亮刺眼的燈光直直照到她的臉上,也讓她很清楚無疑地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窗戶打開,涼風肆無忌憚地吹了進來。她的爸爸和媽媽都被用絲巾牢牢綁住手,固定在後背椅上。她的父親似乎是和什麼人搏鬥過而且很明顯落了下風,臉上數處擦傷,有氣無力地垂著頭,嘴角隱約有血絲。她的母親正被人制服著綁住了手腳按在地板上,即便她拼命掙扎,然而終究抵不過對方的力量被綁了個結實。而塞拉瞪大眼看到這一切的時候,那個輕松完結了這一切的人正好直起腰來,和塞拉驚恐的眼神對了個正著——

  「啊哈,瞧瞧我發現了什麼——」那個擁有著綠色頭發,慘白臉龐和銀色鋼牙,宛如畫著濃妝,布滿紋身,穿著紫色西服高大又削瘦的男人用一種粘稠滑膩滿含瘋瘋癲癲意味的聲音開口了,他看上去就像是發現了一只可愛無辜的小貓,歪著頭,眼睛裡閃爍得都是興奮到瘋狂的亮光。

  「一個……漏網之魚?」

  塞拉·莫裡蒂嚇呆了,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她第一次遇到這樣詭異而充滿恐怖色彩的人物,根本想不起來要跑。直到她躺在地板上一直掙扎的母親拼了命般嗚咽出聲,呼喚她的名字,讓她離開這裡,趕快跑!

  可她的目光移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父親身上,嘴唇輕輕一抖,呆呆地看著平日裡那個寬厚而富有耐心的男人仿佛失去呼吸般垂著頭一動不動。而那個始作俑者則輕松愉快地站在一旁,緩緩從口袋裡拿出一把精巧的小刀,在指尖熟稔靈活地把玩著,冰冷的刀鋒觸到她父親的脖子,冷得他一個激靈略略清醒了過來——

  「well,well,well~」那個眼睛裡閃爍著可怕光芒慘白皮膚的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手卻抵著她父親的脖子冷酷無情地把他的頭抬了起來,小刀幾乎陷入他脖子的肉裡,他的聲音在夜晚中顯得愈發詭異柔滑,有種她從未見過的,類似於狂熱和陰森,對犯罪充滿了極致的欲-望色彩——

  「你瞧,本來我只是路過這裡,我從那個地方出來,只是想在這樣好的天氣裡小小地散個步,找一些老朋友敘敘舊——本來我根本沒想這麼做……只可惜,我迷路了,唔…的確,哥譚是個大城市不是嗎?很多人都容易在裡面迷路,特別是沒有人來接引你的情況下——我迷路了,不小心從你們的花園穿過,接著不小心看到了這棟漂亮房子裡的燈光,不小心聽到你呼喚一個名字——」

  他咧開嘴,猩紅的嘴角如同被血塗滿,拉扯到一個近乎噩夢般恐怖的角度,試圖惟妙惟肖地學習她父親的腔調和聲音,但他學得一點都不像,聲音尖細而且語調誇張——

  「珍妮——珍妮——」

  這是她母親的名字。在塞拉的印像裡這個名字一直都代表著美好和溫暖,然而出現在這個家伙的嘴裡,卻只有小醜腹語般的陰暗和癲狂。

  她的母親絕望地仰著頭看著有氣無力的丈夫,渾身恐懼戰栗不休。

  塞拉瞪大了眼,驚恐地看著那個家伙滿臉狂熱,緩慢地在肉裡移動小刀,拉出道道血絲,他看上去似乎有一點疑惑不解,歪著頭注視著站在樓梯口的女孩,絮絮叨叨,卻又十足真誠模樣地對她開口說著,「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一點兒都不,它會讓我想起一些事兒來——你瞧,回憶很危險,而我發現我的過去充滿了煩惱和焦慮——那些黑暗冰冷的地方,充滿了希望忘卻的,消沉而模糊的鬼影……回憶可以變成令人厭惡可憎的小畜生。」

  她完全聽不懂他到底在講些什麼,她只是驚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她想要過去救她的父親母親,可她還小,她從未經歷過這些,她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那個人還在繼續用嘀嘀咕咕的聲音說著話,「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原來的事兒了……啊哈~真巧在我出院的第一天就聽到了這樣一個名字。你猜我該怎麼報答你呢?親愛的珍妮?」

  他歪著頭思考了片刻,然後眼睛一亮,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興奮又不安地建議道,「不如這樣吧?……我看你們好像很喜歡待在一塊兒?可為什麼你們會喜歡這樣做呢?難道獨自呆著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嗎?——你瞧,對我而言,一切都是一個笑話——順便說一句我喜歡笑話……所有人珍視為之奮鬥的一切,其實都是一個畸形熱錯亂的惡作劇,所以……」

  他血紅的嘴唇笑意愈發深刻了,語調變得更加低沉滑膩,她甚至隱約能夠聽到他喉嚨裡那種癲癲狂狂充滿了熱切的咕咕聲,「——所以……你為什麼不看看其中搞笑的一面呢?為什麼不笑一笑,親愛的珍妮?」

  他這樣說著,刀子緩慢卻堅定地從脖子上劃過,在母親凄厲絕望的尖叫聲中,大股大股濃郁粘稠的血噴了出來,瞬間染紅了父親身上的法蘭絨睡袍。塞拉親眼看著父親渾身抽搐,咽喉裡發出呵呵破風箱般的抽氣聲,他的眼裡出現了極其痛苦而猙獰的情緒,可是這種表現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眼睛裡的光芒就變得黯淡,抽搐停止,唯有血液從利落被剖開的喉嚨裡不斷湧出,低落在地上,積成了濃郁粘稠的一灘。

  珍妮尖叫出聲,她的眼裡有淚水流了出來,在地板上掙扎扭動,試圖朝漸漸變涼的身體靠近。可是一雙皮鞋擋住了她的路,她緩緩抬起頭來——

  「噢珍妮,可愛的珍妮,」那個人背對著燈光,慘綠頭發,看不清面容,唯有一雙猩紅嘴唇猙獰地彎起,他蹲了下來,用那割破了她丈夫喉嚨的小刀抵入了她的嘴裡,濃郁的腥味和冰涼齊齊衝到了舌底——

  「別這麼歇斯底裡,你笑起來可真好看,你瞧,我喜歡別人更活潑一些,我喜歡別人對我笑,所以……」

  他冰冷慘白的手指抓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絕望麻木的眼神對上他的,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似乎對馬上就要到來的一刻充滿了興致和期待——

  「讓我們在這張臉上加一個微笑吧?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PS:一說(我看的漫畫版本裡)小醜死去的妻子名叫珍妮,和塞拉的母親恰巧同名。

  對我丑爺的出場方式還滿意嗎?【Joker噩夢般的咧嘴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0

第76章 病源 2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在年幼的塞拉·莫裡蒂的腦海裡就如同被烏黑濃郁的血所潑漫的玻璃, 隔著那層腥臭, 陰暗,恐怖而令人戰栗的色彩, 一切都變得昏天暗地,如同被攝入了蒙太奇的手法, 分切組接, 間或摻雜了零碎的兒時回憶。她竭力將那些暫且不需要的破裂的記憶掃到角落裡, 漸漸一副不甚清晰的畫面出現在了腦子裡——

  是那個一手造成了她家破人亡慘劇的凶手, 那種綠到仿佛可以腐蝕人眼球的色彩,那張慘白如同每個人記憶深處總會出現的噩夢般的, 只屬於魔鬼的臉, 還有長長的咧到臉頰兩側近乎撕裂的鮮紅嘴唇,似乎下一刻就會流出濃郁猩紅的血……塞拉·莫裡蒂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她只是麻木而僵硬地注視著對方割開了一個人的氣管,放任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接著他來到了另一個人的身邊, 將刀子攪進了她的嘴巴裡, 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麼, 然後在對方驚懼欲死的眼神中手指些許用力——

  一個和他面龐上幾乎一模一樣的,慘烈,可怖, 陰森而鮮血淋漓的微笑便如期綻放,而且永不會消亡在撕裂的唇角。

  又是那種熟悉的色調從翻卷的血肉裡彌漫了出來,在她的眼裡就變成了某種散發著奇異氣味的紅色漆料, 將整片本來底色單調的畫作變得格外分明而且豐富,猶如藏在陰暗地下室裡道林格雷的畫像,怪異,誇張,恐怖到了極點反而具備了一種獨出心裁的罪惡美感。

  塞拉·莫裡蒂從此陷入了某種怪誕而無法自拔的夢境之中,整個世界鋪天蓋地只有那鮮明至極的色彩,綠色,白色,紅色以及一點黑色的筆觸。她看到的不再是頭發,臉龐,鮮血和外面無法揮散的黑夜,而只是一副色調濃郁的畫作,她則是畫中最安靜最乖巧最忠誠的守望者。

  ——因為格外的刺激,這個十一歲原本天真活潑的小女孩,她瘋了。

  這就是哥譚市最負盛名的罪犯joker最喜歡看到的場景。他一向信奉著一個真理:只需要最糟糕的一天,就能把最理智的人活活拉到瘋子的層次——而這就是他和正常世界的距離:只有糟糕的一天。

  而塞拉·莫裡蒂如今的境況和十一年前幸福快樂無憂無慮的日子相比,也只隔著最糟糕的一夜。

  當塞拉睜開眼,面對這一切無可逆轉的絕望,面對站在她身前高大瘦削,滿臉濃妝,散發著頹廢和詭異氣質的男人,面對他從口袋裡掏出來並抵上她額頭的槍……她別無選擇,本能的求生欲讓她完全忽視了身旁的慘劇,而是微微睜大了眼,用一種近乎不解,甚至天真無辜而迷茫的目光緩緩抬起頭,望著對方,有些不確定,小心翼翼,還夾雜著稚嫩童音的聲音開口了——

  「……daddy?」

  正欲扣下扳機的手指一頓。

  無人可知姓名,無人可知來歷,只被稱作「Joker」的人饒有興味地歪了歪頭,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面前這個滿臉迷惑不解神色的女孩,有些興奮的好奇:他當然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麼,而他從來沒對一夕間毀滅一個幸福家庭而感到絲毫悲傷和歉疚,他是徹徹底底的無規則和無政府主義者,熱愛暴力熱愛犯罪,可這並不代表著他就真的是一個毫無道理可言的瘋子——相反,他比一般人聰明太多,只是他的行為往往不可預料,無法控制,甚至是徹底混亂的。他不需要任何人認可,也不為社會共同利益犧牲自我,只願按照自己獨立意志行事,而這令他變成了哥譚市最危險的罪犯,沒有之一。

  他喜歡瘋狂,也熱衷於讓別人變得瘋狂,並且在以往大大小小的犯罪中,他很少失手,就比如眼前這一個年幼漂亮的姑娘——

  小醜的真實面容大部分都隱藏在慘白膚色和誇張妝容之下,唯有他的眼睛是整張臉上最清晰無疑的一部分: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甚至是近乎璀璨的灰藍色眼睛,和她的眼睛顏色一模一樣。

  也許這是她在神智模糊之際會錯認的原因?

  也許……她只是在裝模作樣,想要逃過接下來難以避免的慘劇?

  如果真是這樣,這個一時興起遇到的小女孩反應能力簡直值得稱贊,而且聰明鎮定冷漠到了可怕的地步。

  可如果不是……那麼事情就變得更有意思了。

  Joker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猩紅的嘴唇,黑洞洞的槍口仍然穩穩地對著她的額心,冰冷的質感讓人會生理性的顫抖。可她沒有,她只是用一種和其他孩子望向自己父親時沒什麼兩樣的目光望著他,似乎覺得他正在做的這件事很不可思議,微微瞪大了眼,那雙漂亮澄澈的灰藍色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如同淺海沙灘,熠熠生光——

  「為什麼不說話,爸爸?」

  她的瞳孔裡沒有絲毫偽裝起來的鎮定和隱藏在深處的恐懼,即便是他也很難在一時半會辨別出她是否是真的瘋了還是迫於生存出此下策。可這不妨礙他忽然有了一個新奇有趣的點子,而且毫無疑問這個點子將會在未來帶給他無數顯而易見的樂子——

  「爸爸?」小醜咀嚼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彙,咂了咂嘴,喉嚨裡發出鬣狗般咕嚕嚕的悶響,是一種遇到了極有趣事物時才會出現的聲音,他的語調變得更為粘稠絲滑,聽上去就像是在舞台上表演時神態語氣極為誇張的喜劇演員——

  「唔,爸爸,爸爸——哈!」他歪著頭,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動作愈發劇烈,最後變成了近乎癲狂的捧腹大笑,絲毫不在乎那快要咧到兩側的猩紅嘴唇看上去是多麼陰森可怖,「噢是的——爸爸——這可是再恰當不過了——你可真明白如何才能把我逗笑——」

  塞拉迷茫地歪了歪頭,似乎很不懂他為什麼會作出如此神態,甚至朝他靠近了一步,伸出手去想要撫摸他的臉,神色充滿了擔憂,「你怎麼了,爸爸,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小醜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側了側臉,慘白的臉龐在昏黃燈光的照射下就如同是漂浮在夜空中的鬼魂,詭異到了讓人心驚膽戰的地步。他眯起眼,興致高昂地低頭看著女孩仰起來的臉,那無疑是一張漂亮而獨具特色的面孔,不像本土女孩那樣略顯蒼白精致有余活力不足,她的五官更明媚,更立體,黑發灰藍眼,深淺色彩的對比賦予了這張臉龐一種難言的神秘,即便她還很小,這種濃郁復古的野性已然初顯,而且極具辨識度。

  可Joker觀察的從來都不是長相,而是更內裡的東西——他擅長從人表情的細微變化,無意識的小動作,目光的游移和著落點,語氣的微妙變動甚至是每一寸肌肉的松緊程度來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而現在,這一刻,他得到的信息卻令人驚訝又歡喜:她看上去是真的沒有恐懼他,而且真的將他錯認成了自己最親密的家人,一位父親。

  她甚至沒有朝他身後痛苦呻-吟掙扎的女人投去一眼,就那樣專注地凝視著他的臉,那種被所有人恐懼而唾棄的噩夢般的面龐。

  多麼神奇的改變!他從來都沒有發現原來「讓人變瘋」還有這樣引人愉悅的結果!

  他就是在這一瞬間突發奇想,腦海中迸出了一個奇趣無比的好點子——是的,為什麼不呢?他干嘛要拒絕呢?人類的存在本來就是瘋狂的,隨機的,無意義的,而一旦認識到這個不可逃避的事實,它們中的八分之一會崩潰,變成光著身子流口水的瘋子。他又沒和理性簽訂契約,他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什麼心智健全條款。他一直堅信著每個人腦袋裡都裝著一顆定-時炸-彈,只是缺一個點火的人。而他向來很樂意輕輕劃上那根火柴,然後所有的一切——BOOM——化成美妙而絢爛的火花。

  在過去他已經完成了足夠數量的大事,每一件都能夠徹底改變一些人的生活,可說到底那些改變都是屬於他們自己的,他可沒從中撈到一點實質性的好處——但是現在不同了,他有一個絕妙的點子,不僅僅是娛樂大眾,他也想為自己制造一些新的挑戰——

  於是Joker緩緩俯下身,讓女孩小心翼翼地觸摸到了自己冰冷慘白的臉,觸碰到他揚起的猩紅嘴唇,他充滿了癲狂詭異的灰藍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笑容陰森裡滿含對暴力的狂熱和支配他人的欲望,偏偏語調全然都是躁動,熱情,興奮和迫不及待的瘋狂——

  「噢是的,我最親愛的珍妮是怎麼呼喚你的——塞拉?對,就是這個名字,」他親切地躬身,就像是每個父親會對小孩說的那樣,語氣裡都是溫柔到了極點的循循善誘,「爸爸……可不是嗎?——我會成為一個『好父親』的,所有人都會相信這一點……」

  「——我最愛的寶貝兒,你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PS:萊托的眼睛真心很漂亮,藍中帶點灰調,特別是在燈光下,簡直是璀璨如星。

  《哥譚市觀察報》今日頭條——

  【犯罪界驚現(偽)父女檔,蝙蝠俠一哥地位恐不保

  ——市民們,愛她,你怕了嗎?】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第77章 病源 3

  當Joker朝她伸出慘白的手時, 塞拉沒做任何猶豫, 搭上對方的手, 任由他牽著自己,邁著輕快愉悅的腳步走出了這棟別墅, 將溫暖的燈光,溫馨的花園和屋子裡血流不止痛苦呼嚎的女人丟在身後, 跟隨著小醜朝另一個完全陌生的方向走去。

  在他們的背後, 是一大片被紅綠光照耀, 隱隱響起槍聲和喇叭聲的哥譚市夜空。在這個怪異, 黑暗,混亂, 充滿了灰色交易和病態體制的大城市裡, 一切有關於不正常的反而成為了常態,人們生活在黑幫勢力和犯罪分子的小區之中,都已經被大環境所感染,甚至成為下一個犯罪案的傳播者, 很難有人真正跳脫出這個體制, 而有勇氣對抗它的更是少之又少。

  塞拉安靜地被小醜牽著往前走, 遠方警車的鳴笛和直升飛機的轟鳴似乎都已經離她而去了。即便她心裡很清楚那些多半都是為這個人來的,可她不敢在表面露出一絲一毫的懷疑和恐懼,那會成為置人於死地的破綻。

  雖然她和面前這個狀似瘋子般的人物相處還不到兩個小時, 可她已然能窺見他和普通人的差距——怎麼說呢,他給她的感覺並不像是純粹的精神病人,因為理智不清醒而到處殺人, 他更像是某種病毒的感染源,在罹患哥譚這場疾病之後,又想把它傳染給了一個又一個新的受害者。

  他的話很多,看上去有點瘋瘋癲癲絮絮叨叨的,可是每當她冷靜下來仔細回想,卻又能夠驚異地發現那些一閃而過話語裡令人心驚的邏輯性和誤導性。他絕不是一個理論定義上的精神病人,因為即便他們發瘋時也會有一個自己世界裡的准確目標,並且執著地想要去實現它。而他,這個綠頭發慘白皮膚小醜妝容的男人,看上去完全更像是在找樂子,毫無目的性。

  他曾說過的那些看似毫無意義的話語裡,反復提到過她母親的名字,「珍妮」。他的用詞裡常常帶有很多主觀性質的詞彙,例如「煩惱」,「焦慮」,「冰冷」。可是這些詞語中最能表達出情緒的卻是「厭惡」,而且和這個名字有關。

  她認為這很有可能與對方的過去有聯系。而他明顯非常不喜歡那一部分過去,如果她想要更好地活下去,遠離他的痛腳是最為明智的選擇。

  塞拉看著對方牽著她一路從黑暗的小道上穿行。他很有趣,總是能夠在警察從對面的街道迎面而來的時候輕松又及時地帶著她隱入旁邊連她也沒發現的巷子裡去,然後等他們走了又悄聲無息地出來繼續前行。他對此顯然經驗十足,而且一點都不擔心她會突然大叫出聲吸引警察們的注意力,好讓他們幫助她脫離自己的魔掌。

  這是塞拉一時半會完全看不透的家伙。可也不得不承認,即便他出場只有短短兩個小時,他給她的印像也足夠深刻到覆蓋前兩個世界的任何人。他行事詭異,笑容陰森,卻有種尋常人難以超越的癲狂到極致的人格魅力。

  這下大概可以玩很久了,她心想。迄今為止,她可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類型的角色。他散發出來的惡純粹到幾乎超越了他本身擁有的性格。

  塞拉轉頭看了看周圍,他正帶著她朝哥譚市中心走去,建築冷色調為主而且多有哥特式尖頂風格,在深夜裡總顯得猶如怪物般陰森可怖。她從小就不喜歡這樣的建築物,總令人很容易聯想到一些糟糕的東西,因此他們全家都搬離去了郊外居住。可沒想到人生這樣無常,來來去去,她居然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塞拉乖巧地被他用冰冷的手指牽著向前走,不斷好奇地觀察周圍的景色,終於,在看到前方逐漸靠近顯得有些曖昧色彩的霓虹燈後,不解地出聲了,「爸爸,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小醜的腳步聲很輕,輕到會讓人以為整條大街上只有她一個人在走路。聽到她的聲音,這個慘白皮膚的男人終於肯回過頭了,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松開她的手,在她面前蹲了下來,那張可怖濃妝的臉幾乎是近在咫尺地擺在她眼前,饒有興味地側了側頭,聲音沙啞得如同游樂場裡五顏六色卻電量不足的人像玩具——

  「去哪兒?唔,這的確是個問題。你瞧,寶貝兒,爸爸剛剛從一個有趣的地方跑出來,而那裡的人都很喜歡我,他們更希望我留下和他們一塊兒玩耍……可惜我從一個可靠的人那裡聽說這座城市裡發生了更多樂子,而且制造這些樂子的人是我最親密的朋友,而我是他的頭號粉絲——」

  塞拉不會愚蠢地認為這家伙嘴裡所謂的「朋友」是正常人所理解的那個意思。她只是安靜乖巧地凝望著眼前這張堪稱小朋友噩夢般的臉,從那雙和她一模一樣灰藍色的眼裡瞧出了一丁點兒戲謔又興奮的亮光來。她歪著頭思考了半晌,然後眼前一亮,像是想要博取父親誇贊的孩子般迫不及待地問道,「爸爸說的是那個帶著頭罩穿著黑色緊身衣可以到處飛來飛去的蝙蝠俠?」

  小醜倏然咧開嘴,像是很欣慰地笑了,「噢噢噢,就是他,那只自持正義的小飛鼠~親愛的寶貝兒,你如此聰明,簡直出乎我的意料,讓我想想該怎樣獎勵你才好呢——」

  他思考了半晌,嘴角笑容緩緩加深,在黑夜下有種難以捉摸的詭譎和瘋狂,「這樣吧……你瞧,我原本有一群『忠實』的朋友,我們常常會在一塊兒找找樂子。可惜的是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被那只小蝙蝠送到了有意思的地方,因此我少了很多幫手,因此原本一些想要和我做朋友的人都改變了主意,這可真是一件讓人煩惱的事——塞拉寶貝兒,你不想看到爸爸因為每日每夜的煩惱而頭發掉光,唉聲嘆氣的,對嗎?」

  她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眨了眨眼,目光有些天真的迷惘,「一點兒都不想……可是爸爸,你有了我,還會不開心嗎?」

  她表現得像是一個爭寵吃醋的小女孩兒,而這正符合她這個年齡段的大部分特征。小醜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有些難以抑制的興奮和迫不及待,「不不不,我當然很高興擁有了你,顯而易見你會給我的生活帶來不少樂子——不過,爸爸更喜歡的是聽話而且能干的姑娘,那樣她才有存在的意義不是嗎?——告訴我,寶貝兒,你能為爸爸解決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煩惱,對嗎?」

  塞拉忍不住苦惱地蹙眉,她考慮了半晌,最終嘆了口氣,像是很為難地癟了癟嘴,說道,「好吧爸爸……你總是說從小我就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我當然是!——我更喜歡笑口常開的爸爸,我能怎麼才能幫到你,讓你不那麼煩惱和傷心呢?」

  小醜歪了歪頭,他的眼睛在黑夜裡也閃閃發光,她聽到他刻意壓抑得低沉沙啞的聲音,像是在分享一個引人發笑的小秘密——

  「有一個倉庫,」他神神秘秘地開口,「那裡藏著爸爸很多『朋友』……當然,是不太聽話的那些,爸爸的小寶貝兒,甜心,對付那些不太聽話的人,我們該怎麼做才好呢?」

  塞拉毫不猶豫地開口,「應該被懲罰,讓他們下次再也不敢這麼做。」

  小醜哈地笑出聲,他看上去高興極了,很明顯這個答案取悅到了他,他按耐不住地舔了舔嘴唇,聲音愈發狡猾低啞了,「懲罰……當然了,他們可不會再有機會能這麼做了……我的寶貝,你願意和爸爸一起去懲罰這些不聽話的朋友們嗎?——只需小施懲戒,所有人又會變得乖乖的,就像你這樣乖巧又惹人喜愛——」

  「我很樂意,爸爸。」她如此回答,眼角微微一彎,有與他相似的笑意從眉梢嘴角緩緩流淌。

  ……

  ……

  Gotham,哥譚,在英語中它有著「愚人村」的意思。就某方面而言,其實相當符合這座城市的本質:夜空總是陰雲密布,表面的浮華之下,暗巷裡藏污納垢,執法腐敗,正義苟延殘喘,犯罪家族和秘密幫派數不勝數,因為底盤瓜分問題每天都會產生無數火拼,甚至隨意路過的巷子,那些泥濘中就有可能躺著一具無人問津腐爛生蛆的屍體。而Joker這個稱號也格外應對這座城市的含義,他喜歡愚弄人,愚弄規則和人性,而後果往往能讓他笑口常開。

  小醜牽著她一路穿行到了一座外表看上去普通甚至破敗的老舊建築前,大門上拴著鎖鏈,可這難不倒他,他上前去鼓搗了一番後順利打開了它,隨著鎖鏈落地清脆的金屬聲,他攤開手,得意洋洋地「嗒噠」一聲,然後為她打開了門,仿佛一個正直又風度翩翩的紳士般躬了躬身,眼裡全然都是亮晶晶的光芒,柔滑的聲音在黑夜裡細細地響起——

  「女士優先~」他說。

  讓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孩子率先走到這種一看就危險十足黑漆漆的地方,他可真是「禮儀十足」呢……塞拉望了他一眼,雖然表情有些不解,但還是乖乖走了進去,小醜也順勢轉身跟了進去,還貼心地關上了門,把最後一絲光芒留在了屋外,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塞拉愣了一下,她完全看不到周圍的一切,不由得一些心慌,小心翼翼地開口,「……爸爸?」

  她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只有絲絲寒意從耳畔穿梭而過。不等她再次出聲詢問,忽然一個熟悉的輕飄飄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了過來,她甚至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麼時候去那兒的。

  「跟上,寶貝兒……千萬,千萬,可別走丟了——」

  這句話裡陰森的笑意令人剎那間毛骨悚然。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出「跟丟」的後果是什麼——小醜從來都不需要一個無用的「朋友」,即便是他的「女兒」。她想在如此軟弱甚至無法反抗的境地裡活下去,就得一直保持聰明敏銳和高度警惕,以及相似的冷酷與瘋狂,令他覺得有趣,能夠引他發笑,甚至能產生那麼點兒作用。否則她的存在和街邊那些灰老鼠沒什麼區別,而人會對老鼠產生哪怕絲毫的同情心嗎?——當然不。

  這簡直就是有史以來她遇到過最難,危險程度最高也最富挑戰性的任務。塞拉第一次如此打起精神,幾乎是全神貫注地面對眼前的困境——她伸出手去,在眼睛失去作用的情況下只能依靠觸覺和聽覺一步步前進。她有時會被地上凸起的類似紙板的東西絆倒,可是下一刻又會立馬爬起來繼續往前走。終於在黑暗中拐過三個彎漆黑中緩緩出現一絲亮光後,她眯了眯眼,看到走廊盡頭靠在牆上的身影,側臉背光,顯出完美無缺的臉部線條和隱隱猩紅的唇角。

  看到小女孩摸索著走到了這裡,他裝模作樣低頭看了看手表,然後唔了一聲,聳了聳肩,哈地笑了幾聲,笑聲裡有種很遺憾的意味,「……比我預料的快了幾秒,看來你很適合在黑暗中行走,不是嗎,塞拉寶貝兒?」

  她一點都不想知道如果超出他「預料」的時間會有什麼後果。

  塞拉幾乎是膽大包天,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低低咕噥了一句,「下次可不准這樣丟下我了,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小醜興致高昂地HAHAHA笑了,笑聲穿過漆黑的走廊一直回蕩,簡直就是驚悚片裡才會出現的場景。可她的眼裡卻沒有絲毫恐懼,仿佛站在她面前的真的是一位和女兒玩著游戲的父親,而她正在抱怨對方在過程裡不小心松開了她的手。

  「我的手可不好牽,」小醜歪著頭注視著這個眉眼漂亮明媚的姑娘,「據說很多和我握過手的朋友都去了另一個有趣的地方。」

  雖然有了一些光芒,可塞拉還是不能完全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她不由得害怕般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了小醜放在身側冰冷的手指,為那個溫度瑟縮了一下,然後抬起臉,即便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也能猜到他到底是什麼表情。

  「握緊了 ,爸爸,」她說,「現在,我們可以去另一個更有趣的地方了。」

  小醜忍不住低低笑出聲,在他不刻意壓著原本嗓音的時候,那聲音可真稱得上是別致的迷人。

  「As  you  wish ,sweetie.」他說,然後伸出手,推開了那道門,刺眼的光芒迎面而來,他一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如同迎接未來般展開,面上露出一個大大的興奮的笑容——

  「晚上好,我的朋友!」他說,然後面對倉庫裡正聚集在一起各黑幫勢力的頭領,語調慷慨激昂,仿佛真的遇見了多年不見的老友,眼睛裡閃閃發光——

  「這場盛會,一定是為我而舉辦的,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漫畫裡小醜的手掌中戴著一個藏匿毒針的系帶,和他握手無疑是需要勇氣的。

  感謝:流華的手榴彈~~

  這篇女主很凶殘很深井冰,做好心理准備-。-


第78章 病源 4

  倉庫門被推開的剎那, 面對齊齊抬起黑洞洞的槍口, 小醜依舊是滿臉熱切興奮的神色, 塞拉也沒有露出絲毫恐懼,只是目光在掃視過所有人後, 定在其中一個人身上,微微一愣。

  阿爾貝托·格羅索, 哥譚市本地黑手黨實際掌權者之一, 她母親的親弟弟, 她血緣上的舅舅。

  真糟糕, 她心裡想。原本接下來這一切可以不必這麼發展的,可是在她隱約了解到「珍妮」以及這個名字有關的一切對於Joker而言只有負面情緒後, 出於人身安全考慮, 她不得不遠離他的痛腳,遠離這個名字和它帶來的一切後果——這其中就包括了她的舅舅。

  她對即將發生的所有事都表示很遺憾。

  在她進入倉庫的剎那,很顯然對方也立刻認出了她,忍不住驚地立刻站了起來, 目光掠過小醜那張慘白狂熱的臉, 神色一變, 馬上想到了什麼極其糟糕的事,整張臉都有些扭曲起來了,他身後所有保鏢齊齊抬槍對准了joker——

  「塞拉!」她的舅舅用明顯還帶著地中海口音的英語呼喚她, 語氣震驚裡還隱約有著陰郁,「為什麼你會和這個家伙在一起?你的媽媽呢?還有費爾南多?他們在哪兒?!」

  小醜這個稱號在哥譚市的犯罪界具有獨一無二的地位,不僅僅是對於警察局, 即便對於當地黑幫和家族勢力也猶如一個鮮血般的印記那樣深深刻在所有人的記憶裡。自這個查不清所有身份信息綠頭發慘白皮膚宛如喜劇演員的家伙橫空出世,堪稱膽大妄為地策劃了大大小小無數駭人聽聞的犯罪案後,他無疑在這裡豎立了令人信服的名聲。他那張臉,他留下的撲克牌,以及他獨有的手法就代表了混亂,無序,瘋狂,難以捉摸和奇特的幽默感——少數人想要和他合作,而大部分人則恐懼著他,而這些人中想要除掉他的,無一例外最後的結果都不怎麼值得期待。

  她的舅舅這個表現很好地驗證了她當初的想法:寧願得罪一整個黑幫勢力,都別得罪一個毫無計劃和規則,聰明又冷靜的瘋子。

  於是她歪了歪頭,她很顯然是認出了阿爾貝托,但並未因此而感到震驚,只是表情十分的疑惑不解,「為什麼在這兒?……因為爸爸也在這裡啊。」

  她動了動牽著joker的手,抬頭望了他一眼,小醜也笑眯眯地低頭看了看她,嘴角的弧度愈發深了。

  阿爾貝托一愣,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侄女會把這種家伙認成費爾南多,不由得陰森森地抿了抿嘴唇,放輕了聲音,「他不是你爸爸……塞拉,到我這兒來。」

  小醜笑嘻嘻地旁觀這一切,其他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不由得停住了所有討論,靜觀其變。

  塞拉心裡為這個還挺重視家人的黑手黨嘆氣,面上依舊天真無辜,一口咬定這個事實,「他就是我爸爸……為什麼你們都不承認?!」

  阿爾貝托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從懷中抽出槍對准小醜,眼裡的憤怒掩都掩不住。而就在他想要扣下扳機的剎那,小醜很有自知之明而且非常及時地一把抱起了塞拉擋在身前,還十分順手地摸了摸女孩柔軟順滑的卷發,從她身後露出一個詭譎又興奮的笑臉,低沉沙啞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倉庫——

  「開-槍喲~一定要瞄准了~否則傷及無辜可就糟糕了~」

  阿爾貝托手指一頓,整個人氣得都在發抖,卻終究沒有冒險按下扳機——既然塞拉和這個陰陽怪氣的家伙在一起,超過一半的可能他的家人都發生了不測,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就只剩下塞拉這一個親人了。即便她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他也決不能傷害到自己的侄女。

  塞拉對小醜把她當擋箭牌這件事一點都不驚訝。只是在她被抱起來後,隱約感覺到他的手指掠過她的身側,有什麼冰冷沉重的東西隨之落入了她衣服的口袋中。她心裡微微一動。

  「別緊張,親愛的阿爾貝托,」小醜舔了舔嘴唇,為即將到來的好戲渾身都興奮到戰栗,他的眼裡全然都是神經質般亮得驚人的光,像抱著一個可愛的洋娃娃那樣抱著他的侄女,甚至還充滿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長發,朝他嘻嘻笑道,「你瞧,你拿了我的一些東西,公平起見,我也拿了一個你的寶貝……故事的精彩之處不就在於這些人們自認為不夠公平的交換之中嗎?——噢噢噢,千萬穩住了別開-槍,我親愛的塞拉今晚目睹的鮮血已經夠多的了,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談談呢?」

  塞拉毫無反抗地被他當做人質晃來晃去,聽見他這番話,終於明白過來之前發生的一切其實都並未只是他說過的「不小心」而已——她的舅舅很有可能是在小醜被關入某個地方後趁機掠奪了他的地盤瓜分了他的勢力,而小醜對此很不開心,於是在他從那個地方出來後他找到了他們,他刻意做了這一切,就連一時興起留下她大概也是出於某種考慮——他的話,根本不可信。

  黑手黨一向都是十分殘忍無情的組織,可他們相對於其他幫派而言,愛護家人也是出了名的,而且這種勢力一向都是家族傳承制,血緣關系對於他們而言是最重要最無法割舍的羈絆。小醜精確地掌握到了這一點,讓阿爾貝托即便知道了他的妹妹一家都遭遇了不幸,極端憤怒和仇恨之下,也無法對他按下扳機。

  他簡直就是個狂妄到不在乎性命的瘋子和賭徒,偏偏又十足的清醒和冷靜,比大多數人都要聰明,而且目光長遠。她真想知道究竟什麼樣的人才能夠完全打敗他——或者說他存在失敗的可能嗎?

  塞拉看向阿爾貝托。她的舅舅胸口不斷起伏,顯然對她身後這個家伙的情緒依然攢到了極致卻無法爆發。他直視著塞拉的目光,忍了很久,終於還是勉強自己恢復理智,低聲開口,「把她交給我……或許我可以讓你活著離開。」

  小醜HAHAHA地笑了起來,他眼前一亮,似乎認為這個交易很劃算,喉嚨裡發出咕嚕嚕興奮又不安的聲響。他將塞拉微微轉了過來,那雙詭異又陰森的眼眸對上她的,血紅的嘴唇湊近她的耳畔,按耐不住低沉沙啞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裡——

  「瞧,塞拉寶貝兒,你的舅舅想要把你換回去,不得不說這個交易很公平不是嗎?——唔……還記得我們之前說過的嗎?你一定會記住的吧?畢竟你可是我最愛的寶貝兒,甜心,你乖巧又聰明,而且很能明白如何才能把我逗笑……」

  他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很容易把小孩子的理智弄混淆。塞拉茫然地看了他半晌,最終在他說完了這一切盯著她不放後,她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嘆了口氣,回道,「知道了,爸爸。」

  他倏然咧開嘴愉悅地笑了。然後抬起頭,對阿爾貝托做了個手勢,「別衝動——你瞧,她馬上就要過來了,來到你身邊……我身上可沒有武器,我毫無威脅,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一向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他輕輕放下塞拉,然後推了推她的後背,示意她到她舅舅那兒去。

  塞拉回頭看了他一眼,小醜對她露出一個堪稱「和藹可親」的微笑,眼裡閃閃發光。

  於是她轉過頭,一步步朝阿爾貝托走去。

  他緩緩放下槍,松了口氣,將槍塞入口袋裡,面對著眼前一臉平靜神色的姑娘,蹲下身來擔憂地注視著她,低低開口,「塞拉,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你的母親……」

  女孩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沒有回答他的話,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的目光微微變了,怒意再次漫上他的臉,他忍不住轉頭看向小醜,幾乎是大喊道,「你對她都做了些什麼?!你這個該死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幾乎是在他轉頭,完全對女孩卸下防備的同時,猝不及防間,塞拉忽然從口袋裡抽出了一把锃亮的還染著血絲的小刀,毫無預兆,快速而又冷酷地直直插-入了他的脖頸裡——

  絲絲血濺了出來,他的聲音立刻被堵在喉間,再也無法說出口。

  阿爾貝托驚得瞪大眼了,他緩緩轉頭看向塞拉,眼裡全然都是不可置信,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小刀極其鋒利,雖然她的手法略顯生疏,但動作又快,而且毫不留情,用力且狠毒地朝著致命處襲去,切斷了他的勁動脈,甚至還轉動手腕微微一攪——

  阿爾貝托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捂著脖子就倒了下去,血濺了她滿臉。

  剩余的人都為之一驚,這突然如來的轉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塞拉平靜地看著舅舅抽搐地倒下,血不斷從脖子處噴濺,很快就失去了生息。她歪了歪頭,然後俯下身,在大家驚愣的目光中,從阿爾貝托的傷口中拔出那把小醜塞給她的小刀,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向joker,站在他身邊,朝他伸出了手。

  Joker笑嘻嘻地牽住了女孩滿是血漬的手指,然後側了側頭,對倉庫裡的所有人露出一個大大的興高采烈的笑容,輕快又愉悅地開口——

  「Surprise ~」

  作者有話要說:

  晚點還有一更。


第79章 病源 5

  慘案發生後的十秒內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阿爾貝托聲息斷絕, 他的副手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莫裡蒂家的女孩面無表情地從她舅舅的脖子裡拔出刀子, 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回到Joker身邊,牽住他的手……他終於倒吸一口涼氣, 怒極地睜大眼,抬手舉槍就要擊斃這個小醜妝容的始作俑者——

  「別輕舉妄動, 布魯諾先生, 」突然, 一個冷冰冰堅硬金屬質感的東西抵上了他的後腦, 不算陌生的的男音傳了出來,「子彈可不長眼, 萬一走火了可就不好了。」

  阿爾貝托的副手, 布魯諾愣了愣,立刻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開口,「你們居然, 居然——」

  饒有興味歪頭看著這一切的小醜舔了舔嘴唇, 面對對方憤怒的目光, 他攤開手,笑容裡有著熱切的瘋狂,「干嘛這麼嚴肅呢?你瞧, 雖然因為我們的小蝙蝠我不得不消失一段時間,可這並不意味著我永遠都不回來——事實上,我在這個城市裡還有著不少的朋友, 而且他們都很願意支持我的夢想——」

  為了純粹的犯罪而犯罪,為了樂趣而犯罪,為了追求無序而犯罪。混亂和瘋狂就是他的起點和終結。

  塞拉垂下眼,相牽的手指間那種涼意一直滲透到了心底裡去——完全不敢想像,如果當時她真的站到了舅舅那一邊,暴露了自己,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黑手黨裡居然也有小醜的勢力,而且就連阿爾貝托和他的副手也完全不知情。

  和這個人相處的每一秒,都如同踩在高空的鋼絲繩上,下面就是無底深淵。她一秒都不能放松,一旦懈怠等待她的就是噩夢般的可怕結局。他明明表現出來得就像是一個毫無原則的精神病患者,純粹的瘋子,可又像一台精密的機器般計算著一切,精准地推測出所有可能的走向和後果,並且無比享受其間愚弄他人的過程——他熱愛考驗人性,因為他很清楚人性通常都經不起考驗。

  蛇說得沒錯,這可真是一個無比艱難的任務。她不得不全神貫注,每一刻都高度警惕繃起精神來應付對方無法預測的行為,他的每句話和每個動作都設著陷阱,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復。

  直到現在,他也在觀察著塞拉是否真的陷入了神經失常中,是否真的把他當成了所謂的「爸爸」,盡一切可能地取悅著他。而結果無疑讓他很高興。

  而且不僅僅是阿爾貝托那邊,在座所有幫派勢力中都出現了叛徒——瞬間一部分對准小醜的槍掉轉頭來再次對准了坐在椅子上的各位頭領,面對大家驚愣憤怒的目光,剛剛才聲名過「我沒有武器」的小醜則從懷裡掏出了一把格洛克18,然後蹲下身來,將槍交給了塞拉,咧嘴一笑,柔滑的聲音如詛咒般鑽入她的耳朵裡——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了,寶貝兒,干嘛不做得更徹底一點兒呢?」他捏了捏女孩精致的鼻尖,用滿懷寵愛的語氣循循善誘地開口道,「瞧,這還有一個你舅舅最忠心的手下,干掉他,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迎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塞拉接過槍,在小醜的指導下打開保險栓,手指按在扳機上對准布魯諾,面對副手憤怒至極又隱含恐懼的眼神,她想了想,回過頭來很疑惑地問他,「為什麼要殺他呢,爸爸?你不是已經很高興了嗎?」

  Joker歪了歪頭,很慎重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啊了一聲拍了拍手,「因為他,還有親愛的阿爾貝托,爸爸差點就丟掉了一個重要的東西——掌控權。而我對此不高興,很不高興,險些就笑不出來——」

  塞拉眨了眨眼,微笑,「如果我做到了,會有獎勵嗎,爸爸?」

  她可不會白白為他殺人,惹了一身腥卻毫無收獲。雖然之前的一切都是為了生存而不得不這麼做,但至少從現在開始她需要在他的心裡慢慢豎立起這樣的印像:她可以為他付出,她很樂意看他笑口常開,但她也需要一些回報,這才叫「公平」。

  而以後她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必將都能得到酬謝,去維護所謂「父女」之間的深厚情誼。這樣才對,才符合他對這個世界的評價,不是嗎?

  對於女孩近乎撒嬌的舉動,正處於興頭上的小醜幾乎沒多做思考就欣然同意了,而他的獎勵也非常特別。

  「當然了寶貝兒,」他說,眼裡有著看好戲般的狂熱光彩,「就獎勵你……和爸爸共進晚餐的機會,怎麼樣?」

  哦,這個獎勵可真夠帶勁的。

  塞拉再次眨了眨眼,很高興地點了點頭,「好的,爸爸!」

  然後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哢噠——

  出乎意料,射出去的卻不是子彈,而是彈出來一個小旗子。

  所有人都一愣。布魯諾頓時癱軟在地,大口喘氣,嚇得整張臉都微微扭曲起來。

  塞拉看著這面棋子,心裡有些無語,但更多的是意料之中——果然又是一個玩笑般的考驗。從一開始他就沒有信心過任何人,包括她。而他總是很樂意看到人們互相殘殺,這令他笑口常開。

  真是精彩極了的一幕,陷阱一環扣一環——如果她真的是裝成精神錯亂年僅十一歲的塞拉·莫裡蒂,她現在大概已經死了不下三次!真遺憾如今時機不對,不然她簡直會忍不住為對方而鼓掌!

  看到在座所有人那過山車一般急劇變化的表情,小醜忍不住HAHAHA大笑起來,那癲狂到極致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充滿了扭曲,喪心病狂和無視一切規則的驚悚感。他開心極了,一把抱起塞拉愉悅地轉了一個圈,那雙漂亮而陰森的灰藍色眼睛彎成了一道弧線,湊到她耳邊,黏黏膩膩地開口,「果然是我的寶貝兒,我的樂子,意大利小甜餅~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他一邊說著,目光都未曾從她臉上移開過,毫不猶豫地奪過手下的槍,照著布魯諾的腦袋就來了一發。這回射出去的可不是什麼充滿黑色幽默感的小旗子,而是貨真價實的子彈。

  布魯諾還沒從剛才的驚嚇裡回過神來,一聲不吭地就倒下了,血緩緩從臉側滲了出來。

  塞拉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對Joker露出那獨有的甜美熱烈宛如地中海岸午風的笑容,語氣輕快地開口,「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嗎,爸爸?我都快要餓死了——」

  而且神經緊繃了一晚上,她感到非常疲累,實在沒有興趣再和這些人多加周旋。應付這個家伙一個人就足以耗費她所有心力。

  「當然了,親愛的,我們這就去吃飯!」小醜這樣一番殺雞儆猴,成功再次在眾大佬心中豎下一個近乎恐怖而無法打敗的印像後,再度收回了曾經搖搖欲墜的控制權。他心裡很高興,也不在乎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完全可以自己走路,抱著她就往外走去,根本不管不顧身後那群一聲不敢吱的頭領們,他樂不可支的笑聲傳遍了整個黑漆漆的走廊——

  「你喜歡吃什麼?——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意大利菜做得非常不錯~你喜歡吃意大利菜的對嗎?或者印度菜?中國菜?隨你挑選,只要你高興,一切都是你的,我的寶貝兒——」

  所有人看著他輕快離去的背影,忍不住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

  ……

  這個騙子——塞拉腹誹。說好帶她來吃意大利菜的呢?結果他承諾完後自顧自地走進了一家西餐廳,似乎完全沒看到周圍被他和他那群手下驚嚇得立刻離場的顧客們,饒有興味地翻開菜單,認真地看了一圈,接著轉頭看向身旁自被抓過來就瑟瑟發抖的主廚,指著菜單上的一行字,輕快地開口,「這個,還有這個——都來兩份兒。」

  接著他歪著頭,問塞拉,「你喜歡喝酒嗎,寶貝兒?我聽說這裡的地窖藏著不少黑市交易來的好酒,有的甚至出現在女王的私人酒窖裡過——」

  塞拉,「爸爸,我才十一歲。」她著重強調這個問題。美國對於孩子教育方面的法律問題還是很重視的。

  「十一歲,哦,那又怎麼樣呢?」小醜滿不在乎,「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理智的方式就是不要規則……今晚,你就要打破你的規則。」

  塞拉忍不住撇了撇嘴,「如果我喝醉了,爸爸……你要負責把我抱回去。」

  她說得理直氣壯,小醜吃吃地笑了,「看來你真的不怕我,對嗎,寶貝兒?」

  「Should  I ?」她問。

  孩子,應該怕自己的爸爸嗎?——她這樣告訴他。

  小醜側著頭想了想,然後緩緩搖了搖頭,眼裡都是興高采烈的光,「不不不,當然不了——他們都害怕我,很難以理解不是嗎?我只是喜歡打破規則,追求那些人也許一輩子都看不明白的東西,而且為此做出了行動,究竟有什麼可怕的?他們不應該害怕我,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那麼世界會變得美好許多——」

  他認真如同教導般地對她說著。塞拉安靜地聽,目光在對方的面龐上緩緩流淌:不得不說,即便他有一頭綠到可以發光的頭發,面容慘白,還塗著猩紅的唇角,第一眼看上去極容易造成人心中最恐懼的印像,在接觸到的第一時間從心理上壓倒性地打敗對方。但如果越過了這份恐懼,仔細端詳他的臉,卻又會發現,這個被稱作Joker的罪犯,有著堪稱端正甚至精致的五官。

  灰藍色的瞳孔總是亮晶晶的,深邃又漂亮。鼻梁高挺,被掩蓋在血紅下的嘴唇線條非常優美。他剃掉了眉毛,額頭上有「damaged」字樣的紋身,右側眼角邊的星星在俄羅斯監獄紋身說法裡意味著等級,說明他擁有非常復雜的過去。他袖子挽起露出的右臂上也紋有知更鳥的圖樣,而知更鳥的英文是robin。最明顯的則左手背上的血腥露齒大笑,而他很喜歡用這個紋身來代替自己的笑容。每當他咧開嘴角大笑時就會露出銀色鋼牙,顯得陰森又血腥。偏偏他又穿著很得體的紫色西裝,黑色幽默的恐怖中又帶著戲劇式演員的誇張氣派,不論是誰在看到他的第一面都會留下非常深刻的印像。

  塞拉歪著頭注視著小醜,而小醜也一眨不眨地回視著她,那目光可真稱不上溫柔友好。以往很少有人能在他這樣的目光下堅持超過五秒,而這個女孩卻出乎意料,用一種純粹好奇的眼神盯著他的臉,最終居然真的將她眼裡的疑惑問出了口——

  「這是什麼,爸爸?」她用食指在自己的額頭上來回繞了一圈,眨了眨眼,「這個D,A,M,A,G,E,D——」

  JOKER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咧嘴一笑,「這個?——噢這個可就很有意思了。你知道嗎寶貝兒,我曾經『不小心』弄死了一只可愛的『知更鳥』,而他的主人就很憤怒了,他來找我,他狠狠地揍了我,我的牙齒就是拜他所賜,所以我就在這裡留下了小小的紀念——」

  他殺了羅賓,於是蝙蝠俠找上門來把他的牙全打碎還把他關進了阿卡姆精神病院。他被關押期間做了腦門上Damaged的紋身,以此向蝙蝠俠表達:你毀了我,我曾經是如此漂亮,而如今變成了這番模樣!

  這番鋼牙套,也是由此而來。

  「誰揍了你,爸爸?」塞拉皺起了眉,眼裡情不自禁地湧起了些許陰郁,「敢這麼做的人,遲早都要付出代價!」

  小醜興致勃勃地打量她,忍不住笑了,聲音變得又低又滑,「代價?——是的,所有人都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那只小蝙蝠如此傷害爸爸,告訴我,塞拉,你會幫爸爸懲罰他的,對嗎?」

  「當然。」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正當此刻,侍應生送上了晚餐,揭開一看,塞拉頓時就皺緊了眉——帶血絲的牛排。而她很不喜歡這東西。

  「我不愛吃牛肉,爸爸。」她嘆了口氣,「求您了,別讓我吃這個。」

  小醜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抱臂挑眉注視著她,嘴角上揚,挑出一絲堪稱邪惡的微笑,輕聲開口,「唔,既然它上了桌……那麼總有人要把它吃下去的,寶貝兒。」

  塞拉歪頭想了想,然後側臉,問坐在桌子旁他那群手下,眨了眨眼,「哈羅,有人想吃新鮮牛排的嗎?」

  有人哄笑出聲。不過和小醜合作的可沒一個好相與的,至少大家都對他的脾氣有所了解,沒人回應她。

  塞拉再次嘆了口氣,然後抓起餐刀。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耐住性子吃掉這一大排帶著血絲的牛排時,她忽然出手了——轉過頭用锃亮鋒利的餐刀在猝不及防間抵住了最近的手下的脖子,冰冷堅硬的質感讓那個人一愣,接著就看見黑發的女孩歪了歪頭,動作迅速冷酷,表情卻天真無邪,似乎完全沒感覺到絲絲血跡沿著被輕微割破的脖子處流了下來。她的臉上甚至露出了陽光一樣明朗純淨的微笑——

  「Eat,」她說。

  「Or  die . 」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全程高能+哥譚式暗黑風。所以……虎摸你們的小心髒。話說我之前看漫畫還做了小醜的噩夢來著= =

  Joker實力「寵」女兒。大魔王表示有點難以消化。

  順便為大蝙蝠和市民們點兩排蠟燭。


第80章 病源 6

  「HAHAHAHAHA——」

  看到女孩眼裡和他近乎一模一樣陰森幽冷的光, 小醜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切, 動作十分優雅順手給她倒了一杯香檳。而那個可憐的手下迫於脖子上鋒利的餐刀不得不順著她把一整盤牛排囫圇吞下,而塞拉則微笑著遞給他紙巾, 還很禮貌地說了一句,「謝謝, 先生。」

  接著她轉過身來, 擦了擦刀上沾著的血絲, 切碎盤子裡的配菜吃了下去, 動作輕巧又愉悅。

  「你簡直出乎我的意料,寶貝兒。」小醜抿了一口酒, 聲音低沉又柔滑。

  「我只是不想要牛肉。」塞拉聳了聳肩, 然後投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以前你幾乎不會給我吃這個的……你知道我討厭它們。」

  「噢,是嗎?」小醜也聳了聳肩,毫無愧疚地甩鍋, 「這裡的廚師犯了個大錯, 相信我, 他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塞拉好奇地端起酒杯,她以前只見過爸爸和媽媽喝這個,聞上去很香, 可他們從來不允許未成年人飲酒,她一直對它的味道很有興趣。此刻在小醜的注視下,她忍不住低頭嗅了嗅, 然後小小地喝了一口,表情頓時起了奇異的變化。

  他湊過來,很興奮地問道,「怎麼樣?喜歡它嗎?」

  塞拉咂了咂嘴,想了想,「有點像葡萄汁……只不過喝上去更刺激。」

  那無疑就是喜歡了。小醜咧開嘴笑道,「剛剛你的行為很正確,我們不愧是父女搭檔……作為獎勵,爸爸明天帶你出去找點樂子,想要更刺激的樂子嗎?」

  塞拉放下刀叉,抬頭看著小醜眼裡熱切的光,微微一笑,很乖巧地答道,「想,爸爸。」

  ……

  ……

  小醜把她帶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睡覺。

  當塞拉走入一個似曾相識的街道,打開那扇曾在記憶裡出現過的大門時,她就對這個家伙喪心病狂的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這是阿爾貝托·格羅索的私人公寓,她舅舅的家。

  而他居然把她帶到了一個她剛剛才殺死的人家裡,而且一臉滿足地告訴她:這裡就是他們即將度過漫漫長夜的地方,並希望他們能夠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呵呵,真是一個美妙無比的夜晚呢。

  已經擁有了自理能力的女孩在衛生間裡簡單洗漱了一陣過後,她很有自知之明地去了客房想方設法找到了備用的床單鋪好,剛准備轉過身鎖門睡覺,就看到小醜抱臂靠在門框上興致盎然地觀看她做的一切。

  塞拉,「晚安,爸爸。」她毫不猶豫地下逐客令。

  小醜揚了揚眉,然後很理所當然地轉身關上門,走過來坐在床邊,對她大喇喇地張開手臂,一臉的期待和熱切,「來吧寶貝兒,相信我們會度過一個非常美好的夜晚。」

  塞拉,「……」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她可沒有邀請對方同床共枕的意思。

  於是她站在門口,一臉無奈,「我已經是個大女孩兒了爸爸,被別人知道了會嘲笑我的。」

  小醜瞪大了眼,「我堅持,寶貝兒。誰敢嘲笑你,我相信你知道該如何反擊他們的,不是嗎?」

  真是個難以對付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啊……塞拉心裡感嘆,既然無法反抗,還不如乖乖聽話,他可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父親」。

  於是她走過去,安靜地爬上床,然後理了理長發躺在靠裡的位置,乖巧地給自己蓋上被子,閉上了眼。

  沒過多久塞拉就感覺到身旁的床位隱隱下陷,屬於人體的溫度慢慢彌散在周圍。除此之外更無法忽視的則是從右半邊臉頰上傳來的熾熱視線,幾乎要盯穿了她的臉。

  好吧……

  塞拉無奈地睜開眼,轉過頭去立刻就對上了一張慘白臉龐,眼睛還直勾勾盯著她,有種安靜的陰森感,仿佛恐怖故事裡深夜潛伏在床邊一語不發的惡魔。相信即便是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在乍一回頭看到這一幕時都會嚇得驚聲尖叫起來!

  即使是塞拉都感到心頭一涼。她定了定神,眨著眼睛看了對方一會兒,嘆了口氣,聲音細細嫩嫩地響起在夜色裡,「你這樣我會睡不著的,爸爸。」

  和JOKER同床共枕已然需要無限大的勇氣,更別提他看上去似乎准備一夜什麼都不干就這麼陰惻惻地盯著她,簡直能給人嚇出精神衰弱來。

  小醜低低笑出了聲,在房間裡顯得陰冷又飄忽。沒開燈的情況下他那雙眼睛簡直亮得如同鬼魂,令人想起某種潛伏在陰影裡的惡獸。

  「需要我給你唱首搖籃曲嗎寶貝兒?」他看上去似乎對此充滿了興趣,「相信我,我很擅長,從前大家都誇我有一副十分不錯的嗓子——」

  塞拉,「……不用了,謝謝,爸爸。」她一點也不想聽,否則後半夜就別想睡了。

  說完,她頓了頓,考慮到也許接下來他還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來騷擾她,塞拉忍住心裡的抑郁,朝他眨了眨眼,然後伸出手,溫暖還帶著肥皂香氣的手掌覆蓋上他的眼睛,聲音細細地開口,帶著某種安撫和勸慰的意味。

  「睡吧,爸爸。」她說,「在我這兒,你很安全。」

  小醜忍不住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在她的手掌裡上下拂動,有些瘙癢。他動了動手指,似乎很想讓她把手拿開,可是不知道為何最後居然忍住了,在一段長長的靜寂後,他瞧出了她的堅持和決心,唇角無聲地朝兩邊微咧,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緩緩閉上了眼。

  塞拉著實松了一口氣。即便演技精湛也需要得到精神上的休息,雖然她已經預感到以後這種可以毫無顧忌閉上眼睛睡覺的時間將會少得可憐,可在她還擁有的時候必要珍惜,因為之後她將打起三倍的精神和警惕心來防備這個人——為了活下去,就得一直讓他保持對自己的興趣,這可不是什麼容易做到的事。

  如果好運這次也能夠完成任務,她大概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再想碰到joker這種家伙了吧……塞拉如此想著,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安靜地閉上眼,呼吸漸漸變得平緩而富有規律。

  在女孩陷入沉睡之後,原本一動不動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他輕巧地拿開了覆蓋在眼睛上的柔軟的手指,在手掌間饒有興味地捏了捏,感受那良好的觸感,看向女孩甜美的睡顏,眯了眯眼,嘴角悄然流露出一絲捉摸不透的微笑。

  ……

  ……

  清晨,塞拉一睜開眼,就被眼前一張放大的慘白臉龐和猩紅嘴唇弄得心髒停了一拍。

  她愣愣地看著上面這張笑眯眯的臉,沉默了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話,「……早安,爸爸。」

  然後她微微上揚脖頸,在那被濃妝覆蓋的側臉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小姑娘獨有的那甜美清新的氣息一掠而過,Joker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吻是什麼樣的感覺了。自從他被小蝙蝠逼迫著掉進化學藥劑裡變成如今這幅模樣,似乎愛和關心這兩種人類間再正常不過的情感就倏然遠離他而去了。所有人看著他的目光都是厭惡,驚恐,絕望或者充滿詛咒,就連他的那群「忠誠」的手下也是如此。他們寧願匍匐在他的腳下親吻他的鞋子,也不願意正視他這張恐怖的臉龐。

  誰能想得到,曾經他也擁有一張堪稱英俊而且受歡迎的面容呢?

  噢,那可真是糟糕的一天。

  生活是盛滿櫻桃的碗,而這就是碗底。

  小醜開心地咧嘴笑了,眼睛閃閃發光。

  「快起來,寶貝兒~」他的聲音裡的興奮和狂熱掩都掩不住,「今天會有一場無比精彩的表演,我都已經迫不及待了~」

  塞拉看著他,「等我一會兒,爸爸,我需要洗臉和刷牙。」

  塞拉·莫裡蒂從小生活優渥,父母要求嚴格,因此養成了很好的習慣,非常講究衛生和細節,這令她小小年紀舉手投足之間就和其他同學頗為不同,有一種不符合年齡的鎮定和優雅風範。

  小醜的過去和生活經歷堪稱豐富,可即便是他也很少親眼目睹這個年紀的孩子的日常究竟是怎樣的。他懷著十足好奇的心理一路從房間跟隨塞拉到了衛生間,然後興致勃勃地看著她擠出適量的牙膏開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富有規律和節奏性地開始刷牙。鏡子裡倒映出倚在門框上他的臉和女孩精致細嫩的面容,那雙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的灰藍色眼睛裡雖然還殘留著困倦,卻明亮野性,像只剛睡醒的小豹子。

  塞拉對於這個家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行為已經有些習慣了。她非常冷靜地放水,接水,刷牙,手指都沒有絲毫顫抖。卻不妨在她即將結束的時候小醜走了進來,然後彎下腰,湊到她的臉邊,不管她滿口泡沫子,伸出冰冷的手指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臉挨向他的,目光在鏡子裡和她對上,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瞧瞧,寶貝兒,」他說,眯起了眼,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你和我,可真像。」

  那雙眼睛裡的光。以及唇邊無時無刻的微笑。

  塞拉眨了眨眼,鎮定地吐出泡沫,漱了漱口,然後才回答他,「嗯……除了頭發。」

  小醜忍不住撥弄自己慘綠的頭發,咧開嘴笑了。

  雖然塞拉不太能理解他為什麼能把自己作成這幅模樣,不過瘋子的世界是不能以常理定論的,也許他過去遭到了什麼意外才變成這樣——誰知道呢,這年頭,誰的頭上不帶點兒綠?

  塞拉垂下眼,拿出新毛巾想要洗臉,不妨小醜一把將毛巾抽了過去,然後放到水裡浸濕。他的目的很明確,於是塞拉也沒有阻止他,就像一個看著智障親人在面前搗亂胡來卻充滿包容的小姐姐,注視他饒有興味地擰干了毛巾,然後一把糊上了她的臉。

  塞拉,「……」

  小醜就像是找到了什麼新奇好玩的玩具,用毛巾左左右右擦遍了她臉上的所有角落,連脖子都沒放過,擦到她臉上都開始泛起紅色才罷休。最後又開始盤弄她那一頭黑色的卷發,甚至吹著口哨興高采烈地編起了小辮子。

  好吧……鑒於她還是個蘿莉沒什麼武力值的份兒上。忍。

  不過搗亂歸搗亂,joker卻出乎意料擁有一雙很靈巧的手,而且動作十分細致,毫無生疏的意思。不過十分鐘他就已經給她編好了滿頭漂亮精致的小辮子,然後看向鏡子,攤開手,高興地「嗒噠」一聲,邀功般地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爸爸的手藝不錯吧,是吧是吧,甜心?」

  雖然這副模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些地域中黑人姑娘的常見發型,但不得不說還挺好看的。不過沒等塞拉評價,小醜又皺起了眉,似乎想到了什麼,飛速搖了搖頭,又開始拆他好不容易才弄好的辮子,邊拆邊喃喃,「不不不……還是原來的模樣更適合你……我的小豹子,會齜牙咧嘴,會給爸爸講笑話的小甜餅……」

  真是個比神界二公主還要難應付的家伙。她心想。

  ……

  ……

  塞拉以為小醜這回又會帶她去什麼黑幫大佬開會的地方,然而她錯了,她不該擅自猜測小醜的想法。

  他帶她來到了一個脫衣舞酒吧。

  門口的保鏢顯然和小醜很熟,即便看到他牽著一個漂亮的女孩走進去眼睛都沒眨一下。塞拉跟著他走過一道漆黑的走廊,然後面前倏然一亮,昏黃而搖擺不定的燈光灑滿了舞池,雖然是白天客人不多,但目之所及來到這裡的都不是普通人,而她相信joker從不做無用之事。

  不過對此家教嚴格的塞拉認為還是有必要掙扎一下的。

  「我知道這個地方,」女孩說,抬頭望著他,「以前你說過的,爸爸,好女孩不應該來這兒。」

  Joker蹲下身來,他臉側隱約的紋身就如同縱橫的蜘蛛網一般蔓延在眼角,令他看上去顯得陰森森的而且十足神經質。他的笑容和別人完全不同,總是露出齊整的滿口銀色鋼牙,帶著一種頹廢,罪惡,脾氣怪異又難以捉摸的特征,穿著雅痞用色誇張,而且骨子裡滿含熱情,對犯罪和暴力的熱情——

  「塞拉,好女孩兒,」他說,「好爸爸從來不告訴別人應該做什麼,應該不做什麼——我們活著就應該打破這些規則,活著就是隨心所欲……我以前總是看到世界上不太美妙的那一面,也因此過得不太美妙,可瞧瞧我現在——現在,我總能看到事物有趣的一面,總是笑口常開~」

  真是一個優秀極了的演說家,比埃瑞克·蘭謝爾有過之無不及。即便內心裡很清楚他瘋瘋癲癲的,說出來的話完全不可信,卻偏偏又極具激情和說服力,無規則中又隱含難以辯駁的邏輯性,是一種禮貌又震撼人心的瘋狂。

  在這光線迷離的脫衣舞酒吧,在昏暗,在光明無法觸及的地方,他變得更具魅力。

  無價,有趣,完美。極有感染力。

  她甚至開始懷疑,在她成長到能對他產生足夠的威脅時,她還有信心打敗這個人嗎?她可以不受其影響仍然保持那個原本的自己嗎?

  她仿佛看到了一個最強悍,最可怕的敵人之誕生。不僅僅是小醜,Joker,面前這個人。而是所有人心底被隱藏起來的,所有人都根植在血肉裡的惡意和瘋狂。

  「真正的邪惡首先是充滿誘惑的,惡魔敲響你的門時,並沒有長著兩趾的梯子。他很美,他會輕聲細語述說著你心底的渴望,如同海妖引誘你走向毀滅的海岸。」

  而他正在對她這麼做。他在培養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惡的集合體。

  真好奇接下來他還會怎麼做呢。

  塞拉歪過頭,微微一笑,輕聲開口,「知道了,爸爸。」

  小醜舔了舔嘴唇,他很高興面前這個聰明又理智的姑娘總能明白他的意思,其他大多數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因此他們平庸得甚至不值得他為此去策劃一場有趣的游戲。可她不同——她值得他付出更多,更多的心思和精力。他有預感,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她會變成他最親密的朋友……或者敵人。

  「你需要刀,對嗎,塞拉?」小醜微笑,「我看得出來,你在這方面很有天賦……我是指犯罪。唔,你瞧,他們都說我在射擊和擊劍上有著不錯的收獲,可我更喜歡一些更直接的東西,更鋒利,更能給人帶來恐懼——」

  「所以……」他歪了歪頭,「你想學習如何更好地使用它們嗎,寶貝兒?」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我只是不想要牛肉」。beef有牛肉和發牢騷的意思。口語裡「wanna no beef」可以理解為「不想找麻煩」。這裡塞拉語作雙關。

  舅舅那章後收藏減少,是因為無法接受劇情走向嗎?0.0

  不過為了不OOC我還是忍痛堅持這個風格,如果實在無法忍受的小伙伴們可以跳過這篇。

  【這年頭反派可真難當攤手】【第一次想為大魔王點蠟】

  下章長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0

第81章 病源 7

  很快塞拉就知道小醜口中所說「精彩的表演」究竟指的是什麼——

  各種酒吧裡很常見的飛鏢游戲, 只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靶子上多了點東西。

  一個穿著便服的中年男人被牢牢綁在飛鏢盤前面, 周圍坐了一圈人懶洋洋地欣賞著這出好戲。他們讓自己的女伴或者手下站在線外輪流朝男人丟去飛鏢, 有的險險擦過他的臉沒入飛鏢盤裡,有的技術不那麼好的難免見血。而被當做靶子的男人一臉慘白, 恐懼讓他的五官都扭曲了起來,他試著不斷求饒, 可惜沒人在乎。

  在看見小醜走進包間的剎那, 大部分人都站了起來, 很明顯他們都對他頗感畏懼。膽子大些的在看見他居然牽著一個黑頭發的女孩一同來到這兒時, 笑嘻嘻地開口了。

  「漂亮的小野貓!J,她是誰?你的新玩具嗎?」

  看來大家都對他的脾性有了些許了解。

  塞拉表情十分鎮定, 目光從飛鏢盤旁的男人身上一掠而過。雖然心裡很清楚小醜接下來將要說的話, 可她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為自己的未來感到又興奮又不安。

  「玩具?」小醜咂了咂嘴,繼而歡快地在座首坐了下來,雙手搭在塞拉的雙肩上, 溫柔又強硬地迫使她轉過身面對眾人, 撥開她濃密的黑發露出她的臉。他很親密地將下巴擱在自己的手背上, 靠在女孩柔嫩的臉頰,低滑的聲音和搖滾樂一同響起在房間裡。

  「不不不,當然不——瞧, 她和我很像不是嗎?我的塞拉可不是什麼玩具……來,寶貝兒,還記得你喊我什麼嗎?」

  「爸爸!」她毫不猶豫地開口, 剎那間震驚了所有人。

  包間裡頓時就是一靜。大家面面相覷,不明白JOKER又玩的什麼新花樣——爸爸?!這是什麼時候欠下的風流債?!

  有人情不自禁將目光放在了他那一頭綠發上,眼含怪異。

  小醜吃吃地笑了起來,整個身體都在抖動,「爸爸……多麼好聽的稱呼——怎麼,你們覺得我配不上做她的爸爸嗎?」

  大家齊齊搖頭,「配得上配得上——」管他人話鬼話,要想在哥譚生存,寧願惹怒蝙蝠俠也不要招惹小醜,這是所有罪犯心中幾乎被定死的游戲規則。

  「向你們介紹,」小醜在塞拉耳邊輕輕吹了口氣,語氣裡滿是不懷好意,「這可是我丟失已久的寶貝兒,塞拉——親愛的,來和大家打聲招呼~」

  「HI。」她露出一個熱烈明朗的微笑。

  「噢對了,差點忘記了,」小醜像是回想起來什麼,恍然轉頭看向飛鏢盤旁的男人,咧嘴笑道,「聽說這裡有場好戲——寶貝兒,想要陪爸爸好好玩一玩嗎?」

  被綁到飛鏢盤上的男人一見到JOKER走進來神色就是一變,眼裡的恐懼幾乎化為實質。塞拉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幾秒,然後得出結論:應該是黑道某個家族的叛徒,或者是警察局的便衣臥底。

  很明顯她猜對了,對方屬於後者。

  「聽說是你干掉了自己的舅舅,」一個臉上全都是紋身的光頭男人若有所思地看著面色平靜的女孩,揚了揚眉。他帶著濃重的俄羅斯口音,在小醜進來之前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會集中在他身上,很顯然他算是這裡的頭頭,而且是最先收到消息的人,「阿爾貝托·格羅索?——誰會想到這家伙會死在自己人手裡呢,這可是很多人夢想著卻都做不到的事……」

  周圍人哄笑出聲,小醜也饒有興味地歪著頭打量塞拉,而她仿佛沒聽到這一切嘲笑,只是垂眸拿起了桌子上散落的飛鏢,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才轉過頭,掂了掂手裡的飛鏢,一臉的懵懂無辜,「贏了有獎勵嗎,爸爸?」

  頓了頓,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撇了撇嘴,強調,「我可不要再吃牛肉了!」

  JOKER哈地笑了,眼裡亮閃閃的都是熱切的光,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開口了,「當然有——你想要什麼獎勵,甜心?」

  塞拉想了想,眼前一亮,「你說過要讓我學習那些有趣的東西……那我想讓你親自教我!」

  順便試探一下他實力的深淺。

  小醜HAHAHA笑出了聲,他對塞拉這個提議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幾乎沒多做思考就欣然同意了,嘴角興味滿滿,「只要你喜歡,塞拉……我當然可以。」

  於是女孩心滿意足地轉過頭,看向中年男人,在接觸到她目光的瞬間,對方面色如土,雙腿戰栗,忍不住求饒道,「別……女孩——請不要——」

  刷——

  幾乎是不假思索,一道殘影從他的臉頰擦過,他還沒感受到瞬間襲來的風聲,耳邊就傳來「篤」的一聲,飛鏢不偏不倚,正中紅心。

  「Oops~」小醜驚呼,「瞧瞧瞧瞧,我的寶貝兒總能給我帶來驚喜!」

  中年男人這才反應過來死神擦肩而過,巨大的精神壓力一卸下,他整個人都往下墜,冷汗涔涔。

  「我贏了。」塞拉歡快地笑道,「記得你的承諾,爸爸!」

  「當然了~」小醜笑眯眯,歪了歪頭,一臉溫柔至極的微笑,「很有天賦……能不能告訴我,你這一手好技術是從哪裡學來的呢,塞拉寶貝兒?」

  「我玩過『飛鏢』,」女孩聳了聳肩,不以為意,「這個和那個沒什麼不同,只是目標更大了一點罷了……而我,從來都很擅長尋找自己的目標。」

  精靈神箭手的那幾百年可不是白當的。如果真是一個普普通通毫無特點和優點的平凡人,蛇又怎麼會選擇那樣的人來完成這些不可思議的任務?所有被選中的人,必有其特殊之處。

  說完,她朝JOKER眨了眨眼,有些無聊地撇嘴道,「沒什麼意思,爸爸,有更好玩兒的嗎?」

  「比如……刀,和槍?」

  小醜倏然就咧開嘴笑了。

  ……

  ……

  五年後,美國新澤西州,哥譚市的深夜。

  眾人皆知哥譚是個民風淳樸的地方。蝙蝠家族就不用說了,每天晚上都會出來小小串個門拜訪一下新老朋友。這裡聲名顯著最為顯著的並非商人巨子或是政界大佬,而是那些流竄在深郊某個著名醫院中的「天才們」。

  大家都知道如果在街上遇到有人問你莫名其妙的謎語最好拔腿就跑,出門必備氧氣面罩否則看到某個戴著稻草頭套的神經病朝你傻笑那可就糟糕了。一旦天空中亮起了蝙蝠燈需首先放下一切工作趕緊加固門鎖。千萬不要走陰影中的小巷,以及到了晚上能不出門最好就將自己鎖在家中。哥譚市民每家每戶的安全級別位列美國前幾名,這裡「人才輩出」的名聲可不是說說而已。

  只不過今夜顯然又有人觸犯了這幾條黃金規則——

  一個穿著白色襯衣系著領結,外罩紫色馬甲和長褲,個子高挑又削瘦的男人悠悠然走在漆黑的小巷子中。他戴著圓檐禮帽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長相,只隱約能瞧見線條完美的下頷。收緊的馬甲顯出精瘦腰身,雖然和街頭那些動輒堪比泰山一樣肌肉發達的家伙們不同,但削肩細腰大長腿,這一套古典紳士風範的套裝穿在他身上有了一些藝術家特立獨行的味道。

  他看上去似乎對隱藏在陰影中的危險毫不知情,大喇喇地走在光影交錯的巷子裡,腳步輕快又愉悅,這番精心打扮更像是去赴一個心上人的約會。

  可惜走到一半,有人打斷了這番美妙心情。

  「別、別動——」

  一個嘶啞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了過來,成功令他腳步停住。他緩緩轉過身去,面容隱匿在夜色中,只有眼睛裡隱隱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

  「啊哈~」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他顯得一點都不緊張,甚至頗為輕松自得,攤開手,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樣,「站住了~接下來你想怎麼做呢~」

  搶劫犯只粗略地帶了個絲襪頭套,穿著很破舊的褐色夾克,手裡的槍支仍然是落後且便宜的92式,顯然他是個沒什麼經驗迫於生計才出此下策的生手,而且是第一次干這事兒,緊張到連保險栓都忘了打開。

  真不可愛。馬上就要被搶劫的人心裡如此想著:他家的小豹子在十歲的時候都比這家伙可愛多了,一看就極具五好哥譚市民的潛力。

  JOKER無辜地舉起手,示意自己沒有武器毫無威脅,成功地讓對方卸下了一點心理負擔,忍住聲音裡的顫抖,提高了聲音,喊道,「把、把你的錢夾扔過來!」

  舉起雙手的人動也未動,只是無聲無息地咧開了嘴,柔滑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了出來,「我從不習慣帶上錢包——唔……實在是考慮到大多數時候,我都用不上它。」

  在哥譚混了一些時日的家伙們都不會蠢到去搶劫他。當然,新人除外。

  不過也因為他今晚的盛裝打扮實在太具迷惑性了,帽子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臉龐,對方看不到他的模樣,忽視了下面標志性的妝容和笑臉,只以為他是一個不知好歹在哥譚的深夜裡還敢出來閑晃的傻帽。既然有人送上門來,他干嘛不順手劫了他,至少明天的嗎-啡也有了著落。

  不過他認為自己運氣不好,居然碰到了一個出門不帶錢包的傻缺。

  該死!——對方心裡恨恨地咒罵:不帶錢你還穿成這樣泡什麼妞?!難不成還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嗎?!

  越想越生氣,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干的第一個案子就這麼無形吹了。來人喘了喘粗氣,不想就這麼放過他,目光頓在他富有光澤感質料絕佳的馬甲上,粗聲粗氣地開口,「漂亮的外套,哈——把它丟過來!我想有人會喜歡它的——」

  小醜歪了歪頭,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你想要這一件?你真的想要它?」

  「別廢話!」對方不慌不忙甚至滿懷興味的語調反而令這個搶劫的人有些慌了,他終於反應過來事情不對勁:沒人能面對槍口還能這麼鎮定甚至和他開起了玩笑,除非……

  JOKER舉起雙手,緩緩從陰影裡走了出來,然後抬起頭——

  正好此刻烏雲撥開,淡薄的月光穿透出來,照亮了他的半邊臉。

  綠頭發,慘白皮膚和血紅的嘴唇,陰森又可怖。灰藍色的眼睛在對比之下閃閃發光,噩夢般的狂熱與神經質。

  對方頓時嚇得一抖,就聽見這個小醜妝容的人咧開嘴角發出哈的扭曲的笑聲,那誇張而滿懷好玩意味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小巷。

  「哈尼,你還要在那裡看戲看多久?我都要等得不耐煩了~」

  搶劫犯一愣,立刻回頭看去——

  一個身影立在牆頭。薄薄的一面牆,上面還摻雜著尖銳的碎玻璃。可是那個人卻站得很穩,而且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完全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以及如何上去的。她懶洋洋地抱臂站在那兒,居高臨下地望著巷子裡的場景,她面對著月光,因此所有人第一眼就可以清晰看到她的臉——

  黑色柔韌蓬松的卷發,濃密地鋪滿了肩膀。她有一張極具辨識度的臉龐,眉骨比本地人更為凹陷,眼睛弧度狹長,深邃得如同陽光下的加勒比海,泛著一點奇異而空茫的灰調。她的皮膚是非常完美健康的蜜色,嘴唇即便沒有任何人工上色也顯得極為紅潤而且上挑。她站在牆頭那種姿態宛如被賦予了某種夜行動物的靈魂,輕盈,高雅,狡黠,亦正亦邪,充滿了八十年代復古女郎的活力,以及濃郁的引人征服的野性。

  黑色的高領毛衣和黑色的緊身牛仔褲勾勒出開始朝成熟發展的美好線條,高挑又修長,抱臂站在那裡似笑非笑的模樣當真是年輕熱烈裡隱隱綻放出了同齡人遙不可及的美艷火辣,如同地中海的陽光那樣熾熱到被曬傷。

  搶劫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心神完全都被尤物吸引過去,他張了張嘴唇,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不妨對方突然從牆頭上躍下,與此同時襲來的還有一道猝不及防的銀光,直直沒入他的手掌,他慘叫一聲立刻松開了槍,痛苦地跪倒在地。而這還沒完——

  黑發姑娘輕盈地落在地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一眼都沒朝抱著手掌呼嚎的男人望去,只是抬腿一腳踩在對方臉上,微微用力碾了碾,迫使他將那嘶啞難聽的聲音全部吞了回去,然後抬起頭來,狹長深邃的眼睛微微一彎,露出一個輕快愉悅的微笑,獨特略含金屬質感的低啞女音懶洋洋的,響起在漆黑的巷子裡——

  「晚上好,爸爸。」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收藏降得胃疼T T

  長大了終於可以搞事了!!


第82章 病源 8

  「晚上好, 爸爸。」

  當這個黑發姑娘如貓般從牆頭一躍而下, 朝那個陰影中的男人喊出這麼一句的時候, 手掌被小刀擊穿躺在地上臉微微變形的搶劫犯叫聲一頓,忽然就想起哥譚市近幾年大街小巷的傳聞, 一下子就愣住,恐懼如蛇一樣從骨髓裡蜿蜒而上直擊腦海。

  ——這五年中哥譚市街巷地痞混混的閑談裡有一個名字反復被提起, 一個女性, 非常年輕而且漂亮的女孩, 她叫塞拉, 但大家更多稱呼她的則是「哥譚犯罪界的小惡魔」,「JOKER的意大利小甜餅」。很少人知道她出身如何, 但他們對小醜如何寵愛她卻知曉得一清二楚:那個在所有人心裡豎足了恐怖印像的家伙親手教導她如何殺人——是的, 殺人,而不是系統學習用刀和用槍。他出現的每個地方必不忘攜她同行,而且大張旗鼓地在所有人面前秀足了對這個姑娘的寵溺和關注。他幾乎將自己知道的所有溢美之詞都用在了女孩身上,稱她是「生活贈予他最好的禮物」,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等等。

  他對她投予的寵愛讓這個姑娘的名聲短短時間內傳遍了哥譚的大街小巷, 大家都知道了「哦, 原來JOKER還有一個女兒而且看上去非常喜歡她」,畏懼他的人自然會討好地送上符合心意的禮物,而憎惡他的人毫無疑問找到了一個新目標, 而且這個目標看上去比JOKER本人好對付太多——很少人知道,在外人眼中奪得了這個超級反派所有關愛的女孩,自那晚和他離開後, 就過上了每一夜都無法安心入眠,動輒就是被下毒和暗殺的生活。

  極度的光鮮和陰暗背後,她不得不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成長起來。她在短短半年時間內學會了如何以最簡潔的方式用刀結束一個人的性命,熟練運用大部分市面上出現過的手-槍和狙-擊槍,並被無情丟進滿是軍痞和惡棍的兵營裡整訓了一個月,學得了所有正規和不正規的近身搏鬥術。她被小醜親自教導配置很多種化學藥劑和有毒氣體,培養她熟練侵入各式系統和防火牆的老師則是世界上最神秘黑客組織Morpho中的精英成員。她幾乎掌握了一個最優秀犯罪分子的幾大必備技能,但在男人眼裡相比而言,她更出名的則是於本地姑娘裡脫穎而出的美貌。

  男人麼,閑暇時間大部分談資大多圍繞著錢和漂亮的女人。小醜在哥譚市的確是個聲名顯赫的人物,大部分人都會對他敬而遠之。可說起來JOKER歸根結底毫無背景和家族底蘊,他更喜歡蠱惑一些被錢和無序吸引而來的混混指引他們犯案,以及他臉上獨樹一幟的妝容——他的恐怖是一眼可以看見的。

  而他的女兒不同。她今年十六歲,還很年輕,卻如此的漂亮,充滿高貴不屈的野性,對所有性取向符合主流的男人和不太符合主流的女人都有著濃烈的性-吸引力。她看上去像只漫步牆頭的黑貓,輕盈又優雅,居高臨下眼裡隱含輕蔑,一眼望上去足以引起人膨脹的征服欲。而這份過於熾熱極具蠱惑力的外表通常會讓他們忽視底下的一些東西,他們總會忘記這樣一個事實——

  她是有爪子的,鋒利無聲,而且布滿劇毒。

  只不過來得及驗證其准確性的人不久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哥譚,誰也沒再聽說過他們到底去了何處。

  而此刻,當他尊嚴盡失被踩在腳底的時刻,他終於回想起來這個傳言:綠色頭發,小醜妝容,還有片刻不離左右的漂亮姑娘……這不就是近幾年來聲名顯赫的那對犯罪界的黃金父女檔嗎?!

  該死該死該死——他在心底瘋狂吶喊,哀嘆痛恨自己霉到了極點的運氣:搶劫JOKER?向他索要錢包?還好死不死正好碰上了那只黑貓?!他還能再背一點嗎?!他的膽子是被狗吃了嗎?!

  搶劫犯捂著手掌躺在泥濘裡,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發誓,他一定會振作起來,重新做人。

  ……

  沒空理會那個loser內心所想,塞拉成功讓那個實在稱不上悅耳的慘叫被吞回主人的肚子裡後,抬起腿放過了他,高興地朝站在陰影裡的男人走去,腳步輕快而無聲,有種孩童般的天真與無憂無慮。

  「爸爸~」她彎起了眼,伸開雙臂幾乎是小跑著撲進他的懷裡,側臉擦過對方胸前質地冰涼的襯衣布料,微微眯起了眼,嘆息,「五個小時沒見到你了,我很想你~」

  JOKER垂下眼,他緩緩收緊雙臂,將黑發女孩親密地擁入懷中,垂頭,猩紅的嘴唇揚起輕柔優雅的弧度,在她耳邊曖昧地喃喃低語,「瞧瞧你,我的甜心,你已經是一個大姑娘了,如此依賴爸爸可是會被大家嘲笑的……」

  「誰敢嘲笑我呢?我知道該如何反擊他們——」塞拉輕笑,然後放開他精瘦的腰,抬頭看向那張熟悉的慘白臉龐,彎了彎眼角,「您如此盛裝出行,一定是來接我回家的,對嗎?」

  「有一只可愛的小貓在外面玩忘了時間,我不得不親自把她抓回來,」JOKER伸出食指抬起她的臉,仔細端詳,然後滿意地咧嘴笑了,「而她險些害我遭遇一次可怕的搶劫,我原本應該重重懲罰她的,可是瞧瞧……瞧瞧這張讓人魂牽夢繞的漂亮小臉蛋,看在它的份兒上,也許我可以稍稍減輕一點責罰——」

  「這次是倒吊在28層大樓樓頂?不吃不喝一周關在一面是懸崖峭壁的露天牢房裡?還是親身試驗您最新研發出來的劇毒-藥劑?」塞拉眨了眨眼,天真的微笑綻放在紅潤嘴角,「您知道的,只要是爸爸,您的一切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接受——」

  「只要……對得起您對我這些年來的所有『寵愛』。」

  JOKER歪了歪頭,他似乎是在思考她的這些建議,不過很快又搖了搖頭,冰冷的手指親密劃過她的鼻梁和臉頰,舔了舔嘴唇,聲音柔滑而感性極了。

  「不如先來說說……在沒按時回家的這幾個小時裡,你去了哪兒?」

  他盯著她的眼睛,眼裡全然都是詭異到陰森的冷光,「是去了你的秘密基地,和你那群聰明可愛的『少年極盜團』培養感情?還是秘密接見你舅舅的舊勢力想要奪回大權?亦或是研究出我所有毒-藥的解藥甚至改良它們?——」

  他就這樣懷著親密熱切語氣說出所有那些她試圖隱藏起來的小秘密,饒有興味地觀察著黑發姑娘臉上的表情——而一如既往,沒有令他失望,她仍然是那樣滿含敬仰和崇拜的微笑望著他,甚至臉上一寸肌肉都沒有半分改變,似乎他知道她這些隱秘活動這件事,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都猜錯了~」塞拉輕快地聳了聳肩,「事實上,我只是去安娜家裡參加了一個生物課的小組討論會……啊那群青春期的男孩子們話可真多,而且大部分都毫無意義充滿奉承——你敢相信嗎爸爸,我居然坐在那裡整整三個小時就是為了聽他們爭論『生長素對植物器官有哪些抑制和促進作用』這樣早已被定論的廢話!」

  當然,也間或參與了大概70%都是「艾倫喜歡上卡特或者卡特其實是個雙性戀以及拉拉隊長安德莉亞最近被棒球王子漢克斯甩了甚至漢克斯對卡特早就有意思了」巴拉巴拉這樣毫無營養浪費時間的八卦。

  她簡直不敢置信這就是美國青少年的高中生活,雖然她也完全不記得自己當年是怎麼過的,可是……你們的作業呢?研究課題呢?日常家務?難道就不能做點更有意思的事例如毀滅世界嗎?

  她百無聊賴地在那裡保持了近乎三個小時的微笑只是為了應付學業高分畢業。她早就向JOKER要求跳過高中這個無聊的過程,她甚至更願意去外城讀大學遠離這個瘋子或者干脆專心致志地研究如何更好地干掉爸爸以及接管他所有勢力。可惜被一票否決:他很樂意看塞拉被高中生活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模樣,那通常都能逗笑他。

  當然,在花了一點時間完成所有需要上交的學業後,她的確是空出了那麼點閑暇去做了點其他更有意義的事,而且她毫不意外JOKER知曉這一切。她原本就沒有多少隱瞞對方的意思,而且她認為JOKER實際上很高興看到她有能力制造出更多更有趣的樂子。

  聰明的瘋子即便再不按套路出牌,也自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在普通的犯罪和高級的犯罪已經不能滿足他之後,他開始追求更深層次的夢想:培養一個與他相當的可以期望的對手。

  而他的小寶貝兒,對於犯罪的啟蒙可比他早很多,而且領悟力絕佳。

  JOKER最遺憾的地方就在於他的過去缺少一些正常人應該擁有的東西,而這些東西也許在以後會成為他小小的弱點,但他的寶貝如今在他的刻意下避開了這些缺陷,更全面,更優化,更完美。

  他是一個犯罪大師。而試想犯罪大師親手教導出來的繼承者,會有怎樣令人驚奇的未來呢?——他簡直迫不及待地想要驗證他的成果了。

  恰巧,今天是一個幸運日。很快就有人欣然應約,來到了他們身邊。

  一個黑影悄聲無息地落在旁邊屋子外的防火梯上,和陰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正常人很難發現他的存在。可惜,在座的都不是常人,而其中一位更是他的頭號粉絲,他第一時間發覺了地上陰影形狀的細微變動。

  「啊哈~」JOKER忍不住興奮地舔了舔嘴唇,眼裡倏然爆發出狂熱到近乎耀目的光彩,他緩緩轉過身來,輕巧地移動步伐,將自己完美地隱藏在黑發姑娘的影子之下,只露出半張陰森,詭譎的慘白臉龐,他湊到塞拉耳邊,尖細又柔滑的聲音如鬼魂般幽幽鑽入她的心裡,帶著壓到極致反而要衝出來般的躁動,興奮和狂野——

  「檢驗你學習成果的時候到了,我的寶貝兒~」他親密地開口,語調裡滿是飄忽的循循善誘,「瞧,我們可愛的小蝙蝠來了~你可要保護好爸爸,千萬,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塞拉緩緩抬起頭,過人的目力讓她即便在黑夜裡也能隱約看到那裡悄聲無息地站著一個影子。她歪了歪頭,朝對方微微一笑,暴露在月光中的臉龐精致細膩得如同一座白色雕像。

  「Hi,蝙蝠先生,」她輕快友好地和對方打了個招呼,「你是來抓我爸爸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集體瘋狂搞事了哈哈哈哈


第83章 病源 9

  「嗨, 蝙蝠先生, 你是來抓我爸爸的嗎?」

  此話一出, 陰影裡的人便動了,塞拉聽見一個嘶啞得不似正常男人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不是你父親, 」他說,低沉而肅穆, 「他殺了你父親。」

  塞拉沒有像他想像中那樣反應劇烈, 而是嗤笑一聲, 吐出兩個字, 「狗屎。」

  和JOKER手下那群人混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她也難免沾染上了一些不太良好的習性。JOKER以前從未對此發表過任何意見, 但現在他卻哈地笑出了聲, 饒有興味地提醒道,「注意語言,甜心。」

  好吧。塞拉只得換了一種說法,「您在放屁, 先生。」

  JOKER樂不可支地HAHAHA笑了起來。她總能知道如何才能更好地把他逗笑, 他簡直都要快舍不得這個漂亮聰明又能干的意大利小甜餅了!

  也許是預料到這種場景, 蝙蝠俠不再試圖用語言說服她,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張薄薄的泛黃的照片,食指和中指並攏夾住將他們唰的丟了過去。

  塞拉伸出手, 准確地接住了它。她第一時間以為是暗器——畢竟在過去幾年裡她不是沒接觸過抹著劇毒的紙張或者是撕開就會散發出有毒氣體的文件,她對一切近身的物體都保持高度警惕。

  可是當她謹慎地接住低下頭打量,在看到照片上極為相似的臉龐時, 她顯而易見地愣住。

  那的確只是一張老照片,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從哪裡找到的,裡面有她,旁邊站著她笑意溫柔的父親和母親。背景是在阿爾卑斯雪山腳下,藍天白雪,三人的笑容燦爛永恆。

  那是她七歲時父母帶她出國旅游時她最喜歡的一個場景,而這張照片也成為她最愛的一張家庭合影,就放在她臥室的床頭,她每一天入睡和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它。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張相片,就如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裡面的臉。

  可是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了,他們一個死,一個成了毀容的瘋子,而她如今在殺父仇人的羽翼下戰戰兢兢地生存,接受他一並喂來的面包和毒-藥。

  她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怔怔地盯著這張老照片,沉默無言。JOKER輕易地發現了她的變化,不由得期待地舔了舔嘴唇,靜待接下來的發展。

  而就如他意料中的那樣,他的小豹子,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塞拉冷漠地隨手一揚,無謂地丟開了照片,任由它墜入泥濘,往日燦爛的笑容消失在污跡裡。她抬起頭看向蹲在防火梯上的人,微微一笑,目光平靜極了。

  「不是我爸爸……哦,那又怎麼樣呢?」她反問,「和以前相比,我更快樂,更滿足,他能給我更多那些人根本達不到的東西——」

  頓了頓,她轉頭看向JOKER,彎起眼角,笑容純潔熱烈,像是陽光下的雛菊花田,滿是天真爛漫的風采,「而且我愛他——我的爸爸,JOKER……這才是最重要的。」

  說完,她放輕了聲音,語氣帶著期待的微微上揚,問他,「那麼你也愛我嗎,『爸爸』?」

  沉寂,無邊的夜色和沉寂一同蔓延。

  「蝙蝠俠」保持了奇異的沉默。而與此相對的,則是JOKER倏然在巷子裡響起的狂野又高興到極致的大笑——

  「塞拉塞拉塞拉塞拉!——」他毫不忌諱地重復喊著這個名字,「嘖嘖嘖嘖——這就是我為什麼會『喜愛』你而且會一直『喜愛』你的原因!瞧瞧你自己,為什麼現在沒有一面鏡子在我們眼前呢?有一面鏡子該有多好——那樣它就可以照出你的臉,和我一模一樣的,充滿了理性,瘋狂,真實和謊言的臉——」

  他興高采烈地伸出右手,做了一個除了他們以外誰都看不懂的手勢,而帶著頭罩穿著和蝙蝠俠幾乎一模一樣衣服的人則順從地走下了防火梯,一把脫下了頭罩,露出一張她算是很熟悉的臉——是JOKER的手下之一。

  原來他根本就不是所謂的蝙蝠俠——他當然不是!JOKER一向都是一個充滿了誇張色彩劇場式的罪犯,他在今天特意穿上了這身盛裝,誰也沒通知地在深夜出行,看似為了圓滿「JOKER一分一秒都離不開那個小豹子」的傳言,而事實上,他只是在等待一個機會,等待一場精彩戲劇的開幕,無論那場戲的結局是喜是悲,他都有理由地繼續進行他的計劃。

  她應該為此感到意外嗎?

  ——不。說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在過去的五年裡,塞拉已經深刻地意識到這個家伙的可怕之處:並非是他的武力,他的確有著還算不錯的身手,可在哥譚這個地方很多人都能輕易打敗他。他之所以能夠日復一日地散步小醜的恐怖名聲,將黑影帶給了整個哥譚市,包括警察局,犯罪界和所有聽說他外號的市民——他倚靠的根本就不是暴力,而是他的聰明和隨心所欲。他最強的武器,是大腦。

  犯罪學有句名言:基因裝上子彈,性格瞄准目標,環境扣下扳機。JOKER幾乎從來沒有親自參與到任何一個事件中,而是讓市民自己作為這場變革的主體,卻依然能夠加速他眼裡病態社會的分崩離析。他總能輕易地讓所有人對周圍的一切都報以質疑的目光,哪怕親手做出來的佳肴都會再三思索是否有毒,終日活在惶惶不安裡直至再也無法忍受,崩潰,發瘋。

  有的人,他的犯罪不是為了權力,金錢,名聲或者女人。有的人,只想看到這個世界燃燒。

  其實細細一想,雖然「蝙蝠俠」降臨到這裡不過短短幾分鐘,其中卻有頗多漏洞可尋——JOKER這五年中一直都未曾再次被抓入阿卡姆瘋人院,一來他有了新的樂子暫時不想回去,而當他不想的時候很少有人能真正抓住他。二來他很多時候都待在市中心人多的地方,出於種種考慮蝙蝠俠難以下手。三者,近幾年來他突然變得安分了許多,因為他的精力和注意力都被懷中的小豹子所吸引,他致力於培養出一個能夠打敗他或者蝙蝠俠的強大對手,他樂於「教導」她,「呵護」她,往她的腦子裡不斷灌輸營養和毒液。

  這其實很好理解:哥譚市各方勢力在JOKER的操控下逐漸安穩下去,幾乎算得上是難得的太平,蝙蝠俠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個陰暗的小巷子裡呢?——不過是設局引她露出破綻罷了。

  或者,她根本不存在什麼破綻,因為他在她說出那一句「daddy」的第一刻,就看穿了她的意圖。他只是覺得好玩才沒有動手,而是把她帶回了家,每天興致盎然地欣賞她滿腹怨毒仇恨,卻不得不對他露出燦爛笑容的模樣。

  而五年過去,他難得的耐心也終於慢慢要走到盡頭了。

  今天這個戲中戲,很好地證明了一個事實,也揭開她一直都在防範和准備的預兆——

  他的游戲,終於開始了。

  搶劫犯趁著他們對峙的期間無聲無息地溜走了。不過沒人在意這個。

  塞拉正視JOKER充滿興奮熱切的眼睛,側了側頭,微笑,聲音是獨屬於少女的活潑明朗。

  「那麼,我可以提前畢業了,是嗎?」她問。

  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出乎意料,JOKER卻輕快地否決了。

  「畢業?——不不不,當然不,寶貝兒,你需要更好地完成『學業』——你,可是我的驕傲~」

  「我不允許你的身上有哪怕一點點的不完美,那會令我感到很沮喪。」

  而讓他沮喪的人,通常結局都不怎麼讓人想知道。

  他又在打什麼主意?說實在的,不僅僅是JOKER,五年過後她的耐心也快用光了,沒人會想再次經歷「小醜的關愛和教導」,那大概是她所擁有過的人生中最黑暗最無光的一段,比最可怕的噩夢還要深還要黑,宛如永遠不會蘇醒。

  他就像是感嘆了哥譚的一場疾病,只要接近他的人毫無疑問都將被傳染——瘋狂,那無解的絕症。

  但只要他不松口的一天,她都無法真正決心和他撕破臉皮,除非她認為已經能夠承受那沉重的後果和代價,而且有把握贏。

  想要贏這個人,絕不可僅憑武力和身手。就連蝙蝠俠,都承認過JOKER是他難以打敗的對手。

  於是塞拉重新露出微笑,很真誠地開口問他,「你真的不是我的爸爸嗎?」

  這就是一個信號。

  JOKER一眼洞穿她的潛台詞,不由得咧開嘴,饒有興味地笑了。

  「不,」他說,聲音粘稠滑膩,是一貫的語調,「——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會收留我呢?」塞拉問。她是真的對此有點好奇,因為一切都只不過是她的預測和推想,他從未親口承認過。

  JOKER忍不住舔了舔鮮紅的嘴唇,灰藍色的眼睛裡滿是熱切神經質的亮光,「因為你的瘋狂,寶貝兒……它救了你。」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立刻認識到了這個隱秘的真相。

  「那以後我就不能喊你爸爸了,對嗎?」塞拉微笑。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事情就正朝她所希翼的方向發展。

  而JOKER也很順她所意的回答,「不能,甜心。」

  「可我不喜歡和他們一樣喊你joker,」塞拉眯了眯眼,「那是個好名字。可我更喜歡獨一無二。」

  JOKER低下頭,湊近她的臉,幾乎鼻尖相對,呼吸相聞,他慘白的臉龐近在咫尺,陰森恐怖得如同浮在夜色中的魔鬼,而她正在和他訂立新的契約——

  「你可以喊我……」他舔了舔嘴唇,「——Mr. J.」

  作者有話要說:

  Mr. J,這個稱呼你們熟悉嗎?

  不是爸爸,一切就都變得容易許多了【微笑】


第84章 病源 10

  兩年後, 哥譚市。

  恰逢哥譚最有名也最有錢的韋恩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布魯斯·韋恩舉行一場慈善晚宴, 邀請各界名流和商政界大佬齊聚一堂。雖然是以慈善的名義, 但很多事情往往都是在一場飯局中完成的,香車寶馬, 明星美人,競拍熱烈, 善款攀升, 既賺了眼球又成就了美名。尤其這場晚宴的舉辦者是韋恩集團的繼承者, 大多數人即使心裡對布魯斯·韋恩的品性和某些行為嗤之以鼻, 認為他有損父母辛苦建立起來的良好名聲,但他們仍然會按時赴約, 而這就是金錢和權利的威勢。

  塞拉住在這座城市很久, 處處可聽聞有關於布魯斯·韋恩的傳言和緋聞,無非就是今天又和哪位封面女郎共度良宵,豪擲千金拍下某位大師制作的孤品以博美人一笑,又或是駕駛價值多少百萬的游輪出海僅為了和那些狐朋狗友一同下水潛海。她幾乎每天都能在報紙上看到這位實至名歸富二代的新聞, 即便記者字裡行間都帶著有色吹捧的意味也無法抹去眾人心裡對他根深蒂固的印像:一位父母雙亡而且很有錢的花花公子。

  正好今年她榮幸從高中畢業, 而且前天被通知正式成為耶魯大學心理學專業的准錄取生, 終於擺脫了無聊至極高中生涯的塞拉決定出去好好玩耍一番——於是她打暈拖走了一位獨自前來赴宴貌美動人的名媛,拿著她的邀請函光明正大地走進了韋恩大廈的晚宴廳。

  說實話這樣的場景她並不陌生,在她還是歐洲魔法界第一掌權者的時候, 必要時為了安撫那些持中立態度的政要人士她令手下舉行過不下百次這樣的宴會。甚至在變種人的世界裡她也參加過數次埃瑞克·蘭謝爾的集會,更別提阿斯加德經常徹夜不息的慶功宴,就連小醜這樣偏愛誇張行事方式的家伙也多少會帶著她參加幾次當地勢力的談會, 她對此游刃有余。

  因此當她穿著黑色深V的絲絨晚禮服,端著一杯香檳倚靠在露天陽台上從韋恩大廈的視角,靜靜欣賞這座城市堪稱恢弘壯觀的夜景時,沒人懷疑她是一個才接近成年而且從未出現在大家視野中的「JOKER家的女孩」。

  不過很快她這份獨有的寧靜氛圍就被一個人打破了。

  「我聽說韋恩大廈擁有哥譚最好的夜景——」一個低沉磁性的男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塞拉微微側頭,看見一位穿著深灰色西服面容頗為英俊穩重的成熟男士端著香檳走了過來,他看上去大概三十歲,是所有姑娘都會喜歡的硬朗中帶著些許滄桑的模樣,氣度極佳,彬彬有禮,像是成功男士的典範。

  塞拉抱臂靠在大理石護欄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緩緩走了過來,然後站在她身旁,用那穩重裡隱含風趣的語調和她搭訕,朝她舉了舉手裡的高腳杯,蔚藍色的眼睛深邃迷人極了,「晚上好,女士,我是威廉·史密斯,我從來沒在這裡見過你,敢問你是——」

  「塞拉。」她說。

  史密斯眉頭一揚,「塞拉什麼?」

  「只有塞拉。」她微笑。雖然說這種晚宴是名流聚集之地,即便有陌生人登場也會主動報上姓氏表明自己的家族或者立場。但不巧的是,她沒有家族,也不分立場,而且她可和他不熟。

  「好吧。」對方也很識趣,不再追究這個問題,而是露出一個頗為和善爽朗的笑容,聲線如同大提琴般的確非常有吸引力,「你是一個人來的嗎,塞拉……小姐?」

  她可不會單純到以為他真的只是在詢問她有沒有同伴。塞拉歪了歪頭,一眼洞穿他眼底那種一點都不陌生的屬於成熟男士夜晚狩獵的光——她知道有些人偏愛某種類型的美人,而塞拉毫無疑問則是她們之中的佼佼者,而且她更年輕,更有異域風情——

  「我是偷溜來的,」她彎了彎眼睛,語氣輕快又活潑,帶著些許得意洋洋的意味,像是一只清晨在屋檐上清脆歌唱的百靈鳥,眼裡那種鮮活明媚的光在哥譚這種地方很少能得見。她抿了一口香檳,然後看上去有些不熟練地吞咽下去,吐了吐舌頭,神神秘秘地開口,「我爸爸一向不允許我喝酒,也不准我和男人有過多的接觸,他太多規矩了……不過他可管不著我——」

  史密斯意味深長地揚起唇角。他精於此道,深諳如何才能獲取一位漂亮女士的芳心而且讓她們心甘情願地和他回去過夜,即便分手了也不會有任何怨言,想起來也許還能再約上個一兩次續續前緣。他在她進入大廳的第一刻就注意到了這個與眾不同的美人,雖然看上去和其他上流名媛沒什麼不同,但他不會錯認她眼裡的那種光——太靈活太明亮,而且他沒有見過對方,她很有可能是偷偷溜入這裡想要攀權富貴的貧民窟女孩,唯一擁有的財富就是年輕的身體和漂亮的臉。

  恰巧,她很符合他的口味,而且他也認為能夠給得起她想要的那些東西。

  她這種姑娘他實在見過太多了,很清楚該怎麼做能最快獲得她們的青睞。

  他饒有興味地欣賞她熟練地編織謊言,心裡對塞拉的認知更深入了一步,於是風度翩翩地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語氣裡滿帶欣賞和遺憾,「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士卻有這樣的爸爸……實在是太不幸了……」

  他嘆了口氣,注意到塞拉忍不住眉梢一動,眼角得意掠閃而過,話鋒卻猛然一轉。

  「不過……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人生在世眼下的快樂才更重要。你還這麼年輕,有大把的享樂時光,又為什麼要浪費上天賜予的禮物呢,塞拉小姐?」

  被他誇得微微眯起眼的黑發姑娘忍不住輕笑一聲,「您笑起來也很英俊呢,史密斯先生,那麼您以前又享樂過多少次這樣的快樂時光呢?」

  「不少,」史密斯大方地承認,彬彬有禮地微笑,「但如您這樣迷人而獨特的,卻是第一次碰到。」

  「哦?」塞拉似笑非笑地挑眉,「我很想知道,我的獨特究竟在何處呢?」

  「這兒,」史密斯忽然伸出左手,曖昧地撫摸上她的鬢發,鼻尖隱約嗅到年輕女子那種獨有的幽然馥郁的香氣,忍不住享受地眯起眼,眼裡那種光芒愈盛,就像是即將探出爪子的野獸,「瞧,塞拉小姐,約會之夜的驚喜——」

  她側過頭,看到一朵藍紫色鮮美動人的小花綻放在他的指間。她忍不住揚起唇角,還真是個手段層出不窮的情聖呢,這種簡易卻浪漫的小魔術很容易哄得女孩子開心。

  只可惜,他的手不太規矩,而她向來不喜歡陌生人的碰觸。

  塞拉眯了眯眼,剛准備開口,卻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一下子頓住,緩緩轉過頭,和察覺到不對勁的史密斯一同朝露台的陰影深處望去——

  一個人緩緩從裡面走了出來。

  綠頭發,慘白皮膚,誇張的小醜妝容,卻穿著深紫色華美高級的鱷魚皮豎領外衣,裡面是純黑色的襯衫,還系著很紳士範的領結。他如同每場戲劇中壓軸角色般閃亮登場,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到那去的,什麼時候來的,到底聽見了多少。唯一能夠被確定的是,他絕非一個好相與的人物,而且來者不善。

  史密斯乍一看到JOKER瞳孔就是一縮,面色無法抑制地露出恐懼和驚慌。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個他以為是貧民窟出身溜入這裡不過是釣凱子的黑發姑娘卻依舊優雅鎮定地端著香檳,甚至抿了一口,然後朝來人舉了舉杯,露出明媚燦爛的微笑——

  「我以為,你來得會更晚一點兒呢。」她語氣親昵,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顯然他們彼此之間很熟悉。

  JOKER的目光定在史密斯縮回的左手上幾秒,然後緩緩抬頭,灰藍色的眼眸裡有著近乎神經質般狂熱的光,他咧開一個鮮紅色的笑容,聲音黏膩膩的帶著難以捉摸的意味。

  「如果我來得再晚一些,寶貝兒,」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頭發,舔舔嘴唇,聲音緩緩陰森了下去,「我就快變得和頭發一樣了,不是嗎?」

  塞拉毫無恐懼的感覺,甚至無辜地聳了聳肩,指向史密斯,「我可只是想安靜地參加一場晚宴,瞧一瞧傳說中韋恩二世祖的模樣,我可沒想勾搭任何人,Mr. J,在我心裡他們完全不如你迷人。」

  「啊是的是的,勾搭……」JOKER饒有興致地咀嚼這個詞,很明顯她的話愉悅到了他,他彎起了眼睛,不過很快另一種更恐怖的神色出現在他的眼裡——

  他看向面色開始發白的史密斯,舔了舔嘴唇,咧開嘴,聲音變得低沉極了。

  「你……你認識我嗎,史,密,斯?」

  男人腿一軟,好不容易撐著大理石欄杆沒有尊嚴盡失地倒在地上。沒辦法小醜的特征實在是太鮮明了,而作為一個哥譚市證券基金的代理人他總免不了和一些名聲不太好的家伙打交道,他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誰,而他發誓他絕不會想要搶joker的馬子——

  「這、這都是一個誤會!對……誤會!」史密斯面色慘白,聲音隱隱顫抖,「我、我不知道她是——」

  「噓噓噓噓。」小醜倏然到了他面前,握住他的下巴,那迅速襲來的冰冷手指和他眼裡那種噩夢般恐怖的神采嚇得史密斯立刻就住了嘴,呼吸都停了,然後就聽見對方蛇一樣柔滑的聲音響起在耳畔,帶來滅頂的恐懼與黑暗——

  「安靜,安靜點兒,史密斯先生。你瞧,我們都知道一句老話:無知者無罪。按理而言我應該就這麼放你走不是嗎?……嘖,不過很遺憾的是,你面前這個漂亮又殘酷的姑娘,唔我該怎麼形容才更好?——我的前養女?天賜之禮?還是我心中的火焰,永遠的骨髓之癢?——」

  史密斯瑟瑟發抖,驚恐地瞪大了眼,想要解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JOKER歪著頭沉思了幾秒,然後啊地出聲,恍然大悟般側過了頭,那雙灰藍色總是帶著狂熱和神經質亮光的眼睛直直對上他的,看著這個前一刻還風度翩翩使勁渾身解數想要把他的姑娘帶回床上的男人此刻如狗一般在他的笑容下戰栗發抖,他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更深刻了。

  「你哪只手碰了他呢,史密斯?」JOKER的聲音尖細,隱含迫不及待和蠢蠢欲動,「你看,我是個占有欲很強烈的家伙,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非常不喜歡。所以……」

  他咧開嘴,「你是想要留住手呢,還是你不規矩的眼睛?」

  史密斯啊地瞪大眼,「不!不是——我——」

  「聽說你笑起來很英俊?」JOKER總是有出乎意料多的點子,他舔了舔嘴唇,目光下移,「或者……我應該讓你可以一直英俊地笑下去?——相信我,我很擅長這個。」

  塞拉津津有味地注視著這一幕,絲毫沒有為對方求情的意思。他們在露台的一角,是個很隱蔽的地方。史密斯喜歡這種地方,方便他對心儀的美人動手動腳,而如今卻成為了遭遇不幸的染血之地。

  JOKER絕不會獨自一人來到韋恩大廈,他有那麼幾個極為忠誠的手下,很多事情都不必他親手去做。而且在史密斯被宣判死刑的下一秒他就被捂住嘴打暈拖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他們都看不見的陰影裡。

  她以為JOKER更喜歡從大門走進來呢……不過也沒什麼意外的,他總能讓她感到「驚喜」。

  很好,現在世界安靜了,只剩下他們兩個,這幽靜迷人的約會之夜。

  塞拉靠在大理石護欄上,看著JOKER轉過頭來打量她這一身裝扮,輕笑一聲,「你是在嫉妒嗎,Mr. J ?」

  「NO NO NO NO NO——」JOKER搖了搖食指,嘴裡嘖嘖有聲,「恰巧,他是我們最近的目標之一,而這對英俊史密斯先生對金錢數不盡的貪婪,往往會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

  塞拉哦了一聲,表示對這個內-幕根本不感興趣,她只是把香檳放在了平整的護欄上,抱臂歪著頭看著JOKER,語帶興味,「那麼你看到我的通知書了吧,『爸爸』?」

  她惡劣地提起了那個詞,那個很久不曾出現在他們對話中的敏感字眼。

  「當然。」JOKER微笑,「你在暗示讓我炸了那座學校,對嗎,寶貝兒?」

  作者有話要說:

  Mr.J:以為考了大學就能離開我?以為炸學校是說說而已?


第85章 病源 11

  空闊的露天陽台, 二人相視而立, 彼此臉上都帶著熟悉的玩味笑意。

  塞拉在聽到他那番炸學校的言論後, 忍不住就彎眼笑了,「噢Mr. J, 」她語氣婉轉多情,宛如妙齡的復古女郎, 渾身上下都彌漫著足夠蠱惑成熟男人的明媚和一絲絲危險氣息, 「親口說讓我留下來有那麼難嗎?」

  「你瞧, 」她湊過去, 溫熱的氣息瞬間彌散在JOKER的耳畔,她甚至趁著夜色的遮擋貓一樣野蠻地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用力磨了磨, 看著JOKER倏然眯起眼意味不明地注視著她,塞拉的笑容愈發燦爛,「明天就是我十八歲的生日,Mr. J, 你想好應該送我什麼禮物了嗎?」

  倏然被咬, 還是那樣親密曖昧的撕磨, JOKER摸了摸自己有些紅熱的耳朵,興奮得舔了舔嘴唇,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對方紅潤微挑的唇瓣上, 聲線很低沉,似乎在壓抑著什麼,蠢蠢欲動, 「禮物?……是的,我當然會給你禮物,寶貝兒……你值得一份大禮。」

  他用冰冷慘白的手指挑起塞拉的下頷,看著年輕的姑娘用那雙貓一樣多情又冷漠的眼眸微眯著注視著他,JOKER眼裡的光芒愈發深了下去,有什麼危險的信號隱藏在他慢條斯理嘶啞的聲音裡。

  「一個……成年禮。」

  塞拉一頓。她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句話裡隱含的意味,那種熟悉的,毛骨悚然的威脅感,仿佛被深夜陰影中的怪物盯上。

  她緩緩側過頭,和JOKER亮得驚人的眼睛對上,裡面有種癲狂到極致反而顯得愈發陰森詭異的味道,她聽見他柔滑的聲音蛇一樣鑽進她的骨子裡。

  「啊——現在正好是晚上七點整,距離你成年還有五個小時的時間,」JOKER狀似寵溺地撫摸著她的鬢角,就像是一個想要帶給孩子驚喜的好爸爸那樣,語氣裡全是躁動和興奮,「為了等這一刻,我可是煞費苦心,塞拉……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畢竟,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重要的女人,我的生命之火,黑暗之光……」

  JOKER攤開手,就如來時那樣緩緩悄無聲息地隱匿入陰影之中,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裡閃閃發光,帶著期待的嘆息。

  「明天見,塞拉。」

  在他的氣息徹底消失之際,塞拉的眼角瞥見一縷紅光,非常熟悉。她頓時面色一變,根本來不及考慮更多,立刻就蹲下了身體,抱頭以極致的反應速度就朝左邊翻滾而去——

  砰!

  一發從遠處無聲射來的狙擊彈准確地擦過她剛剛所待過的位置,在大理石護欄上留下一道灰黑色的彈痕!

  槍被裝上了消-音.器,因此沒人發覺這個安靜又空曠的地方剛剛遭遇了一場暗殺襲擊。塞拉及時躲過這第一發暗槍,她面色極為冰冷,動作卻迅速冷靜地借著護欄的遮掩,看了陰影處一眼,抬腿一腳踢翻了露台上擺放著名貴花草和浪漫蠟燭的圓桌!

  啪嗒——

  重物倒地的聲音即便是在人聲鼎沸的晚宴廳也顯得極為刺耳。大廳裡霎時就是一靜,大家面露愕然地看著玻璃窗外翻到的桌子和花盆,自然也看到了如同被激怒的貓一樣單手支地面色陰冷俯趴在護欄之下的年輕女人。

  有個中年男人看到了,不由得好奇地走了過來,很禮貌地伸出手,躬身詢問道,「小姐,需要我幫——」

  話還沒說完,他忽然一頓,面色停止在剎那,腦門上倏然多了一個血洞,滯了兩秒,然後轟然倒了下去。

  整個人群都靜寂了幾秒——

  「啊!——」尖叫頓時此起彼伏,眼見著上一刻還在同自己交談活生生的人被槍-擊死在面前,大廳裡的人受到刺激立刻驚慌四起,女人抓起裙子穿著高跟鞋就開始往外跑,男士則護著女士尋找出路。而這一瞬間的混亂則給了塞拉一個機會——她趁著對方開-槍擊斃中年男人無暇他顧的那一刻竄入大廳裡,彎腰利用跑來跑去的人群遮擋自己的身影,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來到角落,打開電閘往下一拉——

  哢。

  大廳裡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人群顯得更驚慌了,他們已經認識到這裡遭遇了襲擊,而且還是在韋恩家族的大廈裡!明天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觀察報》的主編大概做夢都要笑醒:自從蝙蝠俠成為哥譚市赫赫有名的黑暗騎士之後,已經很少有人敢公然在這種場合進行犯罪活動,更別提毫無顧忌地擊-斃了一位政界要員!

  趁著眾人慌不擇路的間隙,塞拉利用黑暗尋找著自己的目標,她在過去歷經生死的訓練裡早就習慣了在這種環境中行事。她的目光在其中一位朝電梯跑去的女士身上一頓,在對方經過她隱藏牆壁拐角的那一刻瞬間出手將她拉過去,捂住對方的嘴毫不猶豫地打暈了她,然後拖到身後空無一人的房間裡,脫下她身上的露肩藍色短裙,摘下她的絲帶禮帽,將自己一頭黑發全部藏在帽檐下,然後輕巧地走出房間,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下,跟隨眾人的腳步進入電梯,面色平靜地到達一樓大廳。

  在匆匆走出韋恩大廈的剎那,她不動聲色地朝對面大樓其中一個半開半掩的窗戶看了一眼,繼而低下頭將大半張臉都藏在帽子之下。目光在外面停著的眾多車輛上掃了一眼,然後踮著輕快的步伐如鬼影般鑽入其中一輛黑色邁巴赫中,面對車主轉過來愕然中帶著驚艷的目光,她彈了彈帽檐,朝對方明媚燦爛的一笑。

  「我的司機不見了,介意捎帶我一程嗎,好心的先生?」

  對方當然不會拒絕這突如其來的艷遇,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塞拉,連忙吩咐司機開車,對她討好地一笑,「當然……當然了,我從不會拒絕任何一位女士的要求。」

  塞拉粲然揚起唇角。

  車窗緩緩拉起,將一切都掩蓋在夜色之中。

  ……

  哥譚市中心一處貌不驚人的公寓裡。

  沒有開燈,只有窗外隱約的霓虹燈和車光略略照亮了室內的光景:寬大的電腦屏幕上閃爍著分屏攝像頭裡的片段,准確無誤地顯示出韋恩大廈的露天陽台,一樓大廳,外面街道和這棟公寓周圍所有的即時場景。

  公寓裡只有兩個人,來自Morpho的黑客精英,以及Joker。

  他站在黑客身後,嘴角隱約含著意味深長的笑意,目不轉睛地掠過屏幕,尋找那個人的身影,不放過絲毫痕跡。而令他感到驚喜的是,除了最初在露台上的那幾秒,以及她從一輛陌生轎車上走下來丟掉禮帽時照到了模糊的側臉外,之後所有攝像頭都沒有再發現她的蹤跡。

  這在現代而言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更何況操控它們的人是親自教導過她的老師。

  JOKER饒有興味地歪了歪頭。不得不說,雖然他的小豹子一直都在接受堪稱嚴酷恐怖的地獄式訓練,但她在隱匿和逃跑上面的天賦顯然只會更高,她很明白如此才能把自己完全融合人群之中然後化為陰影,即便她長著那樣一副張揚的臉蛋,只要她願意,他們也很難在密集的監控下發現她。

  他真想知道她這些讓人驚喜的技能從何而來——也許她的天賦是一方面,可很多時候她不經意展露出來的那種……對某種事物的熟練度和掌控力,讓他猜想她的實力也許比現在她顯現在人前的要更高。

  你到底從何而來呢?真的只是那個年僅十一歲就有如此急智和冷酷心腸的塞拉·莫裡蒂嗎,我的寶貝兒?

  「找到她了!」黑客忽然開口,然後截下了一個片段進行放大:來自蘇荷區一家便利店的攝像頭,她又換了一套衣服,很嬉皮風的鴨舌帽,肥大的格子襯衫和直筒牛仔褲,掩蓋了一切身材優點和小半張臉龐。攝像頭只匆匆記錄下她推開店門而開那一刻微微揚起打量四周的臉,雖然依舊十分模糊肉眼難以辨認,但黑客這裡有著極為先進的人臉模式識別系統,只要得到三分之一左右的臉部特征就能自動記錄和辨認,他就是通過這種方法發現了塞拉的身影。

  「殺手正在路途中。」黑客冷靜地彙報,調整出當時的畫面,裡面顯示塞拉走出便利店後徑直朝右而去,那裡停著一輛箱式小貨車,拍到的一幕裡沒看見司機的身影,超過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就和之前那輛邁巴赫的車主一樣,塞拉上車後打暈對方順便劫走了車。

  黑客經驗老道地查出便利店右邊所有她可能開車將去的路線,即便她的目標是活著找到小醜,那麼就可以確定排除很多選項,只剩下三條路徑她可以選擇。而他順手查到了貨車的型號和車牌號,只要它駛上其中任何一條馬路,他都可以立刻捕捉到對方的蹤跡。

  不過JOKER可不會認為事情的發展能如此順利。他最欣賞塞拉的幾點,除去她骨子裡深藏的殘酷和瘋狂,就是和他幾乎如出一轍的無計劃性。他們都是能夠做到隨心所欲的人,路上看到的任何人或者風景都能暫時改變他們接下來的選擇和主意。而她肯定料到他能查出這些線索,她絕不會讓一切按照計劃順利發展下去——被抓到,被殺死。

  JOKER思考了片刻,然後輕快地開口,「找出便利店左邊所有可用的車輛,查出它們的車牌號和行駛路線,即時拍照司機的臉,找到他們的身份信息和登記的手機號,查查有沒有異常的地方,一個細節都不要放過——」

  聲東擊西,他相信他的小豹子能把這個方法用得巧妙至極。她既然能夠躲過之前所有的攝像頭,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暴露自己,而這只有一種解釋:她是故意轉移他們的視線,她真正要走的路不在右邊,而是左方。

  黑客聞言恍然,立刻按照他的命令查出了所有需要的信息。果然,在一個十字路口的拍照攝像頭裡發現了塞拉的身影:她沒來得及換衣服,不知何時坐上了一輛出租車的後座,帽檐壓得低低的,但僅憑那件格子衫和側臉線條也能辨認出她的身份。

  JOKER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眼裡綻放出火熱的光,興奮地喃喃低語,「聰明……只可惜,還不夠頂尖聰明。」

  還是太嫩了些。他遺憾地想。換作常人也許他們就上當了,不過她的對手卻並非一般人,而是「親自教導」了她整整七年的哥譚市犯罪界第一人,小醜。論聰明才智,幾乎無人能及。

  他們追蹤著那輛出租車,看著司機停在了距離公寓不過兩條街的巷子口,然後她下了車,走進旁邊漆黑的小巷裡,司機則揚長而去。

  「她要來了,來找我了!」JOKER眼裡亮得驚人,自言自語地喃喃道,「讓我猜猜她會從哪裡進來呢?——周圍埋伏著很多人,屋頂和窗子裡的狙擊手,貌不驚人的『流浪漢』,擦肩而過的路人,甚至出來倒垃圾的租客……只要她忽視了其中一個……那麼一切全都白費了!」

  黑客仔細地查看著屋外每一個攝像頭,然後皺起了眉,「沒發現她的蹤影……也許她畏懼了?藏起來了?」

  JOKER眯起眼,舔了舔嘴唇,興奮地壓低了聲音,「不——不不不,畏懼?難道你還不了解我的小甜心嗎?她輕盈得就像是走在鋼絲繩上的貓,如此聰明,又如此狡猾,她總會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無聲無息地解決掉路上的所有麻煩,而當你察覺到她的時候,那麼也就意味著死亡近在咫尺,如同抵在喉舌見冰冷的小刀——」

  黑客皺起眉頭,參考塞拉下車時候的方向和路線進行尋找,卻依舊一無所獲,那裡潛伏的殺手也彙報沒有任何異常情況,仿佛她在進入巷子的瞬間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可這不可能。只要是人就總有痕跡可尋。

  「你在哪兒呢……」JOKER喃喃,「是否在黑暗中窺視著我,就如同我尋找著你……」

  這棟公寓四周的房子裡都埋伏著殺手,只要她接近這裡就會被傳回信號繼而發現她的蹤跡。黑客目不轉睛地操縱攝像頭旋轉,尋找可以看見的角落,然後他目光一亮,幾乎是低喊出聲,「找到她了!——」

  東南方陰影的角落裡,格子衫的衣角一閃而過。

  附近的殺手聞訊立刻朝那裡湧了過去,JOKER情不自禁地俯下身盯著屏幕裡的畫面:幾個迅捷如鬼影的人無聲地衝進塞拉所在的地點,耳機裡傳來呵斥,衣角摩擦和打鬥的聲音,片刻後那邊傳回了一個讓人驚訝的信息——

  「不是她!」殺手說,「是一個陌生女人!她說有個人付錢讓她穿上這身衣服戴上帽子坐上一輛出租車,在這裡下車,到附近閑晃一圈,就可以得到一千美金。」

  黑客愣了愣,立刻開口,「問她那個付錢的人現在在哪!」

  那邊嗡嗡了幾秒,隨即再次回答道,「她只知道是她開車把她帶到這裡來的,去了哪裡她毫不知情。」

  開車?

  就在眾人剛從這個事實傳來出來的信息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猝不及防,屏幕上其中一個攝像頭的畫面忽然就化成一片雪花,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直到所有屏幕都變成了漆黑一片。

  有人找到了隱藏的攝像頭,然後趁著殺手注意力全部被陌生女人吸引過去的時候,破壞掉了它們,讓屋子的人因此變得耳聾且目盲。

  黑客看著眼前的場景,驚得立刻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這是——」

  「啊……」JOKER卻一點都不驚訝,相反,他顯得十足興奮,整張臉都因為高興和快樂近乎扭曲起來,無聲無息地咧開嘴角,垂下眼睛,看著身後窗口處投來的不同尋常的倒影,一個人類形狀的影子和他的影子親密地伏貼在了一起,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對方的存在。

  她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如何爬上三層樓的公寓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怎麼進入這間屋子站在窗沿上的,他們並不清楚,他們唯一知道的事實是:她找到了他,毫發無傷。

  JOKER緩緩轉過身去,看到窗台上無聲無息對蹲了一個人,穿著老舊的男士皮夾克,戴著寬大的毛氈帽,正是攝像頭裡一閃而過出租車司機的印像。她背著光看不清臉,手裡穩穩地端著一把SP2022,是執法部門才會配備的手-槍,而黑洞洞的槍口正對准他的頭。

  JOKER的目光微微移到牆上的時鐘,那裡顯示現在如今是晚上22:46,比他預計的早上許多。

  「現在,Mr. J,」他聽見她用輕快明朗的語調開口了,「說一個讓我不用扣下扳機的理由,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節奏精不精彩?

  明早還有一更。寶寶們記得踊躍留言麼麼噠!!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1

第86章 病源 12

  一個不扣下扳機的理由?

  JOKER眯起眼, 他慘白的皮膚在月光的直射下愈發詭異冰冷, 更像一座毫無生氣的雕塑, 仿佛裡面並非熾熱的血液而是僵冷的大理石。

  他這張臉總是能夠嚇到絕大多數人,即便是日日和他相對的最忠誠的手下有時候也不敢直視。但這個黑發姑娘, 他的小豹子,在七年前, 從她看到他的第一刻起,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就從無恐懼這種令人厭惡的情緒。而現在依然如此——她手裡的槍穩穩地對准他的額心, 不曾有絲毫顫抖。

  就如她當年將刀沒入她舅舅脖子裡那樣, 沒有丁點兒的猶豫和畏懼。

  JOKER歪著頭,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害怕她會開槍, 反而因為這種致命威脅而顯得興奮極了, 整個人甚至都開始隱隱戰栗起來,眼中亮得驚人。

  「恭喜,塞拉~你剛剛通過我送給您的成年禮~」他舔舔嘴唇,開心地咧開嘴笑了, 「我一直都相信……那些沒能殺死你的, 會讓你變得更加……怪異。」

  在這個角度望去, 他看不清她的臉,只隱隱能察覺到她的嘴角似乎若有若無地揚了揚,那一如既往活潑明快的聲音在封閉的公寓裡響起。

  「所以, 我通過了游戲考驗?」她問。

  JOKER朝她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擁抱她,他不斷靠近著她, 直到額頭直直抵上了冰冷的槍口,抬眼盯著塞拉的眼睛,猩紅唇角咧開,露出了一個堪稱是無辜而滿足的笑容,「是的,寶貝兒……第一個考驗,毫無疑問,你滿分通過,從來沒有人可以在這麼快的時間裡,活著找到我——」

  而那些沒有通過考驗的失敗者,只配成為下水道裡的渣滓。不過相信即便他不說她也很清楚,她一向能在第一時間領會他的意思。

  「那麼按照慣例,Mr. J,」塞拉側了側頭,微笑,「這次我的獎勵又是什麼呢?」

  她的槍口朝下移動,曖昧地定在腹部以下雙腿之間的位置,天真無邪地彎起眼角,「我可不想要你的命,那多無趣。我想要它……你覺得這個禮物如何呢,『爸爸』?」

  小醜嘖嘖嘖嘖了幾聲,手指撫摸過唇角,充滿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暗示意味,聲音悄然柔滑下去,「那裡可不行,寶貝兒——相信我,以後它會派上用場的。」

  「也許能,」塞拉聳聳肩,微微一笑,「……也許不能。」

  這句話裡的潛台詞可真是凶殘極了。JOKER轉頭看向一臉驚呆了的黑客,很無奈嘆息,就像是每一個抱怨孩子不乖操碎了心的父親,「——瞧,這就是長大的不好,以前她明明是個可愛又暖心的姑娘,她那樣聽我的話,願意為我付出一切,從不會反駁我和提出過分的要求……而瞧瞧現在!她竟然因為不喜歡我送給她的禮物而任性地想要奪去我的終生幸福!」

  「反正你也不需要它,」塞拉語氣輕巧,「我從沒見你用過它,那麼它就毫無存在的意義,不是嗎?」

  眼見對話開始朝不可說的方向一路疾馳而去難以回頭,被冷落在一旁的黑客先生摸了摸鼻子,忍不住想要開口提醒他們話題完全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可還沒等他出聲,塞拉槍口微微一動,一發子彈就擦著他的腳尖射了過去,地板上頓時濺起一陣火星。

  黑客,「……」嚇得有點懵。

  「安靜點兒,達索老師,」塞拉很甜美地朝他揚起唇角,「這可是我和Mr. J的私人談話時間,我不希望有任何其他人來打擾我們,你說呢?」

  OK,OK。黑客舉起雙手示意自己可以毫無存在感,很識趣地貼著牆邊踮腳走了出去,把空間留給這對目光裡幾乎要迸出火花的偽父女二人。

  很好,閑雜人等都已離開。塞拉滿意地彎起眼,「既然如此……那麼也許我可以期望您可以換一個我更滿意的獎勵,對嗎,J?」

  JOKER對塞拉的行事作風很熟悉——在他將她丟進那充滿著豺狼惡狗的兵營裡後,他就對她的處事方式有所耳聞。兵營裡可不是善男信女適合待的地方,更何況那裡常年只有血氣方剛的男人,除了自己動手以及上那些比他們弱的新兵蛋子可以解解火外,很少有其他的「娛樂」。可想而知塞拉這樣一個看上去嬌滴滴可口又鮮嫩的姑娘在那裡會遭遇什麼樣的後果——

  她在那裡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就有超過二十個強壯的士兵試圖闖進她的屋子強-暴她,而也是在那一天的晚上,她割掉了超過二十個隱私器官,然後用床單把它們血淋淋地包在一起,在第二天早上丟到了集訓的操場中央,全方位展示給所有路過這裡的士兵看。而自此之後就無人再敢對她有任何不軌的舉動。

  雖然在JOKER的視線下塞拉從沒對任何男性流露出青睞的目光,他知道她對那些普通平凡甚至庸俗的人毫無興趣,她沒有談過戀愛也拒絕一切示好。可她在看到成熟男性某些隱秘的部位時卻毫無同齡姑娘羞澀好奇的模樣。她唯一表露出額外興趣的人,大概只有她的養父JOKER。

  她的口味可真夠重的——他不止一次聽見他的手下在背地裡如此評論塞拉,而他對此報以愈發興味的微笑。

  ——她討好他,對他露出笑容,親密的擁抱和吻……那些只不過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必需的手段罷了。他承認他對他的小豹子很有興趣,而且是超乎尋常的,超越任何女性的興趣——他享受她的接近,在看到他那刻眼裡奇異的光,以及她刻意曖昧越過倫理界限的舉動。JOKER只在一句話上是十足真誠的:塞拉是他的生命之火,黑暗之光,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她的確是。

  他可從來沒有對一個人投入過如此多的精力和心血,保持了如此長時間的興趣而且認為會一直保持下去……哦,除了他們共同的偶像小蝙蝠。

  所以他會很有耐心地和她玩這場游戲,他期待最後的結果,而且不管是輸還是贏,過程也會非常有趣。

  JOKER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23:00.真是一個不錯的時間,那麼他的獎勵也該到了。

  JOKER目不轉睛地盯著塞拉的臉,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壓抑的喉嚨間溢了出來,滿是興奮的詭譎陰森,以及意味深長。

  「你當然會有獎勵,我的小甜餅,」JOKER伸出猩紅的舌尖舔了舔嘴唇,然後看向屋頂,露出期待和狂熱的微笑,「你的獎勵……他來了。」

  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猝不及防之間小醜身後的窗子被人粗暴地打破,一個全身都穿著黑色特制軟甲的高大身影闖了進來,他戴著面罩,只露出一小半輪廓深邃堅硬的下頷,聲音極為沙啞不似正常人——

  「JOKER,你殺死了威廉·史密斯和他的父親,並將他棄屍於韋恩大廈的窗口,」來人沉沉地宣布他的罪名,那雙露出來的藍色眼眸冰冷深邃如夜色下的大海,裡面是看不見的波濤洶湧,「我將再次把你帶回你該待的地方,而這次你別想輕易逃出來——」

  「嘖嘖嘖嘖嘖,」JOKER看上去一點都不驚訝,他甚至很順從地伸出雙手任由蝙蝠俠給他銬上特制的手鏈,語氣輕快活潑極了,「還是一樣的說辭,一點兒都沒變,小蝙蝠,你想我嗎?不得不說我很想你,雖然沒有你的日子我找到了新的樂趣——」

  蝙蝠俠一頓,朝塞拉投來一眼,沉默幾秒。

  「我知道你是誰,塞拉·莫裡蒂。」他的語氣低沉滿含威嚴,警告意味極其濃重,「我知道你遭遇過什麼——不要走上他指給你的道路,那裡的盡頭只有黑暗,而黑暗會讓人發瘋,變成他想要的模樣——」

  塞拉眉梢微動,她眯起眼打量著這個赫赫有名的黑暗騎士,哥譚市陰影中的執法者,小醜的頭號偶像和終生敵人,她以後也不得不面對的最為強大的對手。

  她靜默了片刻。

  「你應該來得更早一些,蝙蝠先生,」塞拉微微一笑,目光平靜至極,「在那天夜晚,所有事情還有挽救余地,一切都尚未發生,我不得不下定決心之前——」

  「可你來得太晚了。」她說,「而我們所有人都將承受作出錯誤選擇後的惡果。」

  蝙蝠俠一頓,目光微微變了。他的呼吸有一瞬間變得更沉,但最後什麼也沒說,也沒有將她一同帶走,而是抓緊了JOKER的衣領,手臂上射出銳利的鋼索直直沒入對面大樓的牆壁,下一刻就要將JOKER從這裡帶出去——

  「塞拉塞拉塞拉!~」臨走前JOKER笑嘻嘻地對她伸出被拷住的雙手,露出燦爛至極近乎撕裂的笑容,「擺脫我的機會來啦~你可要好好把握住它——」

  「你自由了,我的寶貝兒——祝你每天都能擁有一個美妙的夜晚~mua∼」

  他食指和中指並攏按在嘴唇上,朝她拋出飛吻,然後瞬間被蝙蝠俠從窗口處帶走,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塞拉從窗子探出頭去,只能聽見一陣迅速由近而遠逐漸消散的張狂笑聲,滿含瘋癲,詭異,興奮和病態,成為許多人入睡後避之不及的噩夢,被塗抹滿了慘白猩紅的恐怖油彩。

  塞拉靜靜地望著漆黑的夜空,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

  直到黑客走了進來,詫異地看著她一個人站在窗口,而旁邊散落了一地的玻璃碴和碎裂的木頭。

  「J在哪?」他疑惑地問。

  塞拉側過頭,灰藍色的眼珠在昏暗的月光下通透得宛如玻璃,是一種無機質且冰冷的光。她對滿臉不安的黑客微微一笑,輕聲開口——

  「他去了阿卡姆,」她說,頓了頓,極為自然地下了命令,「召集所有你能聯系到的人——明天之後,我們可有的忙了。」

  對方驚愕地瞪大眼,「你、你這是要——」

  「好好做你該做的事,達索先生,」塞拉的聲音十分平靜,隱含和JOKER一模一樣,那充滿了血腥不詳的壓迫力,而她的笑容雖然美麗,卻冰冷毫無人氣,仿佛有什麼隱藏的蠢蠢欲動的惡獸將從深處爬出來——

  「從今天開始,JOKER不再是你們的首領,」她歪過頭,眼裡的微笑如黑暗無聲蔓延。

  「——我是。」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千裡救父(?)。

  哥譚市大魔王終於崛起,開心不開心?


第87章 病源 13

  地下倉庫, 哥譚市近半數幫派勢力的頭領聚集於此。

  JOKER又被蝙蝠俠抓走這件事不到半天就已經傳到了大家的耳朵裡。雖然很清楚現在屬於勢力洗牌瓜分的最好時機, 但考慮上一次JOKER從阿卡姆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瓜分自己過去勢力範圍的手下處, 將他們一一處決,並隨即展開一場幫派戰爭, 重新奪回了這座城市的控制權。而那場鬥爭可死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豎威已久的阿爾貝托·格羅索。

  因此是否選擇去救JOKER, 又分成了兩個意見截然相左的勢力。

  塞拉坐在座首, 那個屬於JOKER的專屬椅子上, 抱臂懶洋洋地把玩著一把小刀, 銳利的銀光在她蒼白的指間不停閃爍。她似笑非笑地看著長桌兩邊吵得熱火朝天的三派,一個是以米奇·沙利文為首的美國愛爾蘭裔家族勢力, 一個是以尤裡·迪米特洛夫為首的美國俄羅斯裔黑幫黨, 最後一個則是以赤原為首的日裔勢力雅庫扎。沙利文堅決反對出動人手進攻阿卡姆,與蝙蝠俠為敵,他認為成功幾率不小不說,也很容易被蝙蝠家族盯上。迪米特洛夫則嘲諷對方膽小如鼠, 毫無家族領導人的骨氣, 難怪近些年一直走下坡路。赤原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眯著眼觀察在座所有人的表態,這是他的一貫作風,出事時保持中立, 私下則盡干些拉幫結派的髒事,雖然被所有人都瞧不起,卻恰恰是哥譚市近幾年裡發展最快的一個。

  沙利文和迪米特洛夫吵得面紅耳赤, 誰都無法說服誰,到了最後幾乎都要上桌子打起來。不過僅憑身材優勢來看顯然沙利文無法敵過戰鬥民族的後裔迪米特洛夫,他氣憤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陰惻惻地眯眼看著對方,聲音裡猶自還有壓抑的顫抖。

  「你想去救JOKER?那就去啊!誰不知道那家伙是出了名的不按理出牌,你以為他會對你心生感激?——蠢貨,他巴不得把我們所有人都送進監獄,那麼他就可以繼續肆無忌憚地在我們的城市,我們的地盤快樂玩耍!你要把你的人都折在那裡,行,沒問題!——但是我決不參與!休想我出一分錢,一個人!」

  迪米特洛夫冷笑,「那麼你最好期待J以後都被困死在那個瘋人院裡再也出不來,否則一旦他出來了……一旦他知道你是這種態度,米奇小老鼠,想想看他會怎麼做吧,我期待你能有一個像迪士尼一樣幸福快樂的結局。」

  「你!——」沙利文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他身後一堆手下齊齊掏出槍對准迪米特洛夫,眼看一場慘劇避無可避,流血衝突即將發生的時候——

  刷——

  一道鋒銳的銀光閃過,快得如同眨眼的速度。原本坐在上首一語不發的黑發姑娘忽然站了起來,握住手裡的小刀看也未看迅速又冷酷地一把扎進沙利文放在桌上的手掌中!

  所有人都頓了幾秒。

  「啊!——」一聲慘叫頓時響徹了倉庫,沙利文顫抖地看著自己被釘死在桌上的手,眼睛血紅,嘴唇顫抖,痛得整張臉都扭曲了,「你——你這個——」

  話還沒說完,猝不及防間,塞拉又再次握住小刀一把拔了出來,然後揮手甩了出去,直直命中桌子對面正低頭思考的赤原。對方顯然沒有想到那個看上去年輕而毫無信服力的姑娘會有這一招,根本沒來得及防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額心上插著一把染血的小刀,連人帶座椅轟然直直倒了下去。

  倉庫裡頓時變得一片死寂。

  赤原的手下愣愣地看著頭領就這麼毫無預兆地被干掉,剛反應過來想要報仇,抬頭便對上了黑發姑娘身後所有下屬對准他們黑洞洞的槍口,於是僵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

  就連迪米特洛夫都是一愣,看著站起身來的女孩,審視地眯起了眼。

  瞬間重創了反對聲浪最大的沙利文,干掉一直不說話的赤原,塞拉面對眾人驚愣的眼神,十分輕松地聳了聳肩,笑容燦爛到幾乎足以照亮整個地下室,陽光明媚得如同無憂無慮的大學生,身上不見絲毫長久生活在陰影之中的冷漠和暴戾之氣。

  「呼~現在終於安靜多了。」她一眼都沒給予旁邊捂著手背臉上冷汗涔涔的沙利文,笑得眼睛都彎成一輪可愛的弦月,「希望你們不會覺得我失禮,唔,我只是選擇了一種我認為最有效率的方式解決問題——抱歉請問還有人想反對我去救我的『爸爸』卻還沒說出來的嗎?」

  眾人面面相覷。雖然距離塞拉立足哥譚市的時間並不長,但她卻很有自己的名聲,而且過去的事跡堪稱「光輝」和「卓越」。她幾乎承襲了JOKER一貫的行事風格,無規則無計劃,無政府主義,瘋狂而強大,甚至有點灑脫的意味。只不過相比而言她更年輕,而且顯然更美麗,也更危險,色澤濃郁鮮艷卻含有痛楚的蟄毒。

  在一兩年前,總有那麼些心懷僥幸的人懷著各種各樣的目的試圖去接近她,他們總認為一個小女孩,漂亮的女孩兒,和她盛名在外的父親相比當然會好打交道得多。後來在吃了史無前例的大虧後他們學聰明了,也多了這樣一個認知:女人總是比男人的心思要更狠毒,手段更多樣,更擅長制造心理上的恐懼。她可不是什麼單純無知的意大利小甜餅,她能在JOKER的手中活了這麼多年仍然盛放著馥郁芳香,甚至能使他那幫隨心所欲的手下皆為所用,她的心計手腕可見一斑。

  沙利文和赤原一直認為這樣的女人既然絕非池中物,那麼必定深藏野心,她極有可能是在座所有人中最不希望JOKER回歸的那個:父親被抓走了,他的勢力和人脈幾乎唾手可得,她能有什麼理由拒絕呢?難道她不應該期望JOKER永遠都不回來才更符合常理嗎?

  沙利文全身顫抖,憤怒在他心中如岩漿翻滾,可他不敢反駁也不敢公然動手:誰都知道JOKER家的姑娘從小就接受著可怕的訓練,她是這裡最年輕也是身手最好的一個,還有她身後那群完全不怕死瘋子一樣的手下。即便他很不想承認,他也不得不說塞拉是所有人最不想惹怒的一個,誰知道她會不會和她爸爸一樣愛發瘋?!搞不好大家就在這裡同歸於盡!

  於是沒有人敢回話,所有的反對意見在瞬間被鎮壓下去,倉庫裡安靜得只有呼吸聲。

  「很好,」塞拉滿意地點了點頭,順便還很真誠地向大家解釋了一句,「你們都知道的不是?JOKER可是我最愛的『爸爸』,難道繼承他的一切不是理所應當嗎?」

  說得跟真的一樣——大多數人在心裡默默吐槽。

  「或者……」她歪了歪頭,一臉的天真無辜,「或者你們這裡有誰能在我干掉他之前,先干掉我?——那麼我很樂意現在就讓出這個位子,真的。」

  依舊沒人說話。塞拉微笑著看向沙利文,而對方緊抿嘴唇移開了目光,低聲吩咐手下幫他包扎傷口。

  「好吧,」塞拉聳了聳肩,笑容燦爛極了,「既然都沒有……我們就正式開始談話吧~」

  她語帶威脅地否決了前面所有人的爭吵和意見,微笑著開口,「關於……如何救出我最愛的『爸爸』,JOKER~」

  「當然我不得不遺憾地提醒你們一句——」

  「如果誰敢在中途背叛我……唔,好運的,如果我沒死呢,我會來找你玩~」

  「而那些不太好運的家伙……」她輕聲嘆氣,「也許我的『爸爸』會不定時來找你們敘敘舊……你們說呢?」

  一片靜寂。

  塞拉掃視一圈,面對眾人投來各異的目光,她重新揚起了燦爛的笑容。

  「看來我們終於達成一致了~這可是個好事,那麼我們就開始計劃吧,好嗎?」

  ……

  ……

  深夜,哥譚深郊,阿卡姆瘋人院。

  這是一座遠近聞名的「醫療機構」,前身名為阿卡姆綜合醫院,它的創始人在對發瘋的母親進行安樂死後將綜合醫院改建成了專門收治精神類疾病患者的地方。隨後其中收治的高危罪犯瘋狗馬丁逃脫,殺害了創始人的妻女,迫使他大受刺激,將這所瘋人院專業化為專門接收具有重度犯罪傾向和具有精神類疾病罪犯的收治中心,他的第一個病人就是瘋狗馬丁。六個月後,瘋狗馬丁被創建者綁在床上電死。雖然這件事最後被判定為醫療事故,但他還是大受刺激,結果最後自己也成了阿卡姆瘋人院的病患並老死在那裡。

  能夠進入阿卡姆工作並且成為入職人員的醫生和護士都經過了非常專業的訓練,而且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和蝙蝠俠是舊相識——畢竟僅他一人送來的罪犯就幾乎塞滿了大半個阿卡姆瘋人院,包括包括小醜、毒藤女、謎語人、殺手鱷和稻草人等等,堪稱人才輩出,群星璀璨。

  就建築風格而言阿卡姆很好地承襲了創始人的初衷:陳舊陰森的古堡風,頗有傳說中吸血鬼貴族墳墓的風範,外側是鐵藝槍頭護欄,足足有兩米高,尖頭直直指向陰暗的天空,偶爾閃過鋒銳的流光。大門極具哥特式教堂風格,抬起頭來才能看到門頂,推開門走過一段漆黑無光的長走廊後,接待前台的桌子上放著疊好的紙張,上面一行字引人注意:在此工作無需變瘋——雖然那的確有所幫助。

  值夜班的護士歪頭看著那行字,輕聲笑了笑,然後推著放滿針頭,液體藥劑和密封塑料袋的手推車,踩著黑色絨面的細高跟鞋,緩緩朝長廊的盡頭走去。

  噠,噠,噠。

  高跟鞋和冰冷地板摩擦出清脆的聲響,不斷回蕩在空曠而漆黑的走廊。

  對於一個塞滿了哥譚市大部分瘋子和犯罪者的醫院而言,阿卡姆有著迷宮般的布局,房間眾多,而且十米一個拐角,長廊回旋,每一段路只有一盞吊燈,因為年久失修而鏽跡斑斑,偶爾發出滋滋聲響,間或性熄滅又亮起,氣氛極為陰森可怖。

  可對於在這裡工作了一年多的阿曼達·卡特而言,她早就習以為常:自願來到阿卡姆的醫生而護士本身而言就不是多麼正常的人,他們其中有的醉心研究,有的為了政-府的高額報酬,有的則單純只是出於興趣,對發瘋病人的興趣。而阿曼達·卡特屬於第二者,她認為這份工作其實很不錯,幾乎不存在競爭對手,每天只需按部就班,只要不對大吼大叫的病人多管閑事,不對突然出現的蝙蝠鬼影大驚小怪,幾乎稱得上是輕松又愉快。

  她穿著白大褂緩緩推車前進,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她的半張臉,肌膚是迷人的蜜色。單薄的長袍下隱約可見一截修長緊致的小腿和纖細骨干的腳踝,穿著足有七釐米的細高跟,黑色的卷發披在身後,半遮半掩流露出八十年代電視劇中復古性感的曼妙風情,宛如濃妝紅唇邪惡野性的蛇蠍女郎。

  她不急不緩地走過長廊,終於來到了盡頭的一間房,上面寫著兩行字:「0801號;姓名未知。」而只有這一間房的信息如此獨特,也是唯一一個只有數字沒有名字的病房。

  裡面關押著哥譚市最令人恐懼的病人,犯罪界帝皇。

  正在護士歪頭饒有興味打量上面的標牌時,阿卡姆醫院外面忽然響起了劇烈的槍聲,瞬間打破了死寂。大多數人都被這聲響吵醒,好奇地透過那小小的窗口往外望去,只能隱約瞧見一點火光,呵斥,聞訊趕來警車的鳴笛和刺耳的警報聲,但除此之外,醫院裡面依舊是安靜一片,毫無人氣。

  漂亮的小護士卻沒有一絲感到驚訝的意味,她好奇地打量面前這扇門,發現它居然在不久前進行了科技改革,從原來的鑰匙可入變成了刷卡式,而令人沮喪的是,她可沒有料到這一茬,而「阿曼達·卡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藥房護士,沒有獨自進入病房的權限。

  真是讓人傷腦筋呢。她心想。

  不過……歪了歪頭,護士忽然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她聽見了一個腳步聲,正朝這裡走來,而阿卡姆向來不是一個訪客很多的旅游勝地,只有少數幾個人可以自由走動。

  於是當約翰醫生正低頭查看病歷,下意識走過拐角的時候,目光忽然瞥見走廊前方站著一個高挑漂亮的黑發小護士,他愣了愣,下意識地皺緊眉,然後走了過去,邊走邊說道,「站著這裡干什麼,外面有人想要闖入這裡難道你沒聽到嗎?還不趕緊回去?」

  說完,他頓了頓,忽然愣住,「今天不是輪到阿曼達守夜嗎?——我從來沒見過你,你是誰?阿曼達在哪?」

  小護士歪過頭,目光掠過他口袋裡的門卡,然後拿起胸前的掛牌亮起正面,朝他露出甜美無邪的微笑,「我就是阿曼達呀,約翰醫生,你不認得我了嗎?」

  證件上的照片裡是一個金發女子的模樣,和面前這個護士根本不是同一人。

  約翰瞪大眼,他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轉身就想跑,卻不妨脖子上忽然傳來一陣刺痛,有什麼冰冷的液體湧入。他嘴唇動了動,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下去,最終無聲無息地倒在她的腳邊,視野最後看到的是一截筆直的蜜色小腿,然後徹底變為一片漆黑。

  「乖乖睡一覺吧,可愛的醫生~」小護士蹲下身,溫柔地拍了拍他的頭,緩緩從他的口袋裡抽出門卡打量幾秒,輕笑道,「馬上我們還會用得著你的,完全不用擔心~」

  然後她站起身來,門卡一晃而過,滴的一聲後,她推開了門,看向昏暗的病房深處。

  很安靜,沒有一絲人氣兒。簡易的鐵床,一對釘在地上桌椅,一個馬桶,別無他物。昏黃的吊燈只能照亮桌子一小片天地,而那裡悄聲無息坐著一個人,呈扇形而下的燈光照出他紫色的西裝和蒼白手指,桌子上攤開一副紅色撲克。當她進來的時候,他恰巧翻到一張牌底,上面畫著一個穿著戲服滑稽可笑的紫衣小醜。

  聽到響動,裡面的人轉過頭來,一半慘白的臉和綠頭發暴露在燈光下,嘴角緩緩揚起一個猩紅有趣的微笑。

  塞拉穿著白色的護士服,倚靠在門框上,食指和中指夾著那張門卡,朝他揚了揚,舔舔嘴唇,彎起眼睛,唇角無聲蔓延著輕柔而充滿惡意的微笑——

  「HELLO , FATHER。」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莫名其妙廣告突然多了,大家不要相信留言廣告,謹防被騙。

  月中啦~求寶貝們愛的灌溉~-。-抱抱~

  下章要嗨起來啦!


第88章 病源 14

  哥譚市的深郊槍聲一片,阿卡姆裡卻靜寂如死, 仿佛身處另一個默片的世界, 不受外界絲毫干擾。

  當看到那個穿著白衣和黑色高跟鞋的漂亮小護士帶著甜美笑容出現在門口時,0801號病房裡的常客緩緩站了起來, 只有一半慘白的臉暴露在燈光下, 像是活過來的恐怖油畫。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呢~」JOKER將那張小醜的撲克放在桌子上, 意味深長地揚起唇角, 「而你總是能讓我感到驚喜……」

  「這就是人生, 你應該已經習慣了, 不是嗎?」塞拉聳了聳肩,然後支起身子, 朝他伸出手,彎眼,「讓我們去散個步吧,MR.J?」

  JOKER哈地笑出聲,欣然走過來, 狀似寵溺地摸了摸黑發姑娘柔順的鬢發,湊在她耳畔用沙啞滿含邪惡笑意的嗓音開口,「任何事,寶貝兒……你知道的, 我總是那樣喜愛著你。」

  塞拉輕輕剔了他一眼, 有些似笑非笑,不過顯然她不准備在這個地方多做逗留,朝JOKER揚了揚手中的門卡, 眉頭微揚,刻意壓低的聲音裡流淌著滿滿的惡意和看好戲的意味。

  「讓我們把這個地方變得更熱鬧一些吧,怎麼樣?」

  JOKER興致勃勃地看著他的姑娘邁著貓一樣輕快優雅的步伐緩緩朝前走去,她蒼白的指尖夾著那張足以進入大部分病房的門卡,每走過一個房間就響起「滴」的一聲,然後傳來轉動解鎖的聲音。她一路走去毫不停留,動作流暢自然更像是在跳舞,舉手投足之間滿滿都是莎士比亞般的戲劇感,配合高跟鞋噠噠噠清脆而富有韻律的節奏,令人一眼看上去仿佛在觀賞一場精心設計的歌舞,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滴,滴,滴——

  她走過的所有房間,大門逐一被打開,在首先安靜了幾秒後,開始慢慢有人探出頭來,好奇地左右觀察,然後不一而同地看向走廊盡頭轉過身來,朝他們伸出手臂,燦爛微笑,聲音歡快甜美的黑發姑娘。

  「Surprise ~」

  「嘿!你——你在干什麼?!就是你——」眾人正在猶疑之間,拐角處忽然衝出來一個警衛,想必是注意到了裡面的動靜,在看到所有病人和罪犯都被放出來的時候,他愣了一愣,面色大變,立刻掏出槍來,對蠢蠢欲動的眾人高聲喝道,「站住!——不然我就開槍了——」

  不過顯然他是沒有機會兌現他的威脅了——熟悉的銀光,警衛胸前的制服上頓時多了一把鋒利的小刀,血慢慢浸透了制服,他驚懼地瞪大了眼,然後緩緩倒了下去。

  「真可惜,」塞拉背著手踱步過去,蹲下身來,直視警衛逐漸黯淡下去的雙眼,嘆息,「你應該乖乖待在外面的,那樣你也許還能活……」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從他的手裡抽出槍,丟給JOKER,拍了拍裙角,朝他微笑,「有這麼多人給我們開路呢『爸爸』,別怕,在我這兒,你很安全。」

  看到警衛瞬間被干掉,所有人再不遲疑,一窩蜂就朝出口湧去,頓時混亂的腳步聲響徹了整個阿卡姆瘋人院,配合外面不間歇的槍聲,簡直就是一出場面盛大令人難忘的動作大電影。

  JOKER隔著數十個「病友」和塞拉遙遙相望,他的眼裡有讓人心驚的光芒在閃爍,手裡的槍上猶自還帶有人體的溫度,他摩挲著上面的凸起紋路,根本不用看就知道這是一把布朗寧1911-380,優秀,經典,值得收藏。

  就像他的姑娘。

  眼見幾乎所有人都朝大門口跑去,那裡再次傳來槍聲,顯而易見逃犯和門口的守衛正在交戰中。那是當然的,阿卡姆作為關押著哥譚市最危險罪犯的地方,有著優秀的防守能力,還得到了蝙蝠俠的免費贊助不斷優化著建築格局,即便有人意外從房間裡跑了出去也難真正逃脫這裡。

  不過一切都建立在非現代化的基礎之上——一旦這裡安裝了電子設備,實現網絡連接和部分自動化,就很容易被黑客入侵。

  塞拉微微一笑,朝眾人逃離的相反方向揚了揚頭,示意他們往這個地方走。

  JOKER此刻出乎意料的乖順,他甚至完全沒有報以絲毫質疑,邁著輕盈的腳步跟在塞拉身上,看著她如同在逛花園般不停左拐右拐,偶爾手指探上耳垂,似乎在聽誰講話,而每當她稍稍停頓幾秒之後,擋在面前的密碼門就會自動被打開,他們安然無虞地從這裡穿過,在走過一段漆黑無光隱隱有異味的地下通道後,來到了一扇破舊的幾乎要廢棄的木門前,門上拴著生鏽的鎖鏈。

  塞拉面色平靜地走過去,從脖子濃密的發根後摸出一個U形針,低頭搗鼓了幾秒,隨著鐵鏈清脆的落地聲,塞拉推開門,愉快地「嗒噠」一聲,朝他展示外面靜謐黑暗的天空,「旅途愉快,J先生~」

  JOKER哈地笑了,「不愧是我的寶貝兒,塞拉,看來你在我『出外旅行』的這幾天,做了不少有意思的事~」

  「是你教得好,J。」她歪了歪頭,然後對耳機裡的人吩咐道,「准備好車和『貨物』。」

  JOKER有趣地揚了揚眉,他還想看他的姑娘最後能給他帶來多少驚喜,因此一直堪稱聽話地沒有出聲,觀察她的動作,語氣和神態,然後滿足地發現:她和他真的越來越像了。

  這簡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了,不是嗎?

  他為將來即將見到的美景而興奮到心髒發抖。

  不過顯然事情總不會進行得如想像中那樣順利——在他們等待接引的期間,一個黑影從天而降,落到旁邊的空地上,然後緩緩抬起頭來,藍色的眼睛深邃堅硬,面罩下露出的下巴弧線和微微的胡茬充滿了神秘的男人味。

  是蝙蝠俠,他居然沒去管那幾十上百號出逃的罪犯,反而一路找到這裡來了!

  該說不愧是JOKER最好的「朋友」嗎?他們簡直就像是宿命中的對手一樣,對彼此都有著極為敏銳的感應力。

  塞拉緩緩後退,站到JOKER身邊,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就是不能放過我們父女倆,對嗎,蝙蝠先生?」

  JOKER聳了聳肩,「習慣吧親愛的,前面一直有人在死去,而我們的小蝙蝠卻在這裡和我們進行一場愉快的交談會——相信我,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你的最後一次。」

  「我給你了一次機會,塞拉·莫裡蒂。」蝙蝠俠的聲音沙啞而沉凝,「而你選擇站在他那邊。」

  塞拉一聽他這話就忍不住笑了,是很純粹的笑意,顯然他把她逗樂了。

  「選擇?啊哈,蝙蝠先生,您可真風趣,MR.J總說您才是有做喜劇演員天賦的那個,現在看來他的話的確沒錯……你該不會以為真的是J指引我走上這條路的吧?你以為他把一個十一歲的女孩活生生扭曲了她的人生三觀,然後變成了如今這幅你眼裡不堪入目的模樣?」

  她笑得眼睛都彎成了可愛的弦月,「You  are  so——so  cute ~」

  蝙蝠俠忍不住皺了皺眉,就連JOKER都低低地笑出了聲,目光充滿愛戀地望著他的女孩,壓低了聲音,朝蝙蝠俠神神秘秘地抬了抬眉頭,幾乎是帶著炫耀般地細細開口,「她很美,不是嗎?——簡直令人炫目~」

  蝙蝠俠顯然是清楚她過去一切經歷,不然他的眼裡也不會流露出那樣復雜的光。他沉默了幾秒,淺淺吸了一口氣,沉沉開口,「回阿卡姆去——你待在你該待在的地方,塞拉·莫裡蒂。否則我不再會手下留情。」

  「你要做什麼呢?」塞拉好奇地歪頭,微笑,「殺了我嗎,Batman?」

  所有人都知道蝙蝠俠執行正義審判的前提是不親手殺人,因此阿卡姆如今才會屢次擴建,病房數量逐漸增加。她這顯然是在嘲諷他,和JOKER的語氣一模一樣。她沒救了,她也拒絕一切外來的幫助,她甘願墮落,成為散播黑暗的劊子手。

  在蝙蝠俠的眼裡,塞拉顯然又是JOKER的受害者之一,而且還是最為成功的一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所有人的內心深處都渴望擁有強大的力量去蔑視一切世俗規則,而小醜幾乎就是內心邪惡欲望的一個具現化,他總能讓所有人去直面生活的恐怖,那隱藏在歡笑表面之下的殘忍,並意識到這種殘忍決非空穴來風,反而恰恰是產生於人類社會對於弱者和過錯者的冷漠——因此他的犯罪計劃多數都是史無前例的成功。

  他樂於用別人的手來推動一場有趣的游戲,即便代價是無數性命和整個城市的安危。

  而如今,蝙蝠俠又多了一個對手,塞拉·莫裡蒂,一個更年輕,目標更精准,更瘋狂,心思更難以捉摸的女孩兒,也許在她親手殺死自己舅舅,那從脖子裡迸出溫熱的血濺射到她臉上以後,她就全然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無憂無慮的姑娘了。

  在最初,只是生與死的抉擇。而此刻,她也愛上了這種危險而刺激的游戲。

  她已經無法被拯救了,就如同從內部被腐壞的蘋果,殘核都是黑的。

  蝙蝠俠無聲地嘆息,目光卻依舊冰冷堅毅。

  「我不會親手殺死你們,」他說,「我只會把你,和你放出來的所有人,一個一個,再次抓回去——不管你逃出來多少次,後果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是嗎~」塞拉輕輕笑了,彎起唇角,「在你說這話之前,你有沒有料到……也許我知道你會跟著我們來到這裡,所以提前埋下了一個驚喜呢,蝙蝠先生?」

  他一頓。

  幾乎是在瞬間,他身後那堆雜物中忽然亮起了刺眼的車燈,蝙蝠俠立刻轉過身,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迅速衝出來的貨車撞飛幾米遠,落到堆砌的木頭,繩網和輪胎等廢棄物中,發出轟然的聲音。

  「噢~」塞拉揚了揚眉,一臉擔憂,「這動靜聽得可不輕,希望那位好心的先生肋骨仍然安好。」

  然後她抬起眼,看著貨車上走下來的黑客和被挾持的金發女人——真正的護士阿曼達·卡特。這個可憐的年輕姑娘顯然被嚇壞了,面色慘白渾身顫抖,看著面前這群瘋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就是他們的貨車和「貨物」了。

  「讓我們一起去兜個風吧~」塞拉攤開手,微笑。

  正當所有人即將上車要逃離這個地方的時候,窸窣的響動讓塞拉和JOKER不約而同地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去。

  雜物中緩緩站起了一個身影,高大,修長,目光堅毅,宛如黑暗中的騎士。

  塞拉驚訝地挑了挑眉——看來蝙蝠俠的身體素質比她想像中更好,難怪JOKER在他手裡也吃過虧。

  她知道蝙蝠俠那一身黑色軟甲裡有許多奇奇怪怪的裝備,其中有不少可以讓人在瞬間喪失行動力。她反應極快地閃到阿曼達·卡特身後,指尖隱約閃爍著冰冷鋒銳的銀光,對准金發女人的脖子,微笑著輕聲開口,「你想阻止我們離開這兒嗎,蝙蝠先生?——或者我們可以來打個賭?就賭是你的蝙蝠飛鏢快,還是我的刀快,有興趣嗎?」

  蝙蝠俠緩緩踏出雜物堆,眼裡有怒意湧動,他盯著塞拉,一時間沒有開口回答。

  塞拉微微用了力,在阿曼達驚懼的喘息中一絲絲暗紅色從脖子上蜿蜒而下,她唇角的笑意愈發深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們可憐的卡特小姐可是你的舊相識,她幫你接待了不少阿卡姆的新客戶,我說得對嗎?」

  JOKER興味盎然地歪頭盯著塞拉的臉,緩緩眯起了眼。

  「讓我們走吧,先生,」塞拉的用帶著撒嬌的語氣活潑開口,「否則你就是親手殺了我們可愛的阿曼達,而你肯定不會做這樣愚蠢又不劃算的選擇,不是嗎?」

  蝙蝠俠沉默地看著她,他緩緩握緊手指,心裡正天人交戰之間,然後忽然微微一愣,目光裡陡然出現極為詫異的神色。

  塞拉看到他的變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但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見連續兩聲槍響——

  砰。這是給阿曼達·卡特的。

  砰——這是給她的。

  手裡的人質一聲未出地倒了下去,胸口的衣服緩緩滲出深色的液體。塞拉瞳孔一縮,在短暫的怔愣過後,極為強烈的劇痛從小腿處傳了出來,她忍不住踉蹌著半跪下去,驟然回頭朝小醜望去——

  JOKER舉著那把布朗寧經典□□,吹了吹槍口隱約的輕煙,慘白的臉龐上猩紅唇角朝兩邊咧去,眼裡全然都是真誠而熱切的光。他下手絲毫沒有猶豫,不為打傷救出他的伙伴而感到丁點歉疚。而且毫不避諱直視塞拉的眼睛,聲音溫柔極了,就像一個正在對情人做出請求的愛慕者,聲音尖細隱含興奮與癲狂——

  「噢抱歉了寶貝兒,」他說,「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這一切,真的,除你以外沒人會為我如此盡心盡力,你是第一個為我周全考慮的人,」他舔了舔嘴唇,眼裡亮起極為狂熱的光,像是尋到獵物的野獸般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想必再為我做最後一件事,你也會非常樂意的,對吧,塞拉?」

  作者有話要說:

  驚嚇不驚嚇?【不完全不】


第89章 病源 15

  哥譚市警察局, 審訊室。

  詹姆斯·戈登,警察局局長,這個混亂之地少見的正義之光, 代表了法律和公權力的聲音。他是這座城市的執法勢力中最為了解蝙蝠俠的人,與對方進行了無數次配合, 協助審判許多罪大惡極的犯人並盡全力把他們送進監獄。而今天則又迎來了新一次的合作。

  蝙蝠俠抓住了JOKER的養女, 塞拉·莫裡蒂。

  詹姆斯·戈登站在鍍膜單反玻璃後, 面色凝重地注視著審訊室裡的年輕姑娘。被釘死在地板的桌子上放著一盞刺眼的台燈, 白色燈光直直照射著她的臉。面對神情凶惡語氣充滿威脅的警察, 她只是懶洋洋地將被拷住的雙手放在桌子上,臉上猶自還彌漫著微笑, 看上去一點也不緊張, 像是在警局短暫度了個假。

  戈登看向身旁帶著面罩的高大男人, 「你確定是JOKER親自開的槍?這可和我的『道聽途說』完全不符。」

  蝙蝠俠目不轉睛地盯著黑發姑娘的臉, 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聽到局長的疑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沙啞開口,「JOKER殺掉了人質阿曼達·卡特, 讓我沒有了最後的顧忌。他射傷塞拉·莫裡蒂的腿, 用她作為擋箭牌帶著同伙趁亂逃走——事實上, 如果不是他, 也許我不會這麼容易就抓到她。」

  她可是個極其狡猾而且難搞定的姑娘,手段花樣繁多,令人防不勝防。如果不是她負傷失去行動力, 唯一的人質被打死,她沒有了底牌……他絕不會如此簡單就能將她帶回來。

  戈登嘆了口氣,「這樣聽上去的確像他的風格。」頓了頓,他看向審訊室裡,眉頭皺起,「不過我恐怕……沒那麼容易能從她的嘴裡撬出我們想要的消息。」

  蝙蝠俠眯了眯眼。

  裡面的對話仍然進行著,一字不落傳入他們的耳中——

  警察,「讓事情變得簡單一點兒吧,小美人——告訴我們JOKER的下落,也許我們能向檢察官申請減免你的刑期。」

  黑發姑娘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聞此不由得揚起唇角,笑容興味,「也許我就喜歡更長一點兒的刑期呢?——是什麼讓你們覺得,外面會比監獄更安全?」

  這樣類似的對話已經持續了接近半個小時,審訊的警官早就不耐煩了,他頭上青筋暴起,忍不住拍桌而起,目光充滿了輕蔑和威脅,「不要和我繞圈子,JOKER的女表-子,你真以為我們沒辦法從你漂亮的嘴唇裡撬出點兒話來?——你只是還沒嘗試過我們的手段——」

  戈登局長看得皺緊眉,喃喃,「我有不詳的預感……激怒她看上去不是一個好選擇。」

  「噢?」塞拉微笑,「你有什麼手段能讓我心甘情願地告訴你們我知道的一切呢?私刑逼供,還是非法藥物?或者是連續48小時不眠不休的重復詢問,想讓我心理崩潰?」

  她眯起眼,「你以為你能嚇到我?Pussy?還是你覺得你這些可愛的小手段我這樣的姑娘從沒嘗試過,我會害怕到瑟瑟發抖?」

  她的笑容陰森而充滿了輕蔑,「我經歷過的恐怖你這輩子都想像不到,而你想用這些東西來威脅我?——回去找你的媽媽喝奶去吧,小公主,換另一個更帶勁的來,也許我會考慮考慮。」

  「你——」警官顯然是個暴脾氣,被激怒後想都沒想狠狠一耳光就甩了過去!

  「噢,糟糕了!」戈登立刻轉身出門,命令手下拉住暴怒的警官,讓他暫時退了下去。然後看向審訊室裡被扇得側過臉去的黑發姑娘,沉默幾秒。

  「抱歉——莫裡蒂小姐,我們的人對你有所冒犯,我會好好教訓他,讓他暫時停職查看的……」

  「呵,」輕笑聲低低地傳了過來,塞拉緩緩轉過臉來,一個清晰的紅色掌印在右半邊臉上,顯然對方沒有手下留情,她的唇角也被磕破了,隱約的血跡流了出來。她咽下帶著腥味的液體,被燈光映得蒼白如紙的臉上流淌著捉摸不透的微笑,舔了舔嘴角的傷口,看向戈登,染血的嘴唇紅潤如花——

  「不用和我道歉,戈登局長。」她的聲音溫柔極了,「我會原諒他的……畢竟,他可是我從這裡出去後,要殺的第一個條子。」

  戈登眼神一沉,他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身旁陡然而來的陰影卻讓他頓住,一個低啞的聲音傳了過來,「——給我們五分鐘,局長——我,和她。」

  戈登皺緊眉,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帶著手下轉身離開了審訊室,順手關上了門。

  帶著面罩的高大男人無聲地走到桌子前,俯下身來看著她,他的眼睛像是深海那樣幽冷。

  「不必擔心我們的談話會被任何人聽去,」蝙蝠俠的聲音毫無情緒波動,「我暫時屏蔽了這裡所有的儀器,五分鐘——而這段時間內,你將要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東西。」

  塞拉聳了聳肩,「給我個理由,我我記得我們可不太熟。」

  「理由?」蝙蝠俠冷笑,「那我就給你一個——」

  「那天晚上,我抓走JOKER的那天晚上……是不是你聯系戈登局長,通過他給我透露了小醜的消息?」

  噢,他果然猜到了。塞拉不太意外地撇了撇嘴,興趣缺缺,「ry ~」

  她的確這麼干了。她在便利店打暈了一個路過這裡想要買點薄荷糖的巡警,搶了他的槍,順便威脅了他一頓讓他去找戈登,走之前還拿走了他的手機方便她的行蹤能夠被定位。所以蝙蝠俠能夠找到公寓去——她的確功不可沒。

  「你的確計劃得很美妙,莫裡蒂小姐,」蝙蝠俠眯起眼,「不過也許有一點你沒有想到……」

  「那天晚上,給我透露消息的,可不僅僅只有你一個。」

  塞拉和JOKER幾乎在同時給他捎去了信息,送給他一個准確無誤的地址,准確到他都沒怎麼懷疑這是個陷阱,而事實證明他的確有所收獲。

  蝙蝠俠不會小瞧任何一個表面看上去很弱勢的犯罪者,他們往往有著比那些身強體壯的家伙更可怕的頭腦和犯罪天賦,而且更殘忍,更瘋狂。最初「塞拉·莫裡蒂」這個名字只是作為JOKER的陪襯和助手出現在他收集的訊息裡,後來她逐漸有了更獨立的活動與計劃,直到近幾年來聲名漸盛,引起他的重視。蝙蝠俠不會相信能夠在JOKER手中活了七年的人仍然正常,而且能夠和JOKER建立相互信賴的親密關系。果然,她親自通知他來抓捕自己的養父,而更有趣的是,在她作出這些之前,她的養父自動透露出了自己的位置。

  JOKER一向都是一個無序主義份子,他相信他這麼做大部分是處於好玩兒的心理。但她的初衷就有待深究了:她明明看上去想要取代JOKER,卻又花了大代價聯合其他人從阿卡姆救出他——這對父女到底想要做什麼?默契考驗?還是單純的游戲?

  蝙蝠俠盯著塞拉的臉,想從她微妙的神色變動裡得到一些疑問的答案。

  可惜,她被訓練得很好。幾乎毫無破綻。

  「別這麼驚訝,蝙蝠先生,」塞拉揚了揚眉,用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安慰他道,「你得承認JOKER,他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對嗎?——他擅長讓人活在對他的猜度和恐懼之中,神話他的一言一行而且會大肆宣揚。說實話我們這種人可不會意外他所做的任何事——對於JOKER而言,不正常反而符合常理。而這就是他能夠吸引我們的關鍵之處。」

  她聳了聳肩,「我從來不曾想要去猜測他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放棄吧,親愛的,這不會成功的。甚至就連那一發冷槍,我都覺得是理所應當。」

  蝙蝠俠沉默了一會兒。他居然認為她說得很有道理——是的,目前為止她說的一切都沒錯。小醜就是這樣的人,而僅憑她所了解的這一點,她就會成為他們將來威脅最大的對手。

  「為什麼幫我抓住他?為什麼又去救他?」蝙蝠俠聲音低沉,「這對於你們而言只是一場好玩的游戲?你到底想要從中得到什麼?」

  「誠意——」塞拉微笑,聲音變得極輕,仿佛在耳語,「這可是來自我的誠意,蝙蝠先生——證明存在我們——我和你之間——聯手合作的可能。」

  他皺了皺眉,「你……」

  「讓我們省去那些不必要的繞圈子吧,騎士,」塞拉緩緩靠在椅背上,歪頭看著他,「你想要減少犯罪?你想要哥譚更安定,市民更安全,不再出門就有極高的可能性遭遇槍-殺和搶劫,對嗎?——你想要一定程度上的和平,不是嗎?」

  蝙蝠俠眯起眼,沒回答。

  塞拉攤開手,無辜地露齒而笑,「你瞧,我已經證明了自己——我安然無虞地從MR.J的手裡逃出來,我給你通風報信,我可以干脆地開-槍殺了他,而我也可以在你眼皮子底下從那個瘋子監獄裡救出他……」

  「你看到了我的能力,我能做到什麼地步,」她說,「而這就是我親手為你獻上的誠意之作。」

  「所以……想要和我做個小小的交易嗎,蝙蝠先生?」

  沉寂,沉寂在無聲蔓延。

  片刻後,蝙蝠俠重新開口了。

  「即使我可以相信你,JOKER的養女,」他面無表情,「可你總會有一個目的——告訴我,你想要什麼?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東西?」

  塞拉微微一笑。

  「你的配合,親愛的,」她的聲音優雅輕柔,「一切……配合。」

  ……

  ……

  「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為什麼屏蔽監控?」

  一出審訊室,戈登局長就開口問他。蝙蝠俠則直視前方,目光沉凝。

  「我要暫時離開幾分鐘,」他說,然後頓了頓,「不必費心給她包扎,局長——她從小接受JOKER的藥劑實驗,愈合能力遠超常人,你們只需取出子彈,今晚之前她一點傷疤都不會留下。」

  局長一愣,「你怎麼知……算了。你這是要去哪兒?她告訴了你小醜的地址?」

  「不。」蝙蝠俠走到大開的窗邊,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平靜回答,「只是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加強守衛,局長。你有了她,我們不必費心問出小醜的消息……他自然會來這裡找你。」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從七樓的窗戶跳了出去,外面閃過一道鬼影,頓時消失在夜空中。

  戈登愣了片刻,突然回過神來,朝警局的手下人大喊道,「讓所有人——休假的和輪換值班的警察,都給我過來!我們需要人手!盡可能多的人手——」

  「可、可是剛剛才接到一個報案,」其中一個下屬開口了,「有一家銀行遭到搶劫,我們才派出不少人手過去協助……」

  戈登瞪大了眼,忍不住低咒一聲,「你們中計了,蠢貨!——趕緊拿出武器來!我們馬上就要迎來一場——」

  砰!

  話還沒說完,地面忽然傳來巨震,轟隆的聲響從樓底下傳出。所有人忍不住一個趔趄趕緊付出了身旁的柱子,詫異地走向窗口朝下面望去——

  超過三十個穿著奇形怪狀玩偶外套的人炸開了警局的大門,激烈的槍聲過後,他們突破了大廳第一層防衛,朝這裡蜂擁而來!

  「該死該死該死!偏偏這個時候跑出去辦什麼事!」戈登氣得臉通紅,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警察局被炸被入侵,但如果始作俑者是小醜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他盡力鎮定下來,首先拔出自己的手-槍,大聲喊道,「讓我們干掉這群夠-娘-養的——讓他們知道警察的厲害!」

  轟——

  外面不斷傳來爆炸聲,尚且留在這裡的警察匆忙從武器庫裡拿來槍支彈藥准備好一場惡戰,他們用桌子和椅子堵住大門,布置好障礙物,緊張地看著門口,蓄勢待發。

  戈登瞥了一眼監控器。

  審訊室裡,安靜坐在椅子上的黑發姑娘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鏡頭,朝他露出一個天真甜美的微笑。

  「一群瘋子……」他喃喃,握住槍,打開了保險栓。

  氣氛沉重極了,安靜得只有警察們愈發粗重的呼吸。

  叮鈴鈴——

  如此緊張的場景,忽然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嚇了所有人一跳!

  離電話最近的警察險些跳了起來,他驚魂未定地舒了口氣,滿臉疑惑,小心翼翼地拿起電話,「喂」了一聲,然後一頓,神情立刻就變了。

  「裡面的人說、說他是JOKER——」警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把電話遞給了戈登,「他說他有個好消息要親口告訴你——」

  局長心裡猛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沉默了幾秒,走過去拿起電話,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是戈登。」他說。

  「晚上好,警長。」裡面傳來陰森森粘稠柔滑的聲音,喊出那個他曾經的稱謂,語氣裡全都是詭異的興奮感,惡意幾乎透過話筒撲面而來——

  「聽說你帶走了我的寶貝,」JOKER吹了聲口哨,低低笑道,「公平起見,我也要奪走你的……」

  「姑娘們,想和你們的爸爸說句話嗎?——來,別害羞,我保證他會感到驚喜的~」

  幾秒後。

  「爸爸?」熟悉的,清脆的,滿含小心翼翼和壓抑的恐懼。

  戈登心直直沉了下去,面色頓時變得慘白無比。

  「別!別傷害她們!——」局長驚懼出聲,「求你了!別這麼做!」

  那邊傳來HAHAHA得意而張狂極了的大笑,滋滋幾秒的電流聲過後,女孩的聲音倏然變得模糊不清,似乎是有人將她們強行拉了下去,那個陰森的,可怕的嗓音再次出現了。

  「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對嗎,局長?~」小醜嘻嘻笑道,「真可惜你的救世主不在這,我猜他被我的小豹子成功支出去了,對嗎?……除了那群娘兒們警察,你無依無靠,你阻擋不了任何人,你也救不了你最愛的姑娘們……真可惜,我都為你感到遺憾極了~」

  戈登局長幾乎咬碎了牙,一字一頓,「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的寶貝兒~」他輕柔地回答。

  「是你親自把她送進來的!」戈登幾乎是大吼,怒意讓他的眼睛通紅,「你開-槍射了她!你把她留給了蝙蝠俠!你策劃了這一切!現在你居然向我討要她?!」

  「嘖嘖嘖嘖嘖,干嘛發這麼大火呢,戈登?」小醜的聲音愈發快意,「我只是想要玩一場游戲~我想要大家都參與其中,人越多越好玩兒,而其中的主角就是你,我,小蝙蝠,還有我最愛的塞拉!~」

  「讓我們好好按照游戲順序來進行,你說呢?」小醜真誠地建議,「反抗——盡可能地反抗,戰鬥,殺死盡可能多的敵人吧,局長。這場游戲你玩得越投入,我越滿意,也許最後我會放過你的家人,也許到了明天早上你回到了家,她們仍然能給你一個美好的早安吻~你說呢?」

  那邊發出一陣張狂至極的大笑,然後啪的一聲過後,傳來嘟嘟嘟的忙音。小醜掛掉了電話。

  戈登面色慘白地放下手,在眾人投來詢問的眼神裡,他沉默了一會兒,宛如陡然蒼老了十歲,疲憊地閉上眼,低低開口。

  「把她帶過來……現在,立刻!」

  作者有話要說:

  丑爺篇進入倒計時。

  話說這本已經寫過半了,假期內完結《扮演》那篇。接下有計劃開原創BG星際文或長篇瑟蘭迪爾同人,專欄有兩篇的文案簡介,有興趣的可以戳進去看看。

  話說為什麼我愛寫的都是冷門題材,對自己的口味簡直絕望T T


第90章 病源 16

  審訊室的門被打開了, 一個熟悉的面孔走了進來。

  塞拉緩緩抬起頭,一副驚訝又意料之中的模樣,「啊……是你。警官, 又來威脅我了嗎?」

  正是之前那個審問又忍不住甩了她一耳光的警察。他也是個倒霉的家伙,警察局遭到入侵, 一部分人剛被調了出去, 現在人手不夠, 恰巧他又站在門口, 剛被宣布停職查看又不得不進來把塞拉帶出去作為人質威脅JOKER的手下。

  警官現在看到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礙於生命受威脅不敢再動手動腳,但也別指望他能用什麼好語氣和她說話, 粗魯地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用力推了她的後背一下, 惡聲惡氣開口, 「出去!你現在如願以償了, 滾去見你的舊情人吧——」

  塞拉手被拷住,一個趔趄朝前走了兩步,聽到這句話頓時饒有興味地低低笑出了聲, 站在原地, 臉隱藏在陰影裡看不分明。

  「如願以償?——不不不, 我還有一個小小的承諾沒有被兌現……」

  警官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 不由得走近兩步,皺眉,「你說什——」

  話還沒說完, 塞拉忽然微微蓄力,動作極快地踩上面前的牆壁,借著助力一個三百六十度空中翻滾如鬼影般落在了他身後,用手銬緊緊圈住警官的脖子,然後在他完全來不及反應的時刻,鏈條收緊,雙手猛地朝一旁用力扭去!

  喀拉。清脆的斷裂聲。

  警官瞪大了眼,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在塞拉陡然放松抬起的雙臂間,緩緩滑了下去,再無聲息。

  「Told  you ~」塞拉聳了聳肩,輕快活潑地笑彎了眼,然後邁過警官的屍體,步伐輕盈地走出了門。面對眾人投來各異的目光,她舉起被拷住的雙手晃了晃,語氣格外親切友好。

  「你們是想幫我打開它呢,還是我自己來?」

  戈登剛准備開口,不妨轟的一聲警局大門意料之中被炸開,一群穿著奇奇怪怪玩偶服裝的人拿著□□闖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個大熊貓玩偶,他看到塞拉安然無恙甚至開始反過來威脅警察,不由得快意地大笑出聲,有些悶悶的聲音從衣服裡傳了出來。

  「晚上好,塞拉小姐,」 他說,「J說了,你肯定不會讓他失望,而他正在『外面』等著你——」

  他著重強調了兩個字的發音,塞拉挑了挑眉,目光瞥了一眼大開的窗戶,微微一笑。

  「盡早結束戰鬥,魯索,」她很真誠地提示手下,「小蝙蝠被我支出去了幾分鐘,不過很快當他達到目的後就會返回這裡的,你也不希望去阿卡姆度假一周吧?」

  然後她朝戈登伸出了被拷住的手,歪了歪頭,撒嬌般地懇求道,「please?」

  戈登在雙方虎視眈眈的目光中,額上冒汗地緩緩從障礙物裡站起身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忍耐地拿出鑰匙,走過來低頭給她開鎖,用只有二人能聽清的聲音問她,「他不會那麼容易被支走的……你到底對他說了些什麼?」

  塞拉眨了眨眼,「很簡單,我讓小蝙蝠趕去救你的家人,我想他肯定不會拒絕這個要求,對吧?」

  戈登一愣,「你……」

  「我知道JOKER的手段,」塞拉甜美地彎起眼角,「他向來喜歡拿最珍視的東西威脅別人……而當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我們更應該珍惜這難得的機會,不是嗎?——我欽佩你,戈登局長,你為了哥譚市的正義犧牲了很多東西,我想你也一定對此做足了心理准備吧?」

  局長凝視她的眼睛,沒有回答。

  「我喜歡MR.J,他很迷人,」塞拉聳了聳肩,「不過遺憾的是……我可一向都是個很記仇的家伙,所以呢——」

  哢噠一聲,手銬被打開了,她攤開手,朝他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

  「你應該找一個繼承人了,局長先生……就像JOKER和我一樣。」

  然後她輕巧地退後幾步,靠在窗子上,朝所有人拋出一個愉快的飛吻,倏然仰面從七層樓的窗口翻了下去——

  「什麼?!——」戈登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想要追過去查看,卻被屬下一把拉回,一發子彈就擦著他的頭頂咻地飛過。

  「現在是我們的游戲了,公主們,」玩偶哈哈大笑,一梭子彈突突突劃過牆壁,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他的笑聲極為張狂,讓所有警察都忍不住面色發白,冷汗涔涔而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讓我們好好興奮一場吧,怎麼樣,條子們?」

  ……

  ……

  當塞拉從七樓的窗戶凌空翻身而下,失重的感覺倏然襲來,可還沒等她完全墜落,刺眼的燈光和轟鳴就從身下覆蓋而來,她只感覺到腰間一重,收緊,立刻就被攬入一個冰冷的懷抱之中。

  她的頭發被直升飛機攪起來的氣流吹得凌亂飛舞,她抬起頭來,正對上小醜低垂的眼睛,還是那張熟悉的慘白臉龐,猩紅陰森的微笑。他一手抓住直升飛機放下的繩梯,一手緊緊抱住她的腰,身後是一片紅綠光交錯的夜空,即便是在如此喧鬧混亂的環境裡,他的笑聲也如此得意,癲狂,詭譎,充滿了被愉悅的興奮和難以捉摸——

  「噢寶貝兒,我接到你了~」JOKER湊到她耳邊,用尖細柔滑的聲音嘻嘻笑道,「不得不說,我們的確有著難以超越的默契,我們向來都如此合作愉快,不是嗎?」

  直升機接到了人後倏然拔空而起,遠離了窗口時不時射來的子彈,朝更遠的地方飛去。

  塞拉歪了歪頭,對JOKER甜美一笑,在他眯起眼正在斟酌她這個笑容裡深意的時候,猝不及防之間她用從警局桌子上順來的筆抵住了他的脖子,尖利的一端幾乎陷入他的肉裡,那堅硬微涼的感覺讓JOKER忍不住眉梢一挑,然後就聽見黑發姑娘輕柔極了的聲音。

  「說一個讓我不把它插-到你可愛脖子裡去的理由,」她彎起眼眸,聲音愈發低柔,「……『爸爸』。」

  她知道JOKER其實心裡並不喜歡這個稱呼,因此即便在他們身份挑明之後她也經常這麼干,她享受JOKER聽到這個詞後眼裡那種陡然陰森暴虐起來的感覺,她喜歡惹怒他,挑戰他低到可憐的底線。

  從這一點上來講,他們的確是一對好搭檔,不是嗎?

  面對致命威脅,JOKER的笑容卻愈發興味了,近乎專注痴迷地盯著她的臉,忍不住燥熱地舔了舔嘴唇,愈發湊近她的臉,幾乎可以聞見彼此的呼吸。

  「你長大了,塞拉,」小醜只要再低一點,就可以吻上她的嘴唇,可他偏偏就保持著這樣難耐的距離,像是充滿惡意的勾引,「『爸爸』,可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保護你了~」

  保護?嘖,真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他明明就是在培養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甚至更甚於他的瘋子。而他居然把這種恐怖致命的「教導」稱作保護?

  塞拉忍不住輕笑出聲,「的確……我長大了,所以我也可以選擇離開你了,MR.J。」

  JOKER唔了一聲,「可你並沒有,不是嗎?——你來救了我,而我也來救了你——事實證明,我們之間……可不僅僅是father  and  daughter之間的親密關系……」

  他刻意把用語放得低沉又曖昧,聲音裡有種極具蠱惑力的沙啞質感。可惜塞拉不吃這一套,她愈發將筆往前送了送,微笑,「是嗎?你是指互相背叛的默契?」

  「嘖嘖嘖嘖嘖——」小醜遺憾地搖了搖頭,然後意有所指地往下瞥了一眼,塞拉挑了挑眉,也順著他的目光朝下望去:他的長褲裡微微凸起,如果不是她對JOKER有了一些了解,確定裡面揣的是一把槍,恐怕大部分人都會以為他是不合時宜地發情。

  「看到了嗎,那裡裝著我的寶貝~」JOKER曖昧地舔了舔嘴唇,低下頭,用他的鼻尖親密地蹭了蹭她的,看著塞拉危險地眯起眼,他忍不住HAHAHA地低笑,「你想要它的,我在你的眼裡看出了對它的渴望……為什麼不把它拿出來試一試,測試它究竟好不好用呢?~」

  他可真能明白如此才能引得人熱血沸騰,躁動不安,他向來都是掌控語言能力的高手,能把明明一段看似正常的話說得如此蠱惑,隱秘,香艷,燥熱,瘙癢……在這一點上,她的確自愧不如。

  塞拉嗤笑,倒是非常配合地從他的褲子口袋裡抽出一把槍,格洛克18,他的最愛之一。然後緩緩抵上他的額頭,打開保險栓,微笑,「想讓我猜一猜裡面裝的是子彈,還是旗子嗎,MR.J?」

  「這可是真槍實彈~」他意有所指地舔了舔嘴唇,更近一步地抵住槍口,臉上依舊是狂熱詭譎的笑意,毫不畏懼這樣的威脅,他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

  「如果你生氣了,唔……很適合用它,」JOKER盯著她的眼睛,兩邊搖晃自己的頭,有種讓人不安的天真頑皮,他的眼神變得純潔無辜極了,灰藍色的瞳眸裡全然映出她的倒影。

  「我不會阻止你的,寶貝兒~畢竟你的心裡肯定充滿了憤怒,對吧對吧?——你瞧,我的命它屬於你,它一直屬於你——除你之外,誰還會像你一樣把我當做家人對待呢?誰都不會想要救我,只除了你……」

  他咧開嘴角,顯得興奮極了,「我的塞拉!我的小豹子!最美味的小甜餅!我生命裡難以忍耐的骨髓之癢!——」

  塞拉眯起眼直視小醜的臉,她似乎是在思考什麼,沒有立刻扣下扳機。而這就是他愈發燥熱了。

  就在二人對峙的檔口,遠方傳來轟鳴聲,另一座直升飛機朝他們逐漸靠近中,打亮的燈光照出了上面GCPD的字樣,屬於哥譚市警察局。

  「最重要的時刻終於到了~」JOKER舔了舔嘴唇,他看上去整個人都處在極其狂躁的情緒裡,每一個細胞都蠢蠢欲動,那種極致的癲狂和熱切幾乎從他的每一根頭發絲兒裡逸散出來——

  「你會不會開槍呢,寶貝兒?」JOKER調皮地眨了眨眼,「會不會就如此無趣地結束這場游戲,殺死我,干掉我,擺脫我——然後獨自一個人繼續活在這個乏味,無聊,單薄,灰色的世界裡,和一群灰老鼠為伍,變得讓人厭惡的正常和平庸,失去了一切樂子和玩游戲的興致——無聊無聊無聊!」

  JOKER生無可戀般地嘆了口氣,用一種頹廢而無以為繼的語氣喃喃道,「你不會這麼做的……你會嗎?塞拉?塞拉?」

  黑發姑娘意味不明地看了他許久,然後從胸腔裡溢出一聲捉摸不透的輕笑。

  在警察的直升飛機逐漸靠近,機門被打開,露出後面的警察和對准他們的槍口時,塞拉彎起了眼,輕聲開口。

  「你的命?——我會拿走它的。但不是今天。」

  然後她倏然調轉槍口,直視JOKER的目光,扣下扳機——

  砰!

  直升飛機上的警察應聲倒地。那邊傳來幾聲驚呼,面對塞拉毫不猶豫連續不斷且命中率極高的射擊,他們不得不暫時放棄攻擊,拉高了距離朝上空飛去。

  JOKER低頭,專注地凝視塞拉的臉,緩緩露出一個高興極了的微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寶貝兒,」他的聲音低沉又溫柔,「就像七年前那個夜晚一樣……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會選擇我,選擇面對自己心裡的欲-望和瘋狂。」

  直升飛機逐漸朝對面的一棟摩天大樓駛去,塞拉直視他的目光,她的長發在風中烈烈飛舞,眼神明亮攝人,唇角猶自隱著捉摸不透的微笑,令她在這一刻顯得迷人極了,仿佛是滿懷秘密卻灑脫不羈的蛇蠍女郎。

  「是嗎?」她意味不明地揚起嘴唇,聲音在喧鬧的轟鳴和風中一吹即散,然而他卻奇異地聽清了——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MR.J,你就會知道一件事……」

  「我從沒選擇你,我只是選擇了……」

  「新的樂趣。」

  然後她轉過頭,JOKER也情不自禁地隨她的目光望去——

  噠。一盞刺目的燈被打開了。屬於蝙蝠俠的飛行裝甲無聲無息地漂浮在半空中,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他們的直升飛機。

  時間倏然安靜了一秒。

  轟——

  小型炮彈濺出火花,直直撞上載著他們的直升飛機,劇烈的火花倏然炸開,他們只感覺到身下一重,無可控制地就朝下面墜落而去——

  幸運的是,飛機正好經過了一棟摩天大樓,塞拉順勢幾個翻滾卸去慣性力道,她原本想要擺脫JOKER,卻沒想到對方就跟發了瘋一樣緊緊攥住她的腰不放,甚至還心甘情願地當做她的肉墊承受了大部分衝擊力。等到眼前的煙霧和灰塵散去之後,他仍然抱著她的腰,躺在她身下,閉著眼睛,額頭和臉頰都有絲絲擦傷的痕跡。

  塞拉冷笑一聲,倏然出手就是一個毫不留情地肘擊,成功讓JOKRE從震蕩中醒了過來,他一睜眼就看到了他的小豹子安然無恙,不由得高興地咧了咧嘴,聲音嘶啞,「啊~我們還活著……真令人驚喜,生活就是一個奇跡,而我和你都善於創造奇跡……親愛的塞拉,難道我們不應該為這個奇跡的發生而小小的祝賀一番嗎?」

  瘋子——塞拉有些失去耐性,她面色平淡地瞥了他一眼,手倏然握住對方肘部以上的地方,那是一個穴位,只要用力按住對方就會在瞬間發麻而失去力氣——

  出乎意料的是,JOKER卻完全沒有反抗的征兆,他反而松開了手,趁塞拉行動的剎那用另一只手閃電般地暗上她的脖子,微微一用力!

  糟了——塞拉面色一變。致命處被觸摸的感覺讓她骨子裡油然而生恐懼的戰栗——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JOKER喪心病狂的程度。

  在這樣危險,頭頂都是子彈飛來飛去,蝙蝠俠還駕駛著他的飛行戰甲馬上就要降落在樓頂,一大批警察正從樓梯間往這裡衝來……這樣驚險而刺激的時刻,JOKER卻做出了一個無論如何都讓她想不到的舉動——

  他按上了她的後頸,微微用力,然後抬起了頭——

  猩紅冰冷的嘴唇直直對上她的,柔軟的觸碰間盡是狂野,興奮,瘋狂,充滿了情-色-欲-望毫不留情的舔摩和野獸般的撕咬!

  他的喉嚨間發出隱約的鬣狗般咕嚕嚕的悶響。

  「給你遲來的獎勵,我的寶貝兒……」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唇齒間溢了出來,「一個『爸爸』對『女兒』,頭號粉絲對仰慕者的……最高品質的——犯罪。」

  作者有話要說:

  噫,丑爺簡直污得無法直視。每一章都有反轉。下一章也是。

  新文《解凍》或《守望者》等這兩篇結束後無縫接檔,喜歡的話記得先收藏喲~我會盡力先存好稿噠!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1

第91章 病源 完

  嘴唇上傳來劇痛, 溫熱腥甜的液體溢出又被對方吮吸舔舐個干淨。塞拉的眼裡陡然掠起一陣狂風暴雨,她立刻伸出手用力掐住JOKER的脖子,迫使對方因為呼吸不暢不得不放開了她。

  塞拉緩緩站起身來, 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指尖沾著零星的血跡, 她眯起眼, 目光比最锃亮的刀子還要鋒銳, 定在他的臉上。

  「你在做什麼?」她開口, 聲音是令人戰栗的平靜。

  JOKER舔了舔嘴唇, 看著塞拉被鮮血染色而愈發紅潤如花的嘴唇,低低笑了起來, 「我們現在一模一樣了, 不是嗎?」

  也不知道他究竟指的是同樣猩紅的唇角, 還是別的更難以言喻的東西。

  塞拉緩緩擦去血絲, 她身體的愈合能力在JOKER地獄般的訓練和實驗下已經變得超乎常人的迅速, 這也意味著她受過更多的傷只是無人看得分明。如此細小的傷口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痊愈,她居高臨下地注視JOKER,眼裡的光明明滅滅, 過了片刻, 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

  「所以……我現在是什麼呢, MR.J?」

  以前的關系不好嗎?親密的同伴, 對手,敵人。干嘛非要在這樣令人滿意的合作中多此一舉呢?多麼讓人失望啊。

  「現在?」JOKER思考幾秒,然後搖了搖頭, 「不不不——你一直都沒變,一直都是……」他舔了舔嘴唇,咧開嘴角聲音沙啞,「——我的甜心。」

  「是嗎?」她語氣很淡,「可是我卻很喜歡我們之前的關系呢。」

  比親人間更彼此了解,比情人要更忠誠緊密。雖然她一直很忌憚他,但不得不說他們的確在某些——不——很多想法上能夠相互理解,而且在特定的場合,他們有些一些讓人難以言喻的默契,對待特殊的問題會不約而同選擇相似的做法。

  就這樣難道不好嗎?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旦二人之間的關系多了「愛」或者近似「愛」這樣的情感,很多東西就會相繼變質,繼而失之甜美甚至酸澀起來。她原本以為JOKER是她能找到的心靈上最為強大的對手,可是她忘記了一個事實——

  他的確是蝙蝠俠最不共戴天的宿敵,是喪心病狂的犯罪大師,他怪異的狂暴行徑就連世界最佳偵探也捉摸不透。然而JOKER並非天生如此,在他成為犯罪界的王子之前,在那命定的一天將他容貌盡毀,心靈永久扭曲之前,他也曾是黑暗騎士願意獻出生命去保護的對像:一個平凡人。

  而但凡是血肉之軀,就會存在缺點,沒什麼是永恆完美的。她也是。

  小醜慢慢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望向她,眼裡有種奇異的光芒,仿佛發現了一個大秘密,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她分享——

  「很久之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唔……我這樣的人怎麼會有愛呢?你瞧,我更像是一個idea,一種精神和意志,一個像征,我可不是用來愛和被愛的,那個字眼只會令我感到發笑——」

  塞拉眯起眼。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小醜歪過頭,臉上漫起詭異的微笑,「一個關於……你不僅僅是塞拉·莫裡蒂的……秘密。」

  她一頓。

  「噢?」塞拉彎起眼,「我該怎樣理解這句話呢,MR.J?」

  「嘖嘖嘖,你知道嗎,所有聰明人都會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做一件事情之前,他們都會把前因後果調查清楚,翻他個底朝天——」小醜眨了眨眼,「而我也小小地找了一下你的過去,發現了那麼一點不太尋常的東西~」

  塞拉·莫裡蒂,漂亮的小姑娘,從出生起就是家裡備受寵愛的存在。的確,所有人都不可否認她漂亮又討喜,性格活潑而且嘴巴很甜,附近小區所有的大人和孩子們都喜歡她,可壞就壞在她擁有一張精致的臉卻沒有匹配上足夠聰明的腦子——從上學的時候起,她就一直處於中等水平,成績不上不下,不用心的時候更糟糕。比起書本,塞拉·莫裡蒂顯然更愛鮮花,她從小活在誇獎和贊美之中,虛榮心勝過任何同齡孩子。她曾經為了得到榮譽和獎項試圖參加過幾次科技展和競賽,但無一出彩,全程毫無亮眼之處。她的確是個美人坯子,但也平庸,無趣,天賦平平,不夠專注,失之獨特。

  這樣的塞拉·莫裡蒂,可和那天晚上,那個黑發小女孩展現出來的勇氣,決斷,冷酷甚至瘋狂全然不同。

  那並不是受到一定刺激就會噴湧而出的東西——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著關於「瘋狂」的天賦,區別只在於他們是否願意把它展露人前,徹底釋放罷了。他更願意相信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而就在那一天晚上,原本寡淡無趣的軀殼忽然被賦予了一個全新的靈魂,而從那以後,游戲才真正開始。

  以至於後來當她接受那些正常人根本無法承受的恐怖訓練時,即便她有所隱藏,但根植於骨子裡的下意識反應卻難以磨滅。如果一個人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能夠一槍命中十環,也許這是獨屬於她的絕佳天賦,可是如果她每一項訓練都能以不可思議的進度完美通過呢?一個僅僅十幾歲毫無殺生經歷的女孩真的能夠面不改色地對自己僅剩的家人冷酷出手嗎?

  她究竟是高傲到了完全不屑隱瞞呢,還是故意讓他窺見破綻?

  「……綜合你這些年以來的所有表現,我不得不懷疑……你和我調查過的小女孩,真的是同一個人嗎?」JOKER的聲音低啞粘稠,滿懷好奇,「顯而易見,你更忍耐,殘酷又深冷……你像死水而非陽光,親愛的——」

  「我一直在思考,人真的能夠發生如此可怕的轉變嗎?還是說有一些更深的東西你藏得很好,而我未曾發現它們?」

  他舔了舔嘴唇,無聲無息地揚起唇角,「後來我知道了——當所有可能都被排除否決,剩下的那個……即使再不可能,也是唯一的真相。」

  這個荒謬的世界許多定理早就被打破了。不提隔壁大都會那個成天裹著緊身衣和鬥篷飛來飛去內褲外穿的制服男模,就連哥譚市也有許多擁有超能力的犯罪分子或者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相比而言,發生在他家甜心身上的事其實一點也不算駭人聽聞,不是嗎?

  對於小醜這番聽上去驚世駭俗但仔細一想又有點情理之中的推論,塞拉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反倒是饒有興味地微微一笑,說道,「你應該去當側寫師,MR.J,一個被犯罪所耽誤的優秀偵探。」

  「可我只想當你一個人的專屬側寫師,寶貝兒,」JOKER語意曖昧,「你身上的謎題,就夠我用一輩子去挖掘了~」他著重強調了其中的動詞。

  塞拉揚了揚眉,剛准備說什麼,頭頂再次亮起了刺目的閃光燈,有繩梯迅速被放了下來,十幾個穿著制服的特種兵從飛機降落到了摩天大樓的樓頂,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頓時無數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二人,被喇叭放大的警告響徹了夜空——

  「勸你們束手就擒,不要反抗,否則我們就立刻開槍——再重復一遍,不要反抗!——」

  「噢,真掃興~」JOKER無趣地撇了撇嘴。

  他們手裡只有一把槍,格洛克18,而身上也出現了數個紅點,證明遠處的狙擊手全神貫注地瞄准了他們,事情似乎瞬間陷入了絕境。似乎除了束手就擒別無他法。

  塞拉很自覺地扔掉槍,緩緩抬起雙手,無辜地眨了眨眼,「我投降,先生們,可千萬不要走火開了槍,我可不想大家都鬧得很不愉快~」

  為首的特種兵立刻走上來將她壓在了牆上,很公式化地開始搜索她身上的武器,接著就搜出來四把藏在各處的小刀,頭發裡的回形針,bra側面的毒氣膠囊,鞋子裡的致命機關以及纏繞腰帶上的鋒利魚線……

  「好吧好吧,」塞拉臉靠在牆上,無奈地抱怨,「這下可都被你看光了,警官,這會我所有的藏貨都被你拿走了,今天簡直就是我的倒霉日——」

  然後特種兵就從她戴在耳垂上水滴狀的耳墜裡拔出了灌在玻璃裡接觸空氣就可以霧化,美麗而劇毒的藍色液體。

  特種兵看了她一眼,塞拉眨了眨眼,一臉「好吧又被你發現了」的純潔無辜。

  「小心點兒警官,不要對我的甜心動手動腳,她可是很記仇的,想想你之前的倒霉蛋,」JOKER也抬起雙手,十分乖巧地投降,任由警察綁住他的雙手,還順便對推開樓頂門向他走來一臉灰塵的戈登局長挑了挑眉,低聲道,「還有兩個可愛的小寶貝兒在等著你回家呢,局長——你也不想看到今晚再發生一場人間慘劇的,對吧?」

  戈登局長臉上隱忍著怒意,他剛想開口准備說什麼,不妨那邊塞拉忽然想起來什麼般恍然,真誠地提醒了一句,「噢!你是說戈登家的女孩兒嗎?——唔,我好像剛剛才給蝙蝠先生報了個信兒,他大概已經得手了~」

  JOKER一頓,他微微眯起了眼,「啊……是嗎?你可真不愧是我的寶貝兒,塞拉。」

  他想了想,又很誠懇地問了一句,「但是他只找到了一個女孩兒,對嗎?」

  噢,這下可有意思了。原來他也明白重要的人質不放在一個地方的道理——塞拉撇了撇嘴。

  「你!——」戈登瞬間憤怒,他愛女心切,忍不住揚起拳頭就要狠狠揍上他的臉——

  有人從身後攔住了他的手。是蝙蝠俠。

  「把他交給我,」沙啞的聲音,「我會嘗試從他的嘴裡撬出另一個人的下落。」

  然後他瞥了塞拉一眼,「把她帶走,戈登——這一次記得看牢一點。」

  「這於法不合。」局長皺緊眉。

  「法律無法救出你的女兒。」蝙蝠俠語氣沉凝,戈登一頓,咬了咬牙,還是指揮著警察帶著塞拉走了下去,將樓頂留給了他們。

  JOKER眼睜睜地看著黑發姑娘被壓了下去,他饒有興味地挑了挑唇角,剛轉過頭准備再次調侃蝙蝠俠幾句,迎面卻是一頓毫不留情的胖揍。蝙蝠俠拳拳到肉,很快JOKER臉上就泛起了淤青和血絲,可他不但沒有開口求饒,反而愈發興奮了,HAHAHAHA地低聲笑了起來。

  蝙蝠俠拎住他的衣領,幾乎是惡狠狠地開口,「告訴我她在哪兒?!」

  JOKER舔了舔自己破裂的唇角,鮮血讓他感到狂躁,他緩緩抬起眼,眼裡有著神經質的熱切光芒。面對黑暗騎士的重重擊打,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卻愈發陰森詭譎,咳了咳,低低說了一句什麼,太輕,蝙蝠俠沒有聽清。

  「我再問你一遍,」他的目光冰冷極了,「戈登的女兒在哪兒?!」

  「為什麼這麼在意呢?」小醜嘶啞地笑了,「人總是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沒有任何區別——如果我不說,小蝙蝠,你會活生生打死我嗎?你會嗎?」

  面對蝙蝠俠充滿憤怒的眼神,小醜得意洋洋地彎起了眼睛,「不,你不會——你可是自詡正義的騎士,你從不殺任何人,包括罪大惡極的罪犯,你只會把他們放逐到一個精神病院裡去……你知道那裡是什麼模樣的對嗎?生活在軟墊病室簡直妙不可言,可以用沮喪換一間橡膠病房和一日兩次的注射!我喜歡那個地方,它對我而言更像一個可以好好睡一覺的家——」

  他被倒灌入嘴裡的一些血液嗆得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卻還是張狂地一再招惹他,踩他的底線,「你所維持的正義實在是太脆弱了,小蝙蝠,脆弱到很多時候我只需要伸手輕輕一推……boom!一切都變得混亂,無序,瘋狂——你知道瘋狂的好處不?它能帶來公平。」

  「所以……why , so , serious ?」

  蝙蝠俠收緊下頷,他對小醜瓦解人心的能力心知肚明,他無數次強調過蝙蝠俠在他眼裡也只是一個精神病患,而他所做的就是讓他也知道自己是個瘋子而已。蝙蝠俠早已經放棄了拯救他:小醜不會得救,不可能得救,任何用來救他的方法都是一座虛無縹緲,看上去光輝偉岸但實際上根本無法承受生命之輕的光橋。

  瘋狂是他的避難所,也是他唯一的出路。他像病源一樣無聲傳染著眾人。

  所以他現在不會回答小醜的任何問題,那裡面全然都是陷阱。他只專注於一個答案——

  「那個女孩,」他問,「她在哪兒?!回答我!」

  小醜舔了舔嘴唇,看了他幾秒,眼裡逐漸出現了好奇的神色,「我猜測我的寶貝兒有能力把你支走幾分鐘,我只是沒想到她猜到了我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令人驚喜不是嗎?真奇怪,你明明知道她可是個危險十足的人物,你提防任何和我走得過近的人,所以你為什麼會相信她的理由?——當然了她的確很漂亮……」

  蝙蝠俠一頓。

  為什麼會相信她?

  的確,塞拉殘忍,冷酷,和他如出一轍的瘋狂,甚至更甚於他。小醜的核心在於對於絕對自由和混亂無序的社會,以及引發人心欲-望為追求,因此即使他作為人性的陰暗面難以打敗,但也能夠找到暫時克制他,削弱他帶來影響的方法……可是塞拉?不,迄今為止,他都無法看透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不像是小醜那樣全然純粹的惡,可她的確犯下了累累罪行,無法辯駁。

  而他為什麼會相信她呢?

  ——「去救戈登的家人吧,蝙蝠先生,」她微笑著看向他,「在一切還來得及,心裡的哭聲還未曾響起,我們不必被迫做出需要背負一生的選擇時……珍惜現在還擁有的東西。」

  就是這一句話,讓他相信她的心底還存有一些東西,讓他相信她一定是經歷過某些難以磨滅的過去,而那些回憶在她的人生裡留下了深刻的影子,讓她即便行走在無比黑暗的路途上都留有余地。

  ——「……我很抱歉。」那時的他突然這樣回答,「對於你的父母……我很抱歉。」

  ——「不必。」她說,「我早已習慣不斷失去那些重要的東西——現在是,未來也是。」

  「她和你不一樣,」蝙蝠俠沉沉開口,「你想要把她變成另一個瘋子?——很可惜,你沒有成功。」

  小醜朝他的後方瞥了一眼,饒有興味地揚了揚唇角,嘻嘻笑道,「噢?是嗎?……」

  蝙蝠俠一頓,他正欲轉過頭去,不妨一個電棍就襲上了他的脖頸,加強的電流幾乎在瞬間讓他失去了行動力,鬼影般接近而來的人松開手,蝙蝠俠立刻微微顫抖著倒了下去,她還有趣地伸腿踢了踢,很無情地將他踢到了牆角邊去,然後丟開手裡的電棍,揚了揚另一只手裡的槍,朝JOKER露出甜美的微笑。

  「搞定了那幫警察?」他摸了摸自己腫起的臉頰。

  塞拉聳了聳肩,「他們不應該帶武器的,反倒方便了我。」

  而且樓梯很擠,這麼多警察簇擁著她一個人下去,一旦有了小動作他們反而很難施展,容易誤傷隊友。

  「這就是小看你的代價。」JOKER高興地抹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站起身來舉起被綁住的雙手,示意塞拉給他解開,「快快快~我都快失去知覺了,這幫家伙可真不留情……」

  塞拉俯身,JOKER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會幫他解開,然而她沒有——

  她低下頭,直視JOKER亮晶晶的雙眼,然後伸出柔嫩的舌尖,親密曖昧地舔了一口他唇角的血絲,湊到他耳邊,鬼魅般低語,「你喜歡笑臉,對嗎?」

  「那麼現在……你准備好笑了嗎,MR.J?」

  然後她抬起手,扣下扳機——

  砰。一發子彈准確無誤地射入他的小腿。

  JOKER頓了片刻,趔趄著往下滑了幾寸,然後及時扶住後面的護欄,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她。

  夜色中,黑發姑娘面帶微笑,如地中海的陽光般明媚燦爛,熱烈到讓人移不開眼。她的眼睛藍調裡泛著神秘的灰,極其明亮,蠱惑攝人。

  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握住他的下巴,看上去輕柔而魅惑,力道卻毫不留情,生生在皮膚上留下了紅色印記。

  她垂眸凝視JOKER的眼睛,彎起眼眸,那令人戰栗的甜美微笑如黑暗般在唇角無聲蔓延——

  「你真的以為,我會忘記曾經你所做過的事?」她的聲音低柔平靜,是種慢條斯理的優雅,「——殘忍地割破我父親的脖子,讓我的母親毀容發瘋。一時興起令我家破人亡,像條狗一樣不得不匍匐在你腳下……你高興的時候呢,偶爾給我點甜頭嘗嘗,不高興了,我還得戰戰兢兢地哄你開心……」

  她嘖了一聲,對曾經的那個自己簡直充滿了贊嘆,「即便是這樣,我還得裝作一副為你痴狂,乖乖女的惡心模樣——你知道那有多難嗎,MR.J?」

  「瞧,我的演技是不是很精湛呢?不得不說,很多時候我自己都認為已經快要『愛』上你了呢~可惜啊,我一向都是一個責任感少到可憐的家伙,但是既然擁有了這個身體,接受了所有的記憶,我就得作出一些小小的補償,你說呢?」

  她的手指摩挲著小醜的下巴,紅潤的嘴角距離他的只有分毫之差,溫熱的吐息彌散在彼此唇齒之間,那樣的曖昧挑逗,引得JOKER眼裡光芒愈勝,而她唇邊的笑意愈發詭譎——

  「說起來,我對你很感興趣,真的——只不過同樣很不幸的是,恰巧是我最感興趣的你,造成了塞拉·莫裡蒂一生的悲劇,讓我不得不面臨這樣的境地,所以……」

  「所以,」JOKER打斷她,興味十足,「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父母?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對我的復仇?」

  塞拉歪著頭,思考片刻,狀似困難地皺了皺眉,食指和大拇指貼合,比出一個「只有這麼一點點」的手勢,「怎麼說呢……作為身體的責任,就這麼一丁點兒,不能再多了~不過,我想相比而言更重要的,是因為我痛恨被人欺騙,被控制,奴役,強顏歡笑,卑躬屈膝,充滿了怨恨和不情願——」

  她語氣輕快,聳了聳肩,「好在我很能忍,你得同意這一點不是嗎?——我總能忍到最後一刻。」

  JOKER唔了一聲,還真的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塞拉歪著頭,看他片刻,倏然笑了。

  「其實在那天晚上之後我就一直想澄清一件事,直到現在我也認為很有必要——」

  她彎起眼,「你總認為我是出於對親人的復仇在忍耐至今的,對吧,MR.J?」

  「遺憾的是,也許我對這個身體有那麼些責任感,可對於這個身體的家人?——唔,完全不。」

  「我留在你身邊如此之久,只有一個原因……」

  她微微一笑,「我在學習,MR.J。」

  向他,向哥譚,向犯罪界的所有人,從他們身上學來一些她不曾見過和擁有的東西。

  「我才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他們關我何事?」塞拉撇了撇嘴,「不過有一點你倒是說對了——我們的確很像。」

  「所以當我認識到你已經沒什麼能再教給我的時候……一切就到此為止了。」

  她轉了轉手裡的槍,「感謝你在阿卡姆那干脆的一發子彈,它成功向所有宣布了一個讓我背叛並仇恨你的理由,而不得不說這正是此刻我需要的東西,它讓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都會變得合乎情理——還有什麼比『爸爸朝他的甜心開了一槍』這件事更能激起反抗情緒的呢?不論我要做的事多麼超乎倫理,在所有人的眼裡都會變得理所應當。」

  JOKER興致勃勃地聽著她說話,然後舔了舔嘴唇,「所以接下來呢?你要干掉我了嗎?——提前申明,其實我很樂意死在你的手上哦~」

  「不,當然不,這多無趣。」塞拉看進他的眼底,「死只是最輕的懲罰,它來得很快,而且結束一切罪惡……我當然不會這麼干。」

  JOKER揚眉。

  「但不巧的是,我們都是凡人,而只要是人就會有缺點——你知道在你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嗎?」

  她湊近他的耳畔,聲音溫柔極了,「那就是……我大概知道你的弱點在哪兒——你想要哥譚,想讓小蝙蝠,讓人性找到愈發墮落的一面,讓社會變得瘋狂,無序,對嗎?」

  「你猜,我會讓你成功嗎?」

  JOKER臉上的神色終於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眯起眼,盯了她很久,然後倏然咧開嘴笑了,「你瞧,塞拉,你了解我的不是嗎?——我們總是這樣默契,不需要言語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我們有著相同的本質,為什麼救不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談談呢?而只要我們聯手,不僅僅是哥譚……我們的犯罪,能使整個世界都陷入瘋狂!——」

  塞拉偏頭,思考片刻。

  「唔……我喜歡『瘋狂』這兩個字,不過……我不喜歡把它變成現實。」

  她微微一笑,目光平靜冷漠。

  「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在哪裡嗎,MR.J?」

  JOKER一副洗耳恭聽的乖巧模樣。

  「你不怕死,你沒什麼缺點,我們都知道這一點,我也知道你有一個堪稱偉大的夢想,但我更明白的是,到了最後,你不會夢想成真。」

  小醜熱愛制造混亂,他以引發人類心裡深藏的恐怖欲-望為傲,他想要世界陷入毫無秩序的黑暗之中,他要打破一切千年時光中建立起來的規則,他想化身一場流行疾病傳染眾人——他願意只身挑戰人類文明的行為,充滿了烈士般的無畏,勇氣可嘉,卻不可模仿。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夢想的結局,所以我從來不會試圖去證明它。」塞拉淡淡開口,「絕對的無序和混亂,絕對的秩序和自由——它們從來都不可能徹底統治彼此。我不會妄圖去改變所謂的真理和規則,因為我知道在它們真的有所改變之前,我就會慢慢失去堅持下去的興趣,而到了那時,理想就會成為折磨。」

  徹底的瘋狂,自私,對暴力的狂熱,支配欲和毀滅欲,它們的確存在於世間而且會一直存在下去,但它們從不可能在整個人類的身上得到延續。人性固然有無法改變的黑暗,他們會分割,仇恨彼此,但最終他們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磨,遺忘,重建。這就是為什麼她從來不會選擇與整個種族為敵。因為那根本毫無勝算,到頭來只不過是走向自我毀滅。

  相比而言,她只追求一段時間的小樂子,更喜歡從一個人的身上發現有趣的東西。而事實證明,這的確是個聰明的選擇。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JOKER的夢想會有著什麼樣的結局,所以她不必親眼見證他的失敗。

  「所以,」塞拉湊近他的臉,微微一笑,「why —— so —— serious ?」

  「你瞧,J,花了這麼多時間,心思和精力在我身上,到頭來所有努力都白費,甚至損失慘重……你高興嗎?值得嗎?」她問。

  JOKER一直安靜地聽著她講話,直到這一刻,他終於緩緩抬起眼來,嘴角露出一個詭譎而捉摸不透的微笑。

  「真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嗎,塞拉?」他問,聲音溫柔極了。

  她一頓。

  「你就是我,親愛的,不管你承不承認——」小醜舔了舔嘴唇,嘻嘻笑道,「你的心裡住著一頭可怕的野獸,而你一直試圖關住它,只在偶爾讓讓它伸出爪子來解解悶兒,就像可愛的小蝙蝠一樣,他一直都不肯承認他其實是和我一樣的瘋子……」

  「而現在,我幫你釋放了它!」JOKER興奮得渾身顫抖,「我不用親自去毀滅什麼,我向來都不喜歡這樣——我更愛摧毀那些你們看不見的東西,那些根植在你們心裡,隱秘的,無法言喻的,從不曾消失過的黑暗——」

  「那才是我,寶貝兒。」他歪頭,「一個idea,一種精神和意志,一個像征。」

  ——瘋狂就像地心引力,所需要的只是輕輕一推。

  這才是塞拉認為他是永遠無法打敗的對手的原因:永遠會有一個小醜,無法治愈他。因為人性的陰暗面永遠存在。

  連她也不得不甘拜下風,她唯一更聰明的一點,只是選擇隱藏了棱角,沒有向他那樣挺身而出,公然反抗世界規則。

  某方面而言,他的確成功了——他引燃了她性格裡深藏的關於瘋狂的屬性。而且恐怕需要很久她才能把它重新按回去。

  「什麼是好與壞呢,塞拉?」JOKER思考這個問題,「我們置身於這個星球,生來便享有自由意志,我們可以選擇做與不做,當好人還是壞人。但有些時候我覺得大多數人之所以選擇做好人而非壞人,是因為他們害怕進監獄,或是地獄,或者別的什麼地方。有人曾說過:基於恐懼產生的行為沒有任何道德價值。你試過當好人,也試過當壞人,覺得當好人的感覺更棒。怎麼樣才算一件壞事?——

  「——必須特別殘忍,恐怖,完全無意義,而且沒有任何動機。做完一切後我才不會留下一張名片,一枚正反一樣的硬幣,或是一個帶暗號的謎語。我只會笑得像瘋子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也許我會當個好人,也許我會壞得很純粹,誰該來准確定義我的行為?而又會來審判我是否有罪呢?也許是某個比我更強大的人——但從來不會是你——和我一模一樣的你。」

  「讓我們面對現實吧,寶貝兒。」他微笑,「我大可不必去扭轉整個世界,我只需要扭轉最可怕的那一個人的心靈……而她會幫我繼續完成這一切。」

  ……

  沉默,無聲蔓延。

  塞拉看了他許久,忽然就笑了。

  多麼熟悉的手段,她心想,這不就是她曾經對另一個人所做過的事嗎?而且她必須得承認,雖然殘酷,漫長,但的確行之有效——當然,如果不是她活得太久,見得太多,而且數次親眼目睹幾種不同的結局,她真的會淪為JOKER有史以來最成功最偉大的實驗品。

  壞就壞在,即便JOKER猜出她的來歷不簡單,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是一個輪回者,只要她想,她可以延續到近乎永恆的生命。但一旦時間這個冷酷無情的舊情人失去了它最可怕的影響力,所謂的金錢,權力,統治,都會變得無足輕重。支撐她繼續下去的動力,無非就是一些還未發掘到的樂子,以及輪回結束之後,對於真相的好奇。

  他將在她的身上,嘗到最慘烈的失敗。

  真可惜他永遠不會了解到這一點,否則他真的算得上是一個相當強悍可怕的對手。

  塞拉遺憾地聳了聳肩,「隨你怎麼說,我們的時間很長,足夠我們兩個好好玩玩,不過現在麼……」

  她退回幾步,用腳尖踢了踢牆角一動不動狀似昏迷的蝙蝠俠,語氣輕快,「哈羅,起床了小蝙蝠,太陽曬屁股啦~」

  在JOKER驚訝的眼神中,蝙蝠俠緩緩站了起來,不動聲色地瞪了她一眼:下手可真夠「逼真」的。

  「噢!」小醜幾乎想要為這反轉性的一幕喝彩鼓掌,「什麼時候你居然找到了一個新伙伴!天哪,塞拉,我們的蝙蝠先生可是出了名的固執,他對所有罪犯都一視同仁的深惡痛絕——」

  「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而且我們做了一個雙方都很滿意的交易,所以……」她撇了撇嘴,「Surprise ~ 」

  有匆忙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了上來,是那群察覺不對返回的警察來了。

  蝙蝠俠轉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平靜無波,「說完了?」

  「說完了。」塞拉微微一笑,然後優雅地挽上他的胳膊,伸出食指和中指按在嘴唇上,朝小醜拋了個飛吻,就像他當初所做的那樣,甜美的笑聲在高空傳了很遠很遠——

  「Bye ~ MR. J ~ 祝你每天都能擁有一個十足美妙的夜晚~」

  然後一道黑影閃過,她連同蝙蝠俠瞬間在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JOKER歪著頭注視夜空許久,然後低低地笑了。

  「這可真是一個大大的……驚喜。」

  作者有話要說:

  小醜很聰明。但是他所謂的追求真的不可取,而且這個結果也在《蝙蝠俠:黑暗騎士》最後關於輪船爆炸的實驗裡得到驗證了。愛才是人性永恆的主題,並非瘋狂和混亂。

  劇情基本到這裡結束,字數很肥美吧!!

  下一章是番外,下章會交代一些後續,也是給丑爺的福利章!!准備好買票上船了嗎?!【不能接受的慎買】


第92章 病源 番

  哥譚市最近犯罪界又發生了一次近乎徹底的清洗。

  據說因為JOKER無法忍受他的養女日漸壯大的勢力, 在她試圖將他救出阿卡姆的時候朝她開了一發冷槍,重傷了她並將她留給了蝙蝠俠。在進出過一次警局之後,他的養女則全然發生了改變——她不再依賴JOKER, 她甚至開始公然反抗她,吞噬他的地盤和手下, 並且成效顯著。

  那些曾經質疑過, 嘲諷過甚至欺辱過塞拉·莫裡蒂的家族, 親眼目睹哥譚市一個新的犯罪女王的誕生:她年輕, 漂亮, 聰明,狠毒, 嗅覺敏銳, 懂得玩弄人心, 而且往往總能掌控先機。她利用之前建立起來的名聲和從JOKER那裡帶來的人手慢慢發展壯大起了屬於自己的家族。一些根植於此的新老幫派勢力即便有著想要趁她的家族還未完全成形時將她掐死在萌芽中, 但顯然她不會這麼容易讓他們得手——她很聰明地和每一個犯罪家族都建立起了巨額的利益合作, 除了販賣人口和毒品,她什麼生意都做,而且每一個招來的下屬都會親自過目, 幾乎很難讓他們將臥底安-插-進去。

  她時機把握得非常好, 戈登局長年紀漸大不得不從警察局裡退休頤養天年, 而新來的局長人脈不足魄力不行, 偏偏又拖家帶口生活捉襟見肘。她沒費多大勁就說服他站在了自己這邊,逮著這個機會無聲無息地壯大自己的勢力。而且和以往那些新興家族不同的是,她一直致力於打擊JOKER的犯罪計劃, 遏制他所有地盤的延伸和生意,這讓很多JOKER的死對頭開始賞識她,並建立起了不錯的交情。

  直到後來,塞拉·莫裡蒂的勢力以令人心驚的速度擴展到整個哥譚市,甚至隔壁的大都市,在如此銳利的發展勢頭下,對抗她顯然是不明智的,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可一些結有世仇的家族對峙了上百年,合作談何容易,於是一場腥風血雨醞釀了幾年終於展開,一場堪稱慘烈的清洗和大換血後,哥譚市的陰影逐漸融為一體。直到最後,她不僅控制了大部分新興的黑幫,穩住老家族的心,而且通過阿卡姆的醫生,慢慢將許多以前的罪犯收為己用:那些能夠聽話的她會給予通行證,而那些野心太大無法掌控的……她可不會像蝙蝠俠那樣豎立起可笑的「不殺人」原則,弱肉強食本就是無法打破的定理。

  相傳,塞拉·莫裡蒂暗地裡和那位黑暗騎士也有著許多合作,對於這個猜測塞拉會給予他很高的贊賞,因為他說得的確沒錯——她們的合作始於共同救出戈登局長家的女兒們。在她及時通知他救出了第一個姑娘,又在她父母原來廢棄的房子地下室裡找到了另一個女孩時,她們的交易就開始了。

  通常而言蝙蝠俠不會這麼做,但塞拉拿出了一個讓他難以拒絕的砝碼——

  「我們互幫互助,如何?——我幫你整理那些混亂的,蠢蠢欲動的,過於危險狂暴的黑暗陰影,而你幫我壓制那些老舊的,張狂的,不懂得變通的古董家族……我答應你,如果你做到了,我也會盡我所能,盡力保持哥譚市一定程度上的『安定與和平』,你說呢,蝙蝠先生?」

  蝙蝠俠幾乎不會和聲名在外的犯罪者合作的,但如果涉及到「安定與和平」,他就會重新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如果真的必須通過這樣的手段來達到目的,那麼為什麼不選擇一個知根知底,聰明又懂得收斂,不會過於貪婪而野心膨脹的人來利用呢?即便他知道這是養虎為患,可目前為止,這的確是整合哥譚犯罪勢力最快的方法。

  一個犯罪帝國好過上百個分散的犯罪家族。因為他只需要將目光專注在一個人的身上,。

  更何況,塞拉爽快地答應了他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適當透露其他犯罪家族交易的消息。他間接幫她消除異己,而她不能親手殺害無辜之人——至少,別讓他發現。

  有了黑暗騎士的幫助,原本孱弱無力風一吹就倒的藤蔓開始瘋狂生長起來,最後活生生勒死數顆參天大樹,吸取了所有夠得到的汁液和營養物,占領了大地和泥土,逐漸化為了一顆新的不可動搖的巨木。令蝙蝠俠松了一口氣的是,目前為止,塞拉·莫裡蒂的確兌現著她的承諾。她比JOKER更容易令人心服的一點,就是她從不輕易許諾,但一旦這麼做了,她絕不會反悔。她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至於小醜,除非動用強硬無力公然交火,她一直無法徹底根除他的勢力,這在意料之中,他自己也說了,他是一個idea,一種精神和意志,一個像征,而人怎麼可能打敗這樣抽像的存在呢?——可他再也無法控制她,無法再蠱惑人心。因為他們一樣都是心思詭譎莫測的人,只有瘋子最了解瘋子。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都無法徹底說服彼此,因為他們幾乎沒有弱點——誰想馴服他?除非是真的瘋了。

  至此,哥譚逐漸開始了表面上的安定與和平。

  ……

  ……

  深夜,一輛黑色不引人注目的車從韋恩大廈的停車場無聲無息地開了出來,朝馬路盡頭駛去。

  安靜的車內,司機目視前方,彬彬有禮地問後座的黑發女人,「今天還是回郊外的別墅嗎,小姐?」

  塞拉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來,往窗外看了一眼,沉思片刻,然後淡淡開口,「回吧,正好還有一些東西需要處理。」

  她說的別墅就是父母留下的那棟。幾年前JOKER曾經把戈登家的女兒藏在那裡,猜測她會不會想到這一點,其中的深意細細想來讓人驚恐:如果她猜到了那個姑娘在這個地方,在這個她父母曾經遭遇不測的家,那麼她就將回想起人生中那一段最慘烈的回憶。而一旦她沒有考慮到這點,那麼那個女孩就會活生生餓死在漆黑安靜的地下室裡,她和蝙蝠俠的合作也會就此徹底結束——不得不真是一個用心險惡的游戲。

  這個手段對常人而言也許效果會極為顯著。但顯然他低估了塞拉——她可不是什麼忍辱負重滿懷一肚子復仇烈焰戰戰兢兢匍匐在對手腳下,想要等到足夠強大的時候一舉反擊回去消滅敵人的悲情英雄。她只對這具身體有責任,別指望更多。

  而且相反的是,她甚至主動搬回了那棟別墅在那住了很長時間,就像是刻意展現給JOKER看:你瞧,你所謂的心理打擊對我而言毫無作用。你,對我毫無作用。

  當天那個曾經發給她錄取通知書的耶魯大學圖書館上很著名的一個玻璃立方體就被炸掉,還上了第二天的頭條新聞。

  塞拉正望著窗外沉思,手機卻無聲亮了起來,她瞥了一眼。

  「安全到家後,請回復這條短信。

  From  布魯斯·韋恩」

  塞拉拿起手機,笑了一聲,然後立刻回復了一條短信過去。

  「無論是誰,綁架我都是一個愚蠢之極的選擇。

  特別是你,韋恩先生。」

  然後她點擊了發送。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大概對方在思考,至於思考什麼,她們彼此心知肚明。

  幾分鐘後,手機屏幕再次亮了起來。

  「希望你很享受今晚的燭光宴。

  From  布魯斯·韋恩」

  隱藏的調情高手,明明只是談一個合作,也能把話如此說得浪漫——塞拉揚了揚眉,按掉手機的亮光,沒有再回復。

  車在夜色裡安靜地行駛,拐過了一個十字路口,然後身下忽然傳來巨震,車身立刻不受控制地朝一邊歪去,任憑司機如何吃力地把控住方向盤都無濟於事,最後砰的一聲撞入了旁邊的花圃中。

  司機頭暈腦脹,他回過神來的第一刻就是著急地轉頭朝塞拉看去,「小姐?小姐?你還好嗎?——」

  塞拉在事情發生的第一秒就極為敏銳地先握住了安全把手,遠離了受創更嚴重那一面的車門,這個小車禍沒有給她造成任何行動上的阻礙,但她顯然不會認為這僅僅是個意外。

  「我們被襲擊了。」她的聲音冷靜清晰,司機一聽,立刻極為迅速地從儲物箱裡掏出一把槍,剛打開車門,冰冷堅硬的東西就抵住了他的額頭。

  塞拉看著車窗外那個熟悉的身影,緩緩眯起了眼。

  原來是個老熟人。

  「Go go go go go ——」綠頭發慘白皮膚穿著酒紅色襯衫的不速之客趕鴨子似的朝司機揮了揮手,眼見對方十分忠誠打算反抗到底,他下意識不耐煩地想要開槍解決了這個阻礙,卻在看到緩緩放下來車窗後那張平靜的臉時,思考片刻,命令手下打暈他將他丟進旁邊的荊棘叢裡,然後緩緩低下頭,面對車內那個凝望他的女人,咧開嘴笑道,「看到我驚喜嗎,寶貝兒?」

  塞拉瞥了一眼周圍,七八個人將車子團團圍住,手裡都有槍,並不好應付。於是她朝JOKER微微一笑,「你想要綁架我嗎,MR.J?」

  「綁架?」小醜咀嚼這個詞,然後嘖嘖搖了搖頭,「不不不,當然不——我只是太過想念你,親愛的,而你的房間往往很難進得去,沒辦法,我只能在你的必經之路上等著你……」

  她和韋恩合作的事情沒指望瞞過一些人,因此聽他意有所指,她毫不驚慌,甚至看著小醜打開車門坐了進來,撐著下巴望著她的時候,依然面不改色,「我的時間很寶貴,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有事請速戰速決。」

  「無法速戰速決呢~」小醜舔了舔嘴唇,語義曖昧,趁她毫無反抗心思的時候,撫摸上她的脖子,瞬間一簇冰冷的液體注入,她只感到全身一麻,迅速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力,緩緩滑了下去,然後被JOKER一把抱住,攬入懷中。

  「你讓我沒得選,」小醜低頭望著懷裡垂目不語的黑發女人,語氣溫柔極了,「為什麼不試著反抗我呢,寶貝兒?你肯定猜得到我會對你怎麼做的,對吧?」

  塞拉垂下眼眸,語氣平靜無波,「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不過比我預料的晚了一些。」

  小醜冰冷的手指緩緩撫摸過她的額頭,鼻梁,臉頰,耳垂,一路向下摩挲而去。他從沒有見過她這麼乖順依人的樣子,她一直都像一只小豹子一樣充滿警惕,骨子裡都是難以馴服的野性和野心,他大概只能用藥物才能讓她變得這麼安靜——JOKER遺憾地嘆息。

  「知道嗎,塞拉,你拿走了一些我的東西……」他俯下身,將她緩緩放平在車椅上,然後俯神上去,面容停在她的前方,手指摩挲著她風衣的扣子,一顆一顆,緩慢又磨人地解開了它們。她裡面穿著一件黑色V領修身的短裙,誘人的蜜色肌膚在車內隱約閃著奶油般的光澤,他試著用指腹劃過筆直聳立的鎖骨,看著上面不由自主泛起的戰栗,聲音愈發低柔了。

  「你穿著它去見了布魯斯·韋恩?」

  他近乎哀怨地看著她,「你沒有男人的,對吧?我知道你對他們都不感興趣。」

  塞拉看著他,「我想你對這個也不感興趣。」她語作雙關。

  JOKER側頭思考了幾秒,然後出乎意料地否決了她。

  「不不不——事實證明,我對你有那麼些性趣……從我見到你的第一天開始。」

  ——真是個變態。塞拉心裡想:面對十一歲天真無辜的小女孩都能石更得起來?她怎麼不知道JOKER還有孌童癖?或者說他只對有興趣的人發情?

  她朝下瞥了一眼,語氣淡淡的,「這麼多年過去了,MR.J,你確定它還能發揮作用嗎?」

  JOKER忍不住嗤嗤笑了起來,他微微抬高了身體,慢條斯理地脫掉了那件極能襯托出他好身材的酒紅色襯衫,露出下面蒼白的,削瘦卻覆有一層恰到好處肌肉的身體,紋身幾乎布滿了大半肌膚,那種禽獸般優雅而陰森以及不可言說的熱烈狂野讓他在這片狹小的區域更具魅力。他脫衣服的姿勢也帶著刻意的拖沓,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臉,似乎想從這張平靜的面龐上照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來。

  不過可惜的是,嗯……她見過比他更美好的肉體。所以,別指望她能有更多的反應。

  不過讓JOKER感到驚喜的是,他的小豹子,在面臨絕境的時候,每次都能留有余地。

  他正把襯衫脫下來丟到前座去,只是一個瞬息的時間,塞拉忽然從座椅上直起身來,指尖出現一柄鋒銳閃著冷光的小刀,抵上他的脖子,微微一拉,立刻見了血光——

  JOKER一頓,他眨了眨眼,剛想問她是如何恢復力氣的,忽然想到了什麼,啊了一聲,神態誇張的驚奇,「寶貝兒,你該不會是……」

  「沒錯,」塞拉微笑,「我每天都會注射極少量的藥物訓練這具身體產生抗體,而你的這個……不巧,就是其中之一。」

  很多藥物都有毒,很多也會產生排斥反應,讓她倍感痛苦。不過這就是為了更好活下去所必需付出的代價:你拿來很多東西,當然也必須有所付出。

  JOKER有些驚訝地注視著她,那種目光她說不上來,只讓人感到了慢性折磨。

  「好吧,」JOKER無奈地舉手投降,目光真誠,「瞧,我就在這兒,隨你處置——你想殺了我嗎?來吧~我屬於你~」

  塞拉這下是真的對他理解不能。這又是什麼新發現的樂子?

  她慢慢斂下微笑,歪了歪頭,語氣裡有些好奇,「你這是干什麼?別告訴我你是想和我做-愛,在我們之間根本不存在愛的情況下?」

  「唔……」JOKER思考了幾秒,「愛?哈,誰能說清楚這是個什麼玩意兒?當然了,如果我們把占有和毀滅也算在其中的話……是的,無疑我是非常『愛『你的。」

  他眯起眼,語氣變得極為曖昧低沉,「』愛『到我想上了你——就在這裡,就是現在。」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它能不能用嗎?」他嘻嘻笑道,「而我正在向你證明一點……它不僅能用,而且很好使喚。」

  他可真是黃暴界的第一人啊,塞拉心裡感嘆,似笑非笑,「是什麼讓你認為,我會同意你這個荒謬的要求?」

  JOKER聳了聳肩,一點也不怕刀子隨著他的動作割入他的肉裡,他只會為那點零星的疼痛而愈發興奮。

  「這個世界太無聊了,能夠逗樂我們的總是那麼少見,而且你還從我這裡拿走了它們的一部分……你瞧,塞拉,你得承認,我是這裡最了解你的人不是嗎?——別否認它,還有比我們更合拍的朋友和敵人嗎?」

  「當然了我也得承認,你很迷人……而任何想要攫取你青睞的家伙無疑都會惹我生氣,我相信你很清楚一旦我生氣的後果——」

  他的語氣輕松歡快,不過塞拉不過這麼簡單地認為他是真的在開玩笑。

  他在威脅她。更可怕的是,他的威脅看似總給人留有選擇,但事實證明到了最後所有事情的結局只會走向他安排好的那個。他充滿了詭計和詭辯力,而且從不畏死,惹怒他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誰知道在她痛下殺手後他殘余的那群走狗們會做出怎樣不可預料的蠢事,萬一他們毫不顧忌破掉哥譚市難得的表面上的和平,她和蝙蝠俠的交易被迫中斷,她一手建立起來的事業受到威脅……生與死不是她在乎的,她在乎的是任務的進度會被大大拖慢,而她已經開始膩味了這個世界,她想早點離開去往下一個。

  這個她唯一感到了忌憚和棘手的家伙,他三更半夜劫持她的車,一點也不在乎她會不會因此暴怒而報復回去,他只想尋找他的樂子,也不考慮成功與失敗。

  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人存在呢?他究竟擁有怎樣的過去,才能讓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成長到今天這番境地?

  「你是個瘋子,JOKER。」塞拉握住他的下巴,用力毫不留情,看著對方疼得齜牙咧嘴,她一字一句,平靜到讓人戰栗,「你算著我不會現在殺了你,對嗎?」

  「殺了我你還有的玩兒嗎?」JOKER撇了撇嘴,「世界會因此變得多麼安靜無趣啊……為什麼不趁現在,趁我們都還活著……找點樂子呢?」

  然後他倏然湊過來,一點都不管不顧脖子上的致命威脅,濕漉漉地舔上她的耳垂,語氣裡滿含興奮和熱切,「承認吧,寶貝兒……你也想試試的,對嗎?」

  塞拉立刻掐住他的脖子,一把將他用力按在車門上,後背狠狠撞在堅硬的把手上,發出砰的聲響,外面他的手下露出感同身受的疼痛表情,然後齊齊默契地背過身去——

  JOKER疼得嘶了一聲,但他看上去反而愈發高興了,甚至身體都在隱隱發抖,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渾身躁動不安,抬頭盯著將他按在身下的黑發女人,滿懷期待,眼睛亮得驚人。

  塞拉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目光鋒銳冷漠,像刀尖般無情。她打量著JOKER的臉,脖子上蜿蜒的猩紅血跡,劇烈起伏的胸口,紋身,精瘦的腰身和恰到好處線條流暢的肌肉……然後微微一笑,低下頭,湊到他耳畔,聲音輕柔得宛如魔鬼低語。

  「即使要找點樂子……我也是上面的那個。」

  JOKER呼吸一窒。他瞬間掉轉頭,盯著她的臉,眼睛眨也不眨,專注極了。

  塞拉輕輕側過臉,她按住對方的脖子,而JOKER顯然毫無反抗的心思,他甚至享受這種零距離的接觸,像是心思不軌蠢蠢欲動的野獸那樣靠在車門上,頭發微微凌亂,目光卻充滿熱切——

  他聽見那個讓他愈發興奮的女音低低地鑽入他的耳朵,癢到了骨髓裡。

  「很多人害怕你,只是因為他們害怕死亡……而我不。」她的嘴唇幾乎貼著他的耳垂,灼熱的呼吸讓他額頭隱隱滲出了汗,呼吸急促,「所以……你威脅不了我,MR.J。而唯一能讓我對你這張臉下得去嘴的原因……」

  她低低笑了笑,那微啞的聲音曖昧誘人至極,在狹小密閉的空間裡蠱惑力被無限放大。

  「我也想讓你嘗嘗,所謂『提心吊膽』,『欲罷不能』的滋味。」

  然後她拿過小醜的襯衫,毫不留情地用力撕成條,幫助他的手壓制在頭上方,直視他的眼睛,微微一笑。

  「證明它能力的時候到了,MR.J,如果你不能令我滿意……那麼我想它就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必要了,不是嗎?」

  這句凶殘之極的話反而激起了被壓下身下男人的血性,他興奮到直喘氣,直勾勾地盯著塞拉,渾身戰栗不休,聲音都顫抖起來。

  「只要你想,寶貝兒……」他的呼吸變為灼熱粗重,目光一刻都不能從她的身上移開,看著塞拉學著他剛開始那樣慢條斯理地脫下風衣,露出蜜色光澤的肌膚,然後伸手從後面拉下拉鏈,那細微的聲音被曖昧地無限放大,他看著黑色布料下逐漸露出流暢漂亮至極的身體曲線,那屬於女人最佳年齡時刻的曼妙風情,那欲遮不遮更令人窒息而躁動的肉-欲之美——

  他簡直要喘不過氣來,他想要用力掙脫手上這惱人的束縛,想要直起身來壓住她,對這個野性而神秘的黑發姑娘為所欲為,讓她只能在自己身下喘息,失神,目光迷離,甚至那幽冷而充滿危險的眼睛裡變得濕潤,流下哀求的淚水,仰起繃直被印下屬於他痕跡的脖子裡溢出沙啞痛苦也滿懷愉悅的尖叫——

  只可惜,他的姑娘才不是那樣甘願受人擺弄的性子。她絕不會伏於人下。而只要他一有想要掙脫的意思,他相信她就會立刻停手不顧他正在勁頭熱情勃發,抬腿就走。

  真新奇。JOKER心想,他居然也有被壓在身下的一天?還是一個女人?——哦不,只有她一個女人能這麼做。

  「啊……塞拉……」JOKER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忍不住皺了皺眉,全身繃緊,眯起了眼,「我的塞拉……你果然比我想像中的,更要美味——」

  「別太得意,MR.J,」即便如此,她手中的刀依舊沒有片刻離開他的脖子,真讓人擔心是否在動作激烈的時刻她會失手割斷他的脖子。不過這種同時處於極度興奮和極度恐懼的巔峰時刻卻也讓JOKER感到了極度的愉悅快-感。他愈發急促和加重的喘息很好地證明了她無師自通的高超技巧——

  「你應該讓我在上面,」JOKER躁動難耐中抽空說了一句,呼吸灼熱到幾乎可以燒傷皮膚,「那樣——呼——那樣我就可以更好地證明它的價值——」

  「別太得寸進尺,MR.J。」塞拉握住他的下巴,望進他的眼裡,看到瞳孔裡倒映出來的那張隱約紅暈蔓延的微笑臉龐,「要知道,不是所有人,在看見你這張標新立異的臉龐時,都能下得去嘴——」

  她低頭,報復般地用力咬破對方的嘴唇,看著一滴濃郁粘稠的血珠滲了出來,聽對方倒吸一口涼氣神情愈發興奮,她舔干淨那滴血,然後稍稍撤離,注視JOKER盯著她難以忍受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塞拉眼裡的光芒愈發幽冷危險——

  「一次……MR.J。」她說,「NO  MORE .」

  ……

  等待在車外的屬下聽著身後不斷傳來的曖昧聲響,無語望天。

  這可是真正的「車-震」啊。在座的單身狗無不憤怒地想:被迫聽牆角什麼的,簡直想詛咒JOKER接下來再憋三十年才最好。

  手下百無聊賴地開始數天空的星星,直到折騰了近乎一個小時候,車內的響動終於停止了。

  接著車門就被打開了,熱度和曖昧的氣息用散了出來。JOKER頭發微微凌亂,眼裡還有事後特有那種慵懶而閑逸的水汽。不過還沒等他繼續回味,就被一腳踢了出來:光著上身,他的襯衣被撕破當成了綁手布。

  塞拉已經穿好了裙子,正慢條斯理地套上風衣,對上所有人好奇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外表看上去幾乎毫無異常,除了眼角還未完全散去微暈和鬢角微濕的發絲,她就像是剛從會議室裡走出來,優雅鎮定。

  「你嘗上去可比想像中美味太多了,寶貝兒。」JOKER接過屬下遞來的外套披上,意味深長地曖昧開口。

  塞拉穿好衣服,看了他一眼,微笑,「而你嘗上去,可沒有你看上去帶勁呢,MR.J。」

  然後頓了頓,很真誠地建議道,「現在可以把我的司機還給我了吧?」

  真是個拔嘩無情的女人——JOKER興味盎然地抓起在荊棘叢中飽受折磨的司機,讓人扇醒了他然後放在駕駛座上,一手撐在方向盤上,貌似極為友好地對他說道,「你會把我的寶貝安全送到家的,對嗎?我能相信你的吧,伙計?」

  司機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於是JOKER心滿意足地直起身,朝車窗逐漸降下後面的人影揮了揮手,笑得滿足極了。

  「我們下次會再見的……寶貝兒。」

  「相信我,下一次,會比這一次帶勁得多……」

  裡面的人嗤笑一聲,什麼也沒說,轉過頭來,面色冷靜極了,囑咐司機道,「開車。」

  司機一腳踏上了油門——

  甩了所有人一臉尾氣。

  JOKER看著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轎車,眼睛裡浮現出驚人的亮光,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還能感受到那微微的刺痛,忍不住興奮而熱切地笑了。

  又找到了新樂子了。他如此心想。

  作者有話要說:

  大魔王只想419然後拔嗶走人,丑爺想999哈哈哈簡直難纏。可想而知以後堪比世界大戰的局面。

  關於蝙蝠俠和塞拉的合作,漫畫裡有過類似的先例:他從阿卡姆放出了小醜,讓他放手去統一哥譚的幫派,再將小醜捉捕,一舉擊潰整個哥譚地下世界。縱然在這個過程中死傷無數,甚至還沾染上了無辜者的鮮血,但如果換一個角度去思考,「驅虎吞狼」是面對哥譚這例傳染病時,蝙蝠俠這個個體唯一可能選擇的,也是唯一可行的處理方式。

  勞逸結合,下篇度假篇,神探夏洛克,半推理主互懟,有伏筆從第一章延續到最後一章,不建議跳著看。時間線被我吃了不用介意。


第93章 演繹 1

  塞拉看著那99的數值跳到了100, 腦海中回響起「任務完成」的聲音,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確定,在熟悉的白光過後回到了虛擬空間。

  哥譚市陰暗多雲的天空瞬間消失, 塞拉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卻不自覺地舒了口氣。

  【感覺怎麼樣?】蛇問。

  她思考了幾秒。

  【這些世界都是真實的, 對嗎?】她問, 沒多少疑問的語氣。

  蛇嘶了一聲, 【這我可就無法告訴你答案了, 親愛的塞拉, 但我認為你總會找到問題答案的】

  【他的確是個可怕的人物】她如此評價,【是我見過本身力量最弱, 卻也是最強的人】

  【唔……看來他對你影響可不淺, 能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蛇瞅她一眼, 【所以……接下來你是想要……】

  【權力, 愛情, 種族,馴養,人心——】她輕聲道, 【這一回, 我希望再也不會遇見JOKER那樣的人】

  他有種能讓正常人變瘋, 讓瘋子變得更加可怕的能力。而她這樣的人幾乎無法抵抗來自於他的誘惑, 這讓她感受到了被內心深藏的某種欲-望所控制的危險。

  她很享受隨心所欲的生活,可這並不代表她願意被那些蠢蠢欲動、一旦盛放就會引起自我毀滅的因素所駕馭,那會讓她變得截然不同的人。

  所以, 她需要一個短暫的休假。她承認這個世界對她的影響尤其明顯,這沒什麼好隱藏的。

  蛇轉了轉眼珠,【好吧,既然你想……我們就去一個你更熟悉的世界……】

  【現代的平行世界】

  【二十一世紀英國倫敦】

  【這次你不必顧忌著任務,親愛的塞拉】

  【這是我對你圓滿完成前幾個任務的獎賞】

  【祝你度假愉快~】

  ……

  ……

  塞拉醒過來,睜開眼睛的第一眼,在看到面前的一切時,就深刻地了解到了蛇的坑貨屬性。果然,她就不應該對它的話有所期待。

  她正躺在一所酒店的豪華套間裡的大床上,穿著黑色吊帶絲綢睡衣短裙,露出大半個肩膀,背部和白到反光的兩條大長腿。當然這不是關鍵,關鍵是——

  她右手拿著的染血的水果刀,睡衣上沾染的半凝固的零星血跡,以及躺在床下聲息斷絕,胸前有兩處致命傷的英俊男人。

  桌子上放著一捧鮮艷欲滴的紅玫瑰,還有下面今早送來的報紙,頭條上映著一張即使戴著帽子也顯得瘦長的臉,她只瞥了一眼就留下了堪稱深刻的印像。

  塞拉握著刀子緩緩站了起來,她打量了一下刀上沾染的血絲,不得不確定了這就是來自她腳邊那個男人傷口的遺留品。套間裡十分安靜,大概除了她就沒有別的活物,她走過去擰了擰門把,發現門居然被反鎖了。她將刀放在桌子上,思考了幾秒,讓眾多信息湧入她的大腦,然後極為有趣地挑了挑眉——

  塞拉·瓊斯,這個世界她的又一個□□。和之前幾個不同的是,瓊斯是一個名人,享譽全球的那種角色。

  26歲,身高178cm,原本的發色是金發,後來染成了深栗色。寶石綠般的貓眼,輪廓深邃五官獨特,極具辨識度,是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這也讓她在十五歲的時候被街頭的星探相中,成為了一名模特。她在T台上拼搏了五年逐漸小有名氣,開始參加四大時裝周的走秀活動。

  不過她真正出名卻並不是在模特圈,而是一組紀念性質的模特群體寫真集——由攝影界的鬼才安迪·斯洛克親自操刀,每一個模特都享有一張個人版面。而塞拉·瓊斯因為極其獨特的氣質取勝——在那張硬照中,她眼神叛逆不羈,肢體動作中那種憂郁而頹喪的味道幾乎要溢出紙面,像是一柄即將出刃卻被時光而蒙塵的尖刀,一眼看上去就緊緊抓住了讀者的眼球,將所有其他同期的模特比得寡淡而無味。

  就是因為這一張硬照,她有幸被當時極具才華卻聲名不顯的導演亞當·沃克所相中,邀請參演一部小成本制作的文藝片,出演其中的女二號克洛伊,言辭極度犀利而精准,目光總是繚繞著煙霧的迷離,偶爾尖銳起來卻能割傷身邊的所有人。她是個性格鮮明到可以蓋過女一號的角色,極度的憤世嫉俗然而內心卻存有善良和柔軟。亞當·沃克一直找不到適合的人配得上克洛伊這樣的人,直到他發現了塞拉·瓊斯。

  這幾乎就是屬於她的本色出演,即便塞拉不是科班出身沒有任何演繹上的經驗,她憑借著一遍又一遍的努力解讀和天賦契合的氣質完美地演活了這個角色,並且一舉獲得當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配角,不僅帶火了這部當時票房不佳的小眾文藝片,殺出重圍在後續一躍變成了一匹黑馬,也讓她從此享譽國際,成為那一段時期英國頻頻登上各項報紙雜志的女演員之一。

  這之後就開啟了塞拉·瓊斯的演藝之路。她的確很有天賦,而且目光獨特。她很少接票房叫座卻口碑不佳的商業大片,她偏愛小眾路子,選擇的劇本往往都是一眼看上去並不出眾的文藝片或者自傳性質的紀錄片,有時她甚至會出演從開場到結束露面不超過二十分鐘的女N號,全然是為了符合口味和興趣而參演。有趣的卻是,這些根本不被影評界所看好的小眾電影在艱難地上映後都會遭遇一段時間的冷落期,然後票房開始逐漸上升,伴隨著幾乎一面倒的好口碑,再次煥發生機,博得一眾好評吸引無數觀眾前去觀看,同時應得了票房和名聲。

  因此塞拉在獲得無數粉絲和獎項的同時,又獲得了一個稱號:「文藝女神」,「好萊塢終結者」,以及「票房靈藥」。

  從二十歲到二十六歲,短短六年,她就從一個籍籍無名的模特成為了英國一線女演員,而且眾多獎項加身。不過和她堪稱神奇的成名史相比,她的私人生活更受到媒體和群眾的關注,話題度居高不下,一個來自狗仔的偷拍都能上The  Sun(英國著名小報)的八卦頭條——

  無她,因為和塞拉·瓊斯的名氣相比,她平日的生活實在是過於低調了,而且有著很坎坷的身世:父母早死,在孤兒院長大,非常早熟,從小就沒什麼朋友,過著獨來獨往的生活。她熱愛她的工作,最開始是走秀,後來是演戲,她的敬業和專注在圈內是出了名的。但是更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她的暴脾氣:她曾經不下五次對偷拍她的狗仔豎中指,暴躁且多疑,面對記者的提問往往回以毒舌的嘲諷態度。但除了這一點她實在沒什麼黑料可挖:零情史,和男明星都保持著適度距離,根本傳不出任何緋聞。記者對她又愛又恨,而她的粉絲都認為這是「真性情」的表現,愈發喜愛著她——

  可塞拉·瓊斯不喜歡這些名氣愈盛之後帶來的負影響,她原本就是一個過於孤僻而不善社交的人,性格堪比刺蝟,她只是享受演戲帶給她的那種專注而投入的感覺,她不喜歡被過多關注而且談論,那會令她感到無比焦躁,而且會因此失眠。因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險些遭到院長侵犯的原因,她有著嚴重的恐男症,對他們的碰觸會感到惡心。因此她推拒了那些用男女主的愛情或者賣肉來吸引觀眾的商業電影,在她參演的所有影片中幾乎都沒有露點情節,她本身的情史也一片空白,反而愈發引人好奇。

  而現在,塞拉·瓊斯正在參演又一部記錄片性質的電影,主角原型是上個世紀一個非常出名而且話題度極高的國寶級女演員。這是她和亞當·沃克繼奧斯卡獎項後的又一次合作,加上主角是一代人心目之中永遠女神級的巨星,這部電影從開拍起始就備受矚目。而為了避免狗仔隊的騷擾,除了拍戲以外塞拉幾乎不會走出房門,外界對她的近況知之甚少,只能通過導演和其他演員的社交媒體來窺測一二。

  也因為她的這種敬業,琢磨人物,一遍又一遍翻看女演員的電影,專注到了幾乎魔怔的地步,她的記憶產生了些許的模糊和交錯,塞拉在腦海中花了不少功夫才將它們整理完畢,接著醒來就發現她貌似正面對著「謀殺他人」這樣的局面。

  她低頭看了看地毯上的屍體,她認得這張臉,是這部電影的男一號,她對他的姓名毫無興趣,她能記住且有興趣記得的只是「女演員一生最愛的男人」這種稱號,至於他是怎麼進入這個房間,如何死在這裡的,記憶只有一片混沌。

  嘖。「塞拉·瓊斯涉嫌謀殺某某男演員」,「某某男演員深夜潛入塞拉·瓊斯房間並離奇死亡」……新聞標題她都已經想好了,可想而知這件事會引起多麼大的轟動,所有的宣傳費都可以省了。

  不知道亞當·沃克,那個對她頗為照顧的導演對此事會怎麼想,希望他別太憤怒才好。

  塞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光瞥見紅玫瑰花下的報紙,頓了頓,將它抽出來,簡略地掃了一眼頭條版面上關於倫敦某位咨詢偵探的報道,沉思了幾秒,然後抬腿邁過地上的屍體,從衣架上的大衣裡拿出手機,按了按有些發癢的鼻子,打通了經紀人奧瑟的電話——

  「喂,我是瓊斯……是的我主動給你打了電話,我想有件事,你需要提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大概10-11點還有一更。

  描寫裡有細節會貫穿整章。


第94章 演繹 2

  毫無疑問, 塞拉·瓊斯的謀殺新聞震驚了世界。

  外界產生了怎樣的轟動自不必言說,而這邊,塞拉在掛掉經紀人的電話之後, 按下了英國人民熟記於心的一個號碼:999,報警電話。

  她是這麼對警方說的——

  「喂, 我是塞拉·瓊斯……對就是那個塞拉·瓊斯, 我現在在麗茲酒店的1670號房間, 我認為我可能殺了一個人, 我不太記得了——是的, 請你馬上派人到這裡來,我很害怕。」

  然後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顯然涉及到謀殺事件, 倫敦警察廳的效率要比她那手下還養活著好幾個明星的經紀人要高得多——十五分鐘後, 在塞拉抽空換了個衣服洗了把臉, 甚至疊好了那件染血的睡衣證物後, 有人敲響了房門。

  接著警察就以非常禮貌的態度邀請她去了一趟警局, 她看得出來這些人都認出了她的身份,其中還有兩位大概是她的粉絲,全程漲紅著臉, 開車的同時不忘從後視鏡裡偷瞄她一眼。

  她以非常合作的態度隨著警察走進了警局, 瞬間整個大廳就是一靜。而在她被帶入到一個更安靜的問話室後, 這種尷尬的情況得到了緩解, 不過很快新的問題又來了——

  「我不需要律師,」塞拉靠在椅子上,聲音還帶著沒睡醒般的微啞。她是極具特色的天然煙嗓, 沙啞低沉,感性而滄桑,有種慵懶的性感,瞬間讓這個清冷的室內仿佛充滿了煙霧繚繞的迷離感,時間都隨之變得慢了下去——

  「這不符合規矩,」警察有些為難,「瓊斯小姐,請您最好按照規則和流程行事,否則我們會——」

  「規則?流程?」塞拉屈了屈腿,178的身高,擁有著常人望塵莫及的大長腿,舒展開來幾乎從桌子這頭直接伸到了那頭,繃直的線條緊實而修長,即便是警察也情不自禁地多瞄了幾眼,「——我看上去,很像是一個喜歡遵循規則和流程的人嗎?」她問。

  的確,她的叛逆不羈是出了名的,而且作為一個演員,她對角色的執著也令很多導演大傷腦筋:只要她認為這個角色的某個行為和想法不符合根本人設,而導演不聽她的建議,她就會拒絕繼續參演直到對方同意修改為止。很多人稱之為敬業,其他人則認為她十分頑固,簡直是對她又愛又恨。

  警察顯然也對她的名聲有所了解,不由得頭疼得很,「那麼瓊斯小姐,你的想法是……」

  「這個。」她借來一位警官的手機,按下幾個按鍵,然後掉轉屏幕,向他們展示上面的字樣,「我想邀請他作為我的『律師』。除他之外,誰都不要。」

  屏幕上寫著幾個大字——咨詢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住址貝克街221B。個人網址如下,歡迎來訪。

  旁邊是一個配圖,戴著他標志性的獵鹿帽,露出半個沉思的側臉。

  好吧,這位是全英國的警察幾乎人盡皆知的角色。他的聰明和他的毒舌齊名,警察對他的畏懼和敬仰更甚於普通人。

  用他們上級的一句話來說就是:他只需一眼就能把你扒光。

  不過塞拉·瓊斯想要邀請咨詢偵探情有可原,鑒於她不是一般的公眾人物,明星效應總是具有放大鏡般的誇張效果,很快這樁涉及謀殺的醜聞就能在報紙上鋪天蓋地地印發出去,她會再次引爆群眾的話題熱點,連帶著警察廳一起——而這次可不是什麼具有正面效果的主題。

  這短短十分鐘,他們的上級就下了命令要盡早解決這個案子,越快越好。她的選擇無疑很明智——當然,前提是對方接受了她的邀請。

  今日是雷斯垂德難得的假期,可惜碰上這樣的案子,他只能犧牲他的快樂時光了——在接到上級和下屬的連環call後,他不得不從郊外的度假小屋趕回了警察廳,風塵僕僕地推開門,在看到懶洋洋坐在椅子上正百無聊賴看著雜志的「嫌疑人」後,他頓了頓,先為自己泡湯的美妙假日哀嘆了幾聲,繼而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

  「瓊斯小姐?你好,我是雷斯垂德警長,這個案件的負責人——聽說你要找夏洛克·福爾摩斯?」

  塞拉合上書頁,回過頭來。面對面的距離,顯然那張臉龐比在雜志裡更具衝擊力,雷斯垂德不由得收緊下頷,反射性地移開了目光,然後就聽見這位英國一線大牌女演員用她那標志性的迷人煙嗓出聲了。

  「是的,夏洛克·福爾摩斯——有什麼問題麼,警長?」

  他沉默了幾秒。

  「實不相瞞,在路上我已經給他打了不下十個電話,而他掛了我整整十個電話——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幸運的是,最後一個接通了。而不幸的是,他拒絕了你的案子——呃,理由如下,我在此只是引用——」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皺起眉,一臉嚴肅,「『雖然我很佩服這位瓊斯小姐對公眾的影響力,我記得上一次英國媒體有如此驚人的效率大概是女王結婚的時候——不過顯然這又是一個無趣明眼人一眼則知的案件,紅玫瑰代表了熱烈的求愛,血腥和性暗示——看得出來瓊斯小姐並不喜歡這種虛浮的出場。門反鎖,只有門卡才能進入,那麼死者是如何進去的呢?——當然是她主動開的門。鑒於瓊斯小姐以往的名聲來看她只有可能是被死者在門外所說的話所打動或者所威脅不得不這麼做,而後她們發生了爭吵事件再一次升級——推搡(從照片上略顯凌亂的襯衣上看出),失去理智,抓起水果刀,憤怒至極過後的恐懼,混亂性失憶——』」

  塞拉挑起眉。

  雷斯垂德瞄了她一眼,長長的幾乎不帶喘氣的一端復述過後,他重復了對方的結論,「『——為什麼你要給我打電話?如此顯而易見的答案就連說出來也是在浪費時間——抱歉我只對那些更有挑戰性的案子感興趣,而這個顯然不在其中。」

  然後嘟的一聲,以忙音結束了這場聽力滿級的對話。

  「抱歉,雖然我不應該在其中摻雜私人情感,但我還是建議你,咳,不必邀請夏洛克·福爾摩斯來調查這個案子……」雷斯垂德望天,「要知道報紙媒體總喜歡誇大其詞,我承認夏洛克非常聰明,因此他也有著聰明人的一些……唔……不太完美的地方,而我想你大概不會喜歡這一點的……」

  要知道與夏洛克·合作的這幾年裡,對方將全倫敦廳的人都得罪了個遍,很多人現在晚上做夢都想在他那張可以跑馬的臉上狠狠來上幾拳——當然有時候他也會忍不住這麼想。

  「所以我被拒絕了?」塞拉問。

  雷斯垂德不太好直視那張即便素顏也極有殺傷力的臉,他摸了摸鼻子,「你可不是第一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曾經公然拒絕而且嘲諷過比你名氣更大的人物。」

  嚴格來說,夏洛克這次已經很有禮貌了。

  塞拉垂下眼,手指在桌子上輕敲,思考了幾秒,然後開口。

  「既然您有福爾摩斯先生的私人號碼,那麼證明你們的關系應該相當不錯,也許您可以為我發一條短信給他——當他收到這條信息後,我相信他會重新燃起這件案子的興趣。」

  雷斯垂德不由得很有趣地睜大了眼,他和所有夏洛克的「朋友」一樣,十分期待看到偵探被出乎意料的那一面,因此非常配合地掏出手機,按照她說的話一字一句地打了上去——

  「布宜諾斯艾利斯,公寓自殺案,卡沃夫先生並非是左撇子,房間裡所有擺設雖然都依照了左邊用手的生活習慣,可那並非是屬於他的公寓,而是他的雙胞胎哥哥——他殺死了他,並且取而代之。你們放走了真正的凶手。」

  雷斯垂德按下發送鍵,然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夏洛克半年前偵破的案子,不由得好奇地多問了一句,「那件案子已經蓋棺定論了,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自殺,牙醫也鑒定了死者的身份……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稍後我會告訴答案的,警長,不過首先你需要接收一個短信。」塞拉說,話音剛落,滴滴一聲後,響起了信息提示音。雷斯垂德打開一看,來自夏洛克·福爾摩斯,上面只有一句話——

  「問她破綻是不是壞掉的那顆臼齒?」

  「他是怎麼知道是你——算了。」雷斯垂德已然習慣了夏洛克異於常人的思考方式,於是順著他的意將這句話問出了口,塞拉眉梢微挑,頗有興致地支起身體,嘴角露出一個蘊有深意的微笑,「咨詢偵探……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一個短信,就弄清楚所有前因後果,並且在瞬間找出了半年前被忽視的線索。

  她開始對這場見面抱有更高的期待了。

  雷斯垂德發過去一個「SHE  said  yes.」,然後長嘆一聲,「希望你的脾氣比小報上傳言要更好,瓊斯小姐——很少人能夠忍受他——我是指夏洛克·福爾摩斯,而唯一一個能忍得住他的人剛剛結婚並搬裡了他們愛的公寓,他現在再次淪入了青春期,而顯然我指的是不好的那一種……」

  正說著,忽然門就被打開了,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對面,雙手交握放在桌子上,打量了她幾秒,然後抬頭對雷斯垂德干脆利落地開口,「不是她,凶手另有其人。」

  警長,「……」

  塞拉抬起眉,注視這個身份顯然都被暴露在雷斯垂德無奈目光中的不速之客——

  大名鼎鼎的倫敦咨詢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他看上去比報紙的照片中更高。穿著很標志性的黑色風衣,擁有著穿透力十足的眼神,寬高比例達到9:16的臉,以及能夠中和這種常人難以駕馭之臉型的卷毛。體態十分修長,氣質禁欲,有種特立獨行的精英範。低音炮的好嗓子,極具辨識度的說話風格和令人風中凌亂的高語速,仿佛他說的話就宛如真理,別人很難從中挑出錯來。

  總而言之,這就是光憑長相就不像一個能靠出賣色相而贏得女人歡心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話我能笑一年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5章 演繹 3

  雷斯垂德:「夏洛克, 你是怎麼看出來瓊斯小姐是被陷害的?——別和我整那『顯而易見』的一套!我們辦事需要證據!即便無罪釋放也需要手續!」

  然後塞拉就看見坐在對面的卷毛偵探不動聲色地撇了撇嘴,接著一串考驗英國人民母語聽力能力的對話就正式開始了——

  「很顯然這位瓊斯小姐是左撇子,可在你們拍的照片裡那把刀顯然是放在右手側的——她不是自己執刀是有人把刀放到她手裡的——當然在見到她本人之前我忽視了這一點。她是天生金發後來染成深栗色你們可以看她的發根, 不過我恐怕包括她的經紀人在內都沒發現這一點,這只能說明在她出名之前, 也就是十年前她就將頭發染成了現在的顏色, 而且十年都沒變, 非常獨立早熟而且極其念舊。塞拉·瓊斯小姐是典型的花粉過敏體質, 也許你沒有注意到不過也在情理之中——房間裡的那一束玫瑰花讓她顯然感到了不舒服因此她一直在按壓自己的鼻頭而且眼眶發紅伴隨著輕度流淚和喉嚨發癢的症狀。如果死者是她的熟人或者誠心的追求者當然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那麼他只是臨時起意而且手段低俗地想要和這位女演員來一場浪漫的一夜邂逅——」

  塞拉眯起眼,雷斯垂德尷尬地抬頭望天花板——瞧, 他早就告訴過她了。

  究極聽力仍然還在繼續著。

  「——瓊斯小姐顯然不是一位愛好寵物的人, 而死者卻養了一個吉娃娃——這不是我通過觀察得來的而是我打電話詢問了他的經紀人。但通過照片可知現場你們發現了一根貓毛, 屬於挪威森林貓, 這種貓在英國本地並不常見更別提作為公眾人物的愛寵它恐怕能夠擁有比你還要大的名氣沒有冒犯的意思雷斯垂德我只是在陳述一個殘酷的事實。在我走進這裡的兩分鐘內我就知道面前這位瓊斯小姐應該有著難以治愈的恐男症, 難道你沒發現每次你在走近或者走到她後面的時候她都會伴隨著明顯的肌肉和瞳孔收縮的反射,而且她的姿勢,靠著椅背, 雙手交握環臂, 雙腿閉攏身體挺直, 呼吸變得急促指尖顫抖——種種反應表明她絕非輕易能讓死者進屋的人, 更別提孤男寡女單處一室而其中一方有著顯而易見衝動的生理需求——」

  雷斯垂德一臉習以為常的表情,他早就已經放棄了跟上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思路。反觀塞拉·瓊斯,雖然在這一番推論中對方使用了幾個頗讓人感到不悅的詞語, 但她只是偶爾挑了挑眉並未表現出過多的情緒,反而聽得十分認真專注,看得出來雖然有些吃力,但她的確不可思議地跟上了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思緒,而且試圖從中找到足以反駁他的地方。

  咨詢偵探說出這樣一番長篇大論表情沒有絲毫變動,像是滿載精密齒輪的機器一樣掃描著她的一切,仿佛所有秘密和齟齬都在他那X光般的眼睛下無所遁形——

  「而且瓊斯小姐來警局之前在躺著一具屍體的房間裡洗了臉換了衣服——我認為她能如此鎮定的原因只有兩個,一這是一場來自瓊斯小姐的精心設計的謀殺而且她無所畏懼被抓住,因為她認為自己能夠從中脫身。二,她不是凶手並且篤定我能為她擺脫謀殺嫌疑所以心安理得。不過在洗漱時顯然她沒注意到耳垂後的血跡——如果她面對死者將刀刺入胸膛血跡絕不會濺射到那種地方,顯然有人想要嫁禍給她,不過凶手卻弄巧成拙留下了線索——他/她打暈了瓊斯小姐並握住她的手將刀刺入死者胸膛,可惜因為昏迷她的頭顱無力地向一邊側去而在耳垂後留下印記。這麼顯而易見的線索!——你們怎麼會認為她是凶手?雷斯垂德你的腦子在度假裡都被奶酪和咖啡塞滿了嗎?」

  警長:「……我認為我們對『顯而易見』這個詞語的理解有著根本的不同。」

  而且偵探幾乎忘記了他在二十分鐘之前還作出「她是凶手」並且完全不想理會這個案子的意圖。

  對於警長的解釋,偵探表示出了無動於衷這最高級別的無視。

  「well  done,夏洛克·福爾摩斯。」塞拉盯著他看了很久,終於緩緩出聲,面上沒什麼笑意,是她一貫的表情。塞拉·瓊斯在剛拍攝第一部 電影時經常被關注的媒體批「表情呆滯」,「更適合拍平面照而不是大熒幕」。直到電影殺青她飾演的克洛伊斬獲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配角,所有人摒棄成見靜下心來欣賞她的角色,才發現這個桀驁不馴的姑娘所有的情感都內斂於那雙深邃的眼底,那樣細膩又微妙的轉變顯得自然又成熟,勝過如今許多當紅明星模式化的誇張表演。

  就像現在,即便她是在誇獎偵探,語氣依然是平淡無波的。

  「精彩的觀察和推理,平生罕見。」她用那沙啞迷人的聲音說道,「怪不得擁有著如此數量龐大的粉絲——以及,你都是用這種語速來謀殺你的客戶?」

  塞拉·瓊斯看上去可不像是一個關注他這樣小人物的角色。夏洛克·福爾摩斯探究地看著她,語氣平平,「你見過我?你是華生博客的粉絲?」

  也許是以前他拒絕過的眾多客戶之一。他心想:畢竟這樣的明星總有著很多不可告人的往事需要特殊的角色去處理,還有什麼比偵探更能替人保密的嗎?

  馬上對方就作出了回答。

  「不,」她說,「我剛剛google了你。而且我知道你曾經有一個ex-boyfriend叫約翰·華生——別誤會,我並不介意,畢竟這裡是engayland。」

  然後她才看向在一旁當壁花的雷斯垂德,「他平常都是這樣和人說話的嗎?」

  警長心有戚戚焉,「相信我,瓊斯小姐,他可比以前溫和得多。」

  難以想像以前的夏洛克·福爾摩斯有多麼「特立獨行」。他簡直可以靠一張嘴得罪整個大不列顛島的人。

  小醜智商比常人略高,擅長揣測,考驗和玩弄人心。但這位福爾摩斯能在極短的時間裡得到精准觀察,推理,結論有理有據,極有信服力而難以反駁。他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聰明人。當然,也是字面上的。

  這種聰明讓他有足夠的理由變得傲慢而無視那些跟不上他思路的普通人,雖然他一開口就顯得很欠揍。不過總體而言,並不令人感到討厭。

  對於兩人這番隔空對話,夏洛克福爾摩斯看上去心安理得,他用那雙很獨特的眼睛看向雷斯垂德,依然是那副語速極快不容置疑的語氣,「我需要帶著這位瓊斯小姐去事發地點一趟。」

  警長:「那裡已經被封鎖了夏洛克!我的天哪就看在上帝的份兒上!你這樣會讓我多交至少五份書面報告的!」

  「比起其他腦力勞動顯然你更擅長這些不是嗎?否則你該怎麼打發你無聊而毫無意義的上班時間?」夏洛克理所當然地回答,然後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你和這位瓊斯小姐坐警車去,我自己搭車,我們在房間門口彙合,不要浪費時間,警長,每多一秒這個案子的難度就會更多一分——」

  「為什麼你不帶她去!」雷斯垂德簡直被他折磨得要抓狂。今天原本是一個美妙的假日的!假日!而他現在不得不來應付全人類的難題夏洛克福爾摩斯!

  「恐男症!」他提高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話語裡的意思很明顯。

  雷斯垂德一頓。哦是的,好像沒錯,這位女演員的確有著難以言說的秘密,沒想到卻是那家伙先考慮到了這一點。

  不過就算是這樣難道他在夏洛克的眼裡就不算是男人了嗎?!這是什麼道理!

  他心力交瘁地轉過頭來,正對上塞拉看好戲般的眼神,不由得氣勢一頓,低咳兩聲,想了想,開口道,「我讓一位……女警官陪同您一起去那兒吧,您認為呢?」

  「我沒有意見,只有一個建議,」她說,「鑒於那位福爾摩斯先生剛才表現出來的……品質,我認為他極有可能不會有耐心在房間門口等待我們彙合,也許我們該先去拿到房間的門卡,避免被關在門外這樣的尷尬情況。」

  雷斯垂德恍然,「很有道理……我馬上告訴她,就這麼辦!」

  簡直太像夏洛克福爾摩斯會做的事了。他心想:而且這位瓊斯小姐看上去似乎也不簡單的樣子,這麼短的時間她就摸清楚了對方的行事風格,看來能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的都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她這麼年輕就這麼出名,顯然不是毫無緣由的。

  作者有話要說:

  卷福其實情商很高噠,很多細節都看得出來~他只是懶得表現出「禮儀」而已~

  晚上10點前還有一更。邊破案邊開懟。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1

第96章 演繹 4

  女警官帶著塞拉趕到酒店凶殺現場的時候, 果然如她所料他們被關在了門外。在和門口警察的一番交涉後,二人順利用門卡打開了房門,然後就看到正呈大字狀躺在床中間一臉思考人生表情的卷毛偵探。

  「夏洛克!」女警察多諾萬不可思議地叫道, 「你知道這裡是案發現場!你這是在破壞證據!」

  房間裡幾乎維持著她臨走前的模樣,到處都標滿了序號作為拍照證據。而夏洛克福爾摩斯則躺在凌亂的床鋪間盯著天花板若有所思, 對她們的到來根本不吃驚, 只是很干脆利落地說了一句, 「放輕呼吸, 你們打擾到我思考了。」

  多諾萬, 「……」

  塞拉有趣地揚了揚唇,目光從桌子上開始凋零褪色的玫瑰花瓣掠過, 然後移到大床中間一動不動的男人身上, 沉思半晌。

  「如果你是在模擬身臨其境的感受……當初躺在那裡的人是我, 而不是凶手, 福爾摩斯先生。」她說。

  「我知道。」他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看了她一眼,「我正在驗證當初你是如何被打暈以及從倒下的角度來判斷凶手的站位和身高。」

  多諾萬,「那麼答案呢?」

  夏洛克福爾摩斯從床上跳了下來, 然後站在了床左側四十度靠近門的位置, 用手比了一個和她差不多的高度, 冷靜清晰地開口, 「就在這裡他/她實施了第一步動作,從側面打暈了瓊斯小姐,面對驚訝的死者他/她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斷續刺入兩下, 都在胸口——凶手的身高和她差距不大,從死者胸前的傷口深淺和致命程度來看,很有可能是一位女性,年輕,體重大概50kg。第一刀因為臨時起意而略顯驚慌,經驗不足,在冷靜下來並預知到事情嚴重性後她刺入了第二刀,更精准,冷酷,迅速,而且致命。」

  多諾萬一愣,「你的意思是……第二刀才是致命傷?可法醫說……」

  「炒了他。」夏洛克理所當然地開口,「一個能夠把肌肉出血和浸染弄混的人他唯一存在的意義只有襯托出蘇格蘭場警察的智商——哦抱歉難道這才是你們留下他的原因?」

  多諾萬,「……什麼?!弄混?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為什麼不和我們說?!」

  夏洛克:「如此顯而易見的事還需要我親自告訴你們所有人嗎?」

  毫無疑問,「顯而易見」這個詞將成為所有蘇格蘭場人最深的噩夢。

  「我查了攝像頭,」夏洛克走到床邊,撥開窗簾往外打量,邊思考邊自顧自喃喃道,「從走廊攝像頭顯示的時間上來看,距離死者進入房間到報警只有五分鐘,減去『發現真相』,『震驚』,『拿起電話』,『接通』這樣的碎片時間,能夠讓他/她實現謀殺的有效時間不到三分四十秒,其中包括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打暈房間的主人,制服死者,連續捅上兩刀,然後收拾現場,安然無恙地從這裡走出去——」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頓,眼睛噌的就亮了,「對……走出去!所有走廊攝像頭裡都沒有發現在相關時間段裡出入這樓走廊的可疑者,而如果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完成這一切,他/她必須有著非同一般的頭腦和應變力,而且最重要的一點!」

  他忽然轉過頭來,目光陡然集聚到了一個地方,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對……沒錯——肯定是這樣!密室謀殺!——的確非常聰明——」

  多諾萬再次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抱歉能不能說英語?」

  「這裡!」夏洛克忽然大喊一聲,成功嚇了所有人一跳,他眼裡冒出狂熱的光,幾步走過來握住塞拉的肩膀,那種力道全然透露出他內心情緒的激動,盯著她的目光簡直讓人毛骨悚然,「——就在這兒!沒錯!只有這個可能!」

  塞拉渾身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她毫不猶豫地伸出腳用力跺在偵探的鞋面上,然後看著面前的卷毛偵探表情瞬間凝固雙手一縮,她冷靜地收回腳,從對方情不自禁的桎梏裡輕盈地旋身逃離,然後轉過頭來,面無表情。

  「別碰我,」她說,頓了頓,「你是指……當時凶手就藏在這個房間裡?她根本不是從外面闖入,而是一直都潛藏在這個地方?」

  正疼得齜牙咧嘴嘶嘶吸氣的夏洛克福爾摩斯挑了挑眉,「真幸運這個國家還有人聽得懂英語。」

  多諾萬,「……」真是一點都不感到驚訝的福爾摩斯式風格呢呵呵。

  「但是她是怎麼提前進來的?我漏掉了什麼地方?」夏洛克·福爾摩斯一旦陷入思考就習慣性地盯著一個地方看,這次他的目標是窗簾,這讓他總顯得十足古怪而且孤僻,「我問過了前台這兩天只有瓊斯手中一個門卡,其余的都好好保管著旁人想要接觸到他們需要很多復雜的程序……所以到底是在哪!她是從哪裡進來的!——噢!」

  他忽然小跑到窗戶邊,一把拉開窗簾讓外面耀眼的陽光直射進來,然後湊近玻璃,盯著某處猛瞧,半天都沒有講話。

  多諾萬忍不住也湊過去瞧了兩眼,沒發現任何不對勁,不太滿意地開口,「別試圖吊胃口了,夏洛克,說出你的結論。」

  夏洛克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過頭去,顯然玻璃更能引起他的興趣,「答案都在這裡。」

  塞拉無聲無息地走過去,看了一眼,然後頓了頓,眼裡露出了然的笑意,輕聲道,「原來是這樣……」

  「這裡是16樓,」夏洛克眯眼,他思考的時候眼裡露出的那種睿智而專注的光非常吸引人,是獨屬於聰明人認真工作的魅力,「什麼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攀附在大約60米的高空不下墜?什麼人可以在這樣的高度和這種地方來去自如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又是什麼人可以無聲無息地出入高樓的房間卻讓任何攝像頭到拍不到她的身影……」

  在夏洛克福爾摩斯說出那個詞語的一瞬間,有人比他更快地作出了回答。

  「蜘蛛人。」塞拉說。

  而它更正式更廣為人知的另一種稱號,則是「外牆清洗工」,專業在高空擦洗玻璃大樓的人,非常高危的職業,需要專門的訓練和十足的勇氣才能順利完成工作。

  而夏洛克福爾摩斯發現的,正是「蜘蛛人」在玻璃上擦洗後留下的一點干掉的水漬。

  「為什麼是你,塞拉·瓊斯?」夏洛克忽然轉過身來,盯著她,「為什麼僅僅只殺掉了男人,而沒有順帶著解決你?也許你看到了她的真容?或者她不怕在以後的日子你慢慢回想起當時的所有細節,沿著蛛絲馬跡抓到自己?」

  「為什麼?」夏洛克聲音低沉,「為什麼你還活著?」

  如果不是塞拉大概能了解到這位偵探話裡的真正含義,她恐怕認為他們之間會有多麼苦大仇深。

  「你也說了,福爾摩斯先生,她當時從側面襲擊了我,而我沒來得及看到她的臉就倒下了。」塞拉眯起眼,目光變得幽深下去,「至於她為什麼沒有殺我而殺掉了他……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難道你不是也已經猜到了嗎,夏洛克·福爾摩斯?」

  她扯了扯嘴角,「誰會這麼瘋狂潛入我的房間?她的意圖是什麼?襲擊?偷拍?搶劫?——不,都不是。我想死去的漢克先生只不過是一個恰巧撞到槍口上的倒霉鬼,凶手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我,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

  「我是一個明星,」她說,「而我擁有著許多粉絲。不太幸運的是,這些可愛的粉絲當中,也有幾個不那麼可愛的幾個,他們經常會作出一些出乎人意料的事來,我以為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直到今天,」她垂下眼,聲音微微沙啞,「——因為我,她殺死了他。」

  只有這一個原因能夠解釋這一切線索。而且目前為止,這的確也是最為合理的一個。

  就連夏洛克福爾摩斯都無法從中找出明顯破綻——他不算很了解人情世故,但他聰明到足以了解這個世界上很多不變的真理,而愛——寬容的,平靜的,隱忍的,熱烈的,暴戾的……只要是愛,都是危險的不利因素,無數慘案為他證明了這一點。

  對於他這樣向來冷靜理智,幾乎從不會感情用事的人而言,他很難理解這種粉絲對偶像近乎瘋狂扭曲的愛,狂熱到超越朋友愛人和家人,超越自己一切利益,甚至不惜痛下殺手,僅僅是為了報復塞拉的無視和冷落,殘酷地一刀又一刀,捅死對方後心懷怨恨地嫁禍於她,然後揚長而去。

  她沒有殺她,不僅僅是出於心底那點對於偶像的留念和愛,她更想要看到她深陷謀殺醜聞而身敗名裂,跌下神壇遭受無數眾人的懷疑和指責,她想要塞拉變得和她一樣,生活在見不得光的地獄裡,日日飽受煎熬,所有的光都熄滅,直到最後黑暗淹沒了一切。

  在日常生活裡,也許凶手只是一個默默無聞毫不起眼的平凡人,可往往都是這種人一旦陷入絕境其潛力都是非常可怕的。他們會在瞬間變成和平日完全相反的人格,冷靜,睿智,殘酷,漠視人命甚至享受殺戮,喜歡把警察玩得團團轉,能從中得到一種釋放壓抑的快-感,最後變成徹底的連環殺手。而在許多調查裡,這些制造出許多駭人聽聞事件的人,大多數都是鄰居和親友眼裡溫和善良的老實人。

  夏洛克福爾摩斯看著她,「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吃驚,所以對這一天你早就有所預感?」

  「不,」塞拉回答,「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半個月前寄來的一封無署名信件,以一個忠實粉絲的口吻,然而她寫在上面的話卻更像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威脅,我不得不對此感到印像深刻。」

  「它在哪兒?」夏洛克問,然後頓了頓,「不——在此之前我認為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需要解決。」他低頭手指飛快地按上手機的按鍵,幾秒後給她展示了一個畫面,是一棟大樓,從外表看屬於某個非常正式的商業公司。

  多諾萬,「這是什麼?」

  「C&P保潔公司,與ZF以及多家連鎖酒店常年密切合作,負責大部分清潔事宜,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裡。」夏洛克說,「以及順便回答你們的下一個問題:在前台的桌子上我發現了一張C&P聯系人的名片,不巧我記性很好,所以讓我們省去這些步驟——我已經用警察廳的名義給對方發了短信,通知他在二十分鐘後准備接待我們,相信他會十分配合我們的工作——出發吧,女士們?」

  多諾萬,「…………」

  塞拉嗤地就笑出了聲。

  簡直精彩絕倫。她心想,像一個三十歲的巨嬰,智商裝滿了整個腦袋,留不出絲毫多余的空間。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沒有多余,很干淨利落又充滿有趣的細節。

  當然更重要的是,每一句話他仿佛都透露出了這樣顯而易見的潛台詞——

  揍我,請用力。千萬別手下留情。

  作者有話要說:

  卷·真女性殺手·思想的巨人·語氣的巨嬰·福。


第97章 演繹 5

  即便夏洛克·福爾摩斯以常人難及的速度發現了這場凶殺案的疑點並成功讓塞拉·瓊斯暫時擺脫了嫌疑, 但他們趕到C&P公司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

  當天差參與麗茲酒店高空清潔公司的五人中有一人第二天無故失蹤, 而他們弄到對方的信息闖入家中時,只找到了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

  「死亡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血還沒有完全凝固, 沒有其他傷口, 只除了這個。」夏洛克福爾摩斯蹲在屍體旁, 低頭看著死者:顯然他是被突然襲擊的,按照他的推測,死者當時正坐在沙發上邊喝啤酒邊看肥皂劇, 有人無聲無息地從未上鎖的窗口處溜了進來, 走到他的沙發後,然後從頭頂一刀刺入他的胸膛,迅速而准確。從傷口的深度來看凶手力氣遜色於男人但超過一半女人,而且這種相同的手法就說明了一個問題。

  「她也來到了這裡,殺掉了也許唯一知道一些關於她真實面目的人,而且在不到半小時前離開這裡。」夏洛克·福爾摩斯走向窗口, 用手指摸了一把, 聲音十分冷靜清晰,「顯然死者是個對生活品質不高的人,家裡堆積的灰塵,丟滿的垃圾桶,外賣盒子和打折食品。記性十分糟糕,常常忘記鎖門窗,每月的工資剛剛夠他在食物上和啤酒上的巨額花銷。他很少打掃房間, 因此窗口的灰塵告訴我們凶手是從這裡進入,而且衣角恰巧勾到了生鏽的釘子上留下了蛛絲馬跡,低廉的滌綸婚房面料,從纖維形狀上來看屬於常見的威爾士格紋,我猜測是一件款式常見而且處處可以買到的女士長款大衣,毫無疑問這就加大了破案的難度——」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頓,「而她為什麼要殺了他?原因很簡單——她賄賂了這位無知的人,冒充他進行高空作業,他很有可能是唯一見過她真容的人,而她必須在我們之前抹掉所有證據——意料之中不是嗎?可還有一個關鍵點——」

  他轉過身來,喃喃,「沒有經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很難在16樓的高空進行精確操作,更別提打開窗子安全無虞地進入酒店房間,她一定有著相關的經驗,讓我想想,我必須馬上考慮到這一點——也許和職業有關——」

  身高體型和瓊斯相近,但面容普通日常生活裡幾乎沒有人會刻意關注到她,會有間歇性的野外工作否則難以解釋為何對方能如此熟練地攀上高空,但其余時間都宅在家中這樣她才會有足夠的空間和精力來觀看搜索塞拉·瓊斯的資料甚至進行追蹤。沉默寡言不善社交所以最大程度上減少了在人群中的存在感,有一定的醫學知識但缺少實踐經驗,非常聰明,只除了第一下略顯生疏,第二刀,甚至在這個男人身上的第三刀都能做到一擊致命,不拖泥帶水。

  可是這樣疑點就更明確了——如果真如之前所想的那樣,凶手是為了陷害家伙塞拉·瓊斯,她完全不應該殺死這個男人還方便給了塞拉一個不在場證據。還是說在殺害了男演員之後,她由此發現了一個新的樂趣,一個超越去追尋偶像,更興奮,更刺激,難度更高的游戲?

  一個天生的犯罪者,只有第一次因為經驗不足而留下些許線索,第二次的謀殺她實行得幾乎完美無缺——沒有多余的血跡,毛發和腳印,無法通過這些細枝末節來進行更多的側寫。只除了一絲纖維。

  但目前為止已經足夠了——足夠證明塞拉·瓊斯無罪,她是被陷害的,她暫時可以離開蘇格蘭場,恢復自由。

  但她的名譽注定無法恢復如初了。

  幸運的是,她並不太在乎這些。

  塞拉在一旁看著夏洛克如獵狗般走來走去,不時伸出鼻子嗅嗅,專心致志地進行自己的觀察和思考,仿佛任何人都無法進入他的思維宮殿。他偶爾會作出一些奇怪的動作,例如往空中揮手,閉眼皺眉搖頭,看上去像是在否決什麼。直到後來他坐在死者對面的沙發上一動不動,直到警察趕來這裡封閉現場開始驅散無關群眾,直到塞拉被禮貌地請出門外,馬上就要動身離開這裡的時候——

  「你試過徒手攀登一座高山嗎,夏洛克·福爾摩斯?」她忽然開口,「就像是在懸崖的鋼絲上跳芭蕾,充滿了技巧性,那危險而美妙的藝術感,底下是萬丈深淵,置身雲霧,氣流和岩石之間,興奮,恐懼,戰栗,以及征服……無法退後,只有前進,向上,只有頭頂一個目標,別無它選,你只能向上攀登,因為一旦因為產生畏懼而停留在原地,等待你的最後只有慘烈的墜落——」

  「有趣的是,墜落不會致死,人都是摔死的。」

  所以有的人終其一生只能不停地向上攀登,因為他們害怕墜地身亡。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任由警察為她找來一輛出租車,在女警官的陪護下,最後朝人來人往的屋內看了一眼,回過頭,玻璃車床緩緩搖上,駛向遠方。

  夏洛克·福爾摩斯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誰來都無法打擾到他。直到雷斯垂德也趕來了這裡,對這幅景像習以為常,忍不住嘆了口氣,對旁邊不時瞥來一眼的警察抱怨道,「又是思維宮殿那一套……你知道嗎我一直懷疑他很有可能自出生起就自帶彈幕,否則該怎麼解釋這麼多不符合常理的行為——」

  「攀登!」夏洛克福爾摩斯忽然大叫一聲,嚇了所有人一跳,而他興奮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眼裡帶著狂熱的光急匆匆就朝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喃喃道,「她說得沒錯,聰明人……少見的品種,毒蛇般的敏銳和反應力……對!這就是答案了——」

  「什麼答案?!」雷斯垂德自知留不住他,絕望地問了一句。

  「攀登!」夏洛克也大聲回了一句。

  雷斯垂德:「什麼?!什麼攀登?!」

  「攀登教練!」他說。

  ……

  ……

  塞拉回到她名下最常住的一棟公寓時,已經是晚上1點了,城市裡只有零星燈火亮著,夜空萬籟俱寂,令人靈魂平息的安靜。

  她沒有開燈,面朝落地窗坐在黑暗裡,思索了很久,直到牆上的時鐘緩緩轉向下一個刻度,才抬起手機,調出一個不算陌生的號碼,上面寫著熟悉的名字:亞當沃克。她的人生導師,如今聲名大盛的文藝片導演,也是這部新電影的合作者之一。

  塞拉正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在以往所有她掙得的家產加起來後,是否夠支付這部電影的違約金?——並非是她害怕這樁謀殺醜聞會使她的名聲受損,而是塞拉·瓊斯這些年主演的電影的逼格實在有些高了。更准確而言,他們在創新,意境,拍攝手法,鏡頭運用等方面幾乎無可挑剔,只是劇本太無聊了,情節晦澀難懂,從頭到尾很難產生讓人腎上腺素飆升的爆點,典型的獲獎式影片。而這樣的劇本,她接得已經夠多了,她不想再繼續走同一條路,讓自己的熒屏形像被定死在一個模式裡。她需要點新意。

  雖然這很有可能會成為她演藝生涯的一戰滑鐵盧,但人生就是需要轉折和新樂子的不是嗎?既然這是一場悠閑歡樂的度假時光,那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她為平淡流逝過去的二十六年而感到了可惜。

  塞拉低下頭,手機屏幕照亮了她的眼睛,反射出幽幽的光。她的手指在「亞當沃克」那一行上若有所思地劃來劃去,正要下定決心按下去,終止這一場無聊的合作。卻不妨手機先一步被打通了,號碼顯示的是匿名,來自未知區域。

  誰會在這個時候碰巧打到她的私人電話上來呢?她的經紀人不可能愚蠢到開這種玩笑,而她在圈子裡著實沒有多少熟人,莫非是保險或者哪個公司的推銷電話?她該不該接呢?

  塞拉認真地思考片刻,考慮到聰明的銷售員都不會選擇在凌晨2點這個時間推銷自己的商品,於是她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將電話放到耳邊,輕聲開口,「喂?」

  「你好,很高興能見到你,塞拉·瓊斯小姐。」那邊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鑒於您的經紀人現在有其他要事在忙,因此只能冒昧私下聯系您,我想這個時間您應該剛剛從夏洛克·福爾摩斯身邊離開不會那麼快就進入夢鄉的對嗎?——哦是的忘了介紹我自己——」

  「我看過您所有的電影,我很欣賞您,我是指所有的一切……我的老板想要邀請您拍一部新的電影,和您以往的電影都不相同……請問您有興趣成為我們的女一號嗎,瓊斯小姐?」

  塞拉一頓。

  ……

  ……

  這幾天英國八卦報紙銷量猛增,幾乎街頭巷尾都在談論那件震驚媒體和娛樂圈的「大案子」——

  先是關於塞拉·瓊斯深陷酒店密室謀殺案,成為最主要的嫌疑犯。不過很快著名的資訊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就為她洗清了嫌疑,並將目標重新定在了據說是一位攀登教練的身上。據可靠內部人員稱偵探目前為止還沒有抓到那位辭職出逃的凶手,但的確掌握了對方不少個人信息,只是不方便透露給媒體而已。抓到她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這件事無疑讓塞拉·瓊斯這個原本就很出名的英國女演員又火了一把。但沒等事情完全平息,又一次風波再次席卷了各個報紙頭條——塞拉·瓊斯單方面終止了和亞當沃克的合作,甘願支付巨額違約金推出已經拍攝了三分之一的電影。而當這個消息一出,無疑是宣布終結和她的伯樂之間的深厚情誼,得罪了這位才華洋溢人緣頗佳的大導演,她以後的路可見性地將變得十分難走。

  所有人都沒有看懂她這個舉動的意義何在——從各個方面來看這都是一個無比愚蠢的選擇。不論是她的外形,功底,氣質都很適合走文藝片這條路,雖然票房很難比得上同季度的商業動作大片,也會被釘上「文藝女神」這樣難以擺脫的固定標簽,但她同樣會成為小眾電影裡程碑式的熒屏人物。她雖然有著十分優秀的電影號召力和好名聲,但她的性格注定她無法演繹除了「天才」和「孤獨症患者」類似以外的角色,她簡直就是在自毀長城!

  所有認為塞拉·瓊斯將會從此一蹶不振的人都嘆息著搖了搖頭,哀愁一顆潛力演技派的隕落。

  不過很快,又一則新出的消息再次掀起了娛樂圈的波瀾。

  在親自摘下「文藝女神」的桂冠後,塞拉·瓊斯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她接拍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編劇寫出來的劇本,關於現代懸疑和破案,將被拍攝成電視系列劇,每一集都擁有著單獨完整的劇情。她將出演每集裡不同的角色,有的是精明能干的女警,有的是聰明絕頂的凶手,亦或是有著獨特視角的旁白。一集長達一個半小時,涵蓋許多元素,甚至有一些科幻與超自然相關的劇情。

  官方宣稱這部系列電視劇編劇已經准備了長達五年之久,幾乎不會出現任何邏輯和情理上的bug,沒有任何絕對的主角和配角,每一個出現的人包括路人都有可能是最後的凶手。這部被取名為《未完結的故事》的電視劇每一集都會新出一份海報,裡面隱藏著很多信息,在最新爆出來的圖片中,塞拉·瓊斯飾演的女人穿著公式而干練,蒙蒙細雨中獨自一人走在陰暗的街道上,她面對著鏡頭一只手拿著電話似乎在說些什麼,一只手背在身後。看上去只是很普通隨意的生活畫面,但有人發現了幾個不尋常的細節——

  例如正常人走路都不會將更慣用的右手放在身後,那裡是否隱藏著什麼東西;她的穿著明顯屬於都市精英的階層,為什麼在這樣的天氣裡不打傘;她的手機放在耳邊隱隱能看見屏幕裡的通話時間:3小時16分29秒,什麼樣的對話能維持這樣長的時間;以及她的走路姿勢雖然隨意而自然,但眼睛卻略微傾斜向左上,似乎那裡有什麼人或事引起了她的注意,而她的嘴角隱藏著微笑,眼裡卻仿佛透出了恐懼……

  光是一則海報就能引出許多外界猜測,加上之前醜聞和違約金的免費宣傳,毫無疑問這部劇將成為下半年人們最為期待的連續劇之一。

  每一天官方在社交媒體上都會很狡猾地放出一點幕後花絮,有時是一張劇照,有時是一段演員的短視頻。就花絮透露出的細節來看,雖然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聽過「J.I.M」這位編劇的名字,但無疑內容十分值得觀眾期待。

  周五晚七點,BBC,是《未完成的故事》電視劇首播試映的時間,很多塞拉瓊斯的粉絲,關注新聞的路人粉和時刻注意著動態的黑粉以及影評人都准時坐在家中,等待指針走向0的那一刻。

  終於,電視裡響起了大提琴低沉悅耳的奏曲,片首曲的畫面由很多張陳舊泛黃的報紙拼湊而成。而當塞拉·瓊斯飾演的主角出現在報紙正中間照片上的時候,當所有人都為之興奮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其中所有隱藏細節的時候……貝克街221B號公寓昏暗的房間裡,只有電視裡透出了光線,裡面正播放著下半年英國人民期待值最高的電視劇。忽然,一旁的手機亮了。

  黑暗裡,一雙手無聲無息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一條短信。

  「『我』看上去怎麼樣?

  來自  未知姓名」

  他看了一秒,並沒有回復短信,而是按滅了屏幕的光,將手機放到了一旁。

  但是沒過幾秒,手機又亮了起來,又是同一個人發來的短信,這幾天已經積攢了數十條。

  「我給過你線索,福爾摩斯先生,公平起見,我要求你回答我的問題

  來自  未知姓名」

  公寓裡的人頓了頓,思考了片刻,終於還是回復了這條充滿著威脅信號的信息。

  「你看上去像胸有成竹的凶手。」

  然後迅速按下了發送鍵。

  ……

  倫敦市中心另一邊的公寓中,電視裡播放著悠揚動聽的音樂,塞拉低頭看向亮起來的屏幕,看到來自「S.H」的唯一一條短信上的內容時,頓了頓,然後彎起眼角,微微笑了。

  很快,我們就會再次相見的,夏洛克·福爾摩斯——以另一種全然不同的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啊主線終於出現了撒花~

  案子還沒破這意味著什麼?

  卷卷還會有主動去找前嫌疑人的一天哈哈哈哈


第98章 演繹 6

  寒冬的一個夜晚, 正坐在沙發上津津有味看著電視劇的哈德森夫人忽然聽見了一陣禮貌而富有韻律感的敲門聲, 她順勢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8:20分,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貝克街221B號公寓?

  而當她打開門的時候, 她立刻呆住了。

  門外站著一位個子修長高挑的栗色長發女人, 輪廓分明, 碧綠色的眼睛狹長深邃宛如煙霧氤氳,五官極有辨識度。她穿著很低調的黑色豎領大衣,圍著灰色羊毛圍巾, 還戴著費爾島圖案的編織毛線帽, 時尚又精神。看到哈德森太太打開門一臉詫異地看著她,她很淡地笑了笑,獨具特色的煙嗓聽著韻味十足。

  「你好,夫人,我是塞拉·瓊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前任客戶之一——請問他在樓上嗎?」

  「噢!」哈德森太太馬上回過神來, 睜大眼睛, 「我認得你!你……你就是電視上那個!」

  她前一分鐘還在看面前這位來者主演的懸疑電視劇呢!難怪瞧著這麼眼熟,她的真人可比在電視裡漂亮多了。

  對於老太太可愛的反應,塞拉回以微笑,「的確,我是不是看上去比在盒子(指電視機)裡更高?見到我的人都這麼說。」

  178cm,瘦削,比例完美的九頭身, 引人注目的大長腿更加拉長了視覺印像,顯得比實際身材要更高。更別提腳下的七釐米鹿皮高筒靴,走在路上大約185cm的存在幾乎秒殺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路人。

  哈德森夫人是個嬌小的老太太,抬頭仰望這位前超模正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更別提她還擔心著另外一件事——

  「夏洛克……他的確在這裡……不過我想也許現在不是很方便……」

  哈德森夫人攥著雙手支支吾吾,「也許你知道的,夏洛克曾經有一位感情要好的同居人,他們小兩口總喜歡走在一塊兒,即使其中一個後來搬出去了夏洛克也對他念念不忘……」

  塞拉頓了一下,揚了揚眉,「您是說,約翰·華生醫生也在這兒?」

  「你知道?噢!對,你當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哈德森太太低呼,「請原諒,我們這裡不常常有像你這麼漂亮的姑娘來拜訪,大多數來我這兒的都是被出軌的妻子,被出軌的丈夫和丟了貓的孩子……」

  塞拉莞爾,「謝謝,夫人。不過我不是夏洛克難纏的前女友,我來找他是為了一件公事。」

  「不是?」哈德森夫人松了口氣,「我就說他更喜歡男孩兒才對……」

  然後她邀請塞拉進來,領著她朝二樓走去,邊走邊抱怨般地說道,「華生有了固定的約會對像,而夏洛克仍然總是孤身一人,我總告誡他要多出去走走,不要老宅在家裡研究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比如兩百多種煙灰的區別,或者尼古丁的味道,甚至還對我的牆做出那樣可怕的事——噢你是帶著案子來的嗎?最好是……他最近一直接不到有趣的凶殺案,我看他無聊得都要長蘑菇了,這被詛咒的倫敦天氣,我渾身都在隱隱作疼……」

  塞拉輕笑一聲,「案子?……我想,他會對此感興趣的。」

  然後哈德森太太打開門,提高了聲音,「夏洛克——華生——瞧瞧誰來了!」

  屋內的正相顧無言的二人齊齊轉過頭。

  哈德森夫人背後走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對著他們露出一個禮貌而疏遠的微笑。

  「你——」坐在對面沙發上的約翰·華生驚得立刻站了起來,他當然認得那張臉,這近一個月她可是占據了所有報紙的醒目位置,即便再不愛出門的人都會隱約聽說過塞拉·瓊斯這個名字,然後聯想到兩個詞語:謀殺,以及電影。

  「你好,醫生。」塞拉對他說,顯然也聽說過他的名號。

  「哦,哦——你好,瓊斯小姐。」華生看上去有些受寵若驚,這很好理解,畢竟多數人在夏洛克·福爾摩斯和約翰華生這對組合中目光時常都放在前者身上,醫生在很多人的印像裡都是作為記錄員和助手般的存在,如果夏洛克是當紅明星,毫無疑問華生就是他默默無聞的經紀人。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光芒遠遠蓋過了他,他也早就習慣打招呼時別人總是先問候他的朋友,然後才是他自己。

  對於這位不速之客,夏洛克福爾摩斯仍然坐在椅子上雙手合十,只在她進門的時候瞥了一眼,然後又回到了他安靜飄遠的思考之中。

  塞拉並不介意,過於聰明的家伙總會有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奇怪習慣,更何況在這一段時間的「單方面短信交流」之中她也漸漸習慣了對方的冷漠和不理世事。因此塞拉將目光轉移到了面前比她矮上半個頭的溫和男人身上,微笑,「您是來陪福爾摩斯先生來度過這個不眠之夜的嗎?」

  不眠之夜?她剛剛也看了他的博客?華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位瓊斯小姐語氣裡的不同尋常,不由得回頭看了夏洛克一眼,眼裡逐漸漫上了促狹的笑意,故意開口問他,「這是你的女朋友,夏洛克?她看上去真……高。」

  哈德森太太很熱情地去廚房給他們煮水沏茶,紅茶的香氣彌漫了整間屋子。塞拉聽見華生的玩笑,不由得眉梢微挑,也朝沙發上一動不動蹲著的人望去。

  終於,對方開了尊口。還是一貫的高語速和平板語調。

  「在幻想我非單身這一點上,你們很有共同話題,」他指的是塞拉見他的第一面暗指華生是他的前男友那件事,「——以及華生,以你的身高和比例來看,我敢保證倫敦市超過70%的女性站在你面前時你都會在形容詞中加上『very  tall』這兩個字。」

  華生:……何苦人身攻擊?長不高是他的錯嗎?!

  他倏然回過頭來,很認真地問塞拉,「抱歉我沒記錯的話他是不是還沒解決關於你……的案子?」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如此暴躁無常。

  對此,塞拉回答了一句話,「不愧是福爾摩斯先生無法忘懷的前男友,您很了解他。」

  華生,「……」好吧所有人都這麼說,他應該早就習慣了才對。

  「哦對了,請坐,瓊斯小姐。」華生從憤懣中回過神來,熱情地邀請她坐在夏洛克對面的位置上,然後自己拿起外套,笑道,「既然夏洛克今晚有人陪伴,我也可以放心走了,免得有人又抱怨自己在和夏洛克福爾摩斯搶人——」

  他說的自己是女朋友,而眾所周知,因為華生和夏洛克的友情,他的好幾任戀情都因此告吹,還被屢屢認為是一位甘願站在偵探背後深情款款堅定不移支持他的苦情gay。

  華生對這位明星演員有一些了解,除了新聞裡的那些外,也間或從夏洛克的嘴裡聽到了一點消息。雖然夏洛克一向很少明確評價某個人,但從他有一次從口中說出來的「聰明謹慎」這樣的主觀評論以及在這位女士剛進屋時他竟然反常地沒有用幾句話將她從頭鑒定到尾……華生就敏銳地感覺到她的與眾不同。

  他簡直對這樣一位女性角色的到來感到欣喜若狂——終於!終於以後不會再有人給他貼上「與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小兩口」這樣讓人抓狂的標簽了!他得趕緊通知所有人這個百年不遇的好消息!

  「不用送,我出門就可以搭到車。」華生樂顛顛地說,穿好大衣和哈德森太太打了個招呼就下了樓,臨走前還朝樓上高喊了一句,「注意措辭——夏洛克——以及瓊斯小姐,如果夏洛克那句話冒犯了你——當然我知道這件事一定會發生——記得提醒自己忍耐再忍耐——因為他總是憋著一口氣不死都要說贏對方——」

  然後就是一聲輕快的關門聲。哈德森太太霍地從廚房裡露臉,親切地問塞拉,「親愛的,你喜歡紅茶的對嗎?——噢我保證它很美味,即使夏洛克總在我的廚房裡藏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但我想喝了它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

  「紅茶就很好,」塞拉回答,「謝謝,哈德森太太。」

  「真是可愛的姑娘……」老夫人嘟嘟噥噥地縮回頭去,「比夏洛克你可有禮貌多了……」

  塞拉笑了笑,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然後抬眼看向正盯著一個方向猛瞧目光銳利的偵探,抬了抬眉頭,然後打開了電視機,調到正播放著《未完成的故事》的頻道,音量減少至零,然後津津有味地欣賞起自己的表演來。

  這部主打懸疑破案的單元電視劇,每周五晚七點播出一集,到目前為止已經連載到了第三集 。前兩集意料之中收獲了極佳口碑,雖然除了塞拉·瓊斯以外其他角色都是英國盛名遠傳的老戲骨,加上劇情緊湊故事感強,邏輯緊密細節繁多,人物性格非常鮮明有趣,一個看似毫無特色的洗衣房老板到最後卻被解謎是幕後凶手,聰明謹慎觀察入微貌似反派的丈夫最終卻只是一個警局臥底而已。每一集的結局都會有極其精彩的反轉,推理性的證據掩藏在畫面的各個角落,導致即便第一集播出長達兩周之久仍然有大量觀眾推敲著還未明說的細節,也讓這部連續劇愈來愈火,而其中扮演著不同角色的塞拉·瓊斯無疑再度迎來了她演繹視野的高峰期。

  她的公寓外每天都守著十幾個狗仔,天知道為了這一趟出門她花了多少工夫。

  所以她一定會讓這一次短途旅行變得更有意義。

  塞拉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劇,直到惱人的廣告時間來了,她才移開眼,問不知何時轉過頭同樣盯著電視機看的資訊偵探,輕聲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上上上上上個短信裡我問您『我看上去怎麼樣』,而您回答『像胸有成竹的凶手』……您是怎麼從一張海報上就得知『我』的真實身份的呢,福爾摩斯先生?」

  她指的是第一集 中的都市精英女性「芭芭拉·摩安」,事業型女強人,聰明精干,經營著一家雜志社。有一天晚上回家她發現停電了,於是走向鄰居家詢問情況,沒想到還沒等她敲門就從落地窗裡看見了堪稱慘劇的一幕:那一家三口全都倒在地上,聲息斷絕,顯然有人謀殺了他們。她立刻報了警,然而令人驚異的是警察在鄰居家一把沾著血跡的槍柄上發現了芭芭拉的指紋,她被判定有謀殺的嫌疑,然後為此展開了許多復雜的調查。雖然到最後揭示真相的確是芭芭拉計劃謀殺了鄰居一家,刻意留下如此明顯的線索讓警察誤認為她是嫌疑人然後再從其他線索中成功洗白自己,但僅僅從一張海報上來看,幾乎沒有人可以判斷出她才是凶手,就連播到一半都沒有觀眾會這麼想。

  因為第一集 整部劇情都是從芭芭拉的視角出發來探尋案子,觀眾會代入性地下意識性排除掉「主角是凶手」這種可能,更別提後來愈發深入的調查後發現小區雖然表面安寧和樂鄰居友人相處友愛,但彼此之間因為工作上的競爭,丈夫和妻子之間的互相出軌,孩童之間的打鬧和孤立,讓這個小區和平之下暗流湧動,每一個人看上去都有著足夠的殺人動機,相比而言芭芭拉反而是最容易相處情商最高的一個。

  而直到結局觀眾才會發現,他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這個女人的主觀視角,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漂亮的表皮下是深藏的反社會型人格,具有極強的犯罪潛力。她殘忍殺死鄰居一家是早有企圖,因為對方的丈夫總是在背後對她動手動腳進行言語和身體騷擾,妻子懷疑他們兩個之間有一腿嫉妒怨恨之下到處散播她的謠言,將她描繪成了一個見到男人就走不動路的蕩-婦,他們的孩子總是不聽警告縱容他的狗肆掠她的花園,甚至又一次用石頭打破了她家的玻璃卻拒絕道歉。芭芭拉早就對這一家人心生煩厭,最終策劃了這一切,一勞永逸地解決了所有麻煩,而且最後成功地栽贓給另一戶鄰居,讓自己無罪釋放。

  直到最後觀眾才反應過來一切真相,恍然大悟。但夏洛克福爾摩斯僅憑一張海報就猜測出了這些,她不得不為此感到了好奇。

  「如果我想要一個來自福爾摩斯的解釋,這會讓你覺得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塞拉懶洋洋地靠在沙發背上,問他。

  「會。」夏洛克簡短地回答。

  「我猜所有人在你面前都會覺得智商受到了侮辱,我不是個例,因此我並不會感到羞愧,」塞拉面不改色,「所以,解釋吧,福爾摩斯先生,也許我可以進行一些小小的補充。」

  不得不說最後一句話著實有點挑釁的意味,夏洛克·福爾摩斯眯眼打量她幾秒,很快一行字就浮現在他的眼前——

  一周內剛補染過頭發。

  淡妝:拉長的眼線,煙熏玫瑰色眼影,睫毛膏,裸色口紅。出門見一個感興趣的人。

  昨晚熬過夜,早晨做過專業保養。嗯……車載的是法國老牌CireTrudon香氛。品味獨特。

  干洗過的大衣,J.W. ANDERSON目前還未上市的限量新款。由一個喜歡噴迪奧曠野男士香水的人送來。

  步行經過碎石路,鞋底沾上了那裡一個獨有花園的泥土。她並非在門口下車,而是繞路前來。

  喜歡用左手。

  不愛喝茶——糾正,不愛喝紅茶。

  上過一段時間的公學。後來主動退學。

  孤獨。恐男症。

  不喜歡坐單人沙發。

  然後這所有的線索走逐漸轉換成了更簡潔更精准的幾個單詞——

  敏銳。聰明。不留痕跡。心思深沉。

  毒蛇。謊言。真假參半。目的不明。

  總結:一個更危險的高功能反社會型人格。

  從見到她的第一面,夏洛克福爾摩斯就有著這樣的判斷。但那時還不夠清晰明確,直到現在。

  他打量了她幾秒,沉思半晌,然後開口了,依舊是驚人的高語速。

  「背在身後的右手暗示她持有凶手或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打傘,雨水將衝刷大部分容易留在衣服上的細微痕跡——倫敦人都知道即便在風和日麗的晴空下也要帶傘出門;長時間的通話說明她正在指引著什麼或者受人指引,如果是數額驚人的大工程不會在電話裡草草了事,因此只有可能是不希望被被人得知的秘密,而一個身負謀殺嫌疑的女人恕我直言是什麼秘密顯而易見,只有可能與她的犯罪有關;向左上看去的目光證明她心裡很清楚有人監視著她,也許是警察也許是她更擔心的人。很明顯電視劇裡能夠有資格擁有單獨海報的人只有凶手,不是凶手的嫌疑人和捉拿凶手的關鍵人物,而你所有的表現更符合前者。既然能夠確定凶手的身份,而她有信心主動報案卻不被認罪顯然她留有後手,因此她不會畏懼所謂的警察和法官,那麼她到底恐懼著誰?誰能指引或者命令一個殺人凶手?——答案是:一個更高級的犯罪者。」

  所以大部分觀眾只看出來芭芭拉是最後殺害鄰居的凶手,但只有極少人能由此聯想到,在她之上,還隱藏著更深的線索,和更黑暗的未被說明的故事。

  其實海報上還有幾個其他細節,但夏洛克福爾摩斯認為這些關鍵的信息已然足夠作出合理解釋。

  啪,啪,啪。

  單薄卻意味深長的鼓掌聲。

  塞拉微笑著注視著這位咨詢偵探,情不自禁地贊嘆道,「精妙絕倫——有人曾經這麼誇過你嗎,福爾摩斯先生?說你是個少見的、能夠在沙灘上看到貝殼珍珠的洞察者?」

  「很多人都這麼說過,當然是以另外一種說法,」夏洛克頓了頓,引得塞拉好奇地問了一句,「什麼說法?」

  「『怪胎』,『asshole』,」他說,「以及『fu-ck  off』。」

  塞拉輕笑,那與眾不同的微微低啞的嗓音在昏暗的房間裡聽上去尤有蠱惑力,「聰明和細致入微是你的自帶屬性,福爾摩斯先生,它們應該被大加贊賞——如果被正確運用的話。」

  頓了頓,她問道,「我的案子怎麼樣了?凶手抓到了嗎?——雷斯垂德警長很紳士地拒絕向我透露這個消息,他建議我直接來詢問您,因此我來了。」

  「沒有。」夏洛克很直接地回答,一點也不為此感到羞愧,「在她逃跑之後,我們只得到了一個名字。」

  「名字?」塞拉有趣地挑了挑眉,「什麼名字?」

  夏洛克緩緩轉過頭,盯著她。他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少見的虹膜異色症,隨光線不同呈現出灰,綠,藍的效果,變幻莫測又極具魅力,擁有高貴,蒼白,冰冷和疏離感,很難准確形容它們,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是一雙天才之眼睛的色彩。

  而現在,在昏暗的燈光下,它們變成了晶瑩剔透的淺綠色,面無表情的時候看上去總是有些過於犀利和不近人情,似乎所有暖光都無法將它們得以融化。

  他就用那雙獨特的眼睛盯著她,拉長了聲音,緩緩開口。

  「克洛伊。」他說,「她給我們留下的名字——克洛伊。」

  她主演的第一部 也是成名影片中的女二號角色,尖銳聰明憤世嫉妒又心地柔軟的女孩,克洛伊。

  塞拉眉梢一動。哦,這可真是一個巧合的驚喜。

  「假名?」她問。

  「不知道。」夏洛克很干脆地承認了。他追查到了這個地方線索就猛然中斷,似乎有人刻意地掐斷了它們,而且做得十分干淨利落,即便他心知這件事沒想像中那麼簡單,可就是缺少有效證據,嫌疑犯在逃無人抓得住,他對此感到了棘手的焦躁。

  誰?到底是誰,成為了「芭芭拉·克洛伊·摩安」的指引者?誰在暗處幫她?

  思考間,恰巧電視裡重新開始播放起了《未完成的故事》,夏洛克瞥了一眼,忽然開口問她,「你的演技來自天賦?」

  之所以用「你」而非「瓊斯小姐」,是因為他又忘記了對方的姓名——他習慣將那些不重要的碎片信息排除腦外,用來獲得儲存有效信息的剩余空間。

  「演技?」塞拉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很得體地笑道,「不,是熟能生巧。」

  畢竟,她演繹的時間,比這裡所有人能活著的時間要長得多。

  頓了頓,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情不自禁地傾過身體,瞥了一眼夏洛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意味深長地開口,「我猜,我在你的手機裡,仍然排在『未知姓名』那一欄,對嗎?」

  夏洛克面不改色,「毫無疑問。」

  果然是開口就很欠揍的類型。塞拉笑了笑,「不得不說是意料之中……以及我能知道誰這麼榮幸可以獲得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備注署名?——你的前男友華生醫生,你的家人,以及你的房東?」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從雷斯垂德警長聯系你的頻率,以及看在上帝的份兒上,也許我也應該把他加進去。」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大部分……好吧,她全部猜中了。

  真是毒蛇般的敏銳和眼力勁。

  難得不屬於腦子裡空空如也的金魚類型。但也讓人潛意識裡感到了危險。

  當然更有可能,是她把這種「危險」表露了出來,也許是想讓他察覺到什麼……為什麼?她到底是哪種類型?克洛伊?芭芭拉?還是指引者?

  夏洛克若有所思地審視著塞拉。剛要開口說什麼,就聽見樓下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躲在廚房裡邊煮茶邊聽牆角的哈德森太太聞聲連忙下樓開門,然後就聽見老夫人的喊聲——

  「夏洛克——你那煩人的哥哥又來接你了……噢!他讓你帶上屋子裡的那位女士——晚上還讓一位漂亮姑娘就這麼跑出去他可真不懂禮貌……」

  屋內二人齊齊一頓。

  接著塞拉就看到這位通常沒有什麼特別表情的咨詢偵探露出了一個堪稱微妙的神色,有點像是警惕,思考,或者意料之中。

  「你的哥哥?」塞拉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看來你比我想像中更擅長社交,福爾摩斯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大魔王潛台詞:也就家人能忍你這麼對人說話了,真的。

  下章另一個大魔王出場。


第99章 演繹 7

  來接二人的是一位身材樣貌都性感迷人的女助手, 臉上一直帶著優雅親切的微笑, 自上車坐在塞拉和福爾摩斯中間後,她就一直低頭搗鼓著手機。出於禮貌兩人都不會主動去窺視手機裡的內容,而顯然夏洛克·福爾摩斯很熟悉他那位神秘哥哥的辦事流程, 他側頭看向車窗外飛逝的風景, 面無表情, 正襟危坐。

  塞拉則開始思考對方邀請她的目的。

  她細細閱讀過華生的博客,從那句「夏洛克並不是家中唯一的兒子」裡可以推測他至少有一個兄弟或者姐妹。雖然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有價值的信息,但既然能夠養出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樣的人並令他平安長大, 他的父母絕非泛泛之輩, 很有可能他的那位哥哥也屬於難得的高智商天才。當然這些都是沒有實際證據的推理——直到今天,塞拉看到這種陣仗,以及夏洛克福爾摩斯臉上那種微妙的表情變化,她終於確定了這一點。

  既然咨詢偵探看上去對這位哥哥並非是敵對和厭惡,也沒有對此多加評價,那麼極有可能福爾摩斯會將對方視為對手般的存在而非僅僅是血緣親厚的家人。這樣看來邀請她大概是為了試探或者近距離觀察, 目的麼, 應該就是旁邊這位很容易吸引凶手和變態的倫敦咨詢偵探。

  塞拉沒有開口詢問那位女助手他們這一趟的終點位於何處,也沒有打聽夏洛克福爾摩斯哥哥的消息,讓車子裡保持了一種閑適般的安靜。直到黑色的轎車行駛到了一個倫敦人也不太知曉的地點:林蔭路10號。

  從低調卻精巧的外觀來看,有點像是一個有品位有權勢的上流政要才會常駐的秘密俱樂部。

  「請。」女助手笑容可掬地說道,然後率先推門進入,為他們領路。

  走過布置奢華而端莊的長廊,在即將進入前方寬闊安靜的大廳時, 塞拉不動聲色地朝夏洛克福爾摩斯低聲問了一句,「特工?秘密組織的頭?還是某個不可言說權利機構的代言人?」

  夏洛克直視前方,干脆利落地回答,「都是。」

  都是?哦,那整個大不列顛帝國能夠同時做到這三個位置的人可不多。她大概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身份了。

  「真為你感到遺憾。」塞拉很誠懇地說。

  畢竟,不是誰都喜歡有這樣的哥哥時時懸在頭頂的感覺。

  「你應該先擔心自己。」夏洛克瞥了她一眼,用一種即便平淡也無時無刻不讓人覺得他充滿著嘲諷的口吻說道,「我自有一套對付他的方法。而你的信息資料包括隱藏起來的秘密在雷斯垂德給我打電話的第一秒已經被送到了他的桌子上,以及相信我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你馬上就要見到的人才是這個世界上你最不能糊弄的對手之一。」

  「秘密?」塞拉懶洋洋地撥弄著耳邊的碎發,胸腔裡讓出微啞的低低笑音,總讓人情不自禁地響起午後明亮卻不熾熱的舒適陽光,那忍不住小憩片刻的慵懶感,「我喜歡這個東西……女人因秘密而美麗,擁有越多神秘感的女人,越容易引人征服。」

  這句話聽著就有些別樣的意味了。夏洛克沉思了一秒,完全沒有受到她這番引誘,依舊鎮定自若,目光冷靜犀利。

  「你也料到了會出現此時的場景?」他指的是被他的哥哥邀請到第歐根尼俱樂部的事。

  「不,福爾摩斯先生。」塞拉微微一笑,「也許你知道的,我google過你,而且不瞞您說,我是醫生博客的忠實粉絲,我很喜歡你們之間精彩激烈的冒險故事,當然,我對您……和您的一些理論更感興趣,它們總能激發我在下一集故事裡的靈感,而且不僅僅如此——」

  她目視前方,這樣空曠安靜的地方,她踩著高筒靴,鞋底落在地板上的聲音卻極輕,控制得極好,既不會打擾到這裡的其他人,也不會讓自己顯得畏畏縮縮束手束腳。她是一個經驗豐富優秀敬業的模特,舉手投足之間那種氣度和風采遠超常人,能夠輕易吸引幾乎所有人的目光。

  她向來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發揮自己的魅力,而且很懂得對待什麼樣的人需要什麼樣的方式。既然夏洛克·福爾摩斯喜歡高難度的謎語,那麼她就給他最富挑戰性的一個。

  塞拉微微側過臉,這樣的角度能夠極為完美地展露她雕塑般的側臉和眉眼線條,深邃迷離的綠瞳,偏偏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和拉長的眉梢都能透出骨子裡的桀驁不馴來,那一種不容於世俗的美,眼神裡隱藏著危險的侵略性和攻擊性,即使笑起來也有隱約鋒銳的刀光。

  一種男人和女人都會被吸引,都想要去征服的頹廢和凌厲之美。

  因此當她說出下一句話的時候,就連夏洛克福爾摩斯都頓了頓,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我喜歡你這樣的人,福爾摩斯先生,」她毫不忌諱地承認,「過於聰明,而且孤獨,對手難尋……你知道嗎,你這樣的人,很容易吸引相似的三種類型。」

  夏洛克福爾摩斯微微眯起眼,他有預感她話中有話,像是在提醒著什麼。

  「凶手,變態,以及——」她笑了笑,「恐怖分子。」

  「那麼您是其中哪一種?」夏洛克問。

  塞拉反問他,「在您的眼中我看上去更像哪一種?」

  「更像」,而不是「更是」。不得不說這個字眼在如今可真夠耐人尋味的。

  於是夏洛克也毫不客氣地回答,「全部都是。」

  嘴可真毒。她心想,如果站在這裡的是一個普通女人,遭受這樣嚴重指控的話,恐怕已經忍無可忍地拿起一杯水就潑過去幫他洗臉刷牙了吧?至少她曾經就產生過不少三次如此衝動。

  看著就不像情商能達到正常數值的人——當然,這是和他的智商比較後的結果。

  「到了。」在前面領路一直不動聲色的女助手為他們推開盡頭的一扇門,提醒道。

  二人走了進去,女助手貼心地為他們關上了門。

  塞拉打量了這間房一眼,很有復古氣息的歐式書房,三面牆壁都被嵌入式書櫃占據,足足有近三米高,似乎還能聞見空間裡那隱約的墨香。頗有歷史感的胡桃木鑲金邊的書桌後坐著一個人,穿著考究而古典的三件套西裝,姿勢優雅又隨意,漫不經心地翻著一本像是語言大部頭的。他有種英倫老派紳士特有的傳統風度,外貌算不上多麼英俊,甚至比一般人要重上那麼十幾磅,但那絲毫無損他的獨特氣派。

  她猜測這位應該就是這裡的主人,邀請她來此作客的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哥哥。

  「歡迎,瓊斯小姐,我想在進入這扇門之前您就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對方合上書,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桌旁,手指點在桌面上,看向二人,嘴角揚起一個很公式化的禮儀性微笑,「所以我也不必再為這場見面會多加神秘感——我是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也許是為數不多真正關心您身旁這位男士的三位活人之一。」

  夏洛克,「……你又發明了一種開玩笑的新方法嗎,麥克羅夫特?」

  麥克挑了挑眉,標准正統的英式發音開始情不自禁地上揚,「我想這句話就代表了你對久不見面的哥哥的問好——雖然我們彼此之間都不太想見到對方,但鑒於接下來我要說的這件事的重要性,以及夏洛克福爾摩斯從不回我短信的壞習慣——我不得不請來塞拉·瓊斯小姐,順帶著捎上我的弟弟。」

  塞拉挑眉,似笑非笑:「我的榮幸,福爾摩斯先生。」

  頓了頓,她很真誠地問了一句,「恕我直言……您真的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哥哥嗎?——因為不論從性格,外貌,說話方式和待人處物上,你們實在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當然,除了智商和高人一等的本事。這兩點上也許他們還是有一些共同話題的。

  夏洛克,「……」他開始懷疑她是在報復他之前不甚禮貌的措辭用語。

  麥克的臉上露出一抹稍微有些誠意的迷人微笑,「您的反應和我第一次邀請約翰華生醫生見面時的反應完全不同。畢竟,所有人在稍稍了解過夏洛克後,都會認為他的哥哥一定也會是一個衝動愚蠢智商極低並且不近人情的混蛋。」

  哦,真是一句極有見識和自覺性的評論。她開始喜歡上這位神秘兄長的成熟和洞察力了。

  不過……

  「智商極低?」她的語氣微微上挑。

  「毫無疑問,瓊斯小姐。」麥克的手指規律性地敲擊著桌子,他的語氣慢條斯理,充滿著優雅和某種上位者的傲慢意味,顯然能夠嘲諷和打擊到弟弟的一切有效言論都能夠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愉悅,「也許您應該知道,在我們家,夏洛克福爾摩斯一向都是最愚蠢的那個。」

  最……愚蠢?

  抱歉他口中的「愚蠢」是不是和平常人所理解的那個字有著根本性的區別?

  所以這是什麼?秀智商優越感的一家子嗎?

  塞拉看了一眼旁邊被堵得有些說不出話來的夏洛克福爾摩斯,然後微微一笑,再次精准地給家裡最蠢的那位插上致命的一刀——

  「真心疼最聰明的那一個,」塞拉側了側頭,聲音裡含著真誠的遺憾,「因為他/她不得不從很久前就得忍受最蠢的那條金魚眾多無聊且幼稚的舉動。」

  夏洛克,「……精彩的演講到此結束了女士們先生們,也許我們應該來談談你找我們來的主要目的?」

  麥克羅夫特驚訝地看著他,「難道說贏你不就是我一直以來的主要目的嗎?」

  夏洛克,「……」

  塞拉嗤地就笑出了聲。好吧,這下她完全相信他們血濃於水的家庭關系了。

  作者有話要說:

  2  VS  1,輸贏一目了然。不愧是外號大英政-府的BOSS。


第100章 演繹 8

  在看到弟弟罕見地吃癟一回後, 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的心情顯然愉悅了許多,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手肘撐在桌上食指交握。即便是坐著其氣勢也不輸在場任何人,充滿了上位者的優雅氣度和居高臨下之感。

  他輕輕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夏洛克福爾摩斯, 望向塞拉, 慢條斯理地開口, 「我聽說,在不久前您接拍了一部很有意思的電視劇,瓊斯小姐。」

  「很有意思?」夏洛克充滿了嘲諷意味地反問, 「每一集的凶手都如此顯而易見, 我恐怕麥克你口中的『因吹斯聽』和我的理解大有不同。」

  麥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換來夏洛克一個意味深長的小眼神——他很得意又小小地扳回了一局。

  麥克羅夫特決定一如既往地忽視這個不安分的弟弟,看向站得優雅筆直的女演員,露出一個假惺惺的微笑,「當然了,我們更感興趣的是, 在不久前您得到這部新戲的劇本時, 也同樣擁有了一位極其神秘的投資人,對嗎?」

  塞拉側了側頭,笑容懶洋洋的,像是午後從淺眠中蘇醒的貓,漫不經心的慵懶迷離感,「聽說?」她彎了彎嘴角,「我猜又是某位得力助手用一頁信紙將這個消息送到您桌子上來的吧, 福爾摩斯先生?——噢是的,當然,如果您指的是那位自稱『M先生』的話……的確,他是個慷慨的影迷,他很樂意支持我的轉型之夢。」

  兩個福爾摩斯情不自禁同時挑了挑眉,對這個女人如此輕而易舉將這個消息說出口的舉動多了一絲驚訝,以及更深的警惕。

  他們還以為她會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糊弄過關呢。沒想到居然如此直接坦誠地將這個好不容易調查到的秘密公訴於此。

  福爾摩斯們對視了一眼,夏洛克陷入了沉思,而麥克羅夫特則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桌子,「……轉型?——噢這麼說就好理解多了,畢竟每個稱職的演員都不會只限於出演一個角色,他們總喜歡在自己的人生中突破極限,變成人們印像裡全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我不得不承認,這種舉動的確勇氣十足,而且值得嘉獎。」

  麥克羅夫特的話聽上去當然不可能只有表面這層含義那麼簡單,對此,塞拉微微一笑,順著他的意思說了下去,「您說得沒錯,這就是我們這類人的終極追求——扮演完全不同的人,找到自己的極限,然後一躍突破了它——這難道不是生命的最終意義嗎?——就這點上來看,我認為我和小福爾摩斯先生,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夏洛克快速地瞥了她一眼。

  一個演員和一個偵探,一個有點小聰明的普通人和一個高智商的天才,他們之間怎麼可能會僅僅只有一點兒的不同?——她這番話分明意有所指,而在座所有人都能輕而易舉地聽懂她的潛台詞:即便他們懷疑她的身份以及和那位M先生有所聯系,但一時半會也拿不出確鑿證據。而她告訴他們這個近段時間在倫敦大出風頭的咨詢偵探,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追求自己夢想的扮演者,他聰明,專注,不近人情,我行我素,這讓他極富人格魅力獲取了很多公眾關注。但她卻看了出來——夏洛克福爾摩斯,他對所謂凶殺案的真相只不過是一種窮極無聊的好奇。他熱切的不是為死者平息冤怒,而是滿足這種好奇。當那種正義審判者的光環被無情揭露後,說到底,他不過也是一個高智商天才型的高功能反社會分子,同樣極度危險的潛在犯罪者。

  而他們之間,對此而言,的確也沒什麼不同。

  所謂的「轉型」代表著什麼,他們心知肚明:正義和罪惡也不過只有一線之差。

  麥克羅夫特眉目稍沉,接著就看見那個高挑的女演員輕輕笑了一聲,仿佛十足真誠地補充了一句,「當然了,關於那位神秘的投資人,除了一個名號外,我對他一無所知——他只是許諾支付我的違約金,以及給我送來我絕對會滿意的新劇本,代價則是,讓我近距離地接觸您的弟弟,並隨時給他彙報消息——很公平的交易,在我看來實在沒有能拒絕他的理由。」

  「——哦對了,還有這個。」塞拉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搖了搖,「據他的助手所說『出於安全考慮』,我的通話和短信都會受到監控,很明智您並沒有直接打我的電話讓我自己搭車到這兒來——不過我猜也許這件事您也知道了,對嗎?」

  麥克羅夫特挑了挑眉,並沒有否認,反而是卓有趣味地笑了一聲,仰了仰下巴,「關於您和夏洛克互發短信這件事?——噢我很同情您,瓊斯小姐,要知道不回短信這個壞習慣他是從一開始就養成了而且誓死不改。」

  頓了頓,「或許您也應該注意一下那些細枝末節的角落,比如書架上多了一台監視器這種小事——噢是的,我發現了,和最開始相比,您書架最上方不常看的那幾本書的位置發生了一點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變動……」

  連M先生潛入她的公寓放了監視器這樣的事他也知道,可想而知這位大福爾摩斯先生的監控力度有多麼可怕……對一個陌生人尚且如此,他該不會對自己的弟弟也啟用了最高級別的安全預警了吧?

  ——後來事實證明,她還真的猜對了。

  塞拉認為這位福爾摩斯大概不僅僅只是一位普通的「特工,秘密組織的頭兒或者不可言說機構的代言人」了。他手中的權力只有可能比她想像得要更多。

  關於那位M先生和福爾摩斯家的糾葛她不太清楚,她只是誠實地遵照了慷慨投資人的吩咐,而且對方並沒有要求她對這些消息保密,她當然沒有義務替他隱瞞。雖然塞拉沒有被告知雙方到底耍弄著什麼把戲,但照這種陣勢來看,倫敦恐怕馬上又要迎來狂風驟雨的一天了。

  「所以,」塞拉微笑,「在那位M先生聯系我的第一天,您就和他『聯手』監視著我?」

  她咬重了兩個發音,優雅的嘲諷。

  麥克羅夫特理了理自己精致的袖口,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更喜歡稱之為……安全預警。」

  塞拉笑了一聲,然後轉頭問小福爾摩斯,「我猜這種預警應該不屬於我的獨家特權?」

  夏洛克難得附和了她一句,「相信我即便是路過貝克街221B號門口的一只流浪貓他都能把它祖先的品種和家鄉寫成一疊公文備案後送到桌前。」

  塞拉挑眉。所以這麼說來她能如此體面地站在這裡原來還是沾了夏洛克的光嗎?

  三人正心思各異地沉默著,女助手敲響了書房的門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杯香濃襲人的牙買加藍山咖啡。那種熟悉的味道一瞬間鑽入鼻子裡,塞拉目光微動——這是塞拉·瓊斯最喜歡的飲料,因為職業緣故她會經常熬夜,不得不選擇一些提神的東西來維持專注力。她從沒有對外說過這些,可女助手卻為她端來了一杯藍山咖啡,僅僅是這個小細節就足以說明很多東西。

  塞拉接過咖啡對女助手致謝,然後低頭嗅了嗅,輕聲道,「感謝款待,您真是用心良苦,福爾摩斯先生。」

  麥克羅夫特端起自己桌上的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茶,朝她揚了揚,微笑,「這是我應該做的,女士。」

  夏洛克鼻子動了動,看向座首的人,面色不動,「我的茶呢,麥克羅夫特?」

  麥克放下茶杯,挑眉,「我認為你已經很清楚,夏洛克,我這裡從不會為你備茶——鑒於你和我見面的次數。」他可不會提前准備如此毫無意義的事。

  夏洛克眯了眯眼,「我還以為,你是有重大案件求我幫忙——照前例而言。」

  「連一個攀登教練都抓不到,夏洛克,」麥克慢條斯理地撥了撥茶蓋,「我看我還是對你抱予了過高的期望。」

  「我追著她跑了整整五條街,然而有人在暗地裡幫助她逃跑,」夏洛克面色不動,「如果換做是你,麥克,我恐怕你剛走五步就得引發心律失調不得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原地等待救助。」

  每次都要被嘲諷體重和體制,麥克羅夫特看上去已經習以為常,鎮定自若,「所以我只是個英國政-府官居末職的小文員,跑腿和抓捕犯人這種活,不需要用到我這樣的大腦,你的堪堪就夠了。」

  眼見這兄弟兩又要引發一輪辯論大戰,塞拉及時地插-嘴喊停,「——您想要我怎麼做呢,福爾摩斯先生?」

  夏洛克,「你?只需刪除從雷斯垂德那裡要來的我的聯系方式,感激不盡。」

  麥克羅夫特瞥了弟弟一眼,「她是在和我說話,不要打斷成年人之間的對話,夏利。」

  夏洛克·偽成年人·福爾摩斯,「……」

  接著麥克才轉過頭來,那公式化的假笑再度如面具般貼上他的臉龐,「我想您應該知道的,瓊斯小姐。鑒於我們共同的好友——忠誠的醫生暫且因為另一半的原因離開了我弟弟身邊,而他無時無刻不看上去非常寂寞空虛以至於開始騷擾鄰居和家人的平靜生活——所以我認為我不得不為他找一個同伴,而前思後想,我認為您也許會是一個絕佳的打發無聊的替代品。」

  夏洛克再次插-嘴,「我那是在做實驗,真搞不懂如此有意義的事那群腦袋裡塞滿金魚的人怎麼會想到投訴我——」

  「實驗?也包括敲打骷髏頭?定時定點鞭屍?注射高濃度毒-藥試劑?對著公寓的牆開槍?往冰箱裡放人頭,在咖啡裡泡人眼珠,以及用煙熏滿整個屋子弄得一條街道以外的人都以為著了火?」麥克羅夫特毫不留情地嘲諷,「噢夏洛克,所以現在你還不明白為什麼我要對你啟用最高保密級別的三級預案了嗎?」

  塞拉忍不住嘆了口氣,「要不我下次再來,福爾摩斯先生?」你們吵完了再喊我。

  剛要反駁的夏洛克立刻住嘴,冷哼一聲,「我承認因為接不到案子有時也許我會感到了無聊,但我不需要愚蠢的所謂的同伴,我一個人就足夠了——而且我從來沒騷擾過你,麥克,每次都是你來找我幫忙——」

  因為他懶,他不願意為此動腦筋,而且麥克心裡很清楚他的弟弟絕不會拒絕高難度的謎案,正是因為他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喜歡把那些事情丟給夏洛克,順便解決他無聊的日常。

  麥克羅夫特輕輕瞥了弟弟一眼,他太了解他了,因此他才不會相信「夏洛克不需要同伴」這種鬼話。他沒理會弟弟,對著塞拉很真誠地開口道,「您意下如何呢,瓊斯小姐?」

  塞拉挑了挑眉,「同伴?——也許您還漏了一句話:順便更好地監視我和那位投資者的動向,對嗎?」以及讓夏洛克近距離地觀察她,找出她的破綻,順帶著解決了之前的謀殺案。

  不得不說,真是個聰明的提議。麥克羅夫特看出了她對夏洛克的好奇和興趣,他知道她很難拒絕這個看似困難的請求。

  人形大英政-府優雅地笑了,「瞧,和一般聰明的人說話就是如此輕松簡單。」

  一旁夏洛克的意見被二人徹底忽視了。

  塞拉側了側頭,思考了半晌。

  「好吧,這的確是個誘人的提議,不過……我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呢,福爾摩斯先生?——您也知道,我是個明星,而在西方萬物皆有其價。就我所知,我目前的身價可不算太便宜,你准備用什麼來支付我的酬金呢?」

  「安全,瓊斯小姐。」麥克羅夫特微微一笑,「您的安全,就是我們為您出的最高售價。」

  哦……她明白了。說來說去,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塞拉忍不住低低笑了,「所以這煞費苦心的一切……都是為了您眼中最愚蠢的那條金魚?」

  不得不說,這位大權在握的福爾摩斯的內心可比他外表看上去呈現出來的那些東西要柔軟許多。

  夏洛克:「……」最愚蠢的金魚?難道他們指的是他?

  對於塞拉的潛台詞麥克羅夫特顯然一聽就懂。他忍不住不屑地揚了揚頭,瞥了若有所思的夏洛克一眼,語氣平緩而隱有高傲,「如果您指的是所謂的『愛』這種因素——在我這兒,愛可毫無用處,我更願意為看得見的東西服務。」

  夏洛克:「……」等等,如果他沒聽錯的話他們好像又提到了他?

  「別這麼絕對,福爾摩斯先生,」塞拉微微一笑,「很久之前,我也曾像您這樣認為。」

  「但是?——」麥克羅夫特挑眉,語氣上揚。

  塞拉,「但是,您愛著那條最愚蠢的金魚,而總有一天,他會成為您最致命的弱點。」

  這句話聽上去意味深長,像是某種無聲的警醒。麥克羅夫特忍不住眉梢一動,他思索地看了塞拉一眼,眯了眯眼,才緩聲回道,「所以,我們是達成一致了,yes?」

  塞拉笑了一聲,「也許。」

  然後她低頭看了看手表,抬起頭來直視麥克羅夫特的目光,微笑,「很晚了,福爾摩斯先生,再不回去恐怕就有人要擔心了。和您的聊天十分愉快,期待下次見面——以更正式的方式和場合。」

  麥克羅夫特揚了揚眉,有人要擔心?哦是的,沒錯,的確會。他手指敲了敲桌面,笑容依舊風度翩翩,充滿老派紳士的成熟優雅,「那麼再會了,瓊斯小姐,希望下次見面,我們都會為彼此帶來更好的消息。」

  然後他看向夏洛克,語氣變得平淡無常,「我想從明天開始,瓊斯小姐就不得不經常來和你見面了,夏利,希望你們兩個能建立起愉快和諧的友誼,再見。」

  最後一句堪稱干脆利落。還奉送上一個大英政-府式的假笑。

  夏洛克福爾摩斯深知雖然他有很多種方式可以暫時解決目前麥克羅夫特強加給他的決定,但無論如何只要對方做出了選擇,到了最後結果一定不會有太大的改變。更何況他還有一個懸而未決的案子亟待完結,他的確需要從這個女人身上挖掘出更多的潛藏的線索,以及和那位神秘M的聯系。所以他破天荒地沒有一口回絕麥克羅夫特,而是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率先轉身離開了這裡。

  塞拉對椅子上的人點了點頭,也轉過身走了出去,輕盈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房門之外。

  在門關閉之前,兩個修長的身影一前一後地行走。麥克羅夫特眯眼看了片刻,似乎是想起了即將發生的有趣的事,忍不住在空曠的書房裡笑了一聲,一聲過後,歸於沉寂。

  ……

  從俱樂部出來後,女助手再次坐在了他們中間,充當恐男症的緩衝者,順便送二人分別回家。

  一片漆黑寂靜的夜色下,塞拉看著車窗上自己和旁邊人的倒影,思考了一會兒,輕聲開口,「你測試過智商嗎,福爾摩斯先生?」能被說成「最愚蠢的那條金魚」。

  夏洛克福爾摩斯似乎知道她想要說什麼,通過自己那邊車窗觀察她幾秒,很快地回答了她的問題,語氣平淡的很,「大約普通金魚們的三倍,」頓了頓,加了自認為很有必要的一句,「你的兩倍。」

  女助手盡職盡責地低頭玩手機,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

  塞拉微笑著開口,「我們說的是智商,還是臉長?」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哈扎臉了老鐵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2

第101章 演繹 9

  從那一次快樂的俱樂部之行後, 很明顯塞拉和小福爾摩斯之間的聯系就變得多了起來。

  最直接的變化就是, 夏洛克終於不會再選擇忽視她的短信,雖然她還是排在「未知姓名」那一欄裡,但至少這看上去不再像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當然這其中的原因她很清楚——夏洛克最近一直接不到令他感興趣的案子, 他「唯一」的朋友約翰華生正處在甜蜜的二人世界中很少能擠出時間來陪伴這位朋友, 他很孤獨, 而且無聊。於是塞拉就「恰巧」送上了令他堪堪能夠打起精神來的「小案子」。

  他們最近迷上了一種游戲,通過手機短信來完成——在《未完成的故事》新一集播出的前十分鐘,夏洛克福爾摩斯需要猜測誰才是這一集的最終凶手。猜對了他能夠從自己這裡找到滿足感, 猜錯了……很遺憾目前為止這種情況尚未發生。

  塞拉很清楚夏洛克福爾摩斯不會回那些沒有營養毫無意義例如「復活節快樂」或者「想要共進晚餐嗎」這樣的愚蠢問題, 因此她選擇了一種聰明的做法:利用懸案來勾起對方的興趣,由此深入了解他獨特的思維模式,繼而了解他這個人。不得不說,雖然夏洛克福爾摩斯每次的回復只有「?」,「NO」或者「××是凶手」短短的幾個字,不夠了解他的人都會認為這是一種無禮甚至挑釁, 但塞拉很享受這種簡單而直接的方式, 干淨利落,又留有余地。

  像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樣的人,因為他的智商太高,因此他在所有事情中都能扮演一個壓倒性的強者的角色,令所有人有求於他或者被他折服。也因此他能在很大程度上丟掉繁瑣的待人接物之禮,更加專注於自己所摯愛的解密事業,因為他知道這些人不會因為自己的無禮而離開——我們可以理解為這是一種強者理所當然的傲慢。

  而自從華生從貝克街搬出去後, 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步調裡。沒有案子的時候無聊到發瘋,會用各種各樣奇怪令人想像不到的方式麻痹自己。只有接到塞拉的短信或者偶爾收到一個可以略微打發時間的案子時才會稍作消停。對於他而言,觀察和推理就像是一種神經反射,他自己根本無法停止。

  就像今天這樣——

  當塞拉喬裝打扮把自己武裝到牙齒誰也認不出後,她來到了貝克街221B號公寓,先是和哈德森太太寒暄了一番,耐心地聆聽對方對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段時間種種可怕行為的抱怨後,她邁著緩慢的步伐走上樓梯,先是敲了敲門,發現沒人回應,於是試探著擰了擰門把,接著門就開了。

  傍晚的光景,倫敦陰雲天氣,屋子裡顯得黑漆漆的,燈也沒開,窗簾也被拉上了,房間一絲人氣兒都沒有。塞拉花了幾秒鐘適應眼前的昏暗,掃了一圈,然後就發現沙發上橫躺著一個人。

  因為他的身量修長,窄小的沙發無法完全容納他,因此他半條小腿都不得不委屈地縮著。穿著很居家的男士長袍睡衣,下面是同色長睡褲。他雙手抱臂蜷在沙發裡,面朝沙發內側將臉大半都埋了進去,只露出亂糟糟的卷毛和一側耳朵。

  和她高強度的工作相比,她都要開始羨慕起對方這種閑暇時醉生夢死的日子了。

  塞拉低著頭打量了夏洛克福爾摩斯幾秒,她聽見對方呼吸很平緩就像是睡著了。只可惜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蜷縮在小沙發裡這樣的景像實在是太有趣了,有種異常的反差萌和違和感,她忍不住多欣賞了幾秒,這才脫下自己的帽子,墨鏡,大圍巾和長大衣,打開屋子裡的落地燈,順手打開了暖氣,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指,回頭看了一眼仍然一動不動的偵探一眼,笑了笑,從沙發上撿起薄毯丟到他身上去。

  屋子裡沉寂了幾秒。

  然後,一雙手悄悄伸了出來,把馬上要滑下去的毯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拉,蓋住大半身體,接著再次恢復了一動不動的死人狀態。

  他看上去很困——這是當然,因為他昨晚才跑遍了大半個倫敦去抓一個罪犯。至於為什麼她會知道?很簡單,因為在這段時間她百折不撓的堅持下,偵探先生終於肯回復她的每個短信,雖然依舊是不超過十個字的內容,但好歹回復速度已經在能夠接受的等待時間內。但昨晚整整過了兩個小時她才等到手機屏幕重新亮起,這就說明福爾摩斯先生一定有要事在身。而對於他這樣的人而言,要事=有興趣的案子=親自出馬=無聊時還會自己去抓人。

  她不必問也知道答案會是如此。

  塞拉如同在自己家那樣在這個亂糟糟有些擁擠的公寓裡坐了下來——當然,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或者約翰華生的專屬沙發。她不喜歡單人沙發,而三人座上又躺著一個裝死的家伙,她不得不折中了一下坐在躺椅上,調整了一下角度,舒舒服服地在逐漸溫暖起來的室內隨手拿出一疊報紙看了起來。

  她很久沒和夏洛克福爾摩斯見面了,她認為很有必要定期見上一回,以免她的投資人感到不滿意從而撤資。要知道她可是很喜歡目前這部電視劇的,雖然她也同樣無法忍耐樓下那群24小時蹲守的狗仔隊和經紀人硬塞過來的大堆通告。

  她想要清靜一下,於是她來到了這裡。很滿意地發現屋子裡唯一聒噪的人目前正處在不想說話的狀態,這簡直再配合不過了。

  看完了報紙,塞拉無聊又在手機上刷起了facebook,不出意外火遍全歐洲乃至東方的那部電視劇又被頂上了熱門話題,她饒有興味地看著吃瓜群眾探討劇裡的眾多細節以及猜測故事的後續發展會怎樣怎樣,很多人說得頭頭是道引經據典很容易讓人信服,雖然幾乎沒一個人能說到關鍵點上去,她看得也是津津有味極了。

  看著看著,她忽然出聲,打破了溫馨室內的沉寂。

  「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寫一篇主角原型是你的魔幻小說,福爾摩斯先生。」

  不知何時將自己的頭從毯子下扒拉出來並且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很久的偵探,聞言瞥了她一眼,雖然面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眼神足夠說明他的內心情緒。

  「為什麼不是推理小說?」他問,語氣情不自禁地上揚。

  魔幻小說只是建立在超自然與偽科學基礎上,由人的幻想和一定現實根據組合而成的,邏輯既不嚴謹也毫無數據依據,只能滿足一部分對自身智商和思想水平要求不高的人群的閱讀審美。他不反對自己成為某個虛擬主角的原型,但為什麼會是魔幻小說?難道即便是塞拉瓊斯也對自己只有這麼點期望了嗎?

  對此,塞拉是這麼回答的——

  「因為只有在完全架空、大部分設定跳出已有的邏輯定律和科學理論的世界裡,你才有可能找到對像,夏洛克·福爾摩斯。」

  偵探,「……」

  關於對像這個問題一直都是眾人話題的焦點。也因為他和約翰華生的親密友誼他們一直被懷疑是小兩口或者尚未宣稱出櫃的深gay。雖然醫生後來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性取向,但鑒於這位著名的倫敦偵探一直保持單身的現像,他的審美和歸屬一直是個謎。

  在塞拉剛剛刷過的熱點話題裡,就出現了「夏洛克福爾摩斯和《未完成的故事》裡某個人氣主角配對」的同人cp文,而且意料之中的很受歡迎——雖然其中大部分主角都性別為男,其次是塞拉出演的角色。

  不得不說,腐國人民的腦洞遠遠超過了他們擁有的土地面積。

  臉長,性格和性取向一直都是夏洛克福爾摩斯身上最熱的幾個話題點。不巧的是塞拉每一句話全部都精准命中令人膝蓋一疼。

  對此,夏洛克福爾摩斯沉默了幾秒,縮在沙發上,企圖用平板的語調和極高的語速來徹底推翻她的荒謬理論——

  「我只是不想找女朋友,並非不能。感情用事是失敗者的生理缺陷,是干擾靈敏儀器的沙粒,鏡片上的裂紋——為什麼我要讓自己變得像你們一樣愚蠢和平庸?」

  聰明,難道不才是真正的性感嗎?

  「女朋友?」塞拉低著頭繼續翻閱手機,「你應該對自己寬容點,福爾摩斯先生,適當放低一下擇偶標准——比如:男女不限。」

  夏洛克福爾摩斯雙手合十看著天花板,口中依舊飆著極高的語速,「不用擔心,即便如此你依舊不在我的擇偶標准以內。」

  「真遺憾,」塞拉笑了一聲,嘆氣,「看來即使爸爸內心充滿憐愛地為我的男主角大開金手指,到了最後他依舊會死無對像。」

  夏洛克,「……」爸爸?這是什麼?英國的最新流行的稱呼?

  見夏洛克皺著眉似乎在思考,塞拉補充了一句,「在我的書裡,如果你是大反派,福爾摩斯先生,毫無疑問您大概已經死過上千次不止。」

  有一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反派死於話多?

  正如醫生所說的,這家伙一口氣憋著不死也要說贏對方。有趣的好勝心。

  偵探瞬間就聽懂了她的潛台詞,側過頭來盯著她,一頭亂蓬蓬的卷毛耷拉下來。

  「話多難道不正是他們這種必需角色最大的魅力?」他問。

  咦?塞拉驚奇地抬起頭看著他,「你居然看過小說?」

  華生的博客裡可是寫著夏洛克鄙視任何一種文學小說,他甚至在以前從不知道地球繞著太陽轉這樣小學生都明白的常識。

  當時她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可是忍不住整整回味了一天這其中蘊藏的深意。

  對此,夏洛克福爾摩斯只是簡短地說了一句,「一本就足夠。」

  只需要看上一本,他就可以由此推算出大多數小說的情節套路模式,而且他嫌棄看一本都是浪費時間,他寧願對著一面牆練習槍法,或者跑五條街去追捕疑犯。

  接著他為了回饋塞拉的前幾句話,很有必要語重心長地加上了一句,「顯然你的書會缺少邏輯和縝密性,如果主角的原型是我,即便是反派也通常能夠活到最後一章,而且有極大可能會戰勝主角成為書中人氣最高也是最聰明的人物——毫無疑問。」

  塞拉冷笑,立刻殘忍地否決了這一點,「不,你不能。」

  夏洛克投來疑惑的眼神:這怎麼可能?

  「因為我才是作者,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她慢條斯理地回答,「——你不是。」

  夏洛克:「……」

  作者有話要說:

  全程互嘲,最後卷卷以2:3慘敗大魔王之手。【那一天,他終於感受到被作者支配的恐懼】

  寶貝們作者菌3號到6號左右要出遠門一趟所以提前請個假。這兩天會盡量多更一些字,回來後看情況補更。愛你們唷麼麼噠 - 3-


第102章 演繹 10

  這一閑扯, 就漸漸到了晚飯時間。

  雖然通常哈德森太太不怎麼管夏洛克福爾摩斯的用餐日常, 在他的老朋友約翰華生醫生走後他更是處在三餐不繼飲食混亂的階段。但鑒於塞拉瓊斯的拜訪,而哈德森太太顯然也是《未完成的故事》單元劇的忠實粉絲,她很熱情地邀請塞拉留下來吃晚飯, 順帶著捎上了夏洛克的一頓。

  塞拉當然不會拒絕, 作為演員她的每一天過得的確很緊張, 雖然因為要完成投資人任務的緣故她提前和導演商量好與其他演員們連夜加班拍完了下周的劇情,因此獲得了兩天的休息時間。可獨居的日子她從不會做飯,飲食大多都是家居阿姨來解決, 早就吃膩了。如此有換口味的機會, 她當然會欣然接受。

  聽到她說出「yes」這個單詞的時候,夏洛克福爾摩斯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然後窩在沙發上,用報紙擋住自己的臉。

  接著塞拉就體會到了人生中第一頓堪稱飲食界黑暗料理的晚餐。

  當她切碎牛排看到色澤不均的裡層時,心裡就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直到她將切好的肉塊送入口中, 味蕾接觸到濃汁和肉質咽下去的剎那, 她顯而易見地頓了頓,然後迅速看向夏洛克福爾摩斯——

  對方看了她一眼,鎮定自若習以為常地將一塊又一塊肉排送入口中,臉上的肌肉都未曾抽動一下,仿佛完全無法感受到來自桌子上這頓美食的強悍殺傷力,機械而又迅速地解決了自己的這份,接著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

  「怎麼樣?味道好嗎?」哈德森太太捧著自己的臉,滿眼期待,「約翰和夏洛克都很喜歡吃我弄的食物,他們每次都像是餓極了大口大口將自己的那份吃完,我甚至都來不及給他們加餐……你呢,塞拉,你喜歡這個味道嗎?」

  她強迫自己嚼也未嚼地將那塊肉吞咽下去,耳力靈敏的人甚至能夠聽到那咕咚的一聲。她面色未變,舉著刀叉表情鎮定優雅,朝房東夫人微微一笑,輕聲道,「很美味,謝謝您的晚餐,哈德森夫人。」

  頓了頓,「噢您看福爾摩斯先生,我想他應該一整天都沒怎麼好好吃飯吧,也許您應該為他多加一點兒,他看上去好像還沒吃飽——」

  夏洛克福爾摩斯立刻砰的一聲橫躺在三人座的沙發上,順手抄起桌子上的書蓋住自己的臉,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一副誰也打擾不動什麼也聽不見的忘我模樣。

  塞拉眯了眯眼。

  哈德森太太見怪不怪地揮了揮手,嘆息道,「噢別離他,夏洛克總是喜歡那樣,特別是在吃完我做的晚飯後……我想也許是他吃得太飽了需要一段消化的時間,別介意,塞拉,半個小時後他就會恢復正常的——希望如此……」

  然後她轉過頭來,非常和藹可親地將盤子推到她面前,目光溫和地注視著她,鼓勵道,「吃吧吃吧,多吃一點,你太瘦了,你們倆都是,抱起來一定會相互硌到彼此的……」

  塞拉深深地吸了口氣,在房東夫人慈祥的眼神下一句話未說,保持微笑吃完了盤子裡的整塊牛肉,吃一口就喝一口紅酒,引得哈德森夫人誤以為她和夏洛克和華生一樣愛喝紅酒,而事實卻是桌子上唯有面前這杯紅酒才是唯一能夠正常入口的食物。

  她在解決這頓晚飯的時間內還隱約聽到了來自角落裡類似於從胸腔裡發出來的抽氣聲。根本不用懷疑這是屬於某種幸災樂禍的偷笑。

  她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吃完了晚餐,然後誠摯地感謝了一番哈德森太太的熱情招待,幫忙將盤子端進了廚房裡,然後走出來,直奔桌子上涼透的紅茶,為自己倒上一滿杯,一飲而盡後松了一口氣。

  沙發上裝死的人終於肯拿出他臉上的書,轉過頭來看著她,語氣聽上去非常正直嚴肅。

  「感覺怎麼樣?」

  塞拉深深吸了一口氣,「有十個核彈在我的舌頭上相繼爆炸,煙和火一路燒到了我的氣管和胃裡,我想我大概沒幾天可活了。」

  夏洛克打量她幾眼,然後下了結論,「你很好——你會挺過去的,而接下來你也會適應它的。」

  如果她總是要來找他的話,她就必須預料到這種結局,而且顯而易見會一次又一次地經歷這樣的慘痛過程。

  ——他絕對是在幸災樂禍,毫無疑問。繼約翰華生後,終於又有一個難友來一同分享他極其特殊不為外人所道的心路歷程。他高興極了。

  塞拉沉默了一分鐘。她在思考那位神秘投資人所給予的好處是否真的值得她犧牲如此之多。

  她沉吟了半晌,然後轉過頭去看向夏洛克福爾摩斯。對方本來也正在看著她,一接觸到她的目光,頓了幾秒,又立刻轉過頭去直視天花板。一分鐘後,他眼睛再次斜了過來,恰巧對上塞拉的目光,又瞬間轉了回去,仿佛什麼也沒看到的模樣。

  塞拉微微挑起了眉。他這小眼神什麼意思?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不過她是絕不會主動開口詢問的。在稍微對夏洛克福爾摩斯有那麼些了解之後,她就開始對「如何對付夏洛克」有了一定的心得,第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絕不要在他的面前露出任何不解或者好奇的神色,他能夠輕而易舉地掌控二人之間的節奏,並在一瞬間占據絕對支配者的地位。

  於是塞拉心安理得地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去廚房倒了一杯熱紅茶,然後隨手拿起一本雜志開始快速翻閱起來。一點都沒有馬上就離開這裡的意思。

  夏洛克福爾摩斯躺在沙發上,側過頭,若有所思地審視著她。而那個姿態放松目光低垂的女演員卻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打量,嘴角甚至隱隱含著神秘而優雅的微笑。

  夏洛克福爾摩斯的目光從上到下轉了一圈,眼前浮現起來的字幕仍然和之前一模一樣——

  敏銳。聰明。不留痕跡。心思深沉。

  毒蛇。謊言。真假參半。目的不明。

  而經過這幾次的接觸,即便他再如何細致入微的觀察,也只勉強多了一個詞:偽裝。

  他沉思了很久,才塞拉手中的報紙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的時候,忽然開口了。

  「你保持著每天兩次的頻率做這兩件事:看書,喝茶——喝紅茶。」夏洛克的語氣依然迅速,冷靜而清晰,帶著某種考據過後的篤定,「——即便你根本不喜歡這麼做。為什麼?」

  他從第一次就看出來這個女人偽裝功夫的高深,關於她的喜好,她能輕易騙過很多人:她其實一點都不愛喝茶類的飲料,包括咖啡。她也不愛看報紙,因為她相信上面超過百分之七十的內容都並非源自真實,「讀報」對她而言更像是一種禮貌拒絕的信號,打發無聊的閑暇時間或者借此觀察別人的手段。她雖然前身是模特,但每天花在打扮和穿衣上的時間不會超過十五分鐘,簡潔又隨意,別人很難從其中看出她的真正風格。更讓人感到驚奇的是,她在知道夏洛克有一套十分精確的推理演繹法則後,依然能夠鎮定自若地和一位偵探頻繁交流,似乎對她如此夾雜在福爾摩斯家和神秘投資者之間的危險境地全然不知。

  她要麼就是真的心胸寬廣,要麼就是極度胸有成竹。她一點也不害怕兩個勢力所能給她帶來的威脅,風雨飄搖之間自巍然不動,氣度和心理承受力堪稱驚人。

  習慣是個很有意思的存在。一個能夠戒掉習慣的人可以被稱作是擁有著很強大的自控力,但一個能夠偽造甚至讓對方誤認為是她本身習慣的人,那才是最可怕的。他們就像是變色龍,絕佳的演員,因為沒有既定的欲-望,無人可以掌控,因此也變得愈發強大。

  那麼這個毒蛇一樣的女人,如果她想她完全可以不動聲色地瞞過他。那麼她做出這些明顯的舉動,又是為了什麼?

  室內沉寂了幾秒。

  在昏暗的燈光下,這個坐在雙人沙發上,一半臉背對著落地燈,目光低垂,輪廓被勾勒得如同雕塑般深邃優美的女人,她聽到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笑,繼而收起報紙,微微轉過頭來,大半凹陷的眉目被陰影所籠罩,宛如是電影《戲夢巴黎》裡的街頭,呈現出散漫,頹廢的鏡頭感,影像華麗而頹靡,色澤昏黃而又曖昧。

  當她如同被煙霧氤氳的嗓音響起的時候,一切畫面都仿佛逐漸老化下去,隔著油彩般顆粒濃重的霧,優雅的墮落感。

  「那麼你現在做的事情又是為了什麼呢,Mr . Holmes ?」她問,語調裡有著隱約的慵懶笑意,悠遠得如同醉酒的詩人,「『我在詩歌中找尋滿足,但沒有找到 / 我在尋找精神食糧,卻只得到一些小糖果和小餅干 / 詩歌使我失望後,我又在散文中找尋我渴望的食糧,到處搜索精神妙的東西 / 但只有幾個人在努力地超越人類的缺陷,也只有他們的拼搏和努力滿足了我的需要……』」

  夏洛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道:「TE勞倫斯一封信裡的話。」頓了頓,他看向塞拉,「所以?」

  塞拉用手撐著臉頰,眼裡有著氤氳的霧氣,聞此懶洋洋的笑了,「你像一條靈敏的獵狗那樣尋找你感興趣的獵物,夏洛克·福爾摩斯。你喜歡刺激,和其他人不同,危險反而能讓你們這種人變得健康起來——擺脫空虛無聊的消極狀態。少了警醒的危險和壓制,一種內心的懶散開始任意滋生……你將終其一生去不斷尋求引發危機感的活動,無法休息,無法停止。」

  夏洛克眉梢微動。他不能反駁這句話。因為這的確是真實存在的。

  「你狩獵著罪惡之後的新奇和刺激,即便你心裡很清楚那會讓你和你的朋友無數次陷入輪回般的生命危險之中,而你樂此不疲。」塞拉無聲地笑了笑,貓一樣地眯起了眼睛,燈在她綠色的眼裡折射出幽幽的光,她的聲音輕得仿佛在嘆息。

  「你是一個靠破案來維持興奮的癮君子,所以你能因為你的興趣而忍受接下來並不感興趣的一切,你享受的是追逐的刺激,那血脈噴張的感覺,而我——」

  她靠向沙發椅背,抬起眼,望著被燈光染成了昏黃色澤的天花板,微微一笑。

  「我做不喜歡的事,是為了使靈魂暫時平靜。」

  用自制來對抗內心深處的瘋狂欲-望,那被一個最偉大的犯罪者所點燃的燎原火焰。即便她盡全力讓它逐漸熄滅,仍然有煙和熱度在胸腔裡繚繞。而她討厭不受控制的感覺,所以她會無比忍耐等到它完全冷卻的那一天。

  她是來度假,來放松自己的,可不是來絞盡腦汁再一次占領地球,那樣很累的。

  ——靈魂的平靜。這句話聽起來可真夠神棍的。夏洛克側了側頭,他思索了片刻,目光再次放在了塞拉臉上,這次加了更多的關注。如果要准確形容的話,簡直就像是打了X光。

  塞拉並不介意這一束極具穿透力的目光。她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身體,懶洋洋地打量了這間公寓一圈,想起醫生曾在博客裡提到的關於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一些怪癖,忍不住無聲地笑了笑,輕聲開口。

  「這個客廳裡有很多死亡的氣息,」她說,毫無疑問指的是那白慘慘的骷髏頭,冰箱裡的血腥驚喜,以及牆壁上那副藏有玄機遠看像是骷髏的油畫,「——也許你們應該養點金魚,增加點生氣。」她很誠摯地建議。

  夏洛克隨著她的目光迅速掃了一周,不加猶豫地反駁道,「毫無必要——我每天出門都能碰到無數條金魚,而有些會自己找到這兒來。」

  塞拉認為那些「自己找到這兒來的」金魚們其中很有可能也包括了她。

  如果這都不報復回去,就太不是她的風格了。

  不過這回她有了一個更好的點子。

  塞拉拿出手機,忽視夏洛克福爾摩斯時不時投來思索的眼神,打開自己的facebook,慢悠悠地發了一句話:「猜猜,我現在和誰在一起喝茶?——關鍵字提示如下——」

  後面配了一張高清圖:一個咧開嘴笑得開心極了的羊駝頭。

  然後她鎮定自若地收回手機,正准備繼續調侃這位小福爾摩斯先生,清脆的「叮」聲讓她倏然停住了嘴,然後轉過頭去,看著迅速拿出手機掃了一眼頓了頓,不動聲色瞥她一眼的偵探。她立刻明白過來,忍不住饒有興味地挑高眉頭,眼裡逐漸有了笑意。

  「噢,」她拖長了聲音,「你居然關注了我的facebook。」

  「沒有。」夏洛克迅速反駁。

  「是嗎?」塞拉慢條斯理地開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似乎我關注的人有更新動態後也會發出這種特殊的提示音呢。」

  偵探重新將書蓋到自己臉上,一語不發地開始裝死。

  塞拉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哦是的,也許這僅僅是個巧合——如果你真的沒有關注我的話……當然你也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一種動物究竟是什麼,對嗎?」

  書下面,偵探忍不住眉頭微動,腦海裡神經反射般迅速浮現出一張極度魔性的圖片——

  一頭咧開嘴笑得無比傻白甜的……

  羊駝。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明白羊駝梗的……自行百度「卷福與羊駝」哈哈哈哈哈


第103章 演繹 11

  塞拉·瓊斯在臉書上新發布的一個動態再次引動了話題熱點。

  不僅僅是因為她是英國一線女演員, 擁有著同齡同階層演員中極佳的口碑和良好的票房號召力, 雖然她一向走的是高冷低調路線,著名的緋聞絕緣體,但由於前段時間爆出的謀殺案和違約新聞, 以及主演了最近大熱的單元劇《未完成的故事》擁有了極高的曝光度, 這就讓她本身受到了各方人士的關注, 更別提她的臉書都是由她的經紀人代為更新的,極少有親自發布動態的一天——

  直到一個晚上,明顯是本人口吻的一句話, 直接將這條動態頂上了的首頁熱門。

  「猜猜, 我現在和誰在一起喝茶?」

  下面是一張魔性無比盯著鏡頭笑得齜牙咧嘴的羊駝頭。

  於是評論立刻就爆炸了。

  群眾紛紛就這張圖片各抒已見,觀點千奇百怪,甚至還出現了一波說得頭頭是道的考據黨——

  「羊駝,拉丁學名:Via pacos,英文名:alpaca。這一定是在提示我們和女神一起喝茶的人叫做『阿帕克』啊!」

  「這動物好像來源於南美洲,什麼意思?難道女神在和新崛起的那位巴西足球界健氣小鮮肉薩爾瓦多約會?!」

  「有人知道圈內哪個明星愛好養羊駝的嗎?!這明顯不是野生的而是自家寵物啊!」

  「我轉念一想, 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

  「這個是什麼動物……臉型和發型都怪怪的……是剛從爆炸中救出來所以被燒成這麼卷的嗎?」

  「自從看了這個圖感覺整個人都變得有點不好了……」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發來抗議!拒絕虐待一切生靈!地球所有生物都是平等的!」

  「秀恩愛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這個圖很有可能是被P成這個樣子的!有沒有哪位大神精通圖片復原的?背後一定藏有真相!」

  「不行我居然跟著它一起笑出了聲= =……」

  「這麼晚了還喝茶證明一定一起吃過晚飯還單獨待了一段時間……女神是好事將近了?!求告知婚禮時間!!」

  「我只想知道《故事》的下一集塞拉又會演什麼角色……上一集的精神分裂病人可把我嚇出人生陰影了, 連續三個晚上我都是開燈睜眼睡覺的……」

  「滿懷期待點開圖片以為是女神美美的自拍,結果一言不合就一場驚嚇……」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塞拉瓊斯!你居然背著粉絲和別人一起喝茶!……喝的什麼茶?在哪喝的?好喝嗎?」

  「目測塞拉下一條動態就是『猜猜,我現在和誰在一起結婚?』」

  「忍住眼淚……完全忍不住……不忍了……哇地哭出聲!」

  ……

  ……

  塞拉興致勃勃地一條一條翻著評論,時不時笑出了聲,感嘆吃瓜群眾腦洞之寬廣深——百分之三十猜測她好事將近,百分之三十無比嚴肅正經地各方考據,列出條條證據, 百分之三十各種跪求《未完成的故事》下一集劇透以及上一集解惑,剩下百分之十則完全和話題沾不上邊讓人一頭霧水……

  而在這其中,有一條評論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個昵稱為「I-LOVE-A」的網友只寫了很簡短的幾個字:「是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

  塞拉看到這裡的時候,側過頭想了想,露出謎一樣的微笑,回復了這條被淹沒在各種各樣猜測中毫不起眼的評論——

  Sera Jones :^ - ^

  原本一直跳動刷新的評論忽然沉寂了幾秒——

  然後瞬間爆炸了!

  「天哪居然回復了!」

  「啊啊啊啊啊兩個都是我的偶像啊啊啊我愛你塞拉我愛你夏洛克我愛你們和你們的孩子啊啊啊——」

  「有生之年居然真的等到兩個最喜歡的人一起喝茶的一天……」

  「咦!這個ID!是不是Z國人!」

  「好像還真是……厲害了我的Z國網友……」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

  很快那位猜中答案的網友就被各路人士瘋狂炮轟詢問他是怎麼知道答案的。顯然對方也沒料到塞拉會親自回復他,被爆炸一樣襲來的關注人數給驚呆了,愣了很久才在如火箭般不停刷新的評論裡掙扎著說出自己的猜測——

  「我曾經無意點進了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個人網址,那是個……很神奇的地方,之後我就開始關注他,沒想到他很快就出名了……塞拉一直都是我很喜歡的演員,我看過她所有作品,每天都會刷新她的動態……而且據說之前那件案子她不是點名要偵探先生親自調查嗎,所以我就猜想也許他們之間會來點什麼火花?……當然這只是我的私心而已啦-。-」

  網友紛紛發出「WOW~」的感嘆,然後強烈要求繼續深度挖掘:明顯這位擁有神秘力量的東方網友是知道一點內情的,否則為什麼他們就不知道塞拉居然親自點名了福爾摩斯呢?所以網友肯定有靠山!搞不好自己就是一個警察!

  被眾人關注的「I-LOVE-A」忍不住羞澀了一小會兒,在大家的鼓勵(以及威脅)下又多發了一條消息:「我也很喜歡約翰華生醫生的博客,他講述關於和偵探一起的歷險故事很有意思,只可惜福爾摩斯先生似乎接案子的頻率不高所以過一段時間我才能看到新的博客動態……遺憾的是華生講述的視角過於直男,讓我等看得雖然興致勃勃卻不夠興奮刺激,因為故事裡總是缺少一個存在感強的女主角。而且在看到這張圖的第一眼我下意識對號入座就是偵探,所以麼……」

  這位網友很不好意思地加上了一句自己的願望:「所以我希望下次能夠在八卦版面頭條看到我最喜歡的女演員和最喜歡的偵探的名字同時出現在那裡——CP粉此生無憾。」

  ……

  很快,這位東方網友的願望就實現了——

  第二天,各大報紙八卦頭條齊齊被屠版——

  這是比較謙虛有內涵的說法——

  「最熱女演員和最火男偵探相約喝茶——然而僅僅是喝茶嗎?」

  這是更外露而不失風度的猜測——

  「號稱零緋聞的塞拉瓊斯與緋聞漫天的夏洛克福爾摩斯之間的超友誼之夜——當事人親自回復,女方初戀將現。」

  這是干脆拋開一切裡子面子奔放狂野的定論——

  「文藝女神和咨詢偵探私下同居,疑似將奉子成婚——來吧美好的婚禮,事實證明貌美女神也會有傾心於卷發羊駝的一天!」

  於是塞拉公寓樓下被聞訊而來的敬業狗仔隊包圍得愈發嚴實了。

  不過無論在活動中記者們如何急切地想要撬開當事人的嘴得到確定的答案,那位曾經的文藝女神和票房靈藥都只露出謎一樣的神秘微笑,笑而不語,任由緋聞甚囂塵上炒得轟轟烈烈,連帶著那位咨詢偵探也被娛樂圈的很多人所熟知,貝克街221B號每天都被包裹得水泄不通,樓下的咖啡店生意受到嚴重影響,老板不得不報了警以擾民的名義,警察語氣強硬地趕走了這群跟風媒體人,才讓附近的鄰居得到了一段時間的安靜。

  不過在此之前,在塞拉預料到事情走向並故意發出那條動態的時候,她就順手將備注名為「S.H」的聯系人設置為「短信拒收」模式。事實證明她做了一個無比明智的選擇——因為夏洛克福爾摩斯在慘遭狗仔無孔不入的圍追堵截,在給她發短信卻被告知無法接收後,他終於忍不住破天荒地第一次給麥克羅夫特以外的人主動打出了電話——

  「哈德森太太強烈要求讓我告知你去到貝克街221B號公寓來一同度過平安夜這並非出於我的意願我只是轉告她的話以及不用帶禮物我這裡什麼也不缺如果你堅持的話完全可以忽視我剛才所說的話友情提示請在吃過晚餐後再出發嘟嘟嘟——」

  塞拉看了看被掛掉的電話,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就笑了起來。

  瞧,這就是對付夏洛克福爾摩斯的第二個關鍵點:如果身邊有像偵探先生這樣聰明,自我,特立獨行(不理世俗),辦事急起來就像一個停不下來的陀螺而且永遠不會對身邊在乎的人說出一句「I care you」,更重要的是這家伙從來只發短信不愛接電話關鍵時刻能讓你急得上火頭頂冒煙的熟人時,請務必記得:在確認某一天對方會對自己有所求的時候,不妨來一招短信拒收,讓他有事不得不親自動手打電話過來。讓他被迫主動來找自己,而不是跟著他的節奏走,被他使喚得團團轉——

  支配權和主動權,還是握在自己的手裡更安心。

  塞拉凝視著漆黑的屏幕很久,覺得這一回過後,偵探先生大概終於會想起來將那一行「未知姓名」改成她名字的縮寫或者某個更有意義的像征符號了吧——對於讓他罕見地吃過虧的人,他總是能夠印像深刻。

  ——不過她還是沒有取消對夏洛克福爾摩斯「短信拒收」的打算。偵探好不容易能在乏味的閑暇時間從她的短信裡找點樂子,他才不會讓自己重新無聊平淡度日。

  平安夜,倫敦下起了細雪,城中點亮了無數溫馨的燈火,讓這個雪夜也變得暖意融融,走過街道小巷,還能走到從旁邊的屋子裡傳出的悠揚歌聲,唱著簡單而韻味深長的「Merry Christmas」,不停重復輪回,暖到了人心裡去。

  只有在這種節日裡,塞拉才能不被狗仔打擾自由地出外行走。她穿著黑色羊毛大衣,戴著厚而溫暖的編織圍巾,沿著街路緩緩走到了貝克街,來到221B號公寓。她站在樓下,靜謐的夜色中,她抬起頭,在街燈下望向其中一扇透出明亮燈光的窗戶。有潔白的細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就被體溫所融化成水,濕透了微微顫抖的睫翼。

  她無聲無息地呼出一口氣,瞬間化成白氣消散在寒冷的晚風裡。

  她聽見了那扇窗戶裡飄出優美悅耳的小提琴樂曲,以及隱隱的歡樂笑聲。她猜測她大概是遲到了,而那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很熱鬧。也許不差她一個。

  是的,當然不會差她一個。哈德森太太雖然顯而易見有著並不簡單的過去,但她仍然是一個優雅而友善的老人,她會邀請塞拉更多是出於禮節,以及想要夏洛克在無聊時能夠得到有趣的陪伴。而現在,很多人都在陪伴著他,至少一個晚上的時間,這個天才再不會感到孤獨。

  塞拉靜靜地抬頭望著那扇窗戶,近在咫尺的距離,她一動不動,目光安靜得如同這個雪夜。

  她甚至開始羨慕這些人了——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過去,對未來有所規劃,可以按部就班地計算著一切,而且已然准備好面對生活中所有的幸福和不幸。他們在沮喪的時候有著可以盡情傾訴的人,可以和其他人分擔自己的秘密,即便是閑暇的午後什麼也不做的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也是一種來之不易的幸運。他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和它毫無間隙地融合著,一同運轉著,有聲有色地存在著,累了可以停下來休憩一會兒,然後在明天繼續出發。短暫的生命在他們的目光裡緩緩流逝,而生命因此變得更富有意義。

  不必擔心背負著自身命運的沉重踽踽獨行,也不必憂慮擁有近乎永恆的生命而變得無比疲憊,意志消沉,前路茫然無光,戰鬥下去的欲-望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逐漸熄滅,盡頭的真相宛若近在咫尺卻真實遙不可及。那些她所經歷過的,付出過的,存在於記憶裡的所有人都會變老,死去,化成飛灰,永遠消亡。只除了她。唯有她,記得這雙倍的一切回憶。

  「聽,歌聲。」塞拉側耳,低聲喃喃,微笑。

  歌聲是因為這裡的人擁有著節日,而節日存在於屬於他們的國度裡。但哪裡才是她的國,她的民族,她的家?哪一天才會是她的節日,她的生日和忌日?

  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裡,她最需要戰勝的並非強大的敵人,而是永恆的孤獨。

  她的熱情無可抑制地因為時間而有所消褪。但在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身上她能夠重新感受到這種熱情,這個家伙似乎總是有一種能力能夠點燃他身周的一切人和事,讓所有人感受到他血脈裡那種強勁有力的搏動和不會疲憊的激-情。這座城市大多數人都能庸庸碌碌,眼中只有繁華街肆,車來人往。而與夏洛克福爾摩斯同行,卻能看到一片燎原的戰場。她在看到報紙上夏洛克的第一眼,在看到他眼裡那種光時,她就無比確定這一點。

  她原本以為能夠發覺這一面的人並不多,因為天才總是立於人群之外的,孤獨到死是一個天才最好的歸宿。畢竟,這個世界配不上他。也許她會是為數不多能感受到他內心煙火和寂寥的人。遺憾的是,到了這一刻,她想也許她錯了。

  多麼罕見而幸運的天才。他擁有著世界難敵的天賦,卻也同時擁有著天才通常不曾有的,來自家人和朋友的理解與寵愛。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變成一個審判者,而不是犯罪者。

  塞拉靜靜地看著窗子裡透出來的燈光,不自禁地微微笑了笑,在街燈下站了很久,終於還是要無聲無息地轉身離去。

  然而口袋裡手機的震動止住了她的步伐。她拿出來一看,亮起的屏幕裡來電人的姓名格外清晰醒目:「S.H」.

  塞拉垂下眼,安靜了幾秒,終於還是決定接起這個電話。她按下通話鍵,手機放到耳邊,輕聲開口,「什麼事?」

  那邊傳來隱約的笑聲,以及一個冷靜清晰語速驚人的男低音。

  「哈德森太太前五秒第三次問起你我想你已經遲到了36分27秒如果你再像旁邊的路燈那樣站在樓下卻不進來只用無比羨慕渴望的眼神窺視裡面的一切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拒絕了哈德森太太的邀請而我在這通電話結束後可以立刻幫你轉告她這個消息——」

  「……」塞拉無聲地彎起唇角,她立刻轉過身抬頭朝那扇窗戶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正拿著手機透過一層窗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很顯然,如果她真的轉身走了,他會很樂意馬上去告訴熱心的房東太太她在平安夜也被拒絕的好消息。

  塞拉抬起頭,夏洛克低下頭,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接了幾秒,凝止不動,唯有細雪無聲飄落在長發和肩上,畫面美到幾乎被定格成永恆。

  幾秒後,塞拉笑了笑,對手機那邊的人輕聲開口,「告訴她,我馬上就到,帶著禮物——包括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那份。」

  「嘟嘟嘟——」那邊迅速掛斷了電話。一貫干淨利落的偵探風格。

  塞拉低頭笑了笑,將手機重新放回口袋裡,踩著一地白雪走進了221B號。

  上樓,門後重新響起了輕快悠揚的小提琴聲,還有十分溫馨歡快的笑聲。她在門口頓了片刻,終於還是伸出手,篤篤敲響了大門。

  小提琴音停住。兩秒後,在室內還穿著黑色大衣的人迅速打開了門,瞥了她一眼,然後退後兩步為她讓出一條通道,在她走進來後哐的一聲關上了門。

  房間裡有一瞬間的安靜。

  塞拉帶著一身雪花和涼氣站在門口,掃視了一圈,發現了幾個熟面孔和生面孔——哈德森太太,約翰華生,旁邊的應該是他的女友,以及坐在椅子上正和房東夫人聊天的面目端正親切的年輕女人。

  屋子裡氣氛因為她的出現而有片刻的凝滯。

  不過很快夏洛克福爾摩斯就打破了這種靜寂——

  「塞拉瓊斯,」偵探一臉嚴肅,很簡短利落地一句話介紹了她,「酒店謀殺案的嫌疑人之一,女演員,以及緋聞偽造者。」

  塞拉,「……謝謝,福爾摩斯先生——最後一句有些多此一舉。」

  夏洛克,「我認為最後一句才是點睛之筆。」

  塞拉不動聲色地瞥他一眼,偵探回以面無表情。

  「咳咳咳!」華生適時地緩和開始僵硬起來的氣氛,他站起身來拘束地捋了捋自己的衣領,面上露出微笑,「歡迎,瓊斯小姐——」

  「請喊我塞拉,醫生。」她說。

  華生頓了頓,笑容愈發溫暖,「好吧,塞拉——歡迎你,塞拉,哈德森太太剛剛還提起你,她問你為什麼還沒來,我們為你熱的茶都要涼透了——」

  「被一個電話絆住了。」塞拉在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注視下面色巍然不動,她看向其中一個神色拘謹的年輕女人,頓了頓,就像是想起了什麼,頷首致禮,「想必你就是醫生博客裡提到的莫莉,很高興見到你。」

  對方扯了扯有些過緊的裙子,連忙應了一聲,目光在她和夏洛克之間流轉,帶著某種熟悉的緊繃和不安。

  塞拉立刻明白過來,她揚了揚眉,卻沒有多說什麼,對華生的女友也點頭致意,然後看向哈德森太太,揚起笑容,「晚上好,夫人,抱歉我來晚了,但我想如果您看到我給您的禮物,您一定會原諒我的——噢,還有你和你的女友,夏洛克,以及莫莉小姐的一份——」

  對方愣了愣,一臉「居然還有我」的驚愣表情。

  「當然,」塞拉語氣平靜,緩緩從袋子裡抽出今晚的驚喜,「好東西,當然需要大家一起分享——」

  「噢!」華生驚呼,「香檳!既然是塞拉帶來的,想必一定不會是普通貨色——」

  莫莉連忙去廚房拿來了啟瓶器,啵的一聲,香氣幽幽彌散在房間裡。

  夏洛克鼻子微微一動,立刻認出了這份驚喜的來源,「96年份的堡林爵老藤黑中白香檳。」

  華生愣住,「這、這可是真是……太名貴了!」

  堡林爵香檳最初創建於1829年,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曾被維多利亞女王指定為王室御用香檳。用來釀酒的老藤葡萄樹是在法國根瘤蚜災難中幸存下來的,純天然未經嫁接,結出的葡萄香氣集中,糖分高而早熟。老藤香檳年產量不足3000瓶。而這瓶黑中白香檳有著濃郁的黑皮諾風味,品質非凡尋常難以企及。96年份的每瓶售價超過上千英鎊,而且是需要通過一定途徑和手段才能買得到的珍品。

  這個誠意可真是十分足夠了。瞬間就將有些凝滯的氣氛變得火熱起來。

  「一位慷慨影迷的聖誕贈禮,」塞拉微微一笑,「我一個人喝未免有些浪費,不如大家一齊享用更有意義。」

  哈德森太太平常喜歡喝點好酒,她大概是這裡最能感受到酒液之美的人。她沒有拒絕塞拉的好意,很開心地接受了這份贈禮,當香檳被倒入玻璃杯那種醇厚迷人的香氣鑽入鼻子裡的時候,每個人的臉上情不自禁地輕聲嘆息,這可真是一個醉人而且名貴的平安夜。

  塞拉微笑著看著大家熱切起來的表情,在他們稱贊香檳風味獨特的時候,冷不丁身後傳來低沉的男音,「我的禮物——你說過我的禮物——在哪兒?」

  塞拉瞥他,「我還以為,夏洛克福爾摩斯並不會在意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既然你聲明送給我,那麼它就屬於了我,事關我的歸屬就不再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夏洛克理所當然地回答,然後看著她,再次強調,「在哪兒?」

  塞拉沒有動,只是挑了挑眉,慢條斯理地開口問他,「在此之前,我想知道……我仍然是『未知姓名』嗎?」

  夏洛克一頓。

  他為塞拉的小心眼和記仇感到了不可思議——他身邊的女性大多都扮演著平凡人的角色,雖然也有獨到之處卻幾乎沒一個人能跟得上他的步調,而且她們表現出來的都是平和,善良,包容這種令人贊賞的美德——至少不像塞拉瓊斯如此斤斤計較,心思深沉,極度聰明與棘手。

  而且她居然還對他設置了短信拒收!敢相信嗎她居然真的這麼干了!他甚至都沒有對麥克羅夫特和他的媽媽這樣做!

  她可是第一個逼得他不得不因為一件小事——例如想要知道劇裡的凶手是否是他所推理那個人這種答案,而主動撥通了對方的電話,上帝——!

  更別提她還讓自己被迫又火了一把!簡直無法回想當時貝克街221B門口那人山人海出門則被圍追堵截上街全靠躲的壯觀景像!

  她一定是在報復他——而且顯然她的報復具備延伸的時效性,也許當時他不會預料到結局,但毫無疑問一旦發生了後果都會十分嚴重。

  絕不是好惹的——偵探於一瞬間再次無比肯定了他對這個女人的認知。

  夏洛克福爾摩斯看著她,手伸到了背後,不動聲色地迅速按下手機的數個鍵,然後在塞拉問出這句話停下來挑眉看著他的時候,從身後把手機放到了她眼前給她看,一臉的正經無畏。

  「這是你的新備注。」他說。

  塞拉看了屏幕一眼,頓住。

  在熟悉的號碼上,標注著一欄醒目的字——「SHE」。

  塞拉轉開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夏洛克福爾摩斯,」她的聲音懶洋洋的,「很高興我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念出來的專屬備注……不過,我也很想知道另一件事——」

  「SHE——它究竟是來自於當時華生給你發的短信呢,還是……你又忘記了我的真實名字?」

  夏洛克,「……」糟糕。

  眼見偵探向來不動聲色的臉上發生了微妙的轉變,塞拉眯了眯眼。

  「哈,我居然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她聲調平淡得很,緊接著話鋒一轉,「——當然,既然你如約做出了改變,我也會遵守承諾,給你一份特殊的平安夜禮物——」

  夏洛克福爾摩斯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塞拉湊到他臉龐,沙啞而極具蠱惑力的煙嗓夾雜著微醺的酒香和笑意,低低開口。

  「你,我,麥克,還有神秘的投資人……《未完成的故事》的下一個劇本,在一段長長的波瀾起伏的官方預告之後,那由我們來共同演繹,獨一無二,精彩絕倫的傳奇——」

  夏洛克瞳孔一縮。

  他聽見她低低的,滿含神秘和危險意味的笑音。

  「以及……那位M先生,讓我代他向你問好——」

  咚——

  悠揚的零點鐘聲,響徹夜空,瞬間燦爛的煙火照亮窗外的蒼穹。

  夏洛克緩緩轉過頭,看向微笑著的女人。她端起一杯香檳,朝他舉了舉杯,就像是遇見了一位多年未見的好友那樣,語氣熟稔又親切。

  「Merry  Christmas ,My  sweet  Shirley .」

  作者有話要說:

  【S.H,和SHE……真是巧合你們信嗎?】

  以及大魔王最後也不忘調戲一下小公舉夏莉233333

  熬夜趕完這周榜單。7月3號—7號左右出遠門應該不會更新,大家勿等嗷麼麼噠!預祝假期愉快!


第104章 演繹 12

  互道聖誕快樂後, 趁著氣氛如此之好, 華生的亞裔女友提出了一個建議——來玩一個他們交際圈子裡很流行的游戲, a game of truth ordare, 正確翻譯:真心話和大冒險。

  這個建議得到了所有人的大力支持, 除了夏洛克福爾摩斯,他認為這種倚靠概率性來取勝的游戲根本毫無意義, 他言辭拒絕參加,然後就被哈德森太太訓了一頓,面無表情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桌子前,看著這群他眼裡的金魚們拿著一個空酒瓶放在面前, 由瓶口的朝向來決定誰是下一個參與者。

  於是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有意思了。

  由於大家都十分清楚夏洛克的能力,於是他被一致同意被劃拳組排除在外, 在一輪激烈的廝殺後, 塞拉於2:3的得分惜敗華生之手,由他來轉動第一次酒瓶——然後慢悠悠地一圈後,瓶口和大家的心聲驚人的一致,停在了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面前。

  偵探, 「……」他開始懷疑約翰的女友是不是提前傳授過醫生關於這個游戲的小技巧, 總之不可能如此之巧合第一次就輪到了他!

  大家啊哈一聲, 各自臉上都忍不住蠢蠢欲動的興奮之色, 醫生神態誇張地低咳兩聲清了清嗓子,先是很謹慎地試探了一番:要求夏洛克和在座所有女士行一次貼面禮。

  夏洛克福爾摩斯下意識地想要拒絕,接著就被房東太太一個極具威懾性的眼神喝退,他沉默了幾秒, 淺淺吸了口氣,輪番和在座眾人保持適度距離地行了禮節,塞拉親眼見證坐在旁邊的茉莉在和偵探先生貼面後整個人都如同煮熟的番茄那樣紅了起來。然後她的目光就與夏洛克的恰巧對上。

  卷毛偵探頓了頓,抬起頭來,看向旁邊笑容止都止不住的華生,一臉義正言辭地指著塞拉說道,「她有嚴重的恐男症我恐怕她不會允許我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

  眾人:哦,原來你也知道什麼叫做無禮——還是說我們對這個詞語的理解在平時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出乎意料的是,在偵探開口的瞬間,這位英國女演員也同時出聲了——

  塞拉:「貼面禮?——不,瞧他那高聳入雲的顴骨,我認為它們會把我的皮膚劃傷。」

  所有人:「……」

  夏洛克眉梢微動,他打量著塞拉的臉,明顯看上去一副想要在同一個領域裡做文章的模樣。可惜作為一個身材骨骼以及臉龐都被公認為「不管是東西方,模特界還是娛樂圈,女人和男人都會愛上」,比例近乎完美的人選,夏洛克很難從中挑出錯來。他沉默地看了幾眼,最終還是選擇了某種折中方式的妥協。

  「我選擇真心話。」他說。

  「wow~」大家一聲誇張的驚呼,但更多的是目睹偵探挫敗之後的新奇和迫不及待。

  主場的華生第一個開口了——

  「麥克羅夫特特喜歡的第一個女孩子是在幾歲!」醫生雙眼放光,對揪住偵探哥哥的小辮子報以了十萬分的熱情——想一想,以後再在工作中莫名其妙地被一輛黑車接走後他說出這件事實後對方有多麼無可奈何的臉,一聯想到那個畫面他就認為以前所受的苦難完全都值回票價了!

  夏洛克毫不猶豫理所當然地出賣了自己的親哥哥:「7歲,蘿拉,扎著馬尾辮來自佛羅裡達州的小金魚。」

  華生發出哈哈哈的大笑聲,心滿意足地坐回了沙發。

  輪到了哈德森太太,老夫人思考了一下,滿目期待地開口了——

  「我聽說你還是處-男……這是真的嗎,夏洛克?」

  偵探頓了一下,他掃視了眾人一圈,在大家灼灼的瞪視裡,沉默了幾秒。

  「下一個。」他說。

  「噢~」華生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聲音,眼裡的笑意幾乎要滿溢而出。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大不列顛島,倫敦市,芳齡三十五歲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唯一的咨詢偵探,世界上最聰明的天才之一,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上半身而忽略了下半-身……唔……真是一個讓人喜聞樂見的好消息。

  醫生忍不住哈哈哈哈再次大笑出聲,覺得這個夜晚簡直過得精彩極了。

  輪到了莫莉,這個看上去有些靦腆的年輕女人在眾人的注視下緊張局促地捏了捏衣角,不敢直視夏洛克平靜的目光,她深深吸了幾口氣,聲音有些顫抖地開口了——

  「我、我想知道……你心目中的理想型是什麼樣子……」

  室內頓時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投向了仿佛正在思考當中的卷毛偵探。

  塞拉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坐姿隨意又優雅,聞此也投去了似笑非笑的一眼。

  按照這位天才過往的尿性來看,她想她大概已經能猜到了答案了,那讓人心碎的答案。

  果然,夏洛克如此開口。

  「一個聰明到有能力足以瞞過我的眼睛的人。」他說。

  莫莉明亮的目光頓時黯淡無光。雖然她的心裡也隱約有著一些猜測,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她才發現她的承受能力遠比想像中要脆弱得多。

  也是。她自嘲地心想,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樣的人,如果不能夠與他比肩,擁有著看透世界盡頭的目光,怎麼能夠和他相匹配呢?天才的身邊,永遠不會容忍得下真正普通的普通人。

  有的人,就像月光只能仰望,無法擁抱。

  莫莉不再出聲。

  下一個輪到了華生的女友,她顯然是一位情商很高的伴侶,提問也相當簡單直接——

  「當初您為什麼會選擇華生作為好友,而不是其他人?」

  夏洛克斟酌了兩秒。

  「因為他有很多優點,當然缺點更多——不過有一點突出到可以忽視無關緊要的缺點。」

  「——忠誠。非常少見的品質。」

  這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第一次如此直白而且不帶任何其他目的的誇獎,醫生頗為感動兩眼泛出淚光地凝視著這位好友,接著這位好友就毫不猶豫地掉轉了目光,冷靜清晰地開口,「下一個。」

  華生,「……」

  他的女友憐惜地摸了摸醫生的頭頂,「乖寶貝,別哭,可真讓人心疼。」

  夏洛克挑了挑眉,注視著正似笑非笑的塞拉,「最後一個,然後結束這場愚蠢的游戲。」

  可想而知他對這個所謂的「真心話大冒險」有多麼無奈和無語。

  大家的目光齊齊投了過去,很期待這個面孔經常出現在電視和手機上的一線女明星會說出怎樣讓人吃驚的提問——

  而她的問題也的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是誰,夏洛克福爾摩斯?」她問。

  眾人頓時愣住。這,這算是什麼問題?

  而那邊,偵探果然也被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女人給難住了。

  他垂下眼,陷入了沉思之中,一分鐘內都沒有開口說話。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醫生試探著開口了,「呃……我想知道這個問題有准確的答案嗎?比如『我是女明星』,『我是塞拉瓊斯』,『我是我自己』……這樣的回答?」

  塞拉微微一笑,看向偵探,「我想他知道答案。」

  醫生摸了摸鼻子,識趣地不再開口。

  時間又過了一分鐘,這次夏洛克福爾摩斯終於作出了回答——

  「我不知道。」他很干脆地說,接著立刻反問道,「那麼你是誰?」

  眾人:???喂,搞什麼鬼,你們倆是在背著我們猜謎嗎?!

  很明顯夏洛克再次打破了規則,不過現在沒人敢打斷這段莫名其妙開始的對話,因為他們都瞧出來了,他們陷入了自己的二人世界之中,其他人根本插不進去。

  夏洛克福爾摩斯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對面的女演員,那雙奇異隨著光線變幻色彩的眼睛此刻是灰綠調的,非常深邃而透徹,一旦認真注視著什麼的時候看上去更像是屬於狩獵者無機質的眼珠,神秘又專注,配上他深陷的眼窩還有種奇特的蒼白和冰冷感,讓人很難忍受不說出心底深藏的秘密。

  強大,壓迫,尋根究底而特立獨行的氣場。一看就是極度聰明之人才會擁有的獨特眼睛。

  塞拉回視著他的目光,思考了幾秒,然後微微一笑,吐出一個詞。

  「塞拉。」她說。

  只有塞拉。沒有瓊斯。沒有其他任何職業稱呼以及自我鑒定的形容。

  夏洛克福爾摩斯眼神微微一變。並不清楚他是否聽明白了答案裡藏著的深意。

  眾人一頭霧水地看著二人打啞謎,又不敢打斷,尷尬極了地互瞅著對方,一臉不知所措。

  夏洛克得到了答案,心滿意足地躺了回去,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一行大寫加粗燙金的字——

  「請勿打擾」。

  於是大家很識趣地在接下來的幾場游戲中都沒有再邀請他參與。說笑嬉鬧中不知不覺就喝完了整瓶香檳,甚至多干掉了幾瓶紅酒,熏熏然的氣氛中時間走到了深夜,終究還是到了告別的時候。

  聖誕節的深夜,相聚的眾人接連離去,只剩下塞拉,夏洛克和哈德森太太留在了這裡。

  臨走的時候,華生意味深長地朝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女人看了一眼,然後投給夏洛克福爾摩斯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換得好友面無表情的回視。

  「不管她是不是大明星,夏洛克,」醫生如此對偵探說道,「我知道你向來對愛這種東西不屑一顧,認為它是一種妨礙而非進步——但我走了以後誰會來照顧你呢?誰來陪伴你,當你的樹洞和思考的密友?誰可以填補一個天才的孤獨黑洞,重現那兩個人來對抗整個世界的榮光?——你需要一個人,夏洛克,不一定是我,而是能夠理解你,甚至更聰明的那個——」

  「我不在乎祂是男是女,」醫生面帶微笑,「只要你們能在同一片戰場,一起戰鬥——那麼祂也會是我的朋友。」

  畢竟,最終他也會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家庭,子女。而夏洛克福爾摩斯仍然是孤獨的,因為他如此聰明,世界對他而言鮮少有神秘,他最為放心不下的就是這位好友——他將永遠處於好奇,危險和不滿足之中,而夏洛克福爾摩斯需要一個靠譜的陪伴。

  即便對方很有可能是一位大明星,身後跟隨一群狀若瘋狂的粉絲和狗仔隊。不過沒關系,以夏洛克的機智和耍弄人的手段來看,華生相信他會解決這一切的。

  於是醫生非常欣慰地帶著女友離開了這裡,順便帶走了所有他眼裡的電燈泡。

  聖誕節的深夜,貝克街221B號公寓從熱鬧重歸靜寂。

  哈德森太太收拾完盤子和酒杯就下樓了。留下夏洛克和躺在沙發上呼吸平緩似乎因為輕醉而睡著的塞拉,露出滿足的微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被刻意調暗的燈光中,由於三人座沙發被人無情占領,夏洛克福爾摩斯迫不得已窩在了單人沙發中。他優雅地翹著二郎腿,雙手十指交叉,下巴擱在指縫之間,沒有說話。一時間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沉靜的呼吸聲。

  夏洛克往旁邊斜了一眼。鳩占鵲巢的那個人似乎睡得正香——的確,今晚她看上去很有興致,至少解決了三杯以上的香檳,臨近散場的時刻已然雙頰生暈,目光微微迷離,嘴角罕見地一直噙著若有若無的微笑。他看得很清楚,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投在了這個女人身上,雖然大多數人懂得將自己隱藏起來,但他心知肚明。

  漂亮的女人,總是更危險的。在他多年的偵探生涯裡,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

  夏洛克沉思了半晌,在牆上的時鐘緩緩走向正點的那一刻,忽然出聲打破了一室的安靜。

  「塞拉?」他說。

  並非是在呼喚她,更像是一種喃喃自語的反問。

  他在重復剛才塞拉的答案。顯然這其中他還有著無法解開的疑惑。

  當然,這疑惑也注定無法被揭開,因為它根本不來自於這個世界,而人又怎麼能去解答世界之外的問題呢?即便是舉世無雙的天才也不行。

  夏洛克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這個喝了一點酒就開始裝睡不回家的女人。他知道她很清醒,她這樣的人偽裝慣了就連沉睡的呼吸都可以模擬得極為逼真,足以騙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他知道塞拉似乎很喜歡把他放在公眾的視野之中,讓他得到更多的曝光率——他在塞拉裝睡之前眼尖地瞥見她偷拍了他的側臉而且發到了臉書上,他只掏出手機瞥了一眼但並未多說什麼。他只是不太確定她這麼做的目的——為了讓他繼續被無處不在的狗仔包圍?還是那位神秘投資者的示意?

  不過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不會阻止她做任何事。一旦目睹的細節多了,暴露的可能也就越多,他對此樂見其成。

  夏洛克的目光從女人「沉睡」的側臉到下巴到身體再到腳尖,幾乎是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沉思。

  字幕迅速浮現在他眼前。還是和以前一樣,不過又多了一行。

  ——愛過某個人。

  而且之前的「偽裝」被放大加粗,調整到了一個更醒目的位置。

  對於一個優秀的偵探而言,看破隱藏是很重要的能力之一。人的身上有很多細節可以透露出近段時間的生活狀態,最近的例如從早到晚這種狀態都會發生細微的改變,比如水腫體質的人在晚上回家後會在視覺上胖上幾斤,亦或是沒睡好眼角出現了幾道假性細紋。這些都是無法掩蓋的證據。

  而塞拉——這個女人,他卻幾乎無法在她的身上看出這樣的改變。這說明她很會偽裝,而且對自己要求苛刻,對生活有著極強的規劃和紀律性,幾乎可以在某段時間裡保持相同的狀態不變。

  而至於「愛過某個人」這樣的論斷就更好理解了——聰明成熟且目標明確的女人都會對他產生興趣和欲望,可她沒有。至少現在表露得並不明顯。這完全能夠證明她曾經愛過一個人,否則怎麼可能會有人不為夏洛克福爾摩斯產生興致?——過去的例子太多,而他根本無法找出能夠反駁他這一論證的論點。

  不過值得深究的是,他從未聽說過塞拉瓊斯和哪個男人有過多的接觸,即便是麥克桌子的資料上也未曾提到過這一點,何況她顯而易見有著恐男症的症狀——所以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難道也和麥克羅夫特一樣,是一場遙遠的七歲初戀?

  夏洛克福爾摩斯陷入了復雜的思考。

  ——如果塞拉此刻能夠聽到這位咨詢偵探的心聲,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用平板的語氣誇獎他目光犀利思慮深遠,接著發一條意味深長的臉書,裡面配上一張高清大圖表情包——

  「我有一句媽-賣-批不知當不當講(劃掉)一定要講(劃掉)寫出來貼你腦門上」。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好奇和興趣是情感產生的前兆【微笑

  以及最後一張的高清大圖來自作者密不外傳的表情包(へω?)

  周二參加面試這幾天先每日一更。之後一定會補,麼麼噠~


第105章 演繹 13

  聖誕節過後的第二天, 在塞拉回到自己的公寓沒幾分鐘的功夫,就接到了來自某位官方人士的電話, 而那位官方人士的助手是這麼和她交流的——

  「塞拉瓊斯小姐, 很抱歉打擾您,但我的老板認為您很有必要過來一趟,他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親自與您交流——是的,就是現在。如果您無事的話請務必前來,如果有其他要事的話我已經幫您全部解決完畢。接您的車就在樓下等候, 祝您一路順風。」

  塞拉看著被禮貌掛斷的電話,雖然對方沒有明說她的身份, 但她都不需要朝窗外馬路邊停靠的黑車瞧上一眼, 就知道來者是誰。

  她想了想, 大概知道這次會面的目的, 不由得饒有興味地笑了, 很順從地走下公寓,坐上了那輛神秘的黑車,無聲無息地朝另一個目的地疾馳而去。

  出乎意料, 司機載著她去了一個她不久前才從那裡走出來的地方。

  熟悉的風景從車窗外飛速而逝, 很快就來到了貝克街,停在了一扇黑色門前, 上面掛著「221B」的牌號。塞拉下了車, 司機沒多說一句話,很盡忠職守地拉上了車窗,再次無聲無息地離去。

  真稀奇。塞拉心想, 那位行走的大英政-府居然會親自跑到這個他向來都很嫌棄的公寓來——之所以塞拉肯定是本人而非又是某位得力助手,原因其實很簡單:夏洛克福爾摩斯曾經這樣告訴過她,那位在政-府中「身居末職」的某位小文員總是受不了221B的門環擺歪,每次都會自己動手糾正,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他來了,這是很明顯的強迫症。

  而此刻,這個一向有意無意都往一旁歪去的門環現在方方正正地垂落著,是讓所有見到的強迫症都會發自內心地松了一口氣的完美角度。

  她相信對方明明知道她昨天就在這裡過夜,還好巧不巧地等到她回到家之後才打電話來將她接到了這裡,如此拐彎抹角的方式簡直可以歸類為福爾摩斯家的一貫傳統。

  塞拉敲了敲門,迎接她的是哈德森太太,這位老夫人對前一個小時剛走現在又再度回歸的女演員沒露出太多驚訝的情緒,還是很熱情地招呼她進門,順便熱心地告訴她那位討厭的大福爾摩斯又來了的事實。

  塞拉安慰了一下這個明顯更偏心小福爾摩斯的老太太,然後走上樓去,一打開房門,就被屋子裡極為凝重的氣氛弄得一頓。

  陰天,房間裡沒開燈,非常昏暗。第一眼只能隱約看見背對著她的單人沙發上隱約坐著一個人,露出一截卷毛茸茸的發頂。而屋子主人的哥哥,那位神秘的人形大英政-府則拄著他一貫不離身的小黑傘,一只腳尖點地撐著,一只手放在黑傘上,面目極為嚴肅地盯著面朝窗子的沙發和沙發上的人。如果是不知情的人闖進來,恐怕會輕易認為這是一幕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衝突現場。

  當然,衝突是有的,而「仇人」這個詞也並不突兀。至少對於那位小福爾摩斯來說,這個三件套西裝不離身的微胖界一員,他的親哥哥,一直以來都是他視為對手的那個人。

  而塞拉的闖入顯然無意中打破了這種凝滯的氛圍。坐在沙發上的人一動不動,反倒是屋子中央的人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啊,歡迎,瓊斯小姐,你來得正好。」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站直身,表情有所緩和,用一種慢條斯理的語氣開口道,「在我們開始閑聊之前,我想我需要先向你道一聲致謝——感謝你在昨晚以及這一段時間裡對我的弟弟的監視和陪伴,他看上去比以前要快樂多了,雖然仍然還沒有長大成熟起來——」

  麥克羅夫特一開口就是嘲諷必殺技,成功讓夏洛克頭頂的卷毛微微一動。

  塞拉脫下大衣,走到窗前,和夏洛克的沙發並排而立。她朝下望了一眼,然後對麥克微微一笑,指了指窗外,說道,「抱歉,這段時間風聲很緊,無時無刻都有一些懷著不可告人目的跟蹤我的人——我們時間有限,福爾摩斯先生。」

  所以,趕快說重點——她的潛台詞。

  既然她很聰明地領會了這趟短途旅行的意義,提起了這一茬,那麼麥克羅夫特很欣然順著話尾接了下去——

  「啊是的,跟蹤——你瞧,作為一個偵探,我認為我的弟弟他已經是業界最為出名的一個,而我想這有可能對他的某些工作造成一些不利。當然了,以他的風格而言還算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畢竟幼稚的孩子們都需要大人的掌聲鼓勵才有繼續下去的動力——」

  麥克羅夫特一本正經地損著自己的弟弟,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我沒想到的是,除了炫耀他那中規中矩的破案手段和頭腦以外,他居然也有和緋聞扯上關系的一天,而且對方還是一位在娛樂圈裡冉冉上升的新星——不得不說,我以為他的保密工作會做得比我想像中更好才對。」

  他優雅地威脅著,指出塞拉利用名氣將他的弟弟捆綁在一起的不義手段。福爾摩斯一家都是聰明人,但很少如此直接曝光在大眾的視野之下,夏洛克算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個,何況他的職業是偵探,而偵探本身不應如此身負盛名才對。他所面對的危險已經夠多的了。

  塞拉輕輕笑了一聲,轉眼看向穿著睡衣和拖鞋的夏洛克,懶洋洋地靠在窗旁,朝樓下舉起相機的狗仔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問道,「對此,您又是怎麼看的呢,福爾摩斯先生?」

  在座有兩位福爾摩斯,不過現在沒人會把她所指的那一位認錯。

  卷毛偵探筆直地坐在沙發裡,兩腿乖乖地並攏,手也端正地放在膝蓋上,雖然看上去姿態非常正式而且嚴謹,但卻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綢緞睡衣,瞬間讓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氣勢化為虛影,至少對上穿著考究而古典三件套的麥克羅夫特他毫無勝算。

  塞拉猶自記得她出門時偵探早已起床,穿戴正式。而等她在倫敦市兜風一圈回來後他卻不知何時換上了睡衣,大概他並不習慣在女性面前露出更居家的那一面,而恰巧印像最為深刻的兩次會面他卻都穿著自己的戰袍睡衣,這無常的命運令人驚奇。

  此刻聽聞塞拉陡然間拋出這個問題,偵探不動聲色地朝窗外望了一眼,語氣快速,干淨利落,又理所當然得很。

  「她在利用我逼迫出M現身,」夏洛克毫不猶豫地說出答案,繼而意味深長地重復了一遍麥克羅夫特的話,含義卻截然不同,「要知道,畢竟幼稚的犯罪者都需要觀眾的掌聲鼓勵才有繼續下去的動力。」

  塞拉的目光在偵探先生不自覺地從睡衣領口中露出的鎖骨看了一眼,緩緩下移到他腳上那雙同樣是深藍色毛絨絨的男士拖鞋上,頓住。

  或許是她停留的眼神略久,夏洛克忍不住動了動腳趾,不動聲色地愈發坐直了身體。

  她在看什麼?難道她不應該注意我的臉和我的聲音?為什麼她的眼睛會落在那個地方?她有什麼關於腳的怪癖?還是她在哪裡也見過這樣的拖鞋?——這不可能,這雙鞋可是仿照波斯拖鞋的模樣進行改造並做出了最適合他尺碼的那雙,獨一無二的福爾摩斯版本。還是說她在轉移麥克羅夫特的注意力?——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她試圖在他的身上緩解恐男症的病狀,因為在屋內兩個男人之間,她明顯更專注於自己。

  電光火石短短的兩秒之內,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腦海裡倏然就掠過了以上這些念頭,然後他就聽見了麥克羅夫特皮笑肉不笑的聲音。

  「當然了,追逐的刺激,好奇,興奮,喝彩——你們為數不多的共同點,你和他,不是嗎?」麥克羅夫特挑眉,「雖然很難承認,但我不得不說,的確,你會有至少五十種以上的方法避免陷入過度出名的局面,而唯一的解釋就是:夏洛克,你是故意的。」

  故意配合塞拉,雖然之前沒有過合作,二人之間也從未明說,卻相當默契地共同完成了這個計劃。要不怎麼說,和聰明人在一起辦事就是省心呢?夏洛克福爾摩斯大概是她所見過的最聰明風格也最為獨特的一個,雖然在他哥哥眼裡他才是最愚蠢最不成熟的家庭成員。

  「很明顯,他的目標是我,而並非這位……」在提到塞拉的時候,夏洛克頓了頓,然後跳過了她的名字,「——緋聞制造者。他通過她只不過是為了接近我,而毫無疑問,那位殺死真正的職業『蜘蛛人』的克洛伊小姐,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夏洛克說完這句話,塞拉頓住,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他。恰巧,夏洛克也微微側過臉來,那雙擁有虹膜異色症的眼睛正盯著她,臉上沒有多余的神色,目光卻仿佛具有穿透力,能夠瞬間洞察人的思想和靈魂。

  他這句話說得很有技巧。他提的是殺死高空工作者的凶手,而不是殺死男一號漢克的人。這讓人無法摸清楚他內心真正的判斷到底是什麼。

  這就是這一句雖然快速卻耐人尋味的結論,卻讓塞拉在凝視他片刻之後,忽然露出了一個微笑。

  真有意思。她心想,雖然看上去我行我素蔑視法律和規則,從來都瞧不起警察的遲鈍和死板的辦案方式,在外人看來他就是離經叛道最活生生的代言人,可一旦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個家伙心裡自有一條恪守正義的線。而且他很護短,被夏洛克福爾摩斯盯上或者認可的人,他都會給予一定程度上的袒護,即便也許那些人做過的事不那麼光明正大,甚至越過了界限。

  雖然塞拉片刻之內並不清楚他到底是把她當做了熟人對待,還是查清楚了謀殺那件事的真正緣由才有此一說。

  這才像個稱職的臉書粉絲。塞拉彎起眼睛。而夏洛克則掉轉了目光,語氣平淡無奇,「我只不過是讓他自露馬腳。放松,麥克羅夫特,你看上去像是一只緊張到開始發抖的胖松鼠。」

  自帶嘲諷大概是福爾摩斯家的天賦技能。

  大福爾摩斯噎了一下,輕輕冷哼,雖然並沒看向塞拉,但怎麼聽都像在對她警告,「據我所知,那一位可不是會因此而輕易上當的人。你以為你們能得到幫助,他就不能嗎?」

  幫助?難道那位神秘的投資者之上還有贊助商?聽這語氣,麥克羅夫特似乎還知道更多的消息?

  夏洛克眯著眼盯了麥克羅夫特幾秒,對方坦然地回視他的目光,看樣子根本不打算告訴他的弟弟更明確的信息。

  好吧。夏洛克站起身來,整了整自己的睡衣領口,面目極為嚴肅地轉身朝向塞拉,順帶著瞥了麥克羅夫特一眼,眼神裡的含義表露得清晰無疑:瞧,這可是你逼我的。

  大英政-府頓時有了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而這預感下一秒就成為了現實——

  昏暗的房間裡,敞開的窗邊,卷毛偵探看向塞拉,猝不及防之間忽然單膝下跪,他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樓下陡然啪啪啪連閃了好多下的白光,只是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向目光凝住的塞拉,平平淡淡地開口。

  「讓讓,你踩著我的地毯了。」

  塞拉沉默了幾秒,無言退後兩步,用一種無語到了極點甚至有些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著他,然後轉過頭去,看向屋子中央的麥克羅夫特。

  夏洛克的哥哥,此時正用一種近乎天崩地裂的表情看著窗邊的兩位,一位默默站著,一位單膝跪地。一位看好戲,而另一位則朝他露出一個大福爾摩斯式的假笑,那眼神分明在說:聽說你不喜歡麻煩?瞧,喜聞樂見的大麻煩來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麥克羅夫特用腳趾頭思考都知道在這驚天一跪之後,明天的報紙上會出現怎樣駭人聽聞的新聞。而這絕對會屠盡所有報紙和社交媒體的頭條版面——

  當然放在面前最大的麻煩並非是像那些煩人的媒體解釋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求婚」,而是……如何向他們共同的爸爸媽媽說明這只是一種破案的非常規手段而不是像小報說的那樣聳人聽聞!

  哥哥忍不住捂住額頭,為弟弟不按常理出牌的胡亂行徑簡直操碎了心。

  作者有話要說:

  塞拉:讓讓,你嚇到我了。

  繼續碼字,自己立的flag哭著也要舉下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2

第106章 演繹 14

  第二天, 不出意料,「倫敦最有名的咨詢偵探向塞拉瓊斯求婚了!」這則消息屠盡了各大報紙的頭條版面。各隊狗仔隊像瘋了一樣蹲守在二人的公寓下面和門前想要第一時間獲得後續消息。但讓人失望的是, 從凌晨到深夜, 他們都未曾再見到當事人走出房門一步,而屋子裡的窗簾都緊緊拉著,隔絕了所有窺探者不懷好意的目光。

  ——在各路人士蹲守駐點的同時,三條街道外一個拐角的咖啡館裡,最不起眼的角落圓桌邊, 正坐著對峙的二人,如果周圍的顧客再仔細一些, 就會發現這正是近段時間來風頭尤盛的緋聞男女, 夏洛克福爾摩斯和塞拉瓊斯本人。

  如何出門的確是個大難題, 這花了二人一番功夫, 不過好在最終成功在沒有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下到達目的地, 開始了默契的談判。

  首先得分的是女方選手塞拉。

  「你不應該那麼做,」近一個月來屢次上頭條的女演員端著一杯藍山咖啡慢條斯理地開口,帶著某種馬後炮的看戲意味, 「這下全英國都知道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公寓裡有一條價值千金的手工地毯了。」她在嘲笑他當時混淆耳目的舉動。

  偵探戴著幾乎可以遮蓋他大半張臉卻沒能遮住下巴的獵鹿帽, 他大部分時間一直看著窗外,觀察來來往往的人群, 從一閃而過的細枝末節裡下意識地推測著路人的身份和過往, 這是一種條件反射般的行為,他無法命令自己停下。

  因為之前利用塞拉的舉動,夏洛克福爾摩斯難免在心理上會有所退讓, 因此他沒有直視她的眼睛,只是干脆利落地開口,「我只是幫你省去了其他繁多的步驟,你應該感激我才對。」

  新聞一出,他相信那位神秘的投資者再不會就這麼躲躲藏藏掩人耳目地將塞拉當做傳話筒了,對方顯然對他有著濃厚的興趣,如果能把對方的注意力從塞拉的身上轉到他這裡,那就再好不過了。

  順便可以破了那個到目前為止都被認為是懸案的酒店謀殺事件。

  「哦?是嗎?」塞拉靠回椅背上,似笑非笑,「可是作為你新晉的『未婚妻』,我甚至都不確定我未來的丈夫真正的性取向,我可真失敗。」

  「人們總是喜歡捕捉那些對自己的猜測更有利的臆想,」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語氣依舊很冷靜,絲毫不為外面鋪天蓋地的緋聞所動,「在引導他們輿論這一方面,你做得十分優秀。」他聲音平淡地嘲諷。

  「這可不是我的錯,夏洛克,」塞拉的稱呼也隨之改變了,顯然她對此適應良好,甚至笑了起來,「你吸引凶手,變態以及恐怖分子——相比而言,我才是受害者,不是嗎?」

  夏洛克忽然轉過頭來,盯著她,反問,「你是嗎?」

  塞拉眉頭一揚,「難道不是你親自證明了我的清白?」

  夏洛克沉思幾秒,話題忽然一轉,「酒店謀殺案的死者,你曾經的同事——你對他知道多少?」

  塞拉眸光微微一變,她嘴角的笑容加深,「你知道的是,我患有嚴重的恐男症,我能對一個對我心懷不軌的人知道多少呢?」

  心懷不軌——多麼具有暗示性的詞語。一個患有恐男症的孤僻女性,在被一個心懷不軌的成年男性敲開房門後,面對強迫和侵犯,她會怎麼做呢?

  是選擇無奈和無助地忍受,還是受到刺激勃然大怒地奮起反擊?

  塞拉瓊斯……瓊斯……塞拉……塞拉。

  夏洛克無法抑制自己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多了——他幾乎已經能肯定是面前這個女人殺死了男一號,就這段日子接觸所得到的信息來看,她無疑具備這種能力:殺死一個人,掩蓋痕跡,埋葬真相,轉移注意力,嫁禍他人。是的,面前這個女人可以輕松做到這一點。可就麥克羅夫特所給予的資料來看,以前的塞拉瓊斯卻分明缺少作案手段和這樣縝密到恐怖的行事風格——這個女人,前後真的能發生如此大的轉變嗎?

  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直覺她就是凶手,可缺少有效證據,即便他「釣魚執法」,相信這個女人也一定能識破他設計的騙局,她不會上當,就這麼輕易地坦白認罪。

  夏洛克福爾摩斯調查過死者,那個男一號,曾經英國的一線應是男星,富二代,演技派,擅長硬漢角色,從小出道,經驗豐富,因為在去年大火的一部輕喜劇裡出演男二號而吸粉無數,圈外口碑非常好,前途一片光明。但只有很少人知道此人專愛吃窩邊草,喜歡對每一部合作的漂亮女演員動手動腳,特別是名氣和資源不如他的,他往往會以此來引誘那些女明星配合他變態的性-癖-好,表面上還得作出一副相談甚歡合作愉快的模樣。圈內被他染指的新星不計其數,有的因此退出了娛樂圈,但更多的是由於他的家世而選擇隱忍不發,對方也愈發得寸進尺,直到遇上了塞拉瓊斯這個硬茬——

  總而言之,死者不是什麼好人,按律他甚至會因為強-奸和暴力被關進監獄很多年,他無疑是個地地道道的人渣。塞拉瓊斯走投無路痛下殺手情有可原,但這不能否認她在奪取人命之後試圖瞞天過海逍遙法外的事實。

  可是她的現場做得實在完美,夏洛克找不到更有力推翻她的證據。她甚至讓這位極少出錯的咨詢偵探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被她所誤導,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推理而去。這可真是史無前例的第一回 。

  雖然夏洛克在第二次見面時及時掰正了自己的判斷,而之後他所默許對方接近也是因為想要從中找到她的破綻。可是越熟悉對方,觀察得越仔細,他就發現這可真是一個棘手的人物。

  和傳聞中的那個塞拉瓊斯相比而言,簡直就是水面孤島和萬米深海之間的差距。

  他敢保證,塞拉能夠完美脫身於那場謀殺,和她的那位贊助者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但現在關鍵點則是,他要找到那個聯系著一切的人物:克洛伊——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她早已不在人世。或者來個更簡單點兒的,讓凶手認罪。這其實並不難,聰明至極的人向來高傲到幾乎不屑去掩蓋真相,他們會很干脆地承認犯罪事實,至少也會在細枝末節的地方進行顯而易見的暗示——就如同塞拉之前所做的那樣。

  ——「你試過徒手攀登一座高山嗎,夏洛克福爾摩斯?」

  ——「有趣的是,墜落不會致死,人都是摔死的。」

  ——「『我』看上去怎麼樣?」

  ——芭芭拉·摩安,克洛伊。這都是凶手的名字。她的名字。

  ——「演技?——是熟能生巧。」

  ——「擁有越多神秘感的女人,越容易引人征服。」

  ——「你知道嗎,你這樣的人,很容易吸引相似的三種類型:凶手,變態,以及恐怖分子。」

  ——「在您的眼中我看上去更像哪一種?」——更像而不是更是,這就是一種暗示。

  ——「我們這類人的終極追求——扮演完全不同的人,找到自己的極限,然後一躍突破了它。」

  ——為什麼要做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事?——「為了使靈魂暫時平靜。」

  如果她不是凶手,她為什麼會需要靈魂的平靜?

  ——因為她身負無法擺脫的罪惡。

  ——「我是誰,夏洛克·福爾摩斯?」

  ——「我不知道。那麼你是誰?」

  ——「塞拉」。

  沒有瓊斯。

  塞拉。只是塞拉。

  夏洛克想起聖誕節那天凌晨她偷看自己後發的臉書,上面只有一張他的側臉照,光線被捕捉得氤氳而曖昧,讓他凝望遠方的目光似乎都變得柔和下去,有種平安夜的溫馨氣息。而她對這張照片只配上了一句話:S&H。

  Sera & Holmes.

  常理而言,一般人都會使用「S&S」,代表Sera & Sherlock,亦或是J&H,代表Jones & Holmes。但她用的卻是S&H這樣名字匹配姓氏的奇特組合。

  所以,這也是一種暗示?她為什麼會如此強調自己的名字,而非姓氏?

  難道她的真實姓氏並非瓊斯?還是另有隱情?

  她已經將她所做過的事情暗示得如同明顯,夏洛克卻始終找不到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點來鏈接這一切。就差那一點!——他就能拼湊所有真相,找到答案!就僅僅是那一點!

  他回想著死者屍體上的前後兩刀:第一刀是因為臨時起意,經驗不足而略顯慌亂,所以刺入程度很淺;而第二刀則截然不同,更精准,更迅速,帶著某種極其熟練毫不猶豫的殘忍和冷酷,顯然是更有經驗並且更熟悉人體器官的人所為,並且這才是真正殺死男一號的致命傷。如同凶手真是她,那麼前後差異如此之大的兩刀,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她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受害者,變成了凶手。

  她是怎麼做到的?

  人格分裂?——不,並不像,不符合其典型特征。

  受到刺激才性情大變?——不,刺激只會激發出人深藏的本性,但她的側寫和她此刻所表現出來的特征並不相似,並且事實上,她不符合任何他所見過或者所聽聞的先例。

  看來找到她的破綻的可能是微乎其微了。還不如讓她主動認罪來得更容易。

  夏洛克思索了幾秒,然後看向她,目光帶著專注的深究。

  「為什麼不否認?」他問。並沒有明說是哪件事,但對方很明白只有可能是今天才被發布出來的大新聞。

  名譽對一個演員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女性,她們所站立的道德底限總要比別人更高,更易受到公眾指責。而她居然願意順著他那個荒謬的緋聞計劃執行下去,並且沒有反駁,還相當配合——傻子都知道一個當紅女明星突然傳出訂婚的消息會對她的前途有多麼大的影響,但她絲毫沒有否認這一點。

  「我還以為,你會對麥克羅夫特更感興趣。」夏洛克望著她。他說的即此刻所想,這個女人絕不僅僅是只看外表的類型,而她顯然對和麥克羅夫特的第一次見面印像深刻,並且評價只高不低。

  而且她也知道,麥克羅夫特才是更聰明,權力更高,更有挑戰性的那個,所以……為什麼是他?

  對此,塞拉以一個很淡的微笑作為開頭,對他如此說道——

  「因為我很清楚孤獨是什麼滋味,夏洛克,」她的聲音很平靜,「就和你一樣,很多時候我們這樣的人都需要『一件充滿挑戰力的案子』來維持正常生活,我也會去不斷尋找每一個屬於我的『案子』,直到得到答案為止。」

  「為什麼不是麥克羅夫特?——很簡單。你們之間還是有著顯而易見的不同。」

  夏洛克瞬間就被這句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忍不住豎起耳朵,微微湊過去,盯著她,全神貫注接下來的回答。

  塞拉微微一笑,「麥克羅夫特?他更自制。而你……你更善良。」

  ……善良?這對他而言可真是一個嶄新的詞語。

  「還有呢?」他迫不及待。

  「他更像毫無欲-望的神,而你是活生生的人。」

  夏洛克微微一怔。

  塞拉自顧自接著說道,「麥克羅夫特即便身邊沒有任何人既然可以很好地活下去,而你,夏洛克……你需要忠誠的陪伴,宛如警鐘在耳邊時刻敲響。」

  夏洛克注視著她,以一種難以言語的目光。

  塞拉:「麥克羅夫特這樣的人,在攀登一座雪山時,他不會四處張望,很少有什麼能阻止他登頂的步伐;而夏洛克,他會為了身後被積雪所掩埋的隊友停下,甚至回頭。」

  「麥克羅夫特完美地融入這個地方,而你,夏洛克福爾摩斯……對於你的朋友們而言,你是這個世界最為意外的饋贈,因為你永遠無法全然融入它,所以你總會保持著好奇,以及不會熄滅的熱情。」

  麥克羅夫特是冰人。夏洛克心裡有火焰。

  而她,需要這種熱度來點燃。

  在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身上,你總能看到一片燎原燃燒的戰場。

  咨詢偵探深深吸了口氣,為她這簡單幾句話裡的深意,為她僅僅兩次見面就能夠看到如此之多顯而易見的不同。

  為這個女人更出乎意料深藏的內心,那和他有過之無不及的虛無和孤獨。

  從沒有人能夠對他說出這些話。小時候的夏洛克非常孤獨,沒有玩伴,陪伴他的只有年紀比他大,智商比他高,並且時時提醒他「別自作聰明,我才聰明」的哥哥,在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認為自己是個「白痴」,並且心裡挫折至極。可以想見在強大的哥哥面前,他是多麼的自卑與無力。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認知中,麥克羅夫特始終是一個威嚴的,神一般的存在——他反感他,違抗他,卻又需要他,認同他。他是一個最為強勁的對手,宛如面前一座無法攀登的高山。

  而現在有人清晰明白地告訴他:瞧,你就是如此不同。在夏洛克和麥克羅夫特之間,我對你更感興趣。

  有那麼一瞬間,夏洛克幾乎都有些為之動搖了,雖然很快他再度回過神來,恍惚之後,目光重新變得更為銳利。

  他告訴自己:別相信她,一個偽裝慣了的人絕不會從一開始就說真話。她之所以表達出了認可,只不過是因為她受人所托,而她的安危則全寄托在自己身上,她們可以說是一條船上的海盜,互不信任卻又利益相連。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有目的,她是個凶手,而凶手絕不可信。

  一個毒蛇般的女人。他應該更謹慎,更警惕才對。

  夏洛克沉默了片刻。

  「昨晚他對你說了些什麼?」他問。顯而易見,他指的是那位神秘的投資人。

  塞拉垂眼,輕輕抿了一口咖啡,然後抬起眼來,目光深不見底,唇角卻笑意依舊。

  「在你對我……嗯,一場別開生面的『求婚』之後,他帶我去見了一個人。」塞拉微笑,果然夏洛克立刻直起身來,眼裡幾乎在發光,迫不及待地問道,「誰?」

  難道那位投資者身後還有別人?

  「祂沒有告訴我名字,」塞拉聳了聳肩,「我也沒有親眼看到祂,我們之間隔著一堵牆,而祂只對我說了一句話——」

  「『The  east  wind  is  ing .」

  東風將至。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伙伴猜出來凶手為什麼是大魔王了嗎?~


第107章 演繹 15

  在塞拉對夏洛克福爾摩斯說出那句話的時候, 她無可抑制地回想起了昨晚經歷的一切——

  在麥克羅夫特的人送她回到自己的公寓後,她打開門, 還未伸手去按燈光的開關, 就第一時間敏銳地察覺到,屋裡有了第二個活人。

  但既然對方沒有在她進入的一瞬間出手,那麼證明他的本意並非是襲擊。於是她悄然松懈緊繃肌肉,打開燈,接著就看見自己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 男人,擁有一雙令人印像深刻的大眼睛, 面帶微笑, 舉手投足之間甚至還有些孩子氣。他看見塞拉站在門口目光平靜地望過來, 主動揮手朝她打了個招呼, 語氣輕快極了, 像是某位突然造訪的舊友——

  「嗨,美人,」他說, 眼角眉梢都藏著幾絲陰柔之氣, 像是倫敦的天氣,即便風和日麗, 也會瞬間變成電閃雷鳴瓢潑大雨, 眼神藏著波瀾詭譎的森然笑意,「雖然這是我們的初次見面,可我想你肯定猜到了我是誰不是嗎?——畢竟, 你可是我和夏洛克福爾摩斯同時選中的人。」

  塞拉安靜了幾秒。

  「久仰大名,」她說,「我最為慷慨的投資者——M先生。」

  ……

  「——東風將至。」

  在塞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夏洛克福爾摩斯顯而易見地愣住。

  他並非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說。事實上,就在不久前,麥克羅夫特曾經有意無意地在一次通話中提到了這個詞:東風。而這並不是一個使用率很高的日常用語。

  東風是指極冷極烈的強風,像征著不可抗危險來臨的預兆……那麼在這裡,它究竟意味著什麼?

  一個更強大的敵人?誰?M?

  不——不會是他。他早已在福爾摩斯們面前嶄露過頭角,完全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故意制造迷霧。

  夏洛克望著她,雖然是略微上揚表達疑問的聲調,但語氣分明是篤定的。

  「女人?」

  塞拉眉梢微挑,「何以見得?」

  「對引起我關注的貪婪,對麥克羅夫特的無視,對你的重視和嫉妒,」夏洛克理所當然地開口,「如果祂是男人,那麼我想被抓走的應該是約翰華生。」

  倒霉的醫生,即使現在搬離了貝克街221B號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幸福生活,依然無法脫離來自夏洛克福爾摩斯無處不在的陰影和這個名號所帶來潛伏著的巨大危險。

  「女人,也許吧。」塞拉不甚在意,探究地看向夏洛克,「你不想問問我是怎麼理解這句話的嗎?」

  「不想。」夏洛克毫不猶豫地回答。既然已經確信她就是凶手,那麼她的證詞可信度就非常有待商榷了。他自有判斷能力,而且絕不想再度受到對方的誤導——犯錯,一次就夠了。

  塞拉眯起眼,有趣地笑了,覺得這個家伙雖然行事和想法總是出乎人意料,但也正好符合了她的胃口。她就對這種不合世俗的特立獨行感興趣。而夏洛克福爾摩斯絕對是萬中無一的典型。

  在這個人的面前,你總會對他口中即將說出怎樣驚世駭俗的話而充滿期待。

  東風將至。她咀嚼著這句話,再度回想起昨夜的那一幕——

  ……

  「干得漂亮,美人,」自稱是莫裡亞蒂的男人坐在沙發上,朝他對面的女人充滿贊賞地如此說道,「讓我們可愛的夏利首次就出現失誤的人可不多——有人都要開始嫉妒你了。」

  嫉妒?不是他指的並非是自己的話,那麼……

  還有一個女人存在?

  「Someone?」塞拉重復那個意味深長的詞,側頭,思考了兩秒。

  「如果我是芭芭拉·摩安,而您是那位與我通話的更高級的犯罪者——」她微微一笑,目光是充滿真誠的好奇,「那麼在您之上,那位最高級的犯罪者,又是誰呢?」

  嘖嘖嘖。男人忍不住感嘆:瞧,這就是和聰明人說話的好處。總能提前猜到你的下一句話要說什麼,並為此做出回答。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時間與精力,簡直令人身心愉暢。

  「當做你這段時間來認真工作的獎勵,」對方聳了聳肩,笑容裡有種孩子氣的天真和看好戲般的惡毒,聲音細細地開口,「也許我們的大英政-府告訴過你,夏洛克不是這一代裡唯一的福爾摩斯。」

  塞拉微微一頓,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掠過,她立刻反應過來,瞳孔一緊。

  「我們都很欣賞你的能力,和你的態度,塞拉。」對方親昵地稱呼她,那個「we」在他的語氣裡顯得尤其耐人尋味,「千萬要守住你的工作成果……一旦小獵狗夏利發現了你所掩藏的真相,唔……你知道的,墜落不會死,人都是落地摔死的。」

  他用這一句話同時揭示了那位「克洛伊」事件的走向以及真相曝光之後她也會得到的結局。

  塞拉注視著莫裡亞蒂,沉默了片刻,然而忽然笑了。

  「您大老遠跑來這裡,難道只是為了威脅我這一句?」

  「不不不,當然不——」莫裡亞蒂嘖嘖地搖著手指,朝她眨了眨眼睛,語氣尾調裡總是微微下墜,抑揚頓挫而包含情感,似乎能夠通過聲音來傳遞他所有的情緒。

  「我來帶你去見一個人。一份遲來的聖誕禮物。」

  「對於那個人而言,我們都是留給夏莉小公主的面包屑,指引他走向唯一的出路,而祂,祂有一個名字,我們所有人都會記住的名字——」

  莫裡亞蒂站起身,張開雙手,仿佛在迎接著什麼降臨——

  「東風——將至!」

  ……

  「夏家三千金……」塞拉想起昨晚的一切,忍不住低低笑了。

  「什麼?」夏洛克沒聽清。

  塞拉抬起頭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提起了另一個與話題完全無關的疑問。

  「我的備注,仍然是『SHE嗎,夏洛克?」

  咨詢偵探謹慎地打量她的神色,最終還是選擇了回答,「是。」

  「如今看來,倒是非常貼切呢……」塞拉喃喃,意味深長地對他微微一笑,「在你忙碌的人生中,夏洛克福爾摩斯,又有沒有出現過你預料之外的那個SHE呢?」

  比如,一場東風。

  夏洛克看著她,頓了一秒。

  「你。」他說。

  塞拉眉梢一挑。她對這個答案確實始料未及,反應了片刻,才忍不住笑了笑,語氣有些感嘆地說道,「夏洛克福爾摩斯……和我相比,你才更像是一位天賦絕佳的演員。」

  顯而易見他已經知道了謀殺案的大概真相,但他又找不到能夠一錘定罪的證據,於是他想要引誘她自行入甕,招認罪行。

  他在利用自己對他的興趣來判案。

  他的心裡明明認為有關愛都是危險的不利因素,卻仍然這麼說了,他是篤定自己倒最後一定會抓到她嗎?他就這麼自信?

  ——後來她知道了。他的確對自己有著非同尋常的信心。

  和這樣的人過招,簡直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令人心跳加速血脈噴張的緊張和興奮。

  塞拉靠回椅背,似笑非笑地打量卷毛偵探,慢條斯理地開口。

  「我曾說過,在西方,萬物皆有其價。而僅僅是這些,可不夠讓我心動呢,夏洛克。」

  想要我認罪,想要我告訴你那關鍵的一點兒在哪兒。僅僅是一句話當然是不夠的,拿出你的誠意來吧,夏洛克福爾摩斯,讓我看看,你究竟能為破案付出多大的代價——

  偵探眯了眯眼,他的心跳開始加快,熟悉的好奇心和嗅到獵物氣息的感覺再度湧入心髒,他忍不住渾身細胞的蠢蠢欲動,用含著興奮地低沉聲音開口,「你想要什麼?」

  「你不是向全天下廣而告之,對我求婚了嗎?」塞拉微微一笑。

  「——那麼,為何不履行你的承諾呢,夏洛克·福爾摩斯?」

  既然你敢用這樣的手段來逼迫我們,那麼當然也要有足夠的心理准備來承受後果,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作為一個演員,我的身價可不低,」塞拉喝光最後一口咖啡,攏了攏大衣,圍上羊毛圍巾,繼而站起身來,垂眸,居高臨下,對夏洛克福爾摩斯微微一笑,笑容裡滿是愉悅的深意,「希望你能足夠的家產來完成我們的舉世聞名的『婚禮』——」

  「——我的未婚夫,夏利。」

  夏洛克·福爾摩斯:「……」事情發展不對勁!這不可能!她不應該是這種反應才對!

  ——等等。

  她為什麼不拒絕?!難道她不怕對方對她下手嗎?!

  卷毛偵探注視著女演員推門而出的背影,第一次對事情的走向產生了極其不好的預感。

  禍不單行,恰巧在此時,他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目前為止他極其不想聯系的人物之最——

  「婚禮定在幾月幾號?哪個教堂?

  ——來自  媽媽」

  「……」遲早要完。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面包屑的典故:在童話《韓塞爾與葛雷特》裡,主角是尋著掉落的面包屑才能回到家的。

  卷卷:自己求的婚,跪著也要接下去——

  【聽說你們已經看不懂劇情走向了?這就對了,不到最後一章你永遠猜不到作者的腦洞有多大(微笑】


第108章 演繹 16

  毫不意外的是,塞拉和莫裡亞蒂的這次親密會晤被麥克羅夫特所得知, 而且這件事也得到了他空前的重視, 以至於這位重度懶癌症晚期患者第一次沒有派遣他的助手和她進行交流, 而且親自撥通了她的電話——

  「你見到了她, 」麥克羅夫特開門見山, 聲音優雅磁緩,卻十分篤定。

  塞拉拿著手機,站在221B號公寓的窗口, 對為她端上一杯熱紅茶的哈德森太太感激地笑了笑, 然後看著樓下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大門, 輕聲開口。

  「你在害怕什麼, 福爾摩斯先生?」

  「畢竟, 她是你的親妹妹。」

  那邊頓了幾秒。

  「她和你的投資人不一樣,瓊斯小姐, 」對方說,「也許你認為你可以和莫裡亞蒂談判甚至合作, 可一旦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你的身上……無與倫比的演技也救不了你, 女士。」

  塞拉輕輕笑了笑。

  「什麼時候您也會來關心毫不相關的人了,福爾摩斯先生?」

  麥克羅夫特, 「在我那愚蠢而幼稚的弟弟被迫讓自己多出一個未婚妻之後。」

  塞拉, 「我相信您能夠讓那些人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既然您讓這些消息流出來了, 那麼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您並非是故意的,而是……有人阻止了您?」

  「比如……一場冷冽的東風。」

  對方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

  「你認為這是一場好玩的游戲?」麥克羅夫特聲音低沉,「你是個聰明人, 瓊斯小姐,而這是個多數人都不具備的天賦,我欣賞這一點。但我恐怕你並不夠了解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如果你更聰明一些,你就會知道我說的是都是事實:夏洛克是我們家最蠢的一個。而她……」

  「她是最聰明的那個——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塞拉思考了兩秒。

  「那麼莫裡亞蒂呢?」她微笑,「我慷慨的投資者,這場游戲的編劇,他又是什麼角色?——韓賽爾和葛雷特的面包屑?」

  「鑒於您對我們一定程度上的坦誠,我會告訴你這個答案,」麥克羅夫特放低了聲音,「對她而言,他也只不過是一個聖誕禮物——而對我們而言,他有另外一個更響亮的稱號:犯罪界的拿破侖。」

  「——是的瓊斯小姐。即便是『拿破侖』,也只是她的戰利品之一。而你認為你有什麼資本可以與她打交道呢?」

  塞拉微微一笑。

  「因為……我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未婚妻』。」她說。

  麥克羅夫特,「……」

  瞧那家伙惹出來的這些麻煩。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讓人省省心?!

  「您瞧,從一開始,我就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她們會找上我這樣一個人呢?——有時候名氣往往並不是一件全然的好事,會讓平日裡尋常的小事被誇張地放大無數倍,反而不利於行事。」

  「後來我知道了。其實繞了這麼大個圈子——裝神弄鬼的代言人,投資者,耐人尋味的劇本,那些有趣的隱喻,以洗脫嫌疑為名義的接近和觀察,多出來的凶手『克洛伊』……在不久前,我一直弄不明白我究竟到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而她選擇我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你和你身後的人對我和我做的事如此『縱容』……直到你們親口告訴我,福爾摩斯之後,還有福爾摩斯。」

  那邊傳來麥克羅夫特平緩的呼吸聲。

  「——愛。麥克羅夫特。」塞拉望向窗外,隔著如山丘起伏的高矮民房與樓棟,隱約能看見遠方泰晤士河的水光,與地面線連接在了一起。

  「你愛夏洛克福爾摩斯,因此你心甘情願地為他收拾爛攤子,甚至在他無聊到開始變得危險的時候,不惜制造出一個強大的對手,因為他的迷失會令你心碎。」塞拉目光平靜,「而她……噢是的,第三個福爾摩斯,一如既往的天才風範,即便是犯罪界的拿破侖莫裡亞蒂都不過是她手掌心的玩具,用來指引夏洛克福爾摩斯回家的面包屑——」

  「所以我終於知道了這一切真相的始末,麥克羅夫特,我只需要看你,我就會知道:你們口中最可怕的那一場東風,它即便刮得再凌厲,再猛烈,也不過是一場季節性的強風,它終於會過去,會變弱,會消失。它不會成為一場摧枯拉朽的颶風,因為她——她是一個福爾摩斯。」

  「而福爾摩斯,不會傷害自己的家人,對嗎?」

  塞拉推開窗戶,讓寒風輕湧而入,拂上面頰。是一種令人清醒的涼意。

  「你們如此費盡心思地引導夏洛克玩這一場盛大的游戲,甚至不惜讓我也摻和進來,只因為我是為數不多能夠令他失誤的人,而這就足以引起你和她的重視……噢是的,你很驚訝嗎,麥克羅夫特先生,我居然想到了這一點?——不,不不,你應該毫不驚訝才對。畢竟……你們應該早就知道我才是凶手,可卻一直苦於拿不出證據來不是嗎?有趣的是,因為夏洛克目前對我『很感興趣』,所以你和她都不敢對我動手……這已經是一個再顯而易見不過的信號了,福爾摩斯先生。」

  這位人形大英政-府曾經篤定地說過:愛在他那兒,毫無用處。但塞拉也如此回答過他:他深愛著那條他眼裡的蠢金魚,而總有一天,那條金魚會成為他的致命弱點。

  這群大權在握的上位者,明明有無數種可以讓她這個凶手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方法,亦或是干脆制造出一個鐵證來定罪了她。可就是因為夏洛克福爾摩斯,那個聰明而從不放棄的咨詢偵探,他們變得畏手畏腳起來,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一旦露出了哪怕一絲痕跡,終有一日夏洛克會察覺到蛛絲馬跡然後尋著面包屑找到真相,他一向都有這個能力。

  他想要親自抓住她,讓她親口承認其罪行。這是一種福爾摩斯式的高傲,而且是很聰明的做法。因為夏洛克也知道,能夠瞞過他的眼睛並且隱瞞至此的人,即便此刻因為勢單力薄而被捕入獄,最終她會從那裡出來的,而到時候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好說話。她會成為一個比以前可怕千百倍的真正的犯罪者。

  因此夏洛克福爾摩斯選擇了向她「求婚」。他在借此給所有福爾摩斯傳達出這樣一個消息:我在看著她。所以,別動她。

  ——別動她。而這也是我對所有人的保護。

  多麼情深意切的家庭之愛啊……這樣無聲勝有聲的默契與信任,不需一字一詞,勝過千言萬語。

  不過,至此,還有一個地方她還尚未完全弄明白——

  「為什麼?」塞拉問麥克羅夫特,「既然您明知她的可怕,卻仍然默許這麼做——啊是的,這個我也猜到了。雖然夏洛克才是名聲在外的那一個,可我認為,您才是三個福爾摩斯之中,最理智的那個。」

  夏洛克福爾摩斯曾經這樣評價他的哥哥:全英最有權利的小職員。頭腦精密,有條理,他是中心交換站,票據交換所,這些都由他加以平衡。他就像蛛網中間的蜘蛛,保證連接著他的每一根蛛絲完好無損,對每一根蛛絲的顫動都了如指掌。別人都是專家,而他的專長是無所不知。不可缺少的關鍵人物,是英國政府最有力的計算機,他簡直就是英國政府綜合信息處理器——如果你說他有時候就是英國政府,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沒錯。

  而直到塞拉見到第三個福爾摩斯,她更加明白了麥克羅夫特的艱辛之處:從小就得照顧一個笨得要死仿佛永遠長不大的熊弟弟和一個聰明得要死根本沒法一起快樂玩耍的天才妹妹,既當爹又當媽,因此從小他的思考方式就和別人不一樣,而且他照顧弟妹的方式也獨特十足——常年在聊天中用關鍵詞監測弟弟的童年陰影,動用特勤人員和直升機監視弟弟,要求弟弟列出嗑藥清單,親自面試弟弟的新室友,為妹妹建立一座戒備森嚴的孤島監獄,理直氣壯地告訴爸媽妹妹死了,並且給妹妹送上犯罪界的拿破侖做聖誕禮物……

  福爾摩斯一家都不是什麼理論上的正常人,夏洛克時常會因為無聊而瘋瘋癲癲的,女福爾摩斯被哥哥關進了監獄可想而知也不會屬於能夠和他人相談甚歡的類型。唯有麥克羅夫特完美地融入了這個世界,雖然聰明到了極點,卻也極度理智成熟,把夏洛克式的興奮狂熱以及妹妹的掌控欲與占有欲很好地隱藏在睿智的表皮下,他知道該如何化解只屬於天才的絕症,因此他是三人中活得最優雅,也最無憂無慮的那個。

  塞拉想都不想都知道麥克羅夫特肯定對夏洛克和他的妹妹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只是用近乎縱容的態度旁觀著,只在臨近危險邊緣的時刻慢吞吞地拉上他們一把。他向來認為愛是無用而累贅的,可因為正是因為這樣的縱容,讓塞拉看得分明,他深愛夏洛克所以總是丟給他案子讓他有事可做,他深愛妹妹所以建起監獄避免她和世人互相傷害。而如今,他縱容他最愛的兩個親人彼此試探,即便這種試探間傷害到他們……

  所以,為什麼,為什麼麥克羅夫特會這麼做?

  塞拉看著窗外,輕聲開口,「為什麼,福爾摩斯先生?——您和她,到底做了什麼交易?」

  到底是什麼樣的砝碼,才能夠讓麥克羅夫特口中那個「可怕的天才」願意設計這樣的游戲,繞這麼大的圈子去試探夏洛克福爾摩斯?他們想從夏洛克身上得到什麼?

  那邊沉默了片刻。只能聽到輕緩的呼吸聲。

  終於,他開口了。

  「如果你想知道什麼交易的話,瓊斯小姐,」麥克羅夫特說,「那麼不妨親自去問她吧,我的妹妹,東風,歐洛絲——」

  「Face …… to  face .」

  ——面對面,直視她的眼睛。讓她告訴你,這一切問題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神夏第四季告訴我們:小時候不好好和妹妹玩,長大後會被妹妹玩死。

  【建議沒看過的小伙伴先刷一遍神夏四,不然很多地方會看得一頭霧水】

  寫這篇實在太難了太卡文了。高智商的福爾摩斯一家蠢作者hold不起= =簡直心力交瘁

  晚上可能還會再更一章。看情況。搬新家網絡有問題只能抽時間去網吧更文。real心累。


第109章 演繹 17

  塞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入目即是一片石灰色的冷調牆壁, 而她正坐在一個被釘死在地板的椅子上, 位於一個單獨封閉的小房間裡。

  眼前還有些模糊, 幾個小時之前的記憶變得十分恍惚, 她甚至想不起來她究竟是如何到這兒來的。她難受地伸出手按揉著隱約抽疼的額角, 等到終於能夠從搖動的世界裡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緩緩抬起頭,然後一眼就看到了正前方, 隔著一層透明玻璃, 同樣也正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女人。

  塞拉一頓。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 千百種思緒在腦海中瞬間閃過, 立刻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Eurus, 歐洛絲,希腊語中的「東風之神」, 女人。最年輕的一位福爾摩斯。同樣,也是最聰明的一個。

  她長得和她的其他親人們並不相像。她很漂亮,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獨特氣質, 那是與莫裡亞蒂相似的天真的孩子氣,蒼白而空靈, 目光裡宛如深埋著大理石墓碑, 令人想起漆黑幽靈的凝視, 和白晝的灰燼。

  塞拉在這一瞬間,本能地感到了危險——生理比思維的反應更快,一陣蛇般的顫栗沿著脊椎骨迅馳而上直擊大腦。她渾身的汗毛都被激了起來, 立刻從那種混沌不清的狀態裡清醒過來。

  她甚至遇到小醜都沒有這樣條件反射般的反應。也許是因為這個女人的眼裡寂靜得近乎虛無,空洞得宛如黑洞,從那裡她很難察覺到屬於正常人類的欲-望,只有死寂。

  塞拉凝視了她半晌,對方也靜靜地看著她,不言不語。最終,塞拉率先移開了眼神,掃視了這個密閉的房間一眼,在角落裡發現了正在運作的攝像頭,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能夠證明她所處何處的信息。

  於是她又轉回頭來,看向玻璃之後的歐洛絲。

  空氣似乎凝滯了幾秒。

  「現在幾點了?」塞拉忽然開口問道。

  接著,那種仿佛凝固成了一座蒼白雕像的女人微微動了動,她披散在肩上的微卷長發蓋住了她的耳朵和兩頰,這讓她顯得更年輕也更詭異,像是黎明之前的幽靜森林。聽到塞拉的話,她歪了歪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或者笑容,聲音很輕很輕,宛如霧氣即將消散,「時間,」她像是疑惑的重復,喃喃,「……它很重要嗎?」

  塞拉坐在椅子上,直視玻璃窗後的女人。她也是深色的長發披散著,目光幽深,臉色蒼白。除了黑色大衣外,她們凝視對方的這一幕就像是凝視鏡子中的倒影,說不出的相似的詭異。

  「不,對我而言,它不重要。」塞拉如此回答,「我只是習慣了記住它,這對我有一些好處。」

  年輕的福爾摩斯小姐用那雙大而幽靜的雙眼望著塞拉,她說的話似乎都不用經過細致的思考,過快的思維速度讓她往往能省去這對正常人類而言的過渡方式。

  「12月27日,1605,」歐洛絲如機器般報出一個准確無誤的時間,順便還奉送了她另外一個信息,「——謝林福特。一座監獄。」

  塞拉看著她,頓了兩秒。

  「謝謝。」她很禮貌地致謝,一個想法立刻在心裡得到確定——這個房間裡沒有任何表明此刻時間的物件,可對方仍然能夠毫不猶豫地說出答案,這只能證明一點:她就是一台機器,永不停歇的發動機,不會生鏽的轉動的齒輪,一顆擁有自主意識的□□。發生在周圍的一切,包括走動的時間,在她的腦子裡全部都有嚴格的程式,可以通過推理和計算而得出,精准而優雅,並且算無遺漏——難怪麥克羅夫特這樣嚴謹的人都會用「可怕的天才」這樣的詞來形容他的親妹妹。

  這一番試探得到了她們彼此理想中的答案。塞拉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體,一直以來宛如假面般貼在臉上的微笑消失了。她毫不放松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對方,繼而再次開口了。

  她沒有問為什麼麥克羅夫特會把自己的妹妹關在一座封閉的監獄裡,沒有問前夜歐洛絲是怎麼出來並且見到自己的,也沒有問她為何會與犯罪界的拿破侖莫裡亞蒂合作不遺余力地打壓自己的哥哥,甚至數次讓他陷入危險的絕境——這些問題對她而言都不是必要的,必要的只有關於她自己。

  「為什麼選擇了我?」她問。

  她敢保證向她這樣犯過罪卻仍然聰明到能夠逍遙法外的凶手在這世上不知幾何,而以福爾摩斯一家人的能力他們能找到很多這樣的人。她也知道能夠引起夏洛克福爾摩斯興趣的女人也不會單單只會有她一個,她不是唯一,只是其中之一。她想知道會令自己成為「唯一」的必要條件究竟是什麼。

  至於曾經的那個疑問——「他們想從夏洛克身上得到什麼」這個問題,在看到歐洛絲的第一眼,就已經不重要了。到了最後她總會知道答案的,並不急在這一刻。畢竟,她花費這麼多心思讓麥克羅夫特主動將她送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見到這一切陰謀和懸案背後那個最高級的犯罪者和指揮家。而現在,她見到了。

  原本她是真的想來這個世界放松一下自己度個假的。沒想到一開頭就陷入如此麻煩之中。用那位卷毛偵探的話來說:時過境遷,爛事依然。

  塞拉忍不住在心裡暗自嘆了口氣。

  歐洛絲微微歪了歪頭,她的目光迅速朝上望了一眼。塞拉隨著她的眼神看過去,原本隱隱透著紅光的攝像頭在她那一眼後紅點忽然就消失了——有人控制了它,並且在歐洛絲的示意下讓它暫時停止了運作。

  塞拉看向對方。蒼白的女人卻輕聲開口。

  「我們有五分鐘時間,」她說,「無人打擾的五分鐘。」

  那麼也就意味著,300秒內她們這段談話除了當事人外不會有第三者知曉——真有趣,塞拉以為歐洛絲才是謝林福特的秘密囚犯,可她一個眼神就能關閉掉這裡的攝像頭……真想看到麥克羅夫特在鏡頭之後的現在是什麼表情呢。

  說完,歐洛絲緩緩站起了身。她沒有穿鞋,赤著腳慢慢走到了玻璃窗前,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伸出手按在上面,掌紋清晰可見。她凝視著椅子上的女人,呼吸間的熱氣在玻璃上凝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幾秒後又緩緩散去——

  「麥克羅夫特害怕我,」歐洛絲的聲音幽靜得如同鬼魂低語,「他稱自己這種『人間精品』的智商也只能算是『出類拔萃』而已,而我呢…我是『era-defining genius』,能改變時代的天才。」

  她只上了一個小時的推特,就准確預測出針對英-國本土的三起恐怖襲擊的准確日期。而這只是麥克羅夫特讓她辦過的其中一個並不算起眼的小案子。

  過去三十年來,她可以對吃的每一口食物的菜名和原本模樣都歷歷在目,她的CPU運算能力遠超凡人,這賦予了她超乎尋常的洞察力。普通人心算三位數減法可能要五到十秒,而她只要幾十毫秒就足夠。

  和夏洛克一樣她也擁有「記憶宮殿」,並且比她那個要龐大得多——夏洛克為了給大腦硬盤騰出空間不惜刪掉「地球圍著太陽旋轉」這種對他辦案毫無作用的知識,而她就不會有這種麻煩,她幾乎記得她出生以來經歷過的每一個畫面。更形像而言,麥克羅夫特和夏洛克,在硬件上不過只是一個低配版的東來之風。

  即使如麥克羅夫特這樣的人,害怕這個妹妹也是有道理的。

  「他認為我有一種能力——事實上,我的確有。」歐洛絲說,「我能通過談話來控制一個人——不是催眠,不是威脅,也不是讓他直直走出去大開殺戒。而是徹底地從心裡改變了他——即便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兒,也只會認為是自己的錯,不會想到與我有任何關系。」

  塞拉安靜地聽著。

  歐洛絲的眼珠時常凝止在一處不動,這讓她的目光變得極深極靜,而且極有吸引力,會忍不住想要看進她的眼底裡去。然後從此深陷黑洞無法自拔。

  她聽懂了。歐洛絲是在回答她的問題。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為什麼選擇了我?

  ——麥克羅夫特告訴我,這有一個女人夏洛克暫時搞不定,而他不想要插手。正好,我會精神控制這一門技能,所以,讓她親口認罪這種活計,我最合適不過。

  難怪當初他答應得那麼迅速,她的目的實現得那麼輕易。原來他在背後還有這一手殺手锏。

  只可惜,就如同他對歐洛絲曾經的判斷那樣:他無法掌控這個妹妹所以將她關了起來。但事實卻是他從未關得住她,也從來無法預料她的下一步舉動,正如此刻歐洛絲將麥克羅夫特的計劃輕輕松松地抖了出來一樣。他對他這一家子的人都無可奈何。

  塞拉按了按自己仍然有些抽疼的額頭,然後抬起頭來看向歐洛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所以,我那位慷慨的投資人……?」

  「他不錯,」歐洛絲如此評價這位讓全英國都感到焦頭爛額的咨詢犯罪專家,「可我沒有控制他。我只是和他做了一個交易。」

  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但塞拉絕不會認為僅僅一個無關緊要的交易就會讓莫裡亞蒂實施這麼多會威脅到她親哥哥的計劃,即使年輕,她也沒這麼容易受人擺布。

  ——直到後來傳出莫裡亞蒂自殺的消息,塞拉才明白過來:那的確是一個交易。但卻是一個莫裡亞蒂根本無法拒絕的交易——在一定程度上打敗福爾摩斯,讓他們身敗名裂,並深陷無窮無盡的麻煩之中。這就是他這一生最引以為傲的勝利。

  她看透了聰明人的心理。她一向都能很好地利用到這一點。

  接著,歐洛絲的目光緩緩定到了她的身上。她看上去非常蒼白而且孱弱,脆弱得如同一吹即散。可那眼神……卻能讓人從靈魂的骨髓裡感到恐懼的戰栗,血液都為之變得冰涼。

  「我不在乎你殺了誰,這又關我什麼事呢?人總是會死的,爸爸媽媽會死,麥克羅夫特會死,夏洛克會死,我也會——我們總有一天會被迫或者甘願結束自己的性命,」歐洛絲雙手按在玻璃上,輕聲喃喃,「當詩中提到死亡的時候,總是很平靜……我想知道這是否是真的——死亡,這個終結一切的名詞。」

  她說完,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微微歪了歪頭,充滿了天真的好奇和孩子氣般地凝視她,輕聲開口,只一句,就讓塞拉瞳孔微微一縮,目光瞬間就變了——

  「那麼你呢,塞拉?——你經歷過了如此多的死亡,它對你而言,又是什麼模樣呢?」

  作者有話要說:

  問:為什麼兄控妹妹愛逗卷毛而不是麥哥?

  答:「你長大的樣子很滑稽。」【所以妹妹其實也是外貌協會的VIP^-^

  梳理一下脈絡,這篇寫得有些復雜晦澀。

  醒來發現陷入謀殺案—掩蓋真相—因為好玩找來夏洛克洗脫自己嫌疑—莫裡亞蒂和身後的勢力找上門=麻煩纏身—發現自己不能擺脫麻煩干脆向麥哥坦白反正也瞞不住—向莫和福雙方彙報彼此情況玩得很歡樂—順帶著調戲卷毛偵探—發現莫背後有人—好奇想知道對方是誰—故意接近卷毛制造緋聞—輿論逼迫莫娘和麥哥露出馬腳告知妹妹存在—成功通過二人見到妹妹,解疑……大概就醬。


第110章 演繹 完

  死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塞拉坐在椅子上, 目光漸漸變得悠遠。

  在倒映著她倒影的玻璃上, 她恍惚看見了往世一次次輪回, 那在詩歌中被無數次提過的, 平靜的亦或慘烈的死亡, 它最真實的模樣。

  她看到了。在那個充滿了魔法和權力更迭的年代,有著幽藍色漂亮眼珠的女人蒼白而冷酷,她是手握權柄的歐洲魔法界統治者, 她挾制了那片歐羅巴大陸整整六十年, 將黑鳳凰的恐懼和死亡陰影散播到了每一個角落。她將聖徒的鐵蹄踏遍洲野, 獲得了來自巫師和麻瓜兩個種族最高級別的敬畏, 她的名字就代表了被血浸染的榮光。而終究, 即便有魔法的加持,她仍然沒有獲得永恆生命, 她全身器官衰竭,掙扎著在空曠的床上。因為不信任任何人, 周圍竟無一人聽見她臨終疼痛的哀嚎, 她極盡痛苦而孤獨地死去,整整三天後屍體才被人所發現。

  她看到了。在那遙遠的中洲大地, 她親自送別了陪伴百年的精靈國王, 她目睹他的子民一個接一個離開故土去往西方的神佑之地, 她與他們唯一的血脈告別,站在灰港的斜陽裡,靜默無聲地凝望綠葉踏上那艘永不回頭的帆船。她終究完成了對那個人的承諾, 與這世界最後一絲牽絆都已消散,而百年之後,記載以來最為強大的黑暗魔君在這片大陸崛起,吞噬了一切光明,土地,生機和希望。最終,因為無可抑制的貪婪,它也吞噬了自己。

  她看到了。持續了數十年的變種人與人類慘烈的戰爭裡,那個親自點燃了導火索,並將變種人血清送入人類手中的女人,她完成了自己最初的心願,如願看到了恐懼,尖叫,鮮血和無盡的硝煙。她活著的目的已然達成,最終,她選擇和世界融為一體,化為無窮無盡無止無垠的能量,永恆地注視著世間。

  她看到了。那個掌控著海與風的半神,華納神族歷來最偉大也最殘酷的一位統治者,她用言靈的恐懼和強大無匹的巫術一個接一個征服九界,她幾乎將曾經俘虜並羞辱過她的阿薩神族屠殺殆盡,走過之處古老的陸地皆為海水所吞沒。直到百年後,被流放入宇宙深淵的奧丁攜天神族歸來,想要阻止這個將九界生靈塗炭的女巫。戰爭曠日近千年,終於,在華納神族死亡過半,女巫也和奧丁同歸於盡之後,九界迎來了最終的和平。鮮血和硝煙之中,誕生了希望。

  她看到了。哥譚市陰森漆黑的夜空之下,那個聲名鵲起的犯罪界女皇,終其一生都踩在黑與白的灰色地帶,與黑暗騎士與內心的欲-望周旋,最終她成功戰勝了蝙蝠俠和曾經的犯罪界帝皇,成為哥譚地下獨一無二的統治者,將這座古老的城市攬入懷中。她是活得最久的罪犯,一直到六十歲,晚年因為早期無數的實驗後遺,身體機能一朝崩潰,死於各種並發症,但她留下的陰影與恐懼卻長久地籠罩在哥譚市警察和人民的頭頂,直至百年後方才消散。

  ——「你經歷過了如此多的死亡。它對你而言,又是什麼模樣呢?」

  站在玻璃窗旁的白衣女人,輕輕在玻璃上呼出一口氣,透過那霧氣,她凝望著椅子上陷入沉思的人,聲音輕如幽靈。

  「你看到了什麼,塞拉?」

  我看到了什麼?

  黑暗,鮮血,恐懼,占領,腐朽,煙火,飢餓,虛無,以及……死亡。

  她經受了如此多的死亡,看透了世間所存的大部分秘密,見到了那些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所得見的人,走過了長到幾乎看不見盡頭的路……而如今,她依然活著。

  像一個永世輪回的詛咒。

  「死亡,是什麼模樣的?」

  塞拉緩緩抬起頭,目光定在白衣女人身上,靜默了許久,忽然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很輕,很靜,像是兩個幽靈在低低絮語,吐露著獨屬於亡者的秘密,那一旦被活人所知就會翻天覆地的低語——

  「我不知道,死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因為——」

  她微笑,一字一句,穿雲拂霧,宛如得見天光。

  「我,從沒真正死去過。」

  嘩——

  眼前的一切景像忽然就有如東風吹散迷霧,真實倏然暴露在眼前——

  還是那個空曠而密閉的房間,石灰冷調的牆壁,單調的桌椅,面前透明的玻璃。但不同的是,玻璃旁沒有站著什麼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那個原本她想要見面的人,此刻正坐在同樣的椅子上,隔著玻璃凝視著她,面色平靜無波。

  仿佛剛才她所看見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充滿黑白灰色調的迷夢。默片般的滑稽感。

  塞拉抬起頭看向天花板的角落。那裡的攝像頭仍然閃著紅光。

  她猜得沒錯。這一切的一切,就只是一個夢境而已。

  人為制造的幻覺。高級且精妙。

  塞拉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玻璃窗前,伸出手掌按在上面,輕輕吐出一口氣。

  「絕佳的嘗試,」她說,「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要說出真相了。」

  「——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

  她看向攝像頭,微微一笑,顯得親切溫和極了。

  她知道,那個制造出這場幻境的人,此刻就在鏡頭後面,那張胖松鼠般的臉上一定露出了極為驚愕的神色,注視她,注視這場失敗的嘗試。

  她點了點自己的額心,那裡殘留著隱約的抽疼感,普通人在面對這樣封閉的場景時很有可能會忽視身體傳來的異樣。而她在睜開眼的第一刻也險些遺漏了這個細節。

  好在,之後出現了更大的破綻,才讓她倏然從那些記憶中清醒,回想起之前種種感到異常的地方,抽絲剝繭,然後明白了一切。

  就如麥克羅夫特所說,他想要她和歐洛絲進行一場面對面的交談,因為他知道歐洛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談話者實行精神控制,意志不夠堅定的人很容易中招。而他沒有告訴她的則是:從一開始,「交談」就不是他的真正手段,這只是一個極具迷惑性的說法罷了。真正的陷阱,卻早在之前就已經布下了。

  在來到這座監獄之前,她就不知用何種手段被注入了某種新型引導性藥劑,它對於常人而言是完全無害的,但在特定的環境中會產生某種奇特的效用,而且心思越復雜的人效果越明顯。從頭到尾,坐在玻璃對面的歐洛絲都沒有說一句話——因為她還處於麥克羅夫特的控制之中,她只是跟隨著哥哥的指示動口型而已。她根本不曾與塞拉進行過任何交談,即使她想,她也不能——

  她們之間的玻璃可不普通,這是隔音的強化玻璃。特級囚犯的專屬待遇。

  所有塞拉認為歐洛絲說過的話,都只不過是她潛意識裡希望對方所說的。那些歐洛絲所問過的,也只不過是殘存在她自己心底尚未被解答的迷惑。他們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前世今生,也不可能知道她究竟經歷過多少死亡——因為她從未曾真的死過。

  而這,就是這場精妙布局裡最大的破綻——

  器官衰竭。自我吞噬。融於世間。同歸於盡。壽終正寢……這些,都不過只是塞拉所能預料到的死亡方式而已。而事實卻是:她根本沒能活到死亡降臨,就已經離開了那些地方。

  多麼精密而心思巧妙的布局啊……如果她真的經歷過了這些,也許此刻就已經完全沉入了那些幻境中,被恐懼和欲-望所打敗,坦露無疑地承認了自己所有罪行。

  不過,還是要感謝他們費盡心思設計的一切。因為那些留下她腦海中的輪回,每一世都是一個珍貴的記憶,而她所經歷過的每一個人,都讓她變得更加強大。

  塞拉雙手撫上玻璃,然後抬起頭,凝視著攝像頭,微笑平靜依舊。

  「告訴我,我沒猜錯,福爾摩斯先生。」她輕聲開口,「否則,如果我猜錯了,如果剛才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藥物帶來的幻覺……那麼,就讓她開口和我說話吧。」

  如果她真的能夠聽見歐洛絲的聲音,也許她還能認為,對方的確有著令人心驚甚至超越時空的推理能力,能夠洞悉她的過去和未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就算掉入陷阱在此認罪,也是技不如人,她心甘情願。

  「問我一個問題吧,歐洛絲,」她微笑,「如果我能聽見你,不論是什麼疑問……我都會回答。」

  歐洛絲看著她的眼睛,過了很久,忽然微微一笑。

  她說了一句話。可是沒有任何聲音傳了出來。但塞拉卻在瞬間看懂了她所說的話。

  她微微一頓。

  終於,她身後的門打開了。穿著考究而古典三件套西裝的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站在門口,拄著他那不離身的黑傘,用一種略微古怪的目光看著她,沉思了片刻,忽然開口。

  「WHO  ARE  YOU ?」他問。

  塞拉微微一笑。

  「你什麼也不知道,麥克羅夫特。」她說,「遺憾的是,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

  面對棘手的案件和冰冷的科學,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樣的可知論者也許永遠會自信滿滿。但當面對復雜的感情和深邃的人性,所有人恐怕都要接受一句「You know nothing」的叩問。

  而現在,藥劑的效果完全過去,塞拉全然清醒了過來。

  面對麥克羅夫特眯起的雙眼,塞拉面帶微笑,輕聲開口。

  「真遺憾你們永遠都等不到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天,即便你們窮盡所有想像都不會得到真正的答案——而它,也會從此成為福爾摩斯史上最大的懸案,讓你們所有人都自此記住一個事實——我,做到了一件沒人能完成的事——」

  「我打敗了你們。所有福爾摩斯。」

  即使他們都清楚她就是凶手,可那又怎麼樣呢?只要缺少那最關鍵的一點,那場凶殺案的真相就會被永遠埋葬。

  「知道為什麼時間對我而言不重要嗎?」塞拉輕聲問,「知道為什麼我遠不及福爾摩斯們的智商,卻能在這一場游戲裡勝出嗎?」

  「因為,我再沒什麼可失去的,麥克羅夫特。」她微笑,「而你,歐洛絲,夏洛克……你們有太多需要顧忌的東西了。因此,你們害怕任何一個人的死亡。」

  而死亡,對她來說,也不過只是一個終結的名詞罷了。

  面對所有人的注視,塞拉緩緩抬起雙手,很真誠地詢問麥克羅夫特,「那麼,你也會把我關在謝林福特嗎,福爾摩斯先生?」

  ——當然不可能。人形大英政-府罕見地在心裡暗暗咬牙切齒——夏洛克那家伙已經暗示得如此明顯了。絕不會像對待歐洛絲那樣對待塞拉,因為她並非一位福爾摩斯,她不會有其他的顧忌以及對親人的愛。一旦他將這個凶手關在這裡,一旦她活了下去,以她的冷酷和狡猾,她就會變成像夏洛克福爾摩斯所預測的那樣,成為另一場更寒冷,更猛烈,足以摧枯拉朽的東風。

  更何況,她是他那個不成器弟弟所在乎的人——該死,為什麼夏洛克就偏偏吸引這種恐怖的危險分子?!他就不能老老實實地破個案享受名聲和掌聲嗎?!他就非得逼自己作出這種不得已的選擇嗎?!

  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貨!

  麥克羅夫特在心中長長嘆息,面上卻揚起一個顯而易見的假笑。

  「關在這裡?不——當然不,你怎麼會這麼想,瓊斯小姐,你可是一位『大名人』,」麥克羅夫特皮笑肉不笑,舉手投足彬彬有禮極了,「既然你是『無辜』的,那麼我們就毫無理由再讓你留在這裡——」

  他做了個手勢,「請吧,瓊斯小姐。直升機就在外面,而我想你如此聰明,應該很了解自己將來的去處,不是嗎?」

  「再了解不過了,福爾摩斯先生。」她說。

  ……

  英國,私人機場,傍晚。

  塞拉站在草地旁,看著周圍空曠的通道出了神。直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只是在那腳步停止在身後不足一米的地方時,她忽然微微一笑,輕聲開口。

  「真遺憾,夏洛克,」她說,語氣裡帶著嘆息,「我還以為,我們會很愉快地共度一生呢。」

  穿著黑色長大衣的來客緩緩走到她身邊,然後側頭,看著她被斜陽余暉所映照的側臉,沉默了一會兒。

  「你愛過誰?在哪兒?什麼時候?」

  他第一句話就是如此疑問。看來他真的對這個問題十分執著。

  塞拉轉過頭來,笑了笑,「這重要嗎?」

  「不重要。」他回答,然後頓了頓,再度問出了那個從一開始就很關鍵的那句話——

  「你是誰?」

  她眨了眨眼睛,「塞拉。」

  夏洛克,「塞拉什麼?」

  「只有塞拉。」

  只有塞拉——這是夏洛克第二次聽到這個回答。而當她第二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卻忽然仿佛聽懂了什麼,目光微微變了。

  他相信在此刻,這個臨別的時候,她不會對他說謊。如果她真的只是塞拉,而不是塞拉瓊斯……那麼一切就可以得到一個完美的解釋了。

  只不過遺憾的是,他依舊不能將這當做是一種認罪,即便她已然用另一種方式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他也無法用確鑿的證據把她送上法庭。

  ——酒店房間裡挪威森林貓的毛發,後來證明是打掃工留下的。死者身上的兩刀,第一刀是瓊斯刺的,而致命的那一刀則來自於她,為了掩蓋手法和掃去痕跡。她身上所出現的所有線索都是她自己制造出來的,這其中對人心的把握簡直精妙到了可怕的地步,讓他在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都被完全誤導過去。即便之後他推測出來關於凶手身高體重的判斷,後來想起也是完全符合塞拉體型的。而至於左撇子的猜測,他的推理也完全沒錯。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暗示過夏洛克她的身份——那場被誤判的公寓自殺案。哥哥與弟弟巧妙的身份互換。壞掉的臼齒是鏈接二人最關鍵的線索。以及她的那句:真正的凶手得到了所有人的幫助,坦然離開,滿載而去,不知所蹤。

  他原本可以制止這一切的。只可惜,她的段位更勝一籌。

  而這,也會成為她演繹生涯裡,最精彩的一場戲中戲。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卻反倒能夠理解塞拉的行為——畢竟,死去的男一號也並非好人。以他的身份可以輕易地買通人脈逃脫懲罰,然後繼續禍害那些風華正茂的年輕女性。毫無疑問她犯了法理應受到審判,但從另一角度而言,如果法律也不能制裁男一號那種人,而她不想淪為對方的玩物,忍無可忍之下,動手也在情理之中。

  法與人情,永遠都是無法分清立場的話題。

  夏洛克低頭,凝視塞拉的眼睛,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她眉梢微挑。彼此二人都知道他問的並非是私人飛機起飛的時間,而是另一個無法言喻的問題。

  於是她如此回答:「當時間到了……夏洛克,我,以及我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將一同消失。」

  而你,這個永不放棄對真相永遠充滿好奇心的資訊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如果你想要知道那些謎題的答案,那麼,來找我吧——我知道,你必然會這麼做。

  ——她在引誘他反過來去找她。夏洛克對此心知肚明。

  他思考了片刻,然後很快開口,簡單直接得讓尋常人難以接受。

  「你知道麥克羅夫特不會真的就這麼放你走。」夏洛克微微眯起眼,「他將你送出英國,表面是『為了讓全英國人民免受塞拉瓊斯的迫害』——順便一提這是原話——但我想你很清楚他不會放松對你的監視,從你踏上飛機的第一刻,到你停止呼吸。」

  塞拉微微一笑,碧綠色的眼睛在夕陽下深邃如海。

  「那不重要,夏洛克,」她說,「我的假期快結束了……而我剛好知道,接下來,會有很多事需要我親自去做。」

  關於「塞拉」比她和蛇預料中更早覺醒這件事實。關於它對「度假」這個詞真正理解的含義。

  私人飛機的侍者在門口向她招手示意,她點了點頭,然後望向夏洛克,上前一步,在卷毛偵探眸色微動的時刻,伸出手,輕輕的,極為禮節性地擁抱住了他,在他耳邊微笑著開口。

  「致那些最好的時光,夏洛克·福爾摩斯。」

  ——感謝你,在這個世界為我帶來的那些忍俊不禁的熱鬧和樂趣。

  夏洛克一動不動,沒有回手抱住她,也沒有拒絕這個擁抱。直到塞拉松開手,他才低頭,用那雙奇特而極具辨識度的眼睛盯著她,說道,「所以,恐男症也是假的?」

  頓了頓,他微微皺眉,似乎感到了好奇以及某種程度上的棘手,「關於你……什麼才是真的?」

  她究竟有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真話?

  塞拉頓了頓,她的眼裡浮現了很微弱的笑意。為這個偵探孩子氣一樣的執著。

  「關於塞拉瓊斯……沒多少是真的。」她如此回答,「——關於我……一切都是。」

  然後她點了點頭,朝他露出一個最後的笑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踏上了飛往異國他鄉的飛機。

  透過私人飛機上狹小的窗戶,她看見那位卷毛偵探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望著這裡,似乎是在思考,似乎又是在無聲目送。目送這個三十五年裡他唯一無法完全解答的謎題。

  侍者走過來,彬彬有禮地開口,「她讓我告訴您,機長的問題已經解決了,現在您可以去任何地方不被他知道,只要別在您所希望的終點降落——她不想知道您的目的地究竟在何處。」

  塞拉收回眼,聞此微微挑眉。想起在謝林福特封閉的房間裡,那個被稱為「東風」的福爾摩斯對她說過的無聲的話——

  「Just  fly.」

  原來她指的是這個意思。

  ——換了機長,不再是麥克羅夫特的人,這也意味著她有了更大的可能擺脫對方的監視。很好。不愧是東風女神,即便在監獄裡足不出戶,也能如此未雨綢繆。

  塞拉端起一杯香檳,舉杯,微笑,「敬東風。」

  侍者點了點頭,「那麼,瓊斯小姐,我們現在去哪兒?」

  塞拉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機裡那儲存著和夏洛克福爾摩斯上百條短信的存儲卡,毫不猶豫地折成兩半丟入酒液中,然後微微一笑,指向前方。

  「Please,」她說,「——Just  fly.」

  ……

  夏洛克看著逐漸遠行的飛機,終於在它變成天空的一個看不見的小點時,收回了目光。雙手下意識地□□兜裡,然後一頓。

  他拿出手,也順帶著拿出了不知何時被放在口袋中的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卻是一串毫無規律的數字。

  他微微一愣。

  正當此刻,手機鈴聲響起,夏洛克看了看號碼,是華生的電話。

  他按下了通話鍵。

  「呃,夏洛克……」醫生有些躊躇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顯然是提前得知了某些消息專門安慰他來了,「對於訂婚即將取消……嗯……我很抱歉……」

  夏洛克朝天空望了一眼,語氣依舊平靜無波。

  「抱歉?——不,我的朋友,不必抱歉。」他說,「——我們的約定,現在才剛剛開始。」

  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掛掉電話,唇角緩緩上揚。他重新將紙條揣入口袋裡,朝蔚藍的蒼穹最後看了一眼,垂眸,如來時一樣,緩步離開了這裡。

  ……

  地球的另一邊,私人飛機降落在了墨西-哥西北的邊境城市蒂華納,侍者看著下飛機後逐漸消失在走道盡頭的修長身影,拿出手機,朝一個號碼發送了一條秘密短信——

  「致  M.H

  地點:蒂華納,墨美口岸」

  然後他收起手機,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

  另一邊,收到短信的麥克羅夫特立刻打通了一個電話,然而從那邊得出的信息卻讓他微微一頓,雖然在意料之中,卻也有些凝重的無奈。

  ——蒂華納,墨美口岸。找到她。

  兩分鐘後得到的回話:信息無效。目標已消失。

  麥克羅夫特看著手機,沉思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對聯系人裡最不省心的一位發送了一條短信。

  「Sera  had  Eurus.」

  他竟然不知道,這個女人什麼時候和東風搭上了橋,還做了「讓夏洛克福爾摩斯因為無法破案而感到挫折」這個交易。雖然他及時發覺不對撤換了人手,可能夠瞞過福爾摩斯一家人眼睛的那個女人顯然也不是個好糊弄的角色——她隨意選擇了一個地方下了飛機,卻在之後的五分鐘時間裡神秘失蹤,附近的所有攝像頭都拍不到她的身影,駐扎的特工也無法尋找到她——她徹底消失在了麥克羅夫特的視線裡。

  這一局,顯而易見地,他又失敗了。

  可他卻沒有多少沮喪的情緒,因為他很清楚一件事——

  「不必擔憂,」面對手下的疑問,他笑得成熟而優雅。

  「早或晚——夏洛克·福爾摩斯,他會幫我們找到她的。」

  畢竟,那位偵探擁有著獵犬一般敏銳的嗅覺。更關鍵的是,對他感興趣的人,夏洛克福爾摩斯可從不半途而廢。

  不過這可不再是他最需要擔心的問題了。

  ——東風將至。而接下來,他會有很多事情需要親手去做。

  麥克羅夫特低下頭看向屏幕,裡面間或閃過很多張老舊的照片,其中一張上面的一行字極為醒目——

  「RedBeard.」紅胡子。

  作者有話要說:

  結尾銜接神夏4最後一集。

  注釋——

  歐洛絲和夏洛克在神夏4結尾合奏的那首曲子叫《Who you really are》,對應這篇很多提問。歐洛絲也曾經對夏洛克說過那句話:You  know  nothing.

  看過神夏4的也許能在這篇文裡找到對應的很多梗。

  「塞拉什麼?只有塞拉。」這個問題在JOKER那篇的晚宴上也出現過,不知道還有人記得嗎。

  關於左撇子的問題在悖論裡提到過,塞拉可以熟練用兩只手去完美誤導側寫。

  訂婚,英語裡的e,這個單詞同時還有「約會」的意思。一語兩用。

  Sera  had  Eurus.——SHE。

  明天上番外。彌補你們前面看得一頭霧水的心累,會超甜der!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2

第111章 演繹 番

  在那場極為凜冽的東風吹過, 夏洛克福爾摩斯找回了關於「紅胡子」和童年記憶之後, 貝克街221B號重新回歸了平靜的生活。

  但定時的,卷毛偵探還是會去謝林福特探望自己的妹妹,那個過於聰明而無法著陸的天才。她已不再願意開口說話, 唯有小提琴的奏曲才能與她交流。麥克羅夫特無法從她的嘴裡問出關於那個仿佛消失在地球一段女人的消息, 最後不得不悻悻然放棄了追蹤, 回復自己正(lan)常(duo)無比的生活。

  在經歷謝林福特那番考驗後,夏洛克收獲了一個仍然愛著他的妹妹。他的小提琴技藝是她所傳授, 他的dedu帶有她的影子,他的過往, 他的記憶因為她而徹底重新編寫。而他也明白了歐洛絲做下這一切, 她最終目的,想要的並非是全然的親情,而是理解——她向這位自小就渴望一起玩耍的哥哥發出來自人間的邀請。這可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在偵探眼裡, 人有物種之分;在麥克羅夫特眼裡, 其他的除了自家人都是金魚, 但還好還有七秒記憶, 還會時不時動彈兩下;但在歐洛絲眼裡, 這些世間的普通人不過就是飛機上昏死不醒的乘客, 除了喘氣別無所用。這智商分層不要太明顯。

  所有了解事情始末的知情人不約而同心有戚戚焉地希望福爾摩斯家的孩子們能好好在一起快樂玩耍,別老連累他們這些金魚了——當然, 福爾摩斯老夫妻能夠自覺去分房睡就更好了。

  麥克羅夫特時不時還會詢問夏洛克關於那個女人的消息,意料之內得到的回答全都是「不清楚」,「不知道」, 「你不是自詡更聰明嗎?」,「聽說我是家裡最愚蠢的那個?」……久而久之他也識趣地放棄了對答案的期待。但如果說他暗地裡是否還在繼續堅持尋找對方的蹤影可就不好說了——夏洛克並不關心這個,反正他很清楚,那個女人的本事可比她表面看上去大得多。

  距離上個平安又過去了整整一年。夏洛克回到了自己的家,和父母以及麥克羅夫特度過了一個無聊至極的聖誕。某一天早晨,8點,他坐在熊熊燃燒的溫暖壁爐前,聽著沙發上正在織毛衣的媽媽各種絮絮叨叨的抱怨,父親和麥克羅夫特正在一旁下西洋棋,而那位人形大英政-府正因為要如何優雅不失自然毫無刻意痕跡地輸給爸爸而絞盡腦汁,電視機裡播放著熟悉到夢裡都會響起的聖誕歌……他看著外面靜謐的落雪,再看了看手機,在這樣一片溫馨祥和的氛圍中,突然就做了一個決定。

  趁著麥克羅夫特不注意的間隙,夏洛克不動聲色地去了廚房一趟,然後罕見老實地待在了沙發上陪自己的媽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眼睛偶爾撇一下牆上的時鐘。接著他年邁的母親就去廚房端出了幾杯助興的紅酒,然後三十分鐘後,除了夏洛克,屋裡眾人全部倒下,陷入了毫無意識的酣睡之中。

  偵探將薄薄的毛毯蓋在媽媽身上,順道溜達過去看了一眼棋局,不動聲色地移動了一個棋子,瞬間將原本的頹勢轉敗為勝。他心情很好地攏了攏自己的黑色長大衣,十足瀟灑地甩上圍巾戴上獵鹿帽,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皚皚白雪之中。

  他的口袋裡仍然揣著那張被留下的紙條,已經被磨得起了毛邊,泛舊的墨跡寫著一行毫無規律的數字。他知道麥克羅夫特曾經從他這裡偷走過這張紙條,請來最專業的密碼破譯專家和數學家想要明白上面隱藏的信息,可惜全無所獲——他們當然不會有所收獲,因為如果沒有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幫助,這真的就只是一張沒有意義的亂碼而已。

  要破解上面的信息,需要一個很關鍵的物品,以及一個富有人情味的大腦——他的手機,和他的大腦。

  塞拉留給他的紙條,寫的是他們曾經互發的短信其中的條數和指代的字數代碼,例如前四位數字1635,就是第十六條短信第三行的第五個字。只有夏洛克同種類型的手機才能准確定位到短信中的每一個字,換了其他的手機都不行。

  偵探之所以推理到了這一點,只有一個原因:他們之間唯一還留下的可供參考的共同點,只有那些還保存在他手機中的數百條短信。而這就是破譯奧秘的關鍵,少了他的手機,少了夏洛克,少了這些短信——都不行。

  就是這些短信中某個字和數字組合起來的信息,告訴了他一個較為准確的目標:她在其中隱藏了她所在位置的緯度,只有他能知道的秘密。

  但現在還少了另一個關鍵的經度。不過這件事已經在平安夜那天得到了妥善的解決——

  在過去完整的一年裡,夏洛克曾經向那個熟悉的號碼發送過很多短信消息。

  「約翰和女朋友分手了。

  意料之中,她太高。不適合他。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約翰又叫了一個女朋友。

  很聰明的女人。和你一樣充滿了謊言。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公寓自殺案被翻案。我逮捕了真正的凶手。

  你說得對。那顆壞掉的臼齒是關鍵。你如何得知?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你在哪兒?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你聽說了黑彼得那件案子嗎?

  是我破獲的。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特蘭西瓦尼亞的吸血鬼案,也許你看到了新聞。

  我破獲的。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哈德森太太和樓下咖啡店的老板在約會,她不想讓我知道。

  可我總能知道。實在是太無聊了。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約翰要結婚了。真可惜我唯一的好友就這麼要埋入人生的墳墓。

  成為麥克羅夫特那樣的胖子。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以免有一天這個號碼被激活,而麥克羅夫特肯定會第一時間看到這條短信。

  致麥克:你的減肥不可能成功的,我們所有人都這麼想。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無聊。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如果你能再給我一個案子。哪怕一個。

  他們竟然想讓咨詢偵探去找爬上樹不肯下來的貓!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昨天我正思考,哈德森太太上來向我哭訴她的分手。

  我告訴她:您到一邊哭去好嗎,我沒法專心思考。

  然後她哭得更厲害了。這毫無道理,哭難道就能解決問題嗎?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倫敦的冬天來了。

  很冷。不想出門。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馬上就是平安夜。

  ——號碼不存在   未發送成功」

  然後是最近也是最後一條短信。

  「To  SHE

  Merry  Christmas.」

  當夏洛克福爾摩斯坐在家裡溫暖的壁爐前,聽到婦人絮絮叨叨的抱怨,很隨意地發送出這條短信後,一分鐘後,他沒有聽到那是熟悉的警示音來告訴他短信被拒收了。於是他愣了愣,立刻低下頭看向突然亮起來的屏幕,看到那個原本被注銷已久的號碼忽然靈異事件般地回復了一條短信——

  「夜安,S.H.

  From  SHE」

  夏洛克沉默了一會兒。

  這條發送成功的短信無疑透出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對方已經完全擺脫了麥克羅夫特的監視。而現在,是時候了。

  ——於是三十分鐘後,他輕松放倒了福爾摩斯一家人,毫不猶豫地朝著一個目的地踏上了尋找之旅。

  僅僅一個發送成功和得到回復的短信,他就知道了對方想要告訴他的信息。

  當時是倫敦時間早上8點。而她回復的卻是:夜安。這絕不是一句隨意的問候語——她在朝他暗示自己所在地域的時區。那天是聖誕節,而他們在去年並沒有一同度過早上的八點鐘,他們唯一度過的一次「夜安」只有平安夜的晚上12點。她在告訴他,她所在的地方的准確時間。

  倫敦處在零時區,而那天在夜晚十二點的只有西八區。加上她之前在紙條裡所留下的維度信息……那麼就可以得到一個非常准確的坐標——

  智利,有著天堂谷之稱的瓦爾帕萊索。

  作為太平洋東岸的重要海港之一,瓦爾帕萊索擁有約111.8公裡的土地面積。想要在這裡尋找一位外地旅客,說簡單不簡單,說難也不太難。而為了避免他的某位家人利用他順藤摸瓜找到對方,夏洛克福爾摩斯放棄了所有電子類產品,他選擇了一個最為古老的尋人方法——

  「和我差不多的身高。標准英音。栗發,綠眼。氣質分明。」

  夏洛克福爾摩斯去了他認為塞拉會感興趣的一些酒店旅館民宿,用非常簡單卻關鍵的形容詞來詢問那些具有卓越記憶裡和辨識面貌能力的前台與老板們。最終,17個小時的詢問結束後,他終於有所收獲——

  在海邊的沙灘上,一家名為Valdivia的露天餐館中,他找到了此行的目標。

  北半球倫敦的冬季,正是南美洲智利的夏天。傍晚,熱鬧喧囂的沙灘上,她穿著涼快而質樸的白色棉麻長裙,安靜地坐在桌子一隅,凝望著遠方暗湧的海面,長發在晚風中微微揚起。

  夏洛克福爾摩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她。他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在遠處看了一會兒,確定這一幕會永久地保存在他腦海中被分類於「影像」的存檔內,才慢慢走了過去,在她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塞拉沒有回頭,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甚至連呼吸都依舊平緩。她只是靜靜地看向海邊嬉戲的人群,通常是情侶成雙,或者家庭出游。她臉上露出淡到幾乎不可察的微笑。

  「這才是度假。」她忽然輕聲開口。聽不出什麼別樣的情緒。

  夏洛克拒絕了侍者關於飲料食物的詢問,直直地看著她,依然是熟悉的毫不猶豫的高語速。

  「我解答了你留下的謎語。」他說,目光一動不動,「你也應該回答我的問題。」

  ——你來自哪裡。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而不是瓊斯。你愛過一個人。

  ……果然是執著無比決不放棄的偵探作風。

  不過,還沒等他真的將這些疑問說出口,塞拉卻先他一步出聲了——

  「遠方。是的。愛過。」

  夏洛克:「……」

  塞拉似乎感受到了偵探某種難以言喻的復雜心情。她緩緩轉回頭來,臉上帶著很輕松愉悅的笑意。

  「其實承認失敗沒你想像中那麼難不是嗎?」她一如既往地懂得如何打擊偵探的死穴。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幾秒。

  「我承認,」他相當干脆地開口了,「我來這裡,仍然是為了讓你親自認罪。」

  塞拉,「我知道。」

  夏洛克忍不住眉梢一動。她知道?

  塞拉雙手疊放在膝蓋上,坐姿隨意而閑適,微笑著開口,「因為你是夏洛克·福爾摩斯——而夏洛克·福爾摩斯,他在我這裡如果遭受了失敗,必定會重新找回場子來。」

  偵探又靜默了幾秒。

  「你確定你的姓氏不是福爾摩斯?」他問。實在是很少有人能在這個家族面前總是比他們多走一步。她這是真的聰明,還是經驗豐富?

  塞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倒希望如此。」

  畢竟,她可是當過幾天的准福爾摩斯夫人。而且他有著很有意思的家人,可以肯定從小他的生活就會非常充實而有趣。

  對於那個曾經荒誕無比的行為,偵探並沒有表示絲毫心虛,他甚至理所當然地直視她的雙眼,極為篤定地告訴她,「我會讓你開口的——總有一天。」

  他們這種人,對某件事物的興趣總不會保持太長時間,他們的專注和精力其保質期有限。就如同莫裡亞蒂那種人一樣,一旦她失去了對「挫折夏洛克福爾摩斯」這件事的興致,她玩夠了,那麼毫無疑問她到時候就會親口說出事實的真相——她必定會認罪。

  生活就像是一個亂麻線團兒,凶殺案就像是貫穿其中的一條紅線。他們的職責就是去發現它,把它從生活中剝離出來,讓它昭然於天下。

  而破獲懸案,逮捕凶手,這就是一位合格偵探的追尋和責任。

  ——不管這將要花費他多少時間和心思。總有一天,他會找到真相,找出答案。

  「我會親手把你送進監獄。」夏洛克盯著她的眼睛,語氣很平靜,仿佛在說一句天氣真不錯。

  對於這種有趣的威脅,塞拉眼裡的笑意忍不住愈發深了。她能夠理解這位偵探的執著和好奇心,也明白他尚不曾對她說出的那些話——世間還未被破獲的懸案如此之多,比我更危險的罪犯數不勝數,而你卻緊追著我不放手,只為了一個其實你早就知道的答案——真的就只是為了將我送進監獄嗎,夏洛克·福爾摩斯?

  而你明知道,那一天根本不會到來的。即便真的來了,你也知道那已經不是你熟悉的我。

  真是一個高傲任性又從不願意說真話的聰明人呢。

  塞拉靠回椅背,凝視他的眼睛,微笑,「是嗎?那我恐怕……這會花費你很長的時間,福爾摩斯先生。」

  也許是一年,十年,也許更長。誰又知道呢。

  對此,夏洛克表示很理解地點了點頭,語氣非常冷靜,「沒錯,我准備好了。所以我們可以現在就開始了。」

  塞拉明知故問,「開始什麼?」

  夏洛克眯了眯眼。

  「你。」他說。

  解答關於「塞拉」的一切謎語——她有著太多的謎題,而他,會用很長的時間來一一尋找其答案。

  畢竟,這是一場還未完結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完結。感情線寫得很隱秘,因為我覺得對於卷福這種人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很明顯的一種表示。這是我認為最不崩人設也最合理的結局,後面的留給你們盡情發揮想像。

  PS:沒有空調的南方日子實在是太難過了……熱到和我家狗相看兩厭的地步……

  投票:下一篇想看ABO還是夜訪吸血鬼?


第112章 永夜 1

  自塞拉離開英國之後, 才算度過了一個真正的假期。她在天堂谷待了五年, 後與夏洛克穿梭於世界各地,用旅客的身份見證很多奇案的發生和解決。這前後十年的時間裡,塞拉從未道明過自己的身份, 可當她預感到最後一刻來臨的時候, 當她說出那句「是時候告別了, 夏洛克·福爾摩斯」話時,她分明從偵探的眼睛裡瞧見了某種了然和遺憾。她猜測他雖然無法證明自己的來歷, 卻多多少少心裡有了些數,只可惜直到最後一秒他都沒有成功讓塞拉親口認罪。他們在互道告別後, 塞拉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那個世界。

  她意識抽離回來後的第一秒, 就開口問蛇。

  【我是誰?】

  蛇吐了吐信子,瞅著她,似乎是在笑, 只不過很難從那雙黃豆大小無機質的眼裡看到分明的笑意。它歪著頭緩緩圈緊了塞拉, 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裡響起——

  【你不是已經快想起來了嗎, 親愛的塞拉?】蛇嘶嘶, 【你已經猜到了, 在這個度假世界開始的時候, 其實『你』早已蘇醒,所以你才有時間對那個男人捅出第二刀結果了他。只可惜覺醒的一刻總是很短暫的, 它在你現存的記憶裡消失——你不也是後來才記起來你才是真凶嗎?】

  塞拉靜默。

  蛇說得沒錯,這才是這個世界留給她最大的啟示——塞拉真正成為「塞拉·瓊斯」的那一刻,並非是躺在床上的。她睜開眼的時候, 發現自己的手裡拿著一把尖利的水果刀,而那個試圖猥褻並威脅她的男一號正倒在地上用不可置信和憤怒的眼神盯著她,不斷咒罵她,根本不相信她會真的敢置他於死地。而當塞拉之前的記憶瞬間回籠之後,她只是笑了一下,毫不猶豫地上前去補了第二刀,也就是那致命的一刀,隨即冷靜而輕松地布置好現場的一切,這才重新沉睡過去。

  換言之,塞拉之所以可以毫無破綻地擺脫嫌疑逍遙法外,除了之前那完美無缺的現場工作,在夏洛克·福爾摩斯見到她的時候,她是真的認為自己並非凶手的。只不過後來記憶漸漸回籠,她意識到她的蘇醒比想像中要更早——而這就勝過世間一切凶案的真相。

  她很早就開始思考自己到底是誰這個謎題。巫師界的貝克曼,雖然之前沉默寡言,忍耐懦弱,但骨子裡卻猶如淬著毒仇恨深藏其中,她的爆發只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荒谷生性好戰,有著和精靈完全相反的嗜殺欲,她的靈魂早已被污染,塞拉只不過是使她更強大。米爾特則是一個全然的蛇蠍美人,心計深沉手段毒辣,她對毀滅世界有一種別樣的執著。女巫歌者心中藏著復仇的火焰,忍辱負重只不過是為了將來一刻的爆發,如果給了她機會她會屠盡任何一個侮辱過她的阿薩神族。黑-手-黨的後裔莫裡蒂是其中最平平無奇的一位,皆由她年齡過小的緣故,卻面對著世間最可怕的敵人而活了下去。甚至最後的女演員瓊斯,孤僻,敏感,多疑,偏激……

  這些塞拉曾經寄身過的人,雖然一眼看過去並不全然相同,卻有一個驚人的類似之處——

  她們在塞拉降臨的前一刻,幾乎都面臨著毫無希望的絕境。而她們每一位,皆非良善之輩。有的天賦絕佳,有的則平凡無趣。她思考了很久這些所謂的「塞拉」為什麼會成為她,直到這一刻——

  【她們,全都是我失敗的復制品——我完全沒覺醒之前的模樣,對嗎?】她問。

  只不過這個世界出現了一點意外。或者更准確而言,她真正開始蘇醒了,比它想像中更快。

  【我是誰?】——它該怎麼圓滑又不失精准地回答這個可怕的提問呢?

  蛇斟酌了許久,最後終於慢慢思考著開口了——

  【很久很久以前,你,親愛的,在那些所有強大的同類之中……只有你,被公認為是最危險,最狂暴,最瘋狂……當然也是最孤獨的那個】蛇嘶嘶道,【你的力量很強大,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你折磨那些你眼中的罪人,他們的下場甚至會讓其他審判者感到憐憫……毫不介懷地說,你沒有朋友,是的——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害怕你如同害怕一個魔鬼,更可怕的是,你不僅力量強大,你甚至是所有同類中最狡猾的一個……】

  塞拉眯起眼。

  【你總是說,「毀滅繁衍新生」,因此你對一切行將腐朽的事物都會毫不猶豫地摧毀,你從不給人希望……以你的身份而言,你的確非常邪惡,親愛的,甚至讓你的創造者都開始謹慎你,提防你,思考著或許總有一天你會取代祂的位置行使判決……不得不說,祂的擔心並非毫無道理,所有人都會這麼想——包括我】

  蛇轉了轉眼珠,【所以……現在,你知道你究竟是誰了嗎?你知道……為什麼會失去大部分記憶來經受這一切輪回了嗎?】

  塞拉垂下眼。

  【大概知道了】她說。

  從「死亡」裡誕出「新生」——既然這一直都是她的信條,那麼這一切都變得很好理解了:如果有一個比她更強大更無法匹敵的創造者思慮著開始想要除去她,而且既然她曾經也是所有人中最狡猾的一個,那麼留給她的也只有一個選擇——

  死去。然後復活。

  這樣想來,她也不必再詢問設置著所謂輪回的人究竟是誰——只能是她自己。

  蛇存在的意義,不過是為了幫助她逐一尋找回真正的塞拉自己。以一種不可逆的永恆的方式回歸自我,尋回記憶。然後,就是新生。

  【所以,我想,接下來只有兩個——最多三個世界了】她聲音平靜。

  【是的,塞拉】蛇如此回答,頓了頓,【——那麼,對即將去的那個世界,我想你心裡大概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了吧?】

  她經歷了如此之多,卻仍有一個東西未曾真正嘗試過——

  【永生——】蛇說,【去吧,親愛的,在虛無的接近無限的時光之中,找到你真正力量的根源,那所有人都無法為之抗衡的存在——只屬於你的存在】

  像一朵盛放的黑色玫瑰,像征著死亡的靡麗和凋零。給那些曾經傷害過你,打落過你,高高在上的所有人,帶去永恆的毀滅與死亡。

  ……

  ……

  熱。焚燒。無邊的炙烤。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置身火海一瞬間。

  塞拉緩緩睜開了眼。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濃煙,紅色搖擺的火花。接著她就發現,就是此刻,她被牢牢綁縛在一個木制的十字架上,周圍搭著一個高台,旁邊擺滿了干燥的柴堆,火就是從那裡開始燃燒和蔓延的,火舌勢必會越燒越高,並逐漸朝她這裡舔舐而來,令人窒息的死亡如此之近。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高台之下那群穿著落魄襤褸,混合著黑皮膚和棕色皮膚人種的信仰者們,正因為宛如淨化般的火焰而高聲歡呼,甚至興奮得跳起了舞。

  她聽見他們中那發音帶著異域強調的破音般的嘶吼,如同高歌,但更像是如常所願的不顧一切的尖叫——

  「燒死女巫!」

  「燒死她!燒掉所有惡魔的影子!」

  「主會保佑我們——如今聖徒歡聚一堂,蒙此恩惠,我心安慰——」

  塞拉幾乎被飄起來的濃煙刺得睜不開眼。但她還是忍著燒灼般的痛苦,緩緩低下頭,看著火舌一寸一寸絕望地逼來,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舔上她被弄髒的裙擺。她看著那群歡歌起舞認為燒死她就是淨化邪惡的人群,沉默了數秒,才猛然竄高的熊熊火焰裡,嘶啞著開口。

  「為什麼?」

  她問。

  她回想起了這個身份之前發生過的一切。

  1802年的美-國,塞拉在此刻只不過是一個出身低微的奴隸,在有身份的人眼中,那時的奴隸根本不算做一個獨立的人,充其量只是一種能行走會說話也有一定思考能力的財富罷了,可以被更有地位的奴隸主所擁有。她的母親是奴隸,與外地從此經過的無名商人苟合才生下了她。毫無疑問她也是屬於這南方種植園的一份財產而已。

  但和其他「財產」有些不同的是,作為一個奴隸,她實在是太漂亮了——她這樣的容貌就連塞拉本人看到都會微微一愣,「美麗絕倫」這樣的形容在她身上毫不誇張。因為有著異域血統,她的眸色和發色都與常人不同——淡薄如銀河微塵般的白金長卷發,一雙極為罕見獨特的紫羅蘭色眼眸。膚色蒼白,身型纖細。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個可以干粗活的奴隸,她的容貌勝過任何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而也是因為這張可以引起所有男人瘋狂女人仇恨的臉,異性會對她示好,搶先做完所有她本分的活計。而女人則從沒有停止在她背後的說三道四,閑談雜論。她從小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同尋常,為了活下去她變得逐漸更為圓滑和低調,極少主動和人打交道,以為這樣就可以減少來自外界的關注——

  可她還是太天真了。

  她是一個奴隸。而奴隸是沒有人身自由的。更何況,她的主人還是一個男人,一個對美色沒什麼抵抗力軟弱可欺卻又偏偏娶了一個精明悍婦的男人。

  塞拉知道男主人覬覦她很久了,從她身體開始發育之時就感受到了明裡暗裡對方那種不同尋常的注視。可她同樣也知道女主人雖然表面親和高貴,可對方偶爾投來的眼神深處裡分明帶著刻薄和陰森的嫉妒,她對這樣的目光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她一直避免和男女主人的直接接觸,戰戰兢兢地在這個種植園裡生存,盼望也許能有另一個更有錢也更高貴的紳士可以來解救她。的確有人來解救她了,可對方並不有錢,也毫無高貴可言,而是一個充滿了算計的陰謀——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有所謂的原罪,那麼毫無疑問那即是「美麗」。而美麗如塞拉,即便她是純然的無辜無邪,也不會被所有人原諒。

  ——種植園裡開始爆發了一種瘟疫,死了很多人。而塞拉的母親略懂草藥,並把這種知識教授給了女兒,及時的預防和針對讓她暫時免除了死亡的威脅。可不知道是誰透露了她每日會出外去森林采摘草藥的消息,這些大多愚昧無知的奴隸開始將瘟疫的爆發歸罪於她,認為她是被詛咒的巫女。曾經示好過她的男人們因此躲得遠遠的,嫉妒她的女人們則愈發咬牙切齒地痛罵她。最終,在男主人的默許和女主人主動的安排下,她被當做是散播瘟疫的巫女送上了火刑架。

  到臨死之前,她才知道,一切陰謀和巧合的幕後始作俑者有很多,主謀卻是她精明高貴的女主人,和許多與她同睡一床的女奴隸。而在這個年代,一旦和巫術以及異端打上交道,毫無疑問,結局都是十分悲慘的。

  塞拉緩緩低下頭,目光對上最前方一個男人的眼睛。那是她最初也是堅持到最後,如今卻最想要燒死她的追求者之一。

  「為什麼?」她問。

  對於把她送上火刑架這件事,這個男人可是出了不少力呢。男人一旦產生了嫉妒心,只會比女人更可怕。

  對方似乎是看懂了她的口型,他的眼睛裡有一瞬浮現上了愧疚和愛慕,可很快又被另外一種神色壓了下去,他只說了一句話。

  「因為……你是會帶來毀滅和死亡的巫女。你生而有罪。」

  生而有罪。

  塞拉忍不住笑了一下,忍著濃煙的嗆咳,邊笑邊低低開口,「原來……美麗也能成為一種原罪了啊……」

  男人高抬著頭,凝視著火焰中女人的臉。那雙曾讓他至今也讓他魂牽夢縈的紫羅蘭色雙眼在黑暗的蒼穹和烈焰的炙烤下宛如有鬼火在虛無之境中無聲燃燒。她的唇角甚至還若隱若現著意味深長的微笑。這讓那個原本蒼白而柔弱的奴隸少女在瀕死的前一刻仿佛變了一個人,墮落,危險,詭譎和冷血之美。對著即將燒到衣角的火焰,她沒有向其他所有被淨化的異端那樣發出絕望的驚恐的尖叫,只是平靜地低頭注視著他們,他們這群各懷心思的人。那種眼神……反而讓高台之下的男人骨子裡激起了本能的戰栗和恐懼。

  他似乎隱約聽見她說了一句話,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今夜之前,我非巫女。」

  「今夜之後……是的,」她在微笑,「你說對了——」

  「我會給你們所有人……帶來毀滅和死亡。」

  不知道是不是逐漸竄高的火焰燃燒給他帶來了眼睛上的幻覺,男人竟然看到了高台的十字架上,那捆綁住她手腕和腳踝的鐵鎖鏈,竟然開始發生了微微的扭曲,和融化!

  能夠燃燒焚盡一切的熊熊烈焰之中,隱隱傳來了一句縹緲而鬼魅的歌聲——

  「If  I  burn , 」

  「You  burn  with  me !」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If  I  burn , You  burn  with  me !」如果火將我毀滅,你們也將和我一同滅亡!

  久等了。斷更其實就是因為搬新家後蒸包子一樣的溫度所以提不起精神來思考和打字……羨慕空調wifi西瓜的你們【哭

  這篇文大概還有兩個世界就要完結了。下一個是ABO,最後一個可能有也可能不寫。以後大概是不會寫快穿題材,我的文風更適合寫整體大長篇。

  以及……瑟蘭迪爾同人收藏居然過百了。那篇不出意料肯定是正劇風的大長篇,你們是真的真的想看我寫大王同人嗎?【認真臉


第113章 永夜 2

  塞拉醒來的時候, 隱隱約約聽見了一些聲音。

  兩個人, 吵架的聲音。

  來自隔壁的房間,或者是客廳。

  這是一個輕柔而優雅的嗓音。

  「你又要質疑我的決定,路易?——很好, 我在轉變你的那一天就應該想到了這一點。路易, 善良的, 惹人愛的,總是不忍心的路易——你把我的這種慷慨的饋贈總當成了血腥的蓄意謀殺, 你寧願喝那些下水道肮髒老鼠的血也不願意喝人血?你以為這就是你所謂的正義?——每天都會有上千的人死去!而我們只不過是順從本能!」

  另一個更低沉而磁性的聲音。

  「停下,萊斯特。關於我, 我們已經爭吵得夠多了, 難道現在就能得到結論,你就能說服我了嗎?——你也看到了,她只是一個受害者——」

  萊斯特頓時就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受害者?……你應該慶幸你只看到了她被送上火刑架的一幕, 你的善良和不忍讓你錯失了接下來的盛大開場——美麗?啊, 不錯, 她很漂亮, 可我見過成千上萬漂亮的女人, 她們其中的大多數都會幸福地死在我的懷裡,她為什麼特別?——我的朋友, 你知道的,我們每一個同類都會被給予一種黑暗天賦,有的人很久之後才會慢慢發現自己的, 而有的人……則在她死去之前,就已然初露崢嶸——」

  「請不要這麼做,」路易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她太年輕,萊斯特,年輕到根本不會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麼,你不會想要看到她變得和我一樣——」

  「和你一樣?」萊斯特的聲音愈發輕了,「你知道嗎,路易,偉大的路易,我已經開始有點厭倦你的人性,即便你屬於人類的血液和溫度都已經被排出體外,你依舊不肯放棄過去擁有的一切——你想要離開我,離開這種原本就應該屬於我們的生活?——很好,那麼走吧,離開這兒。馬上,我就會擁有另一個人的陪伴。而我想,這一次,她會比你能令我感到有趣得多。」

  正說著,他們就推開門走了進來,恰巧對上塞拉睜開的雙眼。

  她首先看到的是左邊的深發男人,兩只眼睛閃著綠光,如同骷髏裡點燃著兩團幽冥火焰。眉目中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憂郁,裝扮妥帖而紳士,發絲向腦後服帖地束起。他看著塞拉正凝視著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似乎是不忍目睹接下來即將要發生的一切,轉過了頭,只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

  然後他頓了頓,如鬼魂一樣無聲地轉身離去。

  塞拉目送他離開房間。另一個人則輕輕關上了房門,在這間巴洛克式華麗繁復的臥房內,步伐輕盈地朝她走來,停在她的床頭,低頭凝望著她,露出一個笑容。

  「看看她,多麼漂亮……」這個男人喃喃說著,目不轉睛,眼裡燃燒著某種並不陌生的狂熱,「多麼美麗,純粹……而且惡毒。你,my  lady,我想,成為一個更高貴的種族,對你而言,也許再合適不過……」

  塞拉抬眼看著他。

  她從聲音分辨出來他就是談話中占主導地位的那個,萊斯特。

  他的臉頰潔白光滑如白骨雕刻而成卻毫無生氣。極為考究的酒紅色上衣,帶長褶的鬥篷,脖子上束著黑色絲領帶,金黃色的頭發及肩長梳向腦後,發尾和發卷摩挲著白色衣領。高大,削瘦,臉龐看上去有種人類難及的英俊,蒼白並且精致,容光煥發。他看上去就像是從中世紀古典油畫中活生生走出來的男子,華麗且冷血,高貴而驕縱,貴族特有的優雅和玩世不恭從骨子裡的每一個細胞散發出來,如同黑暗中投下的一縷金色光華。

  塞拉想著他們之前對話中的種種奇特之處,再看見面前這張虛幻到近乎失真的俊美臉龐,幾乎不用懷疑,她就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以及來意。

  「吸血鬼,」她緩緩開口,因為濃煙和長久未曾進水嗓音變得低而喑啞,「一個只能行走於黑暗的不朽者,為何要拯救另一個不容於世的造物?」

  萊斯特彎下腰,一縷金黃發絲從臉頰滑下,若有若無地挨蹭著她的臉。他淡到近乎灰色的藍眼睛專注地凝視著床上的女人,瞳孔慢慢開始放大。她隱約嗅到了某種腥甜的氣息,而他張合的猩紅嘴唇之間有森白的銳齒若隱若現。

  「你知道我們,」萊斯特慢慢貼近她的臉,輕輕嗅著她身上的某種氣味,混合著火的濃煙,血的甜和死亡前恐懼的苦澀,融合成為了一種極為迷人的味道,任何精品香水都無法超越的絕世之香,隱藏於蛇蠍美人的骨髓裡——

  「你之所以知道我們……是因為,你是個巫女?」

  塞拉靜默了幾秒,正准備要回答,對方卻忽然噓了一聲,豎起蒼白修長的食指輕輕放在她溫暖的嘴唇上,他湊得愈發近了,牙齒幾乎挨到她的脖頸,能夠感受到那細膩柔軟皮膚下那令人著迷的甜美脈動。萊斯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

  「再好好想想,my  lady,」他輕柔的聲音裡也有些低啞,「任何需要思考時間來回答的話語都是謊言。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麼,而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相信我的眼睛,而我總能看到真相——」

  他伸出細長嫣紅的舌頭舔了舔塞拉潔白的脖頸,看到對方的目光絲毫未動,新奇地挑了挑眉,微微抬起頭,在濃密的發絲間,湊近她的耳朵,微涼的呼吸吹進她的耳裡和呼吸之間——

  「火——親愛的。」他說,「熊熊大火——燒光了一切:歡舞的人群,草地,樹木,鐐銬,甚至十字架……那些親手將你送上火刑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夠逃出來。」

  「你將一切付之一炬。」

  「多麼盛大令人目眩神迷的戲劇性一幕啊……」萊斯特贊嘆,「我仍然記得那火光幾乎照亮了半邊夜空,那熱度至今仿佛還貼在臉邊,讓人興奮,讓人恐慌。我還聽得見那一聲又一聲的慘叫,一首完美無缺震撼人心的狂想進行曲……我看著他們燃燒,四處奔逃,就像是著了火的螞蟻慌不擇路,可最終只會變得安靜,一切都變得十分安靜,最後留下的只有余熱的灰燼——」

  萊斯特的手指輕輕撫摸上塞拉的下巴,直視那雙紫羅蘭色的剔透眼珠,近得聞得見呼吸,「生而有罪——我聽見他們這麼評價你。感人的愚昧,他們竟不知這世間除了平庸,還有另一種人生來就具有獨特天賦,就像你——可遺憾的是,有天賦的人往往活不到長大,就會被所謂的凡人處以極刑——」

  「——就像你,女士。」萊斯特輕吻她的鼻尖,「在這個世間,美麗就是生來的罪惡,美麗是不被原諒的,是用來被□□的。你一定也看清了這一點,所以你才選擇了復仇——」

  「用虛幻的火,燃盡了所有罪行。」

  這就是她生而俱來的天賦:幻境。她可以令人群用他們自己的眼睛看到他們最為害怕的一切,然後殘酷地用它殺死他們。對這些人而言,恐懼是虛幻的,但死亡,卻是真的。

  當時萊斯特和路易就站在不遠處森林的陰影裡,親眼目睹了這荒誕而不可思議的開場。那簡直只能用「目眩神迷」來形容。只可惜路易一向對這些美好欣賞無能,他不忍地轉身離去,因此也錯過了接下來揭示秘密的關鍵性一幕。

  當來自於她的幻境結束,萊斯特這才驚異地發現原來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火不是真的,疼痛不是真的,只有絕望才是真的。更讓他覺得難以置信的是,即便他並不身在其中,他居然也一同陷入了她編織的死亡恐懼之中,以為那是一場真的熊熊大火——直到她目睹那群人全部死在自己的絕望裡,然後所有的一切倏然消失。草地恢復如初,只有滿地毫無聲息的屍體。

  那時候萊斯特看著高台之上力氣用盡昏過去的女人,心想,他大概是找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存在了。那傳說中生來就具有黑暗天賦的人。世人眼中的邪惡巫女,他眼中獨具智慧的寶藏。

  他不顧路易的反對將塞拉帶了回來,並破天荒地沒有考慮路易的感受執意想要將她變成不朽者——想想看,如果在她生前她就有此能力,那麼在她重生之後,她該是有多麼令人不可思議,她將變成一個不會腐朽的傳奇,並且由他所創造!

  目前都進行得很好。當然,只除了一個問題——

  「你是虔誠的教徒嗎?」萊斯特問。

  如果是,事情就會變得有些麻煩。雖然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但麻煩這種東西,還是少而更好。

  萊斯特咧開嘴,朝渾身無力躺在床上的女人露出尖利森白的牙齒,那奪去無數人性命的利器,他微笑著問她,「相比起來,my  lady ,你更喜歡天堂,還是地獄?」

  塞拉毫無恐懼的神色,仿佛那個曾經天真而無辜的女孩已然死在了那場大火裡,她宛如許久之後的余燼毫無熱度。

  「我為什麼要向往天國?」她輕聲回答,「天國,它又有多少教堂?」

  「我在死亡的巷弄苦撐,」塞拉用那雙奇異的眼珠凝視著英俊的吸血鬼,「從一開始,我就從不屬於天堂。」

  萊斯特一頓,然後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你知道我會吸光你的,對嗎,巫女?」

  塞拉看著他,沒說話。

  「但這可不是一個壞事情。」萊斯特聳了聳肩,緩緩伸出冰冷的手,從後面拖住了她的脖頸,將軟弱無力的女子輕柔地抱了起來,攬入自己懷中。他低頭看向對方,手指尖不斷撫摸著那隱約的筋絡,感受那熱度和暖意從中奔流而過,世間任何誘惑都不及這一個。

  「回答我一個問題,my  lady,」萊斯特如同情人般貼近她的耳畔,優雅而低沉地喃喃,「而你的回答,會讓我決定是任由你死去……或得到新生。」

  他微微一笑,藍色眼睛裡詭異的光芒流轉。

  「告訴我,永恆……它代表著什麼?」

  只要她回答不變的青春。她會被吸光而死。

  她回答這會讓她閱盡世界。她會死。

  找尋活著的意義。她會死。

  記錄流淌的歷史。她也會死。

  他曾經問過很多感興趣的人這樣的問題。而大部分人的回答都令他失望。所以,他們的下場通常也不怎麼美好。

  萊斯特目不轉睛地凝視面前這張美麗到幾乎只屬於夜行生物的臉,萬分期待她的回答。

  果然,他不顧路易反對也要帶回來的人,沒有令他失望——

  「詛咒。」她說。

  萊斯特一頓。

  「你說什麼?」他有些不可思議地重復問了一遍。

  詛咒?她竟認為這是一種詛咒而非饋贈?

  這是什麼?又一個路易?

  萊斯特目光明明滅滅。他稍稍後退了一些,半邊臉都隱匿在蠟燭光芒的陰影裡。過了很久,才輕聲問道,「為什麼?」

  塞拉抬起眼,看向繡著繁復花紋的床頂,沉默了片刻,才用鬼魂般縹緲輕柔的聲音如此回答他——

  「像一個詛咒不是嗎?——吸血鬼。永生,最邪惡的秘密。」

  「所有人都會老,會死,除了你。」

  「所有人灰飛煙滅,除了你。」

  「——任何你的孩子,都會變成鶴發雞皮的老人,在你的眼前消亡。任何你的愛人,衰老,萎縮變成彎腰駝背發落齒搖的老人。然而你——只有你,從不會老,不會疲倦,不會消失,只有孤獨。但之後你將不再有任何欲望去和任何人類建立關系,就好像一塊因為常年不用而功能衰退的肌肉。接著,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已經變得和它們一模一樣……」

  「你,變成了一副完美的,不變的,你自己的畫像。」

  「然而即便如此,你依然會繼續活下去。栩栩如生。苟延殘喘。」

  「——就像一個無法破除的詛咒。」

  塞拉看著他。

  「不老,不死,不滅。卻從未活過。」

  ……

  ……

  萊斯特看了她許久。終於,在空氣都要窒息的前一刻,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光彩流離,華麗得如同一幅色彩鮮艷的古典畫像。

  「既然你這樣想……」萊斯特親密地抱緊了她,貼著她的耳畔曖昧地低語。

  「那麼……就和我一起被詛咒吧,女巫。」

  然後他倏然張開利齒,對著她的脖頸用力咬了下去!

  塞拉瞳孔一縮。那一瞬間,就像是動脈裡被注入了大量高純度的興奮劑,每一個細胞都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所有感官都變得極為麻木,眼前一片模糊,迅速失血的涼意和暈眩感從五髒六腑四肢開始逐漸蔓延。她感受到心跳開始變慢了下去,大腦幾乎接收不到任何有效信息,唯有脖子那裡傳來的既麻又癢的快感愈發強烈。她開始感受到了快速的缺氧,窒息,冰冷,呼吸變得微弱下去,盯著床頂卻看不清任何東西——

  他快吸光了她的血。她即將面臨死亡。

  原來就是瀕死的感覺。

  「你會後悔的——」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她卻用盡全力掙扎著低低說出這一句,成功讓萊斯特一頓,忍不住微微抬起頭,想要聽清她接下來的話語。

  然而當他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即便是活了幾百年見過無數美麗生物的吸血鬼,依然被此刻的情景所震——

  瀕臨死亡,一向都是最美的境界不是嗎?——那女子的慵懶感。精神萎靡的安逸。那種敬意,抽干了靈感,仿佛貧血,蒼白的面容虛弱如幼貓。似乎就是在這一刻,他得到了百年不遇的機會,他能由此完全掌控她的生與死,甚至她的靈魂。

  「看看你,親愛的,」萊斯特用沾著零星血跡的嘴唇親吻她的耳垂,充滿了愛憐,「如此美麗。而你,注定不朽。」

  「沒什麼是不朽的,」塞拉氣若游絲地回答,慘白的唇角還隱約浮著笑意,仿佛在嘲諷,「——包括你。」

  萊斯特愈發新奇了,他挑高眉,開始懷疑他們二人之間到底誰才是主宰者,誰才是動彈不得任人宰割的佳肴。他意味不明地盯著塞拉看了許久,眼裡那種光芒閃爍不定,似乎是在思考到底是任由她如此平靜地死去,還是做出另一種他未來或許會為之後悔一輩子的選擇——

  最終,他下了決定。

  「誰知道呢。」萊斯特輕舔她脖子上的傷痕,然後緩緩用尖利的指甲劃破了自己的手腕,讓濃稠到近乎發黑的血液順著血肉模糊的傷口滴入她蒼白的唇齒裡,看著罪惡和腐朽一同流入那曾經鮮活的生命裡,他就忍不住滿心的得意,興奮和自豪。

  他又成為了另一個靈魂的締造者。而這一個,無疑會比所有他的創造都更危險,更有趣。

  他看著塞拉忍不住本能的渴望開始吸食他的血液,他保持著神秘而優雅的微笑,在她耳邊如同魔鬼那樣輕聲低語,仿佛要烙印在她的骨髓裡。

  「和我一起下地獄去吧,我的女巫。」

  當你作為人類的短暫生命完全死去。當你永恆的時光重新復活。到那時候,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留給我們的,不僅僅只有詛咒,還有永久的孤獨與痛苦。

  但是沒關系。我的女士。在那之前,我們可會陪伴彼此,很長很長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萊·作死·斯·立了個高聳入雲flag·特。【然鵝我依舊痴迷於我阿湯哥的盛世美顏中


第114章 永夜 3

  死去又復活,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先是難以忍受的疼痛。脫胎換骨般的劇痛, 每一寸原本白皙光潔的骨頭都開始變得愈發堅硬而灰白,仿佛經過了百年般的陳舊,腐化後變得更加難以摧毀。屬於人類的所有血液被一寸一寸強硬地排出體外, 甚至可以聽得見那濃稠液體在緩慢流淌的聲音。皮膚如同燒灼一樣疼起來, 思維和靈魂都著了火, 活著的所有證據被焚化成灰,徹底地死去, 痛苦,混亂, 慘烈的尖叫, 掙扎,然後緩慢褪去,模糊, 變冷, 接著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一切都開始變得異常清晰且鮮明。

  她能感覺到雕花書桌上嗶剝閃爍的燭光。原本的柔和在此刻開始變得刺眼起來, 她甚至可以一眼分明地看見燭火之頂的一縷幽藍之光。

  在晃動的燭火之後, 她開始能分辨出在血紅色漆料牆壁上的每一條細微裂開的紋路。

  她看到了空氣中的塵埃。被光所照耀的, 被黑暗所掩蓋的, 它們像小行星一樣快速旋轉著,纖毫畢現, 繞著彼此轉動著在空中翩翩起舞。

  接著她聽見了某種聲音。

  很輕微的,充滿著某種奇妙而且甜膩,極具誘惑力的氣息。

  就像是她曾經聞見過的, 混合著蜂蜜、丁香和陽光的味道。令人想起一些更美好而且美味的事物:桂皮、風信子、梨、海水、蓬松的面包、松樹、香草、蘋果、苔蘚、薰衣草、巧克力……

  塞拉睜著眼,然後緩緩伸出手,端詳著這前一刻還熟悉無比此刻卻變得熟悉又陌生的一部分。

  修長,蒼白,像是某種無瑕白骨雕成的藝術品,充滿了靜止的精妙之處。可她分明記得她的手不是這樣的——手指和手背,掌心都有著陳年的細小疤痕,藝術品中令人惋惜的瑕疵。而絕非是眼前這樣完美到近乎失真的模樣。

  她端詳著自己的手,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並為這樣絕無僅有的奇妙改變而感到無與倫比的驚奇。在她的經歷裡沒有任何一種比得上這個,令一切不完美變得完美,令所有美麗成為絕世的縮影。這明明屬於邪惡死亡的腐朽,卻有著比神跡般還要不可思議的修復之力。

  她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並不會想到她此刻的模樣在別人的眼中,是多麼震撼人心。

  直到另外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指握住了她的,終於令她稍稍轉移了注意。

  那陌生的手指輕柔而曖昧地與她五指交握,指間緩慢地摩擦著她的掌心,讓人心癢難耐的挑逗調情。而手指的主人則彎下腰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重新活過來的臉龐,忍不住由心底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

  多麼不可思議的美麗,奇跡。就像開始枯萎的干花被浸泡入溫熱的水中,枝葉和花蕊一寸一寸地舒展開來,愉悅而悠然地漂浮在暖意之中,那種慵懶鮮活,那樣充滿了血色和鮮嫩的雙頰,容光從身體的深處重新催發,白金色的長發開始緩緩流動著月光般的潤澤,比凡間的燭火更幽靜。紫羅蘭色的眼眸如今宛如有鬼火燃燒,幽亮詭譎,不可侵犯盛放凌人的美。那原本被□□成泥的無辜全然死去,她從埋骨之地重新站了起來,死而復活,宛若新生,美得極為艱深而徹骨,只需一眼就能被世人所牢記。

  她看上去像是精美的法國香皂雕刻出來的完美雕像,骨子裡隱匿著絕世妖姬的縮影。

  這樣純粹的改變,令她看待世界的方式也變得不同了。

  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更清晰,更分明,也更……毫無新意。

  塞拉緩緩抬起眼,燭火之下她的臉頰紅潤而富有血色,帶著健康的光澤,任誰也不會猜到前一天她還是身處底層空有美貌卻無長技的奴隸。

  萊斯特握住她的手指,湊近她的臉,讓她聞見自己呼吸裡隱約的甜味,那對所有新生兒來說都無法拒絕的誘惑。他勸誘般地輕柔開口,「來,親愛的……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些什麼?」

  塞拉環視一周,然後收回目光,似乎重生之後這一切的改變讓她有些安靜下去。她幾乎是稱得上順從地回答他,「一切。」

  死去之後。我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原來死亡,是這樣一種感覺。原來這就是永恆的生命裡,她將要所記住的一切。

  似乎所有存在在她的眼裡都不再有了秘密,又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更加神秘不可預知。

  萊斯特很滿意她的回答,比以往所得到的回答都更令他驚喜。「一切」這個詞語有著豐富的意義,他聽過他創造出來的同伴們回答「聲音」,「昆蟲」以及「生命」。但只有她的答案,最接近他心中的那個。

  看來她的靈魂,就和她的美貌一樣危險而有著可怕的殺傷力呢。

  萊斯特眼中詭異的笑意愈深,他輕輕俯身,執起她的手烙下輕吻,嘴唇貼著她柔軟的手背情人般親密喃喃,「那麼現在,告訴我……你的感覺,又是什麼樣的?」

  「飢餓,」塞拉聲音平靜,「渴,顫抖,以及……」她看了一眼被簾幕牢牢遮住的窗口,「熱度。」

  「這就對了,我的姑娘。」萊斯特安慰般地輕柔撫摸她的掌心,展開英俊迷人的微笑,金黃色的頭發和眼珠在燭火下閃閃發光,「如此美好的夜晚,我又怎麼忍心讓你這樣美麗的女子忍飢挨餓?」

  「來,my  lady ,」他輕輕一拉,塞拉就順著他的力量直起身來,不復之前的虛弱無力,她渾身仿佛都充滿著某種使不完的力氣,精神煥發,很輕易地就從床上下了地,任由萊斯特為她披上一件男士繡著銀色細紋的華美外套,拉著她的手,用鬼魂般的腳步輕輕往外走去,輕聲說著,「雖然夜晚最美好的時光已不再,可相信我……城鎮裡的深夜,我們這種人,總能找到一些合乎心意的美味佳肴——」

  他推開門,外面即是一片靜謐而點著零星燈火的城中夜景,遠處隱隱傳來輪船的鳴笛聲,密西西比河的水面閃著粼粼的波光,美如夢境。

  萊斯特深處手臂,向她展示眼前這個煥然一新的世界,他的眼中充滿了某種似曾相識的激情和狂熱,高昂興奮的聲音宛如頌詩——

  「來吧!我的朋友——我的巫女,我的伴侶!」他的語調誇張極了,「這個世界,從此刻開始,就屬於我們了!」

  塞拉雙手撐在大理石橫欄上,望著下面沉入夢鄉的靜謐城鎮,微微一笑。

  「是的,萊斯特,」她說,「這個世界,屬於我的了。」

  ……

  ……

  新奧爾良,深夜。遠方各種族魚龍混雜的集市商會,燭火和喧囂徹夜不息。

  這座美國城市命中注定要是個矛盾的綜合統一體。名字裡說帶著新,氣質上卻老朽不堪;綽號是「大快活」,可塞拉有所聽聞它二百兩年來在美國大陸上歷盡人間滄桑,嘗過的眼淚恐怕比歡笑要多得多。

  1718年,法國人在靠近密西西比河口的僅有高地安了家,最早的新奧爾良老城就是今天河邊的法國區。開埠後的第一批居民組成相當不堪,劃槳奴,獵戶,淘金士,清潔工,而女性,便是清一色的□□。後來這座城市歷經法國,英國,西班牙又是法國的殖民洗禮,兩場大火將整個老城燒個精光,法蘭西風情一起不返。只有法國人的風流浮華奢靡精致的生活態度隨著時光在新奧爾良深深扎了根,孕育出惡之靈罪之花,靜觀風雲變幻,冷眼世事滄桑。

  而如今的1802年,正是西班牙在北美的勢力逐步消亡,被迫將新奧爾良還給法國的第二年。新奧爾良備受多個國家和種族文化的洗禮,外來宗教與信仰多方混雜,衍生了許多不被登記在官方紙冊上的集會貿易之地。塞拉和萊斯特此刻找到的這個,就是其中很有名的以吉普賽人和波斯商人為主的交易區。

  為了慶祝買賣成功,也為了炒熱氣氛,這裡多半會駐扎著很多能歌善舞的流浪者。而此時恰逢舉辦一個盛大的篝火晚會,一群人圍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唱歌跳舞,歡聲笑語響徹蒼穹。

  塞拉和萊斯特則站在一旁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這個方向,像是匍匐在草叢中的狩獵者,挑選自己合乎心意的食物。

  「不要挑太引人注目的,太瘦的不行缺乏營養,太胖的也不行口感不佳,」萊斯特伏在她耳邊語重心長地教導著這個新生兒,仿佛一個循循善誘的良師益友,「我建議你選擇一個年幼的處女——健康,天真,無辜,充滿好奇,毫無警惕之心……這樣的人流出的鮮血也是最甜美的,我保證你嘗上一口就再也無法遺忘——當然,就你而言也許你更喜歡處-男,不過這可不太好找……」

  說著說著,萊斯特忽然發現塞拉的目光定在其中一個人的身上就不動了。他好奇地尋著她的眼神望去。

  噢。看上去似乎還不錯。他心想。雖然是個吉普賽人,會唱歌的流浪一族,但那個英俊而削瘦的男歌者顯而易見是其中極其受歡迎的一個。只不過幾秒鐘之內他就看見好幾束在篝火旁向他投過去的愛慕目光。而且他看上去很年輕,也很熱情,對世界充滿了樂觀的向往。雖然他並不推薦塞拉挑選一個過於醒目的獵物,但如果她喜歡的話……他會幫她弄到手的。

  「你知道我們是怎麼用餐的嗎,親愛的?」萊斯特貼著她的耳廓,望著那個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停下來的男歌者,意味深長地笑了,聲音低啞地喃喃,「只有一個原則最好遵守……」

  「干淨利落。不要留下太過顯眼的痕跡。」

  「當然了,如果能不使他發出尖叫,我想我就對此再滿意不過了。」

  他見過不少第一次進食就把場面弄得狼藉一片的新生兒,他心裡嫌棄極了,覺得那粗魯而毫無優雅風度可言。他將狩獵當成一種至高藝術行為的化身,最好一滴血不溢出,不會弄得獵物傷口血肉模糊,不會讓他們從疼痛的快-感中半途驚醒發出恐懼的尖叫——只可惜只有很少人能做到這一點,他們大多數只顧得上滿足飽腹之欲。真遺憾並非所有人都有他這樣的覺悟。

  在此之前他從未教過塞拉這樣的新生兒該怎麼做。他想看看她是否也具備那樣的天賦。

  「去吧,親愛的。」萊斯特撫摸著女人柔軟絲滑的長發,蠱惑般地輕聲開口,「記住:你是一位高貴的女士,即便殺人,也需優雅。」

  殺人狂,變態和膽小鬼才會這麼形容——塞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視前方,然後朝那位等待在原地的男歌者走了過去。

  萊斯特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看著塞拉一經出現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而她的目標很明確,顯然她的眼裡只有晚會中最耀眼的那一位。而對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也露出了明朗欣喜的笑容,她則回以淡淡的微笑。兩個笑容都透露出了一個相同的信息:今晚,他們都找到了可以度過漫漫長夜的伴侶/佳肴。

  塞拉朝男歌者點了點頭,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朝一旁的樹林走去。

  英俊的男人痴痴地凝望著她的背影,直到火焰忽然衝天而起,立刻打斷了他的遐思。他回過神來,忙不迭跟隨著塞拉的腳步,拒絕了旁邊幾位少女的阻攔,幾乎是不經思考地一腳邁入了深幽黑暗的森林。

  萊斯特露出貓一樣狡黠而優雅的微笑。

  ……

  夜晚的樹林,陰霾黯影將四周籠罩,黑得看不見前路,靜得聽不到蟲鳴。

  男歌者小心翼翼地踏過一截露出地面的樹根,環顧四周,用還帶著口音的英語呼喚那位他愛慕的女士。然而,就在這短短幾分鐘時間內,對方深入樹林,卻如同消失在了這裡一般看不見蹤影,亦聽不到她的呼吸和腳步聲。

  他是一個流浪的歌者。他去過很多地方,高大的森林,各種各樣的樹林。在他的認知裡,森林像人心一樣無邊無際,但樹林是有邊際並且封閉的,在樹林裡故意走岔路好享受四處漫游的樂趣,暫時失去方向的感覺就像度假,假期結束後會神清氣爽地回家,口袋裝滿堅果,手中滿握野花,腿上沾著某只鳥落下的羽毛,樹林充滿了魔法,那可能的威脅以種種聲音影像為微微恐懼增添一股愉快的刺激,這是自然的荒野,任何都是未知。他從來不畏懼去探尋世間不存在的東西,冒險和好奇是人的天性,而他是流浪者中的勇士,吟頌生命和美好的歌唱家。

  但從沒有一個樹林像今天這個一樣給他一種全然不同的感覺。

  死寂。缺乏自然的流動。沒有生機。

  明明離集市的篝火只有百米之遙,卻猶如隔了一個世界那樣,將一切火焰,歡笑,歌聲都斷絕在外。除了他自己的呼吸聲,他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他難得地感受到了恐懼。來自對死亡的擔憂。

  可他只要一想起對方那舉世無雙的美貌,這種憂慮就瞬間被衝淡了。他想他是個幸運兒,與這樣的女人共度一夜是大部分男人一輩子都肖想不到的幸運。更何況她氣質高貴不凡,衣著光鮮亮麗,她必定是一位貴族後裔,也許就像歌詞中那樣為尋真愛而奔逃離家的勇敢女孩兒?也許她會瞧上自己,女人不都愛男人風一樣的天性和英俊臉龐嗎?

  男歌者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欲再呼喚他愛慕的女孩兒,卻不妨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輕柔鬼魅的聲音——

  「你,喜歡我嗎?」

  他一愣,肌肉下意識地繃緊,然後立刻感到了欣喜。他想要保持這樣若有若無的神秘感,他對調-情有著十足的經驗,於是刻意沒有回頭,而是放低了聲音,用那含著深情與感性的磁性嗓音回答她,「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預料到,你會終結我的人生。」

  神秘的來客發出低低的輕笑,意味不明,「是嗎?……」

  他感受到對方愈來愈靠近,有輕微的氣息彌散在他脖子周圍,因為激動他渾身都開始隱隱顫抖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盡力保持著冷靜和鎮定,不想破壞這樣美好而令人難忘的氣氛,「你選擇了我,正如我同時選擇了你。這是男女之間無法違抗的東西,我們所需要做的只用去順從它,不必懷有任何恐懼。」

  「我可不會恐懼,」女音輕輕說道,「可是你……待會兒也許就不會這麼想了。」

  男歌者搖了搖頭,很堅定,「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很清楚了,他將自己的命運交到了一個人的手上,而之前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任何事?」對方重復了一次,聲音愈發低柔了,「也包括……獻上你的命?」

  他以為這又是一個誓言的考驗。女人總是喜歡聽類似的話,不管真心假意。他當然不會選擇毀掉這難得的氣氛,於是毫不猶豫地回答,「是。毫無疑問。」

  「很好。」她似乎是笑了,呼吸愈來愈近,他感覺到有微涼的手指撫上他的脖子,那輕柔的力度宛如愛撫,帶著某種勸慰和引誘。他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嘴角剛剛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然後就僵硬在原地——

  一陣猝不及防的刺疼,然後就是令人暈眩的麻癢,呼吸和心跳加速,似乎血液開始往同一個迅速流去,伴隨著巨大的快-意和窒息感。世界逐漸變得昏暗,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力,眼睛變得黯淡無光,緩緩閉上。然後停止了呼吸。

  塞拉依舊沒有從他的脖間抬起頭來。當那猩紅甜美到不可思議的液體流淌在喉嚨間,那種難以言喻奇妙的感覺……她只會想要得到更多,更多,似乎來自這種充滿生命力和暖意的欲-望永無止境。

  「夠了——夠了,親愛的。」一只手緩緩將她的下巴抬起,制止了她接下來的舉動。她抬眼就看到萊斯特微笑著望著她,將聲息斷絕的屍體放倒在地。他打量著塞拉的唇角,又看了屍體脖子處的細小傷口一眼,笑得愈發英俊迷人了,眼裡那種興味的光芒愈盛——

  「很好……完美無瑕。」他真心實意地誇贊著,「沒有一滴血漏出來,精准而優雅,驚人的自控力……當然,你還需要注意一點:千萬要在獵物完全停止心跳的前一刻停下。我們可不能喝下死人的血,那是最毒的□□。」

  他伸出手指,撫摸著塞拉嫣紅如血的唇角,忍不住低首,親吻女人光潔柔滑的額心,笑容中滿含驕傲與得意,「干得漂亮,我的巫女……非常,漂亮。」

  塞拉順從地任由他親吻額頭,垂下眼眸。

  「是你教得好呢,萊斯特。」她微微一笑,輕聲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扮演》已更。同時在追文的小伙伴們可以去看啦。

  大王的文會在完結扮演和女魔頭後開。史詩正劇風主線愛情,尊重原著,還是熟悉的女強路線,非穿越+成長型。雖然我知道大王同人很冷門,數據基本會撲街,但架不住我真愛大王呀。【請給我掌聲和鼓勵-。-


第115章 永夜 4

  1803年, 新奧爾良一棟鄉村別墅莊園裡, 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舞會。

  這是熱情好客聞名並且尤愛撮合那些尚且還未談婚論嫁的男女們的莊園主每周五必定會邀請眾人參加的晚宴。由於別墅位於老城的法語區,法蘭西人的浮華奢靡與浪漫風情仍然留存在此地的每一寸建築之中,從莊園遙遠的草坪望去, 別墅線條優美, 結構交錯復雜且富麗華美。廳堂內大量采用圓柱, 圓頂和雕塑的古典風格,外表加上許多精細飾物, 閃耀大理石的輝煌華麗,倒映來客腳步騰挪轉移時的那份美如虛幻的光影交錯之感。

  溫柔高雅的小步舞曲響徹了整個莊園的夜晚。

  輝煌明火之中, 其中一位長相頗為端正, 看上去風度翩翩禮儀十足卻婉拒了眾多邀舞的中年男士,從一眾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女士們中一眼瞥見了一個不同尋常的身影。

  雖然隔著半個明亮的大廳,身影交錯閃爍, 他只看清了一面被蕾絲高檐禮帽遮擋的半邊側臉, 但那流暢精致如同銀尖筆畫作的線條仍然瞬間攝住了他的心神。他情不自禁地從人群之中穿行而過, 帶著禮貌的微笑點頭問候致意周圍向他打招呼的女士們, 然後跟隨著那個身影來到了舞會更清靜的角落中。

  有絳紫色厚重的天鵝絨簾幕遮掩, 大多數人都無法注意來自這裡的目光和打量。但他從未轉移過眼神, 因此很輕易地就發現了陰影之中優雅站立的身影。

  在這個尚且崇尚法國宮廷風情的一隅,選擇繁復華美的服飾仍然是舞會的主流。來到這裡的女性抱著寄托終生的想法會絞盡腦汁地將自己打扮成城中最美麗的人, 而且最近非常流行裝飾珍珠的捻線腰帶,以及寶石鑲柄的鴕鳥毛羽扇,更有身份地位的女士則會炫耀般地帶上天鵝絨和皮革制成有刺繡和珍珠裝飾的提包。緞帶花邊和珍珠更是習以為常的飾品。

  但他看見的這個女人不同。

  非常獨特的裝扮, 一身黑色絲絨長袍,看得出來質地上乘而異常寬松柔軟,使人感覺飄然欲動。寬大的褶襉,纖細的腰身和蓬起的裙裾,每一處都精綴細縫,卷曲的內襯和無盡的繁復細節相得益彰。抽褶緞帶幾乎布滿裙身,肘部是一圈蓬松的彩帶,薄而晶亮的織物以及繁縟的荷葉鑲邊有著薔薇般的風姿。她戴著絲絨長手套,優雅斜邊的蕾絲禮帽矜持地擋住了她的半邊側臉,只能隱約瞧見雕塑般的下頷線條,以及微微抿起上揚,似乎隨時在微笑的嫣紅嘴唇。

  喬納森·麥考利在結婚之前就幾乎已然見識過城中所有風姿綽約的女人,含苞待放的,風韻猶存的,珠玉內蘊的。而他妻子死後,他傷心欲絕,很少再與其他女人有過更多來往,他以為下半生再也不會遇見像他妻子那樣美麗而聰慧的女人,他以為以他們深厚的多年感情他必定不會再動心生欲……直到今夜,僅僅是一個側臉,喬納森·麥考利就情不自禁感到了久違的心跳加速。

  以他前半輩子和女人打交道的經驗,他敢確信,摘掉禮帽之下,那個女人會比這座別墅裡的所有人都要令人驚心動魄。

  他忍不住滿心的躁動,跟著女人的腳步走到了角落,然後頓住。

  他看到對方微微側過了頭,似乎是在看他,似乎又是在看更遠處喧鬧快活的人群。他隱約瞧見那嫣紅的嘴唇似乎上揚了些許角度,他頓時手指發麻,胸腔裡不斷加快的心跳和熾熱的血液讓他開始逐漸感到了窒息。

  她側過了臉,於是他看到了,在這樣大家恨不得將精心打扮的臉龐全部暴露在耀眼燭火之下的夜晚,這個女人居然戴上了黑色羽毛鑲邊的假面!

  他立刻停住了腳步。接著他就聽見了一個似乎含著神秘微笑抽鴉片般的微啞嗓音,帶著極為獨特的慵懶語調——

  「一個有錢獨居且英俊的單身漢,跟蹤一位無男伴陪同形單影只的姑娘……先麥考利生,讓我猜猜,您的下一句話會是『很高興認識你』呢,還是『我對您一見鐘情』?」

  他愣了一下,先是驚奇這個嗓音的合乎胃口令人怦然心動,接著愈發高興了,甚至激動地忍不住再次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看清陰影下的臉,「——你認識我?」

  黑裙女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隱約看得見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望向了他,屬於夜晚的顏色,美得如同濃郁深邃的蒼穹。

  「我不認識你,先生,」她似乎靠著帷幕,懶洋洋地回答,微微眯起了眼,語調如同饜足的貓,「但我哥哥對這裡所有人都很熟悉……他一向如此。」

  「你的哥哥?」喬納森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戴著假面的女士朝舞會中心望了一眼,定在人群之中那位最英俊,舉止最優雅,也最受女士或者男士歡迎的金發男人身上,嫣紅嘴角邊的笑意愈發幽深了。

  「萊斯特·德·利昂柯特,」她介紹道,調笑的意味很濃厚,「舞會殺手,姑娘們心中那份永遠得不到令人痛恨又懷念的風流之怨——」

  喬納森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認那的確是個非常俊美優秀的男人,像個天生的發光體,在人群裡簡直容光煥發,是年輕女孩們最愛的那種玩世不恭和風騷不遜,華麗得如同一顆艷色流動的鴿血紅寶石。

  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位英俊到不可思議的新訪客,卻沒想到原來對方竟然和這位女士有著這樣的血緣關系。

  喬納森客套地誇贊了一句,「非常強勁的選手,對於今晚來赴宴的所有小伙子們而言。」頓了頓,「不過慶幸的是,我可不必和如此優秀的人物一同競爭。」

  他話裡藏話,塞拉當然不會聽不出來。她意味不明地淡淡附和了對方一句,「的確,在我們離家四處旅行的這段日子裡,我可見證了無數愛而不得悲劇的誕生,那些可憐的靈魂們,願他們即便來世也不再遇到我們這樣的人。」

  喬納森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離家」和「旅行」上,忽略了最後那個意味深長的「我們」。他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盡量按捺住心裡的蠢蠢欲動,風度翩翩地詢問道,「旅行?」

  「我想您也瞧出來了,我哥哥那根植於法國的『浪漫』天性,」塞拉望著遠處熱鬧的舞會,嗓音微啞地緩緩開口,「他可受不了家裡的古板氣氛,他多次離家出走被抓回,而最後一次他成功了,並且一同帶走了我……真遺憾那時候我還小,無法反抗他的決定,一直到如今,我都在尋找屬於我的家。」

  喬納森心裡一動,他有一個極好的想法忽然冒出腦海。可為了避免令對方覺得他輕浮而不可信,他忍住了激動,盡力平靜地繼續說道,「抱歉,女士,很遺憾聽到這些——不過如果您想要一點幫忙的話……」

  「噢不,麥考利先生,」塞拉輕淡地拒絕了他,「您這樣成熟的紳士,想必一定瞧出來了,任何想要收留我們兄妹的人都會收獲數不清的麻煩,更何況您對亡妻感情頗深,我認為單身女士抑或單身男士都並不適合去您家作客。」

  喬納森沉默了一會兒。

  「我愛我的妻子,我承認這一點,」他的語氣聽上去有點低落,「但今晚之前,我認為我會一直愛著他,直到此刻也是如此……但我也不會否認在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有特別的感覺,而且我發誓,我對其他人從沒有這樣的感覺——上帝啊我甚至沒見到您的臉,我心裡再清楚不過您和您哥哥這樣的人物一旦到來會有多少流言蜚語,可我不在乎這些,真的。在我妻子活著的時候她總告訴我,人要為自己多活一些。我並非多麼忠貞的人,只是在那個人到來之前,我總認為我可以一直堅持下去——」

  他抬起頭,直視塞拉的眼睛,放沉了聲音。

  「更何況,您和您的哥哥來到這個舞會上,難道不也是這個用意嗎?女士,既然您的哥哥了解這裡的所有人,那麼我想他應該也知道,這個大廳裡,不會有比我更好的選擇了,不是嗎?」

  塞拉輕輕笑了一聲。喬納森心裡頓時一顫。

  「『有空間容納一些荊棘嗎?——他們問玫瑰叢。』」塞拉如此說道,然後一頓,「——希望,您的別墅仍有空余可容得下麻煩才好。」

  喬納森一愣,立刻激動地露出了笑容,「成千上萬——女士,」他說,作為一個奴隸主和數個種植園的擁有者,他的確是整個大廳中最富裕的幾位單身男士之一,「……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您的名字了嗎?」

  荊棘?玫瑰?難道她叫蘿絲?——真是一個很美的名字啊。

  「塞拉。」她如此回答,在假面之下,綻放一個黑玫瑰般的神秘微笑。

  「我希望,您的別墅,真有您說的那樣大才好。」

  ——畢竟,越大才越能容納足夠多的屍體。

  ……

  夜晚,當萊斯特從沉眠中醒來,走出那精致華美的臥房,來到餐廳時,發現他的「妹妹」和這座房子的主人已經開始了愉快的聊天。

  他良好的聽力讓他立刻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無非就是客套地誇贊一下這座房子的布置精巧歷史悠久。在他耳中不過都是些乏味的陳詞濫調而已。在上層人士的聚會上切勿誇贊他們的家具華美,食物的美味,因為本該如此。不過看在這是他們第一晚入住「新家」的份兒上,他可不會主動開口去駁了「妹妹」的顏面。

  ——關於兄妹這層關系,是這一年多相伴行走以來,他們找到最合適彼此的身份。

  一樣精致華麗到失真的美貌,優雅舉止,家族遺傳般晝伏夜出的秉性,相似的冷血,精明,驕縱,和夜行動物般的神秘感。更何況,兄妹而非情人的聯系,能給他們的旅途帶來更多便利。

  萊斯特在一路上教導了她許多關於吸血鬼的生存法則和技巧,她一一學得十分圓滿。他總是驕傲地稱呼她為自己最得意的創造,最完美的同伴,最契合的伴侶。他在她身上找到了從前路易不曾有的認同感,路易曾讓他最痴迷的一點就是那金子般高貴的悲憫心,以及殘存的人性。但是在塞拉這兒,他總能找到秘密,發掘驚喜。

  比如,作為一個出身卑賤的奴隸,她是怎麼會擁有那仿佛天生攜帶的高雅舉止?作為一個異族混血,她從未去過法國,卻在他的教導下只用了幾天就熟悉了法語。她明明還很年輕,不足二十歲,而他活過百年,也從未瞧清過她眼底的秘密。她像一本望不見盡頭的神秘之書,吸引無數人想要翻閱,卻只有極少人能讀懂其中隱藏的答案。

  這一年來,她無疑表現得十分出色,聰明且服從。一個再省心不過的繼承者。她是萊斯特見過的最快適應吸血鬼生活和身份的人,最可貴的是她對殺戮似乎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這是最為難得的,除了天真無邪不懂世事的孩童,人類的情感總是有著兩面性的,像她這樣對死亡習以為常的實在不能說是多見。

  而一路走來,萊斯特從未試圖刻意掩蓋過自己的身份,他的食譜裡從來沒有像路易那樣加入過老鼠的血液。他只喝人血,尤其偏愛年輕女子的鮮血,而且每日必定會痛飲好幾位女人的香甜血液。之所以二人從未暴露過身份引起追蹤,則得益於她的黑暗天賦,幻境。

  她能讓每個對他們真實身份產生懷疑的人陷入她編織的迷夢裡,認定一個虛幻的事實,而那個事實裡並沒有「吸血鬼」這個至關重要的詞。

  喬納森·麥考利不是第一次邀請他們入住的人。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但他卻是其中最有誠意的一個。

  他很尊重塞拉。即便他在目睹過塞拉的真實容貌並堅定了愛慕之心後,他依然顯得禮儀十足。他遷就兄妹二人奇特的生活習慣,陪伴他們共進晚餐——雖然萊斯特和塞拉到最後什麼也沒吃進去。他還是一個非常成熟且理智的男人,懂得情趣和適可而止,非常善於聊天和取悅他人。他和萊斯特是兩種截然不同受歡迎的類型。

  飯桌上,萊斯特一邊百無聊賴地晃著自己手中的高腳杯,一邊談論著昨晚自己遇到的幾位「合乎心意」的漂亮小姐。他談論對方就如同了如指掌,姓名家世和性格講得頭頭是道。對於一個才來這裡不過幾天的新客而言喬納森的確感到了很驚奇,塞拉已然習以為常。這是萊斯特生存法則之一,了解你將要去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首先則是從最高貴的淑女們開始——當然,這是屬於萊斯特的口味,她從未認同過這一點。

  作為一個英俊且放浪不羈的吸血鬼,萊斯特總有著數不清的邀約要趕赴,包括今夜。當他陪同塞拉喬納森用完餐後就禮儀十足地告別去赴宴了。而這恰巧隨了喬納森的心意——他邀請塞拉去劇院觀看一出最近很有名的戲劇。只有他們二人。他可不想帶上萊斯特那個閃亮亮的電燈泡。

  據說那個劇團在巴黎劇院展出後引起了很強烈的反響,並進行了世界輪回演出,最近來到了新奧爾良展演。這個機會很難得,喬納森想要博得美人歡心當然十分慷慨地購置了前排最佳票座邀請塞拉前去觀賞。吸血鬼的生活很無聊,更何況他們能夠自由活動的時間也只有一天的一半,恰巧那個劇團的演出時間也在深夜,於是她欣然答應了邀約。

  她似乎是猜出了喬納森的小心思。她並沒有告訴萊斯特他們今夜的打算。在打扮得體之後,塞拉和喬納森坐上了前去劇院的馬車。

  到劇院入座,在看到那奇特不似平常戲劇的布置,以及開場詭異陰森的氣氛後,塞拉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出黑色幽默的悲劇。講述的是關於吸血鬼,少女,戰士以及死亡的故事。

  旁白語氣戲劇性的誇張。情節很簡單,但對於這些抱著新奇心理前來觀賞的人來說已然足夠驚悚。就這個年代而言它的道具的確引人入勝。只可惜塞拉越看到後面,心思越不在講述的戲劇之上。

  她看向舞台上的目光漸漸變得奇異起來。

  上面都是一張長完美的悲劇演員的臉,白色皮膚緊繃在細致白骨上,形銷骨立的最後階段,清透得神奇。

  她看戲劇的機會並不多。但她知道有一個地方,與眾不同的人能找到平靜,醜陋可以變得美麗,異常不受到回避,而是能得到欣賞,那個地方就是劇院。

  她看著那群人神態誇張地扮演著悲喜劇的角色,看到最後,竟然微微笑了起來。

  好一番本色出演。

  這居然是一群真正的吸血鬼,在大庭廣眾,在人類面前,大肆高調地演繹著吸血鬼的角色,而台下竟無一人能瞧得出來——除了同類。

  喬納森坐在一旁時不時觀察塞拉的神色。發現她在看這樣驚悚的戲劇時並沒有像其他女士那樣動輒驚呼尖叫或者干脆誇張地暈厥過去,而是一直非常鎮定平靜地坐在椅子上,嘴角甚至含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他頓時心裡松了口氣,愈發覺得她和那些女人與眾不同了。

  等到表演結束,演員謝幕,喬納森和塞拉一同站起來鼓掌,然後一邊探討著劇情一邊走出了劇院。

  ——這就是喬納森眼裡的一切。

  而事實卻是,塞拉並沒有和他一同離開。而是等到所有人走完,除她以外一個也不剩。她孤零零地獨自坐在台下,唯有台上一束白光照亮了一方角落。

  很快,有人出現在了白光之下。

  塞拉抬起頭,望了過去。

  是一個非常英俊,骨子裡仿佛蘊著法蘭西浪漫靡麗風情的男吸血鬼。

  他如同演員開場般站在光幕下,舉止優雅翩翩地朝台下的女人微微鞠了一躬,露出一個矜持而成熟的微笑,低沉磁性的嗓音裡含著動聽的法蘭西腔調——

  「我是阿曼德。為您,迷人的女士,我們願意再展示一場與眾不同的演出——您會賞臉與我一同觀看嗎?」

  他朝塞拉伸出手。眼神和唇角的弧度都是蠱惑。

  塞拉緩緩站起身。她微微一笑,朝台上的英俊吸血鬼輕輕頷首致禮。

  「再樂意不過了,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阿曼德真的超有味道的啊……港真我在看電影的時候覺得他比路易成熟帥氣得多。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2

第116章 永夜 5

  深夜空蕩蕩的劇院裡, 上演著一出黑色悲喜劇。

  鬼魂般詭異縹緲的歌聲從台上如詛咒般鑽入塞拉的耳朵裡, 是男低音憂傷的獨唱——

  「嗅著血液的芬芳

  我找到安魂的殿堂

  一片破敗景像

  幽靈放蕩歌唱……」

  是一首血色懺魂曲。

  塞拉坐在台下,安靜地看著只有一束白光的舞台上,一個肌膚蒼白, 擁有著黑色長發和黑色眼珠, 神情平靜的女子站立, 隨著歌聲幽然起舞。

  台上擺放著道具做成的窗台和階梯。她就站在窗口,抬頭望向蒼穹, 光束猶如夜空的月光那樣照亮她的臉龐。

  「黑色迷迭香綻放

  藤蔓蜿蜒生長

  靈魂張望

  信仰血色的月光

  嗅著血液的芬芳

  我找到安魂的殿堂」

  「長發的吸血女王推開塵封的窗

  枯樹枝影照她的臉龐

  清純如少女一樣

  她幽怨的聲線與亡靈一起詠唱……」

  在這樣幽幽飄蕩的歌聲裡,在這樣落後根本沒有吊威亞存在的年代中, 這個黑發白膚目光幽冷的女人居然雙腳緩緩離地, 就這樣上升到了半空裡。然後她轉過頭,注視著台下,似乎是在看塞拉, 似乎又穿過她看往了更遠的地方。

  「紅色的小花開在她的身旁

  那是天堂

  前面有一處深淵

  小河淙淙流淌

  鮮血一樣的河水

  灌溉嗜血的渴望

  那是女王的湯盤

  盛放變質的濃湯

  她會掐斷花的脖頸

  問它是否哀傷」

  塞拉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麼, 目光漸漸變得愈發幽深望不見底。

  「她有叫人沉迷的味道

  血紅的濃郁和銀白的清香

  女王低聲吟唱

  斷頸的小花躺在她的腳旁

  它們喜歡陰冷的地方

  隱藏在深淵枯樹旁

  每一個死寂的夜晚

  聆聽血液在地下隱秘的聲響」

  「嗅著血液的芬芳

  我找到安魂的殿堂

  生命肆意生長

  暸望無盡憂傷

  亙古的約定

  可否有人堅守不忘?」

  「軟弱的借口和隨意的敷衍

  扼殺了一朵美麗的花

  那美麗在等待中枯萎變成傷

  變成恨變成血腥的渴望……」

  手腕上的蛇忍不住嘶嘶吐了下舌尖。

  封閉的劇院裡, 風都靜止, 女人的頭發卻緩緩散開, 漂浮在半空中, 毫不受重力影響。

  她朝塞拉伸出了手。

  「愛情轉入墳墓的瞬間

  已經意味著消亡

  一切的悲鳴

  都是生者的自我感傷」

  她嫣紅的嘴唇微微一動,似乎是在朝她輕聲低語。

  歌曲已然到了尾聲, 唯留余生裊裊。

  「女王低聲吟唱

  斷頸的小花躺在她的腳旁……」

  「嗅著血液的芬芳

  我重新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蒼白的頭顱緩緩垂下,她宛如睡著閉上了眼。

  整幕意味深長的獨角戲結束,塞拉都默然地坐在台下, 直到那個優雅英俊的法國吸血鬼重新從幕後走了出來,朝她微微躬身,那為剛才的戲劇獻歌的低沉嗓音再度於空蕩的歌劇院中響起——

  「你喜歡這部我為您而書寫的傳說故事嗎?」他說,然後頓了頓,微笑。

  「——我的女王?」

  只一瞬間,那些過往零星碎片的記憶忽然就串聯成了一整個清晰無比的畫面,閃電般從她的腦海裡掠過。

  ……

  ……

  很早很早以前,久遠到年代甚至無法用數字來記錄之時。那時她已然預感到了前途危機的降臨,於是她從傳說中只有神聖靈魂才能到達的殿堂離去,一腳踏入了當年還不是如今繁盛模樣的世間。

  那時山川仍然高聳入雲,疾風從峰頂簌簌穿行而過,森林拔地而起幽靜無人,河水倒映著天空之境澄淨無瑕。那時的人類已然繁育到了鼎盛時期,種族的足跡開始遍布世界的各個角落,他們宛如永不斷絕的生命力曾連神也由此驚嘆。但由繁盛隨之而來的則是敗壞與罪惡的滋生,地面上開始充斥著強-暴和不法的邪惡。

  她來到這裡身負使命,她用各種各樣的身份踏足世界的各個角落,見證了人世的光怪陸離,生命的萌動和無法抑制的衰亡。她覺得這種猶如流行墜落不回頭駛向盡頭的人生軌跡很美,美得自然而優雅。她見到了很多人,懺悔者,失敗者,聖者,先知,或者最多的平凡之輩。他們的生命短暫卻豐富多彩,有的喜歡隱居在沙漠裡靠蝗蟲和野蜂蜜為生。有的居住在荒島的洞穴,峽谷裡,靠孤獨來刻苦修行。有的群居,日復一日的打獵與生存。她覺得人類就像是有抵抗力的細菌那樣多而頑強,大多數像只扁虱那樣易於滿足。醜惡和希望在其間一同誕生,繁衍,輪回不止。

  她如同一個安靜的觀光者,走遍了很多地方,也注定遇到一個又一個的人。有的是過客不留下任何痕跡,有的則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締造品,作為她在這個世間存在和延續的證明。

  那就是她曾經給予過第一個承諾的人類。

  他們在一條長河之濱相遇。彼時她化身成為黑發黑眼的普通女人,而他從一頭凶猛無比的猛獸齒下逃亡,半邊身體泡在河水中,染成了紅色,奄奄一息。她從那裡路過,只是很平靜地投去了一眼,目不直視地繼續朝前走。

  她以為他已經死去,畢竟就連呼吸都弱不可聞,更何況他失去了那麼多血,他決無可能繼續活著,而她對即將死亡的事物一向興趣缺缺。可沒想到就在她漠然地抬腳踏過那具一動不動的「屍體」時,她的腳踝卻被人握住了。

  她低下頭,對上一雙充斥著血色卻鋒銳無比的雙眼。她看到對方動了動嘴唇,朝她無聲地說出兩個字。

  「救我。」

  她看了對方幾秒,心裡一絲波瀾都無。世間的死亡稀松平常,壽終正寢沒什麼可說的,被當成獵物更是毫無意外可言。她見識過太多人類生命的逝去,就連同類的誕生和消逝都無法讓她有絲毫的興趣,更何況是蜉蝣般的人世。死不過是一道地平線,是一首所有人都會聽到的歌曲,不再飢餓,不再疲憊,不再畏懼,所以她很多時候都不明白,為什麼人類如此抗拒這個詞語,這個猶如在黎明中盛放的花朵般輕盈又優雅的必經之旅?

  所以她看了對方片刻,然後問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

  為什麼不就這樣平靜地睡去呢?為什麼還要掙扎?而我又為什麼要救你呢?

  那個人的回答讓她第一次驚奇地微微睜大了雙眼。

  ——他死死地攥住她的腳踝,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幾乎是瞪著她的臉,用被劃傷的,嘶啞的喉嚨全力掙扎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與其在天堂為僕,不如在地獄為主!」

  她眯起了眼。這世間人類多虔誠,對神跡抱著無可辯駁的執念並用一生的修行來祈求接近上-帝。她從未聽過有人用如此言論反駁世界的主流信仰,她既覺得新奇,又覺得有種無法言說的微妙感覺。

  他居然隱約猜出了她的真實身份。這可是一件不太常見的事。

  她來到這裡很多年,親眼見證人類對於生存的執著渴望,而大多數時候他們一輩子也僅僅只奔波於這一個使命。他們活在白晝之光的照耀下,很多人都不知其夜色之深,他們通常都盡力地活下去,聽命於自然的選擇,而那些不能聽命於自己者,就要受命於他人。

  這是她見過的第一個敢如此直面質疑神跡存在並表達出厭惡的人類。

  她若有所思地注視對方,然後微微彎腰躬身,握住他的下巴,看進對方深藍色的眼底,微微一笑,輕聲開口。

  「所以,這就是你的選擇?」

  「你寧願在地獄為主,永世遭受無盡的孤獨和折磨,也要繼續活著?」

  對方艱難地點頭,氣若游絲,幾乎聽不見他回答的聲音。

  「我讀過很多故事和傳說……而你真的出現在了這裡,只證明了一個事實——」

  「不計其數的人將由此死去。」

  「而我……我想活。」

  不僅僅是活過今天。他還有很多事未完成,很多人未遇見。他想長久地活下去,即便遭受永世無盡的詛咒。

  她沉思了片刻。

  「我沒有創造新物種的能力,創造是唯有那個人才有的權利。」她淡淡開口,在看到那個人類眼中的絕望時,很輕的笑了笑,眼裡那種幽冷能夠吸盡光芒,「——不過……有一個人卻能延續你短暫的生命。」

  她用力地握住對方的下巴,看到對方吃痛地瞳孔微縮,不由得很溫和地低低笑出了聲音,凝視他漂亮的藍色眼珠,「我給你一個承諾,公平起見,你也要付出相等的代價——」

  「——別急。相信我,它是你完全可以承受得起的……事實上我認為你大概會很樂意與我做出這個交易。」

  她低下頭,湊近他耳邊,冰冷毫無人氣的呼吸彌散在他蒼白的臉頰邊。他聽見那個黑發女人幽靈般詭譎縹緲的聲音,如詛咒般深深根植在他發灰的靈魂裡——

  「永生永世,在你活著的每一刻,在你的後裔死去的每一刻……憎恨那個拋棄過你的存在吧。質疑他,反抗他,怨恨他,就如同你現在做的這樣——你,將成為無信仰者中第一個永恆不死的魔鬼。」

  她輕聲笑道,「至於我……總有一天,我和你,亦或是你的後裔……我們會相見的。而到了那個時候,我希望你稱呼我另一個名字,一個不久後你們所有人一旦回想起來絕望就會猶如跗骨之蛆盤旋不去的名字——」

  ……

  ……

  舞台上,優雅英俊的黑發吸血鬼恭謹地朝她彎腰行禮,微笑開口。

  「能在活著的時刻見到您,是我最大的榮幸。」

  他低下頭顱。

  「——判決者,塞拉。」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會有6000+的更。大概在下午到晚上。


第117章 永夜 6

  「我們等待您的出現, 已經很久很久了。」阿曼德如此告訴她。

  他帶著塞拉進入後台, 那陰暗深冷的地方,除了雜亂擺放的道具,只有漆黑, 以及漆黑中匍匐的夜行生物。

  什麼人種都有, 什麼模樣都有, 年邁的,年輕的, 甚至年幼的。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只有一個,眼裡那種沉黯的虛無, 以及身上腐朽如同泥土般的氣味。這群活在時間法則之外的種族猶如一具具屍體躺在岩石墓穴裡, 就會不再呼吸,心髒幾乎沒有跳動,活成了一副美麗而僵硬的畫像。

  時代在變, 而他們永恆不變, 生與死毫無區別。

  而這就是以後她即將要過的生活?

  就連「生」都已不再, 又怎麼能算是活著?

  在知道死亡的滋味之後, 她就再也不對這個詞語報以過多美好的幻想。越是接近的事物的起源, 事物對於她這種人而言就越是變得興味索然。

  一個永恆不死的魔鬼, 是愚昧年代最為珍貴的造物和藏品。可一群不生不死的吸血鬼?當屬於最初那份驚奇和興奮過去,當時間變成了手中最不值錢的收藏, 當原本的同伴吸引他們的只有柔軟皮膚下流動的鮮甜血液……他們為什麼還要繼續活著?

  流行的物品必將喪失其高貴。而如今,這群曾經用以反抗信仰的高貴物種,既然已忘卻了他們曾經被賦予的使命, 那他們還有什麼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

  每個人都想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利,而當我們掌握權利時,卻發現生活是那麼枯燥無味,不得不靠尋找刺激來尋找片刻的寧靜。而當一個又一個刺激過後,一切都再也激不起任何其他興趣了。這群所謂更優秀的種族,不過又是另一群活得更久也更腐朽的人類罷了。

  阿曼德保持在她身旁落後一步,朝她展示種族的神秘和強大,有的可以半吊在空中毫無阻礙,有的能夠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有的則擁有著一雙可以魅惑人心的眼睛。這是死去之後世界賦予他們的黑暗天賦,有的強大無匹,有的平平無奇,但無一例外,他們都將這些天賦拿為己用,也僅為己用。

  塞拉聽見阿曼德如此和她介紹道——

  「關於我們的傳說……記載不計其數,可真實寥寥無幾。事實上大多數那些謠言是我們親自散播出去的。有的人知曉我們的存在,這些人有的恐懼我們,更多的是想要加入我們,獲得永生……其中的一部分無法忍受住痛苦而死去了,而那些活下來的……在美國,您眼前所見的,就是我們中最優秀的大多數。」

  最優秀?大多數?

  塞拉平靜地注視著劇院裡這些不老不死的生物,對阿曼德這樣近乎榮耀的宣言不置可否。在她眼裡,所有吸血鬼都不是活著的,就連萊斯特也是,百年的時光早已將他曾經富裕的內心蛀蝕而空,他高高在上,他漠視生命,他把自己當成人類世界裡無所不能的神,他忘記了他的過往,他的真實身份——對於那些創造他們的人而言,他們什麼也不是,只不過是一群嘗試過後失敗品的延續。

  被人類逼迫到不得不隱匿行蹤的地步,她當初的交易已然全部變質。他們忘記了被賦予的反抗使命,他們腐朽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倒影。

  塞拉緩緩行走在黑暗的走廊之中,聽著阿曼德優雅的法蘭西腔調,忽然微微一笑,似乎是很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們,是怎麼認出我的?」

  她可和最初的模樣完全不同。

  阿曼德笑了笑,眼角細微的皺紋讓他看上去富有十足成熟睿智的魅力。

  「關於您……記載的傳說並不多,因為對於有些人而言,那些都是應該被禁止的,無法被代代流傳的書本——可我們自有一套傳承的法則:通過親口訴說,在疲憊的沉睡之前,故事的每一個字都會被一位首領所謹記,像是自己的名字那樣刻在靈魂裡無法遺忘。」

  「我們最早的祖先,記載中第一個成為吸血鬼的人……他是一位偉大的希伯來反抗者,神奪走了他的家人,他的愛情,他的血緣後代,甚至他的性命……他在臨死的前一刻遇見了賦予一個化身人類模樣的魔鬼,他和魔鬼做了交易,自此之後,他被剝奪了在白日之下行走的權力,卻獲得了近乎不死的永生!」

  「每一位首領都知道這個傳說,但只有活得足夠久的那些才會更深地記得一個事實——拯救他的並非是一個惡魔。而是一個曾經擁護神跡的判決者。」

  「但她和地獄之下的魔鬼訂了契約,她令它們創造了一個新的族群,一個更強大的,更聰明的,更美麗且更永恆的種族——我們。」

  阿曼德深深地垂下頭顱,「世人只知該隱是傳說中吸血鬼的祖先,卻不知世間之下仍有地獄。撒旦創造了我們,但並非出於自願,他只不過和一個他無法反抗的人做了交易——」

  他垂下眼眸,不敢直視塞拉的眼睛,「他從未描述過您的模樣,只有一個名字——他告訴過所有留存至今的後裔,他告訴我的創造者:當你見到她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她來了——」

  「感謝您當初的饋贈,」他說,「因此我們在那一場可怕的災難中活了下來,繁衍至此。」

  陰冷的漆黑中,肌膚蒼白如死的女人聽此,不由得微微一笑。

  「災難?……啊是的,」她喃喃,「一次美妙的,神聖的清洗……似乎有一些人因此而死去了對嗎?淹死的,餓死的,渴死的,廝殺而死的,絕望自殺的……不得不說,我很享受那一場可怕的災難。」

  阿曼德表情一愣。他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那個微笑如面具般貼在臉上的女人。

  明明看上去聞上去只是一個年輕的新生血族,漂亮美麗到了近乎脆弱的地步,然而眼裡那種光……那種鬼火一樣燃燒的光,只讓人聯想到了數百萬焦糊的屍體上,揮散不去的黑色煙霧,以及荒蕪不堪的墳墓。

  他忽然就想到了那些記載的傳說,記載傳說中關於她的故事。可怕的故事。

  在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書籍,不同的語言和不同的翻譯中,她有許多名字和面目,唯一共同無法辯駁的事實只有她所犯過的罪行。她被創造初始身懷惡毒的詛咒,她是所有同類中最聰明也是最邪惡的,她有著狂暴而強大的力量,就連故事裡最負盛名的撒旦也恐懼著她。她生而為了殺戮,名字即代表著死亡和絕望。她來到世間是為了執行判決,她在眨眼間奪取了不計其數的生命,好的壞的,偉大的平凡的,她全然不在意。她屠戮神眼中無可救藥的人類如同宰殺動物,道德和原則在她眼中宛若無物——

  而這樣恐怖的存在,他又怎麼能指望著她能對他們這樣的造物有著近乎人類的憐惜情緒呢?

  他甚至開始懷疑,她真的認為永恆對吸血鬼而言是一種無上的饋贈嗎?

  「當然不。」塞拉微笑。

  「雖然這具身體已經死了,」她淡淡地開口,「可我卻仍然不想待在一座墳墓,或者棺材裡。」

  「而那些已經死了的東西……還是保持死了更好。」

  人類,本就不應該擁有永生。一旦他們活得過於久遠,開始遺忘他們的初衷,和世界一同腐朽,那麼他們也就失去了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

  塞拉轉過頭來,注視著吸血鬼陡然僵硬起來的臉龐,笑容在黑暗中如血腥玫瑰一樣緩緩靡麗綻放。

  「清洗,這種事,很久以前我也做過一次。沒什麼難的。」她輕聲說,「別怕,很快……一切都將結束,你們不會感受到任何疼痛。」

  阿曼德瞳孔縮緊!

  ……

  ……

  深夜,當塞拉獨自一人走回喬納森的別墅,打開大門進入自己的房間時,她微微一頓,垂下了眼。

  一雙蒼白修長的手從身後無聲無息地伸了出來,緩緩抱住她的腰,然後收緊。

  輕柔優雅的男低音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

  「瞧瞧你,親愛的……你都做了些什麼?」

  他知道了?

  塞拉第一反應是這個。然後立刻反駁了這個想法:不。這不可能。萊斯特雖然表面看上去放浪不羈無視道德和倫理,但事實上他是一個很優秀的吸血鬼,他尊重種族的所有傳統和禮儀,並以此為榮。他絕不會親眼目睹她做過那些事後還如此平靜,他說的是另一件事。

  果然,還沒等她開口,萊斯特愈發從身後抱緊了她,用冰涼嫣紅的嘴唇親吻她的耳垂,聲音有些微啞,呼吸裡隱約含著甜膩的腥氣,幾乎是貼在她耳邊低低開口。

  「你竟然拋下了我,和那個喬納森出去約會?……」他的聲音有些抱怨,懲罰性地勒緊了她的腰,用尖牙咬住她的耳垂,撕磨,刺痛而令人發癢,「當年漂亮又無助的小姑娘,這才過了多久……如今長大了,不需要別人的陪伴——尤其是她最忠誠的創造者的陪伴了,是嗎?」

  塞拉垂下眼,沒有反抗,也沒有承認,只是安靜地呼吸。

  萊斯特最無法接受的就是她這幅模樣,這總是令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無可救藥陷入該死浪漫中的傻瓜,而她總是對一切都無動於衷,沒人看得透她,沒人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麼。

  他憎恨這種無知的蒙蔽感。

  於是他干脆狠心用力咬破了她的耳垂,看著那絲絲濃郁甜膩的血跡隨著飽滿的弧度蜿蜒而下,滴落在她漂亮優雅的肩帶,完美和優雅被瞬間污染,他近乎享受般地嘆了口氣,將頭擱在塞拉的肩上,有些好奇和迷惘地喃喃——

  「我所見過的一切男人愛慕你,一切女人嫉妒你,甚至也愛慕著你……那麼多人想要得到你,向你用盡全力地示好,為了你一個不在意的微笑傾家蕩產,甚至不惜丟棄頭銜和名譽……」他為那些陷入盲目一見鐘情的傻瓜們嘆息,為自己而嘆息,「你是開始對這一切感到厭煩了嗎?……金子,珠寶,漂亮的衣服和房子,忠貞的愛情,承諾,追隨……你都不喜歡它們,為什麼?」

  「痴心的男人們,你不屑一顧,就像你出生起就從未期待過愛情降臨在頭上,可我所知道的每一個女人都不像你這樣……你甚至開始厭倦你的創造者了……我。對嗎,塞拉?」

  他微微抬頭,看著塞拉平靜的側臉。他總是有這樣一種奇妙的錯覺,她幾乎是像存在於時間之外,或者說,她仿佛在等謝赫拉莎德體會到最後一個黎明已經來臨,講完最後一個故事之後歸於沉默。她漠然得如同另一個世界投出的淡薄倒影。

  這令他疑惑又憤怒。

  「所以,當初你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干脆拒絕我?」萊斯特目光迷惑,「瞧你這了無生趣的模樣……當年你就應該任由我吸光你,然後放任你失血死去……啊,沒錯。相信你住在墳墓裡可比住在這座大房子裡要快活得多,不是嗎?」

  他聲音裡幾乎含著無法揮去的怨恨,盡管他一直隱藏著,直到這個寂靜無聲的深夜。

  「你到底想要什麼?!」他咬牙切齒地喊出那個名字,「——塞拉?!」

  空氣凝滯濃稠到令人窒息。

  許久之後,冰冷的雙手緩緩覆上他的,然後,輕柔而無可抗拒地拉開了他的手,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他的懷抱和桎梏。

  那個漂亮,冷血,詭譎的女人,慢慢垂下眼,然後抬起手,她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在萊斯特微微睜大的雙眼注視裡,解開了自己的衣帶。

  一半的華服褪下,露出她光潔蒼白弧度優雅流暢的後背。

  萊斯特的目光立刻就定在了她的背上,愣住。

  那柔軟光滑的肌膚上,隱隱約約浮出了一個圖案:幾乎覆蓋了整個後背的純黑色雙翼蝴蝶。並非是繪上去的,也不是某種技巧高超的紋身雕刻,它宛如長在了皮膚之下,從靈魂裡悄然浮現,然後隨著時間的久遠變得愈發清晰深刻。

  一只漂亮的,栩栩如生的,卻代表著死亡和絕望的黑色蝴蝶。

  萊斯特陷入了長久的怔愣裡。

  直到塞拉重新穿好衣服,然後轉過身來,對他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目光幽深平靜,「那些世界是真的,那些經歷是真的,那些我所遇見過的人,也都是真的。」

  「而這些世界所給予我的絕望,我從沒有其他選擇,除了死,只有活。」

  「而你,萊斯特,你也沒有給過我選擇——你稱呼那是選擇?你吸光我,死。你轉變我,也是死。區別只在於一個的歸處是墳墓,而另一個是棺材。」

  萊斯特沉默了一會兒。

  「好吧……可這和你背上的那個東西,又有什麼關系?」

  塞拉展開手臂,凝視他的眼睛,輕聲詢問,「對我,你了解多少呢,萊斯特?」

  英俊的吸血鬼思考了幾秒,然後毫不猶豫地回答,「一個冷酷無情翻臉不認的小混蛋。」

  塞拉挑了挑眉,「還有呢?」

  萊斯特眨了眨眼,又沉思了幾秒,「奴隸,女巫,活死人,心碎制造者……你想聽我怎麼說?——我確定我有一萬個詞可以來形容你的冷酷無情和翻臉不認人。」

  「一萬個毫無意義的詞彙。」塞拉眯起了眼,「我想聽你告訴我,為什麼要轉變我?我以為你更感興趣的是路易那樣的人。」

  她很多次從萊斯特的口中聽說過她的前任同伴。英氣,向外綻放的生命力,他那顆金子般高貴的悲憫心,以及對生命的無上敬畏。對路易而言殺人是一件再痛苦不過的事,為此他寧肯變成和老鼠一樣生活在下水道裡,啜飲肮髒不潔之血。他是萊斯特見過最有人性最仁慈的吸血鬼,而這也吸引了他,他認為路易是有靈魂有生命力的,不像他和其他同類。路易哪怕孤身一人也要走遍教堂尋求平靜,他的愛是唯一珍藏心裡。

  塞拉曾聽見萊斯特如此描述路易生前的生活,即使他也是從對方那裡聽來的。

  「……他住在路易斯安娜,家族得到政府贈予的一塊地,於是在新奧爾良附近的密西西比河畔建了兩個種植蓼藍的莊園……富庶自然。屋子裡有一架可愛的舊式鋼琴,妹妹經常彈它……夏日傍晚她背對著敞開的落地長窗奏樂,還有紅木家具,當紫藤穿透了屋頂窗感到遮板,要不了一年就會將藤須伸進刷得雪白的磚縫裡……」

  聽上去就美好而平靜的生活,這是她和萊斯特都不曾有過的記憶。

  為什麼要轉變塞拉?一個也許注定了會毀滅他毀滅一切的女巫?

  萊斯特很平靜地開口,「因為……我想讓你和我一起下地獄。」

  孤獨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如同有了兩個人一同,那麼他想也許這份沉重就會變得更輕一些。他就是這麼自私自利,貪婪和熱愛占有的人。

  不過……

  萊斯特疑惑地皺了皺眉,「你剛剛說的,那些世界,那些經歷,那些人……?你指的是什麼?」

  漆黑的房間裡,他清晰無疑地看見塞拉忽然對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輕而深冷。

  「你以為……我的黑暗天賦就只是幻境嗎,創造者?」

  她的聲音詭異如浮現的幽靈。

  「馬上……你就會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字數沒有達到要求下周要進小黑屋了……【哭唧唧

  夜訪吸血鬼的劇情很簡單,所以這篇很短,過渡大魔王的身世。過後下篇就是你們期待已久的ABO,一如既往飛向太空的腦洞。


第118章 永夜 完

  萊斯特知道自己進入了幽暗的幻境裡。

  但這個幻境太真實了, 真實到他一度誤以為他在做夢,可事實卻是,吸血鬼從不做夢, 因為他們是無靈魂者, 同時被饋贈和詛咒的一族。

  他之所以產生了這樣的錯覺,是因為他居然在這裡聞見了某種氣味。

  純正而和諧,沒有一絲粗俗,不像血, 它清新毫不刺鼻, 像花般並不多愁善感, 新穎而令人神往。它具有一種奇妙的深度, 一種令人陶醉的,雋永的氣息。它隨著呼吸進入他的體內, 徑直到達心髒,不香也並非惡臭。如果要准確形容,宛如日光的味道。

  他幾乎都已經快要忘記他上一次聞見這種充滿陽光和生機的氣味是什麼時候了, 四十年前?是的, 在他出生二十年後, 他就失去了在白晝之下行走的權力, 其後他所能聞見的只有甜膩的濃稠液體, 鐵灰色天空的嚴寒和涼意,烏鴉棲息老樹和荊棘的微腥,以及漫長歲月裡那猶如下水道老鼠般揮散不去的腐朽,如同瘟疫那樣在體內滋生。從此之後, 陽光,以及有關陽光的所有氣味都成為了記憶裡褪色的倒影。

  而如今,他穿過了暮光的沉沉帷幕,有黎明的微光透在眼前。

  他仿佛是邁出了一道長長的,深暗的回廊,然後刺眼的光芒乍現,他驚然下意識地抬手遮住自己的臉,繼而發現那猶如白熾的光芒毫無溫度,也毫無威力,並不能灼傷他。於是萊斯特怔愣地緩緩放下手臂,當他終於從畏懼和驚慌中回過神來,看清眼前的一切時,他忍不住長長吸了一口冷氣——

  他正站在一座神聖殿堂的門口,那殿堂恢弘華致勝過世間任何詞語,抬頭也望不見其穹頂,舉目看不清其邊緣,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白色石體所打造,泛著淡淡的聖潔的微光。他正對著輕盈通透的飛扶壁,身旁即是修長的立柱,仰頭看得見牆面上各種各樣千姿百態的雕像,神情各異栩栩如生,瞬間給他一種天國無限神秘的幻覺。

  萊斯特看著那些宛如下一秒就會活過來的靜止雕像,接著他就發現那些雕像每一個都長著華美優雅的翅膀,多的有六翼,少的則是四翼。殿堂左邊的九座雕像神情威嚴高貴,猶如執行審判,讓人只望一眼就心生敬畏。而右邊的九座雕像神色各異,第一位最為英俊高大,看上去甚至比左邊的雕像更為矜貴無瑕,第二位臉上似乎帶著隱隱的微笑,不論從哪個角度他仿佛都在注視著自己,令人毛骨悚然的詭譎。而第三位……當萊斯特看清那座雕像的面容時,他驀然倒退了兩步,臉上浮現了極為深重的恐懼——

  那座雕像是所有雕像中少見的女性,她擁有著黑色的眼珠,黑色的長發和平靜猶如死水般的臉龐。她很美麗,目光幽靜而深冷,猶如裝滿了黑暗的潘多拉魔盒,只要一打開就會流出烏血和黑光。她美得艱深又徹骨,仿佛身體裡藏著某種濃稠的暗物質,似乎能從她的唇角看出一絲隱隱的微笑,而那種笑意他不久前才得以見過。

  然而讓萊斯特驚到立刻退後的並非是她美麗的臉,而是……她的後背之上宛如從靈魂的骨髓裡生長出來的四翼翅膀,巨大得在地面上投下濃重的陰影,是純黑色的,宛如蝴蝶。

  他驚愣地看著那座雕像許久,終於反應過來他到底身在何處,而面前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又是何種身份——

  殿堂左邊的九座雕像,就是上帝之九位神聖的大天使,分別是米迦勒,加百列,拉斐爾,烏利爾,梅塔特隆,沙利葉,拉貴爾,雷米爾,拉傑爾。而右邊的九座雕像,則是上帝之九位被驅逐的墮天使,路西法,薩麥爾,昔拉,切西亞,亞伯罕,帛曳,番尼,瑪伊雅彌和賁薨。

  萊斯特雖然自成為吸血鬼後就不再信奉所謂的上帝,或者神明。但他的閱歷足以讓他在一瞬間想起關於這右邊九座雕像的種種傳說——

  墮天使,關於他們的說法有很多,通常他們被認為是從天堂裡驅逐出來的天使,因為他們皆背叛了上帝,亦或是挑戰了神的權威進行反抗。很多孤本或者故事記載裡,一部分墮天使自被驅逐後一直在地面上四處漫游,而直到審判日的來臨,他們將會被一一執刑。而另一部分則被放逐到了地獄遭受日復一日漫無盡頭的囚禁和折磨。

  墮天使中人們知曉的最多的當屬路西法,他曾是天堂中地位和等級最高的天使,擁有「光耀晨星」,「神之右翼」,「天國副君」,「萬物的創造者」,「上帝身邊最偉大的天使」等稱號及封號,他自認他的高貴和上帝等同,他拒絕臣服於聖子基督,率天眾三分之一的天使於天界北境舉起反旗。經過三天的天界激戰,撒旦的叛軍被基督擊潰,在渾沌中墜落了九個晨昏才落到地獄。而在此後,上帝才創造了新天地和人類。

  但萊斯特恐懼的卻並非是路西法,他的目光定在第三座雕像上。她有一個並不那麼廣為流傳的名字:殺戮天使,昔拉。

  Sera,在很多記載裡,人們常常將這個名字和Sariel沙利葉或者Samle薩麥爾混淆,因為他們的讀音和能力都有一些相似之處。但作為一個出生在法國侯爵之家算得上是閱覽群書的萊斯特卻清楚地知曉,作為第三的墮天使,殺戮天使在傳說中有著很多名字,各種各樣的面貌,但所有記載裡都會加上這樣一句話——

  「黑色的蝴蝶」。

  昔拉。或者更准確而言,塞拉。九大墮天使之一,掌控死亡和絕望,力量強橫近乎完美,有著巨大的黑色蝴蝶之翼。她生而即被上帝用來懲罰世間的惡人,以及裁決其他反叛天使,也被稱之為「判決者」。在宗教傳說的記載裡,諾亞造方舟時,那是她的名字第一次出現,於瞬間造出了可怕的洪水淹沒了世間的一切,死的,活的,善的以及作惡的。在末日審判來臨的前三天,由於她在人間帶回的判決,上帝作出了最終的決定,而她也參與並殺死人類總數的三分之一,毫不留情,毫無手軟。

  沒有多少人提到過她的名字。但她卻是所有上帝的造物裡,最危險,最聰明,最瘋狂,也是最孤獨的天使。無人知曉她的身世和過往,也無人敢靠近她。她的存在就連神最驕傲高貴的創造路西法和最寬容仁慈的天使歐亞都畏懼他,不敢反駁和質疑她。她擁有著大天使和墮天使中幾乎最為強大的力量:死亡和絕望。她曾化身夢魘,化為惡魔給人類帶來無窮災難,她是所有天使中最可怕,也最為恐怖的一位。

  傳說,她曾在眾天使面前違抗過神的命令。她裁決同伴和懲罰人類的殘酷無情令上帝都會憐憫她手下的被害者。在她被驅逐出天堂以後,無人可知曉其角落,有人猜測也許她也被執行了審判,有人猜測她再度被封印了起來,因為之前神曾因為其強大不可控封印過她的記憶和能力。而在一些看上去不可信的野史和杜撰中則言明,昔拉因其殘酷和瘋狂被上帝收回了大部分力量,但她既沒有墮落地獄和黑暗為伍,也沒有被完全消滅不存於世間。最大的可能,她來到了世間,隱藏著,成長著,等待著,直到再度歸來的那一天。

  而如今,萊斯特則在這個光芒尤存的幻境裡,發掘出了千萬年歷史書寫都不曾記載的真相——

  他宛如幽靈般緩緩踏上光潔的石梯,走進了那恢弘無垠的聖堂。外面無時無刻不光芒萬丈宛如朝霞初升,他仿佛能夠聽見這殿堂裡傳出的悠揚鐘聲,不染纖塵的地面倒映著一切身影,徐緩的聖詩樂音盈耳。一切都是聖潔的白色,鑲嵌著玲瓏剔透的塔尖與鐘樓,以及日光碎落的玻璃窗,令人身入靈境。但他抬頭看向屋頂,那萬丈光芒穿透玻璃,上面的雕繪仿佛蘊有神力,殿堂裡光影交錯,虛無縹緲,變幻莫測。他踩在這裡,就宛如感到了神跡降臨在頭頂。

  接著他看到了莊嚴肅穆的一幕,來自一場神聖無情的審判。

  他看見了,一個黑色長發,黑色眼睛,擁有著巨大黑色蝴蝶四翼的女人緩緩步入了殿堂,她面朝著最深處,那看不清的一團耀目的白光,她目光平靜,微微低下了自己的頭顱,在眾天使驚異的注視下,向那世間至高存在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倍感荒謬的請求——

  他聽見她用毫無情緒,猶如死海般的聲音說道。

  「時間盡頭,世界彼岸,永恆萬物皆存,永恆萬物皆死。我已執行生而被賦予之使命,以洪水沉埋凡世,懲治一切罪惡與暴行,我手中之鮮血染遍淨土,而神之善之新生將與毀滅中繁衍。」

  她垂下眼睛,「我已厭煩居住於永恆之中,身攜毀滅者和判決者的光榮。我的使命已完成,而如今我祈求至高之神的審判——」

  「——我將忘卻一切,一切力量,一切記憶,一切過往。我將變得和所有我曾懲罰過的人類一樣,我將感受他們的死亡,以及他們曾被賦予的絕望——」

  「我祈求墮世。」

  她聲音平靜極了,「因我從不屬於天堂。」

  萊斯特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然後他就聽見了一個難以言喻的,若有若無的,輕卻威嚴至極,宛如男女老少一同合音,那聲音裡蘊含的力量甚至讓他眼前都產生了某種搖晃而微暈的幻影——

  他聽見那個聲音告訴她,她的一切使命都是它所賦予,她生而就是為了毀滅,而她也必將背負這使命的沉重容光。她本是無罪。但她唯一的錯即不應與早已墮入地獄的撒旦結成契約,延續一條本應早已死去輪回的性命,而那幸存者由此誕生了一個新的永恆不死的種族。她冒犯了它的威嚴,她挑釁了神最為至高無上的能力:創造。她將被審判,她將墮入凡世,重入輪回,感受她手下那些被害者的絕望,卻不是以「判決者」的威名,而是面對死亡。

  由於她曾經裁決同類的行為,沒有一個天使為她求得仁慈。而她平靜地接受了這個審判,她的四翼被削去,她的力量被收回,她的記憶被封印,由最為熟悉人間同是大天使和墮天使的薩麥爾帶入輪回,接受一切刑罰。

  但這也並非全部。

  萊斯特眼前的白光漸漸淡去。他的眼前頓時一片黑暗,世間和天堂所有光芒都無法落入一隙。

  黑暗中,傳出了兩個聲音。一個柔滑狡黠的男低音,一個輕柔微啞的女中音。

  「塞拉?——噢這可真是萬年不遇的奇跡,你居然會來找我?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你的高傲和能力讓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恐懼著你,而你也從不屑於接近你的同伴,包括我。」

  然後就是一個他熟悉的女音。

  「我現在也不屑於接近你,薩麥爾。」

  那個男音似乎是笑了笑,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

  「噢……真有意思,我從來都認為我們是所有那些自詡正義的小伙伴們之中最聰明也最不那麼高尚的兩個,而我一直都對你很有興趣,只不過你向來不喜歡理會別人,而只要你想,沒人可以找得到你,我也不敢得罪你,大家都知道那下場可不怎麼美妙——所以……親愛的塞拉,你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麼呢?——先別告訴我,讓我猜猜?——是想要我的幫忙?」

  「我需要你的幫忙。」女音平靜地承認了,然後說出了一個令他也感到了無比震驚的事實——

  「我將請求墮世。」她說,「——並非我願,只因我必須這麼做。」

  顯然對方是個聰明人,他驚愣了一瞬,然後立刻反應了過來。

  「噢……嘖嘖,果然如此,我一直認為我的同伴們都正義得有些傻氣,難得我們之中出幾個聰明人——你也猜到那位開始忌諱你的存在了吧?——唔……這聽上去似乎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畢竟……你可是我們之中最強大的那一個。」

  而最強悍的,最聰明的,也往往是最無法被掌控的。上位者從來都不喜歡手中的刀劍被賦予了殺戮使命之外的意識,因為到了最後它們通常都會變得極為割手。

  而她的本源力量,就是死亡和絕望,並且這種力量成長得越來越強大無匹,同類裡沒有一個可以勝出左右,即便是那位最喜愛的路西法也屈居之下。總有一天……或者說那一天已經不遠了,她將會被以各種各樣無法反抗的理由除去,自此消失在這個世界,宛如從沒存在過。

  她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清晰地認知到了這一點,她忍耐著,隱藏著,尋找著一個合適的機會:一個可以讓她主動請命墮世並重入輪回的機會,於是她和路西法做了交易,創造了一個永恆不死的物種借此挑戰神的權威——既然早晚無法逃過這樣的結局,不如她自己掌控先機,至少能夠表達她的忠誠和決心,而仁慈又殘酷的上位者,面對這樣的請求總會留有余地。

  但在此之前,她還需要一個小小的幫忙。

  「當那一天來臨,」萊斯特聽見她如此說道,「我的能力會消失,我的記憶會消散,有關我的一切都會成為過往……而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薩麥爾,請親自將我帶走。」

  「然後……在那個我曾毀滅過的地方,將『我』一一找回。」

  當屬於她的死亡和絕望的本源力量消失,當她歷經萬物萬世的記憶一同消散,那麼也許在輪回裡她會變成一個個完全不似她的人格。也許她的強悍,冷酷,果決不再,變成軟弱,天真與猶豫。但只要「塞拉」的主人格沒有完全消散在這世界,那麼在一個又一個的困境與歷練之後——她終將重新回歸。

  而最容易也是最快回歸的方法,對於一個掌控死亡和絕望的墮天使而言,即是死亡和絕望。

  「帶走我,」她說,「看著我,指引我,重塑我——不論所有的『我』之前是多麼軟弱無用,不堪一擊,每一世總有一天我終將覺醒,直至全部的『我』融為一體——」

  「而到了那時……你所想要的,皆會成真。」

  「噢?」男音嘖嘖了兩聲,「說說看,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她只回答了一句話。

  「與其在天堂為僕,不如在地獄為主。」

  她似乎是笑了一下,意味不明,「畢竟,指引這種事……你很擅長,不是嗎?」

  她指的是他曾化身蛇形體的魔鬼去引誘人類的兩位祖先偷吃禁果,由此誕生了人類的原罪及一切其他罪惡的源泉。他是個極其聰明的天使,立場向來不明,真假難測,知道這件事的同類並不多,而他一點也不想弄清楚她是怎麼知道的——畢竟,當很多人面對一個殘酷無情的判決者時,總會試圖用很多消息來祈求饒恕的,雖然無一人成功過。

  他饒有興味地嘖了一聲,「噢,說得也沒錯……不過你不怕我干點其他事嗎?」他很好奇。

  「即便你想,你能,」她微笑,「你敢嗎?」

  殺戮天使總會有覺醒的那一天,所有人都無法阻擋。而一旦她發現他在裡面做過什麼手腳……他祈禱那時最好他已成為了地獄之主。

  他低低笑了笑,似乎在感嘆。

  「我們都不屬於這裡,不是嗎?」

  不夠忠誠。不夠愚蠢。上帝最失敗的造物之一。

  她輕聲回答,「我從不屬於天堂。」

  他思考了片刻,繼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好吧……雖然有那麼點危險——你知道那天天拿著火焰之劍的家伙總喜歡時時刻刻盯著我。不過這是個我無法拒絕的交易不是嗎?……以及,如果你徹底『回來』了,親愛的塞拉——你會去哪兒?」

  地獄?——這最有可能。畢竟,她很適合那兒。

  然後他聽見她的回答。

  「你會知道的。」她說,「——而那一天,不會讓你等得太久。」

  ……

  ……

  幻境消失,一切從黑暗中回歸。

  萊斯特睜開眼的第一秒,當看到面前朝他微笑的女人時,他立刻驚恐地後退,指著她,幾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居然是——」

  白金色長發,紫羅蘭眼睛,美麗到猶如魔鬼附身的女人微微歪過頭,她臉色蒼白如死,唇邊卻緩緩展開了猩紅優雅的微笑。

  「我說過,萊斯特,你會後悔的,為你做過的一切。」塞拉朝他展開雙臂,不知道是不是幻境的力量尚未消失,他居然隱隱看到在她的身後,一雙巨大的,覆滿了陰影的黑色雙翼慢慢舒展,月光,燭火,一切光明皆被遮擋,瞬間聚集起來暗暗湧動的黑暗頓時濃稠得讓人無法呼吸——

  「你不是想知道,剛才我出去做了些什麼嗎?」塞拉伸出蒼白的手指,輕柔如情人般撫摸他的臉,宛如回到了她垂死的那一夜萊斯特對她所做的那樣,那手的溫度冰冷,從指尖閃電般一直鑽入到了他的骨髓裡去——

  「人類從不應永生,」她的聲音輕柔宛如鬼魂,「而我當初所贈予你們的,如今也將一並拿走——」

  「你如此害怕孤獨,又恐懼衰老,我的創造者,」她微笑如黑玫瑰靡麗綻放,「我對他們所做過的,也會馬上在你的身上成真。」

  「——你將孤獨著衰老,然後獨自一人死去。」

  「如果我是這世間最為嚴酷的判決者,而這,就是我對你們的懲罰。」

  萊斯特驚恐地睜大了雙眼,他看見對面女人深冷的眼睛裡,倒映出他逐漸開始蒼老的面龐,他感覺到充沛的力量開始從身體裡迅速流失,他感到了骨子裡的冷,以及深重的無力。他從沒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永恆的反義,衰老。

  他在衰老!他居然在一瞬間變老!

  她的力量覺醒了——她剝奪了他無盡的生命!她居然收回了她當初的饋贈!她將它們變成了可怕的詛咒!

  萊斯特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他費力地喘息著,驚懼地瞪著自己的手指,手臂,他偷來的六十年開始逐漸在他的身體上流逝,他感覺得到,他活不長了,而她的詛咒也將應驗:他會面對所有他恐懼的一切:衰老,孤獨,以及死亡。

  萊斯特低喘著朝她伸出了雙手,目光裡盡是驚懼和懇求。

  他能看見的最後一幕,則是隱約逐漸變得漆黑的眼珠,和背後伸展出來的蝴蝶四翼。

  他模糊地聽見她輕柔仿佛在微笑的聲音。

  「現在,好好享受你『活著』的人生吧,我的朋友,」她說。

  「——而我,終將回歸。」

  作者有話要說:

  心痛一波盛世美顏萊斯特,然後無恥打一波盛世美顏吾王瑟蘭迪爾同人的廣告。寫完快穿兩部會無縫接檔,感興趣的記得收藏~

  《密林裡的守望者》

  一個半精靈和幽暗密林之王的傳說。

  她是出生在人類世界的半精靈,

  亦是中土大陸裡最忠誠的守望者。

  「我為我的每一半血統而自豪。」

  「吾劍決不破敗,除非其主低頭,而我的戰鬥寧死不休。」

  「如果唯有死亡才能使愛情不滅,我願以鮮血交換永不分離。」

  他是生命不朽歷經千年變幻的密林之王,

  親手打磨出世界上最純粹珍貴的寶藏。

  「人類多變,擅長遺忘和背叛,因此我不相信你,和你的愛情。」

  「你如果敢走出這裡一步,就是對我,對這片森林的背叛!而我絕不原諒背叛!」

  「我知道終有一天我們將在這片土地上再次相逢,就像星辰常耀,大地不朽。」

  這,是屬於她和他的傳奇。

  她,是密林裡最忠誠的守望者。

  此文又名為《女主血淚崛起史》,《論如何正確推倒精靈王》,《八一八那密林四傻》,《精靈女武神的傳說》,以及《大王和他那神秘老婆不得不說的故事》等等。

  閱前須知:

  1、CP大王,中長篇正劇風治愈向。

  2、沒看過原著書和電影的完全可當西幻文看。

  3、大部分設定尊重托老的原著,適當加入電影情節。

  4、走原創大女主路線,主線愛情。作者是親媽不會虐她。


第119章 污染 1

  【歡迎回來, 親愛的塞拉】

  她睜開眼,仍然是那片熟悉的漆黑世界,任何光芒都漏不進一隙。

  那個尖細柔滑的聲音從腦海中響起, 一如既往的詭譎莫測, 然而語調卻全然變了。

  【我很高興,】對方如此開口,隱約帶著絲絲示好的味道,【你比我想像中覺醒得更早……我原本以為你會在下一個世界恢復一切記憶, 不過這樣看來我的擔心似乎過於多余了】

  塞拉聲音平靜, 【是嗎?這就是你所說的找回我的方法?——將我丟入輪回世界裡經受一次次死亡和絕望?】

  【這可是你親自要求的】蛇忙不迭撇清關系, 它可不想惹怒這位同類, 之前做過這樣事那些人的下場悲慘得可謂是世間罕見,【如果你還沒忘記的話……這些可都是你問那位所祈求的公平『懲罰』】

  用以表達她「不變」的堅毅和忠誠。也同樣用來最快速度回復自己的記憶與力量。她生而被賦予了毀滅的使命, 而那永遠使她強大。

  塞拉的聲音變得更輕了,聽上去飄忽得甚至有些詭異,【哦?……你就不怕……在我回來以後, 我會反悔?】

  撕破契約, 翻臉不認。這可是人類和她的同類最喜愛做的事, 而且也是最為擅長的。

  【在我們還不那麼熟悉彼此之前……是的, 親愛的塞拉】蛇悄聲嘶嘶, 【可是當我目睹那些所有的你在遭受這一切而做出的反應之後……噢親愛的,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正確的合伙人——】

  【一個極度高傲與自我的墮天使——平生只有唯二兩個優點】

  【——護短。以及某種程度上的誠實。啊……不得不說,真是兩個與眾不同的品質——相對我們而言,不是嗎?】

  她所做過的承諾全部兌現並無一臨時反悔。被她所認可過的, 亦或是她所感興趣過的人,都得到了來自於她無聲的庇護。作為一個判決者,她是殘忍而冷酷的。但作為一個守誓人,她無疑是合格且稱職的。這大概也是不近人情的殺戮墮天使唯一可以讓他認為她靈魂深處還有某些活著東西的地方。

  而且他也瞧出來了,在這幾番世界輪回之後,那個曾經更為冷漠囂張,居高臨下並且瘋狂殘暴的審判者,如今也有了一些改變——對他而言有利的改變。

  於是當塞拉似笑非笑詢問當初他答應幫助緣由的時候,蛇如此回答了她——

  【我之所以答應你是因為我知道,你的承諾無價,更甚神跡。而我也知道……當你回歸之時,即世間再度迎來清洗——你向來可都認為毀滅繁衍新生,你必不會因為某個人,或者某個回憶停下你的腳步。】

  【親愛的塞拉,這所有世界法則輪回的洪流不止,我和你都不想踏足其中。但如果想要擺脫一切桎梏,我們就得自己做主……那麼塞拉,親愛的,我最為強大完美的盟友,你做好繼續戰鬥的准備了嗎?】

  塞拉微微一笑,【從始至終,一直如此】

  【那麼你想要經歷最後一個我為你准備的世界嗎?】蛇循循善誘地問,【一個……無神的,唯一的信仰只有力量的年代……一個——】

  【屬於你的時代】

  ……

  ……

  無邊無際的星空如深海如巨幕,幽深清冷沒有溫存,靜寂無聲近乎永恆。那些在人類眼中體積巨大富有無限潛力的球體,於星際裡不過是一丁爝火微光,弱質孤根,寂寂無名。

  一支星艦在太空力循著六級曲速緩緩前進,推雲破霧,徜徉在遍布著隱秘危險和生命的宇宙長河之中。銀灰色的艦體上銘刻著紅黑色雙蠍尾的圖案,只要出身在塞弗特星系不論帝國亦或是聯盟都會清楚地知曉這支艦隊的歸屬:黑蠍,人類世界現存聲名最盛最具侵略性的殖民艦隊。

  而這支最負盛名的艦隊,則由帝國最年輕的一位少將所掌控。她的名字幾乎無人不知,她的圖片常懸掛於星網首頁榜首,她每一絲泄露出來的消息總會引起媒體軒然大波和接下來幾天的話題熱點,她是無數男女老少的偶像,是所有已婚和未婚之人最想要嫁給的最優伴侶沒有之一——

  塞拉·奧德裡奇。聯盟與帝國之中百年來唯一一位3S精神力者,一個擁有著禁欲系銀發灰眸俊美的女Alpha。她是塞弗特星系最古老也是最強橫的軍人世家奧德裡奇的嫡系長女,不到三十的年紀就已累下赫赫軍功,將帝國的殖民領域擴大了近乎一倍,年少即身戴少將的金十字徽章,那是她這個年紀榮譽的最高證明。她是帝國著名人稱「三有三無」,有天賦有背景有能力,卻無色無欲無情,至今身旁未曾出現過一位omega的陪伴,連緋聞消息都不曾傳出過。她是帝國上下公認的塞弗特之光,世家精英中最出色的一位,同齡人中無一不望其項背。

  塞拉·奧德裡奇是帝國和聯盟的全民偶像,即便兩國世仇已久也無法掩蓋她遍布宇宙的人氣與粉絲。只可惜和另一位同樣有名卻是因為「有錢」,「有顏」和「風流」聞名的巨富之家科林的長子相比,塞弗特之光顯得過於冷漠和不近人情了,她是最為典型也最為成功的世家精英,崇尚極度沉穩理智和利益至上,她的高傲與禁欲甚至比她清冷的外貌更甚。

  她是塞弗特星系的人民最又愛又恨的公眾人物,她甚至無數次在公眾場合拒絕了那位科林家長子的求愛,令對方的粉絲後宮團恨得咬碎了牙齒,既歡喜第一偶像仍然冷情不動欲還是屬於大家的,又心疼第二偶像的第幾百次傷心和打臉。

  不過近段時間顯然大家是無法再目睹星網上傳來任何關系塞拉·奧德裡奇的消息了——據傳她再度被帝國高層派遣去了其他星系進行又一輪的探采和殖民任務,至少五年內是不會返回家鄉了。更據說那位科林家的長子數次試圖動用家族關系想要登上那艘著名的戰功赫赫的星艦黑蠍號,卻被塞拉知曉後無情地踢出了船艦,只得眼巴巴地看著心上人帶著她最得力的下屬和船員瞬息之間離開了這片土地,駛向遙遠無垠的星空。

  所有人都知道這顆帝國的明日之星,著名的塞弗特之光是攜帶著榮譽和使命遠離家鄉,但只有極少人清楚地知曉其中的□□——

  塞拉睜開眼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即一片被氤氳星雲為折射出來的微光所映亮的銀灰色天花板。

  她花了幾秒鐘適應逐漸不再晃動的場景,然而讓她微感不妙的卻是那一陣又一陣逐漸強烈起來的頭疼欲裂,引得額心和周圍處的筋絡都在突突跳動,伴隨著難忍的燒灼感。

  塞拉緩緩從這個狹窄而灰暗單人房間的硬床上直起腰來,皺眉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那疼痛卻根本無法緩解。她好不容易完全接受了那攜帶著大量血腥和殺戮氣息的回憶,裡面所蘊藏的信息卻讓她眉頭情不自禁皺得更緊了——

  帝國最古老也最強大的軍人世家的嫡長女,很不錯的身份,方便了許多事。性格堅毅,果決,沉穩,冷漠,無情,這也很好,本色出演,毫無難度。3S級別的浩瀚精神力,史無前例的天才人物,智商和情商皆數一數二,不錯,這樣以來她做出什麼樣的事大家都不會覺得稀奇。最年輕的少將,金十字榮譽勛章獲得者,全民偶像,這也沒什麼不好的,榮光和簇擁對奧德裡奇來說並不足以為罕。身負重大使命的軍人,攜著巨型星艦和家族軍隊中最優秀的人手進行殖民遠航,有趣而且極富挑戰性的人物,一次她會頗為享受的旅程——

  一切似乎都沒什麼不對。這看上去根本就是難度半顆星的屬於天才的史詩級傳奇故事的真實演繹。

  ——只除了兩件事。

  塞拉·奧德裡奇的確是3S級巔峰精神力的擁有者。或者更准確而言:曾經的擁有者。

  這是一個她從未得見過的新世界。比二十一世紀的倫敦要更晚上幾百年,這裡的人類早已飛出了太陽系,在災難重重犧牲無數性命的代價後,他們終於尋找了一個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系,他們稱之為「塞弗特」,在當時國家界限已然接近於無的生存狀態下,這意味著新生和希望。他們在這個星系從此定居了下來,並且驚喜地發現,在歷經宇宙星空無數風暴和太空輻射的洗禮後,人類變異出了一種新基因,聞所未聞,卻強大無匹,能夠操控無形化有形,而且極富攻擊性——這種新基因的攜帶者被定義為新人類,他們中很多出現了器官變異,從此人類分化出六種不同的性別,男女Alpha,體質最為強悍的領導者,生存鏈中的上層;男女Beta,人數最多,工蜂般的存在,平庸的建造者;以及男女Omega,體質最弱,最大的用途則是被用來生育繁衍。

  而他們之中攜帶這種新基因並顯現出來的人,則被稱之為「精神力者」,歷來都是Alpha中出現的精神力者最多,他們占據了人類世界食物鏈的頂級位置,而強者在各個領域都是受人尊敬的存在。這個世界的人民在經歷了無數苦難和遷徙之後早就拋卻了對於從未降下神跡的神的信仰,他們唯一信奉的信仰,只有力量。這是一個無神的,強者為王的時代。

  而作為史無前例天才3S級別的精神力擁有著,這原本也是一個屬於塞拉·奧德裡奇的年代。

  ——如果她沒有和那些少數人一樣,患有衰退症的話。

  在早期人類發現這種新基因帶來好處之後,就開始全民瘋狂崇拜基因解鎖這樣昂貴卻能帶來顯然利益的舉動,他們不惜一切發明藥劑和新科技,深入開發身體的各項潛力,並成功幾乎將那一整代的人民體質上升到了巔峰,那時的天才縷現不絕,3S級別的精神力者在各個領域都一展所長,那是最光明最活躍,奇跡頻發,傳說不絕的年代——

  直到近百年來,人類開始發現當初做法的不當,急功近利所帶來的後遺症逐漸蔓延到了整個種族之中——

  人類過度開發其潛力而導致全民精神力到達巔峰後開始逐漸退化。最初只是精神力使用不穩定,後來開始出現劇烈頭疼,四肢抽搐,指尖麻木等明顯症狀,到了最後大多數人都會慢慢失去對精神力和身體的掌控權,最終全然退化成為一個平庸的普通人,最下層的民眾。

  而塞拉·奧德裡奇之所以在這個時候突然「接到任務」出使太空,則是因為她開始發覺到了身體的不對勁——她得了那個最近在民間如同瘟疫般流傳甚廣引起了專家和群眾質疑討論的病:衰退症。即便她拼命隱瞞,如她這樣聲名在外一半榮譽和權力都寄托於她3S級的精神力上的人而言,這樣的病比任何絕症都要令人絕望,而她決不能讓其他人知曉——

  因此她主動請命殖民任務,並非由於她多麼熱愛帝國或者多麼好戰。她從不相信所謂的神跡,她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務實主義者,她帶著最信任的下屬毅然遠赴其他星系,不過就是為了尋找能夠抑制或者治愈這種疾病的解藥。

  在塞拉醒來的時刻,她就知道了,這種病以及讓她曾經輝煌至巔峰的精神力如今已然降到了S級,如果在五年後她任職到期歸家時還無法治愈的話,她就會徹底變成一個毫無精神力的普通人,而一個紀律嚴明毫無人情味可言的軍人世家怎麼可能容忍這樣的廢物繼續存在呢?——對於這個年代人們對絕對強大力量的信仰而言,她的軍銜和她的繼承權都岌岌可危。

  她已經很久未曾使用過精神力,那會給她帶來嚴重的精神負擔和劇烈無比的頭疼。她察覺到了,最近下屬看她的目光都有些輕微的改變,帶著絲絲的懷疑和探究。並非是他們失去了軍人的榮譽和素質,而是整個年代的價值觀所致——資源所限,他們只服從強者,占有和變強才是所有人心裡根深蒂固的信條,為此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挑戰上級的權威,並將他落下馬來。

  目前為止無藥可治的病症。而這就是她所面臨的絕境。

  塞拉扶著刺痛的額心,想著這一切,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如果這就是最後一個考驗,自此之後她能得以復活的話……

  那麼為了解藥,她將不惜一切,征戰四方!

  作者有話要說:

  大魔王睜開眼。

  塞拉:……不對。好像多了個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沉默……)


第120章 污染 2

  塞拉看著鏡子前挺直脊背站立的女性。

  接近一米八的身高, 身形非常修長,削肩的線條流暢,腰上沒有絲毫多余脂肪, 細而勁瘦, 身材比例絕佳的九頭身,一雙筆直而骨肉均勻的大長腿,這讓她穿上純黑色修身軍裝和長軍靴的時候顯得格外正統並且禁欲感十足。加上這位塞弗特之光擁有精神力者中罕見的變異基因,柔順泛著光澤的銀色長直發, 以及灰色的眼珠。那是一種冰川般隱藏著暗抑的美, 幽淡淡純粹, 介於黑與白之間的色調, 寂靜而深冷。

  灰色在所有色彩中一向被公認是高級的顏色,而塞拉·奧德裡奇無疑屬於這個未來世界裡人類中高等階級。她有著決定的天賦, 生而高貴的地位,以及俊美得極具辨識度的容貌,年紀輕輕就成為了帝國前途最光明的少將沒有之一, 對帝國忠心耿耿功勛容光加身, 所有人在這個階段夢寐所求的一切她皆握於掌中, 塞拉·奧德裡奇這個名字就代表了某種人生的完美無缺, 以及階級榮耀的代言者。

  似乎在絕症降臨之前, 這個最強大的女Alpha就已然經歷過了再毫無所求的人生。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在塞拉的記憶中,這個她的未覺醒人格之一,更像是一台毫無感情不知疲累的機密,精確而機械地執行著帝國所有賦予的使命與任務, 她出生以來便成為了家族和帝國最鋒利的劍刃與徽章,是世家所培養過的最優秀也是最得力好用的成功典範。在過去的二十八年中,塞拉·奧德裡奇從未違背過上級任何一個命令,也從未對她做過的事情,包括那些含著濃郁血腥和殘酷殖民意味的星球占有與屠殺,她都毫不猶豫地完成了——她是一柄沒有自我意識無聲泛著深入骨髓涼意的刀,從不反駁主人的意志,也從不發出疑問。

  冰冷得毫無人氣。甚至到了如今的年紀,作為向來都熱血好戰欲-望強盛的Alpha領導者,塞拉·奧德裡奇都從沒有任何關於性的嘗試,她對來自Omega甚至Beta的信息素反應都極為冷淡,而且拒絕了家族在她成年那天贈予的「成年禮」以及數位自幼相識的Omega的示好,保持了絕對的理智和禁欲。

  她不是沒有在嗅到信息素的時候產生過些許反應,只是她認為如無必要這種既浪費時間又消耗精力的事情對她而言根本毫無益處。她是利益至上的絕對擁護者,每天也有無數公文和戰事需要處理,她憎惡任何得不到豐厚回報的舉動,對待感情亦是如此,宛如她的血液裡流的都是冰。

  當塞拉完全消化了關於奧德裡奇的所有記憶時,她倏然就明白過來蛇把這個世界作為最後壓軸戲的用意:曾經的她們是多麼相像,一樣的忠誠,一樣的自詡正義,享受殺戮。一樣的理智冰冷,宛如機器。一樣的利益至上,對情感不屑一顧。直到有一天當塞拉·奧德裡奇認識到她所效忠所侍奉的帝國其實只是一個虛擬的,並不真實的定義,對於帝國而言她並非是一個完整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柄鋒利好用的劍。當她明白無論她存在與否帝國必然永恆存在,不會為她而重生或滅亡,世間規則洪流她只是其中毫不起眼隨波逐流的一栗時——她就會明白此刻的愚忠和堅持是多麼的愚蠢可笑。

  屬於自己的人生,還是自己來做主更好。這個世界,除她以外,沒人會在意她的生死存亡。

  塞拉看著鏡子裡面無表情冷漠如冰的女人,她伸出手指細細端詳,感受到了血液裡那隱秘的,熟悉又陌生的躁動——噢是的,差點忘了。這個世界有六種性別,而作為女Alpha,特別是五感直覺都極其敏銳的最強軍人和戰士,她能輕而易舉地嗅到能讓她產生如此躁動感的氣息——來自一位血統純淨且從未經歷過人事的Omge。

  真是有趣。在這個遍布Alpha軍官紀律嚴明的戰艦上,居然隱藏著一個Omega?這是下屬的失職,還是來自於某一位上層的特殊安排?

  既然她沒發現其他人有異常舉動,那麼則證明這個人隱藏得很好,至少大部分人都無法發現他的真實身份,而且他就在附近不遠的地方,她隱隱感覺得到。更有意思的是,如果他不是被安排到這裡來而是出於自身意願上船的話……很不幸的是,這位自我意識過剩的Omega,不巧正碰上了他的發-情-期,抑制劑效果不佳,這才讓她嗅到了對方的氣息。

  如果她沒有及時找到那位Omega,相信過不了多久,等到抑制劑完全失效……到那時候大概所有聞見這種氣味兒的軍官都會抑制不住地發瘋發狂,想要拼命去占有對方,而那位膽子極大敢趁機偷溜著登上黑蠍艦隊的家伙……下場會慘不忍睹。Alpha軍官的體力和耐久可是有目共睹,何況船上還未成家的軍官占據了其中的大多數,可想而知他們對發-情-期Omega的抵抗力會有多麼差勁。

  如果是以往的塞拉·奧德裡奇,如果發覺了這種情況,她會在第一時間命令找出這個違抗軍令的Omega並毫不猶豫地將對方送上小型飛艦送回塞弗特星系——這是預料的最理想的結局。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她根本不會理會對方,任由他抑制劑失效遭受十幾個軍官的強-暴而無動於衷。如果對方是大家族的後裔,她頂多像征性地登門賠禮道個歉,即便對方的家族無比憤怒也不敢真正惹怒她和她身後的勢力,只得悶聲吃下這個啞巴虧,而她其後照樣風光無限地活著,繼續做她的帝國之光,黑蠍之主。

  塞拉忍不住微微一笑。這張過於冰冷無情的臉上即便露出了笑意也顯得漠然而寡淡,就如同她全身只有黑白灰三種色調。她將散下的銀色長發束成了高馬尾,看上去干練且利落。確認整個人再無一絲不齊整,才轉頭步出了即使屬於最高長官的特殊待遇也顯得無比狹小而單調的房間。

  房外即一道長長的走廊,滿目的冰冷金屬灰色,不近人情的帝國鐵血戰士風格。塞拉一步一步緩緩朝氣味兒隱隱散發出來的方向走去,過往的軍官見到她無一不恭謹地低頭致禮,她面無表情目視前方行過,沒有點頭也沒有回禮。這是屬於強者的權利之一,黑蠍的人早已習慣領導者的冷酷無情,但由於她擁有著常人難以超越的力量,所以他們仍然發自心底地敬畏對方。

  塞拉一路走到了私人區,裡面就是下級軍官的房間。經過的人雖然心裡好奇少將為什麼會在這麼早的時間來到了這裡,但沒有一個上前詢問,她得以不受干擾地來到了一所房門前,然後看到了門上的牌號和名字。

  安東尼·科林。

  她立刻在記憶裡將這個名字對號入座:首先是黑蠍艦隊裡新召入技術層級的新成員,負責機械修理和維護,是一個不可或缺也不受眾人關注的位置。其次則是科林家的幼子,據說是一名beta。當然她和他從未見過面,但和他的哥哥,那位不顧場合時間向她求愛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科林家長子倒是「很熟」。

  Beta?

  塞拉輕輕吸了一口氣,從裡面逸散出來若有若無的信息素味道讓她整個人都開始隱隱變得燥熱起來,沒有一個Alpha會認錯這種味道。

  真有意思。她心想,一個偽裝成beta的omega,不在家族裡盡享寵愛等待時機嫁給一個好門戶,卻默默無聞歷經千辛萬苦地被招入了先行殖民艦隊,和一群大大咧咧冷血強悍的Alpha們天天待在一塊兒毫不畏懼。如果不是對方的發-情-期來得始料未及,也許連她也不知道她眼皮子底下居然還藏著一個氣味兒如此純淨誘人的Omega。

  換做是平常的A大概此刻早已不顧一切破門而入去標記對方了。可不論是之前的奧德裡奇還是如今的塞拉,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都是一個無可辯駁的性-冷-淡。即便她的身體不可抗拒地受到生理上的輕微影響,她的心裡仍然毫無波瀾,冷清得一絲人氣兒也沒有。

  她在思考接下來要怎麼做。當面揭露他?——不,太無趣。以此要挾?——似乎很不塞拉·奧德裡奇。私下送回博得人情?並無此必要。那麼就只剩下一個更有意思的選擇了——

  塞拉站在門口,垂下眼眸,看著從裡面門下縫隙裡隱隱投出來的陰影,她可以敏銳得感覺得到有人就靠在門後,呼吸刻意放得很輕。毫無疑問對方發現了她的存在,正如她發現了對方一樣。

  那種從門後都能傳出來的緊張感直直繃成了一條快要斷裂的線。

  塞拉沉思了幾秒,然後開口了。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毫無情緒,沒有任何抑揚頓挫與起承轉合,能從漠然的聲音裡聽出她公式化的命令和此刻的面無表情——

  「在我們完全駛出這個星系之前,」她說,似乎根本不理會裡面到底有沒有人,只是一貫的利落陳述,帶著命令的警告味道,「我想在個人終端上看到安東尼·科林的辭職申請——不論是何理由。」

  頓了頓,她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這不是建議,下士。回你原本應該在的地方,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說完,她瞥了一眼門下微微顫抖的影子,然後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這裡。

  門後的人默然地聽著外面的腳步聲,先是松了口氣,目光變得愈發復雜起來。

  ……

  ……

  「報告艦長!發現一顆不在記錄之中的行星,掃描有生命活動的痕跡,預測存在已超過一萬年歷史——」

  塞拉看著立體三維地圖中出現的那顆表面呈現綠色的小型行星,微微眯起了眼。

  「為什麼上次走這條航線,沒有發現它?」她問。

  副手如此回答,「掃描儀上沒有顯示任何行星存在的痕跡,這次是接收到了來自行星的某種電磁爆發信號才發現了它——」

  有生命痕跡?還會在電子儀器的掃描下隱藏自己的蹤跡?

  塞拉立刻下達了命令,「進行徹底掃描,如果符合二級以上文明星球標准,即全員做好登錄准備——」

  「是!」全部船員肅然領命,血液裡有種刺激興奮夾雜著榮譽感在沸騰——生命星球!終於,帝國將再度迎來一次新的大型殖民之戰,擴充人類領土占領資源的生存之役——

  「無畏之士,」她低聲開口。

  艦隊成員立刻齊聲回道,「帝國榮光!」

  ……

  夜晚,當所有人都為即將迎來的躍遷做准備而陷入美夢之時,塞拉在閉上眼三個小時後,聽到房門傳來隱約的聲響後,第一時間蘇醒了過來。

  可她沒有睜開眼。她只是反射性地微微繃緊了肌肉,將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臨界點,准備好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也許是一場來自暗處的卑鄙的偷襲——

  但是當那股熟悉的味道鑽入鼻子裡的時候,她卻頓了頓,然後不動聲色地放松了肌肉,在黑暗中無聲地睜開了眼。

  灼熱的呼吸彌散在咫尺之間。她的目光正正對上了另一雙剔透而滿含復雜意味的綠色雙眼。

  信息素的味道在空氣中彙聚,並且變得越來越濃,讓人窒息而瘋狂,全身的細胞都變得蠢蠢欲動,神智甚至都開始混沌起來,蠱惑,曖昧,昏暗,充滿了深入骨髓的遐想——

  然而,當黑夜裡的不速之客看到那雙被稱作黎明之穹的蒼灰色雙眼時,他卻沮喪地發現,裡面除了他雙頰通紅難耐的面龐倒影,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沒有熱情,沒有詫異,沒有享受,也沒有瘋狂。

  似乎此刻毫不矜持趴在她身上的並非是一個幾乎可以吸引所有Alpha的Omega,而是一個無關緊要毫無威脅和攻擊性的路人甲。

  他聽見這位著名的帝國少將,塞弗特之光,塞拉·奧德裡奇用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開口了。

  「下去。」她說,語氣漠然極了,「並且在正式辭職之前,你會受到關於冒犯上級的處分通知,從明天開始執行——」

  來者忍不住咬了咬牙,幾乎是呼吸急促灼熱地瞪著這個完全不給面子而且反應出乎意料的女Alpha,他加重了呼吸,沉默地對視半晌,然後忽然露出了一個燦爛中帶著報復性意味的笑容,啞著嗓子開口,「反正你也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對吧?——正好,我實在也是忍不了了,既然要處罰我,那麼不如就干脆一點,把已經得罪的人都得罪個光,這樣我才不枉來這一趟——」

  說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塞拉面無表情的注視下,忍著所有的羞恥和顫抖,朝著那微抿的淡粉色嘴唇就狠狠吻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魔王:在我的BGM裡,你居然敢壓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2

第121章 污染 3

  眼看他就要觸到那無數次被所有人曾臆想過夢中也曾喃喃低語的柔軟雙唇時, 一只微涼而有力的手堅硬而冷酷地倏然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後收緊——

  安東尼瞳孔微微一縮,空氣驟然被阻斷, 猝不及防之下的窒息感和疼痛一並襲來。他下意識地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發覺她真的是沒有絲毫留情,對待一個處於無可忍耐發-情-期的Omega就如同對待一個敵方卑鄙的偷襲者,用那種幾乎可以在瞬間捏斷他喉骨的迅猛力度!

  他的臉慢慢漲得通紅,掙扎著想要挪開這帶著致命殘忍氣息的五指, 眼珠微微下斜, 看著了一張毫無溫度直直冷到人心裡去的臉龐。

  「你以為, 你是誰?」灰色眼珠的Alpha少將的聲音裡仿佛都結著冰, 目光深處一片凍結成霜的冷漠,「一個Omega, 而且是即將會被告上軍事法庭謊稱自己身為beta的Omega——這就是你洋洋得意認為我會因此繞過你欺上瞞下罪名的資本?——因為你陷入了醜陋的,無可抵抗的,猶如野獸一樣見人就想被上的發-情-期?」

  她微微松開手指, 卻是毫不留情用力將對方甩下了床, 然後直起身來, 居高臨下地, 看著地板上吃痛而五官扭曲的男人, 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一張紙巾,仔細地擦拭自己接觸過對方皮膚的手指,目光全然是厭惡輕蔑的幽冷,仿佛在看一頭被本能支配毫無自我意識的下等動物。

  「很抱歉, 」塞拉·奧德裡奇將紙巾丟入回收槽中,神色漠然極了,「我的確有生理反應,不過對你,我提不起絲毫艸你的興致。我相信如果你想,這艘星艦上有不少可以滿足你需要的人。出於對你以往勤懇工作的獎賞,我可以允許你在得到完全滿足之後再上軍事法庭。」

  這番話可真是把人傷到骨子裡去了。言下之意這個在尋常Alpha看來既有外貌又有能力和膽識,眼界比那些柔弱Omega要開闊不少的前黑蠍成員,在她眼裡不過就是一個能力平平不出眾並且仗著自己身份肆無忌憚胡來,違反了至少上十條軍事法則規定的士兵。莫非他以為自己是科林家的幼子,而奧德裡奇家族和對方向來私交頗多的情分上,就能不顧紀律隱瞞O的體質,並且違抗軍令夜襲他的最高長官?他以為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給帝國少將對雙方而言都是一種劃算不虧的交易了麼?他以為自己是誰?

  如果他真是父親安排過來的「禮物」,也許她還會禮貌婉拒或者收下放在一旁,識趣的人自會知道該如何對那邊回復。可像他這樣眼高於頂心裡懷著莫名的勇氣總認為自己與同類更勝一籌的世家子,她自小見過不知凡幾,想上她床的人不勝其數,但到最後都在她無動於衷的漠視下無比羞愧地離開了。在她眼裡,他毫無特別。

  她記得每一位士兵的臉龐,包括衝鋒陷陣和鎮守後方的。她也記得這張和尋常Beta而言過於柔弱精致的臉,但從未在記憶裡引起任何波瀾。她一直認為對方是一個平庸但合格的士兵,直到現在,他和所有以往那些Omega的臉龐一同被掃去黯淡無光的角落裡。

  塞拉注視著對方倏然變得震驚而隱含恐懼的臉,無情地開口,「現在,立刻出去。如果你想和任何一位我手下未婚的軍官苟合,我不會阻攔,畢竟……這種事對你而言,也並不稀奇,不是嗎?」

  對方瞪大眼看著她,心裡即便羞恥至極,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出任何反駁的話來激怒她——即使他很想這麼做,作為一個從小隱瞞身份立志成為最優秀機械師的omega,他的家族給予了他足夠的庇護,而他也一帆風順地成長到了如今,擁有的才華遠勝那些他眼裡庸碌無為的O們。他拜托自己的大哥打通關系偷溜上了這艘黑蠍號,想要見識一番先行殖民艦隊的風采並遠赴其他星系進修。雖然猝不及防遇上了第一次發-情-期,並且它的威力比他想像中更可怕,他知道一旦Alpha們如果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會怎樣對待他,可是他真的忍不住了……作為科林家最受寵的幼子,即使他真的要獻身,他也必須將最珍貴的東西給予一個最優秀的人,而他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塞拉·奧德裡奇,即便他明智對方是大哥苦追多年求而不得的人,但他相信那麼寵愛他的大哥會諒解他的苦衷的。

  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作為一個3S級別的最強Alpha,正值盛年未曾婚配,而且據說極其保守身旁從未出現過任何緋聞伴侶——這樣的人,居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求-歡,而且用極度惡毒的詞語嘲諷他,還威脅要送他上軍事法庭,只因為他違背了什麼軍令?!

  這是什麼意思?她算什麼Alpha?!難道她不知道Omega對於帝國的珍貴嗎?!難道她想變成全帝國Omega的公敵嗎?!

  什麼叫見人就想被上?!難道她還不清楚Omega發-情-期是多麼痛苦難忍?他能夠忍到現在而沒有找個順眼點的被標記緩解燥熱已經算是意志力強悍了,而她居然敢這麼說他?!

  安東尼氣得全身發抖,可他畢竟是個有見識的,畢竟心裡怒火衝天好歹還有一絲理智猶存。他暗暗握緊了拳頭,然後抬起頭,宛如充滿了無畏勇氣般地瞪著面前居高臨下神色漠然的Alpha,含著屈辱和無奈啞聲開口——

  「我、我不是什麼野獸,見人就上……我也不會和什麼未婚的軍官苟合——我的抑制劑用完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所以我——」

  「啊,」塞拉輕聲冷笑,「所以,尊貴的Omega,你是把我當成解藥來使用了,是嗎?」

  安東尼張了張嘴唇,想要反駁他卻全然無力。當然這並非是全部的原因——她是全帝國最優秀的領導者,年輕而俊美,強悍無匹如同一柄蘊著鋒銳冷光的利刃,又是一名真正的貴族,身後是無數財富和權位,誰得到了她無疑就意味著一同站上了人類帝國的巔峰。不論從哪個角度而言,她都是最佳的選擇,除了她根本別無二物,誰在看到了她的第一眼心裡都不會再有其他人的身影。

  就連她的冷酷,殘忍,鋒利,無情,甚至禁欲,都在這種絕對強悍力量和滿身功勛榮光的反襯之下變成一種無人可抗的魅力,如果誰能得到她的青睞與傾心以待,那絕對是全世界獨此一份,珍貴得無以復加。

  「求你了……」安東尼忍著幾乎溢到嗓子眼的羞意,低下頭,輕輕開口,「別把我送回去……我不想上軍事法庭,我父親和母親會因此蒙羞的,我大哥——我大哥以後也會沒臉來見你……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麼魯莽,只要你別揭發我,我、我什麼都可以做——」

  「噢?」塞拉微微眯起眼,短促地冷笑,「你?一個Omega?你認為,你可以為我做什麼?是像那些先行偵查的斥候一樣刺探敵情,還是衝在前線的士兵無畏赴死,或者代替我那些最優成績畢業戰績斐然的戰略指揮官們分析大局?——」

  她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眼裡那種冷漠足以刺傷任何人,「除了修理機械,你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能,而這艘星艦上,可以代替你活計的人我至少可以找出三個。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理由讓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放過你?」

  安東尼立刻脫口而出,「我、我可以做你的近侍官——」

  空氣霎時就是一緊。

  塞拉看著他,半晌,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輕而冷,帶著某種恍然的殘忍和快意。

  「啊……原來你是這個目的……」她的聲音愈發輕了,「讓我猜猜,你被招入黑蠍,登上星艦,恰巧發-情-期,抑制劑正好用光……這些都不是巧合,對嗎?——一個年輕而貌美的Omega,才華橫溢,聰明又警惕,過人的膽識和機警的談吐,像綠眼睛狡黠又無情的小貓一樣足以吸引大多數Alpha的注意力。也許在我之前,已經有不少我忠心耿耿的士官們已經表示出了對你的好感,而你傲然地拒絕了他們,因為你認為自己配得上最好的,顯而易見的,自始至終你都有一個明確的目標——」

  「——我。」

  帝國最古老最強大的軍人世家奧德裡奇的繼承者。塞弗特星系百年不遇的3S級別精神力天才。這資源有限世道中無出其右真正的強者。最年輕的少將和最強大艦隊的統治者。容貌俊美,未曾婚配,冰冷禁欲,對帝國忠心不二——如果一旦他收服了這樣的人,無疑他就得到了以上所有的一切。

  而這是連他那位號稱「塞弗特玫瑰」,帝國聲名遠播的omega大哥都無法做到的事,光是這麼一想,就激動地令他止不住地渾身戰栗!

  他從不認為omega擁有野心是一件低劣的事。強者征服世界,而聰明的人征服強者。他從聽到塞拉·奧德裡奇的名字,知道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後,他就發出誓願:這一輩子必定會得到這個人,不論用何手段,不論付出什麼——為了這個名字和其背後的榮光,他會不惜一切,甚至顯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只不過他仍然是太年輕了。他光臆想著對方傾心於他之後的獨特相待,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卻忘了對方拒絕他的這一可能——在他的印像裡,Alpha幾乎從不會拒絕漂亮的,聰明的,有能力的Omega,更別提他還很主動,以及擁有著他們都會很感興趣的恰到好處的尖刺與棱角。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在此之前已經有不少Alpha們表示出了想要交往的意願,其中有幾個條件還很不錯。可他從來沒有動心,因為他的目標向來都很明確——

  他只要最好的那一個。她,塞弗特之光。

  他從未考慮過被拒絕後的結果,所以當他被毫不留情丟下床並被威脅送上法庭的時候,他先是無與倫比的憤怒,接著就是無奈之下的忍耐,而且作出了他認為目前最聰明的選擇——

  成為對方的近侍官。這是一個看上去並不起眼實則事關重大的職位。雖然從軍銜上而言屬於降級,而且可預見地會惹來眾多非議。但只要能得到最近接近她的機會,他相信她在之後相處的時間裡會慢慢愛上他的——

  安東尼·科林在瞬息之間幾乎考慮到了所有對策——當然,也只是幾乎而已。

  就如同他當初來這裡一樣,他從未想過對方會拒絕他的可能。

  而對於這位Omega的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塞拉只是微微一笑,熟悉她的人都能從她的目光和唇邊察覺到蔓延開來的冰碴的涼意——

  「近侍官?」她咀嚼著這個詞語,慢條斯理地,冷酷而殘忍地開口了,「它只為我最信任最得力的人而准備——可是你,貪婪,無能,自私,虛偽,功利,成為我的近侍官,好讓你來繼續露出這樣一幅惡心我的醜陋嘴臉嗎?」

  塞拉看著對方露出震驚而不可置信的臉,眼裡的笑意愈發幽冷。她居高臨下地輕輕笑了笑,唇邊的笑意冰冷刺透人心。

  「現在,給我滾出去,Omega,」她說,「——接受你即將被公開來的身份,反正你從來都以此為榮不是嗎?——以及……不久後將被傳喚登上法庭這件事實——既然你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得如此周全,那麼想必你也一定預料到了今夜的這一刻,不是嗎?」

  他瞳孔一縮!

  作者有話要說:

  貌似很久之前流行過這種人設的女主(光環加身,仗著身後有人和一點小聰明理所當然地占據別人的東西,還能找出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事後覺得委屈得不行·正義派女主……鬼知道當年我看這種小說時的震驚臉,第一視角都無法拯救這種發自內心的三觀不正感)

  有和我一樣感受的小伙伴嗎?


第122章 污染 4

  帝國最近爆出了一個大新聞。

  據說原本被認為是beta的科林家幼子, 原來真身是一位隱藏多年的Omega,和他那位以貌美和痴情聞名的大哥一樣。據說這位Omega觸怒了某位位高權重的高層,因為在身份不明的情況下私自登上了帝國最強殖民艦隊黑蠍號, 由此違背了至少十條以上的軍事法律。雖然最後由於科林族長的四處打點並沒有公然被送上法庭, 考慮到Omega的珍貴程度,最後所有人達成一致,作出了決定——

  低調處理。安東尼·科林被送去與另一個世家的後裔聯姻,即便他以絕食抵抗, 但這回顯然他的家族不會再任由他胡來了, 他被迫以某種不太光彩的方式嫁了過去, 而且據說對方的性格並不怎麼好, 還有暴力傾向,清楚內-幕且有身份的Omega都不敢與之產生過多交往, 因此對方的家族才肯勉強接受這位同樣有著黑歷史的科林家幼子。

  但這再也不是塞拉應該關心的事,她有更重要的任務需要完成——

  廣袤無垠的星辰深處,黑蠍號緩慢穿梭在深邃的宇宙中, 前往那不在記載中的古老之地。

  經過長達數月的飛行, 他們終於准確定位到了那顆星球的方位, 並決定如同之前千百次的殖民先例一樣, 排除先遣隊乘坐小型飛艦進入那顆綠色星球, 進行一番精密而快速的探查後,再思考接下來是放棄它繼續探索,還是留在此地傳訊帝國大部隊前來進行殖民與改造。

  塞拉帶著十位得力下屬乘坐小飛艦親自登錄了那顆表面看上去一片綠意盎然的星球——對於新人類而言,帝國最優秀的頭領從不會膽怯畏懼地坐鎮後方, 而是永遠與所有士兵一同身在前線,他們的榮譽和功勛全都是以血和命換來的,對於戰士而言這才是會受到尊敬的唯一方式。

  當塞拉和士兵們進入這顆綠星之後,他們首先驚訝地發現,探測的數據顯示這裡的大氣層和千百年前的文明起源之地:地球十分相似,存在著雲、霧、雨和水蒸氣以及部分固體雜質。裡面主要成分含有氮、氧、氬、二氧化碳和不到0.04%比例的微量氣體——混合在一起,就成為了人類生存所必需的一樣東西:空氣。

  這顆他們從未發現過的古老星球,居然有著如此適合人類居住的大氣環境。更令他們驚異的是,在大氣層的下方,在薄薄的雲霧之外,映入眼簾皆是一片翠意——山,坡地,平原,峽谷,處處都長滿了綠色植物,微風吹動即滾滾綠色波濤洶湧。而在這驚人的綠意之中,有一顆目測百米之高,繁盛高大堪比巨人的樹木獨獨佇立在這片土地之上,長勢之凶猛身姿之寬廣言語難以形容,而每一片葉尖都隱隱散發著氤氳迷離的微光,令這顆巨木猶如在大海的燈塔那樣照亮了整片綠土,純淨,耀眼,向上,生機盎然。

  這是一片人類從未踏足過的,嶄新而無任何污染的淨土。整顆星球都宛如一片巨大寂靜的原始森林,隱藏著無數不曾被發掘的生命的奧秘。這樣輝煌的勃勃生機,令所有生活在陽光,月光都是人工合成的塞弗特星系的人類都忍不住屏息凝神,為這一刻見證了來自真正的屬於大地生靈的脈動,那強烈而帶著清新氣息的森林之呼吸,那凝聚著所有不可能與可能的奇跡之地——

  這裡有氧氣。微風。樹枝。綠葉。草叢。以及會發光的神奇的巨木。

  宛如另一個還未被勘探的原始度假天堂。

  飛行艦在上空停留了許久,直到確認周圍並無任何危險預兆,才緩緩降落在了一片空地之上。而當艙門打開的瞬間,當那攜帶著泥土,雨水和草木的清新氣息迎面吹拂而來,那清涼的綠意似乎能夠緩緩滲透到人心底裡去,那種油然而生的慵懶的舒適與愜意感——

  但能令塞拉微微睜大眼的卻並非是眼前這片天堂島嶼般的美景,而是——當她踏足上這片土地的時候,當她感受到腳底從大地深處傳來的仿佛心跳般的搏動,聞見那股全然純淨和微微濕潤的空氣——她驚異的發現,那一直伴隨她的劇烈頭疼,居然在此刻得到了片刻的緩解!

  這並非是錯覺。她甚至能夠感受得到原本燥熱的血液都仿佛開始平靜了下來,放緩了呼吸,似乎是有什麼東西使靈魂都得到了鎮定——這裡一定藏著什麼東西!而它很有可能可以治愈新人類的衰退症!

  她必須找到它!現在!此刻!越快越好!

  塞拉微微抬起頭,看向遠方那顆幾乎望不見頂微微發光的巨木。從掃描圖上拉看,這顆古老的星球只存在著這樣一顆龐大的樹,泥土之下其根也許遍布整片土地,淨化著這裡的空氣,維持著水與土的穩定供給。很有可能關鍵就在這顆巨木之中。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即便不惜一切,她都得把它給全部□□,然後毫不猶豫據為己有!

  塞拉帶著屬下正欲朝前方行進,她剛邁出一步,身體忽然就是一頓,微微眯起了眼——

  旁邊半人高的草叢裡隱約傳來窸窣的響聲。接著,六七頭長著藍黑色皮膚,頭部龐大,長約十釐米的利齒,有著胡須,健壯善奔跑的矯健四肢,以及長長尾巴的野獸忽然就從裡面跳了出來,將這群不速之客團團圍住,威脅而滿富攻擊性地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嘶吼,聽得見那飢餓的磨牙聲音。而這絕不是表示歡迎的友好征兆。

  不論從它們的外形亦或是姿態來看,這都是一群食肉的猛獸,而且觀察他們的牙齒和爪子,毫無疑問,都是食物鏈中居於頂層的存在。

  它們富有組織性地將這伙入侵者緩緩圍住,銳利的黃色眼睛緊盯著每一個人,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似乎是在試探這群陌生來客的實力,而一旦他們之中有一個人露出了畏懼之色,就猶如水桶的短板,它們會毫不猶豫異常凶猛地蜂擁而上,分散他們,並且一個一個地分食掉它們眼中的鮮嫩食物——

  塞拉並不感到意外——如此適合生存的環境,總是會多出那麼幾個競爭者的。更何況,面前的這些,也許只是屬於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種。

  對於這種情況先行殖民艦隊有著充足的預期准備——單體殺傷力足夠恐怖的激光槍,只需一發就能立刻斃命對方——

  然而這種生物的速度和反應力卻超乎尋常的迅捷和狡猾——

  「啊——」一名士兵發出慘叫,被突然從身後撲出來的野獸咬住了脖子和下巴,只來得及掙扎著扭過了頭,然後立刻就斷了氣。

  眾人一悚——原來附近還藏著沒有現身的野獸!現在它們弄清楚了人的身體是多麼脆弱而鮮嫩,明白了自己的利齒可以對他們造成多麼可怕的傷害,那麼接下來如果他們無法全部擊斃對方,那麼很有可能這些聲音會引來附近更多的野獸——

  霎時間,原來靜謐森幽的星球一隅陡然響起了呼喊聲,慘叫聲,肉體被穿透的悶響,以及獸類被惹怒的威脅的吼叫。這無疑會引誘其他生物前來好奇觀看——

  塞拉面色冷靜地一個轉身,調動起剩余的精神力,世界陡然在她的眼前放大,一切運行的速度仿佛都變得緩慢了數個倍率,事物過往和將行的軌道在她腦海中清晰可見,她可以預測到對方的下一步行動,從力量流動的感知裡察覺它的優勢和弱點,從而完美地預測它並避開它,將自己全然置身於危險之外——

  訓練有素身體的下意識反應比思維更快,她幾乎是在瞬間抽出隨身攜帶的合成短刀,一個旋腕干脆利落地從掠過的野獸腹中捅了進去,呼吸之間抽出,從指尖劃過的髒器破裂和血肉綻開的感覺讓她根本沒有回頭,而是重新迎來了另一只體型更龐大的猛獸,沾著暗紅色血跡的刀無聲劃出一道流暢而冰冷的軌跡,血液濺射開來,被割斷喉嚨的野獸無聲無息地翻滾落在地上,身下逐漸累積成濃郁的一灘。

  這是S級精神力者和體術者所擁有的能力,堪比機器般的預算速度和身體反應,那種體內陡然爆發的可怕力量和她眼中那種比野獸更殘忍,比金屬更冷酷的銳光,讓幾頭原本打算緩慢逼近的野獸立刻警惕地頓住,注視著這個顯而易見在這群人中身手絕佳的人類,帶著某種探究和仇恨,卻再不敢前進一步。

  它們意識到自己可能遇上的這名人類絕非善茬,大概是頭領級別的,一出手就在瞬息之間解決了它們的兩個同伴而毫發無損。它們重新圍到了一起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合攏的幾名人類,想要拖延時間,等待更多同伴的到來。

  塞拉當然也看出了這一點,可這群野獸實在太靈活矯健了,那是一種塞弗特星系人工養殖永遠無法培育出來的真正猛獸的本領,團體意識極強,分工合作,悍不畏死,狡詐殘忍——更甚於如今的新人類。光靠激光槍顯然無法完全脫離困境,她得想個辦法才行,比如:找到這群野獸中獨一無二占據絕對支配地位的頭狼——

  塞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面發出低低嘶吼聲的野獸群,正試圖從中分辨出頭領的位置,忽然,她就聽見了一陣悠遠而空靈的哨音,飄飄浮浮,從遠方攜與風來,仿佛某種警示的號角吹響。

  塞拉立刻就看見眼前的野獸群微微一頓,彼此之間有一些微微的躁動,但很快似乎它們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只是默不作聲地最後看了他們一眼,然後陸續地轉身鑽入半人高的草叢中,身影逐漸消失不見了。

  幾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唯有塞拉微微眯起眼,注視著哨音傳來的地方,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接著毫不猶豫地向前邁步,目的很明確:她要去尋找那個將他們從野獸群中拯救出來的神秘來客。

  她留下自己的下屬在飛行艦附近待命,並不憂慮自己的生命會再次受到來自這個陌生星球生物的威脅——很顯然這裡存在著智慧生物,很有可能就是暫居於綠星族群最大的主人,擁有著對這片土地絕對的權威,才能使一群仇恨值滿點的野獸沒多做猶豫就全部離去。她猜測對方救他們的目的只是出於某種天性的善意,很有可能他們是類人一族,或者干脆就是久遠以前流失於宇宙深處的舊人類的後裔。

  她敢獨自一人前去尋找,一來怕人多驚嚇到對方,二來她可不想將衰退症解藥的秘密分享於眾——她是塞拉,而不是奧德裡奇。她是自己,不是帝國的附庸。新人類的生與死,與她何關?如果她能獨自一人解決絕症,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如果不能,她會毫不猶豫地利用來自帝國的幫助,而且沒人會懷疑她的真正動機。

  這些帝國士兵們最大的優點即從不過問上級的命令意義何在,幫她省去了很多麻煩。

  塞拉緩緩走到深處的草叢,環視四顧,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她靜默了半晌,然後抬起頭來,低沉平靜的聲音被風攜到了這片土地的各個角落——

  「 我知道你還在這裡。」她說,面色漠然,「既然是這裡主人,為何不敢露面,只放驕縱任性的寵物迎接遠方來客?」

  她故意有此一說。果然,就如她預料的那樣,對方立刻急切地反駁了這句話——

  「魯朗不是我的寵物!」一個細細嫩嫩的,宛如還處在少年與青年之間那種別樣的靦腆,溫和,天真與善意,「我們都是薩恩的造物,平時都是和平共處,但你們制造的噪音和轟鳴驚嚇到了它們,所以它們才會攻擊你——」

  塞拉立刻尋著聲音的方向望去,一眨不眨。

  終於,半晌的靜默無聲後,她在不遠處茂密草叢中發現了一個隱藏得很好的身影。

  之所以評價為「隱藏得很好」,皆是因為,對方居然擁有和這顆星球一樣翠綠澄淨的眼睛,以及來自大地深邃溫柔的褐色長發,不動不語的時候很容易讓人誤認為那是一顆安靜的樹。他看上去還很年幼,面容和身體特征和人類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相似度,一雙小鹿般膽怯而好奇的眼。他看上去很像是帝國裡被保護得很好不知世事的Omega,但卻擁有比他們更純淨的氣息,宛如雨後的清新草地。

  魯朗?大概就是她之前見到的那種野獸的稱號。薩恩?這是這群土著對這顆星球的命名麼?在帝國通用語中,這個詞的含義代表著「始源」。既然他們之間能夠毫無阻礙地正常對話,那麼也就證明了她的其中一個猜測——面前的這個種族和舊人類有脫不開的關系,很有可能是他們的祖先在此定居繁衍後產生的一個新變異的族群。

  更有趣的是,她沒有從對方身上感受到絲毫精神力的氣息,反而干淨得不可思議,仿佛受到了某種至純的洗禮。也許他們的歷史已然頗為久遠,甚至更早於飛出太陽系之前。也許他們是人類起源的另一個分支——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但只有唯一一個清晰無疑的事實擺在面前,不容置疑。

  這群人絲毫沒有受到衰退症的影響,這大概得益於他們的無精神力。也許她能從他們之中找到這種病症的起因和治愈的秘密——

  塞拉忍不住微微揚起了蒼白的唇角,對面前這個眉目精致的少年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薩恩人,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果然,對方涉世未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這個問題,眼裡滿是好奇的注視。

  「阿諾,」他說,「我的父親,爺爺和朋友們,他們都這麼叫我。」

  「阿諾……」塞拉若有所思,唇角的笑意愈發幽冷深刻,她對著面前的綠眼少年頷首,聲音變得如鬼魅般輕而低啞,凝結著某種不可知的來自未來的涼意——

  「感謝你救了我們所有的性命,」她冰冷而平靜地微笑,「作為交換,我們也會為所有薩恩人獻上一份豐厚的回禮——」

  一聲來自鐵血帝國的「親切問候」。

  以及萬眾矚目的深入「友好交流」。

  作者有話要說:

  起床後才發現原來之前發表失敗= =難怪睡前刷新好幾次都沒發現評論。被自己蠢哭,起來重發。

  晚上還有一更。

  另一種流行人設·嬌羞純淨我見猶憐天生攜帶珍貴天賦不自知到處張揚的真·白蓮花女(?)主又來了hhhhh


第123章 污染 5

  薩恩星球, 這顆存在已然超過萬年的古老行星,今天迎來了歷史轉變性的一刻——

  當崇尚自然與大地的薩恩人察覺到了來自上方某種沉重的壓迫,他們紛紛從居住的樹屋之中走了出來, 然後抬起頭, 看見了就連夢中都無法想像得到的一幕——

  昔日澄淨的天空被一片黑壓壓降臨的巨大飛船所籠罩,就連亙古的星辰之光都無法穿透其投下的陰影。靜謐深幽的森林卷起了一陣一陣的風浪,枝葉,砂石與泥土被急速旋轉的氣流攪得七零八落四處濺射。他們聽見了一種極其陌生的嗡鳴, 聞到了一股完全有別於大地的氣味兒, 對他們而言那就像是腐朽潮濕樹木被熏過後的味道, 濃烈, 刺鼻,含著硝煙, 揮之不去。

  對新人類而言,這群原始而極其落後的土著們,他們從未見過這樣龐大而先進的戰艦, 紛紛抬著頭驚異而滿含恐懼地望著那些冰冷金屬材料合成的工具, 那神態就宛如人類親眼目睹比他們更高級的文明陡然降臨在他們所居住的土地之上, 鐵血, 嚴明, 秩序井然,並且充滿了征服意味的儀式感。

  阿諾也在這群薩恩土著之中,他目光詫異地看著那群密密麻麻占據了頭頂大半天空遮住光線的艦隊,而領頭的也是其中最堅固最顯眼的那一艘, 透明的觀望窗前,一個修長的身影佇立在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眼神隱隱含著嗜血的森冷與鋒銳,仿佛一柄即將出鞘的刀。

  所有薩恩人都聽見了一個聲音。低沉,清晰,冷靜,不容置疑,明明只是一個平淡無奇的通知,聽著卻更像是即刻執行的森嚴軍令——

  「經多方探查和鑒定,確認薩恩星屬於二級以上文明星球,並存在可溝通的智慧生物。出於不必要的人道主義,帝國將給予薩恩星的土著居民兩個可行選擇——」

  「一,投降屈服,同意分享這顆星球上的所有資源,包括你們自己——那麼你們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二,」那個聲音頓了頓,隨即變得愈發冰冷堅硬,「——勇敢卻徒勞地抗爭,接著毫無疑問迎來慘烈的失敗結局,你們不計其數的族人將由此死去,而我們依舊會占據這個星球和所有資源——以及奴役你們所有人。」

  她平靜地問道,「我給你們二十四個小時來作出選擇——因為分享而活,還是因為自由去死?」

  「——我是塞拉·奧德裡奇,塞弗特帝國少將,黑蠍號最高執行長官,3S級精神力者,以及一名光榮的征服者。」她如此說道,然後微微上揚,「當然,為了確保我所說話的真實性,我將為你們呈現接下來的一幕——」

  空氣忽然凝住。

  然後倏然崩裂,爆發——

  轟!一道溫度極高極熱的激光倏然從黑蠍號中激射而出,正中那顆發光巨木其中一截伸長的樹枝上,幾乎沒有任何余地將它和主體一分為二!吱嘎刺耳的裂響後,伴隨著窸窣碎屑和木塊掉落一地,巨大的樹枝轟然墜下,壓塌了無數茂密的野草和灌木,引得大地都不禁微微震動,濺起一陣砂石和灰塵——

  薩恩人悚然!繼而就是無邊的憤怒和恐懼!

  這是什麼東西!對方又是什麼人?!居然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摧毀努埃馬拉,他們永恆不朽的聖樹,大地的母親?!

  「我希望這個小小的證明能夠增加我們將來合作愉快的無限可能,」帝國少將語氣平靜,「如果你們考慮好了——很好,那麼我將在這裡,靜候佳音。」

  「我們明天再見。」

  聲音緩緩消失在空氣中。但所有那些不知用什麼材料制成漆黑而冰冷的飛行艦卻沒有一支撤走,而是仍舊黑壓壓地停留在天上,仿佛頭頂懸著無數利劍,令人的靈魂都油然而生的沉重和戰栗。

  「居然是她……」阿諾認出了那個聲音,喃喃,「她想干什麼……搶奪我們的家園嗎?——可、可為什麼——」

  「因為他們瀕臨滅絕,」他的爺爺,薩恩最受人敬重的長老與先知,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迷茫和不解。那位鬢發已然發白的類人族老人望著黑沉沉的天空,聲音低沉含著某種仿佛得見未來般的嘆息。

  「他們正在死去,阿諾,」先知搖了搖頭,他碧綠色清透悠遠的雙眼就像是可以隱約望見其星辰所墜落的軌跡,而他無法用更清晰的語言去描繪與訴說。

  「——就和我們一樣。」

  ……

  ……

  在得到帝國殖民允許命令的二十四小時內,塞拉都將待在黑蠍號上等待這個種族的決定。對於已經成功占領了不少智慧生物星球的新人類而言,如果一旦發現了科技落後卻擁有著獨特生存資源的族群,那麼侵占和奴役是必然而然的選擇——這就是宇宙生存法則。在土地與食物變得越來越有限的世界裡,人類的數量即便經過了大型戰爭的消耗,也從未減輕來自種族生存的壓力,遠征是緩解這種壓迫最快也是成本最低的途徑。

  黑蠍號在快速掃描過薩恩星之後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生物種類繁多,猶以植物為最,千奇百怪,而且用途不明,潛力極大。但這顆星球上具有最高級別智慧的生物,即這群被稱作「牧人」的種族,大多數都擁有著綠色的眼睛和褐色的頭發,性情溫順且戰鬥力極低。他們幾乎從未經歷過戰爭,一直過著自給自足平靜而充實的原始生活。他們是崇尚自然信仰的種族,從不濫殺無辜生命,這其中也包括很多野獸。他們似乎有一種很神奇的力量,可以令不少獸類聽懂他們的話,而且通常都群居於樹屋之中,簡單質樸,一如古老神話傳說中的神秘種族德魯伊,維持著自然與世界的平衡,與世無爭的原野隱士。

  這樣的種族想要與他們對抗而且獲勝,堪稱天方夜譚。她甚至都不需要得到帝國的支持,僅憑奧德裡奇家族的軍隊和攜之而來炮火,就可以簡單地令他們恐懼甚至屈服——毀掉一個星球,或者一片大陸,作為一個最優秀的戰士和征服者,這不是她的第一次,也不會是她的最後一個選擇。

  除了忍耐和屈從,他們別無選擇。

  ——果然,二十四個小時後,下屬前來告知,薩恩人派人前來想要親自與她談判。

  所有人都認為這位帝國少將不會接受談判,她的字典裡從來都沒有折中二字,她所想要的東西最終她都會得到,不論以何種方式。沒想到出乎大家意料,塞拉卻站起了身,一襲純黑色軍裝,脊背挺直,劍刃般的鋒銳與冷意從她的眼裡和微微扯動的唇角緩緩蔓延。

  「談判?」她喃喃,忽然露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很好,相比而言,我更喜歡這第三個選擇。」

  因為只有談判,她才有可能從中得到更多預期之外的東西。

  比如,一份可以治愈絕症的解藥。

  不過下屬隨之而來的第二個消息卻讓她微微一頓。

  「那個薩恩人也說……如果想要得到您渴望的東西,就親自前去找他——並且他也說了,也許在您見過他之後,會改變這個決定的——」

  噢?是嗎?

  改變決定——目前為止,似乎並沒有人能成功地做到這一點。她倒是真的對此好奇了起來。

  沉思片刻後,塞拉同意參與這場談判。她摒去了所有侍從和下屬,獨自一人下了飛行艦,在沿途薩恩人復雜目光的指引下,走過繁盛的草叢,來到了附近的森林之中。

  而森林的中央,就是那顆她最先見到的引人驚嘆的神奇造物——那顆會發光的巨木。

  在高聳入雲龐大到需要數百人環抱的主干旁,她看見了兩個身影,一個年幼,一個老邁。而她見過其中一個。

  ——阿諾。她記得這個名字。

  原來他居然是這裡先知的後裔,如果要算,大概就和帝國那幾位合法的繼承者一樣,身份頗為尊貴。

  看來她的運氣還真是不錯呢。

  「我相信你們之前早已見過面,」年邁的先知望著她,沉沉開口,「我的孫子,他救了你一命,而你也回報了他一個猝不及防的贈禮——」

  塞拉沒有點頭,沒有露出絲毫羞愧或者異樣的神色,她面色平靜極了,死水般起不了波瀾,淡淡開口,「這是我應該做的。」

  「你——」阿諾眼裡一怒,卻被旁邊的先知立刻阻止了。

  「談判,」老人說,「我知道,你們帶來的武器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這裡,毀掉我們的家園,然後更快地重建了它……但這是我們世代居住守護的地方,這裡根植著我們的信仰和神明,我們祖先的遺骨埋藏於此,世界的中心駐扎於此——如果你毀掉了它們,毀掉這一切……」

  他眼神深邃,「那麼你也毀掉了你想要的東西,征服者。」

  塞拉目光奇異地看著這位先知。他已經很老了,到了那種已經活不了多久的年紀,可眼神依舊清亮。他似乎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這很奇怪,她從不相信所謂能和神明對話的人存在,那麼眼前這一個如果不是在故弄玄虛,那麼就是因為活得太久見得太多而神思清明透徹人心,古老而玄妙的人類的智慧。

  他同時在警告和威脅她,當然,相信他們彼此之間也很清楚,他也透露了一個她迫不及待想要弄清楚的事實——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塞拉緩聲開口,似乎不為所動,「我是一名軍人,我的存在即執行命令。而你認為,什麼會比軍令在我心中更重要?」

  先知微微一笑。

  「我能聞得見,你身上那衰退的腐朽味道,」他平靜地回答,「就像一顆被駐空的即將枯死的樹——如果它快死了,那麼對它而言,開花結果和活著相比,難道會更重要嗎?」

  塞拉瞳孔微微一縮,接著就聽見先知最後說了一句話——

  「你發現了嗎,少將,在這裡,你的頭疼還在嗎?」

  作者有話要說:

  熬夜碼完= =

  今日話題:說一說你見過的最奇葩的女主是什麼樣的?

  【我先來:最近看了一部,女主屬於作者努力想寫成自立自強但最後淪為又當又立款的】


第124章 污染 6

  安靜被藤蔓纏繞的樹屋中, 三人相對而坐,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弦。

  塞拉微微抬眼,掃視了一圈這間薩恩土著自己建造和布置的房屋, 和記憶中的那一座完全無法相比。這是當然的, 這些牧人的科技和文明水平相對新人類而言還處於原始階段,他們只會用樹皮,草藤來裝點屋子。而且他們沒有能與精靈媲美的精巧工藝,對打造美麗事物也不必報以過多苛求, 別說和回憶裡那間她所居住的樹屋相比, 就連與帝國普通士兵的休息間比較, 都顯得過於粗糙簡陋。而他們卻認為這是最為親近大地母親、靈魂之樹努埃馬拉的方式。

  努埃馬拉, 即牧人所稱那顆會發光的巨樹,是這裡所有智慧居民的信仰, 河流與土地的源頭,生命的母親,薩恩人祖先所出生與魂歸之地。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圍繞著努埃馬拉群居, 以植物的果實和露水為生, 能聽懂很多生物的語言。他們堅信所有生命都是努埃馬拉仁慈的贈禮, 他們從不傷害無辜, 從不狩獵, 很少有私人財產,每一位族人死去時都會被認作回歸努埃馬拉的懷抱,因此並不覺得悲傷。這樣過於安逸毫無戰鬥力的種族即便淪為奴隸也顯得價值平平,既不特別貌美也無驚人天賦, 能夠讓塞拉平心靜氣坐下來和他們進行談判的緣由,不在這群低級文明的智慧生物身上,而是……那顆樹。

  自她進入巨樹的領地後,她就驚異地發現,隱隱的頭痛緩緩消褪了。似乎有什麼清新而充滿生命力的能量沿著她的呼吸和流動的血液逸散全身,她的精神力變得格外振奮而蓬勃,活潑得每一個細胞都仿佛在蠢蠢欲動。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新奇的感受,更讓她覺得震驚的是,自從3S一路墜入S的深淵後,她宛如結著堅冰的精神力壁壘居然開始有松動的征兆——由患上衰退症的死氣沉沉變得盎然勃發。簡而言之,似乎接近了這顆巨樹後,她重新「活」過來了。

  她以前找遍整個塞弗特星系都沒能抑制或緩解衰退症,她幾乎都要絕望了。根本沒有想到只是一趟意外旅行,這顆神奇的巨木有著這樣不可思議的治愈力——在她弄明白這整件事的起源之前,她不會讓任何人毀掉它。

  塞拉打量著面前的先知,試圖從他的外貌來判斷出他的年齡,最終卻失敗,於是她只能直接明白地問道,「你活了多久?」

  先知說出了一個數字,塞拉默默換算了一下,目光微微一變。

  三百四十一歲?

  這個看上去頭發霜白卻眼神清亮的老牧人,居然已經活過了相當於人類的三百四十一年?

  這怎麼可能?!即便人類的科技已經幾近到達頂峰,卻也只能將壽命延長到一百五十歲,而這個種族居然能夠活到人類雙倍的年紀……為什麼?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旁邊表情憤懣的年輕人,頓了頓,繼而又問道,「那麼他?」

  「阿諾還很年輕,」先知緩緩開口,「在你們中,他只有五十六歲,剛成年而已。」

  塞拉嗤笑,「所以?這就是你想改變我決定的理由?——因為你們的養生功夫更好?」

  「這只是一部分,少將。」先知搖了搖頭,「我自知我的族人無法對抗你,還有你身後的武器——不過我想,如果你能在發出命令之前,在我們的土地上,在努埃馬拉的注視下,住在這裡——只需要一周時間……我認為你會因此有所改變的。事實上你已經察覺到了一些變化,是嗎?」

  她表情不動,「即便我不需要談判,我一樣能夠挖出你們長壽的秘密,我又為何要多此一舉?」

  「——因為你沒有多少時間了,奧德裡奇少將。」先知一語驚人,「我們也是——想必你們是收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信息才會降落到這裡的,我可以告訴你們答案——不錯,靈魂之樹,我們的母親努埃馬拉,她正在經歷千年一遇的衰落期,盛極而衰的爆發,那種無聲的震動甚至躍出了星河,召來了你們,而你,年輕人——在你踏足於我們的土地上第一刻,我就知道了,你正遭受著和努埃馬拉一樣的痛苦:衰老。」

  塞拉眯起眼,沉默不語,聽先知再次緩緩開口——

  「如果你執意占領它,將我們全部滅族,那麼即便你成功了,最後什麼也不會留下……知道它為什麼叫努埃馬拉嗎?在我們的語言裡,它被稱為『母親』。而如果它的孩子一個都不剩,那麼一個母親會怎麼做,你能想得到嗎,少將?」

  「它只是一棵樹。」塞拉面無表情。

  「是嗎?」先知反問,「你真這樣認為嗎?」

  「你想要什麼?」塞拉有些不耐了,要不是顧及著衰退症和暴露以後對她前途與己身無可逆轉的負面影響,她不會和這群低級文明的種族多廢話一句,她耐著性子警告般地最後補了一句,「不論你想得到什麼,我們都不會放棄占領它——你最好提前明白這一點。」

  「我很清楚。」先知有些疲憊,「我知道你們在占領我們的土地後會做些什麼——毀滅它們,然後重建。可無論如何,重建以後的世界都不再是之前的那個,你們會帶來冰冷的金屬熾熱的煙火,你們會捕殺所有反抗的和沒有能力反抗的生靈,你們會碾過草叢,灌木和樹木,你們會推倒我們的信仰與舊秩序——然後在廢墟之中,建起一個全新的,陌生的世界。」

  「——你們毀掉別人生存的土地,獲得一個新的。然後在不久後,你們會接著毀掉它,繼續去尋找另外的據地。」

  「我知道你們會這麼做——而我現在做的,並不能阻止這一切。」

  塞拉微微挑眉,「所以?」

  「——你應當是你們種族中有話語權的那一個。」先知說道,「因此我請求你:去看看那些你們即將要毀滅的東西是有多麼珍貴,它對我們和你們最後究竟意味著什麼。去看看那些你所不在意的土地上隱藏著多少神奇和秘密,你窮盡一生也許都無法完全解讀它,用到它——去和我們所有的靈魂歸屬之地,大地的母親努埃馬拉對話——那時候,你會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而你,也將從其中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塞拉靜默了片刻。

  「最好如此。」她漠然回道,「否則……不論我能否安然無虞地返回,亦或是這只是拖延時間的辦法,到最後我什麼都沒得到——你們將明白,帝國,不會只有我這一個殖民艦隊的少將,也不僅僅只有那一枚射向你們的導彈。」

  「那麼現在,」頓了頓,她看向阿諾,淡淡開口,「誰是我的導游?」

  ……

  ……

  薩恩星球的夜晚深邃靜謐得如同一幅星空畫。

  塞拉躺在樹屋裡,透過敞開的窗子看向外面的夜空,那融合著靛藍和濃黑的神秘色彩,那永恆無止盡閃爍的星辰。她能聽見遠方隱隱傳來的歌聲,是牧人在唱歌,祭奠死去的族人,以一種她無法聽懂的晦澀語言,但任誰都能感受到挽歌中蒼涼悲壯的哀意。

  深夜。樹屋。歌聲。繁星。這樣的夜晚,她似曾相識,記憶尤深。

  那一天她死去化成灰燼。也在那一天她復活贏得陰謀和赤誠的心。如今她再次迎來幾乎和那天一模一樣的夜晚,然而回想起來昨日卻已歷盡百年,那些蘊含了仿佛十一月午後陽光,照亮了空中飛舞塵粒的迷蒙和欲罷不能,那些韻律和節奏,熱愛與呢喃,在長久的輪回與生存的撕磨後,卻愈發鮮明歷歷在目。

  「我繞行這島嶼,這世界,安然地在春日中,瘋狂地在冷光中,平靜地在烈火中行走。

  一切皆空無,僵死,喑啞,墮落,廢棄,腐朽。

  一切超乎想像的陌生。

  在愛你之前,我一無所有。」

  ——【你的承諾無價,更甚神跡】這是蛇對她的評價。

  而到了最後,她也真的一直遵守了承諾,不曾打破。

  【記憶是件有趣也有害的事,親愛的塞拉】蛇意味不明地嘶嘶道,【一旦開始回憶過往……這就是蒼老的征兆。而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交易嗎?】

  這就是塞拉當初為什麼要除去所有記憶的原因:新生兒永遠是最強大無畏的,他們擁有的勇氣,毅力和征服欲遠超眾類,如同利劍般悍勇直前破開混沌蒼穹——它以為她也將如此。事實上卻是她的確做到了,完美無缺地履行著一切計劃。直到它發覺了她最細微的改變。

  她變得更謹慎——或者更准確而言:更「仁慈」。她會開始注意一些小小人類身上小小的特質,並且為此感到了好奇。她原本可以做出更多的一番「壯舉」,例如親手毀滅了一個世界並在歷史上永久留下她的名字。可很多次她都選擇了適可而止,因為某些它都不屑一顧的理由。她變得不再像以前那樣瘋狂,孤獨和不近人情。她變得更沉默,也更……危險了。它再也無法看得透她。

  它甚至開始懷疑是否這些世界的經歷也在她的計劃之中。因為她所遇見的每一個人,每一次困境,都讓她變得更為強大,日復一日地淬煉著靈魂,直至臻入圓滿之境。

  它曾經不止一次地心想,當所有的一切都無法再打敗她,她堅硬完美得如同打不破的殼,那麼到了那個時候她真的還會在乎他們之間那個小小的交易嗎?完全覺醒復活後的殺戮天使,還會允許一個無時無刻滿腹陰謀詭計的同類存在嗎?或者她會像以前對付其他墮天使那樣,以自己的准則為利劍,殘酷無情地斬向他身後?這世間還有什麼能夠束縛她的存在嗎?

  直到現在它確認無疑了。這個東西的確存在著。而蛇需時刻提醒注意它的存在。

  她屬於深淵。而那些深淵無法容納的事物,最好永遠都只待在某些回憶裡。

  【在你復活後,】蛇循循善誘,【在我們的交易完成之後……你會得到數不清的東西,包括自有意志,和那些人類與其他生物的畏懼,敬仰,愛——有些東西只能成為過去,有些歷史的車輪連我們都無法改變其軌跡,我想這一點你最明白不過】

  【我明白,】塞拉微笑,【所以我不會去改變它】

  她說,【我將打破它】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猜得到結局嗎?~

  Sera。倒過來寫作「Ares」,阿瑞斯,古希腊戰神。這個巧合挺有意思的。

  PS:

  我發現評論裡你們吐槽的文我基本都看過……【誰還沒個黑歷史】心疼你們和記幾。

  ABO寫完正好是九個故事,九九歸一大結局。以後應該是不會再寫快穿體裁,也不會寫這樣的反派女主啦。


第125章 污染 7

  深夜, 阿諾推開樹屋木門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修長挺直的背影負手佇立在窗前,默然無聲。

  他的目光從桌子上精心准備的瓜果與樹汁一掠而過, 對塞拉並不領情而感到很不解——牧人一向都是愛好和平的種族, 但在新人類眼中這就是懦弱和不思進取的表現,即便被占領家園被滅亡也不過是咎由自取。因為塞拉尚未采取任何過於強硬的開戰措施,因此大多數牧人對此最深切的感覺也僅僅是不安和好奇,反抗意識低到了令人驚奇的地步。塞拉不止一次聽下屬嘲笑薩恩星人「完全就是單細胞生物」類似的話語, 她雖然心裡不免認同, 但警惕性卻根深蒂固:她不會在一個陌生的星球, 陌生的土地和陌生的房屋裡, 接受一個陌生種族的熱情款待,她不會吃這裡的任何東西, 包括食物和水源。

  所以當薩恩星的小王子將這句疑問說出口的時候,塞拉沒什麼表情,甚至頭也未轉, 只是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合口味。」

  阿諾居然真信了這句話, 他眨了眨眼, 有些好奇地說道, 「這可是我們最喜歡的食物,如果這你也不吃……那你餓了怎麼辦?」

  「我會解決我的問題。」塞拉語氣冷肅,頓了頓,「比起食物, 我想現在我需要更重要的東西。」

  阿諾雖然單純,卻至於蠢,他聽懂了塞拉的暗示,不由得撇了撇嘴,「你需要先喝下努埃馬拉的露水,才能親自去見她……而最新鮮的露水,在我們這兒,只有黎明初升的第一刻才有。」

  「你在拖時間?」塞拉倏然轉過頭,那眼神銳到阿諾下意識地後退兩步,脊背生寒,「當、當然不……我們所有人面見努埃馬拉都需要淨身沐浴和喝下露水,聯結聖樹的靈魂,和母親對話——千百年來都是如此,你怎麼可以認為這是在拖延時間?」

  塞拉面無表情,「經驗之談。」

  這可不是帝國第一次移民行星,也不是黑蠍艦隊第一次征服新星進行宇宙移民,而每一次的過程和結果都很相似:偵查,試探,降臨,威脅,然後就是戰爭。弱小的種族不堪一擊甚至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稍微不那麼弱小的則會奮力博得反抗一擊,然後會迎來帝國更酷烈殘忍的鎮壓,最後落得全滅的下場。有的聰明的種族會試圖談判或者奉上足夠的好處,但他們的最終結局也不會比上面的好上多少,而這就是帝國信奉的鐵血信條之一:宇宙黑暗森林法則。

  這個法則來源於很早時一位著名文學家的代表作:「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般潛行於林間,輕輕撥開擋路的樹枝,竭力不讓腳步發出一點兒聲音,連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他必須小心,因為林中到處都有與他一樣潛行的獵人,如果他發現了別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開槍消滅之。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恆的威脅,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將很快被消滅。」

  對於資源極其有限亟待領土擴張的新人類而言,惡劣的星球環境和日益增長的人口負擔,不斷增加的內部矛盾以及與聯盟曠日持久的戰爭,令殖民成為生存的必然選擇,為此他們通常會將自己的道德准則降到最低界限。塞拉所帶領的黑蠍艦隊不知道踐踏過多少文明星球的土地,屠戮過多少他們認為價值不足的外星種族,而到了最後他們反抗無效後的結果只有兩種:求饒成為販賣星際的人口奴隸,或者英勇戰鬥至死直至滅族。

  在她的眼裡,薩恩星人無疑屬於沒有骨氣的那一種。他們最懦弱的一點並非是不會制造武器,而是過於愛好和平,甚至到了愚蠢的地步。可偏偏這個她完全瞧不上的種族卻擁有著對於目前她而言最為珍貴的東西,她無時無刻都忍耐著自己血液裡流淌的碾壓和殺戮的欲-望,她從不同情弱者,弱者只配臣服。

  所以對於薩恩星小王子這番又驚訝又帶著憤怒的質問,塞拉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句。

  「如果明早,你們所謂的努埃馬拉還不能讓我看到這次交易中最具價值的東西……你們的千百年,對我而言,不過只是一束離子炮的時間而已。」

  她注視著阿諾,眼裡隱隱有鋒銳的鐵血刀光閃現,那是鋼鐵不催的帝國意志,最強士兵的信念。

  「還有,我不喜歡別人闖入我的地盤,你不會想要知道上一個這麼做的人現在身在何處。」

  她看著他,聲音平靜冷漠,「現在,滾出去,薩恩人。」

  ……

  ……

  阿諾帶著一臉震驚羞憤的表情離開了樹屋,他氣得胸口起伏不斷,忍耐了好久才慢慢將那股亂竄的郁氣平復下去,咬著牙齒走進了先知的房間,一開口就是含著怒氣的抱怨與質疑。

  「她這麼敢這麼對我說話!她讓我滾?!她別忘了她住的可是我的地方!我的家!她居然質疑努埃馬拉的聖潔力量,甚至威脅我?!她根本不接受我們的好意!送去的那些東西她丁點兒都沒吃!」

  對於這番小孩子一樣胡亂發泄怒意的話,先知表現得平靜無比,他只是問了一句,「她把你趕出來了?」

  阿諾一頓,表情頓時收斂下去,有些惴惴不安地瞅了先知一眼,猶豫了幾秒,「……呃……她說她不喜歡別人闖入她的地盤,她說上一個這麼做的人下場很慘,所以我……」

  先知搖了搖頭,「看來她也知道我們的目的了,所以說話才會這麼不留情面。」

  阿諾隱忍了半晌,終於還是選擇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為什麼這麼害怕,爺爺……他們的武器看起來很厲害,可是如果我們也選擇反抗,也許還有一戰之力,畢竟我們都不了解彼此,而他們站在我們的地盤上——」

  薩恩星人了解地形和氣候,雖然武器落後而原始,但他們有著一個新人類完全不知曉的天賦技能:和獸類溝通。

  如果真要打起來,一旦塞拉的軍隊沒有在頃刻間成功剿滅薩恩星所有人,當他們聯合其他生物種族奮起反抗……加上主場優勢,戰爭結果勝負難測。

  阿諾不傻,他知道對方是來占領自己家園的,而且絲毫不把他和同類當做智慧生物來看待,她注視他的目光更像是等待宰殺的牛羊。可他不明白的是先知的態度——作為牧人絕對的精神領袖,他的話某種程度上就代表著努埃馬拉的意志,而薩恩星人從不會反抗母親的決定。

  先知是如此回答他的——

  「有的人,生而為了殺戮,她的靈魂也因此染上黑暗和腥氣,永世無法擺脫——這種人,當她踏入努埃馬拉的土地第一刻,聖樹也會為這蔓延的陰影和罪惡而顫抖……」

  「早,或晚,我們都會迎來這一刻的命運,阿諾。努埃馬拉在衰老,這顆星球在死去,我們種族的生存也在經受考驗——像她那樣的入侵者,遲早有一天都會降臨,我只慶幸他們來到並非是我們最虛弱的時刻,至少現在我們還有著他們所顧忌的寶藏——」

  「你。」

  小王子一愣,「什麼?我?」

  「你是這一代唯一一個有天賦可以與努埃馬拉說話的牧人,」先知淡淡道,「我太老了,阿諾……我活不了多久了,在我死後,先知的血脈獨繼承於你身上,而你是開啟聖樹的鑰匙,那個將軍必然會顧及到這一點,所以我將你送了過去。」

  用阿諾,向塞拉·奧德裡奇示好。

  雖然在小王子看來這一趟忍辱負重除了遭受更多的羞辱別無它用,但在先知的眼裡這並非是最壞的結果——像她那樣的人,滿身幾乎要溢出的黑暗和血腥,在陌生人進入她地盤的第一秒沒有遭到割喉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她不會單純地認為深夜一位雄性進入樹屋只是出於待客的熱情,她了解其中的暗示意味,她沒有明確地接受,卻也沒有直接地拒絕——她真拒絕的表現參照上一位試圖進入她領地那位可憐人的下場。

  聯姻求和,向來都是很多弱勢族群不得不作出的選擇。阿諾雖然自認為他滿心都是不情願,但到底最後還是去了。被趕出樹屋後他更多的也只是自尊心受挫的惱羞成怒,他也說不清此刻內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感覺:他知道對方是個大壞人,可又隱約覺得她與眾不同,和這裡所有的牧人都不同,和他的愛慕者不同。她看上去一點也不軟綿綿的,反而堅硬得像是埋在最深泥地裡的樹根,具有鑽破土壤的力量,那種徹骨的冰冷和硬度令人驚奇。

  她身上有某種從未得見極為稀罕的特質,他也因此感到了十足的好奇。

  如果他未來的伴侶是她這樣強大又無畏的人……想一想也許這也不是一件那麼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兒……至少在她身邊,他和他親近的人都會是最安全的,她會保護他們的,阿諾如此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槽】一番糾結虐戀之後,主角愛上了滅族仇人最後還在一起了……這是我最無法理解的劇情。這已經不是虐戀了,這是NC啊。【紀念當年飽受摧殘年輕的我】

  明天還有更。這篇的結局你們肯定想不到。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3

第126章 污染 8

  迎來黎明第一束光芒的時刻, 塞拉睜開了眼。目光平靜清醒,毫無睡意。

  她敏銳地聽見外面開始傳來陣陣喧囂,似乎是在准備舉行某場盛大的宴禮, 隱隱伴隨著低低的念禱和歌聲。不過還未等到她起身去查探情況, 屋外就響起了很輕的腳步聲,聲音的主人毫無掩蓋內心思緒的打算,她可以明顯從急促而雜亂的步伐中感受到對方心中濃厚的不安,沉重和復雜。她默然坐在床邊, 等待對方推門而入, 可是過了很久屋外也是一片靜寂。

  塞拉抬頭看了看外面亮起來的天色, 略感不耐。她不會也不曾想要去顧忌來人此刻紛繁迷茫的心緒, 迅速站起身來,一把拉開了門, 不出所料看到在外面默默站立表情掙扎難言的薩恩小王子。她微微垂下頭,面無表情地開口,「你知道在我的軍隊裡, 我手下的那些士兵一旦遲到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嗎?」

  阿諾一愣, 立刻脫口而出, 「我現在可不是你的人!」

  塞拉眉梢一挑,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作出這種回答, 而且她從這句話裡聽出了一點別樣的意味。不過現在她可沒心思想多余的事,於是轉移目光,瞥了一眼阿諾手中緊緊攥著的木筒,裡面盛著一種濃稠但色澤清透的淡綠色液體, 像是融化後的松綠石。

  這是努埃馬拉的露水?綠色的,粘稠的露水?

  塞拉一動不動。阿諾似乎是看出來她的懷疑,不禁有些忿忿地將木筒往前遞了遞,撇撇嘴道,「給你……喝了這個,我們就可以去見努埃馬拉了。」

  塞拉依舊沒動。

  阿諾有些急了,忍不住收緊手指,「我可是救過你的命,我不會害你的!你還不是我的、我的……你喝了這個才能和我一起去——」

  塞拉微微眯起眼。她向來很擅長從對方的話語裡尋到漏洞,從某個字眼中窺見他內心深藏的渴望,就如同現在——

  「我,還不是你的?——你的什麼?」她緩慢地開口,拖長的聲音讓毫無防備的阿諾瞬間就愣在原地,面露羞怒,然而漲紅的耳尖和隱隱帶著濕潤水光的控訴雙眼泄露了他的真實思緒。

  「為什麼我喝了這東西才能和你一起去?」塞拉仿佛沒看見這一切,依舊用一種緩慢卻攜著不可抗壓迫力的語調沉沉開口,「難道我不應該選擇能和那顆樹『說話』的人——你們的先知一同去更合適?」

  她揚了揚唇角,扯起的嘴角弧度鋒銳極了,「我記得,你現在還不是先知吧,小王子?」

  被這一番夾槍帶棒含著冰碴的話激得面紅耳赤的阿諾嘴唇動了動,他看上去似乎是很想要反駁她保住自己在她面前向來少得可憐的自尊心,可到底心虛找不出說辭來,只得移開了眼神,低低道,「先知、先知他最近都身體不舒服,所以以後都是由我來見你……別提這個了,快把它喝了吧,它很珍貴的!」

  塞拉低頭看了一眼,「我怎麼知道,裡面有沒有下毒?」

  阿諾一呆,他的眼神頓時變得受傷極了,濕漉漉地看著她,像是無辜的幼獸引人垂憐。可塞拉根本不吃這套,只是漠然地盯著他的眼,直到阿諾臉上再度泛起淺淺的暈色,略略轉開眼珠,聲音也有些濕潤了,聽上去很低落。

  「我要是想害你那時候就不會救你了……你明知道我、我是……」

  「你是什麼?」塞拉冷硬地接話,反問,「我又知道什麼?」

  阿諾呆呆地看著她,手指捏得泛白,「我以為你知道的……在我們這裡,只有、只有那種關系的牧人才能互相進入對方的屋子……那天我來找你,你沒有關門,難道不是因為你,你……」

  塞拉聽到這句話就忍不住笑了,極其短促的笑音,似乎有些被愉悅到了的意味。她算是知道這祖孫二人為什麼表現得如此奇怪了,原來在這種地方也有類似人類遠古時期的落後習俗,雖然之前她察覺到了一絲苗頭,可沒想到他們卻是真的有此打算。

  她都幾乎要被這群牧人逗笑了,而事實她也確實笑了,那笑容既有趣也殘酷。

  「那種關系?你和我?」塞拉打量著他,那目光仿佛能夠將他剝光了般極具穿透性,就在阿諾臉上的溫度更上一層的時候,對方的下一句話卻重重地打擊到了他——

  「你連腺體都沒有,如何讓我下得去嘴?」

  新人類中所有Omega體內都存在著一種重要器官,被稱之為腺體,它是接收Alpha信息素的感受器,一旦A和O發生了某種親密行為,O被永久性標記,腺體吸收了A激素之後分泌物也會發生性質的變化,上面攜帶著A激素的識別物質,使O記憶並識別標記者的信息素的同時,散發標記者的味道且只會對標記者發情——簡而言之,腺體是新人類中的領導者形成配-偶必不可少的重要器官。Omega沒有腺體,對Alpha們而言他的配偶就永久性存在著出軌的可能,這是獨占欲勝過一切的A們所無法忍受的。

  塞拉·奧德裡奇是帝國最強大的Alpha戰士,即便她保持著絕對的禁欲,這種生而就被教導的原則和底線也絕不會改變。

  面前這個牧人雖然看起來和那些漂亮的Omega們很類似,但他沒有腺體,沒有信息素的氣味,不會有發-情期,無法被標記——這所有的一切對一個必然處於上位的Alpha而言,就等同於「無法生育」。

  她不是那些毫無節-操可言的Alpha,她從不花費額外的精力做無用之事。

  塞拉原本以為昨晚的言出不遜已然足夠成為一次警告,沒想到對方仍然抱有這種可笑的心思,那麼她當然也不會再有絲毫留情,於是很直接地質問道,「你能生孩子麼,薩恩人?」

  「也許你對我們還不太清楚——相比而言,我可不是什麼柔弱的雌性牧人。」她危險地眯起眼,「我最擅長的事就是進攻——所有方面都是如此。」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阿諾卻沒有露出過多震驚的表情,他只是很隱忍地將裝著聖樹露水的木筒放在桌上,然後抬起頭來,碧綠色的眼睛堅韌而澄澈,鼓起勇氣開口。

  「沒關系……我可以做到。」

  「……」塞拉懷疑自己聽錯了。她側過頭,謹慎地再次打量對方,確認自己沒有錯認他的性別,重復了一遍他的話,「你……可以做到?」

  阿諾在她直勾勾的目光下羞澀地低下頭,瞥了一眼木筒,諾諾開口,「你、你快喝吧……」

  塞拉看他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再逼問下去恐怕只會適得其反,於是她什麼也沒多說,端起木筒輕輕嗅了嗅,聞到一股非常清新宛如草木泥土的氣息,像是雨後的大地,只是氣味更加濃稠厚重。她皺了皺眉,沒有立刻喝下去,而是看向阿諾,「這是努埃馬拉結出的液體?」

  阿諾抿了抿嘴唇,沒說話。塞拉眼神微冷,作勢就要放下木筒,阿諾立刻著急地脫口而出,「這、這是我的——我的——」

  塞拉眉梢微挑,「你的……?」

  「我們所有人都是努埃馬拉的後裔,你喝的這個真的沒有毒……它只是不太好喝,因為它來自我的身體——」

  「……我的血。」

  塞拉微頓。她看了一眼阿諾稱得上是白皙通透的皮膚,又看了一眼木筒了的淡綠色液體,沉默了半晌。

  「喝下去會怎麼樣?」

  阿諾天真地眨了眨眼,很茫然地反問,「什麼怎麼樣……這只是露水而已啊……」

  她覺得兩個人的溝通應該存在著巨大的種族差異,至少她不會把自己凝結的血液稱作是「露水」這種定義很明確的東西。還是說這個信仰努埃馬拉的族群把自己身體所有的一切都認為是那顆樹的饋贈,血和皮肉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這樣想來好像他說的也不無道理。不過喝下牧人之血這件事……

  「我拒絕。」她說,沒什麼特別表情。

  「為什麼?」阿諾急了,「你不喝是聽不見努埃馬拉說話的!」

  塞拉淡淡回了一句,「我有你,不是嗎?」

  幾個字就瞬間將阿諾堵得啞口無言。畢竟是涉世未深的小牧人,他完全無法理會到這具狀似貼心信任話語之後的危險用意,完全被她所征服,臉頓時通紅地低下頭,也不再逼迫她喝下這粘稠的液體,糯糯道,「好、好吧……那我們走吧……不過記得一定要心懷敬意,努埃馬拉能感知到一切虔誠和身懷惡意的祈禱——」

  塞拉跟著他走出門,微微一笑,「敬意?——當然。我一向尊重生命。」

  等到他們走出樹屋後很久,一個穿著黑蠍艦隊軍裝的士兵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門,極有目標性地直奔桌上靜置的木筒,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帶的液體保存裝置裡,然後如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門後。

  作者有話要說:

  白蓮花草木精對大魔王【羞澀】:其實我可以生孩子的,要多少有多少……

  大魔王【面無表情】:……不生,滾。

  【來自作者的惡趣味】


第127章 污染 9

  塞拉抬起頭, 舉目所及之處,眼前綠意無邊,遮天蔽日。

  不止是薩恩人, 在她所聽聞過經歷過的許多人都認為, 萬物之間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樹與樹,樹與人,人與大地能通過某種形式共享生命信息與能力, 這種自然主義的智慧根植於那些自小就表現出善於親近它們的生物族群裡, 其產生的對話是穿越詞語之靜默, 其輕盈一如自由勇敢的飛鳥, 將這世上全部信仰的莊嚴藏盡在蒼穹和翠浪之中。

  而眼前這顆巨木,所有薩恩人的信仰之源, 大地母親,其樹冠直入雲霄,仿佛活生生的山脈, 粗壯樹枝裹在綠色的微光中。說不出的磅礡恢弘, 肅穆且超脫, 越過一切形容之詞彙的初始的榮光和終了的壯麗。宛如地盡於此, 海始於斯, 世間所有源頭皆彙聚於此。

  只有站在這裡,仰頭,舉目,親眼所見, 才能見證這種無比壯觀恢弘的美景,無關信仰風月,僅憑視覺上的震撼就足以說服大部分人相信這種自然之間神秘又迷人的吸引力,相信他們足下的土地,泥土裡的樹根,以及頭上參天枝葉都是活生生的存在,和人類同樣具有旺盛生命力,具有智慧,甚至超乎人類所理解的極限。

  在這裡,那股純淨而舒適的氣息濃度達到了峰值,她仿佛整個人都被包裹在無雜質的氧氣之中,肺腑之間都跳躍著生命的脈動。不僅僅如此,她進而發現她搖搖欲墜的精神力開始在緩慢地上升著,仿佛有什麼純粹的東西悄然治愈了她身體裡不計其數戰爭留下的暗傷,融化著逐漸結冰的精神壁壘,身體宛如泡在溫泉裡般懶洋洋,舒適得想要輕輕嘆一口氣,暖得幾乎快睡過去。

  如果不是塞拉在踏入此地之前就抱有極高的警惕性,以及多年來訓練有素戰士般的身體抗性,她恐怕在進入巨木範圍的第一刻就開始變得昏昏欲睡。而即便現在她也感受到了沉沉襲來的倦意,大腦神經似乎都懈怠了下去,只想好好享受這短暫時刻的慵懶與舒適。

  在發覺身體異樣的第一秒,塞拉腦海中就警鈴大響,而直到她認為這種情況愈發嚴重,甚至影響到了她的正常思考之後——她幾乎沒多做猶豫,立刻抽出從未離身的鈦制短匕,干脆且殘酷地從手掌大拇指根處狠狠劃到了底端!

  瞬間襲來的劇痛讓她的意識頓時完全清醒過來,為了避免下一刻重蹈覆轍,她面無表情地立刻一把毫不留情地握緊手指,將指甲掐入血肉模糊的傷口之中,渾身肌肉瞬間繃緊,而只要她預感那種異樣的倦意會再度侵襲身體時她就會再次用力撕裂自己的皮肉來保持絕對的理智——

  「啊!你在干什麼!」阿諾走在前面,很敏銳地嗅到了一股與眾不同的腥甜味兒,他立刻回過頭來,一眼就看見塞拉近乎自殘的舉動,頓時嚇了一大跳,小跑過去就想要掰開她的手指查看傷口——

  塞拉強硬且毫不憐香惜玉地收回自己的手,面對小王子震驚的目光,她的眼神卻比平日要利得多,像泛著鋒銳冷光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入他柔軟的心底。

  「你做了什麼?」她一字一句,帶著軍人特有的冷肅機警,幾乎是充滿質疑地審視著他,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另一只完好手掌中的短匕,根本不用懷疑如果他的叵測居心被證實他會得到什麼樣的慘烈下場,「——我不喝你所謂的露水,所以你就在空氣裡對我下毒?」

  「什、什麼?」阿諾似乎被她這句突如其來的質問弄迷惑了,幾乎是目瞪口呆地望著帝國少將面無表情的臉,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下毒?我?我、我怎麼可能——」

  塞拉打量著他,絲毫不漏任何細節,繼而發現對方似乎是真的毫不受這巨木的負面影響,他看上去很清醒,目光澄澈,呼吸平緩,沒有絲毫迷蒙或者忍耐的跡像。

  那麼這只有兩種可能:也許他是真的下了毒但已經服好了解藥;也許這就是牧人和新人類體質的不同之處,他們根本不覺得這顆會發光的樹木會對他們產生一些不良影響。

  「你為什麼要弄傷自己?」阿諾看她不回答,愈發著急了,他當然瞧出了她有些不太對勁,可他也知道即便相處時間不長,這個總是穿著一身黑色軍裝表情冷漠的女人對他很是防備,自然不會輕易說出不確定的答案。他很聰慧地避開了這個會引她不悅的話題,低下頭想要觀察她的傷口,「你給我看看呀……只要不是特別嚴重,我都能馬上治好你的,相信我!」

  對於一位征戰四方的帝國少將而言,受傷早就是家常便飯不值一提的小事,炸掉半邊身體這種也不是未曾經歷過,帝國醫術發達很多早期人類的絕症都能完全治愈,皮肉傷和骨裂更是不在話下。塞拉從未把手上這種根本不能算作受傷的小傷口放在心裡,但令她真正感興趣的並不是阿諾格外親近和關心的態度,而是他那句話裡的兩個字——

  「馬上」。

  這裡可不是醫學技術先進的塞弗特星球,這裡是個極其原始落後的低級文明之地,沒有機器,沒有合成藥,沒有手術刀,那麼一個原始人是怎麼能做到「馬上」治愈長達六釐米深一釐米的刀傷呢?

  塞拉隱隱有預感,也許這趟旅行意義所在的關鍵,不久就要得到答案了——

  這種強烈的好奇和興奮甚至讓她足以忽略靠近巨木所帶來的副作用。塞拉眯起眼,打量了阿諾一會兒,終於還是選擇冒著巨大的風險,選擇風險之後或許也會帶來的豐收,緩緩伸出了手。

  一條割裂的,皮肉邊緣隱隱翻卷深可見骨的長傷口出現在眼前,血流如注,看著非常駭人。

  阿諾嚇了一跳,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對自己這麼狠心,眼睛立刻就濕了。他還大膽地抬頭瞪了塞拉一眼,在塞拉挑眉默許之下,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就像觸摸易碎的藝術品那樣,慢慢輕柔地拖住了她的手背。

  塞拉一眼就瞧見了對方瞬間紅透的耳根,以及手背處傳來微微顫抖的柔軟觸感。她不動聲色,眼神愈發深了。

  即便多疑如塞拉·奧德裡奇,此刻也能完全確定對方的真實心思。毫無疑問,這對她而言是一個極為有利的消息。人的感情向來都是不理智的,而不理智會導致他們做出很多預料之外的事——在這方面,她很擅長。

  而接下來,塞拉就看到了她前半生中,最令人難以忍耐的事——

  阿諾微紅著臉,雙手虔誠地輕輕捧著塞拉被血浸染的手,然後緩緩低下頭……

  一個非常柔軟而且濕潤含著熱氣的東西,小心翼翼輕柔地碰了碰她血肉模糊的傷口。

  塞拉一頓,立刻低下頭,目光極其銳利冰冷。

  沒人敢對她這麼做——也沒人成功這麼做到過。除了他。

  他最好知道他是在干什麼,而且最好能得到顯著的成效,否則……

  阿諾仿佛也能感受到來自頭頂極為不善的注視,他抖了抖,忍著心裡巨大的羞恥和隱秘的喜悅,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滴淡淡的綠意微不可察地滲入了她的傷口之中。塞拉只覺瞬間就有種清新的涼意彌漫,緩解了那劇烈而灼熱的疼痛,她目光微變,一動不動。而緊接著阿諾就像是得到了某種無聲的鼓勵一樣,繼續用那種緩慢而曖昧的力度摩擦舔舐她的傷口,伴隨著粘膩的觸感和翻攪的水聲,而他似乎毫不覺這其中深重的暗示意味。

  塞拉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感覺到掌心開始變得更灼熱,和癢,無法忍受的癢意——而在她采取行動之前,阿諾先一步停止了這種舉動,然後抬起頭來,無意識地舔了舔唇角的一絲鮮紅,整個嘴唇都變得紅且濕潤極了,泛著曖昧的水光。

  不過塞拉無心注意到他,她只是盯著手掌的傷口——

  撕裂的組織得到了新生,似乎是被注入了某種強效的治愈藥劑,她甚至可以看到淡黃色的液體在分泌,肌肉組織緩慢合攏生長,血不再流溢,疼痛被熱癢所替代——接著,原本長達五六釐米的深可見骨的傷口,在她親眼目睹之下,在這短短幾分鐘內,居然開始愈合了!

  這對於一個技術如此落後甚至倚靠信仰在支撐生存的族群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

  塞拉立刻抬起頭來,用奇異到復雜難解的目光盯著阿諾的臉,過了很久,才低聲開口,「……你做了什麼?」

  唾液含有澱粉酶和溶菌酶,能幫助殺菌,就連小孩都知道這一點。舌尖和嘴唇被咬傷之後,傷口的愈合速度往往比其他部位快得多;動物受傷後,亦常用舌頭去舔舐傷口。可即便是愈合能力再強的生物,也不可能僅僅是舔舐了幾下傷口就能肉眼所見地開始愈合,這已然超出了人類所能達到的身體極限——

  但這個種族居然做到了。簡直不可思議。

  就在此時,塞拉的個人終端收到了來自一位屬下的信息——

  「稟告奧德裡奇少將,

  分析努埃馬拉露水,大部分成分是水,但其中含有一種從未發現過的奇異物質,經過簡單測試,這種物質可以凝固分裂衰老的細胞,有非常強大的治愈作用,潛力巨大。

  注:未曾在收集的當地樹木中發現相同的物質。」

  塞拉凝視著這條信息,然後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阿諾的臉,忽然就明白了。

  恰巧,阿諾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只是、只是想幫你……」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觀察她的表情,見她沒有任何關於變得惱怒或者陰郁的傾向,頓時松了一口氣,忍不住露出彎彎的笑眼,輕快道,「我只是在你的傷口滴了一點露水啦,我說過它們很珍貴很有用的,你還不肯喝……我怎麼可能下毒害你呢……」

  塞拉忽然輕輕一笑,極其微妙的笑意,帶著恍然了悟的絲絲深意。

  不過在此之前,為了確定她的猜想,她首先問了一個令阿諾完全不解其意的問題——

  「當牧人回歸努埃馬拉後,」她聰明而圓滑地選擇了一種阿諾更能接受,更沒有防備的說法,「——你們會將他留下的身體安歇在何處?」

  阿諾愣了一下,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很老實地開口了。

  「就在努埃馬拉身邊,」他說,「最靠近母親的地方。」

  「啊……當然,當然了。」塞拉微微一笑,明白過來般輕輕頷首,彎起唇角,聲音變得輕且幽冷,「這樣,一切都能得到解釋了。」

  阿諾沒聽清楚這句話,不過他也不敢多做詢問,只是天真地笑了笑,說道,「走吧,現在我們可以去找努埃馬拉說話了……」

  「那就不必了。」塞拉陡然一轉的回答頓時讓他愣住,怔怔地看著這位向來不近人情的帝國少將今天第二次露出這樣輕柔優雅的微笑,即便她的眼裡和唇邊都滿含危險無比的深意——

  「我,從不會信仰任何東西。而現在,我更不需要它了。」她說。

  「——所有我需要的……只有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白蓮花草木精,女主真渣女!!【你們不要學她

  明天要趕榜單會更新一萬……【哭


第128章 污染 10

  塞拉靜立在巨木之下, 抬頭望著高不見頂的繁盛枝葉,默然無言。

  直到有戴著過濾空氣毒素面罩的副官穿過茂密的草叢和灌木來到她身邊,低聲向她彙報了一個預料之中的消息。

  「奧德裡奇少將, 任務已完成。先知和他的後裔秘密被轉移到了監牢裡, 只不過有一件事需要您親自處理……」

  塞拉收回目光,微微掉轉頭,語氣冷漠無波,似乎一切都在猜測之內, 「是他在拼命反抗?還是先知大限將至?」

  她在阿諾治愈好她傷口後, 就毫不猶豫地打暈了對方, 通知一早布置好的士兵將先知與小王子一同帶回了黑蠍號裡囚禁了起來。她根本不擔心薩恩人會對此作出什麼樣有效的舉動, 這個種族所有具有自主意識的行為都出於對努埃馬拉的敬仰,而先知和阿諾則是如今唯一的先知和先知後裔, 能與努埃馬拉對話的精神領袖。如果沒有得到先知的授意,就連憤怒的反抗都會顯得軟弱而無力,對手持強大火力的帝國而言毫無威脅。

  屬下對少將的能力早有准備, 他不覺得驚訝, 只是恭敬地低下頭, 回道, 「稟告少將, 是那位自稱先知的牧人——他突然病情加重,昏迷不醒,我們的醫療倉和急救藥劑毫無作用。和他一同關押的薩恩人似乎也因此失去了理智,他呼喊著您的名字, 被我們打了鎮定劑昏睡了過去。」

  塞拉沒什麼感情淡淡應了一聲,思索權衡片刻,最終還是選擇回到黑蠍號上,解決剩余的問題——

  走在半路上,原本一直沉默寡言的副官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少將,不知您是否發現了,自從來到這裡以後,大家的精神力……」

  他留有暗示意味的把話停在了半途,而塞拉只是瞥了他一眼,眼神幽冷不見底,立刻怵得他低下了頭去。

  「人類所能到達的精神力極限是3S+,而你認為一棵樹就能讓我突破千百年來從未有人成功超越的頂峰?」她的聲音冷肅,然而傳達出來的信息卻清晰無疑,警告意味濃重:她在告訴他,告訴所有對她的能力心懷質疑的屬下,她仍然是那個驕傲無比常人只可望其項背的世家天才,如今唯一一位3S級別的精神力者,最強大的Alpha戰士,黑蠍艦隊的最高指揮官。而那些自來此發覺自己的精神力有所突破的軍官們,大多數只是A或者A+級別的精神力者,他們在此巨大的進步空間只不過說明了如今他們實力上弱小和微不足道,而她無法突破則恰巧與之相反:她已然到達了極限,而極限則意味著實力之最。

  即便她患上了衰退症,可那又如何?她仍然是最強悍的帝國戰士,具有碾壓眾人的能力。更何況如今她已然找到了治愈的解藥,所有一切她曾經擔憂過的問題都已不復存在,她將重臨巔峰,甚至超越巔峰。

  想一想:她,塞拉·奧德裡奇,本身就是最古老世家的後裔,如今不僅成功殖民了一顆綠星,還發現了可以治愈新人類絕症的「藥」——這不僅僅意味著她的名望自此會躍居所有人之上,更代表著,也許其後的某一天,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她會成為新人類帝國中,唯一一位擁有者至高無上話語權的人。

  至於現在——

  塞拉淡淡看了一眼面色逐漸蒼白起來的副官,語氣毫無波瀾,「明白什麼該做,接受一切上級給予你的命令——這才是你必須做的事,士兵。」

  副官深深低下頭,不敢直視她宛如藏著食人野獸般的眼睛,渾身緊繃得肌肉幾乎要斷裂,肅然回道,「是!少將!」

  塞拉越過他,一腳踏上了為她打開艙門的飛行艦。

  ……

  ……

  阿諾匍匐在先知的床前,在刺眼慘白的燈光之下呆呆地望著老者衰敗發灰的臉,宛如被剝離了神智般默然無言,再不復之前的天真和活力。

  忽然間,原本一直費勁地呼吸陷入昏死狀態的先知身體劇烈地顫動起來,嚇了阿諾一跳,接著他就看見老人瞬間睜開了逐漸變得渾濁的眼睛,瞪著灰色的天花板,仿佛是在方才的夢中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事物,整個身體如篩子般發抖,喉嚨裡似乎堵住了什麼東西,將他的臉憋得發青,好半天才掙扎著斷斷續續溢出一句話——

  「她——她來了——!」

  「什麼……」阿諾迷茫了片刻,手足無措地看著病重的先知,眼裡滿滿泛出淚光,忍不住抓緊了先知干枯的手掌,喃喃道,「你怎麼了爺爺……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你別嚇我呀,你醒醒——」

  正當他手忙腳亂的時刻,先知忽然安靜了下來,用力一把抓住他的手,用一種奇異復雜到完全無法讀懂的眼神凝視著年輕的牧人,靜默了許久,似乎是稍稍恢復了些許神智,他發出了一聲宛如從靈魂深處逸出的沉沉嘆息。

  「對不起……」

  阿諾呆呆地望著先知,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直到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帶著軍人特有的節奏和硬度,重重敲擊在他柔軟的心口。他嗅到了那個人特有的氣味:像是萬米高峰之上常年不花的堅冰,呼吸之間都帶著徹骨的寒意。這種氣息極為獨特常人根本無法復制,也就是當初他聞見了這樣奇特的氣息,好奇之下尋著它找到了她,然後救下了她——而這就成為了他這一生中最為愚蠢也最後悔的選擇。

  他以為在她理解他的心意之後,他們就會成為最親密無間的伴侶——所有牧人都是這麼做的,履行自古以來對努埃馬拉的承諾,堅守著這片遠古就存在的淨土,以及上面所有活著的生物。他們從來對一切都報以極大的善意與關注,謊言與欺騙根本不存在於牧人的信念中,而他雖然心裡感覺她和自己有著很大的不同,可他從來都認為只要成為牧人的伴侶後,她就會守護一切牧人所守護的東西,直到今天。

  她竟然在努埃馬拉的面前打暈了他,劫走了他,她竟然也帶走了先知!而且把他們關到了這樣一個封閉,沒有綠色,令人無比難以忍受的地方!

  阿諾聽著逐漸接近的腳步聲,直到那聲音停留在門口,他霍然抬起頭來,注視著透明隔護窗外,居高臨下注視他的帝國少將,那個擁有者銀發灰眼一眼望上去就宛如冰川幽冷的女人,他朦朧愛意最初的給予者,打碎他所有不可知幻想的劊子手。

  而也就是當塞拉·奧德裡奇來到這裡的時候,先知就如同感知到了般停止了顫抖。他緩緩轉過頭來,目光漸漸變得和平時一樣清明冷靜。他緩緩將手按在了呼吸急促盯著她一動不動的阿諾肩上,無聲地鎮下年輕牧人心中洶湧而來的各種情感,看著他咬牙切齒隱忍地倏然轉過臉來看著自己,眼中那種極為受傷而難過的水光久久不散。先知輕輕嘆了口氣,在阿諾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似乎用盡最後的力氣走到了隔護窗邊,二人之間隔著咫尺的距離,他淡淡開口——

  「你知道了。」並非疑問,而是肯定的陳述。

  塞拉輕輕笑了一聲,瞥了阿諾一眼,「哦,如果你指的是關於那顆樹的秘密——的確,在你後代的幫助下,我順利地得到了所有問題的答案。」

  阿諾立刻就要發怒,卻被先知死死按住,老人回光返照般的力氣重如千鈞,阿諾不得不繼續忍耐地保持了安靜,聽他的爺爺如此疲憊地開口道,「總要知道的……這一天總會來臨,不管是你,還是其他的外來者,在成為先知的那一天,我就做好了這一切發生的准備。」

  阿諾一愣,立刻回頭看向先知,嘴唇動了動,「爺爺……」

  然而先知沒有看他。於是他只能將茫然的目光轉向那個面上含著冰冷神秘微笑的女人,看著她輕聲開口,「努埃馬拉……根本就不存在,不是嗎?——一切都只不過是你們編織出來美好又迷幻的謊言。」

  阿諾一震。什麼?她在說些什麼?!為什麼他完全聽不懂?!

  先知看上去毫不驚訝,他依舊平靜,如同死水不起波瀾,不承認也不否認,「即便你告訴他們,也沒人會相信——你只不過是一個充滿了惡意的外來者,而努埃馬拉是所有人的母親。」

  「有人曾如此說過:世界上的每一種信仰無不基於虛構。接受我們無法證明卻以為是真實的東西,這就是信仰的定義。」她微微一笑,「我想,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們也是最早時期進行星際移民的期中一直流落在外的人類後裔,對嗎?」

  「畢竟,在所有活著的種族之中,人向來都是最善於欺騙他人和自己的一方。」

  「人類?」先知重復了一遍這個詞,「也許吧,可那是久遠到連歷史都無法書寫的事了,我們生存在這片土地之上,早已和你們沒有了任何關系,我們和你們不同——」

  「哦?」塞拉似乎覺得很有趣,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難道欺騙者之間還會有什麼高貴與低劣的不同?」

  「你們來到這裡是占領我們的家園!」先知說到這裡忍不住微微提高了聲音,一邊低咳一邊沉沉說道,「你們自稱新人類——你們的高傲卻是毫無邏輯可言的自我欺騙,不管如何來說你們都是無可辯駁的侵略者,破壞者,肆無忌憚地掠奪對自己一切有用的資源和利益,甚至圈養低等物種供自己食用,無節制地進行著□□活動,不斷繁衍更多肮髒的同類——分明做著世間最冷血的勾當,還自稱是萬物之靈!」

  塞拉目光淡淡地看著激動起來的先知,並未反駁,只是有趣地揚了揚眉梢:看來,這位看上去智慧又空靈的長者先知,對他口中所謂的「侵略者」和「破壞者」有著出乎她意料的了解呢。

  「而我們——」先知緩了緩語氣,「我們的先祖不知歷經多少劫難才找到這裡,安靜又生機勃勃的土地,那時候他們面臨著遠行之後的疾病,分裂,疲憊,絕望……我們需要一個能夠將所有人團結起來的東西——」

  「——信仰。」

  而這就是努埃馬拉的起源。

  它原本只不過是這顆綠色星球中一顆歷史久遠高大繁盛的樹。但恰巧它正處於這片土地的正中心,它看上去繁茂無比,遮天蔽日,外形擁有著令人敬畏的力量。而來到此地的第一批遠行者,為了解決當時種族之間無比復雜的諸多問題,他想出了一個最簡單也最有效的答案——

  自那一代起,「努埃馬拉」這個名字開始在當時的遠行者之中廣為流傳,第一位創造出「努埃馬拉」的人用優秀的口才和人格魅力說服了當時正處於苦難與絕望之中的眾人相信這片土地上至高無上的神秘存在,即薩恩星球的起源,大地之母,能與萬物對話的聖潔神明。

  統一信仰的出現拯救了當時毫無信念支撐的人們。他們開始平息各處的紛爭和分裂,在這個有無數植物與動物生存的淨土上安頓了下來,建造起屬於自己的家園。他們奉努埃馬拉為最初的創始神,在創造出「努埃馬拉」即第一代先知的帶領下努力想要改變「人類」這個種族的劣根之處,盡力遺忘他們的破壞本性,試圖融入其中。到了最後,一代代遺傳下去,這個原本就深藏著無限潛力和進化性的種族居然真的全然改變了——他們自稱牧人,不狩獵不濫殺,吃素,學會了與獸類對話,堅信努埃馬拉的存在,並崇尚和平自然的生活——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們的確和所謂的人類有著根本的不同。

  但唯一能領他們之中的一些人想起其真實來歷的,只有一件事——

  努埃馬拉並非是真實存在的。它是虛無的,只為了特殊目的而被構築的。所有人都不曾知道這個真相,只除了代代繼承先祖領袖地位的先知們。

  在每一位先知預感到大限將至的時刻,他們就會將這個秘密傳到下一代先知的耳朵裡。可秘密保存的時間久了,總會有人對它的真實性產生質疑,因此到了在其後出現的許多先知的腦海中,即便從祖輩那裡得到了關於努埃馬拉的真相,卻也總忍不住懷疑它:也許母親真的存在呢?也許它能夠與牧人產生靈魂對話?畢竟,他們可與萬物溝通,而努埃馬拉也存於萬物之中。

  可沒人能得知答案了,因此至此,從無一位先知在生前真的同一棵樹成功交流過。而他們死後留下的人也無法從冰冷的屍體那裡得到真相,就這麼一代代過了下去——直到今天。

  「我知道,總有一天,你們會來——」先知說,「如果沒來,那麼證明在無比艱難漫長的旅途之中,人類這個種族終於走到了盡頭……而如果你們來了,則證明你們的路即將走到盡頭——不論是哪個答案,對我們來說都是一個難以接受的壞消息。」

  這原本同出一源的兩個種族在歷經千百年宇宙分隔的時光,一個肆意發揚著本性毫不隱藏欲-望的生長,通過殖民,掠奪,占領來保持整個族群的鐵血意志;而另一個則汲取了戰爭的慘痛教訓選擇收斂,安息,重建,試圖以此來泯滅曾經的極端本質,得到最終內心與靈魂的平靜——而如今,曾背道而馳的同一先祖不同分支的兩個族群終在此相遇,久別重逢。

  而就如同他們所行走的歷史軌跡那樣,當兩個族群不約而同在相同時刻遭遇盛極而衰的種族危機,當不可避免的浩大戰爭來臨之時,好戰的仍然選擇了入侵,而逃亡的繼續選擇了和平。

  很早之前,在先知尚且還未成為先知的時候,前一任的先知就如此告訴過他,一如歷任先知告訴繼承者那樣,將先祖的囑咐如預言般烙印在他的心裡:「如果有一天,必然有一天,會有一個和我們相似的種族來到了這裡……那將是我們所有不幸的開始。而一旦他們強大到了我們無法抵抗的地步——記得,盡所有可能,延續我們的存在,不論如何。」

  他牢牢記住了這句話,因此當他看到頭頂降臨的冰冷堅硬的飛船時,他沒有號召牧人拼死抵抗,而是順其自然,就像所有牧人擅長所做的那樣,溫順地接收即將發生的一切。

  但他是歷任先知裡很聰明的那一個,他知道一個毫無價值的種族在入侵者眼中最終也只會得到一個毫無價值的收場,於是他在發覺這群破壞者身上攜帶的那股衰敗的氣息後,他做出了決定:即便是順從,他也要為牧人的延續爭取到最好的結局。

  他甚至將自己唯一的血脈,最後的先知阿諾以相當的誠意送到了那位帝國少將的手邊。他知道當對方發現阿諾的與眾不同後,她會對這個柔弱的種族另眼相待,更好的結果是她也對阿諾產生了某種更親密的聯系,以她的身份地位而言,即便她保不住整個種族,先知的血脈也不會就此在這裡斷絕。

  至於努埃馬拉……雖然信仰的摧毀的確讓他倍感難受,但如果和整個民族相比,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畢竟神明從未降下過奇跡,而活著的會繼續創造奇跡。

  他自以為已經考慮周全,一切都在預料之內。的確就牧人而言,這位先知有相當的遠見和智慧,但他卻唯獨遺漏了一點,而這恰巧也是最最關鍵的一點——

  在他面前所站立的,並不僅僅是那位對帝國忠心耿耿,無時無刻不再為其未來而無畏戰鬥的奧德裡奇少將。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經歷了比戰爭更殘酷,比死亡更慘烈的墮落者,而她從真正不在意所謂的帝國利益,家族榮譽,甚至自己的性命。

  因此,當先知說完這番話,等待著面前女少將的回答時,他清晰地看到,那個銀發灰眼孤傲冰冷的女Alpha對他們露出了一個幾乎是輕柔優雅的微笑。

  「我已經很久……很久不曾遇見過如此天真……天真而愚蠢的人了。」她拖著緩慢低啞的聲音饒有興味地開口道,「你真的以為,你們所謂的努埃馬拉是否存在對我來說很重要嗎?還是說,你認為我在『衰老』,所以你們進化出來的治愈基因將成為扼死我的那條致命弱點?」

  她搖了搖頭,幾乎想要為他們而嘆息,「生存,本就是充滿逆反的抗爭。瞧瞧你們所謂順其自然的後果——你們變得愚蠢可笑得就像那顆不動也不會說話的樹。啊是的……看上去的確很像是一顆神奇的聖樹,還會發光,我猜測那大概是你們的功勞吧?——你們將所有死去牧人的屍體埋葬在樹下,他們的皮膚,血肉,骨骼,充滿生命力的治愈基因……滋養著那顆樹,它當然會變得如此生機勃勃,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充沛能量!神奇的可不是努埃馬拉——而是你們——擁有治愈力的牧人。」

  先知沒有說話,阿諾早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所有塵封的歷史真相在同一時刻被揭開,答案迎面痛擊他搖搖欲墜的理智,堅持多年的信仰和對先知的敬畏與愛瞬間崩塌,這個原本天真無邪的年輕牧人眼睛剎那變得黯淡無光,木然地看著塞拉微笑的臉,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塞拉側了側頭,聲音變得更輕了,聽上去就像是愉悅輕快的自問自答,「你一定認為,我會因為你們珍貴的『露水』所帶來的效用,會保護你們遠離危險,甚至幫助你們延續種族的存在,對吧?——最好的結果我成功被你們的王子引誘愛上了他,先知的火種得以繼續保存,而最壞的結果無非也就是緊接而來的戰艦將所有牧人帶走,用對待畜生的方式將你們所有人圈養起來……這就是你的打算,我說得對嗎?」

  先知睜大了眼,他無法反駁她說的這一切,盯著塞拉微笑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很好的計劃,有很大幾率會成功,」塞拉點了點頭,首先肯定了先知的智慧,然後話鋒一轉,聲音變得低如耳語,如果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如果我真的是塞拉·奧德裡奇的話。」

  為了帝國,為了新人類,為了她的繼承權——那位少將會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作出選擇的。只可惜,她不是。或者更准確而言,她不僅僅是一位奧德裡奇。

  「你說我們是入侵者,破壞者,嘖,不得不說我的確承認這一點,」塞拉負手筆直地站在窗邊,微笑著點了點頭,繼而又問道,「那麼你們呢?」

  「作為當年逃離與外星戰爭的背叛者後裔,你們來到這裡,不也是這個星球土著生物最可怕的敵人,入侵者,和破壞者嗎?」

  「我們用戰爭來維持生存。而你們用謊言騙取權力——告訴我,先知大人,你和我之間,又有什麼不同呢?不過都是幸存者罷了,也許我們之間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我們更擅長毀滅,而你們更善於重鑄——僅此而已。」

  ——我知道你們在占領我們的土地後會做些什麼——毀滅它們,然後重建。可無論如何,重建以後的世界都不再是之前的那個,你們會帶來冰冷的金屬熾熱的煙火,你們會捕殺所有反抗的和沒有能力反抗的生靈,你們會碾過草叢,灌木和樹木,你們會推倒我們的信仰與舊秩序——然後在廢墟之中,建起一個全新的,陌生的世界。

  ——你們毀掉別人生存的土地,獲得一個新的。然後在不久後,你們會接著毀掉它,繼續去尋找另外的據地。

  這就是先知曾經如此描述新人類的話。有趣的是,他卻忘了把自己曾經的本質也算進去。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塞拉的聲音重歸平靜,近乎不詳的死寂,「既然有些問題的答案已經一目了然……那麼接下來,一切都將進入正軌了。」

  「你什麼意思?」阿諾微微瞪大眼,語調不自覺尖利地上揚,「你想對先知干什麼?!你想對我們干什麼?!」

  嘖。塞拉有趣地笑了笑,想著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親眼目睹這個種族所有顯而易見的特征在一個人身上得以體現,想著這將是她和這個天真愚蠢到令人發笑的牧人王子最後一次見面,於是她破天荒極具耐心地繼續站在這裡,說出了一句即便二人聽不懂,卻也在瞬間毛骨悚然的話——

  「你知道嗎,小王子,」她的笑容從未有過的柔和平靜,「對我而言,人類……才是宇宙的污染源。」

  先知忽然無法忍受地大聲咳了出來,劇烈到幾乎要咳出血來。阿諾立刻著急地扶住他,卻不想到老人只是執著地抬起頭,死死盯住居高臨下望著他們的帝國少將,似乎是在瞬間想到了什麼,驚恐地睜大了眼,卻因為喉間洶湧而來的腥氣而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是想——」

  「一切都將由盛而衰,死亡是個優雅而美好的結局。」塞拉微笑,「想想看,新人類經歷無比輝煌的巔峰時期,而後一個一個患上難以治愈的絕症……你也知道的,生存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不論以何代價。而當他們看到了一線生機,看到我帶回珍貴,無害,卻供不應求的解藥……我想他們會怎麼做,你一定再清楚不過了吧?」

  原本她以為答案在那顆樹上,她能輕而易舉地獨占它。直到她發現所有謎題的解答其實在牧人本身……事情就變得簡單有趣多了。

  毀滅一個低級文明,壓榨一個柔弱無知的種族,對於她而言易如反掌。但如果再多花一些時間和精力就能夠得到更多更純粹的力量,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畢竟,毀滅可不分優劣先後,愛有三六九等,唯有死亡一視同仁。

  「真遺憾,小王子,你是無法誕生我的後代了,」塞拉微笑著將最後一柄冰冷的利刃捅入他柔軟的靈魂裡去,她臉上面具般的笑容卻紋絲不動,似乎完全沒看見對方宛如崩裂般傷到極致的眼神,「既然你可以做到……那麼我想,不久後很多人都將有機會驗證你所說的話——畢竟,你可是珍貴的先知血脈,不是嗎?」

  阿諾注視她的目光就像是面對著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魔,但塞拉絲毫不在意,她就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淡淡地加了一句,「噢是的,我想你們應該知曉,我一向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而你們既然以為新人類善於毀滅,重建和占領,我當然會履行當初對你們的承諾——」

  伴隨著轟的巨響以及腳底微微的震動,空氣靜止了一秒,隨即更大的響聲從更遠的地方傳來,隱隱還有樹枝斷裂砸倒在地的沉悶響聲。

  就連原本咳嗽不止的先知都愣在原地,阿諾渾身顫抖不休,眼淚止不住地湧出眼眶,模糊了窗後那張完美如面具般的臉。

  「現在,」塞拉平靜有禮地微笑,「就讓我們一同回家吧,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你們的高傲卻是毫無邏輯可言的自我欺騙,不管如何來說你們都是無可辯駁的侵略者,破壞者,肆無忌憚地掠奪對自己一切有用的資源和利益,甚至圈養低等物種供自己食用,無節制地進行著□□活動,不斷繁衍更多肮髒的同類——分明做著世間最冷血的勾當,還自稱是萬物之靈!」這句話取自三天兩覺的書。這位作者寫的所有書取材都特別有意思,比較有深度,推薦你們去看!!

  來跟著我念:我愛大自然!保護植物動物,從我做起!


第129章 污染 完

  三年後, 進行先行殖民任務的黑蠍艦隊在帝國少將塞拉·奧德裡奇的帶領下凱旋歸來,還帶回了此行也是近百年塞弗特星系新人類歷史上最珍貴最具價值的發現——

  他們稱之為「牧人」。當然更普通的一種說法是「雙螺旋Ⅲ號特效藥」,用來治愈如今在人類中逐漸蔓延開來的新絕症:衰退症。牧人們用自己的生命力來給人類永無止境的貪婪買單, 而這種從低級生物身上提取而出的藥劑極為高效並且完全無副作用, 因此有價無市,一劑難求。即便尚未出現衰退症征兆的精神力者也會盡其所能求購一瓶特效藥,以備後患。

  但人類的數量遠遠超過能夠被提取出特效藥「牧人」的總和,供不應求的市場導致大量虛假藥劑的流通, 許多患上衰退症的精神力者不僅沒有治好病反而加重了病情, 這種就連高科技醫療倉都束手無策的絕症殺不死人類, 反而是他們自己制作的假藥做到了這一點。為了緩解這種情況, 帝國不得不將特效藥設為管制,僅供為帝國作出貢獻得到勛章的軍人使用, 而這愈發慫恿無數年輕人參軍入伍,一時間帝國軍力強盛到連聯盟都節節敗退的地步——但這仍然只是暫時的,戰爭無時無刻不消耗著巨大的資產和人力, 在接連占領聯盟的數個區域之後, 帝國終於無法再吃消戰爭負擔選擇了休養生息, 但這就激發了軍人和平民精神力者之間的矛盾——失去了成為軍人的必備條件, 他們就無法得到能夠治愈衰退症的解藥, 他們不久後就會成為真正的普通人,新人類的底層,過上毫無人權可言備受歧視的生活,而這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各種矛盾無可抑制地激發, 新人類終於再度拾起了一直不曾完全遺忘的技能:內戰。外有聯盟虎視眈眈時刻覬覦收回丟失的領域,內有無數政-黨幫派爭鬥不休消耗元氣,重重矛盾激發之下,帝國終於無可避免地開始分崩離析了:高層被暗殺,□□,為上位手段層出不休;軍人戰死在前方無人問津,被圍困被俘虜,多年共同出生入死的戰友如今各為其主自相殘殺;無辜的平民家園被轟炸成廢墟,不得不四處流落漂泊,飢餓寒冷交迫,凄慘死在異鄉;商人投機,小人林立,正直泯滅,黑市泛濫……戰爭令不計其數的人死去,絕望的呼嚎終日彌漫在硝煙戰場久久不散。

  就在所有帝國人民都認為生活無望死亡將是唯一結局的時刻,那個曾經盛名遠傳帶給患上絕症之人生活希望的帝國少將,在收服和消滅家族所有反對她繼承權的勢力,將奧德裡奇變為她的私人後備軍的幾年後,終於在此關鍵時刻復出了——攜著一支比黑蠍更鐵血,更嚴明,也更強大的軍隊踏上了戰場,並在幾年中取得了第一次殲滅聯盟軍戰役的勝利。

  這無疑如同破曉前的一絲曙光,陷入絕望中的人民仿佛找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為了生存,為了心中殘存的帝國容光,紛紛自願加入她的軍隊之中,隨她一同征戰四方。這個原本聲望和實力就無人可及的前帝國少將,如今新帝國元首的最強戰士塞拉·奧德裡奇輕而易舉地俘獲了一支又一支忠誠悍勇的軍隊,她所撻伐過的領土邊限逐漸越過了帝國,邁向了聯盟,甚至走往了不可知的遠方——

  她拋棄了被戰爭肆掠得滿目瘡痍的塞弗特星系,她帶著忠誠於她的軍隊和人民,坐上了更先進的星際戰艦,飛往了宇宙更深更遠的地方,往下一個適宜人類居住的星球探索著,准備著。宇宙是一片遙望無際充滿危險的黑森林,只有手持□□才不會成為其他獵人的食物。

  在這個無神的,強者為王的時代,屬於新帝國的侵略戰爭,遠未開始,也將從不停止。

  在遙遠靜謐的星辰深處,一艘巨大而宏偉的戰艦上,銀發灰眼的新帝國元首負手靜立於窗前,外面是滿目耀眼而神秘的繁星,遠方漆黑如同深淵無盡頭,她修長筆直的身影倒映在窗上,映出她抬頭望向頭頂時平靜微笑的臉。

  死亡輪回不止。而如今,她終將回歸。

  ……

  ……

  當塞拉再度睜開眼,她回歸了無比熟悉的虛無與黑暗。

  【你回來了】柔滑而尖細的聲音,帶著某種意味深長的感嘆,【你終於……回來了】

  【你感受到了吧,那股力量……仿佛能夠掌控一切,創造一切,毀滅一切——】

  【屬於你的,判決者的力量】

  塞拉微微一笑,【是的,熟悉又陌生的力量——久別重逢,我竟然開始懷念它了】

  【這可是好事,親愛的塞拉】蛇附和。

  【別叫我親愛的塞拉,】她微笑,【別再讓我從你的口中聽到這個詞,薩麥爾】

  蛇一頓。

  【好吧……好吧好吧,你知道的,我一向很敬畏你,】畏懼且他順從地答道,【那麼……既然回來了,你想要什麼樣的身體呢?】

  【你覺得……銀白色的頭發,和藍色的眼睛這樣的組合……怎麼樣?】蛇仿佛只是臨時起興地建議道,【我覺得那種模樣很適合你】

  塞拉微微一笑,【不了】她輕描淡寫地拒絕了蛇意味深長的提議,【我還是更喜歡原本的模樣】

  接著,靜謐的黑暗之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誕生——黑色飄揚的長發,蒼白的臉龐,黑色如深淵般的雙眼,以及巨大而滿覆陰影的蝴蝶羽翼……

  塞拉睜開眼,低頭,望向自己終於變得清晰可見的雙手,忍不住微微一笑。

  【相比而言】她輕聲開口,【我還是更喜歡這幅模樣】

  蛇神色悄然變了。它打量著塞拉幽深的黑色眼珠,卻看不透其中哪怕絲毫的情緒。它有些掩蓋性地吐了吐舌尖,試探性地問道,【那麼我們的交易……】

  【我一向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塞拉微笑著說,【我記得所有我許下的承諾】

  【而如今,我會一一去兌現它】

  作者有話要說:

  這算是小結局了。

  下面是番外。投票你喜歡的世界,以票數多的為先。


第130章 番外 卷福(上)

  英國, 倫敦。

  在夏洛克·福爾摩斯尚未接到來自「she」短信的某一天,在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還沒成功追捕到她之前——

  咨詢偵探閑極無聊地答應了家人的邀請,和他們共渡復活節。雖然在此之前偵探就考慮過會面臨到的種種問題, 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了, 他發現仍然高估了自己對家人「八卦」的抵抗力——

  爸爸正在廚房煮雞蛋, 而媽媽則在搗鼓著用以染彩蛋的顏料, 麥克羅夫特則在一旁悠閑地翻閱著今天的報紙。不過顯然這個家庭中唯一的女王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兩個兒子的,她一邊攪弄著染料一邊很嚴肅地開口問道——

  「夏洛克, 你之前求婚的那個女孩兒呢?」

  麥克羅夫特噌的豎起了耳朵, 不動聲色,表情依舊慵懶閑適。

  正翹著腿坐在沙發上時不時翻看手機短信的卷毛偵探頓了頓, 語氣不變,「我很早就解釋過了——關於這個求婚……」

  「哦我知道我知道, 是你為了破案的一個計劃。」媽媽無情地打斷了他, 繼而又問道,「我說的是,那個姑娘呢?——既然你選擇了她作為你計劃中的一環,想必她一定有著不可忽視的過人之處……」

  麥克羅夫特忍不住笑了,充滿幸災樂禍的嘲諷意味,「噢。那的確……十足的不可忽視。」

  畢竟, 那一位可是忽悠過了兩位以上的福爾摩斯呢。堪稱功勛卓越,史無前例。

  夏洛克瞥了嘴角噙著微笑的麥克羅夫特一眼, 然後平板板地開口道, 「她被麥克嚇跑了, 至今還沒有回來。」

  微笑僵住的哥哥,「……」

  媽媽立刻瞪了麥克羅夫特一眼,充滿心累地朝廚房裡的老伴兒抱怨道,「本來我就不指望夏洛克這輩子能找到一個願意和他過日子的人,是男是女我都不介意,只要是個會說話的活物……你不知道我看到報紙上說他和一個漂亮姑娘求婚的消息有多麼高興,想著也許我的孫子有著落了——」

  兄弟二人默契地齊齊保持了謎一樣的沉默。

  聽他們的母親繼續絮絮叨叨地開口說道,「結果呢?你們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好不容易有姑娘肯接受夏洛克的求愛,結果全讓你——麥克!全讓你給搞砸了!我早該知道你是嫉妒,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們待在同一個國家,甚至同一個大洲,以免互相禍害對方……」

  麥克羅夫特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媽媽!夏洛克求婚的那個『漂亮姑娘』可不是什麼願意和他安分過日子的人……再說,您覺得夏洛克就是個適合過日子的丈夫嗎?」

  他試圖讓母親明白這一切的責任根本不出在他身上,結果對兒媳婦飛了這件事滿懷深重怨氣的母親卻更加理直氣壯了,「至少她沒在見到夏洛克的第一面就哭著跑回家,這已經是令人稱贊的意志力了,難道你還要指望你的兄弟為此好好談場甜蜜的戀愛嗎!」

  麥克羅夫特,「……」

  一直被無意識吐槽的咨詢偵探在一旁正襟危坐,順便幸災樂禍。要知道通常在家裡他都是被集中談論的對像,而麥克羅夫特向來都是在一邊作壁上觀和煽風點火的一方,以至於現在當他看到麥克成功被集火這件事簡直不要令他感到太舒心,太暢快。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晚飯才算告一段落。兄弟倆的媽媽猶自不肯甘心,但最後還是在老伴的勸說以及兩個兒子的裝聾作啞下忿忿去洗碗了,留下他們坐在沙發上,沉默以對。

  終於,還是自認為抱著更寬容心理的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第一個開口了,打破了靜寂。

  他第一句話就極具目的性——

  麥克羅夫特:「她還沒聯系你?」

  夏洛克雙腿並攏,正對著壁爐,如同之前千百次一樣百無聊賴地端詳著牆上的照片,順便回答了一下他的問題,「我應該期待她聯系我嗎?」

  麥克羅夫特挑了挑眉,意味深長,「這話可聽上去有著十足的抱怨。」

  夏洛克立刻反駁,「這句話我至少有三個可以反駁的理由,你想聽嗎?」

  麥克羅夫特,「噢,現在我可以確定了,你的確在失落,我的兄弟。她的離開大概讓你感覺到無聊了,不是嗎?——也許她真的不應該聯系你,因為我——唯一肯真正關心你的兄長,對你從始至終都抱有密切的『關注』,而不聯系你對她而言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夏洛克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

  麥克羅夫特往後靠在沙發椅背上,懶洋洋地嘆了口氣,「而自她之後呢,夏利,就再沒有人能令你產生這樣的感覺,我了解這是個什麼感覺——就像是一個你一輩子都無法解答的謎語,你既期待著答案,又享受著這個漫長的揭秘之旅……她是一本沒有結局的書,而夏洛克,你可翻不到最後一頁。」

  夏洛克瞥了他的兄弟一眼,「所以你今天廢話如此之多的原因只是出於失敗者不滿的抱怨,因為你親手放走了她,而且根本抓不住她?」

  麥克羅夫特:「……」

  夏洛克繼續一針見血的打擊,「就我所知,麥克羅夫特,能夠從你——大英zf身居末職的『小文員』手中溜走的人屈指可數。怎麼樣,一再失敗的滋味是不是很苦澀?聽說你們為了讓她主動認罪還動用了□□?——嗯……真是絕望極了的選擇。」

  麥克羅夫特咳了一聲,「我想必須承認,我們兩個都低估了她——一個能夠強制克服生理反應和思維習慣的女人……即便失敗了我想這也並不冤枉——你不是也在見到她的第一面就被完美誤導了嗎?咱們彼此彼此。」

  偵探思考了一會兒,沒有否認這個論點,反而是提起了另一個更具探討性的話題。

  夏洛克·福爾摩斯:「你想知道她是評價我和你的嗎?」

  麥克羅夫特不動聲色地豎起耳朵。

  夏洛克,「先撤掉我公寓裡的監視器,我和哈德森太太,華生,以及華生妻子手機裡的竊聽器。還有總是跟在我身後牌號為abo5cde的私人轎車,包括每天早上8點到下午5點總一動不動坐在我樓下看同一份報紙牽著波音達犬的家伙……還需要我說得更詳細一些嗎?」

  麥克羅夫特毫不驚訝夏洛克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這些來自於他的授意和布置,他一點也不羞愧地理了理自己的領結,鎮定自若地開口,「我原本就沒指望這些人能好好做自己的工作卻不被你發現。」

  夏洛克無情地再次給特工們岌岌可危的工作伸手推了一把,「他們真應該學習一下如何隱藏自己的真實目的。」

  「學習?像誰?」麥克羅夫特敏銳極了,「你的前未婚妻?」

  夏洛克眯眼,「看來交易是談崩了?」

  麥克羅夫特立刻掏出手機朝某個人發送了一條簡潔利落的短信,然後將手機放回兜裡,一臉的優雅微笑,「好了。再無後顧之憂。」

  賣隊友賣得相當迅速毫不猶豫。相信在夏洛克回家之前,一切令221b公寓的居客們不舒適的安排都會得到妥善解決。

  夏洛克挑眉,「你確定想聽?」

  麥克羅夫特,「你別讓我後悔這麼做——雖然我已經開始感到後悔了。」

  夏洛克看上去相當輕松愉悅,他甚至將翹起的腳尖在空中晃了晃,劃出完美的橢圓,「好吧,看來你真的對這一次的失敗耿耿於懷,要知道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的字典裡可向來沒有妥協這個詞。」

  他的哥哥冷哼一聲,「除了對你——的確如此。」

  夏洛克忽然露出一個得意洋洋的笑容,「有趣的是,她誇贊了我——用再顯而易見不過的字眼——和你。真少見不是嗎?通常情況下,把我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的結局都是一場慘烈的戰爭。」

  麥克羅夫特盡力壓下好奇,神色不動,「哦?」

  於是夏洛克非常順暢且迅速地將塞拉曾經說過的那番話一字不差地重復了一遍。

  關於自制和善良。關於神和活生生的人。關於極度理智和適度感性。關於獨自行走和不斷回頭。關於圓滑和棱角。關於冰人,以及火焰。

  更有趣的是,當夏洛克說完這番話後,一向社交辭令極度圓滑反應迅速的麥克羅夫特卻出乎意料地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夏洛克投來審視的目光,他才緩緩開口。

  「你應該慶幸,夏洛克,」他的哥哥如此評價道,「你的這些和我相比所謂的優點,也許不止一次救了你的命。」

  夏洛克雖然沒有反駁,但也不甘示弱地加了一句,「還有你的。」

  麥克羅夫特嗤笑,「因為我是你哥哥的緣故?」

  夏洛克哼了一聲,「難道還有其他合適的理由?」

  麥克羅夫特「……和她保持距離,夏利。她不適合你——各方面而言。」

  夏洛克一如既往地沒把他哥哥的話聽進耳朵裡,「你想再被媽媽教育一次嗎?」

  被埋下濃重陰影的麥克羅夫特立刻風度全失地提高了聲音,「算了,我不管你了!隨你怎麼做!反正總會有人到最後給你收拾無數的爛攤子!」

  「說到做到,麥克羅夫特。」夏洛克立刻露出陰謀得逞的微笑,他等的就是對方的這一句話,為此鋪墊良久,「我可以相信我唯一兄弟的承諾,對吧,麥克羅夫特?」

  大英政-府,「……」這才是他的目的!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不過到了最後,他還是不得不出於不可分割血緣關系的目的,面無表情地開口,「和你一樣,夏洛克。我希望你找到她,可又不希望你找得到她。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糾結的一次,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誰說不是呢。」咨詢偵探靠著椅背,望向麥克羅夫特,「看來,她創造了我們這輩子不少的『第一次』,不是嗎?」

  兄弟倆沉默了一會兒,忽視齊齊相視而笑,彼此眼中都滿是意味深長。

  ……

  ……

  到了深夜離開的時候,麥克羅夫特有事先行離去,媽媽嫌棄偵探連個姑娘都追不回來猶自生著悶氣,只有向來在家庭裡看上去沒什麼存在感老好人般的爸爸親自把他送到了門口,給他拿來了外套,卻在臨走的時候,很罕見地開口問了一句話。

  「那個漂亮的姑娘,是真的存在嗎?」

  看來老兩口對兄弟兩個平日裡最愛的套路頗為熟悉。

  夏洛克並沒有正面應對這個問題,而是選擇了另一個更聰明的回答。

  「漂亮?……」他斟酌了幾秒,「也許?——至少聽起來大多數人持相同意見。」

  他的父親立刻就笑了,目光柔和極了,「現在,夏洛克,你腦海裡浮現的又是哪張臉?它能不能告訴你所有問題的答案?」

  夏洛克停下來,看著他的父親,帶著某種不解和探視,似乎想要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會問起這種問題,畢竟在他的印像裡,母親才是最強勢管事的那一個,父親更像是某種附屬和附和者——雖然不太禮貌,但事實的確如此。

  他的父親如此說道,「我和你媽媽,總以為你這輩子就會這麼過了——我們,你哥哥,數不清的案子,警長,你的朋友華生,還有你的房東太太……不過和你媽媽不一樣的是,我總是很擔心你,擔心你會感到孤獨……是的,夏洛克,你,麥克,你媽媽,你們這樣的天才,總是很難找到理解他們的人。」

  夏洛克沉默了幾秒,「她有你。」

  「啊是的沒錯。」父親笑了,目光漸漸染上了回憶的暖色,「可你能想像到,當初我們為了在一起都經歷了些什麼——那時可不比現在,現在找到一個人總是很簡單的,但最終能在一起卻好像難得勝過任何事。」

  夏洛克很少聽到父母談起這些,不由得好奇地多問了幾句,「所以,為什麼還要堅持?」

  他的父親轉頭看向沙發上背對著他們專心看電視的老伴兒,微微一笑,「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淪為平庸,金玉其外而敗絮其中。可不經意間,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彩虹般絢麗的人,而從此以後你會覺得其他的不過就是匆匆浮雲。你的目光再不能從那個人的身上移開,無論何時。」

  夏洛克安靜了片刻。

  「如果那個人永遠都無法被馴服呢?」他問。

  他的父親沒有回答,卻反問他,「那麼這個世界成功馴服你了嗎,夏洛克?」

  偵探頓了幾秒,「如果她的存在會傷害到其他人……」

  「那麼就變成彼此的枷鎖,夏洛克,」老人微笑,「——當然了,這一切都建立在她也愛你的基礎上。」

  一說到這個敏感的字眼,夏洛克立刻開口反駁,目帶警惕,「我可不會愛上誰。愛毫無作用。」

  老人望著他,「你確定對我也要這麼說嗎?」

  夏洛克·福爾摩斯再度沉默。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總以為時間還很長,可以轉眼我就已經老了。」他的父親笑道,「但我可以說,這輩子我過得很幸福,我找到了我的靈魂伴侶,還擁有了世界上最聰明也最不省心的孩子。我希望在很多年後你也能像我一樣,即便回首也能從不為任何一次躊躇而喪失的機會去感到後悔——要知道,這個世界大到容易迷路,而就連你也會心動的人,那麼她一定非常非常特別……這樣的人,可不會僅僅只有一個獨具慧眼的愛慕者。你確定就這麼讓她走出你的人生嗎,夏洛克?」

  咨詢偵探抬起眼,看著他的父親。

  「如果不是媽媽都認為你沒有問題,我會以為你被人冒充了。」他的話總是這樣簡單直接。

  早就對此習以為常的老人還是一臉的笑容,「以為我們想抱孫子了,而我們可不能去指望麥克能實現兩個可憐老人的夢想。」

  夏洛克更加警惕地看著他,「你們最好也別指望我。」

  他父親再次笑了,「去吧,夏洛克。我想今晚的助攻應該已經足夠了,我總是相信你的,你總能找到關鍵問題的答案。」

  夏洛克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低聲開口,「謝謝……爸爸。」

  他的父親回道,「不客氣。如果下次麥克再敢阻攔你帶她回來……我和你媽媽都知道該怎麼做。」

  夏洛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3-25 04:03

第131章 番外 卷福(中)

  入夜, 雨水連綿不斷, 如簾幕籠蓋一切。

  這座世界最大的衝積平原所拔起的森林中, 處處皆參天的大樹, 纏繞的藤蘿以及繁茂的花草,在白天猶如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綠色迷宮, 但一旦夜幕降臨, 繁盛枝葉遮住穹頂的月光, 森林就變成了幽謐的墳墓,偶有窸窸窣窣和風拂翠葉的聲響。而如今連續多日的暴雨更是將這聲音盡數掩埋, 天地間唯有嘩然雨水衝刷彙聚的喧囂。

  而就在這片隱藏著無數危險和財富的森林裡, 在足有十人才能環繞一圈背風的參天大樹旁,一顆不知何故被攔腰折斷的巨木臥倒在地,其下形成的三角區則成了附近為數不多大雨洗禮不到的干燥地。斷木兩旁都淅淅瀝瀝地落著雨, 唯有這片狹窄的區域猶如淨土般靜寂, 兩個身影得以安全無虞地掩藏在這裡。

  淡薄的月光難以穿林拂葉落入濕潤的泥土, 周圍一切都是黑漆漆的,而在這雨水的嘈雜與夜色的寂靜極度的對比中, 偶有被淋濕葉片的反光提供了些許視野, 適應了這濃重的黑暗後, 才能隱約看見來此避雨二人的輪廓模樣——一個頭發微卷, 因為浸濕的緣故柔軟地耷拉在額頭上,勾勒出來的下頷弧度堅硬狹長, 蹲在樹干下默然思索。另一個則扎著低馬尾, 懷中抱著一個帆布背包, 背靠樹根低垂著眼,側臉宛如雕塑深邃。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裡,兩個人雖然因為空間狹小的緣故不得不縮短彼此的距離,但卻無一人開口說話,安靜得猶如不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暴雨漸漸有了緩歇的征兆,其中一人首先選擇打破了沉寂——

  一個低沉磁性極具辨識度的男音,語速快得讓人幾乎無法多做思考。

  「你這套在森林裡追蹤的技能,是從哪裡學來的?私人野營班?」

  面對著他更纖瘦的人無聲地笑了笑,從背包裡掏出一個鮮嫩多汁的芒果遞給他,再順手給自己拿了一個,一邊慢吞吞地撥著皮,嗅著濃郁的果香,一邊笑著低聲回答他,「我?……我曾經在野外生活過很長的時間,我認為你大概無法想像那段日子會有多麼漫長。」

  為了追捕身負數條人命的幾位偷獵者而遠赴南美洲亞馬遜平原的卷毛偵探接過對方拿出的芒果,毫不猶豫地撥皮啃下第一口,暫且安慰自己瘋狂叫囂不滿的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試圖從這濃郁的黑暗裡瞧出她神色裡丁點兒的破綻來。聽到她如此回答,偵探思索了一秒,砸吧了一下嘴唇,問題看似荒謬至極,卻是一針見血。

  「漫長?」夏洛克·福爾摩斯目光銳利,「多麼漫長?像幾千幾百年那麼長?」

  扎著馬尾辮的女人似乎沒聽見他的話,依舊慢吞吞地吸著芒果香甜的汁肉,有從頭頂漏下的幾滴雨水順著她的額角到顴骨一路蜿蜒至下頷,劃出一條即便在黑夜中也顯得無比深邃如同雕刻般的面部棱角。

  作為閱人無數的咨詢偵探,三十多年來,夏洛克·福爾摩斯見過各種各樣面目的人,但沒有一個如同她這樣能令他印像深刻:也許是因為她長相的緣故,也許是別的。他並非是一個樂意記住無關緊要之人面龐的人,但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是極少他閉上眼睛也能完整回想起她容貌的「熟人」。而上一個有此殊榮的人還是約翰·華生。

  夏洛克·福爾摩斯思索了片刻,然後開口,「假設我可以相信——這是塞拉,只是塞拉——說的真話?」

  關於漫長的野外生活。畢竟,在他們共同追捕這幾個品性惡劣手染鮮血的偷獵者的時候,她展現出來的那種豐富而熟練的野外生存能力,可不是一個整日待在影視基地和公寓裡的大明星可以在一兩天內做到的。

  夏洛克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偵探,但即便天才如他也有短板之處,他得承認在這方面尚有欠缺,所以這一路上能夠牢牢追蹤住那些偷獵者大部分都是她的功勞。有些問題他已經憋在心中許久了,好不容易因為暴雨停下腳步歇息,他才找到機會一股腦問了出來。

  至於她的答案是真是假……他自會盡力去分辨清楚。

  接著夏洛克·福爾摩斯就很不滿地等來了一個典型塞拉式的答案——

  「這不重要。」她漫不經心地說,專心致志地啃著芒果,爭取把所有果肉都吃得干干淨淨一絲不留,這會讓她產生藝術品誕生般的成就感。

  夏洛克挑著眉,語氣隱隱有了起伏。他在這一路上聽過太多類似的回答,似乎她總是對這些他費盡心思追求的真相從來都不屑一顧。她從沒嚴辭拒絕過他的問題,但更令人惱怒的是她也沒有認真地解疑——似乎她來這個世界毫無某種使命和目的,只是來度個假而已。

  「對你來說,」夏洛克盯著她,「什麼才算重要?」

  塞拉終於吃完了芒果,將果核伸入旁邊的雨水中衝刷干淨,然後低垂著眼,看著那扁平微有毛絮的核,似乎是百無聊賴地欣賞了一會兒,才微微笑了笑,輕聲開口,「什麼才算重要呢?……你瞧,夏洛克,很多時候我們做一件大事,都會提前告訴自己:過程不重要,結果才是最真實的。可是如果一旦我們失敗了,又會反過來安慰自己:結果可以再來,重在參與——」

  她抬起眼,原本碧綠色的眼睛在濃重的夜裡被熏染成了沉靜幽黯的墨綠,然而她的氣息平和,仿佛身邊淅淅瀝瀝的雨滴形成了一道透明的水幕,將天地和她都隔絕開來。

  「而你呢,夏洛克,你為了一個和你毫不相關的死者,追捕幾個與你的生活毫不相關的罪犯,跑到這離家千裡之外荒無人煙的雨林,面臨飢餓,蟲蟻,暴雨,高溫,疾病,甚至槍擊的危險……你在乎的是抓捕到凶手這個結果,還是僅僅為死者執行正義的旅程呢?」

  她的笑容很淺淡,「當你有一天明白了你的選擇,那麼,你就找到了關於我的答案。」

  夏洛克·福爾摩斯抿了抿嘴唇,很深刻地表達出自己的不滿,「我以為你的答案會和以前一樣,至多只會有五個字。」

  不知道。也許吧。你說呢。這不重要——對她而言可真是萬能的回答。

  「有人告訴我,當她不想回答一個問題的時候,答案往往會比預料中的字數超過更多。」夏洛克語氣平板。

  塞拉聳了聳肩,「那個人說得很對。」

  卷毛偵探,「……」

  「怎麼?」塞拉明知故問地逗他,「你是在表達不平嗎?」

  夏洛克,「我以為這已經足夠顯而易見。」

  塞拉挑高眉,「我還沒有為你的哥哥滿世界通緝我而遷怒到你,我甚至冒著巨大風險給你發了聖誕節祝福短信——」

  她還沒有一條條地數完自己對他的「盡心盡力」,夏洛克·福爾摩斯就無情地打斷了她,很直接地問了一個她預料之外的問題,「——為什麼要默認求婚?」

  塞拉愣了愣,很難理解偵探過於跳躍的思維,不過她的反應也足夠快,只是瞬間笑意就彌漫在眉梢眼角,抱著自己的帆布包微微歪著頭,看著表情冷靜的卷毛偵探,輕聲笑道,「你居心叵測地求婚,我也就漫不經心地答應……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偵探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心裡深藏的蓄勢已久的怨氣,聲音都情不自禁地微微提高了些許,「你知道為了向我的媽媽解釋清楚這個求婚我經歷了些什麼嗎?」

  塞拉笑意更深,「嘖,怎麼看我都是更吃虧的那個。夏利小公主,紳士可不應該肚量如此狹小,為了一個不作數的求婚而耿耿於懷。」她著重強調了其中的形容詞。

  夏洛克立刻抓住了其中一個點快速反駁道,「我從來不是一個紳士。」所以耿耿於懷是應該的。

  塞拉慢條斯理地回道,「我知道。『紳士』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用來形容你的詞。」

  夏洛克微不可察地輕哼一聲,意有所指,「你似乎對此很有經驗。」關於對紳士的了解。

  塞拉眉梢微動,凝視他,似乎要看進他通透的眼底裡去,拖長了聲音,「別告訴我……你是在吃醋?——當然了,如果這是真的,我會很樂意在出去後發一則臉書來告訴全世界『夏洛克吃醋了』這個驚天駭聞。」

  夏洛克·福爾摩斯動也未動,看著她,語氣篤定,「你在轉移話題。」

  塞拉坦然,「沒錯。」

  卷毛偵探,「……」縱然他有十足的應答經驗,也在一時半會只會無法解決這種無賴般的回答。

  不過也因為這段可貴的沉默間隙,夏洛克敏銳地發覺這個瘦削的女人似乎在輕輕顫抖,這勾起了他早上忙碌追蹤偷獵者而被忽視過去的細節回憶——他記得在連續兩天三夜不間斷高強度的趕路之旅後,今日她起床時似乎壓著聲音低咳了好幾聲。而綜合她如今愈發蒼白的臉色和間歇性顫抖的身體,偵探很快得出了結論——

  「你看上去好像很冷。」他望著塞拉,微微皺眉。熱帶雨林的氣候,即便是晚上下雨也是濕熱的,而她顯而易見一直在打冷顫。

  對於這個家伙在某些方面過於遲鈍的反應,塞拉早就習以為常,很平淡地反問了一句,「——看上去?」

  夏洛克,「……可是我們不能生火。」好不容易才追到了這裡,可不能因為生火而被那些敏銳又冷酷的偷獵者發現他們,對方都身強力壯,而且抱團行動,他帶著塞拉可沒把握能活捉那群殺死守林員的凶手。

  塞拉挑眉,饒有興味地看著偵探臉上罕見地浮現些許掙扎的神色,歪了歪頭,「所以?……」

  夏洛克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沉默了幾秒,試圖鎮定自若心懷坦蕩地開口,「所以你要不要來取暖?」

  取暖?

  塞拉反應依舊平淡,似乎完全沒理會他的意思,「噢。你有什麼好主意?」

  夏洛克微微抿起嘴唇,心裡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終於,到了最後,他抬起眼,目光非常清明透徹地看向塞拉,無聲地朝她伸出了手。

  塞拉沒有動,只是很淡地笑了笑,頗為有趣地故意問道,「這是什麼?」

  偵探一板一眼地回答,「一個目前為止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取暖方式。」頓了頓,他語帶警告地補上一句,「——你別多想。」

  嘖。既然夏洛克·福爾摩斯都親自開口了,她還有什麼理由能拒絕呢?塞拉笑意漸深,終於還是松開背包,朝他伸出了手。

  指尖一經相觸,夏洛克睫毛微微一顫,面色立刻恢復平靜。他看上去非常正直而且公式化地握住塞拉的手腕,然後手臂收緊,將她有些發涼的身體抱入懷裡。她濕潤的頭發吻上了他的下巴,雨水般清新淺淡的氣息,還有隱隱鮮甜的芒果香味。

  健康強壯的男性身體所帶來的溫暖和熱意瞬間熨帖到了骨子裡去。塞拉情不自禁地抱緊了偵探的腰,側臉幾乎要埋入他筆直的鎖骨裡。她嫌棄那骨頭膈應,干脆自己換了個方向,將頭緊貼在對方溫熱的胸膛上,隔著一層衣物,她清晰無疑地聽見了裡面沉穩有力的心跳。

  空氣有片刻的寧靜。

  「……你的心跳在加速。」塞拉忽然開口,打破了原本帶著溫馨暖意的氛圍。

  「……」偵探下頷收緊,他盡力保持著聲線的平穩無波,「看樣子你不冷了?」

  「唔……比之前好了一些。」塞拉說,看偵探立刻就有松開她的征兆,她馬上補了一句,「不過現在更暖和。」

  夏洛克靜默了幾秒。

  「那就保持安靜。」他低沉的聲音裡滿含警告。

  塞拉垂下眼,輕輕笑出聲,心情不錯地順著他的話答道,「好的,夏利。」

  偵探低下頭,看見那個平日裡正經起來就格外凌厲鋒銳但閑散下來就懶得如同沒有骨頭的女人安靜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靜靜地聽他心跳。她長長的睫毛垂落,偶然輕輕顫動一下,如同脆弱薄透的蝶翼。即便光線昏暗視力模糊,他在腦海裡也能清晰勾勒出她此刻的模樣:一定是宛如午後的貓一樣享受地輕眯著眼,唇角若有若無地含著微笑,呼吸平穩,閑適慵懶,一個人就能自成一個世界。

  而現在有些許不同的是,此刻,他在她的世界裡,親密得雙臂相擁,氣息相聞。

  雨幕隔開了森林所有喧囂。這樣近乎寧靜的天地裡,似乎就在這短暫的一夜之間,時間都變得昏暗緩慢了下去。似乎他們存在於此的目的並非是為了執行正義的審判,而僅僅是取暖,擁抱,聆聽彼此的心跳。

  他想起她曾經說過的那一句話:麥克羅夫特是冰人。而夏洛克心裡有火焰。

  唯有因為寒冷而顫抖的孤獨者,才會渴望著火焰,才會覺得那種肆意的燃燒不是灼燙,而是恰到好處的溫暖。

  「漫長的日子」。他在心裡默默想。

  ——會比你將要與我度過的這一生,還要漫長嗎?


第132章 番外 卷福(下)

  清晨, 塞拉在枝葉間漏下第一縷陽光的時刻睜開了眼。

  很暖和——這是她的第一感覺。慵懶, 舒適,似乎骨頭都泡在了溫泉之中,每個細胞都發出閑散滿足的嘆息。

  這是南美洲亞馬遜森林雨季中最普通不過的一個早晨, 昨夜連綿不斷的雨水把土地浸得濕軟。她發現自己的眉毛和頭發上都是凝結成滴的露水,但停雨後貼身的衣服卻被體溫幾乎給蒸干了——不僅僅是她, 抱著她的那個人, 卷卷的頭發上也淌著露珠,睫毛長而垂落, 閉著眼睛, 呼吸平穩緩長。

  塞拉一動不動地看著夏洛克·福爾摩斯的睡眼,心裡慢慢浮出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她似乎很少見到這個靜如僧侶動則風風火火的偵探如此安靜的睡顏,少見的不咄咄逼人鋒銳畢露的模樣。這樣近距離面對面的凝視, 她發現偵探的嘴角天生微微上翹,只不過他很少微笑, 通常都是紋絲不動地陷入思考,或者嚴肅沉重地揭發真相, 而此刻呼吸相聞的親近裡, 他睡著了, 唇角卻猶自噙著很淺的微笑,似有好夢。

  真奇妙。塞拉心想。這個家伙和她所有見過的人都不同, 他最為純粹——並非純淨, 也不是溫和, 而是純粹。他的眼神中似乎含有一種力量, 能讓一潭死水蕩起波瀾。

  你在做什麼樣的夢呢?你的美夢中有何人身影掠過?塞拉很好奇這些問題的答案,可就如以前所有好奇心發生時那樣,她總能有意將它們忍耐下去,於是漸漸成為一種沉默而理智的習慣。相比起來,她更擅長制造疑問。

  她正出著神,冷不防抱著她的人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你在偷看我?」很篤定的語氣。

  塞拉目光瞬間清醒,她忍不住挑高眉,微笑比思維更快占據了唇頰,顯而易見她低啞的聲音裡也含著很淺淡的笑意,「你不也趁我睡著占我便宜麼,夏利?」

  卷毛偵探閉著眼睛,不動聲色默默移開了不知何時放在她腰上的手指。

  於是塞拉順利地起身,鑽出倒下的樹干,深深吸了一口雨林裡特有清新而濕潤的空氣,待它充滿了整個肺部,精神愈發清醒後,才轉身拿出帆布包裡的水,倒了一點出來,簡單地洗了把臉。

  跟著一起坐起身來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審視著她的背影,思索了幾秒。

  「你更適合黑色,」他忽然開口,待塞拉轉過頭來看著他的時候,他指了指頭,以及眼睛,「我是說,這裡——還有這裡。」

  塞拉微頓,彎起眼角,問他,「為什麼?」

  據她所知,很多人都非常愛塞拉·瓊斯這雙碧綠如貓眼,極富靈性和神秘色彩的眼珠,尤其是它們呈現在陽光下的模樣。有人把全球一百一線明星的眼睛照片單獨截圖出來放在一起投票,結果屬於塞拉·瓊斯的那雙眼睛是其中最有辨識度的,狹長的弧度,極其深邃,仿佛眼睛裡無聲流淌著一條暗河,所有感情深藏其中。她的眼中沒有星辰,卻蘊有深海。

  更別提她的深栗色長發。稍微在雜志或網絡上了解過塞拉·瓊斯的人都知道,她天生一頭燦爛耀眼的金發,卻從青年時期起就被染成了深栗色,此後從未變過。所有人都認為她更適合深色,因為她獨具一格無法被模仿的氣質,即便作為造型多變的模特她的發色也從沒再染色過。

  而現在,這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居然對她說,她更適合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頭發?

  她知道夏洛克·福爾摩斯總喜歡在不注意的瞬間突然冒出一句常人難以理解的話,那代表著兩種可能:一個是觀察多時後得出的確鑿結論,另一個麼……

  「——不知道。」卷毛偵探也非常迅速誠實地給了她答案,「直覺而已。」

  塞拉挑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我以為,合格的偵探辦案更依靠證據,而不是直覺。」

  夏洛克立刻予以回擊,「對你不能用通常方法。」

  噢。這句話裡可藏著很多訊息。塞拉整理著自己的衣服,慢條斯理地開口,「所以,你還沒有放棄抓捕我。」

  夏洛克將濕漉漉的一縷卷毛弄到額頭旁邊去,斬釘截鐵地回答,「從不。」

  塞拉彎腰拿起包,對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嗯……我喜歡這種真情告白,屬於夏洛克·福爾摩斯式別樣的浪漫,不是嗎?」

  顯然經過這一年來的同行,偵探已經對塞拉的這一套有自己的解決辦法——他轉過頭去,以同樣的方法洗了把臉,然後打量周圍,一臉的鎮定自若,「我們該出發了。」

  我們?對向來喜歡特立獨行的福爾摩斯先生而言這可真是一個極為罕見而可貴的詞。塞拉沒有選擇戳穿他,而是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指著三點鐘的方向,微笑道,「那邊。」

  夏洛克一頓,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她,眼裡的情緒表達得十足明顯:你怎麼知道他們去了哪兒?

  塞拉又從背包裡神奇地掏出一個芒果拋給他,看偵探動作利落地接住,她則慢吞吞地邁出一步,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像是在追蹤凶手的模樣,更像是來森林裡遠行的旅客。

  「在你睡著的時候,合格的偵探先生,」塞拉刻意拖長了聲音,「我很幸運地找到了他們的營地——就在三點鐘方向不超過兩百米的地方,和我們一樣,他們沒有生火。」

  看著夏洛克臉色微妙的發生了變化,塞拉眼角眉梢的笑意愈發深了,「但不幸的是,昨晚後半夜雨停了,於是總會有人在泥地裡留下一些印記……」

  她看向偵探,對方一動不動似乎陷入了思考,她朝他抬了抬下頷示意他吃掉自己的早飯,偵探沒多做猶豫就照做了,快速撥開了皮,咬下一口,然後盯著她,暗示她繼續講下去。

  於是塞拉微微一笑,「在你安心抱著我的背包熟睡的時候,我用附近生長的曼陀羅給他們下了毒……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它的毒性吧?我記得你好像用它給哈德森太太的狗做過實驗?」

  偵探保持了沉默。

  塞拉抬頭看了看天空,「他們走不遠的,現在去時機正好。」照劑量來看,也許現在出發還能順利救回幾條命,雖然她並不在乎這一點。

  不過和一個總愛「多管閑事」的家伙在一起旅行的話,為了保持旅途順利,有些東西,還是微微收斂一點兒更好。

  出乎意料的是,夏洛克·福爾摩斯並沒有首先詢問那幾個正在抽搐痙攣口吐白沫偷獵者的情況,而是直擊另一個他更關注的問題——

  「你昨晚……?」不是生病了?——說到一半,他忽然想起這件事並非第一次發生,事實上這種情況很有前例可循:就如有「人體測謊儀」之稱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從不能有效判斷出塞拉是否在說謊,也猜不出她的下一步計劃究竟是什麼一樣。他,以及麥克羅夫特,甚至他找回來的妹妹歐洛絲,他們都很難從她的細節反應中辨別她的真實情緒。因為她是一個可以控制自身生理反應和思維習慣的人,一個可怕而極度危險的犯罪者。一本翻不到結局的書。

  她和福爾摩斯們一樣,很善於將劣勢轉化為優點,將不可能變得輕而易舉。她是為數不多能給夏洛克·福爾摩斯都帶來驚喜的人。

  當然了,其中「驚」的成分占據絕大部分比例。

  不過……

  「下毒?」夏洛克眯起眼。要知道他們這次的凶手可不是生活在城市中毫無自保能力只靠聰明取勝的白領們,這群人對於森林裡的流亡生活經驗豐富,熟知大部分有毒植物,而且心狠手辣,絕不會對一個柔弱漂亮的女人手下留情。想要在他們的食物裡下毒很難,而且據他所知,他們的手裡並沒有現成的毒-藥,所以……

  幾秒之內,夏洛克就想出了至少十種她可能采取的方法,但可惜的是,到最後他經過一一排除,只剩下最後一個成功幾率最大的手段,可那很難做到,除非……

  「這裡可是森林,夏洛克,看看我們周圍,處處皆是死亡的奧秘。」塞拉聳了聳肩,「我可沒有隨身攜帶毒-藥的好習慣,所以只能就地取材,恰巧這裡原料豐富,我找到了一株曼陀羅,花了一點時間磨碎了它,在他們和你一樣因為疲勞和雨夜進入熟睡的時候,爬到他們頭頂的樹上,將粉末和著滴落的雨水灑了下去——」

  夏洛克在心裡暗自點頭,果然他還是聰明的,至少往日的自信又重復找回了些許,不過……

  「守夜人?」他問。這群警惕極了的偷獵者們可不會放心安然入睡,他們通常會輪番守夜,而且稍微有點風吹草叢其他人就會立刻驚醒。

  塞拉表情非常平淡,像是在說天氣真好一樣理所當然地開口,「當然有。」

  「然而他根本沒發現有人靠近,」夏洛克目光銳利,「也沒發現有人爬到了頭頂的樹上,甚至給他們下毒——難道是雨水掩蓋了所有聲音?……不,他們有野獸一樣的直覺,否則我們也不會如此小心謹慎地追蹤他們這麼多天不敢輕易靠近。」

  因為一旦距離過於接近,他們幾乎馬上就會發現身後的追捕者,根本不用懷疑接下來雙方的身份就會顛倒過來——那群人會為了前途毫不猶豫地反過來追殺他們。而在這片偷獵者們最熟悉的領土裡,夏洛克可不敢保證他能帶著塞拉安然無虞地回到倫敦,去見爸爸媽媽。

  對於,塞拉依舊只是慢吞吞地拖長著聲音,漫不經心地注視前方,緩緩開口,「嗯……你知道的,畢竟,我是在野外生活了很長時間的人……」

  她說的「很長」,其意義可是遠超夏洛克所理解的一輩子,一百年那麼長。

  偵探盯著她前行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看來,你不止對我手下留情。」他的聲音很低很沉,然而她卻依舊聽到了,而且聽得很清楚。

  在這個世界上,作為連東風都無法影響其心志,連麥克羅夫特都抓捕不到的人,她多的是手段可以悄聲無息地逃離出他的視線,甚至輕而易舉地殺死他不留任何蹤跡。可是她沒有。

  夏洛克不知道她曾經經歷了些什麼,他也無法理解那些經歷給她帶來過什麼,她的人生太長,而他需要關注只是有他參與的這一生。那麼就這一生他所了解的而言,塞拉對夏洛克·福爾摩斯,遠遠超出了「手下留情」。

  他聽見那個女人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輕快又愉悅地開口,「和你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很有趣的,我怎麼舍得你,親愛的夏利?」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卷毛偵探即便自控力再優秀,也忍不住微微彎起了眼角,聲音依舊低沉,「做完這一切,」他說,頓了頓,「……然後,你回來了。」

  回到了一直堅定不移地聲稱要將她抓捕歸案之人的身旁。

  雨落時離開了他的懷抱。雨停後無聲回歸共度長夜。

  那時候他可還在「沉睡」。而這一次,是她主動伸出手,抱住了他。

  而當她踏著迷蒙晨光從遠方歸來,將臉重新邁入他的胸膛,安靜地閉上眼緩下呼吸時,保持一動不動的夏洛克·福爾摩斯才真正放任自己睡了過去,並在那一刻清晰無疑地明確了一件事——

  「畢竟,和我相比,」塞拉輕聲說道,「你更暖和呢,夏洛克·福爾摩斯。」

  咨詢偵探跟在身後,看著她的背影,用一種明明平淡無奇卻怎麼聽上去都格外自信到欠揍的語氣開口,「我可不止『暖和』一個優點。」

  他的優點可是很多的。而且他大概是整個福爾摩斯家優點最多的那個——

  畢竟,比他狡猾的沒他削瘦腿長。比他聰明的沒他善良正常。可以毫不猶豫地這麼說,如果一個人畢生的心願就是嫁入福爾摩斯家,那麼夏洛克就是那個人最有可能當然也最正確的選擇。

  他不知道對方是否理解了他未竟的話語,但他顯而易見地,能夠聽清前方傳出聲音裡隱約柔和的笑意——

  「那麼……接下來,就給我更多驚喜吧,夏洛克·福爾摩斯。」

  ……

  ……

  哥倫比亞,埃爾多拉多國際機場。

  正值旅游旺季,來往的乘客熙熙攘攘地穿梭於航站樓的通道和電梯之間。在成功抓捕到偷獵者並將他們綁牢丟到警局門口之後,夏洛克·福爾摩斯和他神秘的同行者來到了機場,隨意選擇了另一個國度,預備搭乘下一班飛機去往更遠更有趣的地方。

  然而當塞拉低頭查看機票座位號時,一向對周圍環境抱有更多關注的偵探敏銳地發現幾個通道口散布著神情異樣而且以極高頻率四處張望的人,男女皆有,雖然都拖著行李箱站在原地一副等待登機的模樣,可當所有臨近下一航班的旅客聽到播報聲都下意識查看自己機票的時候,唯有他們仍然抬頭張望。

  夏洛克立刻就反應過來如今的境況,他不動聲色地拉低在路邊順手買的卷邊帽的帽檐,在來來往往匆忙行走的眾多人群之中,忽然轉過身,低下頭,抱住正將機票塞入口袋想要開口說話的塞拉。

  偵探這一不同尋常的舉動讓她微微一愣,沒有拒絕,也沒有抬手回抱,眉梢一挑,接著就聽見偵探湊到她耳邊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話,「別動。」

  然而就是這兩個字,塞拉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潛台詞。她目光幾不可查地朝遠處幾個點掃了一圈,忽然露出一個調侃似的的微笑,「怎麼,又想要和我一起取暖嗎,夏洛克?」

  偵探沉默了幾秒,「……抱住我。」

  聽上去可真不像是他平常會主動要求的事,看來這次麥克羅夫特派出的人並不如前幾次那樣容易被打發。塞拉抬眼,正對上偵探垂下注視她的眼睛,她朝他笑了一下,卻沒有依言回抱他。

  周圍有人朝他們投來微妙不已的目光,那模樣就像是在看一出狗血至極的言情劇:男主在明白過來後,後悔莫及地追到了機場,及時找到了想要傷心遠走的女主,然而女主無法說服自己原諒對方曾經的背叛,在推開男主幾次無果之後冷漠地站在原地不肯作出回復——

  當事人即便從不屑於看這一類型的電視劇,卻能從他們略感怪異的神色裡瞧出些許異常來。不過他向來都不是一個在乎他人目光的性格,能讓他產生情緒波動的卻是隱約感覺到不對勁而開始逐漸朝這邊靠攏的便衣特工們——

  好吧。夏洛克低頭,瞅著塞拉一臉看上去無所謂實則幸災樂禍的微笑,在心裡如此想著:既然我早已提醒過她不肯配合,那麼想必她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接下來會發生的任何事可就不能怪到他頭上了——

  在熙來攘往的機場裡,在人聲鼎沸喧鬧不停的快速通道中,英國最有名的咨詢偵探,站在英國最有名的視劇大明星面前,他抬起手,按住對方微微揚起的後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吻了下去。

  周圍有小孩發出嘶的吸氣聲,所有回過神來的旅客們都不太自然地轉過臉去,試圖忽略過這極其虐狗的一幕。就連原本朝這裡慢慢靠近的特工們也頓住了腳步,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去。

  塞拉一動不動。她抬起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對方也睜著眼盯著她,一眨不眨,似乎要看進她平靜的眼底裡去。

  自動通道緩緩行進著,和特工擦肩而過。一切安然無恙。

  只除了親密相貼嘴唇上,那無法忽視的,極其柔軟的觸感,對方無意識停止的呼吸,以及加速的心跳。

  塞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而這起事件最初的始作俑者在目睹特工轉過身朝其他處投去關注之後,倏然松手松開了她,退後一步,低頭看著她的眼睛,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呼吸,表情非常平靜,幾乎稱得上是鎮定自如,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淡淡開口。

  「公眾場合接吻會讓人產生尷尬不適和避讓心理,大多數人會選擇轉移注意力。」他說,很自然地解釋,讓人根本挑不出錯來,毫無責怪他的理由。

  塞拉眉梢微挑,保持沉默。

  夏洛克揣回兜裡的手指忍不住動了動,眼睛朝旁邊移開了一瞬,在下一刻馬上又轉了回來,看著她的眼睛,忽然也變得安靜下去,只望著她不說話。

  氛圍有片刻的沉寂。

  眼見快速通道就要到了盡頭,夏洛克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點,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塞拉向他身後瞥了一眼,終於還是開口了,一如既往平淡無波的語氣。

  「怎麼,你強吻了我,還一副吃了天大虧的委屈樣子,難不成這還是你的初吻?」

  當她一開口就在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卷毛偵探瞬間從這句話裡找到了關鍵點,目光變得十足銳利,手揣在兜裡,一動不動,聲音低沉地開口,「難道你不是?」

  塞拉,「唔……」

  作為一個演員,親密之舉總是難免,但他們彼此二人都很清楚他問的到底是什麼,他想要什麼樣的答案。而當夏洛克從這一個語氣詞中得到答案的時候,周圍的氣壓立刻就變低了,他收回目光,似乎是不感興趣地轉過了身,雙手插兜,拉低了帽子,沉默地背對著她。塞拉從他露出的一小部分側臉上看到了他微微抿起的嘴唇,不能更明顯的拒絕意味。

  她忍不住低頭無聲地笑了笑,也並沒有如往常一樣開口試圖引他說話,只是任由偵探保持這種陰沉無比的氣壓直至登上了飛機。她看著對方沉默地一屁股重重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不知從什麼地方扯出一個寫著「nottome」字樣的眼罩遮住眼睛,向後靠在椅背上,顯而易見一副就要全程睡過去拒絕參與任何對話和游戲的模樣。

  她饒有興趣地看著夏洛克做完這一切,對方似乎根本不在乎她的目光,最多只是在她手指壓到他衣角時平淡無奇地瞥了她一眼,等她收回手後又轉過臉去朝著走道那一邊……塞拉眼裡的笑意終於忍不住浮出了唇角,她輕輕湊到夏洛克側過去的耳邊,只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這一次……是的。夏洛克·福爾摩斯。」

  ——難不成這還是你的初吻?

  ——難道你不是?

  ——這一次……是的。夏洛克·福爾摩斯。

  側過臉去眼睛被遮住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卷毛偵探微微一頓。

  嘴角微不可察地輕輕一翹,然後在下一刻恢復正常。

  ……

  ……

  下了飛機後,在去領行禮的路上,夏洛克·福爾摩斯兜裡的手機輕輕一震,同時引起了兩個人的注意。

  「你有短信來了。」塞拉善意地提醒,惹來偵探淡淡一眼,她頗為有趣地笑了笑,看著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果然是一條短信提示——

  「briome.

  fromm.h.」

  夏洛克理都沒理,重新將手機揣回兜裡。不過還沒等他安靜兩秒,又是輕輕一震。

  「嘖。」塞拉發出意味不明的感嘆。

  夏洛克頓了片刻,還是再次將手機拿出來,打開了第二條短信,上面依舊只有簡短的一句話,一貫的福爾摩斯風格。

  「sheisakiller !

  fromm.h.」

  大寫和最後的感嘆號足以表達對方想要傳達的所有情緒。

  塞拉饒有興味地注視著偵探的側臉,看著他似乎是思索了幾秒,然後動了動手指,輸入了一句話,毫不猶豫地按下send鍵——

  「tom.h.

  shebelongstome . 」

  當他看到屏幕上顯示的「發送成功」提示後,他松開手,非常輕松灑脫地將新買不久的手機丟入了旁邊的垃圾桶中,發出咚的聲響。

  塞拉看著他,而前幾分鐘還在和她鬧別扭的卷毛偵探則轉過頭來注視著她,掏了掏空蕩蕩的口袋,一副非常理所當然輕巧不羈的語氣。

  「我手機丟了。」他說。

  塞拉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個很輕的微笑。

  「沒關系。」她也用平淡無奇的腔調回答,「不管你有沒有手機……夏洛克·福爾摩斯。不論何時,我總能找得到你。」

  偵探腳步頓住。

  幾秒後,他重新邁開了步子,自信和風度再度回歸他的眉梢眼底,他轉過頭去看向遠處,仿佛沒有在和她說話,而是朝一個不存在的人投去了目光。

  「記得你說過的話。」他語氣淡淡的,「如果有一天,你必須消失那麼一小會兒……」

  塞拉挑眉,「你是在讓我許下一個承諾嗎?」

  「沒錯。」他迅速回道,依舊不看她。

  塞拉微笑地看著他的側臉,「我以為,一個合格的偵探可從不會涉及私人感情——」

  他一頓。然後緩緩回過頭來,注視著她,眨也不眨。

  「不久之前,曾有人告訴過我,」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聲音很輕,幾乎要湮沒在雨季的風中,「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一個彩虹般絢麗的人,而從此以後我都會覺得其他的不過就是從此浮雲——」

  「你認為,我會輕易讓她走出我的人生嗎?」

  塞拉沉默了一瞬間。

  「這又是引誘我主動認罪的手段嗎?」她若有若無地微笑。

  夏洛克·福爾摩斯眯起眼,他沒有說話,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你很有趣,夏洛克。」塞拉側過臉,目光變得輕而遠,「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很多如同彩虹般絢麗的人……」

  「所以,」他打斷了她的話,「你會回來的。」

  不是疑問,而是篤定。

  塞拉靜默了片刻,她幾乎想要嘆息,安靜地看進他的眼底。

  「你不會想要『我』回來的。」她的聲音很輕。

  「那是之後的事了,」得到答案的卷毛偵探再度揚起卓然自信的笑容,他挑高眉,在這個異國他鄉,她仿佛又能看到那個意氣風發,特立獨行的咨詢偵探,他的眼裡燃燒著無聲的硝煙和戰場,似乎這麼多年來世界都無法將他完全馴服——

  「如果你真的……我會親自——親自把你抓捕歸案。」

  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這是他第二次,對她說出這句話。

  塞拉看著他許久,終於緩緩露出一個平靜溫和的微笑。

  「是,夏利小公主。」她揚起唇角。

  「——我會等著那一天的。」


第133章 番外 丑爺

  在那一場原本不該發生的「車禍」事件後, 對於哥譚市曾經的地下犯罪界帝皇MR.J而言, 就仿佛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至少, 他能夠開始重新衡量「塞拉·莫裡蒂」這個危險至極的女人她真正的底限到底是什麼,而這裡面絕不包括「性」這個神秘迷人的字眼。

  自此之後, 這個找到了更大樂子的瘋子和犯罪專家將轉移了大部分注意力並開始致力於一項令他樂此不疲的舉動——爬牆。不管是深夜和白日,主人在或不在, 是否會有無數把暗槍對著他的腦袋, 又被無情丟出去又爬回來多少回合——他從未放棄這項樂趣無窮的活動,仿佛那堵牆後誕生出一個他必須追逐到的美夢, 仿佛裡面蘊有將令他富有此生的寶藏。

  第一次,第二次, 第三次……當正在書房裡與人視頻通話的犯罪界女王又一次被手下通知那個預料之中消息時,她終於消耗光了最後的耐性,以平靜無比的表情通知視頻那頭的合作方暫且失陪一會兒, 還未等到對方忙不迭點頭,她啪地合上筆記本電腦,緩緩抬起眼來,淡淡開口——

  「也許我應該重新聘請更合格的保鏢, 」她的臉上毫無情緒,平板淡漠地令人骨髓發冷,「鑒於你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失誤。」

  保鏢頭子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低下頭來,滿臉愧疚加咬牙切齒, 「對不起老板……我沒想到上次把他打到滿身血窟窿他還能活下去——我保證,這次決不再手下留情——」

  他說著,就要低頭離開房間,不妨塞拉卻忽然叫住了他。

  「不用了。」她微微眯起眼,看著保鏢拿著的平板屏幕中顯現出來的監視器畫面:一個畫著可怕小醜妝容穿著紫色西裝的高瘦男人正投降般地舉起雙手,面對至少十幾個端著黑洞洞槍口穩穩對著他的保鏢們,笑嘻嘻地說著什麼。從其他保鏢臉上的微妙神色不難判斷出,那絕非是什麼令人愉悅的小笑話。

  塞拉忍不住露出短促的冷笑。

  「果然還是太放縱他了……」她喃喃,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絕妙的主意,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黑色的卷發,話鋒忽然一轉,「——帶他進來。」

  保鏢一愣,「老板,你……」

  「我可沒有時間再去處理他那些擾人清夢的小把戲。」塞拉平靜地開口,「讓這一切都結束——就在今天。」

  保鏢低下頭,應了一聲,接著就要退出這裡。

  「等等,」她忽然笑了笑,聲音裡逐漸漫上了興味,「你,去給我弄點有意思的東西過來。」她唇角微微揚起,「馬上……我就會用到它的。」

  ……

  ……

  當JOKER正天上地下地和那群一動不動盡職盡責的保鏢們閑扯淡的時候,他看到其中一人忽然動了,像是從耳機裡收到了什麼指令,所有人齊齊放下了槍,看向他。

  「哦哦哦~」JOKER睜大眼,瞬間反應過來,朝他們搖了搖舉起的手指,非常歡快高興,聲調忍不住高高揚起,「是她對嗎對嗎?~她和你們誰說話了?~她終於肯理我了?快——快把我帶進去,我不會反抗的,隨你們怎麼做,我保證我從頭到尾會乖乖的~」

  走過來的保鏢頭子聞言臉上微微一抽,他盡力保持著面無表情的威嚴,瞥了一眼這個就像是牛皮糖一樣踩一腳就難以甩脫的小醜一眼,按捺著心中的煩躁和對未來職業的憂愁,擺了擺手,吩咐手下將這個家伙帶進去——用最粗暴的力道。

  於是手下們也很盡心盡力地執行了自己的使命——他們拎著小醜的後衣領,將他一路從花園外經過石板路和數個門檻,一路硬生生拖了回去,任由對方不斷能發出「啊~」、「噢!」、「sh*t!」的呼叫聲,保持面無表情,直到來到了塞拉所在的書房,最前的人打開了門,將衣著和發型凌亂的小醜毫不憐惜地丟在了地板上,然後沉默地站在門邊,等待下一個指令。

  塞拉緩緩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面上帶著很淡的微笑。

  「現在,你如願以償見到我了,MR.J」她慢條斯理地開口,「有什麼特別想告訴我的嗎?」

  JOKER扶著自己的腰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嘴裡不斷發出嘶的抽氣聲,順便理了理自己有些掉落的發絲,然後抬起頭來,朝她露出一個無比燦爛驚悚的大大的笑容,一口閃亮的鋼牙泛著鋒銳冷光,熟悉的,粘稠而尖細的語調——

  「晚上好,甜心寶貝兒~」他灰藍色狂熱的眼睛裡彌漫著蜘蛛網般的血絲,死死盯著她,目不轉睛,專注極了,宛如最後一次與情人相見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你看上去……變得越來越美味了~」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目光從她的臉,鎖骨,衣領下的陰影凹陷處,和裙子之下裸-露的蜜色長腿——他一寸都不曾放過地審視流連,發出懷念而遺憾的嘆息,「瞧瞧,在我們還『如膠似漆』的那十年裡,我都錯過了些什麼——」

  在這種堪稱恐怖的目光注視下,塞拉絲毫未曾動容,她甚至後退一步,靠在書桌上,抱臂微微側頭看著妝容和服侍依舊誇張的小醜,微微一笑。

  「來人,」塞拉笑容輕快,「給我們這位不辭辛苦翻山越嶺而來的客人,獻上一杯能讓人變得神清氣爽的好茶——」

  「噢這可太客氣了,我不——」JOKER還沒說完,忽然雙手就被人架住了,他一頓,看向塞拉,從那讓人魂牽夢縈的臉上瞧出了很深刻的,看好戲的意味。

  接著他就看見其中一位保鏢從懷裡掏出了用試管裝好的深綠色藥劑,他拔開塞子,將這個成分不明的藥水悉數倒在一個看上去像是抹布的東西上,還未等小醜驚慌失措地掙扎,不由分說用力一把糊上了他的臉——

  「唔!唔唔唔——」含糊不清的聲音。

  塞拉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慢吞吞地拉長了聲音,吩咐他們,「你們太溫柔了,先生們,而這可洗不掉那些花花綠綠惹人發笑的垃圾——」

  保鏢們立刻加重了力道,使出吃奶的勁往小醜臉上招呼,直到把他□□得幾乎奄奄一息,才痛快地放下手,拿出備好的另一張紙巾,擦干淨他臉上剩余的一些「顏料」般的污漬,朝塞拉點了點頭,揣好紙巾恭敬地退了下去,還很貼心地為他們帶上了門。

  屋子裡重歸靜寂。

  「呃……」小醜躺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沉的,飽受折磨無力的嘆息。

  塞拉微微眯起眼。

  「我的臉……」JOKER用含著痛苦的語調低低抱怨著,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些微微發熱的地方,立刻嘶了一聲,幾乎要從地上跳起來。不過另一種更陌生的,多年來不曾感受到過的柔軟觸感阻止了他——

  小醜頓了頓,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塞拉,從她凝視他的那雙灰藍色幽亮的眼珠裡,看到了倒映出來的他自己的臉。

  屬於他的,毫無掩飾的,褪去了化學原料和誇張妝容的臉。

  「原來如此,」塞拉輕笑,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原來……你長這副模樣。」

  「不得不說,你的選擇非常明智,J先生。」

  塞拉眯著眼打量他的臉:在用特殊藥水洗去他那層恐怖驚悚的偽裝之後,那厚重妝容後呈現出來的真正的人臉,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年輕,並且俊美——並非屬於傳統的英氣和俊朗,而是帶著復古油畫色彩般精致而脆弱的陰柔之美。臉色因為飽受□□而有些微暈,眉骨微微垂下,和眼睛貼得極近,顯出深邃且溫柔的弧度。鼻骨筆直挺立,唇線天生略略上翹仿佛蘊著微笑。鑲嵌著那雙又亮又透的灰藍色眼珠,他的臉仿佛天生就具有紳士般的古典風度,令人心生親近。

  ——但這也僅僅止於那張臉而已。

  如果哥譚市鼎鼎大名的犯罪界帝皇,頂著這麼一張俊美柔和的臉,即便他所犯下的罪行再可怕,恐怕其帶給人們的威脅性也會大大降低。在所有黑幫大佬幫派的集會上,他的容貌也會讓他失去很多威懾力,甚至因此飽受詬病。更別提那些惱人的由此而貼上來獻身的男人女人……雖然小醜妝容是個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但經歷了這麼多,從心底裡而言,他得承認,這幅恐怖的面龐在他走上犯罪巔峰的過程中獲益良多。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厚重妝容褪去後裸-露出來的柔軟皮膚,露出非常奇怪,一時間復雜到難以言喻的表情。

  「瞧啊,MR.J,」塞拉微笑著居高臨下地開口,「你的保護色消失了,那麼你還是那個曾令蝙蝠俠都不得不低頭屈膝的JOKER嗎?」

  意料之中的是,JOKER很快從那層迷惑和驚異中回過神來,他頂著那張人畜無害的臉,聳了聳肩,柔滑的腔調卻並未因此有絲毫改變,甚至因此變得更有蠱惑力了——

  「我可以讓你……我親愛的塞拉寶貝兒……『深深』地感受一下,我的存在——」

  他滿懷深意和惡意的指喻並未讓塞拉有任何反應,她抱臂望著這個王子臉龐瘋子心靈的男人,輕輕嘖了一聲,「瞧,你現在看上去可不嚇人,這讓你說過的所有話都變得戲劇般可笑——也許你應該去找一個新樂子從小好好培養,那才能讓你感到『充實』的愉悅,不是嗎,J?」

  JOKER舔了舔嘴唇,他的眼裡帶著熟悉的神經質色彩,似乎唯有這雙眼睛能將面前這個一臉天真無辜的家伙和之前那樣恐怖的瘋子聯系在一起,他的聲音變得更低沉了,帶著某種隱秘的濕熱感,以及極強的誘惑力。

  「怎麼,我還不夠讓你感到『充實』嗎,寶貝兒?」他揚起眉,笑嘻嘻地開口。

  塞拉短促地冷笑,「耍嘴皮子可不是個好習慣,它只會讓你以後受更多折磨。」

  他看上去似乎毫不介懷塞拉用粗暴至極的手段給他徹底洗了一次臉,但他那些不時摸摸臉和轉眼珠子的小動作透露出了他輕微的不適應,但這都不影響他一貫的說話風格。

  「如果是你親自動手……」JOKER盯著她,目不轉睛,語氣非常真誠,「我再樂意不過。」

  顯然這次報復之舉充分滿足了塞拉的好奇心,她心情愉悅,於是罕見充滿耐性地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雖然也並非是JOKER期待之中的答案——

  「可惜,那一次之後,」她遺憾地聳了聳肩「我對你……以及你的一部分,都不再感興趣了。」

  JOKER笑容一滯,眨了眨眼,用那雙透亮的灰藍色眼睛望著她,表情一派迷惑無辜,「為什麼?」他問,「難道它沒讓你滿意?——我記得你當時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

  即便嘴中說著十八-禁色彩的葷-話,他的臉也讓普通人完全沒辦法生氣,這樣的**只會讓對方生出無限情趣——

  只可惜,他面對的並非尋常人。

  「我以為我的意思足夠明確,」塞拉眯起眼,聲音變得輕而低,「——NO  MORE . 」

  「口是心非一向是女人的特長。」JOKER喃喃,近乎抱怨。

  塞拉挑起眉,「我看上去,像是口是心非的人?」

  JOKER,「唔……」他思考了幾秒,立刻回答,「不像。」

  塞拉眯著眼,打量他片刻,忽然伸出手,用力握住他的下巴,絲毫不考慮之前他臉上脆弱的皮膚遭受了粗暴的虐-待,只是愈發加重了力道,看著對方發出嘶嘶痛苦地抽氣,五官微微扭曲,眼中爆出驚人的亮光。她的表情平靜如一灘死水。

  「所以,接下來,你要好好聽著我說的話,MR.J,」她近在咫尺地盯著小醜的眼睛,看著裡面越來越狂熱的光芒,溫熱的氣息吐露在對方的呼吸之間,那樣親密曖昧的距離,在昏暗光線下迷離而充滿遐想的摩擦,她輕柔低啞如耳旁喃喃低語的話……

  「我的耐性很有限,JOKER,而你快要消耗光了它,」她松開手,看著JOKER捂著自己的下巴,眨也不眨地盯著她,那目光令人毛骨悚然,她的聲音幽冷如同詛咒,「我不喜歡你的笑話,所有的。所以,離開這,別再來煩我——我放縱你太久了……而你知道最後一次的下場。」

  空氣有一瞬間的死寂。

  然後,對峙之間,JOKER忽然就笑了。

  「噢,小甜心,」他意味深長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在捕捉她留下的氣息,笑得曖昧得意極了,「你這是怕了嗎?」

  塞拉嗤笑,「怕?我?」

  JOKER聳了聳肩,「你瞧,你明明如此厭煩著我,可你從來不敢真的動手干掉我——為什麼?你心裡其實很清楚不是嗎?」

  「唔……一旦我死在你手上,只會讓我在你的心裡,還有你的身體裡……留下的痕跡更深更長久……有趣的是,即便如此,即便我還活著,或者干脆哪一天突然死了,你也無法擺脫我。」

  他咧開嘴,紅潤的嘴唇彎起一個燦爛到令人驚悚的弧度,聲音低而尖細,卻飽含最惡毒的詛咒,「——你,永遠都無法擺脫我。」

  塞拉靜默了片刻。

  她微微眯起眼,眼底有什麼東西在湧動,漆黑的猛獸藏在那裡。

  「你讓我開始考慮比生不如死更有效率的手段。」她說,面無表情。

  JOKER歪著頭,很貼心地幫她算計起來,「比如?把我折磨到奄奄一息,然後送到我的死對頭那裡去?——好方法。」

  她微笑,「你很了解我呢,MR.J。」

  JOKER別有心機地強調,「我最了解你,親愛的塞拉——勝過任何人。」

  「你到底想要什麼,JOKER?」塞拉注視他半晌,忽然開口,「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小醜很輕快且毫不猶豫地回答,「你。」

  塞拉輕嗤,「那我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他遺憾地嘆了口氣,「誰讓我就這麼固執呢,我也知道它可真是一個壞習慣,可我就是無法戒掉,就像我無法戒掉你一樣……」

  「你說的好像我是某種病菌。」塞拉挑眉。

  JOKER反問:「難道你不是嗎?」他裝作沉思了幾秒,「我猜……在此之前大概有很多人,遠遠不止我一個,卻和我一樣執著於你。當然了,他們的結局也會和我一樣,付出無數慘重代價,最終卻仍然沒有得到你……」

  「至少,沒有得到完整的你。」他聳了聳肩,看上去非常無奈,「你這樣的冷硬心腸,可不是一天兩天能練出來的。真想看看你最開始是個什麼可愛模樣呢……」

  塞拉聽他抱怨著一切,很平靜地微微一笑,「真可惜,MR.J,你永遠不會看到那副模樣了。」

  小醜吃了一驚,「噢?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她有趣地反問,「你以為,我會因此來和你做場交易,把我為數不多的弱點交到你手上,只為了讓你從此以後承諾遠離我嗎?」

  「不,當然不了。」她的笑容輕冷,刀子般殘酷,「噢MR.J,我們彼此心裡都很清楚,我不會如此軟弱,而你從不說話算話,所以……」

  JOKER興致十足地接話,「所以?」

  「所以我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她的微笑意味深長,陡然讓他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你不是很喜歡培養了不起的對手嗎?」塞拉歪頭,「不如我來幫你吧,MR.J,這樣,你可就沒多少剩余的精力來打擾我的生活了,一舉兩得,不是嗎?」

  ……

  ……

  很快小醜就因為塞拉的這個決定而吃盡了苦頭。

  她的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

  她和她最「忠誠」的黑暗騎士蝙蝠俠一起秘密培養了一名叫做達米安·韋恩的男孩兒。蝙蝠俠對外宣稱達米安是他遺落在外的兒子,韋恩家族最新一代的繼承者。實則他是被塞拉收養予他的養子,後來的第四代羅賓,黑暗騎士執行正義的傳承者。

  達米安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他從小就被二人嚴格當做超級戰士來培養,不到八歲就能徒手拆卸所有常規輕型武器,對重型火炮的研究也頗有心得,天才型發明家,學習型戰略家,以及千錘百煉的體武者。但和歷任羅賓有些許不同的是,他似乎並不如他的父親那樣對「正義」和「守護」有著近乎偏執的保守原則——他從蝙蝠俠那裡學得算計和武術,卻從塞拉那裡習得□□,處事和犯罪思維。他行事風格更加冷酷利落,而且信守斬草除根,亦正亦邪的品質讓他的養父一直為此多有憂愁,卻令塞拉稱贊有加。

  而達米安也的確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在他正式成為蝙蝠俠的接班人,第四代羅賓之後,哥譚市似乎也因此變得更加安定了——畢竟這位黑暗騎士可不如之前那位一樣從不親手殺人,他從養母那裡耳濡目染的品性讓他對看不慣的事物向來難以容忍,招惹他可不是一個很明智的選擇。

  當然,對於培育他成人的養母的敵人,達米安則抱以最大的敵意和惡意,他尚沒有本事將小醜的勢力一鍋端,或者親手干掉這個狡猾的瘋子,可他從不啻於給他制造許多後患無窮的小麻煩,讓JOKER整日不得不如灰老鼠般在陰影之下逃亡,苟延殘喘,難以入寐——

  可令JOKER真正在意的卻並非是這個蒼鷹一樣銳利充滿狩獵欲-望年輕人的存在,而是……

  嫉妒。一種極想排除或破壞別人的優越地位的心理傾向。人類生而攜有的原罪之一。它包括它包括焦慮、、占有、猜疑、消沉、憎惡、敵意、怨恨、報復這些稱不上愉快的情緒,而當這些情緒積攢已久終於爆發的一日,到了最後它們通常都只會融聚成為一種後果——

  毀滅欲。

  當哥譚市的新一代黑暗騎士卓然成長並開始建立起獨屬於他的名望,當那個曾經令整個城市都蒙上恐懼陰影的犯罪界帝皇銷聲匿跡許久,人們以為他或許已經死在某個陰暗角落之時,當塞拉終於得以清靜一段時日,並愉快地認為對方早已喪失對她的短暫興趣後——

  那一天深夜。萬籟俱寂。凌晨兩點,人容易陷入深度睡眠的時間。

  當一個無聲無息的陰影由上而下投落在塞拉平靜睡顏時,她忽然睜開了雙眼。

  深夜的黑暗之中,她看到了一張非常熟悉的臉龐,堪稱無辜的臉龐,以及在她脖子上輕輕滑動,偶爾泛出鋒銳冷光的小刀。

  她連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為什麼沒有觸動警報都毫不知情。但她能知道的是,這個消失已久又再度歸來的家伙,他大概是真的瘋了。

  塞拉看著小醜的眼睛,那雙眼睛裡除了習以為常的狂熱,陰森,神經質外,還多了一種她也並不算陌生的情緒——

  她保持了安靜,可對方卻沒有她這樣的耐性——他悄然無息地爬上了她的床,用非常危險的姿勢從上面壓制住了她,將鋒利的刀子撕磨般在她致命處來回滑動,他毫無畏懼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後脖頸,猩紅的嘴唇湊到了她耳邊,那粘稠的,滑膩膩,滿含親昵又極度危險瘋狂的語調,低啞開口——

  「知道嗎,甜心,」JOKER伸出舌尖,呲溜一下舔舐過她的耳垂,看著她毫無所動,忍不住心裡嫉妒成狂,終於發狠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廓,聽她淺淺地抽氣,發出忍痛地低音,他咧開嘴角,手指摩挲著她柔軟的脖頸,由上而下滑落,極其曖昧親密的力度。

  「你讓我快瘋了,」他將溢出的血絲盡數吞入自己的唇裡,那灼熱的呼吸鑽入她的耳朵,燙到人心底裡去,他沉重哀怨的嘆息逸散在耳畔,像是陰魂不散的幽靈,「你讓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瘋子……哈,『塞拉·莫裡蒂和布魯斯·韋恩之子』?哈……哈哈哈……真可笑。哥譚首富與地下女皇愛的結晶——」他一把用力握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不得不抬起頭來望進他的眼底,那裡燃燒著極度陰森可怕的鬼火,他的聲音卻愈發低沉柔滑,「我該說,真是一個十足幸運的孩子嗎,達米安·韋恩?」

  那個姓氏在他的牙齒裡被磨碎成了粉末飛灰。

  他當然知道塞拉不可能會與布魯斯·韋恩那種人攪和到一起去,那種花花公子可配不上他的小甜餅。可真正讓他惱怒,並且生氣的卻是她的態度——她居然敢默許自己的名字和那個家伙出現在一起,還讓一個小灰老鼠冠以她的名號,並且有了和她親近的機會——這才是小醜無法忍受為之暴怒的一點。

  嫉妒——人性處最深的劣根性。讓他再也無法平靜地偽裝下去,在街角尾巷聽聞二人無數風聲蜚語而無動於衷,甚至多了一個所謂「愛的結晶」?!——無法忍受,無可忍受!明明他才是親眼見證她成長,她從女孩變成女人,而他則是將他的女孩變成女人的那個——一個布魯斯·韋恩?他憑什麼?

  「你在報復我,對嗎?」JOKER舔舐她的傷口,冰冷的手指漸漸滑進了她的絲綢睡衣裡,從脖頸,瘦削的肩背,優雅的蝴蝶骨,到脊柱之間凹陷緊繃的美好線條……然後被塞拉一把抓住了手。他不怒反笑,收緊手指用力握住她的,刻意加重了力道,看著她情不自禁微微皺眉,他臉上的笑意愈發歡快了。

  「你故意讓我嫉妒,讓我發瘋,讓我轉移視線,讓我感到這種久違的疼痛——啊……你的根刺入我胸膛,連上我的血液之線,透過我的嘴說話,與我一同蓬勃生長……」

  這首原本文雅而深情的詩到了他的嘴中就變得了一首驚魂曲。塞拉看進他的眼睛,那雙幽亮的,陰冷的,充滿嗜血氣息布滿血絲的眼珠。

  在身處劣勢之下,她卻忽然笑了。那種宛如高高在上,輕蔑而充滿看戲意味的表情。

  「愛,」她說,「——產生嫉妒。而你,MR.J,別告訴我,在我撕掉你的小醜面具之後,你又重新恢復『愛』這種能力。」

  她的笑容令人齒冷心寒,「我還記得……當初你提起它時那咬牙切齒不屑一顧的樣子——」

  小醜啊了一聲,微笑,「直到現在我依然如此。如果你非要談起這個……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告訴你,甚至刻到你的皮膚裡,你的骨頭上去——我可不愛你,塞拉。」

  「我只是想讓你死在我的懷裡,從暖和,變得冰冷,」他的語氣逐漸變得狂熱起來,似乎真的在考慮這個想法的可行性,充滿設想意味地喃喃,「讓你在最後一刻看到的,也只有我的眼睛,聽到的只有我的笑聲……」

  她毫無畏懼地嘲諷,「哦,真是新奇的表白方式。」

  JOKER低頭,舔了舔她的鼻尖,看著上面留下的一道透明水漬,很得意很興奮地問她,「你喜歡的,對嗎?——噢你就是喜歡這樣粗暴直接的方式,我知道了——也許以前我一直走錯了路……或許之後我們可以來點更新鮮的花樣——」

  塞拉微微側了側頭,讓刀尖避開她最敏感的部位,語氣很平淡,「不感興趣。」

  JOKRE歪著頭,眨了眨眼,「哦?那你對誰感興趣?布魯斯·韋恩?你和他上-床-了?」

  塞拉微笑著給了他一個永恆無解的答案,「猜猜看,MR.J。」

  他的手指瞬間收緊,面色頃刻變得極度猙獰,卻又在下一刻恢復了風度,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你瞧,只有對你,甜心,我才會有如此耐心。」

  「耐心,」塞拉咀嚼這個有趣的詞,忽然笑了,「你看上去,可不像只和我做了一次就愛上我的樣子,既然如此,又何必像垂涎骨頭的野狗一樣對我緊追不放呢?哦MR.J,你一直都想要一個強大無匹的對手,而如今我給了你一個,你可以在他的身上打發許多無聊時光。所以……」

  「一炮兩散,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JOKER思考了片刻,非常認真地對她說道,「其實我也想知道,我一直以為也許在你成年之前我就會開始厭煩你,繼而像所有其他人那樣處理掉那些我不再感興趣的東西。可事實卻是,你總能給人驚喜……而我喜歡驚喜。」

  他低下頭,鼻尖和她緊挨,只要輕輕一動,嘴唇就會親密相碰。可即便如此,他手上的刀卻沒有絲毫放松,如此冰冷,如此鋒利。

  「我的女人,我的渴望……我的骨髓之癢,我無盡的苦惱,我游移不定的路……」JOKER發出沉沉嘆息,「告訴我,我最親愛的塞拉,你已經得到了哥譚,除了擺脫我這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外,你還有什麼其他更驚人的計劃?」

  塞拉微微揚起頭,想要避免碰到他的嘴唇,這個打算被立刻識破,JOKER報復性地隔斷了她的睡衣吊帶,他的目光也立刻被裸-露而出的一大片肩背吸引過去。為了避免他作出更多過分舉動,塞拉不得不說出一個足夠有吸引力的答案,當然,也是最真實的答案——

  「毀滅世界。」她說,頓了頓,問他,「你信嗎,MR.J?」

  小醜眉梢一挑。果然,他重新轉回了注意力,盯住了她的眼睛,似乎在紳士她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靜默了幾秒之後,他忽然裂開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然後順手隔斷了另一邊的吊帶,看著塞拉目光微沉,他笑得愈發興奮了,「真不虧是塞拉,就和我的計劃一模一樣……那麼,親愛的,你想和我聯手嗎,就像以前我們千百次做過的那樣——這世界上再沒有比我和你更默契的對手,以及同伴了,不是嗎?」

  塞拉面無表情看著他,「在談這個之前,先把你作案的工具挪開。否則你馬上就會永久地失去它。」

  JOKER,「唔……」略略朝旁邊動了動。

  「考慮一下我吧,小甜餅,」他的聲音帶著隱秘的濕熱和蠱惑,「沒有任何壞處——甚至在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完全可以在我身上撒氣……無論什麼方式我都無條件接受——」

  塞拉不想理會他話裡的深意,這只會讓他愈發得寸進尺,她的聲音在黑夜裡顯得冷靜極了,也堅硬至極。

  「如果你真想與我合作,那麼拿出點誠意。」

  JOKER興奮得每個細胞都躍躍欲試,「比如?」

  「比如,」她微微一笑,「干掉你最強大的兩個對手。」

  「蝙蝠俠,以及羅賓。」

  「噢!」JOKER驚異地看著她,舔了舔嘴唇,饒有興味,「你想讓我們兩敗俱傷……可真是心狠手辣的女人,偏偏我總是難以拒絕你。」

  他歪了歪頭,表情非常怪異,就像是透過他身下這層漂亮的表皮看到了藏在深處那更可怕的怪物,「我真想知道,我對你的『耐心』究竟可以持續到哪一天……我很懷疑那一天將是世界末日。」

  塞拉微笑,「那麼,我靜候佳音,MR.J。你知道的,和你相比,我的耐心,總是很有限的。」

  所以,你千萬不要再讓我失望才好。

  JOKER低低地笑出聲,「當然,當然了,你一向如此……不過在此之前,我想我就先收點定金好了——」

  然後他低下頭,一口惡狠狠地咬住她柔軟的嘴唇,在嘗到唇齒間迸發的熱意和腥甜時,在看到塞拉猛然沉下的眼神時,他HAHAHA地忽然一個翻身松開了她,趁塞拉捂住滑落的睡衣來追殺他之前,他打破了窗子毫不猶豫地從那裡跳了出去,臨走之前還面對著她,食指中指並攏,朝她灑脫至極地拋了個飛吻,尖細柔滑的笑聲響徹了整個黑夜——

  「Ciao,bella ~」

  塞拉穿好衣服,在手下破門而入之後,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感受那腥熱的味道和綿延的刺痛夾雜在唇舌裡,她臉上浮現出冰冷的微笑。

  「下次,如果他再敢來,」她吩咐手下,「如果沒有把他打成篩子,別來見我。」

  手下們面面相覷:等等……前提是,我們能發現那家伙真的來了,老大你可自己都沒察覺!

  空氣沉默了兩秒。塞拉頓了頓,忽然像想起了什麼,話鋒一轉——

  「不……如果他再敢來,而你們發現了,」她眯起眼,「廢掉他的手腳,留他一條命。」

  手下望著她,而她只是慢條斯理地解釋了一句,「畢竟,他可是哥譚裡,最有可能干掉蝙蝠俠和羅賓的人……如果他成功了,我們就再無敵手。而如果他失敗了,」她微笑,「你們也就再無存在的必要了。」

  手下:……

  塞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就連星星都屈指可數,這樣的黑暗任何光芒都難以穿破。

  「我會殺了你的,」她低聲道,輕得如同喃喃自語。

  「——總有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Ciao,bella」——意大利語,「再見美人」。

  所以你們知道為什麼大魔王留丑爺到現在了,emmmmm……

  正文和番外就到這裡全部完結了。至於結局,誰知道塞拉所在的世界是不是又一個裡世界?她會怎麼反抗神的意志,到最後又會不會成功,那就是另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故事。

  最後一點想說的話——

  女魔頭初衷只是想寫一篇爽文,但是到了中間開始劇情發展就開始不受我控制了,為了不蹦人設我也寫得很辛苦,不滿意的地方簡直不要太多。開得隨心所欲,寫得痛苦難當,離最開始的設想差了十萬八千裡,所以看到能堅持到最後還有這麼多小天使我也很驚奇,畢竟這篇文裡大家最喜歡的愛情占據的比例實在不算多。當然也有很多收獲啦,最大的收獲就是讓我得以重覽我曾經最愛的中土世界,並且作死地決定開最後一篇同人文,了卻我多年對那個奇幻宏大世界的執念。如果你們喜歡,可以收藏我的新文,還是我最擅長的大長篇治愈風,不管數據如何,我肯定都會堅持寫下去,麼麼啾~

  那麼就這樣,我爭取在國慶之前多存稿和完結扮演。下一個故事,我們再見。
作者: wen949518    時間: 2020-5-23 16:42

撒花……
我終於一口氣,看完了。
本篇文適合一次看完一個世界,這樣情緒會比較完整。
其中,我最喜歡福爾摩斯的這個世界,其中福爾摩斯的浪漫,很值得細細去體會。
還有三個各有特性的福爾摩斯三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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