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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巨人)寂靜的守望》作者:觀景羊駝【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8-14 19:31     標題: 《(巨人)寂靜的守望》作者:觀景羊駝【完結+番外】

文案:
 
那一天,人類最強終於回想起了被熊孩子支配的恐懼,以及被人吐槽不會帶孩子的辛酸。
進擊的巨人同人,原創女主,盡可能貼近原著世界觀,與利威爾的兄妹梗。

作者自定義標簽
輕小說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8-14 19:35

楔子

  清澈蔚藍的天空中,偶爾綻開著幾朵白雲,微暖的風撩動窗簾,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散落在房間的桌子上,點綴著桌面一個包裝簡單而細致的禮物盒。

  利威爾換上一身整齊的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外套,今天,他要去見一個許久未見的故人。

  「利威爾,你要的肉松面包買回來了。」韓吉推開門,手裡拎著一個紙袋。就算隔著袋子都能聞到面包的香氣。

  「多謝了。」利威爾接過紙袋,但看到韓吉帶著眼罩的左眼,心情不免一沉。瑪利亞之壁奪還戰的慘烈情景還時不時會光顧他的夢境。

  「趁面包還熱乎趕緊去吧,黛兒說不定已經在那裡等你了。」韓吉催促道。

  利威爾看了眼懷表,距離約定時間不遠了。他拿起禮物盒,「我先走了。」

  「替我向黛兒問好。」韓吉揮揮手道別。

  利威爾捧著他准備的禮物,心裡不免有些感慨,那個倔強而又愛哭的小鬼,後來竟然會成為牆壁之內唯一一個繼承了兩大家族財產的女伯爵。多虧她暗中支持著調查兵團的行動,一邊與王政的官員周旋,一邊給他們提供所需要的資源和情報。之後調查兵團能夠推翻王政,短時間內集齊奪回瑪利亞之壁的物資,都離不開她資助的隱秘住所、情報以及被中央憲兵隱瞞的技術等。

  然而在三年前正式繼承所有的財產和爵位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和利威爾聯系過,也沒有公開露過面,關於她的消息,全靠旁人轉述:那個深居簡出、無論到哪都戴著帽子蒙著面紗的女伯爵又到了哪裡,做了什麼……

  其實一開始斷絕聯系利威爾也能理解,畢竟那時候還不知道世界的真相,一切都是那麼危機四伏。可是現在,島上的巨人都已經清除殆盡,世界的其他國家正逐漸開始接觸這個曾經封閉的小島,但她卻依然連一封信都沒舍得寫給他。

  對於黛兒避而不見的理由,利威爾首先想到的是三年前的那場大火。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待會兒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臭小鬼才行。因為不管她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從地下街時期活到現在的「親人」了。


初遇 (1)

  王都繁華的表面之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暗,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罪惡滋長蔓延。一根光潔的羽毛落入下水道,拂過陳舊的建築、殘破的雕像、陰暗的街道,快要落地時又被一陣追逐的旋風卷起。

  「快抓住她!」

  人販頭目和兩個小嘍啰氣急敗壞地對一個小女孩窮追不舍,按理說他們兩三步就能抓住她的,可女孩拐進了一條雜物橫陳的小巷,許多地方小孩子能輕易鑽過而大人必須花點力氣才能跨越,加上裡面岔路極多,幾個大人竟一時半會兒沒能逮住她。

  人販頭目搞不懂,明明已經用殺雞儆猴的方式警告過這些孩子不要試圖逃跑,可是剛剛一個被亂棍打死的孩子屍骨未寒,另一個女孩子就一口咬傷他的手趁機逃脫了。

  但女孩畢竟只是誤打誤撞,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逃跑,或許是無意間聽到他們要扔掉她懷裡的布偶的緣故。赤裸而稚嫩的腳板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硌得生疼,擦傷遍布四肢,衣裙也早已破損不堪,但她現在沒心情理會這些。兩天兩夜沒吃上東西,沒喝上一口水,體力明顯不支,眼前景物忽明忽暗、天旋地轉。女孩衝出了那條小巷,憑直覺往下一個路口跑去。

  女孩剛拐彎就看見三個黑乎乎的人影朝她走來,嚇得趕緊調頭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可人販子已經追上了她。

  為首的人販一手提起女孩的後衣領,她被領子勒得喘不過氣,小手摳住脖子無助地蹬著腿。

  人販怒火中燒地對著女孩吼道:「看你還敢跑?回去老子就打斷你的腿!」

  剛從小飯館出來的利威爾、法蘭、伊莎貝爾三人悠閑地散步回家,被路口處突然竄出的女孩嚇了一跳。隨即他們明白,原來那孩子是在被人販追趕。

  地下街存在著很多肮髒的交易,可當中最凶惡殘忍的莫過於人販子,因為於他們而言,鮮活的生命都不過是賺錢的工具,他們對人比對待動物還要冷酷無情,經常肆意虐待不聽話的小孩子,反正只要死不掉就能夠賣得一個不至於虧本的價格。

  「住手!」伊莎貝爾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打抱不平。

  人販瞅了瞅她,又瞅了瞅她身邊的兩人男的,一高一矮,一個金發一個黑發,而且都好像不太強壯,有點瞧不起,「你們少管閑事,不然別怪老子不客氣。」把女孩摔回地面,人販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結實的肌肉朝他們走來,眼裡顯然沒把他們當一回事。

  利威爾和法蘭原本不想多管閑事,但這樣一來他們就不能袖手旁觀了,何況他們也討厭在地下街橫行霸道的人販。出手教訓了他們一頓,三個人販不同程度受了點輕傷,丟下半死不活的女孩落荒而逃。

  被救的女孩似乎不領他們的情,可能把他們也當成了人販,搖搖晃晃站起來,手裡緊緊拽著髒兮兮的布偶,驚恐地瞅著他們三人,警惕地朝遠離他們的方向跑去。

  伊莎貝爾趕緊追上,「別跑了,前面是……」

  噗!女孩一不留神撞上了一堵矮牆,栽倒不省人事。

  「是牆……」伊莎貝爾非常不及時地補充完下半句。


初遇 (2)

  三人上前查看昏倒的女孩,她的傷勢不太嚴重,就是脖子上多了條紅通通的勒痕,身上其他地方有不同程度的剮蹭傷,衣服也破破爛爛的……當然也干淨不到哪裡去。

  沒有理由把人救了就把她丟在路邊不管,利威爾糾結了好一會兒,在伊莎貝爾的請求下只好同意讓她暫時呆在他們家養傷。不過利威爾可不願意去碰這個渾身泥濘的小鬼,於是由提出救人的伊莎貝爾背她回去。

  將女孩帶回家的路上,法蘭斜了眼她身上的衣物,臉上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又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裙邊,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女孩睡了好久都不見醒,伊莎貝爾不安地探了探她的鼻息,確認沒死才松了口氣。期間,法蘭一直在研究從她身上換下來的裙子。

  「法蘭,怎麼捧著人家的裙子,還一臉津津有味的樣子?」伊莎貝爾不滿地問道。

  「我才沒有津津有味。」法蘭連忙撇清。

  「你發現什麼了嗎?」利威爾問。

  「我感覺這次要發大財了。」法蘭語氣中略帶小激動,「她身上穿的裙子布料可是很高級的絲綢,這孩子家裡肯定非富即貴。如果我們能把她送回家的話,說不定能夠拿到一筆豐厚的報酬。」

  「真的?」伊莎貝爾摸摸女孩黑色的長發,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報,她也替這孩子感到開心。

  「如果這小鬼的家世真如你所說那樣,那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裡?」利威爾懷疑道。

  「這個…」法蘭也摸不著頭腦,「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出門不小心被人販子拐了吧。要不這幾天我出去打探打探王都哪戶人家丟了孩子?」

  利威爾點點頭,「這小鬼越早脫手越好,以免讓別人以為是我們拐賣了她。」

  女孩被他們吵醒,緩緩睜開眼,側頭茫然地看著他們仨,除了利威爾板著臉擺出毫不在意的樣子,另外兩人倒顯得很高興。她把手抬到眼前看了看,發現自己已經被『清洗』干淨平放在一張陳舊但整潔的沙發上,傷口上也塗了藥膏,身上套著一件寬大到沒膝的襯衫。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法蘭俯下身問。

  女孩呆呆看著他不說話。

  「把名字告訴哥哥姐姐,我們你送回家,好不好?」伊莎貝爾握著她的手問。

  女孩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還是沒出聲,下意識地想要抓她的布偶,可手邊空空如也,這讓女孩一下子慌了神,不知所措地糾結了半天,當然也沒有說出一個有用的字。

  「小鬼,你不會說話嗎?你的名字?!」利威爾坐在不遠處的桌子邊擦拭匕首,聽到他們半天沒問出一個字,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

  女孩害怕地別過頭,嘴裡嗚咽了兩聲,兩手依舊慌亂地摸索著自己的布偶。利威爾問話也石沉大海。

  三人面面相覷,看著眼前這個手足無措的小鬼,恍惚間幾乎同時意識到,她似乎不會說話。如此一來,送孩子回家的難度悄然提升了一個等級。


收留 (1)

  利威爾並不喜歡這個沉默是金的小鬼。他們好心讓她暫時留下養傷,可不到半天她就趁他們不注意摸出門,一腳踩空滾下樓梯,摔了個嘴啃地,害得利威爾還要將她重新撿回來,交給伊莎貝爾重新洗干淨她以及她的衣服。

  其次就是她的對待食物的態度。即使餓得兩眼發昏,遞到她面前的干面包她最多小啄兩口就放回盤子動都不動了,不用想都知道,她從前絕對是個過著嬌生慣養的生活、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小姐。他開始覺得法蘭說得十分有道理,她的家境一定非常殷實,能夠獲得一筆不錯的報酬。

  但在找到她的家人之前,她可不能先餓死了。無論伊莎貝爾怎樣哄,女孩就是不肯多吃一口,利威爾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搶過伊莎貝爾手上的面包,捏起她的下巴使勁往她嘴裡塞,「這裡可沒有山珍海味招待你,給我全吃了!」

  「大哥…你要把她弄哭了。」伊莎貝爾小心翼翼地從旁提醒。

  果不其然,女孩淚汪汪地盯著他,兩只小手軟軟地抓住他的手腕向外推。利威爾愣了一秒,只見她的眼眶再也兜不住淚水,飽滿的淚珠圓滾滾地一顆接一顆滑落。在被淚水碰到之前,利威爾迅速抽回了手,「嘖!髒死了。」

  女孩臉頰邊殘留著鮮紅的手指印,她獨自蜷縮進沙發一角,委屈地含著半截面包無聲地抽噎,邊哭邊一點點把面包全塞進嘴裡,吞咽下肚。之後她就再沒有正眼瞧過利威爾,不知是生氣還是害怕,或者悲憤交加。

  伊莎貝爾心酸地看著她這個樣子,又看了看屋子另一旁若無其事的利威爾,空氣中彌漫著若有若無的火藥味。她現在只能祈禱法蘭趕緊找到女孩的家人然後把她送回去。

  交了樓梯通行費到地面上四處打聽了一整天,法蘭都搜尋不到哪個大戶人家丟了一個黑色長發、身著白色絲質連衣裙且不會開口說話的小孩。

  回到住處,法蘭不解地來回踱步,不時停下來詢問女孩一些問題,她開始還嘗試著開口咿呀兩聲含糊的音節,可發現無論怎麼努力都實在憋不出一個字後,她索性搖頭不答。

  既問不出姓名住址也找不到任何線索,把女孩送回家並拿到酬謝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如今他們面臨一個新的難題——要不要將這個不會說話的丫頭扔出去自生自滅?

  「她也怪可憐的。如果就這樣把她趕出門,說不定又會被人販子捉住。」伊莎貝爾於心不忍,可她也知道,多一個人,他們的生活就會多一分壓力。

  本來錢就不太夠用,以盜竊搶劫為生的三人要再養活一個孩子談何容易?而且利威爾和法蘭也是見慣弱肉強食的人,地下街那麼多掙扎在飢餓邊緣的孩子他們也幾乎未曾伸出過援手。

  誰也沒義務去照顧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小孩,出於對現實的考慮,無論是法蘭還是利威爾都很有可能下達「逐客令」。


收留 (2)

  法蘭知道伊莎貝爾不想趕她走,看著女孩抱膝面壁而坐的單薄背影,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目光投向利威爾。

  利威爾明白他們的心思,他也不喜歡見死不救,可地下街那麼多垂死的小孩,他深知自己無能為力,所以很多時候都選擇了漠視。這回既然碰巧救了這孩子,那至少讓她學會點生存技能再扔出去也不遲。

  百般權衡下,利威爾做出決定,「讓那個小鬼暫且住下,至於以後有沒有足夠的實力留下來就看她的本事了。」

  利威爾的回答有點出乎意料,伊莎貝爾和法蘭驚訝地對望一眼,隨即露出會心的微笑。

  「但是…」伊莎貝爾皺起眉頭:「我們應該稱她什麼呢?總不能老是叫她『喂』或者『那個』吧?」

  法蘭托腮想了想,「那不如就叫『小啞巴』吧。」

  女孩乍起,撲通跳下地,屁顛屁顛跑到法蘭身後踢了他一下。那一踢雖軟弱無力,但她的憤怒不滿已躍然於臉上。

  「那你想讓我們怎麼稱呼你?」法蘭笑著問,難得見她積極表態。

  女孩呆了一下,爬上椅子,手指沾了點杯子裡的水在桌面寫下一個名字:黛兒(Dale)。

  「原來你還會寫字啊?」伊莎貝爾摸摸黛兒頭頂,「以後多多指教哦。」

  黛兒遲疑了一下,又在桌面寫了一個詞:布偶。

  利威爾嫌棄地『嘖』了一聲,要不是法蘭阻止,他早就把那個髒得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布偶扔進垃圾堆了,「在樓頂,你不把它洗干淨不許拿進來。」

  從那天起,小黛兒加入了以利威爾為首的犯罪團伙當實習生,她的第一項任務,毫無懸念,就是打掃衛生。其次,還要學習各種地下街生存技能。

  利威爾三人所住的屋子,三天一小掃,五天一大洗,地板上半點塵埃都找不著。黛兒住下來的首要條件是自己的衣服鞋襪、鍋碗瓢盆以及布偶都得自己洗,順帶掃掃地、擦擦桌子。

  剛開始黛兒難免笨手笨腳,洗碗時手滑把碗給摔了;抹布沒擰干就拿來擦桌子;鏟垃圾時經常掉渣;連她身上的衣服也一天比一天皺巴……利威爾的潔癖令他對這個八九歲的小孩越來越忍無可忍,他不禁懷疑當時自己是腦子抽了才答應收留她。

  後悔歸後悔,不能真把她趕出門,畢竟要一個小孩的打掃功力短時間內上升到他的水平是不可能的。有時候,利威爾會手把手教黛兒一些實用的清潔小技巧,比如如何用最省力最節約的方式洗東西,如何收拾整理自己的物品等等,就連她洗了跟沒洗一樣的布偶都抽空悄悄幫她洗得煥然一新,盡管黛兒本人並未察覺,以為隨便泡泡水晾干就能讓布偶恢復原貌……

  但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具備搞衛生的天賦還是故意在氣利威爾,黛兒總是不能完成利威爾交代的、在他本人看來已經是非常低的要求,為此利威爾還罵了她好幾遍。而每次挨罵黛兒都倔強地嘟著嘴,眼睛斜向別處,一副『老子就這水平,你罵我也沒辦法改變這個事實』的樣子。

  為了不讓利威爾一氣之下把她攆走,法蘭和伊莎貝爾經常偷偷幫小黛兒減少一點負擔,日子勉勉強強能撐過去,直到一天。


和解 (1)

  某天晚飯過後,法蘭單手捧著書坐在沙發上看,利威爾在餐桌旁喝紅茶,伊莎貝爾負責洗盤子,黛兒負責擦桌子。

  然而,短暫的寧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興許是覺得太累,想要快點結束打掃,黛兒擦得異常用力,動作幅度非常大,突然不小心就把利威爾放桌上的茶杯給掃出去了。瓷杯清亮的碎裂聲驚到了法蘭和伊莎貝爾,兩人目光直直射向餐桌旁的利威爾和小黛兒,神情愕然。

  杯子裡的紅茶不但濺到了利威爾的白襯衫上,還撒得滿地都是,茶漬滲入木地板,形成一灘難看的污漬。利威爾眼角抽了抽,強行按捺下暴走的衝動,「嘖!笨手笨腳的,不收拾干淨今晚不許睡覺!」他落下一句重話就匆匆起身離開。

  法蘭見狀,趕緊追過去勸利威爾不要生氣,伊莎貝爾則去安慰剛剛又被利威爾臭罵一頓的黛兒。她深深地垂下腦袋,手裡緊緊拽著抹布,嘴角抿起,由內而外醞釀出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緒。

  「那個,大哥只是說話有點不留情面,其實他……」

  小黛兒仿佛沒聽見一般,自顧自蹲下身去撿地面的茶杯碎片,表情既不像是害怕也不像是生氣,但就是一副看起來想哭的樣子。

  禍不單行,淚眼朦朧的她沒一會兒就被碎片割傷了手,鮮紅的血絲如盤根朝著掌心生長。

  這天最後的時光中,伊莎貝爾替黛兒把碎片清掃干淨,法蘭幫她處理和包扎傷口,利威爾則忙著把衣服搓洗干淨。

  糟糕的是,伊莎貝爾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地板上的茶漬卻怎麼也洗不掉。黛兒坐在一旁黯然地看著伊莎貝爾努力擦地的樣子,稚嫩的臉上浮現出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沉重感。

  入夜,利威爾敏銳地聽見細細碎碎的響聲從客廳傳來,長時間在地下街生活練就的條件反射令他瞬間睡意全無,迅速抓起床頭的小刀靜步移動到房門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門外的動靜,反手緊握的小刀在他身後泛著寒冷的白光。

  昏暗的油燈旁,黛兒正跪坐在地上努力刷著什麼,刷子與木板摩擦的聲音遠遠都能聽見,可知她刷得多使勁。

  利威爾來到黛兒身後,她果然照他所說的,不把地板弄干淨絕不睡覺。

  轉頭看了眼沒有完全關閉的房門,借助燈光能隱約看見裡面呼呼大睡的身影,利威爾心裡暗罵了伊莎貝爾一句,黛兒跟她同睡一張床,可黛兒溜出來了她卻一點知覺都沒有,這警惕性實在不敢恭維。

  寂靜的小屋裡回響著擦地板的聲音,黛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眼睛只盯著那塊被她弄髒的地板,完全沒發現利威爾已經站在她身後靜靜觀察了她好一會兒。

  盡管利威爾有意放輕腳步,但那也只是為了不吵醒其他人睡覺而已,並不是為了不引起黛兒的注意。無奈地嘆了口氣,眼前這小家伙的警惕性一樣的堪憂。


和解 (2)

  利威爾覺得可氣又可笑,黛兒竟然會把他的一句氣話當真,半夜三更還在擦地板,可真夠固執的。況且她這樣擦下去,耗費的燈油錢恐怕比買清潔劑的錢還要多。

  其實利威爾何嘗不知道,自從他硬塞面包進黛兒嘴裡之後,她雖然學乖了,但心裡一直在生他的氣。

  基本上,在這個狹小的房子裡,黛兒能用後腦勺對著他到時候絕不會正面對著他,其余時候不是側目就是扭頭,從未有過好臉色,挨完罵後甚至偷偷朝他翻白眼,根本就不把他這個擁有決定她去留權力的首席人物放在眼裡。

  這次打碎茶杯可以說是這一行為導致的『必然結果』。

  地板上的茶漬已經褪色大半,淡得只剩一圈淺淺的輪廓,只要不細看,地面的干淨程度還過得去。黛兒沒有因此滿足,可無論她怎麼努力污漬依舊存在,不禁急得掉眼淚。

  擦了一陣子後,黛兒再次把刷子放入身旁的水盆裡輕輕攪動幾下,因為害怕水聲把其他人吵醒,她洗刷子的動作非常小心,一滴水也沒濺出來。

  利威爾留意到,黛兒的手指上纏著繃帶,理論上不應該沾水的,更別說還伸進洗刷子的髒水裡。更糟糕的是,她竟然拿泡過髒水的手指擦眼淚!

  實在不忍看這個一點個人衛生常識都沒有的小鬼還會干出什麼荒唐事,利威爾突然向前一步蹲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小聲而嚴厲地斥責她說:「夠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髒?你要是把自己弄生病了我就馬上把你扔出去!這裡不歡迎一無是處還渾身毛病的小鬼。」

  黛兒呆滯地抬起頭,兩眼腫的跟水蜜桃似的,弱小的身軀微微顫抖,手裡還死死拽著刷子不放。

  罹患尷尬癌晚期的黛兒有點崩潰,她其實也知道利威爾說的是氣話,但她就是不信邪,一定要給把這塊地弄干淨,證明自己不是只會添亂的小鬼,平衡一下過強的自尊心,所以她必須偷偷起來擦,那就算擦不干淨也不至於丟人。

  本以為自己摸黑起床擦地板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可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不知道利威爾在後面站了多久。

  利威爾輕嘆了口氣,看到黛兒這可憐巴巴的表情,聲音溫和了些,說:「別擦了,跟我來。」

  把刷子從黛兒手中摘下,利威爾拿起油燈牽著她走到桌前坐好,重新幫她清洗和包扎傷口,順帶以警告的口吻告知她如何保持良好的衛生習慣。

  微弱的燈光勾勒出一大一小相對而坐的影子,除了利威爾輕聲地絮絮叨叨,沒有任何雜音。


和解 (3)

  黛兒心不在焉地聽著利威爾柔聲的訓斥,每當利威爾加重語氣問她『知道了沒?』她才緩緩地點點頭,眼珠卻不時轉向那塊擦不干淨的地板。

  「弄髒地板這件事我就原諒你了,下不為例。」利威爾打消她想要繼續擦地的念頭。

  黛兒終於搬回視線,小手扯了扯利威爾新換上的衣服。

  「弄髒我衣服的事也不怪你了。」

  然後她又做了個利威爾抓杯子喝茶的動作。

  「摔壞我的杯子的事也是。」

  利威爾無奈,這孩子怎麼那麼死心眼?

  黛兒風干的雙眼又開始濕潤,一嗝一嗝地啜泣。

  「嘖!」利威爾拿出手帕簡單粗暴地糊了糊黛兒涕泗橫流的小臉,把手帕塞進她手裡,「明天起你先休息兩天,暫時別打掃了。」

  除了打掃衛生,黛兒的第二項任務就是學習生存技能。她的第一課是跟小刀打交道的技巧。主講是利威爾。

  從最基本的握刀開始講起,直到實戰上的運用,利威爾教得有板有眼,黛兒也學得有模有樣,雖然沒有打掃的天賦,但打架的天賦倒很突出。法蘭在黛兒獨自練習的時候對利威爾說:「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到地上生活的話,利威爾你不妨考慮一下當個格鬥術教師。」

  「我只是把學到的原封不動地講給她聽而已。」利威爾若有所思地說。

  貌似觸及到了利威爾一些不願提及的過往,法蘭不再深究。

  黛兒學習很刻苦,經常練習到胳膊酸痛,有時手抖得連輕飄飄的面包都拿不穩,也曾不小心把自己劃傷。

  時間一長,黛兒原本細嫩的手上漸漸結了一層薄繭,而她的格鬥技巧也日趨成熟,戰鬥力不亞於同齡甚至更年長的男孩子。就算沒人跟她明說,她似乎也能領悟到,如果不提升自己的戰鬥力,就無法在這地下街活下去。

  體能訓練之余,黛兒也會旁聽利威爾他們如何計劃搶劫。她長得不夠高,就脫了鞋站在凳子上,兩手支著桌面饒有興趣地聽法蘭分析和講解,目光隨著法蘭的話在地圖上移動,腦中同時模擬計劃進行的場景。

  利威爾他們毫不在意地在她面前討論詳盡的搶劫計劃,畢竟她根本不可能對任何人說出來。

  久而久之,黛兒也有了一點自己的想法,但當她想要把她的意見表達出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不能說話是個多麼嚴重的障礙。她自己認字不多,只能靠唇語和肢體語言比劃一些簡單的詞彙來表達她的思想。艱難地磨合了兩個月,她和利威爾三人才慢慢稱得上溝通無阻。

  不知從何時起,黛兒開始親切地『稱呼』他們為哥哥姐姐,也就是在這時伊莎貝爾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利威爾和黛兒之間的芥蒂煙消雲散了,而黛兒身上竟然還揣著利威爾的手帕。

  她不解地問法蘭他們什麼時候和好的,法蘭只是意味深長地笑而不語,他早就看出端倪了,那個漆黑夜晚可不止利威爾一個人被黛兒刷地的聲音吵醒……


成長 (1)

  黛兒加入犯罪團伙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內學到了不少東西,尤其是格鬥術,如果對方麻痹大意,黛兒甚至能輕易打敗一個青年人。

  有一回,利威爾幾人出門『工作』,只留黛兒一人看家。兩個剛出道的小混混不知道那是利威爾的住處,撬開房門打算順走點東西。

  隔著門板聽見交談聲,黛兒大致判斷出對方的人數和年齡,知道僅憑自己現在無法馬上堵住被撬開的門,於是躲到了利威爾放清潔用品的小閣樓裡。

  兩個小混混看到屋子有上下幾層,互相商量了幾句,決定分頭找值錢的東西。黛兒伏在地上,把耳朵貼近地板傾聽樓下的動靜,確定對方確實只有兩人且要分開行動的時候,她忽然不那麼怕了。

  靈機一動,她敞開了小閣樓的門,並且在地上放了幾枚硬幣,自己則躲在門背後等著。

  先到閣樓的混混看到地上的硬幣,眼睛一亮,想都沒想就走過去彎腰撿起來,但他一回神,閣樓門砰的一聲從外面合上了,門外還傳來用鐵鏈鎖門的聲音。

  「誰?別玩了!放我出去!」混混還不敢太用力拍門,僥幸以為是同伙跟他開玩笑,然而門與地板間透出的光影卻是一雙悄無聲息果斷離開的腳。

  聽見樓上的異動,另一個混混快步跑上樓梯,「發生什麼事了?」

  就在他爬到一半樓梯時,黛兒從旁邊更高的階梯上跳下,兩手握著利威爾打掃用的雞毛撣子狠狠地往那人的臉上戳過去。

  突如其來的『空中刺殺』把混混嚇了一大跳,其本能地抬手擋住了雞毛撣子,但他也不由得向後仰了仰。於是黛兒借助向下的衝擊力將其飛踢下了樓。

  黛兒順勢落下,不料腳下一滑,屁股在台階上來了場硬著陸。

  「唔!」她痛得嘴巴大張遲遲合不攏。揉了揉屁屁上的肉肉重新站起來,眼前的小混混滾下樓梯,後腦勺著地不省人事,而聽到響聲的另一個混混則一邊大喊大叫一邊拿著小閣樓裡的工具在砸門。

  黛兒心裡一涼,她好像又闖禍了。

  外出回來的利威爾三人還沒靠近門口就敏銳地發覺了不對勁,紛紛警惕起來。

  「門鎖被撬過。」法蘭靠在門邊小聲說。

  「那黛兒她…」伊莎貝爾一臉驚恐地快要喊出聲來,但她急忙捂住了嘴,一雙眼睛瞪得像兩個銅鈴,緊張地看著門口。

  「先解決眼前的麻煩再說。」利威爾貼在門的另一側,和法蘭使了個眼色後一起抬腳踹門。然而門雖被利威爾踹出了一個窟窿,但未能踹開。

  法蘭透過利威爾踹開的窟窿往裡面瞟了眼,有點頭疼,「門好像被櫃子堵住了。」


成長 (2)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黛兒把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過來擋門的櫃子推回了原位。然後,黛兒偷瞄了一眼被利威爾踹爛的門,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杵在旁邊,低下頭,兩小手不自在地藏在身後。

  「拿出來。」利威爾冰冷地命令道。

  黛兒把折掉的雞毛撣子放到身前。

  「還有呢?」利威爾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尤其是那個擋門的櫃子以前好像並沒有那麼重。

  黛兒打開櫃子,裡面滾出來一個五花大綁的家伙。

  「他是被你抓住的嗎?」伊莎貝爾仿佛不認得眼前這個人了,曾經孱弱的印像此刻土崩瓦解。

  就在伊莎貝爾試圖捋清楚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利威爾再一次發問:「只有這些嗎?」他從黛兒的臉色看出,應該還發生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黛兒的頭垂得更低了。她指了指樓上,便再次陷入隨時准備挨打的緊繃狀態。

  利威爾和法蘭連忙跑到樓上,閣樓的門已經變形,外面綁著一條非常粗的鐵鎖鏈,那是利威爾鎖工具間的標配。打開閣樓,利威爾的臉瞬間黑了,法蘭被他散發出來的殺氣逼退幾步開外。

  「利威爾…手下留情。」法蘭靜靜為被鎖在閣樓的小混混默哀。他拿啥砸門不行,卻偏要拿利威爾的『寶貝』(清潔工具)。神都救不了他。

  樓上傳來的慘叫聲聽得黛兒頭皮發麻。人是她鎖進去的,她是不是也要負連帶責任?一想到這黛兒就嚇得直哆嗦。

  後來發生的事情黛兒不太記得了,只知道利威爾告誡她別再把人鎖進他的工具間,並且以後遇到類似的事情不要勉強,躲起來保護好自己就夠了。

  但毫無疑問,利威爾認可了黛兒的實力,是時候讓她近距離觀摩他們的工作過程,以此來增長見識,為她將來加入他們的行動做准備。

  盜竊團伙的很多成員不能理解為何利威爾會收養黛兒,覺得一個小屁孩成不了事,可經過上次小混混的風波後,他們不由得認同黛兒的價值,看到她都開始主動和她打招呼。

  新一輪『工作』即將開始,法蘭向手下們解說了計劃安排,「都明白了嗎?」

  「是。」

  法蘭掃了一圈眾人,「傑森沒來嗎?」

  「他昨天扭到腳了,明天恐怕…」有人回答道。

  「我知道了。」法蘭有點惋惜的說。

  第二天一大早,黛兒跟著利威爾他們出了門,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披上深色的鬥篷,靜悄悄地走在人煙稀疏的街道上。

  她渴望這一天很久了,以前總是呆在屋子裡聽法蘭講得繪聲繪色卻一直不能親眼見證,利威爾以她能力不足為由讓她老實看家。百無聊賴中黛兒不是打掃就是練習格鬥,每次看到其他人一臉愉快地捧著戰利品回來的情景,黛兒心中的也跟著泛起了波瀾。

  到達指定地點後,他們各自分開蹲守等待法蘭的指揮信號。

  幾天前利威爾就反復叮囑過黛兒,她的任務只是望風,若無突發情況就乖乖呆在她的位置上,不要暴露自己,不要打草驚蛇。

  黛兒藏身於一棟廢棄建築頂層,從高處縱覽全局,如果看見其他可疑人物接近,就吹響哨子然後迅速從約定好的路線撤離。

  他們這個盜竊團伙搶劫的對像一般都是在地下街做黑市交易的商人,搶劫他們的好處主要有兩點,首先錢多,其次他們干的是違法的勾當,除了某些有靠山的,那些人即使被搶了一般也不會去憲兵團報案。


成長 (3)

  經過多次踩點,法蘭已經確認早上七點左右會有一輛滿載違禁品的運貨馬車路過那條適合打埋伏的街道,押運貨物的是五個帶著槍支的護衛。

  差不多時間,一輛馬車轆轆駛過,車上果真堆滿了貨物,一名男子駕車,其余四名分別走在馬車兩旁握著槍全神戒備。

  可是有槍又怎樣?

  當他們進入埋伏圈的那一刻,利威爾立即從一旁的建築中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一旁的兩人,另一旁的兩人舉槍正要瞄准卻撲了個空。利威爾敏捷地蹲下身利用貨物的掩護,從車底滑鏟過去,把另外兩人踹倒,電光火石間結束戰鬥,解決了兩旁的護衛。

  駕車的人連忙拿鞭子抽趕馬匹快速前進,法蘭突然跳上了車,「車上的東西就由我們來接管了。」他搶過韁繩,把那人推了下去,駕著馬車跑了。

  馬車拐了個彎消失在街角,黛兒再次看向發生鬥毆的街頭,利威爾早就不見了蹤影,那幾個男子狼狽地從地上爬起,茫然地回憶著剛剛發生的事情。整個搶劫過程一分鐘不到,他們裝備齊全卻連對方長什麼樣子沒看清楚。

  黛兒縮回探出窗外的小腦袋,激動的小眼神裡閃爍著羨慕與驚嘆。

  法蘭把剛得手的車駛向不遠處一個隱秘的角落,大伙在那把贓物卸下來。

  眼看行動結束,黛兒按原定計劃准備離開,轉身之際眼角的余光望見了些不尋常的東西。她定睛向遠處一看,半空中幾個人正朝著這邊飛來,沒過幾秒他們就已近在眼前。

  黛兒趕緊貼在窗戶邊躲起來,再偷偷向外瞄了兩眼,他們降落在街道上與被搶的幾個人簡單聊了兩句便又飛了起來,飛往的方向正是法蘭駕車逃逸的方向。

  她認得他們的制服,是憲兵,而他們身上佩戴的裝置,她忘了叫什麼,不過她知道人戴上後可以在建築群中像鳥一樣自由飛翔。

  地下街的治安出了名的不可救藥,憲兵團對這裡完全束手無策,但偶爾他們也會下來刷刷存在感,時不時抓兩個人耀武揚威,以顯示王政府對地下街情況的重視。

  每到這時,街上的人都會大聲嚷著「憲兵來啦!」給其他人通風報信。聽到消息的人當中,只要有前科並且不受地上勢力保護的混混都會立即四散逃走躲藏,利威爾他們也不例外。

  現在大清早的憲兵就跑過來顯然出乎他們意料,街上原本就沒多少人,更別說通風報信了。黛兒當即吹響哨子,尖細的哨聲很快傳開,還在分發贓物的法蘭急忙喊道:「都別拿了,馬上撤離!」

  就在憲兵飛到他們上空前,所有人沿著迷宮般的小巷子分散潛逃,只余一輛貨物被弄得七零八落的馬車。法蘭躲在暗處不禁松了口氣,幸虧聽見黛兒的警報,否則不堪設想。

  但是,憲兵佩戴的立體機動裝置可不是蓋的,腿腳跑得再快也跑不過立體機動裝置。在這場不公平的老鷹抓小雞游戲中,有幾個倒霉蛋就被俯衝下來的憲兵摁倒了。

  回到據點後把人數核實了一遍,發現憲兵確實抓走幾個人,剩下的人面如縞素,恐懼和憂傷的情緒在他們中蔓延。


禮物 (1)

  無論憲兵從被抓的人嘴裡問出了些什麼,他們現在的據點都很有可能已經暴露了,必須立即轉移陣地。

  法蘭很早之前就非常有先見之明地找好了第二個據點,就等著哪一天出事了能有個地方落腳。在收拾家當的過程中,黛兒拉了拉伊莎貝爾的袖子,用唇語問:「被抓走的人會怎樣?」

  伊莎貝爾愣了一小會兒,「他們……」她不忍心說出那個悲慘的下場。

  「他們大概已經在祈禱那些豬玀能趕快干淨利落地處死他們了。」利威爾直白地說。

  黛兒一把死死抓住伊莎貝爾的手,濕潤的眼睛仿佛在苦苦哀求什麼。

  「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不想落得那樣的下場就老老實實回你家去。」這是利威爾給她最後的坦白機會。打心底裡,利威爾還是希望黛兒不要跟他們混下去,而是回到地上繼續過她從前的生活。

  可他不知道的是,黛兒早已無家可回。所以當黛兒聽到他的話的時候,反應更加激烈了,兩眼紅通通地不停甩著腦袋,反復做手勢求他別趕她走。

  伊莎貝爾問:「大哥,你該不會真的要……」

  法蘭走過去穩住黛兒的雙肩,溫柔地安慰她:「別怕別怕,我們不會趕你走的。」

  黛兒將信將疑地看著他,費半天勁才把眼淚鼻涕生生憋回去。

  為了躲避憲兵的追查,他們馬上搬離了原來的住所。新家比原本的稍小了點,不過四個人住也還湊合,大不了利威爾和法蘭一間房、伊莎貝爾和黛兒一間房,剩下一間房要放清潔工具。

  打掃一輪之後,法蘭、伊莎貝爾和黛兒都累得滿頭大汗地背靠背歇息,只有利威爾精力充沛地裹著頭巾戴著口罩爬上爬下,手中的雞毛撣子一刻也沒消停過。

  搬了新家,難免會缺點生活用品,伊莎貝爾拉著黛兒出門買東西,法蘭和利威爾留下接著搞衛生。

  「利威爾,黛兒跟著我們有一段日子了吧。」法蘭試探性地問:「這次多虧了她,我們的損失才不算太慘重,要不我們…」

  「你拿主意就行。」利威爾隨口應道,法蘭的想法他已然明了。

  「我拿主意的話…」法蘭想了想,「我們還是分別各送一件禮物給她吧。」

  利威爾打掃的動作暫停片刻,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打掃,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上心。不過法蘭看得出來,他已經拿定主意要送什麼了。

  王都憲兵團總部,一名憲兵正對著他的上司據理力爭,「分隊長,為什麼同樣做違法的事情,另外幾個人就可以放過不抓?」

  「你懂什麼?那些貴族是你招惹得起的嗎?」

  「難道貴族就可以游離於法律之外嗎?」

  「杜蘭德(Durand),你有完沒完?再說就將你以頂撞上級的罪名處置!」他的上司發飆了。

  那名憲兵沒再說話,忿忿摔門而去。參加這次抓捕行動的他很清楚,要不是他們遲到以及那聲尖哨通知其他同伙撤退,被抓到的肯定不止那幾個無名小卒了。

  正了正衣襟,杜蘭德昂首前往審訊室,從被抓到的幾個人嘴裡問出利威爾他們的據點,然而他們到達時早已人去樓空。杜蘭德下定決心,下次收到線報後一定要更周密地行動。


禮物 (2)

  跟伊莎貝爾出門買日用品的路上,黛兒一直緊牽著她的手,不敢離開她身邊半步。周圍看起來好陌生,黛兒怕自己會走丟然後再次被人販子捉住。

  其次,上次憲兵的突擊行動以及利威爾的話也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腦海裡總是不受控制地冒出憲兵駕駛著立體機動裝置來逮捕他們的情景,如果不緊緊抓住什麼的話,黛兒感覺不到一絲安全感。

  被黛兒過度緊張地拉扯著,伊莎貝爾走起路來舉步維艱,仿佛拖著一個沉重的大沙包,只能一瘸一瘸地向前挪步,「黛兒,你不用那麼緊張,不會有事的。」

  黛兒甩甩頭,不情願的盯著她看。

  「好吧……」伊莎貝爾輕嘆一聲,雖然不太方便,但畢竟黛兒只是個小孩子,被嚇到了也不奇怪。

  東瞧瞧西看看,街道兩旁幾乎都是些普普通通的生活必需品。突然,一件小東西映入眼簾,黛兒著了魔似的松開伊莎貝爾的手,扒在一家面包店的櫃台前巴巴地看了眼,回頭給伊莎貝爾指了指。

  伊莎貝爾走上前來,黛兒正指著一塊肉松面包,價格不便宜。

  伊莎貝爾蹲下身,有點為難,「那個太貴了,我們身上的錢可能不太夠。」

  黛兒搖搖頭,手指不停地戳著櫃台,小眼神堅定地說『我就要這個』。

  店鋪老板勸道:「小孩喜歡就行了,管它貴不貴。」

  拗不過黛兒,伊莎貝爾只好乖乖掏錢把肉松面包買下來,就當是她上次行動的獎勵吧。黛兒隔著紙袋用力吸著面包的香氣,洋溢著滿滿的幸福和感動。

  伊莎貝爾有點頭疼,「但願大哥不會說我亂花錢。」

  買完東西回到家,她們發現屋裡沒有人。黛兒一進門就興高采烈地把她的布偶從房間裡拿出來放在餐桌上,拿出肉松面包,似乎在和布偶炫耀自己的『戰利品』,然後開始享受地嚼起了面包。

  坐在黛兒身邊,伊莎貝爾指著布偶問:「它有名字嗎?」在她看來,布偶應該是只狗狗,兩顆亮晶晶的『眼珠』好奇地映照著跟前的事物。

  「道格(Dog)。」黛兒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是嗎…」伊莎貝爾笑了笑,不愧是孩子,起個名字都那麼簡單粗暴。


禮物 (3)

  就在伊莎貝爾犯愁如何解釋她給黛兒買肉松面包時,利威爾和法蘭回來了,剛好看到黛兒津津有味啃面包的場景。

  伊莎貝爾連忙解釋說:「那個面包是我今天買給黛兒的禮物,雖然貴了點,但如果沒有她的話…」

  「沒關系,反正今天我也花了不少錢。」法蘭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話說,你們剛剛去哪了?」伊莎貝爾好奇地問。

  「當然也是給黛兒買禮物了呀。」法蘭領著黛兒坐到沙發上,神神秘秘地逗她說:「法蘭哥哥給你買了禮物,想不想知道是什麼?」

  黛兒看了看法蘭手裡捂得嚴嚴實實的袋子,很認真地點頭期待揭開謎底,她晃動著法蘭的胳膊,朝他眨巴眨巴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被黛兒萌出了鼻血,法蘭舉旗投降,把手中的袋子遞給她。黛兒拆開一看,驚喜地發現是一本睡前故事集。隨手翻了翻書頁,這本書看起來很新,印刷清晰,每個故事都配有插畫,一定價格不菲。

  年紀尚小的黛兒並沒有想那麼深入,只知道自己好久沒聽著睡前故事入睡了,她興奮地對法蘭說了句話,法蘭沒看清她的唇語,又讓她再說一遍。黛兒誇張地張開嘴,字正腔圓地再說了一遍,法蘭跟著她的嘴型結結巴巴地吐出一句話:「今晚法蘭哥哥給我講故事好嗎?」

  「可以。」法蘭呵呵一笑摸摸黛兒頭頂,他竟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原來自己對可愛的小孩也沒有多少抵抗力。

  「那大哥你又給黛兒買了什麼?」

  利威爾不像法蘭那樣故弄玄虛,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一柄折疊刀遞給黛兒,「這個給你防身。」

  法蘭和伊莎貝爾的表情瞬間凝滯了,真不愧是利威爾送的禮物。他們倆送的都是小孩子喜愛的玩意,他則送一把實用得無以復加的凶器。但是從中也能看出利威爾的細心,比起匕首,折疊刀攜帶方便,不容易弄傷自己。

  黛兒對禮物的態度非常一視同仁,不管誰送的什麼東西都能讓她開心老半天。在接到利威爾的禮物後,她報以一個大大咧咧的笑臉,鑒於跟法蘭說話時語速太快的前車之鑒,她非常認真而緩慢地對利威爾說:「謝謝你,利威爾哥哥。」

  雖然她的話沒有任何聲音,但足以令利威爾起一身雞皮疙瘩,然而奇怪的是他竟不排斥這個『油膩膩』的稱呼,貌似無形中已接受了這個孩子。


對手 (1)

  在新住所安頓下來後,又要開始籌劃新一輪的搶劫行動了。鑒於常人對小孩的戒心不大,黛兒光榮地接下了踩點的任務。

  獲得足夠多的情報,利威爾和法蘭再三確認計劃後,他們向手下宣布在五天之後對某個轉運非法所得現金的運輸車進行搶劫。

  夏日暑氣漸長,蟬鳴聒噪不斷,一人大汗淋漓地溜進王都憲兵團總部,出來時手裡多了一沓鈔票。炙熱的陽光烘焙著大地,那人滿意地再把錢數了一遍,吸一吸數鈔票時扇起的腥臭,頓覺神清氣爽。他大搖大擺回到地下街,肆無忌憚地揮霍。

  「那個犯罪團伙銷聲匿跡一段時間後果然耐不住寂寞重新浮出水面了。」杜蘭德接到線報後興奮不已,他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這次絕對不會讓你們再逃脫了。」

  與地面烈日炎炎不同,地下街陰涼通風,倒是個避暑的好去處。杜蘭德便衣來到地下街,在運鈔車的必經之路上找了家旅館落腳。從窗外俯視街道,人來人往川流不息。雖然這裡的人衣著沒有地上的人光鮮,但人口密集處也一派欣欣向榮的景像。

  杜蘭德攤開地圖仔細研究起來,運鈔車所經過的地方太多,不能確定他們會在什麼地方埋伏。如果讓憲兵全程跟在車附近當然可以順利護送到樓梯處,可那些人也不傻,憲兵露面的話他們就不會有所行動了,還白白給賺著黑心錢的商人當了一回武裝押運。必須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完美布局才行。

  卷起地圖,杜蘭德走出旅館沿著運鈔車的路線從頭到尾走一遍,他想試試換位思考,如果是他要搶劫的話,那應該在哪裡下手。根據上次的經驗,能夠埋伏的地方實在數不勝數,杜蘭德走得腿軟,兩手揉著太陽穴返回住處。

  來到旅館門口的時候,杜蘭德看到一個小女孩正在給路人兜售提籃中的小橘子,她身上的連衣裙灰撲撲的,似乎吃了不少苦頭。之所以會引起他的注意是因為女孩無論被拒絕還是被魯莽地推倒都沒說一句話,她臉上始終保持著純潔的笑容,這種反差了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

  「橘子多少錢?我全買了。」杜蘭德走到女孩跟前說。

  女孩不敢相信地愣了愣,抬頭打量了他一小會兒,隨即豎起兩根手指。

  杜蘭德掏出錢塞到她手裡,「不用找了。」他覺得女孩的手遠比想像的要粗糙。

  女孩喜出望外地把籃子高高舉過頭頂遞給杜蘭德。杜蘭德欣然接過,看著女孩雀躍離開,他心裡多了一絲安慰,能夠幫到有需要的人也不枉他下來一趟。


對手 (2)

  就在杜蘭德在地下街調查的第二天,線人突然跑來找他說對方行動取消了。

  「什麼!」杜蘭德幾乎是拍案而起,他很快冷靜下來,「為什麼?」

  「聽說…是那個頭領生病了。」線人拿帕子擦擦額邊的汗說。

  杜蘭德托著下頜作認真思考狀,「如果這不是意外,那很有可能就是向你告密的那個人已經暴露了。」

  「不會吧?那怎麼辦?」

  「把他帶來見我,告訴他這是個戴罪立功的好機會。」

  線人沉默了一會兒,吞吞吐吐地說:「剛才的那些都只是你的推測而已,而且這也不符合規矩。」

  「還講什麼規矩?」杜蘭德急得牙癢癢,「若我的假設成立,那個人現在很危險!」

  「如果你的假設成立的話,那我也不能再見他了,不然連我也會受到牽連。」線人戴上帽子,故意壓了壓帽檐,「依我看,還是等等吧,五天之後就知道結果了。」

  線人遮遮掩掩地走後,杜蘭德煩躁地撓著腦袋,目光投向熙熙攘攘的街道,昨天的女孩再也沒出現過。

  利威爾生病的消息令已經摩拳擦掌准備大干一場的手下們失望不已,誰也沒料到他竟也有病倒的一天。他們湊了點錢給法蘭,說是給利威爾買藥,地下街的藥費一直居高不下,這點錢算是大伙的一片心意。

  法蘭把錢握在掌心掃視著他們,患難見真情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對於利威爾的病,黛兒也一頭霧水。昨天她把她的所見所聞告訴了利威爾和法蘭之後,他們要求她先保守秘密。然後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當晚伊莎貝爾就焦急地告訴她,利威爾病了,因怕會傳染給她,所以沒讓她進利威爾的房間。

  隔著房門,黛兒聽不到利威爾的哪怕一丁點聲響,他似乎真的病得很重。明明前一天還什麼事都沒有,黛兒很費解,她晃著小腦袋回憶起說過的話,靈光一現,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接下來連續幾天沒看見利威爾,黛兒每天都神色凝重地守在利威爾房門外。其他人一看見她終日愁眉苦臉地抱著道格枯坐在旁,就知道利威爾的病情沒有好轉,紛紛失落而歸。

  消沉的日子持續到原本預定要搶劫的那天,黛兒迷迷糊糊地靠在利威爾房間門邊的沙發上,利威爾一開門走出來,她立即打了雞血似的撲到利威爾身上,目光殷切地扯著他的袖子。

  利威爾摸摸她的頭,「這幾天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覺吧。」

  黛兒看著利威爾,雖然他的臉色有點陰沉,但果然一點病怏怏的感覺都沒有。她乖乖跑回自己房間,倒頭酣睡過去。利威爾拿被子給她蓋上,把道格放她枕邊,感覺有點對不起她,但沒辦法。

  「利威爾,可以走了嗎?」法蘭站在門外問。

  利威爾披上伊莎貝爾遞給他的鬥篷,往屋外走去。


對手 (3)

  自上次線人通知杜蘭德對方的行動取消後,他的上司曾命令他返回,可杜蘭德總覺得其中有詐,希望留下了來多觀察一會兒。他的上司知道他的執著,也懶得去管他,只不過他繼續呆在地下街就不算是公務出差,全都得他自費解決,順帶他也沒有立體機動可以用。

  從發車開始跟蹤,杜蘭德非常有耐心地遠遠跟在運鈔車斜後方,眼睛不斷審視來往的行人,意圖從中找到可疑的人物。讓杜蘭德感到奇怪的是,路過幾處人煙稀少、掩體眾多、適合打埋伏的地點時,他們也並沒有遭到攻擊,莫非情報確實是真的?

  運輸車緩緩駛入人流劇增的寬敞大街,杜蘭德認為他們膽子再大也不至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於是放松了警惕。剛剛一直繃緊神經提防意外的發生,杜蘭德不知不覺竟感到異常疲憊,說白了就是心累。他隨意活動了一下筋骨,順便想想回去後晚飯該吃些啥。

  就在杜蘭德松懈的片刻,一個穿戴鬥篷的人影忽然竄出來,衝到運鈔車邊上,然而那人影只是從車的一側翻到另一側,並沒有看出他做了什麼。杜蘭德的直覺告訴他,那個身手敏捷的家伙就是那個盜竊團伙的首領,他迅速反應過來,邁開步子追過去。

  剛跑出幾步,震耳欲聾的爆炸突如其來把杜蘭德轟倒,當他從混沌中清醒過來,身處的大街儼然變成了一個金錢遍地的世界,周圍的人蜂擁而上,彎腰趴地搜刮著飄落地上的紙幣,而他所追的那個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由於撿錢的人實在太多,杜蘭德孤身一人站在街上不為所動,顯得格格不入。最靠近爆炸點的保護運輸車的幾個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大約是暈過去了。

  把所有撿錢的人都逮捕是不可能的,杜蘭德自嘲地搖搖頭,這一局他又徹底輸了,這群家伙果真不好對付,他們說不定就在附近的某處看著他慘敗的樣子嗤笑。

  爆炸帶來的耳鳴持續得有點長,杜蘭德拍拍腦袋,猛然想起那天賣橘子的小女孩,她手上虎口的位置有一層薄繭,那是長期握短兵器留下的印跡,他當時怎麼就忽略了呢?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第二天馬上就傳來了首領病倒行動取消的消息……也許從那時起他就被盯上了,也許只是巧合,但,無論線索多麼渺茫,杜蘭德要摧毀這個組織的決心更大了。

  同時,那個線人再沒到憲兵團販賣過情報。


背叛 (1)

  出發給黛兒買禮物之前,法蘭和利威爾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利威爾,你覺得那天早上憲兵突然出現是意外嗎?」

  「你是說我們當中有叛徒?」

  「我也不願相信,但消息走漏這點十有八九沒錯。」

  「既然這樣,試一試就知道了。」

  「但願他們都是清白的。」

  宣布要行動那天晚上,黛兒踩點回來跟他們說已經有憲兵潛入地下街了。把她整籃橘子全買下的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憲兵,理由是他的手和手臂有明顯色差,手更黑一點,表明他一定是個總能曬到太陽的人,那就絕對不是地下街的人;另外,地上來的人一般都是為了做生意,即使有閑錢也不至於會浪費在一籃子的橘子上。

  不敢百分百相信黛兒的判斷,又怕傷害黛兒的自尊心,法蘭跟利威爾又悄悄商量了一會兒,決定先對那個人進行監視,若對方真是憲兵,就給他來個將計就計。

  裝病期間,利威爾其實並非一直呆在房間裡,而是翻窗戶去監視杜蘭德。他發現,杜蘭德與一個情報販子有來往,於是又跟在情報販子後面找到他搜集情報的那家酒吧。

  「那是傑森?」法蘭驚訝地看到那個上次崴了腳的手下走進情報販子駐扎的酒吧。如此一來就能解釋上次的巧合了。

  正式行動前一晚,黛兒還在利威爾房門前昏昏欲睡的時候,利威爾和法蘭兩人早已在外會合,一起痛揍那個情報販子,逼他說出他買到的所有情報。

  真相的殘酷在於,傑森也懷疑自己暴露了,曾向情報販子提出一次徹底的交易要求,他將會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全說出來。

  情報販正准備籌集現金來做這筆交易,不料錢還沒湊齊就被利威爾和法蘭抓個正著。這個情報販的主要收入來源於憲兵團,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利威爾和法蘭一合計,在夜深人靜時,把他的屍體丟棄在了地下街不起眼的廢墟之中。

  法蘭把炸藥弄到手的同時曾調查過憲兵的動向,得知他們不會有所行動才一手策劃了那起『錢幣紛飛』的搶劫案。他讓利威爾點著引線,在爆炸之前半路殺出,將其塞入運鈔車的縫隙中及時跑開。這種高難度高風險的動作也只能由利威爾來完成,只要有他在,做什麼「過火」的事都不為過。

  盜竊團伙的成員混跡在人群之中,爆炸剛過就跟著其他人一起忙著滿地撿錢,傑森把自己的口袋塞得鼓脹,手裡還拽了一大摞,實在騰不出手去爭奪更多錢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現場。

  但他並沒有回到據點,而是直奔一家酒吧而去。他美滋滋地心裡盤算著,自己手中的這筆錢加上從情報販那裡換來的錢,足可以讓他逍遙快活很長時間。前一次他知道憲兵會來,就故意把腳扭傷沒去。這次憲兵不會來,又順便撈了一大把,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人生贏家。

  當他溜進一條僻靜的小巷時,前方出現了一個人。


背叛 (2)

  「你這是要去哪?」

  傑森驚恐地剎住腳步,冷汗濕透了後背,「利威爾…老大?」

  利威爾反手握刀一步步逼近,傑森不知如何辯解,想要折返時,法蘭出現在巷口的另一端,與利威爾將其前後夾擊。

  傑森表情慌張,目光躲躲閃閃的,看來叛徒八九不離十就是他了。

  「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們?」法蘭一字字咬著問。那是他的手下,跟在他身邊很久了,若不是查到他與情報販有來往,法蘭都很難相信會是這樣。

  無路可逃的叛徒軟癱在地上,捧著大把鈔票的手瑟瑟發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欠了很多賭債,沒有這些錢我還不上……」

  「竟然為了這種事情連同伴的性命都可以棄之不顧嗎?」利威爾的目光冷得跌入冰點。

  「放過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叛徒跪地上使勁磕頭,雙手依舊死死抱住褶皺的紙幣。

  利威爾和法蘭沒有動搖,在他出賣情報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已經注定。如果不除掉他,牽連到的可是其他全部人的性命。

  說時遲那時快,利威爾在他身後站穩,一手揪住叛徒的腦袋另一只手迅速割破其咽喉。沒有太多痛苦,傑森便僵硬地倒下,鮮血浸濕了他手中的錢幣,仿佛片片艷紅的花瓣從他手中灑落。

  其他人集中回據點後,他們都主動交出了應有的那一份給法蘭,剩下的自然是全留給自己了。大家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沒發現少了一個人。

  黛兒睡醒時恰好趕上開飯,這天的晚餐又是她最喜歡的肉松面包,看來這一次的工作很順利。她光顧著吃,舌頭美滋滋地舔舔粘在臉上的肉松,兩眼眯成弧線滿足地微笑著,沒注意到利威爾、法蘭和伊莎貝爾略帶復雜的眼神。

  吃完晚飯,黛兒忽然跑去拉著法蘭的袖子問她這幾天的表現怎樣?是不是把擔心利威爾病情的樣子演得很逼真並且成功阻止了其他人發現利威爾其實不在房間內的事實?

  目瞪口呆地看著黛兒老半天,他們才恍然大悟,原來黛兒早就知道利威爾是在裝病,而她之所以整天呆在利威爾房門外其實是幫助他們制造利威爾還在病中,正躺在房間裡養病的假像。他們之前還擔心如果告訴黛兒他們的計劃,她很可能會兜不住,不經意間被叛徒察覺,但現在看來,這孩子比想像中還要可靠。

  「當然,你表現得很不錯。」法蘭和藹地摸摸黛兒的腦袋表揚道。

  『找到是誰把消息告訴憲兵的嗎?』黛兒張合著小嘴問。

  悲戚的情緒劃過,法蘭微笑著哄她說:「找到了。利威爾和我已經把他趕走了,以後就不要再提起他了好嗎?不然大家都會很傷心的。」

  黛兒懵懂地點點頭,她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的發現直接讓兩個人葬送了性命,但同時也拯救了包括自己在內的其他人。


競技 (1)

  一片枯黃的葉子從下水道口落入地下街,被來往的車轍碾作塵埃。絲絲涼風帶來秋天的氣息。

  事實證明,就憑利威爾他們三人養孩子果然還是太嫩了。育兒經驗不足,不知道對小孩子而言換季之初最容易感冒了,應該提早給黛兒置辦點厚衣服,那樣黛兒就不至於狂打噴嚏,糊得滿臉都是鼻涕。

  由於黛兒只是個小孩,每次只需負責一些簡單的勘查和望風任務,而且一般都是獨立行動,利威爾也沒管太多。

  那天早上溫度驟降,黛兒穿了件薄薄的衣服就出門了,來回一趟,她開始感到不適,鼻子塞住透不過氣。意識到自己感冒了,但一想到利威爾說過他『不歡迎一無是處還渾身毛病的小鬼』時,黛兒就被恐懼的心情所支配,決定將病情按下不表,說不定過幾天就會自動康復。

  生病的頭一兩天,沒有人發覺黛兒有什麼異常,因為她不會說話,聽不出她的鼻音。然而兩天後,當伊莎貝爾從睡夢中醒來,才發現躺在身旁的黛兒臉頰發紅,渾身滾燙,推了推她也沒反應。伊莎貝爾嚇壞了,連忙跑出房間把利威爾和法蘭叫來,三人隨即送黛兒去看病。

  折騰了一上午,他們把發燒的黛兒安置在房間裡,伊莎貝爾給黛兒換了條濕毛巾敷在額頭上降溫,她暗暗心驚,連醫生都說從沒見過體溫那麼高的病人。

  「病得那麼重,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吧?伊莎貝爾,你之前就沒發現她不對勁嗎?」利威爾瞅了眼昏睡中的黛兒問。

  伊莎貝爾有點委屈地回答:「大哥,對不起。如果我能早點發現就好了……」

  「別太自責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黛兒的病治好。」法蘭頓了頓,「今天的藥費可不少啊。」

  沒有了黛兒幫忙踩點,利威爾他們只好再度親自上陣,看看下一步搶劫哪些人。走到街上,因為趕上了收獲季,地下街跟平時相比分外熱鬧。

  地下街的商人為了促銷商品,會舉辦些競技活動來吸引顧客。因為獎品豐富,所以很多人都抱著賭一賭的心態交納相當數額的報名費來參加。

  「利威爾,你也去試一試吧,說不定黛兒的醫藥費馬上就有著落了。」法蘭推了推利威爾,兩人來到蜿蜒的報名長隊末端。

  雖然不喜歡湊這種熱鬧,但利威爾還是無可奈何地接受了法蘭的意見,誰叫黛兒讓人如此不省心呢。


競技 (2)

  牆壁內流行著一種扔馬蹄鐵的運動,規矩也很簡單,誰扔的遠誰就贏。利威爾正要參加的正是由地下街商人主辦的扔馬蹄鐵比賽,最終大獎的獎金足夠利威爾他們日常生活開銷三個月,還附贈了過冬的炭火以及各種清潔品,面對這樣的誘惑,誰不想躍躍一試?

  排隊報名的人非常多,利威爾跟著前面的人走走停停,等法蘭和伊莎貝爾都把整條街逛了兩遍才拿到了比賽資格。

  地下街的商人並不傻,比賽用的馬蹄鐵可不是普通的巴掌大的正常規格,而是加肥加厚的重量級金屬塊,少說也有十公斤重,一個成年人搬起來都有點吃力,更別說扔了。

  第一輪是淘汰賽,主辦方在二十米開外劃出一條紅線,只有把鐵塊扔過紅線的人才有資格競逐最終大獎。不出所料,大部分人都扔不過紅線,有些人甚至不小心把金屬塊扔到了圍觀的人群裡,引起驚叫連連。可人群依舊使勁向前擁擠,玩的就是心跳,不顧生命危險觀看大獎花落誰家。

  經過一輪漫長的選拔,只有包括利威爾在內的五個人入圍,除了利威爾,其余四人都是膀大腰圓,身材魁梧的粗漢,胳膊上的肌肉規律地上下跳動。相比之下,利威爾的身形顯得瘦小且不堪一擊,仿佛大像旁邊站了只小老鼠,隨便哪個對手翻個身都能將他碾壓。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法蘭和伊莎貝爾都被擠得腳不沾地。雖然站在觀眾之中非常難受,但伊莎貝爾還是堅持留下來給利威爾打氣,她一邊朝利威爾揮手,一邊吶喊著:「大哥加油!」

  伊莎貝爾的嗓門非常大,她越是興奮,聲音的穿透力越強,一開口就把其他嘈雜的加油聲給比了下去。

  「別丟人現眼了,剛才那個矮子也就只能勉強扔過紅線而已,怎麼可能贏呢?」伊莎貝爾身邊的一個人捂著半邊耳朵說道。

  「怎麼不可能?」伊莎貝爾氣憤地爭辯,「利威爾大哥可是我見過的最強的人!他剛才只是熱身而已,待會兒你就知道大哥的厲害。」

  那人輕蔑一笑,指著利威爾身邊的一個紋身大漢說:「那個人我認識,是主辦方請來的托,力大無窮,沒人能扔得過他。他就是專門負責贏掉比賽,幫主辦方連同報名費和獎品都一塊吞掉。」

  法蘭對其報以同樣輕蔑的笑容,「那看來主辦方今年吃不到獎品了。」


競技 (3)

  比賽進入到白熱化階段,利威爾第四個出場,這次他是非常認真地扔出了一個比前三人多出了一大截不可超越的距離。

  第五個出場的是主辦方的托,剛開始時他還滿臉自信,但一看到利威爾的成績,不禁有點抖冷汗。輪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憋得兩眼通紅,將所有力氣都傾注在胳膊上,結果只得到了與利威爾不相上下的成績。

  眼看比賽又要再進行一輪角逐,主辦方卻突然宣布,利威爾和紋身大漢並列第一,各分得一半獎品和獎金。

  等著看熱鬧的人噓聲而散,法蘭站原地搖搖頭,「看來主辦方不傻,知道可能扔不過利威爾,就用這種方法減少損失。」

  「啊?」伊莎貝爾不服道:「怎麼能這樣?」

  「至少我們還是賺到了。」

  捧著獎品往回走,伊莎貝爾很快就忘掉剛才的不愉快,「大哥贏來的獎金可以付清黛兒的藥費了……哎呀!」她突然撞到了一塊結實的東西,抬頭一看,是那個紋身大漢,她的前額磕到他的腹肌了。伊莎貝爾連忙縮回到利威爾身後,「你…想做什麼?」

  紋身大漢目不轉睛地盯著利威爾,「小子,我要再跟你比一場。」

  想起黛兒正獨自一人躺在病榻上,利威爾瞟了他一眼,「今天沒空。」

  「站住!」紋身大漢伸手按住利威爾的肩膀卻被抓住胳膊順勢將他放倒在地。

  「嘖!拿開你的髒手。」

  法蘭和顏悅色地對紋身大漢說:「下次吧,今天家裡有點事要處理。」

  紋身大漢看出利威爾不好惹,剛剛一交手勝負已分,他狼狽地爬起來,緊盯著利威爾三人直到他們消失在視野中。紋身大漢感覺到空前的危機感,從無敗績的他今日竟差點被一個小矮子羞辱得體無完膚,這口氣他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咬牙切齒氣得直跺腳,必須想辦法給那個矮子一點顏色看看才行。

  聽到『叩叩』兩聲的開門暗號,黛兒昏昏沉沉跑去開門,利威爾他們分別拿著一大堆過冬用品進屋。

  「我們回來了。」法蘭親切地摸摸黛兒的腦袋,「今天利威爾贏了不少戰利品,真可惜你沒能夠親眼看看當時的場面。」

  「就是就是。領獎時不知道多少人用羨慕嫉妒的眼光看著我們呢。」伊莎貝爾還處於興奮當中。

  黛兒見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一抽一抽地回吸往外掉的鼻涕,有點哀怨自己錯過了精彩的一幕。知道黛兒好奇發生了什麼,伊莎貝爾開啟吹牛模式,「今天大哥可厲害了,四個膀大腰圓的家伙都沒能贏得過他……」

  被伊莎貝爾的描述所吸引,黛兒幾乎忘了鼻涕還欲滴未滴地掛在臉上。

  「哼哼!」突然,利威爾清了清嗓子,非常嚴肅地走過來,臉色鐵青。法蘭、伊莎貝爾、黛兒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哪裡得罪了他。

  這時,一張手帕垂到黛兒面前,「小鬼,把鼻涕給我擤了。」


玩伴 (1)

  吃了藥,黛兒的感冒兩天就康復了,然後繼續回到此前的訓練當中。大病初愈,黛兒表現得有些懶散,心不在焉地蹲在牆邊捏著根稻草玩弄工作中的小螞蟻。利威爾出現在她後面質問:「小鬼,今天的練習完了嗎?」

  黛兒身子一僵,緩慢地轉過身,大眼睛一對上利威爾恐怖的死魚眼,馬上點頭如搗蒜。

  「是嗎?」利威爾將信將疑,勾手示意她向他發動攻擊。

  從掏出刀至朝對手揮刀相向,整套動作黛兒已經熟練到一秒鐘之內便能完成。不過利威爾的反應更快,從她拿刀的瞬間就判斷出了她的進攻軌跡,匕首一聲輕響將黛兒的折疊刀擋了回去。

  利威爾將就著黛兒的力度和速度跟她過了幾招,作為一個小孩,能夠到達她那樣的水平已經很不錯了,也許偷襲一個成年人都不是什麼難事。

  直覺感受到遠處投來幾道目光,利威爾扭過頭,幾個探出的小腦袋又膽小地縮了回去,應該是附近來找黛兒玩耍的小屁孩,此前他們還欺負黛兒不會說話,撿地上的石子朝她身上扔。

  但黛兒被欺負之後沒有哭鼻子跑回去,而是把從他身上學會的『與人打交道』的技巧活學活用到那些小屁孩身上,從此他們再不敢招惹黛兒,只是出乎利威爾的意料,黛兒後來竟與他們打成了一片。

  回過神,黛兒正扯著他的袖子,急不可耐地手指著找她玩的小朋友。

  「別搞得渾身髒兮兮的。晚飯前回來。」利威爾叮囑道。

  得到外出允許,黛兒撒腿就跑去找她的小伙伴。

  她之所以有今天全靠軟硬兼施的手段,硬的一方面她從利威爾身上學到了,軟的一方面則是從法蘭身上學到的。

  法蘭得知黛兒打架贏了欺負她的家伙感到很高興,但也擔憂她以後會不會一根筋地以為暴力能解決一切。她不是利威爾,外面到處都是比她強大的人,搞不好會死得很慘。於是,在給黛兒包扎打架留下的傷口時,法蘭給她布置了一道課後作業——跟被她打趴的那些家伙做朋友。

  黛兒一開始也不知道法蘭為什麼要她干這種事,不過出於對法蘭的信任,她沒有多想,乖乖聽話去做了。把對方變成敵人不用動腦,動手把對方打殘就行,但反過來卻有點傷腦筋。她琢磨了一小會,眼珠轉了轉,目光最終停在手關節處法蘭給她包扎的繃帶上。

  狠了狠心,黛兒把好不容易攢的零用錢勻出一部分向法蘭『買』了點藥膏。她懷著緊張的心情獨自走到她的手下敗將的『大本營』裡,被她打得鼻青臉腫的孩子嚇得連連後退。

  黛兒不會開口說話,難為情地向他們展示了手中的藥膏。一個膽大一點的孩子遲疑地上前拿走黛兒手裡的藥膏嗅了嗅,點了點頭,其余人立刻蜂擁而上爭搶著把本來就不多的藥膏往自己的傷口上抹。對方的戒心逐漸消除,那是黛兒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交了朋友。

  不久之後,法蘭貼心地把黛兒上次『買』藥的錢與她放哨所得的分紅一起給了她。多出來的錢黛兒沒想太多,只是認為她干得不錯,所以這次獎金多了,高興得活蹦亂跳老半天。


玩伴 (2)

  法蘭讓黛兒去交朋友可不止是給她找幾個玩伴那麼簡單,能夠在地下街生存的人肯定有點過人之處,不然最終只能倒在路邊等死。法蘭注意那些小孩很久了,雖然穿得破破爛爛的,但他們可不是那種光靠撿垃圾為生的人。

  像這種機靈的小孩組成的小集體,其實干著跟他們大人一樣的事情,不過沒那麼明目張膽罷了。在地下街行走,誰要是警惕性稍微降低一點,他們口袋中的錢很有可能就會不翼而飛,這些正是看似軟弱無力的小孩的傑作。

  跟這樣的小孩一起玩,黛兒學會的第一手技能無疑就是心靈手巧地偷取大意塞在外兜的錢包或值錢的財物。和他們聚在一起,最常玩的游戲就是躲貓貓。萬一盜竊被發現,身為小孩很難跑得過大人,因而會躲藏也是很重要的技能。

  利用小孩自身的優勢,他們能到達成人無法企及的地方。無論是狹小的洞穴還是搖搖欲墜的危樓黛兒都冒險進去過,同時也無疑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回家後少不了挨利威爾一頓臭罵。

  游戲的刺激是難以抵制的誘惑,黛兒就算冒死也想贏,至於髒……她這回已經想好了應對策略且自信能夠百分百成功。

  黛兒不會說話,蒙上眼睛倒數的工作永遠輪不到她,而她確實除了剛開始的兩次外,就沒再被抓到過。什麼都無法舍棄的人什麼都成就不了,黛兒毅然舍棄了干淨,自然就能夠躲到更多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裡去。

  在一棟堆滿雜物的小樓裡,黛兒鑽進了一張舊沙發底下。表面上看,沙發底部距離地面只有五公分左右,根本沒人進得去,但沙發靠牆的一面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沙發坐墊下方的木頭早已腐朽不見,窄小的空間足以容納一個小孩,唯一有點難度的是進去之後要費點力氣把沙發背面重新與牆壁貼合。

  蜷縮在幽黑的環境裡,黛兒屏息凝神,豎起耳朵監聽外面的動靜,興奮地想像著其他人怎麼找都找不到她時茫然四顧的表情。輕輕的腳步聲來了又去,黛兒能聽到翻箱倒櫃的聲音,但就是沒有翻動沙發。又過了好一會兒,腳步聲終於完全消失。

  在暗處待太久,黛兒漸漸出了神,不知不覺睡著了。

  傍晚時分黛兒在其他小朋友的呼喊聲中驚醒,匆忙踢開沙發從布滿灰塵的地裡爬起來。她猛然想起,利威爾叫她晚飯前回去的,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跑回家,黛兒並沒有馬上進門,衣服上染著烏黑的條紋,一眼就看出她在灰塵裡打過滾。要是被利威爾看見她以這個樣子進門,說不定會提起笤帚把她當垃圾掃出去,還好她事先有所准備。

  明知道衣服會弄髒,黛兒老早就藏好一件一模一樣的衣服在屋子旁邊的石板之下。她把衣服取出來給自己換上,這樣就不怕利威爾再罵她了。黛兒為自己周到的考慮沾沾自喜,大搖大擺地走進屋內。

  然而,利威爾一看到她,先是一怔,然後陰森森地問:「你今天是不是又鑽到垃圾堆裡了?」


探查 (1)

  為什麼利威爾會知道?黛兒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迎面襲來,到底哪裡露出破綻了?她換上的衣服跟她出門所穿的那套是一樣的呀?

  被利威爾揭穿了偽裝,黛兒轉而用眼神向法蘭和伊莎貝爾求助,雖然利威爾背對著他們,但他們也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一聲都不敢吭,也不敢給她打手語。法蘭不停地給她使眼色,伊莎貝爾也跟著擠眉弄眼,可黛兒愣是沒看懂是啥意思。

  利威爾面無表情地朝她走來,黛兒明顯感覺到怒火在他眸中燃燒。要死也要死個明白,她哆哆嗦嗦用唇語問:哪裡穿幫了?

  「哦?」利威爾快被氣得冒煙,「你照鏡子好好看看!」

  黛兒抓起伊莎貝爾扎頭發時照的小鏡子一看,好吧,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確,衣服是干淨的,但她忘了,除了衣服弄髒了之外,她自己本人也變成了一只蓬頭垢面的花臉貓。

  快被自己蠢哭——忘記洗臉了!

  利威爾嫌棄地拎起『黛花貓』的後衣領,把她扔進衛生間,「不洗干淨今天不許吃晚飯。」

  畢竟觸碰到了利威爾的潔癖底線,黛兒在家關了三天的禁閉,放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跟著他們去買清潔用品。

  回家的路上,伊莎貝爾突然把黛兒一把扯到一棟建築背面,利威爾和法蘭貼著牆謹慎地向外張望,黛兒不明所以地跟在他們身後。

  「利威爾,那是……」

  「有必要確認一下。」利威爾回頭把剛買的東西交給伊莎貝爾,說:「先把小鬼帶回去,我們去去就回。」

  伊莎貝爾原本也想跟著一起去的,不過總得有人把清潔用品搬回家,她也只好按捺住旺盛的好奇心拍拍黛兒的肩膀,「該走了。」

  伊莎貝爾叫了黛兒好幾聲,她都沒反應,順著黛兒的目光看向不遠處,一個陰暗的角落裡,蜷縮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孩,枯槁的雙手如獲至寶地捧著別人吃剩的蘋果梗一口一口貪婪地啃食,連蘋果核都一並吞下。吃完蘋果,小孩繼續在垃圾堆裡翻找其他別人吃剩的食物,哪怕是已經腐敗變質的也照吃不誤。

  「走吧。」伊莎貝爾不忍直視,拉起黛兒的手往反方向走去,「這就是地下街的真實現狀,當初我快餓死的時候,也多虧了大哥把我撿了回去才得以活下來。」

  黛兒感覺自己被一桶冷水從頭澆灌到腳,徹骨的凜冽讓她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何其幸運。如果當初利威爾、法蘭、伊莎貝爾沒有出手救她,如果她沒有一點利用價值,她是不是也是這個下場?

  再一次緊緊死拽著伊莎貝爾的手,黛兒生怕自己會被舍棄在這黑暗的街道上。


探查 (2)

  一輛被防水布裹得嚴嚴實實的運貨馬車轆轆駛過,但百密一疏,防水布的一角有所破損,露出了貨箱上的圖案——王之獨角獸。利威爾和法蘭正是無意中瞥見這個標志才偷偷跟在後面一探究竟,兩人分別從左右後方的建築屋頂放低姿態尾隨其後,最終來到一間守衛嚴密的倉庫前。

  印有憲兵團標志的貨箱被卸下並抬進了倉庫。兩個看似小頭目的家伙正一邊監視整個流程一邊交談。

  「東西就先放在這,到時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放在這種地方安全嗎?」

  「哪有安全的地方?這裡唯一的好處就是憲兵不會想到來這地方。」

  「我要驗一下貨。」說罷,那人攔截下一個箱子打開,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檢視。

  利威爾和法蘭眼睛瞬間瞪得賊大,那不就是憲兵經常到地下街時佩戴的立體機動裝置嗎?如果能把這玩意弄到手,以後非但不用一見著憲兵就四處落荒而逃,還能夠反過來修理修理那些家伙。

  打道回府的路上,法蘭剛想開口利威爾便已會意,「一定要弄到手。」

  「不愧是利威爾,待會兒回去我先把那些人底細查清楚。」法蘭一想到這樁大買賣,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只要計劃得當,把立體機動搶到手,他們以後的工作就方便多了,說不定還能很快攢夠錢,買到地上的居住權。

  之後的幾天,法蘭一直派人盯著那個存放有立體機動裝置的倉庫,同時調查交易雙方的底細。不久,買家和賣家的身份被查出來了,買家是某個地方貴族,賣家是斯托黑斯區的商會,從腐敗的憲兵手裡把備用物資拿到手販賣。

  畢竟倒賣軍用物資的罪名相當嚴重,所以這批貨的價格也非比尋常。賣家一再以風險過高等理由抬高價格,買家則一再派人前去協商,一來一去,交易的日期被往後拖了不少。正因為如此,才給利威爾他們有了足夠的時間籌劃這次的盜竊行動。

  長方形倉庫的防守格外嚴密,大門由四人把守,兩側面分別有三扇窗戶,每個窗戶前各有兩個人站崗,倉庫背面則是一面嚴嚴實實的牆壁,蒼蠅也別想從這裡飛進去。最麻煩的是,倉庫旁邊設立了一個臨時值班室,一旦倉庫有什麼動靜,十幾號輪班的人就會全部跑出來支援,硬闖的話無疑自尋死路。

  雖說可以等交易結束後攔路打劫,但如果買家派會使用立體機動的人護送,那他們連塊刀片都撈不著。法蘭頭疼地撓了撓腦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因為立體機動的受眾基本只局限於士兵,所以倒賣的現像非常罕見,應不應該賭上一把?

  鑒於買方可能存在會使用立體機動的人的假設,利威爾決定先下手為強,趕在交易之前把立體機動裝置弄到手。為此他跟法蘭和伊莎貝爾連續一個星期每日前往那個倉庫附近踩點,看如何利用周邊環境來實施這次行動。


計劃 (1)

  利威爾三人近日經常早出晚歸,看家的工作又落到黛兒頭上。

  這年冬天來得早了些,黛兒把自己裹在新買的衣服裡抖得跟篩糠似的。空氣尚且如此寒冷,更別說水的溫度了。水缸裡的水雖然沒有結冰,但手一伸進去,立即通紅浮腫。所以凡是牽涉到洗東西的事情,黛兒都會用炭火把水燒溫才用。

  又一天清晨,黛兒還沒起床,利威爾他們就已經出門了,小小的房子裡空蕩蕩地只剩她一人。

  按部就班練習格鬥術、看書學習、燒水做清潔,呆呆盯著火星從黑乎乎的木炭中蹦跶而出,轉瞬即逝,黛兒忽然感到莫名的空虛,她把道格抱在懷裡,這個唯一可以跟她『心靈交流』的朋友今天也顯得異常沉默,只會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

  以前的行動至少還會讓她去踩點,可這次他們卻把她留下看家。按法蘭的說法,他們這次的行動異常艱難,她可能幫不上什麼忙,況且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想出合適的作戰計劃。

  黛兒聽完法蘭的描述,那個被圍得像鐵通般的倉庫確實不是正常人能突破的,她覺得自己這回也許真排不上用場了,但心裡隱隱有些不甘。

  一不做,二不休,黛兒心血來潮把紙筆攤開,拿出法蘭踩點時畫的草圖重新臨摹了一遍。

  法蘭畫的草圖上有很詳細的標注,倉庫四周圍繞著一圈低矮的平房,斜頂的倉庫比周圍的建築都要高一點,側面一棟三層小樓的頂層有人把守,可以把倉庫周圍的情況盡收眼底,是倉庫周圍唯一一個制高點。要對倉庫下手,就必須先把這個地方奪下。

  想著想著,黛兒在圖上相應的位置畫了個叉,標上序號。

  寒風從窗戶呼嘯而入,一下子把紙筆掀到了地上。黛兒慌忙跳下椅子把紙筆撿起來。這陣風冷得不像話,她心煩意亂地把窗戶關上,繼續研究作戰計劃。

  鑒於倉庫正前方的大門以及兩旁的窗戶都被封鎖,只有屋頂以及正後方是一面牆而沒人看守,那在奪取制高點之後,在不驚動其他守衛的情況下上房揭瓦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黛兒把自己想到的一一寫下,不知不覺間昏睡過去。

  利威爾隱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監視著倉庫周圍的人的一舉一動。經過那麼久的跟蹤調查,他已經詳細掌握了這些人的活動規律,就連哪個人會什麼時候上廁所都了如指掌。

  倉庫的大門被一條粗鐵鏈鎖著,期間再沒有人進出過,要是能潛入倉庫的話,偷東西簡直易如反掌。

  「有新發現。」法蘭拍拍利威爾肩膀,興高采烈地壓低音量對他說:「根據那個倉庫的結構,我們搞掉旁邊那棟樓的盯梢之後,有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從屋頂突破進去偷取東西並撤退,不過需要黛兒幫忙。」

  利威爾思量了一小會兒,「走吧。」


計劃 (2)

  黛兒迷迷糊糊醒來,她感到周圍一片混亂與嘈雜,其中利威爾的聲音最為響亮,「黛兒!黛兒!醒醒!小鬼,我記得跟你說過很多遍,不許……」

  嗯?黛兒只覺昏昏沉沉、頭重腳輕,她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不過就算她睡著了,利威爾的語氣也不至於那麼可怕吧?

  「大哥,她醒了。」伊莎貝爾的話帶有一點哭腔,但同時又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到底怎麼回事?腦子一團漿糊,她做錯什麼了嗎?

  一個小時前,利威爾三人提前結束監視返回住所。新的作戰方案逐漸成型,黛兒是這次行動的主要參與人之一,所以他們必須跟黛兒商量商量,她同意的話就開始針對這次作戰對她進行相應的訓練。

  「黛兒,快開門,冷死我了。」伊莎貝爾打了個噴嚏拍著門喊道。

  「都怪你沒穿夠衣服…」法蘭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黛兒在屋裡應該早就聽見他們回來的腳步聲才對。沒等他做出反應,利威爾拉開伊莎貝爾,破門而入。

  屋子裡有點悶,窗戶緊閉,灶台上擺著一壺尚有余溫的開水。黛兒握筆,隔著一張紙趴在桌上一動不動。道格也如黛兒一樣面朝下趴在桌面。

  「這是…」法蘭把黛兒壓住的紙抽出來,上面寫的東西竟然跟他剛剛腦海裡勾勒的計劃八九不離十,「果然,這孩子真的是……」他一時激動,都不知該怎麼形容了,黛兒竟然會跟他有這樣的默契,這次作戰的主角非她莫屬。

  利威爾打斷他,「先別高興太早,小鬼貌似暈過去了。」

  「什麼!?」法蘭看了眼灶台,她該不會關起窗來燒水了吧?

  「還有呼吸,應該死不掉。」利威爾探了探鼻息說。

  盡管有點冷,伊莎貝爾還是把門和窗戶都打開來通風,吸了點冰冷的新鮮空氣,黛兒沒一會兒便蘇醒過來。幸好燒開的水溢出把炭火給澆滅了她才不至於中毒太深。

  腦子慢慢清醒,黛兒似乎明白利威爾為什麼罵她了,她好像在燒炭的時候把窗戶給關上了,而利威爾之前可是千叮萬囑不能這麼干的。

  黛兒無力地張張嘴,『對不起,我錯了。』犯了這麼大的錯誤,不敢想像利威爾會不會把她吊著打,此前她就因為貪玩誤傷了自己,利威爾不但沒有安慰她,還罰她站了三個小時,並賞了她一頓雞毛撣子,光是想想就覺得屁股隱隱作痛。

  「嘖…知錯就好…」利威爾怒火漸消,原本想等她醒來後教訓她一頓讓她長長記性的,可看到她虛弱成那個樣子,忽然又狠不下心了。


計劃 (3)

  不知道法蘭是怎麼找到一個類似的倉庫的,翌日清早,四人來到場地進行反復演習。經過一整天的訓練,黛兒已基本掌握行動要領,此中法蘭也根據實際情況完善了不少細節。

  空氣中仿佛飄浮著無數冰晶,密密麻麻地刺痛著裸露在外的皮膚,臉頰早已沒有了知覺。

  中途休息的時候,黛兒把凍僵的小手交叉捂在胸前取暖,為了保證手指的靈活程度,任務期間不能戴手套,衣服也不能多穿,對黛兒來說是個不小的考驗。在這個冬天來臨前,她完全沒有體會過『寒冷』這個概念,如今凍得像狗一樣,心裡難免有點發酸。

  捂了好久手都不見回暖,黛兒掏出手哈了兩口熱氣,短暫的溫暖過後又是徹骨的冰涼,她嘟了嘟嘴,對暖手這件事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忽然,一件鬥篷由上而下蓋住了黛兒,鬥篷內部還有余溫,黛兒向旁邊張望,原來是利威爾把他的鬥篷脫下來蓋在了她身上。她立刻把自己縮進利威爾給的鬥篷裡,鼻間充滿清潔的味道,令她有種回到從前家裡的感覺。

  利威爾在她身邊坐下,牽過她的一只手,那只被握住的小手觸碰起來仿佛堅硬的冰雕,「手太冷的話會影響手指的靈活度,行動前記得保暖。」

  一股暖流從利威爾的手心靜靜流淌而出,漸漸融化掉幾乎凍僵的關節。黛兒看著他用力點頭,但總覺得利威爾說話的語氣怪怪的,她歪歪腦袋,看不透利威爾平靜表面下有著多麼錯綜復雜的情緒。

  「黛兒……」這是利威爾少有的一次正兒八經地叫黛兒的名字,握住她的手緊了緊,「我再強調一次,這次行動非常危險,你有權力選擇做還是不做。就算不做也沒關系,我們不會怪你,到時我和法蘭會想其他辦法。」

  為什麼不呢?黛兒澄澈的眼眸裡沒有一絲猶豫。

  利威爾幫黛兒攏了攏鬥篷,心情不由得更加沉重。迄今為止,黛兒對他和法蘭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即使是有生命危險的工作她也想都沒想就答應他們,這是他們樂於見到的結果。

  但是,從黛兒稱呼他為『哥哥』的那天起,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妨礙著他做出理性的判斷,明知黛兒在他們的『工作』中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可他卻總是以各種理由讓黛兒回避那些血腥而危險的事情。這一次讓黛兒幫忙偷取立體機動裝置,他可謂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克服心中的矛盾。

  事實上,他很希望黛兒能拒絕。

  第二天練習到一半的時候,法蘭急匆匆跑來告訴他們一個不幸的消息,「那些家伙已經談妥了價格,明天一大早就進行最後的交易,要動手的話只有今天深夜到凌晨的這段時間了。」

  時間很倉促,才練了一天半就得去執行核心任務,黛兒要是不緊張才有鬼。第一次上前線,難免內分泌失調,不管穿了多厚的衣服,身體還是會間歇性無來由地顫抖。室外溫度很低,但執行任務的時候,她還必須把外套給脫掉。


行動 (1)

  徹骨的寒風湧入地下街的通風口,猶如幽靈發出令人膽寒的尖叫。在恐怖氣氛濃郁的冬夜裡,看守倉庫的警衛縮成一團,僅靠搓手抖腿對抗寒冷。他們都恨不得買家趕緊過來收貨,省得站在那裡活受罪。

  位於倉庫旁邊的三層建築的崗位剛換了班,耳邊充斥大風呼嘯的警衛沒有發現一個人正從他後面悄悄靠近,一手刀將他弄暈。法蘭用鏡面的反光通知地上的人,兩小時倒計時開始,要在下一輪換班前全部結束。

  一人影從倉庫正後方對面的房頂躍過半空,兩手恰好抓住屋檐掛在牆上。利威爾一鼓作氣蹬著牆壁爬上屋頂,輕手輕腳地放下背上的黛兒和繩索。幾步開外的屋頂上有一個小天窗,窄得僅能通過一個小孩。

  確認倉庫內沒人,利威爾把一卷繩索丟進天窗,而繩子的另一頭綁在他的腰間。黛兒躡手躡腳進入天窗,生怕壓碎瓦片引起下面看守的注意。她抓住繩索滑下去,安全著陸。

  幸虧倉庫裡黑漆漆的,外面則燈火通明,黛兒能夠透過玻璃窗戶把外面的警衛抽煙閑聊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而外面的警衛除非趴在窗戶上瞪大眼睛看,不然玻璃反光使他們看不見倉庫裡面是什麼狀況。

  用法蘭教的方法撬開大箱子的鎖,黛兒把裡面裝有立體機動裝置的手提箱搬出來。對她來說,立體機動裝置實在是太沉了,偷一兩個還沒所謂,可到第四五個的時候就有點吃不消了。她咬緊牙關搬出了六個手提箱,前五箱是立體機動裝置,最後一箱是氣體罐,若非利威爾打手勢讓她別弄了,她興許會把整個倉庫搬空。

  黛兒把手提箱系在繩子末端,由利威爾一一拉上屋頂。就在利威爾把最後一箱子提出天窗時,法蘭忽然放出緊急撤退信號。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到倉庫外,一輛明顯是運貨車,另一輛裝飾華麗的應該是買家的專車。交易時間比預想的要提前了幾個小時,不過想想也合理,夜黑風高時把違禁品運出去肯定更安全,情報有誤也是常有的事,這時就需要隨機應變了。

  利威爾沒有把繩子放回去,沒有足夠的時間把黛兒拉上來,不然會暴露所有的人。他又給黛兒打了個手勢,然後伏在房頂觀察情況。見買家已到,守在倉庫兩邊的人均往大門方向移動。

  見對方的人逐漸聚集到倉庫前面,利威爾彎下身往回走,朝他過來的方向拋出繩子,伊莎貝爾和其他人在那裡等候多時,他們固定好繩子一端,利威爾將繩子的另一端穿過手提箱的握柄,讓箱子順著繩索滑向對面。每拿到一箱,手下一人便連忙抱著箱子跑開,沒過多久,所有箱子都交付完畢,只剩撤退。


行動 (2)

  看到利威爾給出的信號後,黛兒連忙把她撬開的箱子蓋好,然後一頭扎進旁邊的稻草堆裡。

  就在那一瞬間,倉庫的大門向來者敞開,外面的光線照入偌大的庫房中。幾個舉著火把的人將倉庫裡的燈點亮。現在可不是玩躲貓貓,一旦被發現必死無疑。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冷,黛兒控制不住地微顫著。

  「您放心好了,這幾天連只蒼蠅都沒飛進來過。」領頭的看守笑嘻嘻地向賣家報告說。

  收貨的人不吭聲,在倉庫裡來回踱步,掃視著每個箱子,然後命令手下從最靠近門口的箱子開始,一箱一箱地打開,清點裡面的物資是否齊全,東西有沒有損壞,以及氣體是否充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半個小時後,收貨人終於走到被黛兒撬開的箱子前,「這個箱子是怎麼回事?」那人一手揭開箱蓋,所有人都震驚了。箱子都是上鎖的,不可能徒手掀開,接下來誰都想得到,裡面的立體機動裝置不見了好幾個。

  看守的人腳都軟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幾天真的沒人進來過!」

  「這個痕跡看起來挺新的。」收貨人抬頭看了眼天窗,利威爾連忙躲了躲。他把立體機動交給其他人後就一直蹲守在屋頂監視著裡面的一舉一動,那個收貨人說的每句話都聽得他心驚肉跳。

  現在要把黛兒救出來簡直難上加難,最保險的做法是不顧黛兒趕緊開溜。他相信黛兒絕對不會出賣他們,但他無法拋棄她不管。跳下房頂,利威爾靠在窗邊伺機而動。

  收貨人自言自語道:「如果是小孩的話能夠進入那個天窗吧?說不定小偷還在這裡。」

  黛兒嚇得魂不附體,差點摔出稻草堆。

  「開什麼玩笑?哪有人會派小孩子過來偷東西的?」看守頭目說。

  「不管怎麼樣,少了這麼多,不可能給你付全額了,除非你能馬上找出消失不見的東西的下落。」

  「這是不可能的,能不能寬限幾天……」

  買家和賣家再次陷入了無休止的爭論中,各不相讓,吵了十幾分鐘都沒個所以然。就在此時,更糟糕的情況出現了。看守的人中的一個慌慌張張跑來,「不好了,我們站樓頂的人被襲擊了,現在還昏迷不醒!」

  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倉庫裡的幾堆稻草,將信將疑抬起手中的武器謹慎地逐一檢查。賣家對手下下達命令,讓他們到處搜搜,包括屋頂。

  利威爾透過窗戶看到幾個人拿著散彈槍往門外走去,看樣子是要對倉庫外圍進行搜查了,而倉庫裡剩余的人也逐步靠近黛兒。利威爾趁別人發現他之前躲進了旁邊的矮房裡,凝重地注視著一切。

  到底該怎麼辦?

  一個人把槍管捅進稻草堆,還沒完全深入,草堆就自個動了起來,「這有人!」

  黛兒剛要竄出來逃跑就被人眼疾手快地給逮住了。


營救 (1)

  不知道為什麼,黛兒被抓後心情反而平靜了不少,可以明確的一點就是她打不過這麼多大人,於是沒有過多的抵抗便束手就擒,雙手被反綁在一根柱子後面。

  買賣雙方拿這個不會說話的小孩沒轍,她就默默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審問不出半個字。

  「臭小鬼!看我不踹死你!」賣家按捺不住正要對她動粗時,買家出手阻止道:「這麼漂亮的小孩打壞了多可惜。」

  「說得也是。」賣家蹲下來,擰起黛兒的下巴看了看,說:「不如這小鬼就當作這次我方的賠償。」

  「你可真會占便宜……」買家斜了眼黛兒,總覺得這個渾身粘滿稻草屑的孩子好像在哪裡見過,但他現在並不在意,「時間不早了,等你把貨物都追回來後我們再找個時間談談如何交付尾款。」

  「那些人應該還沒有走遠,我的人會馬上把東西追回來的。」

  依稀聽到倉庫裡面對話的利威爾握緊拳頭,再這樣下去黛兒恐怕再也救不回來了,法蘭早該想到辦法並付諸行動了吧?利威爾做好最壞的打算,至少在他們把黛兒帶離地下街之前將她搶回來。

  買家貴族指揮著僕人一箱一箱地將立體機動裝置往外抬,就在貨物即將全部裝載完畢的時候,倉庫外面劇烈騷動起來,利威爾探頭一看,外面的人都把槍口對准上方慌張地開槍亂射。

  「莫非是?」

  特殊的輪軸聲印證了利威爾的猜想,是憲兵。在憲兵與罪犯對峙之際趁亂救出黛兒的確是個不錯的方案,但搞不好連他也會被抓個正著。

  做交易的人都忙成一團對付憲兵,一時沒人顧及黛兒。她認准時機,用藏在身上的折疊刀割斷綁住她的繩索從旁邊的窗戶逃出倉庫。

  見她跑了出來,利威爾也衝了過去,冒著槍林彈雨來到黛兒身邊,伸手一把將她撈起扛肩上調轉方向往遠處跑。

  黛兒腦袋朝著利威爾身後,仰頭就看見一名憲兵飛離戰鬥中心,顯然是衝著他們來的。非常想張口說話警告利威爾,但嘴巴發不出他能聽得懂的聲音,黛兒被逼急了,握著折疊刀柄重重捶了一下利威爾後背。

  裝備立體機動裝置的憲兵很快就追上了他們,並拔出雙刀向下俯衝而來。利威爾被黛兒打了一下,轉頭余光瞥見一道鋒利的光影,他立刻翻身躲開,原本是扛在肩上的黛兒轉而變成了挎在腋下。幸虧那個憲兵沒有殺他的意思,不然連同黛兒都會被刀砍傷。

  「你叫利威爾對吧?身手不錯。」憲兵落地,緊盯著自己的『獵物』說。

  利威爾把黛兒放下護在身後,另一只手已悄然握住了匕首。

  「她是你的妹妹是嗎?」憲兵瞧了瞧黛兒,「居然讓那麼小的孩子參與如此危險的犯罪活動,光是這一點我就不能放過你們。」他把刀鋒指向利威爾,「告訴我,你的其他同伙在哪?我會考慮幫你向法官求求情……」

  話音剛落,憲兵的一把砍刀就被利威爾的匕首打飛。憲兵正要還擊,利威爾卻已繞到身後將其打暈。

  此地不宜久留,利威爾蹲下讓黛兒趴在他背上,他背起黛兒繼續朝另一個方向躲避憲兵的追擊。


營救 (2)

  本來應該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冬夜,杜蘭德才暖好被窩准備美美睡一覺,好不容易熬到年末放假,宿舍裡只有他一個人,無需再忍受舍友的呼嚕多重奏。可就在這樣的夜晚,一顆石子從圍牆之外飛入了憲兵團總部的宿舍樓,掉進他的寢室。

  嚇了一大跳,杜蘭德點了支蠟燭查看,發現石子外面包了張皺巴巴的紙條,眯眼讀取螞蟻般小的字,他霎時睡意全無,連夜跑去找他的上司請求對地下街倒賣軍備的商人和貴族進行抓捕。

  「你有什麼證據?」

  「根據線人的可靠情報。」杜蘭德的直覺告訴他那絕對不是惡作劇,可又找不到很好的說辭來解釋。

  「那你去吧,不過你要記住,無論出了什麼事,你都必須負責到底。」他的上司睡蟲上腦,都懶得對他發脾氣了,只想趕快打發他離開。

  「是!」杜蘭德挺直腰板敬了個漂亮的心髒禮。

  接著,他非常拉仇恨地把他所在的班以及剛入團不久的新兵從睡夢中拉起來前往地下街執行任務,但他們都拖拖拉拉很不配合,當憲兵慢吞吞前往地下街時天空都快破曉了。

  那些人果然在進行關於軍備的非法交易,看到憲兵過來,二話不說就朝他們開槍。借助立體機動停在屋頂,憲兵也紛紛舉槍反擊。

  槍戰過程中,杜蘭德看見那個賣橘子的小女孩從倉庫裡逃出來,被一個黑色短發的年輕男子救走了。那個家伙即使化成灰杜蘭德都認得他,雖然當時連他的側臉都沒看清,但那個動作不會錯,就是制造爆炸,搶劫運鈔車的那個團伙的首領!

  經過多方打聽,他查出此人叫利威爾。

  重新背好槍,杜蘭德駕駛立體機動裝置跟在利威爾後面,原本想出其不意砍傷他的腿讓他跑不動,卻被女孩阻止了。看到利威爾這些人竟然為了救出女孩如此大費周章把憲兵引出來,杜蘭德自然而然想到他們可能是親戚,可能是兄妹也不一定。

  不過那兩個人至始至終都沒回過他一句話,且利威爾明明比自己矮不止一個頭,竟然幾秒內就把他打暈過去……

  這次行動中,憲兵繳獲了幾十副立體機動裝置,根據罪犯的口供,還有幾副被女孩及其同伙盜走了。

  不得已,憲兵只能在形式上多派點人手前往地下街巡邏,誰都不抱希望能找回失蹤的立體機動裝置,除了杜蘭德。他看到並記住了利威爾基本的體貌特征,感覺距離那個盜竊團伙又更進了一步。

  涉事的商會會長和買家貴族被拘留,交納了巨額罰款,倒賣憲兵團物資的高層也遭到撤職,事情總算完滿結束。杜蘭德被叫到他上司的辦公室,告訴他立了大功,但也得罪了不少人,提醒他出門時小心點。

  「多謝分隊長關心。」杜蘭德壓根沒把上司的警告放心上。他前腳剛踏出憲兵團總部的大門,一輛馬車便從他眼前疾馳而過。伴隨著一聲槍響,杜蘭德中彈住院,療養了兩個月才康復。


夢想 (1)

  利威爾背著黛兒一邊跑一邊提防跟蹤,繞了個大圈才回到據點。

  脫離危險後,黛兒才發現身體凍得失去了知覺,手腳麻痹不聽使喚。利威爾順手將一團被子裹在她的身上,伊莎貝爾把一杯熱茶放入她手中,冰凍的感覺這才開始消融。

  法蘭看到他們平安歸來,松了口氣,「這麼久沒回來,還以為你們被憲兵抓走了呢。」

  「如果大哥和黛兒被憲兵抓住了,那還不是因為你?」伊莎貝爾責備道。

  「饒了我吧,我也想不到別的更好的辦法。」

  「我被憲兵認出來了。」利威爾冷不丁地說。

  「那怎麼辦?」伊莎貝爾急得大聲嚷嚷起來。

  都是因為她嗎?在黛兒開始自責之前,法蘭摸摸她的頭,「不是你的錯,以利威爾的名聲,被盯上也是早晚的事。」

  折騰了整整一夜,體力幾乎消耗殆盡,被法蘭哄了幾聲後,黛兒困倦地睡了過去。

  安頓好黛兒,利威爾關上房門,「有件事想跟你們談談。」

  法蘭和伊莎貝爾見利威爾神色嚴肅,都安靜地坐下來洗耳恭聽。

  「這件事現在說雖然有點早,但當我們能掌握立體機動裝置之後,工作應該會輕松很多,到時候應該也不需要小鬼幫忙了。」

  「利威爾,你的意思是以後都不讓黛兒參與我們的工作了?」法蘭問。

  「沒錯。」利威爾回想起杜蘭德的話,每一個字都仿佛扎心的利刃。如果他真把黛兒當自己人,就不應該讓她來做這麼危險的事情,更不應該將她培養成罪犯。

  「我完全同意。」法蘭贊成地點點頭,「黛兒已經為我們做得足夠多了,我們也應該為她做點什麼。」

  「再給她買個肉松面包?」伊莎貝爾興奮地建議道。

  法蘭鄙視了她一眼,「就知道吃……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抓緊時間攢到足夠多的錢買到地上的居住權,然後帶著黛兒一起離開這個垃圾堆一樣的地方。在地上的話,她就可以過上跟普通小孩一樣的生活了吧。」

  伊莎貝爾使勁想了想,「所以我們現在起就必須更加努力工作,攢夠錢一起到地上生活?」

  「嘛,看來你也不算太笨。」法蘭開玩笑說。

  伊莎貝爾朝法蘭吐了吐舌頭,撇過頭去不理他。

  利威爾擦著匕首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光潔的刀面反射出牆角存放的戰利品,為了他們的夢想,得抓緊學習立體機動裝置了。

  從那時候起,利威爾開始了對立體機動裝置長達三個月的艱難探索。


夢想 (2)

  偷走立體機動後的那幾天風聲特別緊,每天都能看見憲兵從頭頂飛過。但是天氣寒冷,憲兵的頻繁巡邏沒能堅持半個月就歇菜了。

  待天氣稍微回暖一點,法蘭便找了個僻靜無人的地方給利威爾自學立體機動裝置。黛兒對那個重得要死的機械設備提不起興致,又或者是為自己年紀還太小無法使用立體機動裝置而懊惱,所以沒有去觀摩利威爾的學習過程。

  利威爾在掌握立體機動的技巧之前沒少吃虧,甚至摔壞了一副裝置。那幾個月裡,利威爾經常帶著或輕或重的傷回來,纏著繃帶過日子更是家常便飯。伊莎貝爾曾於心不忍地勸利威爾放棄,但他只是平靜地摸摸伊莎貝爾的腦袋,叫她相信自己。

  有一次,利威爾不小心把臉給摔腫了,眼眶旁的瘀傷顏色由紅變紫再變青,最後變成黃褐色才慢慢消退。每當利威爾的『臉色』一變,黛兒就會在心中調侃:幸虧利威爾哥哥不是靠臉吃飯。

  由於黛兒還專門偷了一箱氣體,利威爾有足夠的資源不負重托最終學會了立體機動裝置,法蘭和伊莎貝爾隨即也加入到學習的行列。剛開始他們連保持平衡都很難做到,但有了利威爾的經驗之談和心得體會,他們學起來的速度要比利威爾快得多,一個月不到便掌握了要領,而利威爾也在教他們的過程中精進了技術。

  伊莎貝爾具有非常高的立體機動天分,比法蘭還早一個星期學會,這讓伊莎貝爾不禁有點沾沾自喜,她找到了回擊法蘭說她是笨蛋的理由了。

  除去被利威爾摔壞的那一副立體機動裝置,能用的立體機動裝置共有四套。然而他們的手下看到利威爾學習立體機動時所受的傷,原來想學的人都患上了立體機動恐懼症,沒人敢再碰那玩意。

  「剩下的一副立體機動留在這備用好了。」法蘭把箱子存放起來說,「等黛兒長大一點後,如果她想學的話就給她吧。」

  伊莎貝爾笑眯眯看著黛兒,「被你說得我好期待她馬上長大。」

  黛兒沒聽見他們說什麼,眼睛一直關注著桌面伊莎貝爾撿回來的翅膀受傷的小鳥。她把自己的面包分了一點給小鳥,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小鳥啄食。

  自從有了立體機動裝置,他們的工作就變得簡單多了。搶劫地下街商人載滿違禁品的貨車時,他們無需再冒險往裡面塞炸藥或靠近將持槍的守衛一一放倒,只要利用立體機動的衝擊力就能把貨箱撞毀,其他人抓緊時間撿起散落的貨物逃跑便是。

  黛兒偶爾也會幫忙踩點和調查情報,但她也明顯感覺到工作量越來越少,而大伙的分贓卻越來越多。她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這對她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反擊 (1)

  中槍在醫院躺了兩個月,杜蘭德好不容易熬到出院的日子,擺脫那股討厭的消毒水味道,他站在醫院門外心馳神往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前輩,別忘了您就是在這樣松懈的情況下被射傷的。」杜蘭德手下一名過來接他的新兵說。

  杜蘭德神經一緊,警惕地左顧右盼了兩秒,沒有異常,一巴掌甩新兵的後腦上,「你小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新兵摸摸有點發燙的後腦勺,「對不起,前輩。不過那些罪犯太猖獗了,竟然連憲兵都敢襲擊……」

  「所以啊,別以為到內地生活就能高枕無憂了,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呢?」杜蘭德拍拍新兵的肩膀,無奈地嘆了口氣。

  呆在醫院的這些日子杜蘭德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以利威爾為首的盜竊團伙到底出於什麼原因去偷取立體機動裝置的?他得出兩種可能:一、拿去賣。二、自己用。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有點站不住腳,拿去賣的話,目前還沒收到立體機動被倒賣的消息,也許他們打算等風聲過了才轉手。自己用的話,那些人都沒有當過訓練兵,很難自學成才。他當年可是吃過不少立體機動裝置的苦頭,怎麼可能僅靠自己胡亂摸索就學得會呢?

  杜蘭德希望是前一種可能,不然他們憲兵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他住院的這兩個月間,那個盜竊團伙也暫時消停了很多,可越是這樣杜蘭德越是感到不祥,那些家伙就像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猛獸,隨時准備給對手一個反撲。

  他的預感是對的,就在他回到工作崗位一個多月後就聽說地下街出現了一個會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的團伙,還洗劫了地下街商人的大金庫。

  被地下街的商人聯名催了幾遍,憲兵團才勉為其難派人過去現場調查,除了杜蘭德以外,其他人均是被迫前往,調查效率可想而知。

  杜蘭德一邊聽著地下街商人大吐苦水一邊做著記錄,在他眼前的這幢建築是地下街最高的塔樓,金庫就在頂層往下兩層的位置,出入口也只有地面的一扇小門以及高空的幾扇窗戶。在塔樓四周有嚴密的守衛,要是對方沒有立體機動裝置的話這裡無疑是銅牆鐵壁。

  可事情往往不盡人意,根據目擊者的描述,有三人使用立體機動裝置飛進了金庫把鎖撬開,不但搶奪了裡面大量的現金,而且還將大把的現金向外拋灑,害得他們損失慘重。


反擊 (2)

  發生了那麼大的案子,憲兵團必須有所行動才不至於遭人詬病。這個『光榮』的任務沒有懸念落到杜蘭德肩上,把他弄得焦頭爛額。

  在此之前,憲兵所到之處,下面的罪犯無不像被獵鷹追趕的小兔子四散逃逸,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逮著幾個,就算厲害如利威爾這樣的角色,看到飛來的憲兵都不得不以逃跑優先。如今他們也擁有了制空權,相當於上升到獵手的位置與他們抗衡,鹿死誰手未可知。

  與杜蘭德的滿面愁容不一樣,其他憲兵,尤其是年輕的新人都對這次與眾不同的抓捕行動滿懷激情,甚至有點妄自尊大,「地下街的小混混怎麼可能比得上我們正規訓練出來的士兵?待會兒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因為根本不知道利威爾他們藏在哪,杜蘭德只好采用引蛇出洞的方式。

  一周前他就把地下街商人轉移金庫剩余的資金的消息放了出去,到時憲兵會埋伏在運輸車的必經之路上以及跟在運輸車周圍。雖然這個計劃遭到地下街商人的反對,但杜蘭德還是盡力勸他們把真錢放入運輸車。他非常肯定,利威爾他們的搜集情報的能力足以讓他們辨別信息的真偽,否則他們不可能每次都能實施完美的搶劫計劃。

  「這明顯就是陷阱,利威爾,我們還是先靜觀其變吧。」法蘭有些猶豫,可又舍不得從天而降的大餡餅。

  利威爾穿戴上立體機動,扣了扣扳機確認無故障後說:「那些豬玀不足為懼,小心別被抓到就行。」

  「大哥說得對。」伊莎貝爾挽了挽袖子,干勁十足地說,「就讓他們也嘗嘗我們的厲害好了。」

  「一切按計劃進行。」利威爾摸摸黛兒柔軟的頭發,「小鬼,好好看家。」

  黛兒失神地點點頭,目送他們三人走出房子,心情跌入谷底。

  自從他們有了立體機動裝置,她就很少再參與任務了,無論踩點還是望風都用不著她,但收獲的戰利品卻是從前的好幾倍。最令黛兒覺得糟糕的是,她隱約察覺到法蘭似乎總在想方設法阻止她參與工作,無論她怎麼懇求也都只是讓她乖乖等他們的好消息。

  她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個多余的人,不被需要,沒有利用價值,最後被拋棄……

  想到此,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迅速擴散,黛兒很想做些什麼來彌補。學習立體機動裝置嗎?她跟其他人一樣,看到利威爾摔得那麼慘,實在拿不出勇氣。

  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有那麼一刻,黛兒自私地想,如果她當時不幫助他們偷取立體機動裝置,那自己現在會不會就不那麼心灰意冷?


對決 (1)

  一個運輸車隊在街道上緩緩前行,除了地下街商人花重金雇來的保鏢外,還有眾多憲兵跟在周圍,或在地上,或在半空中監視周圍的環境。

  遇到這樣一支聲勢浩大的隊伍,路上行人紛紛側目避讓,明知車上有大把大把的現金,但在嚴密的守衛下顯得可望而不可及。

  不知從哪裡冒出的破風聲打破了寧靜的表像,待憲兵反應過來,三個駕駛立體機動裝置的人便直接衝進了憲兵的包圍圈中,穩穩落在裝滿現金的大箱子上。

  「捉住他們!」杜蘭德拔出刀刃大聲命令道:「保護運輸車!」

  原本就徘徊在空中的憲兵率先朝他們衝過去。

  面對從四面八方直奔而來的憲兵,三人露出自信的表情,以刁鑽的角度分別朝不同的方向錯身躲開憲兵的攻擊。

  第一波衝上的憲兵沒來得及剎住車,在運輸車上方互相撞到一起,摔了下來。第二批憲兵從地面起飛,分成三隊人馬追趕在利威爾等人身後。然而追了一會兒,利威爾和法蘭就沒了人影。

  杜蘭德害怕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連忙帶領他的班趕回運輸車那裡。好在運輸車完好無損,杜蘭德長長舒了口氣,不然他的責任可就大了。

  跟在伊莎貝爾身後窮追不舍的憲兵開始有點乏力,「沒想到這些混混還挺有能耐的嘛!抓到後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他們!」

  就要追上伊莎貝爾時,他們沒發現伊莎貝爾臉上出現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面前忽然橫過兩條立體機動的鋼索隔斷了憲兵追逐伊莎貝爾的道路。為了不撞到鋼索上,憲兵們連忙調整姿勢和方向,但由於太過突然,好幾個憲兵沒能躲開,身體嵌入鋼索中被勒出深深的傷口,痛得昏厥過去。其他勉強躲過的也因慣性太大而摔得七零八落。

  在他們還沒爬起來之前,利威爾三人已經將他們一一放倒。

  眼看運輸車快要走到樓梯口,杜蘭德才猛然想起其他兩個班的人還沒回來。反正東西都安全送到樓梯口准備卸載了,杜蘭德再次帶領隊伍前往地下街深處,去尋找其他隊員的下落。

  在街道某處,他發現了其他失蹤的憲兵正彼此攙扶著往回走,還有幾個受了重傷急需治療。

  「怎麼了?你們的立體機動都壞了嗎?」杜蘭德落地問。他一看才知道原來他們的氣瓶都被搶走了,也許那些人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運輸車上的錢,而是他們憲兵。

  倒霉的事情沒有結束,一名跟在車隊旁的憲兵匆忙飛過來向杜蘭德報告:「不好了!運輸車被襲擊了!」

  「現在立體機動能用的都趕去支援!其他人留下照顧傷員!」杜蘭德以將近失控的速度往回趕,這次行動不但有那麼多部下受傷,而且連地下街商人的錢財都慘遭毒手,而始作俑者竟是一群沒有受過正規訓練的混混!除非能夠抓住他們,否則他恐怕再沒臉在憲兵團混下去了。


對決 (2)

  引開大部分憲兵之後,利威爾三人將事先准備好的一捆捆炸藥帶在身上偷偷飛到樓梯口四周並停靠在高處,待搬運工艱難地將錢箱卸載到斜坡上准備往上運時點燃引線扔下。

  看到快要爆炸的炸藥,下面的人嚇得四散逃跑。緊隨一聲聲巨響,好幾個錢箱被炸得粉碎,拉車的馬匹受驚而到處亂竄,下面的人被爆炸產生的濃煙熏得暈頭轉向,不知該先撿起散落出來的錢還是先去抓人。

  煙霧很快被地上吹來的風驅散,被襲擊的車隊一臉懵逼地環顧滿地狼藉,沒發現其中一輛還沒卸貨的車已經消失無蹤。

  把一輛裝滿現金的車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法蘭駕著車,利威爾和伊莎貝爾分別坐在他兩旁。他們此時都披上了鬥篷,擋住臉以及身上佩戴的立體機動裝置,而車子上的箱子也拿不起眼的防水布遮掩得嚴嚴實實,不細看都認不出他們就是剛剛轟動地下街的搶劫犯。

  「沒想到這麼輕易就得手了,看來憲兵團也不過一群酒囊飯袋嘛!」伊莎貝爾得意地說。

  「別大意,憲兵還沒離開地下街,而且現在我們的目標太大,萬一被發現就麻煩了。」法蘭提醒她。

  伊莎貝爾吐吐舌頭,心想:有什麼了不起的,憲兵要是來了就通通把他們打倒就是了。

  杜蘭德帶領手下飛回樓梯口的途中,一輛運輸車從他眼前一閃而過。他馬上就認出那是他們的運輸車,盡管上面蓋了防水布做偽裝。他在飛離那輛車幾十米的地方忽然掉頭,「快去追那輛車!」即使打死他都認得出來,利威爾就坐在那輛車上!

  立體機動的聲音逐漸接近,利威爾站起來轉身一看,憲兵果然發現了他們並且飛快地追了上來,「在我解決掉他們之前先在附近繞兩圈。」

  法蘭打了個手勢,「沒問題。」

  「伊莎貝爾,幫我分散一些注意力,但別太靠近他們。」

  「是,大哥。」

  惱羞成怒的憲兵此時手裡都亮出了刀片,恨不得把他們大卸八塊。

  利威爾迎面衝過去,來到一名憲兵跟前時巧妙地向後翻了個身,憲兵揮舞的刀刃只擦過身前。當那個憲兵想再次抬起手砍向利威爾的時候,利威爾離他的距離已不超過一臂,沒反應過來就被利威爾狠狠地踹中小腹,慘叫一聲撞向地面。其他見狀都不敢貿然上前,轉而去追看似弱一點的伊莎貝爾。

  伊莎貝爾靈巧地飛躍大街小巷,時不時來個急轉彎,利用離心力把幾名憲兵給甩了出去。還有兩個技術好一點的人生地不熟,當伊莎貝爾只身鑽過一個狹窄的窗口時兩人都撞在了窗兩邊的牆上。

  憲兵被逐個擊破,還跟在馬車上空的就只剩下杜蘭德一個了。利威爾的近身攻擊能力他都看在眼裡,杜蘭德咬咬牙,這次將是他跟利威爾的最後一次對決,無論是誰都不會再有翻盤的機會。

  「大哥,我把其他人都搞定了。」伊莎貝爾飛回來落在馬車上喊道。

  「干得不錯。」利威爾的眼睛沒有離開杜蘭德半分,他知道這家伙特別難纏,不能大意。


對決 (3)

  瓦斯所剩不多,杜蘭德必須盡快結束這場戰鬥,他率先發起進攻,果然沒能砍中利威爾。兩人錯身之際杜蘭德沒有回頭,而是徑直去削斷車與馬匹之間的連接。

  利威爾立刻發覺他的意圖,立即返身朝他衝過去,在杜蘭德的刀碰到馬車之前用肘部將他撞開,兩人滾落到地上同時舉刀相向。

  杜蘭德手裡是兩把大砍刀,而利威爾手裡只有一柄匕首,理論上杜蘭德的攻擊距離要比利威爾要長,武器的殺傷力也更大,應該更加有優勢才對,正當他思考著如何讓利威爾進入他的攻擊範圍而又不會被利威爾的匕首傷到的時候,利威爾突然扣動扳機,一根鋼索噴出打掉了他其中一只手上的刀刃。

  還沒等杜蘭德從震驚和痛感中恢復過來,利威爾早已閃身到他面前,用匕首格擋開他的另一把刀,結實的拳頭二話不說揍到他臉上。

  利威爾的一擊太過沉重,杜蘭德有些吃不消,整個人憑空飛出幾米外。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又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鼻子聞到的還是那股惡心的消毒水的味道。這次行動令憲兵團損失慘重且威望掃地,杜蘭德作為負責人責無旁貸,傷好了以後被派往了西岡西納區當地的憲兵團支部。

  出了王都,越往外走越是貧困,那些大理石砌成的華麗房屋不復存在,只剩一堆密密麻麻的木質結構瓦房。

  雖然住宿環境不如內地好,杜蘭德還是為自己沒被趕出憲兵團感到慶幸。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次行動失敗不止是他指揮失當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他們憲兵跟那些小混混之間存在著赤裸裸的實力差距。他能夠活下來,完全是因為利威爾手下留情了,但他可不會去感謝他。

  上街巡邏的時候,頭頂傳來沉悶的鐘聲,杜蘭德忽然想起那是調查兵團壁外歸來的信號。有點好奇當年進了調查兵團的同期過得怎樣了,杜蘭德擠進圍觀的人群裡,一支傷痕累累的隊伍稀稀拉拉走過,幾乎沒有一副熟悉的面孔。

  「看來他們都死了呀……」杜蘭德垂下頭,心裡暗暗默哀。

  「杜蘭德,你怎麼……?」

  「誒?」杜蘭德抬起頭,這聲音…陌生中又帶了點熟悉的感覺。眼前是個人高馬大的調查兵,一頭略顯凌亂但可以看出是三七分的金發。

  杜蘭德張張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激動樣子,「你…你不就是那個…那個戴假發的那個…」

  對方的表情僵了僵。

  「不,應該是別人說你看起來像戴假發…」

  對方的表情又僵了僵。

  「好像還有人說你是禿頭什麼的,但我知道你不是禿頭……」杜蘭德怎麼解釋都覺得有點奇怪,忽然,他想起了對方的名字,「哦,是埃爾文對吧?好久不見。」

  這貨終於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埃爾文露出『和善』的笑容:「畢業後就再沒見過了。不如明晚我們聚一聚?」

  「就這麼說定了。」杜蘭德心想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大吐苦水的家伙了。


敘舊 (1)

  調查兵團歸來的第二天晚上,埃爾文如約到酒館,黯淡的燭火下,杜蘭德已經開始自斟自酌,自說自話了。

  「抱歉,有些事情要處理,來晚了。」埃爾文拉開吧台前的凳子,坐在杜蘭德旁邊向酒保要了杯啤酒。

  杜蘭德醉醺醺地擺擺手,「沒關系,你不是調查兵團的分隊長嗎?昨天看到你們的傷亡那麼嚴重,你應該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才對。」

  「托你的福,我的分隊裡死亡人數為零,所以這次我的善後工作比較輕松一點。」

  「喲,不錯嘛!」杜蘭德用手掌拍了一拍埃爾文的後背,因為喝醉了,沒控制好力道,差點把埃爾文喝進嘴裡的啤酒給拍得重新噴出來。杜蘭德沒有留意埃爾文略帶痛楚的表情,他趴在吧台上口齒不清地回憶道:「我記得當年我們還是訓練兵的時候,你就整天跟我們談你的理想是查出世界的真相驗證你父親的猜想什麼的,沒想到你還真就去了調查兵團……不過看你現在的樣子,至少比我要更接近自己的夢想……」

  「恕我冒昧。」埃爾文把話鋒一轉,「你不是在王都當憲兵嗎?怎麼會被調到這邊來?」

  「那種事……不提也罷……」被戳到傷心處,杜蘭德抓起玻璃杯,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喉嚨仿佛被燒灼出蒸汽,他呼呼地喘息著,「那群混蛋……」

  埃爾文默默地喝了一口啤酒,心不在焉地思考著杜蘭德所說的『那群混蛋』到底是誰。印像中,杜蘭德屬於那種正直的老好人,在王都得罪人然後被發放到外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埃爾文敏銳地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喂,埃爾文……」杜蘭德開始扯別的,「話說你當年的綽號好像叫『眉毛』才對……我聽其他人說你的舍友老喜歡在你睡覺的時候偷偷拔你的眉毛了……後來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說你戴『假發』了?哦,對了,畢業典禮的時候你就像現在這樣把頭發梳成三七分,暴露了你高高在上的發際線,看起來就跟戴了假發似的……」

  埃爾文滿臉粗線,這貨約他出來就是為了調侃他解氣的吧。

  杜蘭德說得口干舌燥,正想再要一杯時,突然酒勁上頭睡著了。

  「杜蘭德?」埃爾文輕推幾下杜蘭德的肩膀,可他已然死豬般一動不動。

  無奈地嘆了口氣,埃爾文叫來酒保埋單。酒保把賬單給他,埃爾文的粗眉毛不禁抖了兩抖,「還真能喝呀……」算了,同學一場,就當作是慰問好了。

  送杜蘭德回憲兵團後,埃爾文也回到調查兵團。

  「埃爾文那麼晚你去哪裡了?」韓吉神不知鬼不覺地冒了出來,她捏了捏鼻子,「你身上的酒味,就算我不是米凱都聞得出來。」

  「只是去跟一個憲兵團的同期見了個面,他被降職了,所以喝得有點多。」

  「是男的還是女的?」韓吉八卦道。

  「男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韓吉失望地說。

  「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嗎?」

  韓吉被埃爾文一提醒,「差點忘正事了,團長讓你明天跟他一起去王都一趟。」


敘舊 (2)

  調查兵團再次慘敗而歸,自調查兵團成立以來,巨額的花銷以及不成正比的成果都讓這個背負自由和夢想的組織飽受他人鄙夷的目光。每次死傷慘重地回來都會在群眾的謾罵聲中遭受二次傷害。調查兵團就像是為了證明王政府的閉關政策的正確性而存在一樣,盡管到處遭人白眼,但資金也一直沒斷過,王政府繼續默認其在外的行動。

  不過這次問題恐怕有點特殊,王政府內部的大部分議員都開始要求廢止壁外調查,令調查兵團的處境岌岌可危。

  反對派中態度最強硬的是羅伯夫議員,聲稱來年就要解散調查兵團。團長基斯帶著埃爾文去王都正是為了說服那些當權者,讓他們轉而支持壁外調查或者中立。

  經過據理力爭,埃爾文拿出了他設想已久的長距離索敵陣型給扎卡裡總統過目,「總統閣下,與以往的陣型不一樣,這個陣型的作用是盡量避免與巨人的戰鬥,使兵團能夠前往更遠的地方探索。相信投入使用後也能夠減少很多不必要的損失。」

  「以前的陣型重點都在如何消滅碰到的巨人,你這樣的逆向思維很不錯。」扎卡裡稱贊道。

  「多謝誇獎。」

  扎卡裡轉而對基斯說:「但這次廢除壁外調查的呼聲前所未有的高,除非你們爭取到更多的贊成者,不然恐怕不會再有下一次壁外調查了。」

  「是!我們一定會盡力的。」基斯敬禮回答。

  從總統那裡出來,埃爾文遇到了另一個訓練兵時的同期,憲兵團的分隊長奈爾,「埃爾文,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埃爾文客套地說。突然,他想起了杜蘭德的事,「奈爾,你知道杜蘭德遭遇什麼事了嗎?」

  奈爾立即神經兮兮地把埃爾文拉到角落,看四下無人注意才小聲說:「這件事關系到憲兵團的聲譽,上頭命令封鎖消息,不過我猜兵團內部差不多都傳開了吧。地下街有幾個會立體機動裝置的小混混把去那裡執行任務的憲兵給虐慘了,還搶走了地下街商人的錢,所以杜蘭德就被當成替罪羊趕到了西岡西納區。具體的我還不算很清楚,你最好問問他本人吧。」

  埃爾文眼前一亮,「多謝你的消息。」

  王都一行沒有過多的收獲,埃爾文通過某些手段得知了羅伯夫想要廢除壁外調查的動機,但苦於沒有證據。這時候,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中,他快馬加鞭返回西岡西納區,一方面找杜蘭德了解地下街那群混混的情況,另一方面派米凱等幾人秘密調查羅伯夫。


敘舊 (3)

  西岡西納區,杜蘭德剛處理完一起小孩子打架鬥毆事件,繼續在街上巡邏。他搞不懂,為什麼現在的小孩暴力傾向都這麼嚴重,且不論地下街的那個女孩,方才打架的那個叫艾倫的小子據說還是當地德高望重的醫生的兒子。

  就在杜蘭德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時候,一只手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們又見面了。」埃爾文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禮貌笑容。

  杜蘭德回過頭,驚奇地看著他,「你這麼快就從王都回來了?」

  「有些事情想請你幫忙。」

  「你可別想騙我加入調查兵團送死。」

  「當然不是。」埃爾文有點哭笑不得,什麼時候他在別人眼裡已經成了那種人見人厭,蠱惑別人加入調查兵團的『推銷員』了。

  「那是什麼事?」

  「關於地下街的那件事。」

  杜蘭德臉色驟變,有點難以啟齒。不過當他對上埃爾文堅定而睿智的眼神後,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隨即嘆了口氣釋然道:「那今晚老地方見。」

  悠揚的旋律從手風琴裡躍出,融入靜靜流淌的昏黃燭光。酒館內的人時而和曲而歌,時而手舞足蹈,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在此得到了短暫的解放,盡情地享受著愉悅的時光。沒有人在意酒館角落一張不起眼的小桌子邊上密談的兩個人。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杜蘭德越說越是心灰意冷,經過幾次與盜竊團伙的交鋒,無論是技術上還是戰術上他都一敗塗地。

  與之相反,埃爾文越聽越是驚喜,毫不掩飾地勾起嘴角。在杜蘭德看來,埃爾文這表情真的很欠揍,簡直就是在幸災樂禍,「我落魄的經歷就這麼能讓你開心嗎?」他推了推埃爾文。

  「抱歉,失禮了。」埃爾文收回笑容,「其實你並沒有你所說的那麼不堪,因為從開始到現在,你都是一個人在戰鬥,而對手卻是一個配合默契的犯罪團伙。」

  「你不用安慰我。」杜蘭德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說的是事實。現在,就只有你對這個團伙最為了解,能消滅他們的也只有你。」埃爾文按住杜蘭德准備再度拿起的酒杯,「但單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如果你願意,我和我的部下可以給你提供相應的幫助。」

  杜蘭德甩開埃爾文的手,「調查兵團不去壁外,專門跑來內地幫憲兵抓罪犯,這種荒唐的事也就只有你才想得出來。」杜蘭德挑挑眉,在實戰上,調查兵團的確比憲兵團更具優勢,加上埃爾文這只狡猾的狐狸,他們要抓住利威爾他們也未嘗不可能。

  「事先聲明,我要親自參與行動。」他腦子裡浮現出利威爾身邊的小女孩的身影,無論他們最終是落到憲兵團還是調查兵團手裡,恐怕都沒有好下場,到時她怎麼辦?

  「那當然,畢竟你比較熟悉地形。」埃爾文應道。


安慰 (1)

  不但打敗了憲兵團,還搶來滿車的現金,這是運用立體機動裝置以來收獲最大的一次,盜竊團伙中每一個人都領到了大量金錢,不過法蘭還是不忘叮囑他們別花太多,以免被憲兵盯上。

  打發手下的人走後,法蘭把黛兒招到身邊,「這些給你,當作這個月的零用錢。」

  黛兒看著法蘭手裡的一沓現金,加起來比她之前分到的錢的總和還要多,而這次她什麼也沒干。與其說是零用錢,她覺得更像遣散費。小手伸到鈔票旁邊忽然停了下來,黛兒猶豫了一小會兒,沒有接過那些錢,反而低頭匆匆將自己鎖進房間。

  自己是不是變得越來越多余了?

  會不會因此被拋棄?

  黛兒又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整天悶悶不樂。

  「她這是怎麼了?」伊莎貝爾奇怪地問。

  利威爾和法蘭對視了一眼,他們早就察覺黛兒最近一段時間變得很消沉,不過誰也沒把握自己的猜測對不對。

  「好像自從把立體機動裝置偷回來之後她就一直這個樣子。」法蘭回憶道。

  伊莎貝爾看穿真相似的叫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們經常用立體機動裝置出行而她卻用不了,所以她才不開心。」

  「有這可能……」法蘭建議,「不如我們帶她出去『散散心』,如何?」

  利威爾點點頭,可覺得還是不太對勁。

  早上,法蘭對黛兒說:「黛兒,小鳥的傷已經好了,今天我們就去送它離開,好不好?」

  黛兒木然地點點頭,養了那麼久有點難以割舍,但既然法蘭這麼說,就這麼做吧。

  三人穿戴好立體機動裝置,由法蘭背上黛兒,伊莎貝爾揣著小鳥。

  「抓緊了!」法蘭說著就飛了起來。

  黛兒看著下面的景物時遠時近、身體距離地面忽高忽低,不禁頭暈目眩、惡心難耐。她恐懼地摟住法蘭的脖子,一次次的失重感壓迫著心髒,如果她能夠放聲大叫的話,法蘭十有八九會被她的尖銳嗓音吼成腦震蕩。

  一落地,黛兒立即捂著肚子彎腰干嘔,法蘭也扶著利威爾使勁喘氣,差點被她勒死。

  沒想到黛兒第一次借助立體機動出行如此不順利,伊莎貝爾撫撫她的背,這孩子的恐高症可不是一般的嚴重啊。

  過了一小會兒,黛兒終於緩過勁,她重新挺起腰,久違的陽光照耀在她的頭頂,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她抬手擋在眉梢前,只留出幾條指縫讓陽光透過。當眼睛適應光亮時,她慢慢放下手臂,湛藍的天空與變化萬千的白雲呈現在她的眼前,記憶中封塵已久的東西被重新開啟,既熟悉又陌生,那是地上的世界才能看到的景像。


安慰 (2)

  定睛一看,黛兒發現他們並沒有離開地下街,而是來到地下街最偏遠的一處下水道旁邊。地表坍塌了一個洞,他們站就在洞口正下方泥土壘成的小山丘上。

  洞口處,青草的香味乘風飄來,腳邊的無名小花沐浴著陽光左右搖曳,一切都顯得靜謐而美好。

  伊莎貝爾微笑捧起嘰嘰喳喳的小鳥,朝著天空放開雙手。小鳥高興地扇動翅膀投入天空的懷抱,仿佛重返日思夜想的故鄉。很快,小鳥就消失在了視野中,遺留下一根雪白的羽毛緩緩回落。

  黛兒注視著羽毛柔軟地在空中打轉,然後滑入水潭,濺起一圈圈漣漪。她再次抬頭,利威爾坐在對面的石頭上,法蘭和伊莎貝爾站在他身旁的空地裡,他們無一例外地仰望著有限的天空出神,眼裡流露出某種憧憬和渴望,仿佛他們的心也跟著小鳥遨游於廣闊的天地之間。

  雖然學著他們那樣抬頭看天,但黛兒還是無法看到他們眼中的世界,不能理解他們在想些什麼竟能夠如此神往。對她而言,地上地下最大的區別只不過是看不看得到天空而已。

  脖子有點僵硬,黛兒低頭無聊地揪了揪自己的頭發,才發現夾在兩指間的黑發在陽光的強烈直射下,竟閃耀著紅寶石般的光澤。一直躲在地下街陰暗的角落,她都忘了自己擁有這樣特殊的發質,從前似乎有很多人因此誇過她的頭發漂亮。黛兒愣了幾秒鐘,立刻黯然地走到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法蘭最先醒來,看到黛兒孤零零地躲在背陽的一側,「黛兒,你沒事吧?」他走過去彎腰問。

  黛兒甩甩頭,只是過去的記憶在作祟罷了。

  返回的路途換做利威爾背黛兒。利威爾為了防止黛兒像對付法蘭那樣對他,起飛前嚴正聲明:「小鬼,抓住肩膀就好,別摟脖子。」

  這回黛兒只管把頭死死埋在利威爾的肩上,任憑氣流在耳邊嘶鳴,她就是不睜開眼睛。再次降落後,她強忍住嘔吐的衝動,踉踉蹌蹌地跑回屋子,舀一勺涼水澆到自己的頭上,清醒多了。

  這回黛兒可以百分百肯定,她一點都不適合學習立體機動裝置,就算不摔死也會被自己給嚇死。

  利威爾卸下立體機動裝置後揉了揉肩膀,臉色比法蘭好不到哪去,才過了一年而已,黛兒原本軟綿綿的小爪子就被訓練得像鐵鉤似的,幾乎能把他抓得脫臼。

  結果出去『散心』之後,黛兒更加郁悶了,仔細瞧還能看出她躲在被窩裡哭過的痕跡。也是從那之後,黛兒就再沒跟任何人『說』過話,甚至不去跟外面的小伙伴玩捉迷藏,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個漏氣的皮球,無論怎麼戳她都軟綿綿的,動彈不起來。


釋懷 (1)

  等黛兒無精打采地回房睡覺,利威爾、法蘭、伊莎貝爾三人再次偷偷聚在客廳討論怎麼安慰她。

  「怎麼辦?黛兒好像真的傷心了耶。」伊莎貝爾撓著頭,眉毛都快碰一起了,「我感覺她其實是在害怕自己再也幫不上忙所以才那麼消沉的。」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法蘭托腮想了想,「我們要讓她明白,即使她不參與工作,我們也不會嫌棄她才行。」

  「你們兩個……」利威爾沉默半天終於發話,「至今為止,你們是抱著怎樣的想法去看待那小鬼的?」

  法蘭露出糾結的表情,「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迷糊了呢。」畢竟一開始只是想利用她賺取酬勞,然後不知不覺間就把她當作同伴一樣對待……不,應該比同伴更加親密,他可不會為了哄一個不開心的手下而費盡心思。

  「那還用說嗎?」伊莎貝爾一拍桌,看到法蘭用力地朝她『噓』了一聲才意識到黛兒還在睡覺,她尷尬地把音量減小,但語氣非常堅定地說:「我們不一直把黛兒當作親人一樣對待的嗎?」

  「好像真的是這樣呢,對吧,利威爾。」法蘭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把話說開的那一刻利威爾如釋重負,他很欣慰他們都是這樣想的,「不清楚那小鬼是過於幼稚還是過於現實,如果不給她一點工作的話,她恐怕無法接受我們憑空給她的任何東西。」

  「可是我們真的不需要她幫忙了呀。」伊莎貝爾為難地說。

  「這的確是個問題。」法蘭此刻也覺得智商不夠用了,養小孩果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幾天來黛兒想了好多,她不願成為他們的累贅,不願不勞而獲,可只要她繼續呆在這裡,就無法逃避這種精神上的煎熬。

  一年多來她學到了不少東西,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負的弱小孩了,不必賴著不走。不過一走了之好像有點不負責任,黛兒蜷縮在被窩裡,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第二天,黛兒草草吃完早飯,黑著眼圈出門了。

  利威爾抓起茶杯喝茶,見黛兒要出去,順口囑咐她,「小鬼,別太晚回來。」

  黛兒扒開門,遲鈍地歪了一下腦袋表示她知道了。

  這回她出門不是買東西,不是找小伙伴玩,而是找下家。利威爾他們貌似已經不需要她了,那她就找一個需要她的人家好了,望風、踩點、打架、偷東西……她能干的事情還是挺多的。找到新的工作之後再向他們辭別吧,那樣至少不會讓自己看起來太過沒用。

  走過了所有熟悉的街道,黛兒沒有發現可以收容她的地方,或許是她也並沒有用心在找。直到現在,黛兒內心依舊非常矛盾。她多麼希望他們能夠挽留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有歸屬感的『家』,可她並沒有與之相配的實力,只能孤獨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


釋懷 (2)

  午飯時間到了,肚子餓得直打鼓,加上利威爾叮囑過要早點回去,黛兒只好拖著疲憊的步伐返回住處。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遜斃了。

  「你可算回來了,我們剛剛還在想要不要出去找你呢。」法蘭拉起黛兒的小手,「昨天我們又狠賺了一筆,所以今天中午買了你最喜歡的肉松面包哦。」

  黛兒咽了咽口水,強行忍住想要飛撲到桌子上的衝動,慢慢地搖了搖頭。

  「唉?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伊莎貝爾蹲下身,用手背貼著黛兒的額頭探了探溫度,又摸摸自己的額頭,「奇怪,沒發燒呀。」

  「嘖…」利威爾發話了,「不管你吃不吃,今天中午的碗都得你來洗,還有,昨天進屋的人太多,地板都弄髒了,打掃干淨地面也是你工作。」

  「對對對…」法蘭急忙幫腔,「還有,家裡的柴米油鹽你也要做好記錄,沒有了就一定要及時補充,尤其是利威爾的清潔用品。」

  「嗯嗯。」伊莎貝爾也開口說道:「還有,我們每次去工作都非常辛苦,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休息,所以你一定要記得在我們回來之前燒好水,做好飯,特別要記得給大哥泡一壺紅茶。而且還要經常給我們捏捏肩,捶捶背,知道了嗎?」

  「我怎麼覺得我們這是在虐待童工…」法蘭忍不住小聲吐槽。

  然而,在黛兒看來,她卻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雖然搶劫的工作已經輪不到她了,但原來她還有那麼多被需要的地方。因此她默默地聽著,記下了剛剛利威爾他們所說的話並認真地點頭以示回應。

  「好了,別廢話了,我們趕緊吃飯吧。」法蘭將黛兒領到桌前,把裝有肉松面包的盤子放在她面前。但是,黛兒還沒有要開吃的意思。她用唇語說:「剛才的那些事情都只是日常的家務而已…」

  「但日常的家務才是最重要的…」法蘭急中生智,「你想想,如果我們剛才說的那些家務沒做好,那家裡是不是就一團糟了?這樣的話利威爾就會非常不開心。利威爾不開心的話,工作的時候就會容易出問題。利威爾是我們的主力,他出問題的話,那我們的收入就會大大減少。所以歸根結底,你負責的工作才是重中之重,甚至比我們三個負責的工作還要重要。」

  黛兒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法蘭說著說著自己也差點信了。雖然這番話的邏輯並不太站得住腳,但對黛兒來說已經足夠她相信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一員。這回,黛兒沒有過多猶豫,緩緩伸手抓起面包放到嘴裡大快朵頤。

  看見黛兒恢復了點精氣神,法蘭和伊莎貝爾齊刷刷松了口氣。看來沒事找事給黛兒做的方法確實管用,這樣她也能夠繼續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們的好意。只是剛剛似乎說得有點太過了。


遭遇 (1)

  自從被分配了許多『雜務』之後,黛兒全然變了一個人,不再患得患失,不再沒有安全感地到處找下家。既然做家務是工作中必不可少的一個重要環節,那她還是老老實實看家,把屋子收拾得干干淨淨,燒好一壺水,等利威爾他們回來時能夠喝上一杯熱茶。

  法蘭和伊莎貝爾對黛兒的變化感受非常大,因為以前都是他們偷偷幫著黛兒打掃衛生,而現在黛兒就連他們的那一份也干了,日子過得比以往都要清閑。

  隨著搶到的錢財越來越多,生活也逐漸寬裕了不少,時不時利威爾他們會帶著黛兒去外面下館子。在小酒館裡吃飯,菜品的樣式豐富不少,黛兒看著菜單糾結了很久,最終決定還是要肉松面包。

  除了主食之余,利威爾點了紅茶,法蘭點了啤酒,伊莎貝爾和黛兒則各要了杯橙汁。

  黛兒好奇地盯著法蘭杯子裡金黃色的液體,表面覆蓋了一層雪白的泡沫,好像好好玩的樣子。她瞧了眼隔壁桌的兩大叔,他們也在喝啤酒,而且喝完後長長哈了口氣,很是暢快淋漓。

  有那麼好喝嗎?黛兒好奇地看著法蘭,指尖碰了碰他的啤酒杯,「我要試試。」她用唇語說。

  「喝酒對小孩不好。」法蘭把杯子往遠離黛兒的方向挪了挪。

  黛兒撅起嘴,朝啤酒杯伸出雙手,顯示出『我一定要嘗嘗』的決心。

  「給她喝一口,這小鬼不碰壁是不會回頭的。」利威爾漫不經心地說。

  「那好吧。」法蘭拿起杯子送到黛兒嘴邊。

  剛咽下一小口,黛兒本能地把杯子推開,這玩意也太特麼難喝了,有一股奇怪的『騷味』(小麥發酵的味道),法蘭哥哥的品味跟利威爾哥哥的一樣奇葩。之前她就偷偷喝過利威爾的紅茶,這件事利威爾並不知道,那干澀的味道至今記憶猶新,搞不懂大人們為什麼還一臉享受地喝這種東西,簡直就是自虐。

  從小酒館裡出來,黛兒感覺又學到了不少東西,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啤酒跟紅茶都很難喝,且難喝得各有特點。

  「又見面了,你們幾個。」一個不懷好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四人回頭一看,懵逼地辨認了老半天。還是黛兒最先記起那人是當初捉她的人販子,她驚恐地握緊伊莎貝爾是手躲在她後面。

  「我想起來了,是上次你被打得不夠慘,這次又來討打嗎?」法蘭故作輕松地問。

  人販對他們竟然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而惱怒,「討打的應該是你們。」

  不知什麼時候起,除了包圍他們的一群打手,四周已經空無一人。


遭遇 (2)

  十幾個抄著家伙的職業打手劍拔弩張地圍攏上來,其中一人他們認出是之前比賽輸給利威爾的紋身大漢。四人立即掏出防身的武器嚴陣以待,利威爾和法蘭默契地背對背站著,將伊莎貝爾和黛兒擋在身後。

  情況非常危急,利威爾向後斜了眼他的小伙伴們:

  法蘭的身手他信得過,如果只有他們倆的話,即使那些人一擁而上都不是問題,打不過還能跑;

  伊莎貝爾雖然有出色的立體機動天賦,但她在打架方面就是個戰五的渣渣,欺負一下年紀小的還行,眼前這些人還是免了吧;

  至於黛兒就更加不用說了,正面攻擊全神戒備的大人她毫無勝算。

  該怎麼做才能令所有人都毫發無損地打贏這場戰鬥,利威爾心裡沒有底。

  「找你們好久了。」人販命令道:「除了小孩,其他人都給我殺了!」

  激烈的打鬥拉開帷幕,慘叫不斷,鮮血紛飛。伊莎貝爾把黛兒抱在懷裡捂住她的眼睛,盡可能不讓她看到那些血腥的場面。人販的手下見利威爾幾乎一刀一人地將他們打倒,都不敢再貿然上前送死,反而集中力量去攻擊稍微弱一點的法蘭。

  難以同時對抗那麼多人的攻擊,法蘭身上很快掛了彩。雖然都是些皮外傷,但血色染紅外衣顯得非常刺目。

  利威爾盯著站在邊上觀戰的人販,盤算著怎樣直接殺掉他來解決眼前的危機,然而他不敢離伊莎貝爾和黛兒太遠,單憑法蘭一個恐怕保護不了她們。要是黛兒被當場抓住,那些人就會拿她的性命相要挾,屆時就麻煩了。

  幾滴新鮮滾燙的血液濺到黛兒臉上,但她沒有害怕或慌亂,比起她淪落到地下街之前經歷的事情,這些都是小巫見大巫。目前法蘭已經受傷,如果連他都倒下那真的玩完了。此時人販滿臉春風得意,仿佛大仇已報。

  「大哥,別管我們,先把那個混蛋干掉。」伊莎貝爾朝利威爾喊道。

  突然,紋身大漢朝黛兒撲過來,撞開了伊莎貝爾,將黛兒抱走。他仗著自己皮粗肉厚,雖然挨了法蘭一刀,但總的來說沒有大礙。

  「黛兒!」法蘭和伊莎貝爾驚呼。

  利威爾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人販正捂住黛兒的嘴巴,手持一支針劑扎進她的脖子。

  「混蛋!」利威爾甩開其他小混混,徑直衝向人販。

  紋身大漢急忙擋在前面,卻被利威爾輕松撂倒,然後踩上他的背,以此為跳板騰空躍起朝著其身後的人販臉上猛踹一腳。

  人販仰倒在地上,鼻梁被利威爾補刀似的用鞋底狠狠碾壓至塌陷,臉上鮮血汩汩直流,手中的針管也飛了出去。利威爾扭頭看向同樣倒在地上的黛兒,還是晚了一步。


過往 (1)

  不知道人販給黛兒注射了什麼東西,酸痛的感覺麻痹了神經,而後黛兒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黛兒,快起來。」

  那是?好像是母親的聲音。黛兒睡眼朦朧地坐起身,被母親緊張地拉下了床。母親打開她房間的衣櫃,撥開掛在表面的衣服,搗鼓了幾下,一個隧道入口赫然出現在衣櫃裡,陰涼的風從黑洞洞的密道入口撲面而來。

  一道煞白的閃電照進屋內,雷聲怒吼,嚇得黛兒連忙躲在母親的衣裙後。借助那一剎的白光,黛兒看見了母親臉上的淚痕,「媽媽?」她疑惑地抬頭看著母親。

  房門『砰』的一聲被關上,黛兒聽見父親抵著門低聲喊:「他們來了,快帶著黛兒離開這裡!」

  母親把黛兒抱入衣櫃,將道格塞到她懷裡,冰冷的手依依不舍地撫著她的臉龐,「答應媽媽,不管發生什麼是都不要出聲,好嗎?」

  黛兒點點頭,「媽媽?發生什麼事了?」

  「你待會兒順著身後的通道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母親說著眼淚開始一滴滴往下掉,「對不起,爸爸和媽媽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你一定好好好活下去。」

  屋外傳來一連串腳步聲,父親再次催促道:「快點!」

  母親握住黛兒抱著道格的手,「聽著,到外面去,走得越遠越好,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別人你的姓氏和過往。還有,道格是你的好朋友,一定要保護好它。」說完,母親忽然用力推倒黛兒。

  黛兒跌坐在密道裡,怔怔地看著母親把入口重新封上,黑暗吞噬了一切。被父母的舉動嚇壞了,黛兒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不知所措地呆坐在原地。

  隔著一塊板子,黛兒聽見櫃子裡衣服復位的聲音、衣櫃門關上的聲音以及父母的對話。

  「你為什麼不走?」父親問母親。

  「我們都呆在這裡的話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密道的。等一下我們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跑,引開他們。」母親把黛兒的衣服套在枕頭上抱在懷裡說。

  「可是,黛兒還那麼小......」

  「我們能為她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小手抓了抓道格軟軟的大腦袋,黛兒不敢相信,明明昨天才度過了她九歲的生日,母親把她親手做的玩偶送給她,因為玩偶長得像只狗狗,所以黛兒給玩偶取名叫『道格(Dog)』。她還記得她高興地抱著道格在花園裡玩耍,到處向宴請過來的親戚炫耀母親給她的禮物……黛兒從回憶中驚醒,跟眼前的黑暗相比,昨日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恍如隔世。

  她聽見父母離開了房間,緊隨其後是一陣陣密集的腳步聲,還有從遙遠地方傳來的槍聲。不久,房間裡又想起了一片嘈雜,「把小孩找出來!」

  「求求你們放過她,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母親哭喊著哀求道。

  「我們得將她找出來問問才能下結論。」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異常平靜地回答。


過往 (2)

  衣櫃再次被打開,但來者只是簡單地撩起衣服檢查裡面有沒有人,並沒有發現衣櫃板子後面隱藏著暗門。黛兒兩手驚恐地捂住嘴,生怕發出一丁點叫聲。

  良久,陌生男人再次說話:「沒有找到嗎?那就算了。夫人,要怪就怪你們行事太不謹慎,我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槍聲響起,過後只留下一片死寂。

  父親和母親都死了?黛兒久久不能平靜,父母暗地裡做了些什麼?為什麼會被變成這樣?

  一股煙味從隔板另一面飄來,黛兒被嗆到了,但她極力忍著沒有咳出聲。母親的話猶在耳邊,她站起來,赤腳踏過冰冷的地面。

  不知走了多久,當她再度看見陽光時,自己已經身處一條通往城鎮的必經之路上,只是這段路很偏僻,周圍沒有一戶人家,只有地平線處遙遙高聳的羅斯之壁。

  黛兒不知何去何從,沿著坑坑窪窪的土路邊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個小鎮上。街上行人絡繹不絕,但沒有人理會她這個落魄的小孩。一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大叔問她叫什麼名字,黛兒沒有說話,只是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不管發生什麼是都不要出聲,這是母親最後的囑咐。

  那個大叔拿出一塊蛋糕給黛兒。她肚子正好有點餓,想都沒想就接過來吃了兩口,結果昏昏沉沉地與其他被拐賣的小孩關到一起,親眼目睹了世界殘酷的一面。

  黛兒撐開厚重的眼皮,幾個黑洞洞的人影向她靠近,她嚇得連忙蹬著腿往後挪,直到後背碰到牆壁為止。

  不要過來!

  慌亂中,她摸到身上有一把折疊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拿刀刺向對方,可下一秒刀就被打落,並且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沒辦法,黛兒一口咬住對方伸向她的胳膊,揮舞著另一只小爪子四處亂抓。

  來人被她傷得不輕,可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緊,並一手刀將她敲暈。

  人販被制服之後,他雇佣的打手都不敢再攻擊利威爾他們幾個,而是試探性地把他們包圍起來。利威爾的匕首架在人販的脖子上,法蘭退到他身邊,從人販身上翻出他的錢包扔向遠處,「拿著錢趕緊離開,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

  那些人聽了,覺得人販已經沒戲了,也就撿起錢包鬧哄哄地散去。

  「別…」人販還想增加點報酬讓那些人回來救他,可利威爾匕首的寒氣已經嵌入了皮膚。

  「閉嘴!渣滓!」利威爾冷冰冰地威脅道。他問伊莎貝爾:「小鬼怎樣了?」

  伊莎貝爾抱起黛兒簡單看了看,「暈過去了。」

  利威爾掐住人販肩膀的手發出狠勁,「喂!你給她注射了什麼?」

  人販傷得很重,但還是忍不住用嘲笑的口吻說:「就算你能把她搶回去,她也已經沒救了,沒有人能夠擺脫那種藥物。」


照顧 (1)

  據人販坦述,他所持有的致幻藥會攪亂人的時間感。藥效強時人會呈半昏迷狀態,藥效一旦減弱人就會分不清現實做出非理性的舉動。一旦服用此藥,人體就會產生難以抗拒的依賴性,在藥效消退後會出現頭痛、惡心、胸悶、肌肉痙攣等嚴重副作用,必須繼續注射藥物才能緩解,從而形成惡性循環。

  「放了我,我那裡還有很多藥劑,可以考慮賣你們一點,讓她安樂死足夠了。」人販挑起嘴角哼道。

  聽完人販的描述,利威爾立刻憤怒地劃開了他的脖子,紅色的霧氣彌漫出來,空氣中隨處可聞到腥臭的氣味。

  將中毒昏迷的黛兒帶回家,利威爾三人好不容易等到她醒來,可黛兒看見他們就像見了鬼似的,上來就是一刀子。利威爾反應快,抬手擋開了她的攻擊,把她揪了起來。黛兒仿佛一只發狂的小野貓,對利威爾又咬又抓,無奈之下利威爾只好將她打暈。

  如果黛兒能夠忍受長達一個月的副作用,她就能夠活下來。但他們也做好隨時會失去她的心理准備——這是醫生給他們的建議。

  伊莎貝爾了解了情況後泣不成聲,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麼多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黛兒會挺過這關的。」法蘭嘗試著勸伊莎貝爾樂觀一點。

  之後的日子裡,黛兒就像剛出生的嬰兒,不定時地鬧騰翻滾。雖然沒有哭聲,但決堤的淚水總能把枕頭徹底濕透。最糟糕的是她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就算吃了過一會兒又會吐出來,如此反復無常。

  伊莎貝爾因全天候照顧黛兒而日漸憔悴,越來越深的熊貓眼形像地說明了她的艱辛。當伊莎貝爾快撐不住時,法蘭接替了她的工作。

  每天,黛兒都會聽著法蘭講的睡前故事入眠。不知道是他講得太好還是講得太差,他還沒講到結局黛兒就已經睡著了。

  又到了睡覺時間,黛兒覺得頭痛的症狀有所減輕,可腦袋還是灌了鉛一樣沉甸甸,胸口仿佛被大石頭壓住一樣難以呼吸。法蘭夾著書坐到床邊,准備攤開書時,黛兒虛弱地用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袖。

  「怎麼了?」法蘭輕聲問。

  黛兒張張嘴:我好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麼會?你只是生病了。」

  黛兒無神的眼睛裡映照出法蘭溫和的微笑,但笑容裡卻隱藏著擔憂與疲倦。她繼續問: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法蘭目光一顫,抿緊嘴角,不知該怎麼回應。他明白黛兒在想什麼,但是,黛兒是他們的妹妹,即便有再多的困難他們不能放棄她。況且說好的,要四個人一起到地上生活,他們那麼努力工作不就是為了這個夢想嗎?

  法蘭假裝著生氣的口吻說:「當然,你的病可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他的手溫柔地撫摸著黛兒白紙般的臉龐,「所以你要快點康復,別總是讓我們擔心,知道了嗎?」

  黛兒乏力地咧出一個微笑,身體被幸福的感覺包圍,似乎也沒那麼痛苦了。

  「今天講講這個故事……」法蘭細細念出書中的句子。

  利威爾背靠在門外,靜靜聽著房間裡的對話,雖然從頭到尾都只有法蘭的聲音傳出,但他也能猜出個大概,垂下的手便不自覺地握緊。如果當時沒有猶豫太久,結果會不會好一點?


照顧 (2)

  一個月之後,不適的症狀終於消失殆盡,同時黛兒整個人也都縮水了一圈。她本來就比較瘦小,如今看上去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由於天氣開始轉涼,加上黛兒大病初愈體質較虛,她幾乎沒有踏出家門一步,無聊時除了看書打發時間,她最喜歡的就是在家裡跟伊莎貝爾玩躲貓貓。

  黛兒個子小比較有優勢,一些看起來不可能藏人的地方黛兒都能硬把自己塞進去。他們住的地方雖有兩層樓,但地方並不大。然而一旦黛兒躲起來,伊莎貝爾無論怎麼翻箱倒櫃都找不到她的蹤影。

  看著伊莎貝爾絞盡腦汁地東翻西找,利威爾和法蘭覺得這是種不錯的消遣,所以他們也沒告訴她黛兒藏在了什麼地方。

  然而,太瘦弱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黛兒用棉被蒙住頭睡覺的話,她整個人就仿佛完全融進被子裡一樣,表面上看不出厚度。只要伊莎貝爾一不注意直接攤開手腳橫躺下去,悲劇就發生了,黛兒兩手伸出被子,翻個白眼,吐個舌頭,差點被壓成了骨折。

  「這樣可不行。」利威爾嚴肅地打量著裹上幾層厚衣服還是略顯消瘦的黛兒,他對法蘭說:「今晚加餐,讓小鬼吃飽一點。」

  「包在我身上。雖然說一天吃不成胖子,不過今晚這頓就當作慶祝新年好了。」法蘭拍拍胸脯說。

  當天晚上,四人在家附近找了個背風的牆角,在那裡生起一堆篝火。法蘭把買來的兩只簡單處理過的生雞拿叉子串好架在火苗上烤,時不時轉動幾下。黛兒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烤雞,沒過多久雞肉的香氣就飄了過來,油脂順著烤雞的表面滴落在柴堆上茲茲地響。

  伊莎貝爾把黛兒抱在腿上坐著,一邊蹭著她的頭一邊催促法蘭,「好了沒有,我要餓死了。」

  「再等會兒。」法蘭耐心地給烤雞翻面,「要是沒熟,吃壞肚子就得不償失了。」

  「唉…」伊莎貝爾吸了吸嘴角的口水,又蹭了蹭黛兒的腦袋。黛兒有點無奈地被她摟著,心裡默念:我不是口水巾,我不是口水巾……

  等烤雞的表皮變得焦脆時法蘭才把雞從火上移開,用小刀切下一根大雞腿遞給黛兒,「小心燙。」

  黛兒還沒接過雞腿,就被利威爾攔下,「小鬼,要是敢弄髒衣服的話你,今晚把衣服洗干淨才能睡覺。」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大手帕,將其一角塞進黛兒的領子裡,然後才准許黛兒去拿雞腿。

  仿佛回到了以前被人伺候得妥妥帖帖的日子,黛兒非常珍惜地捧著雞腿,小口吹著氣艱難地尋找下嘴的地方。


驚嚇 (1)

  四根雞腿一人一個很快就分掉了,伊莎貝爾吃得最快,連自己的那份半只雞都啃得只剩骨架,最後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另外三人津津有味地細嚼慢咽,「法蘭,你為什麼不買多一點呢?」

  「你知不知道一只雞有多貴?」法蘭反駁她。

  黛兒用手肘推了推伊莎貝爾,指著自己的那份雞肉,表示可以把她的那份給她吃。

  「還是黛兒好。」伊莎貝爾摸摸她的小腦袋說。

  「真拿你沒辦法,竟然連小孩的東西都『搶』…」法蘭嘆氣道。他瞟了眼黛兒手中的雞腿,才吃完一半,看來她也確實吃不下那麼多。

  「這是不是搶,是黛兒主動讓給我吃的,何況我的消耗比黛兒多多了。」伊莎貝爾理直氣壯地抓起面包咬了一口,可是面包太干太硬,咽下去時痛得她直拍胸口。好不容易吞下面包,她就後悔不想吃了,但又不能浪費食物,於是把咬了一口的面包雙手捧起對利威爾說:「大哥,你最辛苦了,要不要多吃點面包?」

  利威爾摸摸伊莎貝爾的腦袋,拿起自己的面包默默咀嚼了起來。

  快要吃飽喝足的時候,法蘭忽然饒有興致地說:「不如趁現在,我來給你們講個在地下街流傳已久的傳說吧。」

  「什麼傳說?」伊莎貝爾好奇地問。

  「據說地下街裡有一只怪物,經常在冬天的夜晚出沒,襲擊那些毫無防備的落單的人。比如一個人睡覺的時候,怪物就會突然出現在那個人身邊,在睡夢中把人殺死。如果那個人剛好醒來的話,就會看到一個拿著長鐮刀的高大黑影站在自己的床邊……」

  冬天的夜晚?不就是現在嗎?

  伊莎貝爾大喊:「別說了!」

  「都怪法蘭,講什麼怪物……」睡覺的時候,伊莎貝爾緊緊摟住黛兒自我安慰,「沒事沒事,我們現在是兩個人睡在一起……」

  那個故事明明是她自己要聽的……黛兒很奇怪為什麼自己一點都不害怕,反倒是伊莎貝爾抱著她還抖個不停。

  「我說,黛兒…」伊莎貝爾顫聲搖了搖她。

  黛兒疑惑地擰過頭。

  「昨天的時候天花板上有那個痕跡嗎?」伊莎貝爾畏畏縮縮地將一根手指伸出被窩,指了指木質的天花板。

  黛兒望過去,天花板上確實出現了一些暗色的紋路。她搖搖頭,昨天她也沒發現。不過結合法蘭說的鬼故事,那個痕跡確實越看越像一張怪物的臉,仿佛隨時都會有只怪物從天花板上長出來一樣。

  一些咿咿呀呀的奇怪聲音從那個『怪物』出現的方向傳來,伊莎貝爾哆嗦了兩下,最終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對黛兒說:「怎麼能夠這樣坐以待斃?放心,我會保護你的!」說完,她鼓起勇氣掀開被子,把床下的立體機動裝置穿在身上,拔出雙刀嚴陣以待。

  黛兒裹著被子坐起來,感覺好像真的有些不對勁,莫非真的有怪物要出現了?


驚嚇 (2)

  吃完烤雞大餐回到家,利威爾心血來潮打掃衛生,走到樓上時發現樓上的木桶漏水了,液體流得滿地都是,形成一片小水窪。

  「這樣下去水會滲到下一層的。」利威爾找來拖把用力搓著那塊地板,本來就老舊不堪的木質地板承受不住利威爾的力道咿呀作響。

  沒一會兒,地面的水漬終於拖干淨,利威爾站在上面重重放下拖把,木地板突然崩裂,利威爾直接掉進了下一層。

  「敵人終於出現了嗎!」伊莎貝爾壯著膽子喊道。

  跟著木屑一同稀裡嘩啦掉下來的利威爾安全著陸。他看到伊莎貝爾全副武裝的架勢,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一天,伊莎貝爾看到了比怪物還可怕的眼神。利威爾因身上和地面都沾滿了木屑而非常惱火,瞳孔裡發出的凶光仿佛能夠秒殺眼前一切。伊莎貝爾一時間都沒能認出這個充滿殺氣、臉色黑沉沉的家伙就是利威爾,嚇得失聲大叫:「啊!!!怪物啊!!」

  「什麼怪物?發生什麼事了?」法蘭打開門探頭進來,看到房間內的情況一臉懵逼。

  黛兒扶了扶額,今天又漲見識了。原來利威爾也有搞砸衛生的時候。

  「天花板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脆弱了?」法蘭托著下巴抬頭望著上方的窟窿,「我明天買點木材回來補一補。」

  「我和你一起去。」利威爾心情很不爽,這輩子第一次因為打掃衛生而如此狼狽,這件事大概在他有生之年都會被法蘭他們拿來調侃。背後果不其然傳來窸窸窣窣的笑聲,利威爾迅猛地回頭,伊莎貝爾和黛兒正捂著嘴,頂著一頭剛起床時亂糟糟的頭發裝模作樣地清掃地面。

  冬去春來,地表的冰雪開始消融,潺潺流水聲譜寫出冬眠蘇醒的樂章。

  黛兒睜開睡眼,發現其他人都早早出門了,又只剩她一個人在屋裡。不過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孤獨,無聊時常常抱著道格一起看書,一起『聊天』。偶爾她也會跟外面的孩子玩耍,可她再也不敢玩得太瘋狂,因為這個家的一半家務都交由她來承包了。

  整整齊齊地疊好被子,吃完由一塊面包和一杯涼白開組成的早飯,黛兒決定先去買點新鮮水果回來,畢竟一個冬天他們基本都是靠著腌菜和干面包撐過來的,是時候換換口味了。


交易 (1)

  提著一個小籃子,黛兒蹦蹦噠噠地出門了。

  買了幾個鮮紅的蘋果回到家門外,盜竊團伙的一人迎面走來,「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利威爾老大他們呢?」

  黛兒搖搖頭,她留意到,眼前這個大哥哥腿腳不太利索,「要進屋坐坐嗎?」她用唇語和手勢問道。

  那個人看了眼他們的住處,「我在這裡等就行。」說罷,他點了根自制的卷煙,坐在台階上悠然地吐出乳白色的煙圈。

  利威爾不喜歡煙的味道,所以其他人等利威爾的時候一般都選擇在屋外一邊抽煙一邊等。黛兒也覺得煙味很嗆,因此她也無法理解為什麼大人們能夠如此享受吞雲吐霧的樂趣。

  「你要試一口嗎?」那個人逗她說。

  雖然明知結果不會比啤酒和紅茶好多少,黛兒還是忍不住輕輕對著煙嘴吸了一口。嗓子頓時又癢又痛,氣管仿佛被煙灰填滿,黛兒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怎麼回事?」利威爾三人恰好回來,看到此情此景不禁皺起了眉頭。

  那個手下趕緊擰熄煙頭站起來,「我只是見她好奇…逗一逗她而已…」

  「嘖!小鬼,好的不學。」利威爾輕輕拍拍黛兒的背,對伊莎貝爾說:「給她倒點水。」

  「好。」伊莎貝爾幫黛兒拎起蘋果籃,牽著她回到屋裡。

  法蘭左右看了看,和利威爾眼神接觸了一下,轉而詢問手下,「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是這樣的,我想要退出。」手下結結巴巴地說。

  地底下曬不到太陽,也買不到很好的藥,那名手下的腿傷如今越來越嚴重,也許再過幾天就再也跑不動了。為了不拖累大家,他主動提出離開盜竊團伙。

  從結果上來說,利威爾和法蘭都同意了,即便他們心裡也很難過。法蘭拿出一沓現金作為遣散費給了那個手下,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昏暗的地下街深處。

  回到屋裡,法蘭氣憤地握起拳頭捶了一下牆壁,「可惡!我們早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黛兒從未見過法蘭如此沮喪,她大致猜出發生了什麼,腿腳不便確實不宜再干搶劫這一行了。至於那個大哥哥以後要靠什麼謀生,黛兒還沒來得及往下想,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思緒。

  從敲門的力度和頻率來看,明顯不是他們認識的人。保險起見,伊莎貝爾將黛兒藏進最裡面的房間,「先別出來。」

  黛兒點點頭,門縫完全合上前,只見利威爾和法蘭各自按著腰間的匕首……


交易 (2)

  一個神秘的黑衣人找了上門,聲稱要和利威爾他們做一筆交易,事成之後,他們就能夠順理成章獲得地上的居住權。

  在過去的一年裡,憑借立體機動裝置積攢下來的金錢雖然比以往都要多,可距離他們能夠去地上生活還有非常遙遠的距離,畢竟很多事情不是錢能夠解決的,因而這筆交易顯得非常誘人。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利威爾一直緊繃著神經,匕首隨時都有可能出鞘。

  「你們跟我來就知道了。」黑衣人轉身走出屋子。

  稍微側頭回看了一眼屋內,利威爾三人謹慎地跟在黑衣人身後,如入無人之境般輕松踏上那條需要交付昂貴費用才能使用的通往地面的樓梯。

  回來後,利威爾三人神色各異,既有興奮,也有擔憂,還有面無表情,但無疑和他們當初找到立體機動裝置時的樣子像極了。

  黛兒扯扯法蘭的衣角,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法蘭蹲下來摸摸她的腦袋,期待地說:「若無意外,我們很快就可以到地面上生活了。」

  黛兒懵懂地點點頭,對她來說,去不去地上都無所謂,只要他們四個人在一起就行。

  接下來幾天,法蘭經常早出晚歸,每次回來都兩手空空,可他卻比搶劫到昂貴的違禁品還要高興。半夜裡黛兒在被窩都能隱約聽見法蘭刻意壓低聲音說出的只言片語。

  「查清楚了,這份委托是真的……那個人是……」

  「只要加入調查兵團,拿到那份文件的話……」

  「……地上的居住權就到手了……」

  「到時黛兒跟著我們就好……」

  像往常一樣,利威爾他們一大早就戴著立體機動裝置出門了,黛兒則按照法蘭交代的那樣老老實實呆在家裡,最近很有可能會有不速之客找上門,要『好好招待』他們。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聽起來有兩三個人的樣子。外面的人敲了敲門,靜靜等了一會兒,見屋內沒有反應,領頭的人一腳踹開了屋門。

  「外面看髒兮兮的,沒想到裡面還挺干淨的嘛。」一個年輕的聲音說。

  「看來情報不錯,那個利威爾真的有潔癖。」領頭的人說。

  黛兒躲在房間裡豎起耳朵,緊握折疊刀的手心冒著冷汗,其中一個聲音她好像在哪裡聽過。

  領頭的人小心翼翼地逐一推開房門,每走一步都仿佛在提防腳下是否埋著地雷。

  「前輩,你也太緊張了吧。對方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年輕的人滿不在乎地朝二樓黛兒的藏身處走去。

  「那是因為你沒吃過她的虧。」

  黛兒一驚,和法蘭說的一樣,有人要來抓自己了。她搬來凳子墊高,背貼門邊,當房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反手甩出折疊刀的利刃劃向入侵者。


交易 (3)

  聽到樓上的慘叫聲,樓下的人立刻衝向樓梯,抬頭就撞見准備逃下樓的黛兒。黛兒止住腳步,一眼就認出他是之前想要拿刀砍傷利威爾的那個憲兵。

  「聽著,我沒有惡意,只是想找你的哥哥談一談而已。」杜蘭德伸出左手示意黛兒冷靜,而他的右手則一直按在立體機動的刀柄上。

  黛兒知道自己打不過他,但也不能不戰而降。她緊張地後退兩步,腦子飛速運轉。突然,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捂住了她的雙眼,她下意識地向後胡亂抓撓。

  「前輩,快!」

  杜蘭德一個箭步撲上來奪走黛兒手裡的折疊刀,提起她的後衣領,將她舉得遠遠的,「再不聽話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的哥哥和姐姐了。」杜蘭德嚇唬她說。

  黛兒立馬老實了,也不再掙扎。

  假裝奮力反抗被抓真的好累。

  就這樣,杜蘭德拎著一臉生無可戀的黛兒與埃爾文會合。

  對於羅伯夫議員的委托,利威爾其實一直持保留態度。他並不想主動招惹調查兵團的人,但如果他們真的來搞事情的話,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剛順利實施了一次搶劫,利威爾他們就被趕來的憲兵盯上,然而甩掉憲兵之後,幾個披著鬥篷的士兵還對他們窮追不舍。在與他們交錯而過的瞬間,利威爾看清了他們臂章上的自由之翼。

  調查兵團果然來找他們麻煩了。

  「利威爾,那個動作不可能是憲兵團。」法蘭飛到他身邊說。

  「還記得那天的計劃吧。」利威爾問法蘭和伊莎貝爾。

  「那個委托是吧?」伊莎貝爾自信地說:「交給我們吧。」

  三人立刻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飛去,緊隨其後的調查兵也兵分三路對他們實施抓捕。

  於是順理成章地,調查兵抓住了法蘭和伊莎貝爾,利威爾也被迫投降。就在他們被戴上手銬摁在地上時,杜蘭德剛好提著滿臉是血的黛兒走了過來,三人都不由得吃了一驚。

  「你們把她怎麼了!難道連小孩都不放過嗎?」伊莎貝爾大聲質問道。

  「別擔心,那是我的血。」一個年輕的憲兵不太情願地舉起剛剛包扎完的手,堂堂一個以前十名畢業的士兵竟然被一個小屁孩傷成這樣,實在有點丟人。

  雖然很想對黛兒說聲『干得漂亮』,不過伊莎貝爾還是默默將頭扭了回來。黛兒見到利威爾他們悲催地跪在泥地上,就算是佯裝被擒也太過憋屈了,不由得難過地咬了咬唇。


交易 (4)

  人都到齊了,埃爾文打量了一眼他們四個,走到利威爾跟前高高在上地明知故問:「你是他們的頭目吧。叫什麼名字?」

  利威爾甚至不屑於看他一眼,自然也就沒有回答。埃爾文向利威爾身後的米凱使了個眼色,米凱會意,猝不及防地抓起利威爾的頭發把他的頭往地上的髒水裡按。

  「大哥!」伊莎貝爾驚呼。

  「別以為你是士兵就可以欺人太甚!」法蘭也忍不住罵道。

  黛兒的神情都凝固了,就算是正常人,被如此對待多半都會反抗並破口大罵,何況利威爾還是個潔癖。要是現在利威爾手裡有一把刀的話,他們估計都會死得很慘。

  米凱把利威爾的頭從髒水裡拽起來,夾雜著塵土顆粒的液體順著利威爾的面部輪廓成股流下,染污了原本潔白的衣領,額發被髒水浸濕,濕嗒嗒地貼在眼前。利威爾暫時服軟,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埃爾文蹲下來輕聲問:「和我做個交易如何?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加入調查兵團,其他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要是我不同意呢?」

  「那就把你們交給憲兵團。」埃爾文重新站起身,聲音也變得極具威懾力,「你就暫且不論,綜合你們之前的所作所為,你的兩個同伴也別想有好下場。」

  黛兒的眉梢抖了抖,記得利威爾說過,如果落入憲兵團手中,下場會比死還凄慘,現在這種情況,也只能加入調查兵團了。

  利威爾沒有馬上答復,埃爾文把目光投向被杜蘭德拎在半空的黛兒,嘴角微微上揚,這個微妙的表情在利威爾他們看來非常具有挑釁意味。

  「那個孩子是你的妹妹吧?你覺得離開了你們,她還能在地下街活多久?一個星期?還是一個月?如果我們把她扔到你們搶劫過的那些商人的地盤裡呢?」埃爾文用最文質彬彬的語氣說出了最令人膽寒的威脅。

  利威爾回頭看了眼黛兒,瞪著埃爾文,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混蛋……」

  埃爾文面不改色,「選擇你喜歡的吧。」

  杜蘭德看到埃爾文這幅可怕的德性,真心覺得這家伙簡直就是只惡魔。幸好他親自來了,不然他可能真會當著利威爾他們的面將黛兒交給那些地下街商人。想到這,杜蘭德將黛兒從拎轉而為抱,生怕埃爾文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而黛兒也嚇得吃起了手手。

  利威爾沉默半響,恨意在心中蔓延,眼前這個高傲的男人非死不可,但在那之前,利威爾甩了甩頭發,「好,我加入調查兵團,但我有個要求。」


入團 (1)

  埃爾文答應了利威爾的要求,讓黛兒也跟著他們一同入住調查兵團的宿舍。

  松開手銬後,埃爾文貼心地給利威爾遞了個手帕,「要擦一擦嗎?」

  利威爾瞟了埃爾文一眼,在他看來,埃爾文此刻臉上那若有若無的微笑是那麼的得意,仿佛連將他按進髒水裡都是早有預謀的。利威爾無視了埃爾文的好意,索性轉過身,拿出自己的手帕隨意擦了擦臉和頭發。

  潔白的手帕浸染了污水,灰黑色的污漬擴散蔓延開來。利威爾嫌棄地把手帕扔在路邊,心中對埃爾文的恨意愈發強烈。

  四人在憲兵的監視下回家取了點私人物品,黛兒牽著伊莎貝爾的手一步步踏上蜿蜒的樓梯,重回地面的世界。

  現在正值陽光明媚的下午,有點不適應地面的亮度,利威爾等人抬手擋了擋耀眼的陽光。在乘坐馬車前往調查兵團總部的路上,伊莎貝爾全程驚奇地張大嘴巴趴在玻璃車窗上,無論是過往的行人還是鮮亮的建築都令她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利威爾雖然沒有伊莎貝爾反應那麼強烈,但好歹是出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來到地面,也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注視著車窗外的一切。

  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黛兒,她有點悶悶不樂地摟著道格低頭坐著,對外面的景物提不起半點興趣。不知道她此前到底經歷了什麼,但可以肯定,地面世界的險惡程度絕不亞於地下,她一定遭遇到了比被人販拐賣到地下街更為可怕的事情。

  一抹陽光拂過黛兒的頭發,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利威爾發現她的發質跟別人的不太一樣,表面上看是黑發,但在陽光強烈的照射下,會反射出泛紅的光澤。

  馬車穿過城鎮和平原,駛進一座城堡的圍牆裡,停在了中央廣場上。一個名叫弗拉耿的分隊長帶著他們去領兵團服。從弗拉耿的言辭可以看出他其實也不太願意去接待他們。

  黛兒有點羨慕他們有新衣服可以穿,她好奇地把伊莎貝爾的外套穿在身上,可衣服大得讓她看起來像穿了件誇張的盔甲。

  「等你長大之後再試吧。」伊莎貝爾取下黛兒身上的外套套在自己身上。

  換完衣服,弗拉耿帶他們去看宿舍。

  伊莎貝爾第一次看到那麼多排上下鋪組成的集體宿舍,「哇!大家都睡一起嗎?」

  「女兵住另一棟。」弗拉耿打斷她說。

  「我和黛兒睡這裡也行。」伊莎貝爾不滿地嘟起嘴。

  「別鬧。」法蘭提醒她。

  黛兒左右看了看,這集體宿舍裡衣服鞋襪到處亂扔,一點都不整潔,有點心疼利威爾要住在這樣的地方。


入團 (2)

  弗拉耿來到最裡面,指著一個靠牆的上下鋪說:「這就是你們睡覺的地方。」

  這個床鋪明顯塵封已久,利威爾伸手一摸還會掉屑,熟悉利威爾的另外三人已經抱成一團准備迎接利威爾的怒火,然而弗拉耿卻沒有察覺,反而繼續踩雷:「這裡應該比你們原來住的地方干淨得多,記得保持清潔。」

  「哈?」利威爾凶光畢露地扭過頭,把弗拉耿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這是對長官說話的態度嗎?」

  法蘭連忙上前打圓場,「別介意,他沒別的意思。」而後他敬了個很不標准的心髒禮,把弗拉耿打發走了。

  「利威爾,不是說好盡量不要引起騷動嗎?」法蘭捉急地問。

  利威爾反駁,「你難道沒聽見他說的話嗎?」

  「但在東西拿到手之前你還忍忍吧。」法蘭懇求道。

  利威爾自顧自地脫下外套,不知從哪裡掏出頭巾和口罩『全副武裝』。

  「你想干什麼?」法蘭問。

  「不是說讓我盡量不引起騷動嗎?」

  另外三人恍然大悟,伊莎貝爾拉起黛兒的手說:「那我們先去女兵宿舍了。法蘭,這裡就交給你了。」

  「喂!講點義氣行不行……」法蘭欲哭無淚。

  第二天一大早,調查兵團的全體士兵都集中到廣場上,團長基斯為利威爾他們三人召開簡短的入團儀式。黛兒作為家屬,只能遠遠地坐在牆邊的木箱上瞻望。

  輪到自我介紹的環節,他們幾個只說了自己的姓名就無話可說,氣氛一度陷入尷尬。入團儀式過程中,黛兒托著腮哈欠連連,不過說實話,她的確覺得換了身士兵的制服之後,他們三人的形像看起來一下變得高大了許多。

  在入團儀式上,利威爾三人被指派給了接待他們的弗拉耿分隊長。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黛兒遠遠都能感受到弗拉耿那欲哭不能的心情。

  入團儀式結束後,便進入了緊張的訓練。黛兒跟在伊莎貝爾身邊,看著她如何熟練地操控著立體機動裝置飛來飛去,然後精准地落到馬背上策馬奔騰。

  旁邊的女兵對伊莎貝爾的學習能力感到非常震驚,「你真的是第一次騎馬嗎?」

  「沒錯,只不過從小就特別喜歡小動物。」伊莎貝爾勒住韁繩,撫摸著馬的鬃毛說。

  抬眼看到黛兒正坐在馬廄的圍欄上百無聊賴地晃蕩著雙腿,伊莎貝爾朝著她邊招手邊呼喊:「黛兒,要來騎騎馬嗎?很好玩的。」

  黛兒眼前一亮,她也沒騎過馬,見其他人都能友好地與馬兒互動,她也躍躍欲試,或許她在立體機動上缺失的天賦能在馬背上找回來。

  沒多想,她跳下圍欄跑過去。


文件 (1)

  伊莎貝爾在女兵的協助下將黛兒抱上馬放在自己身前,「抓緊了。」她夾了夾馬腹,馬兒便開始自己輕快地向前走去。黛兒覺得有點顛簸,但總體還過得去。

  「准備加速了。」伊莎貝爾揚起鞭,「駕!」

  馬兒瞬間風一般地飛奔出去。這回的顛簸和方才完全不在一個等級,黛兒被震得頭蓋骨隱隱作痛,眼前的景物劇烈抖動,糊成一團,兩排牙齒咯咯相碰。伊莎貝爾放緩馬速,問:「怎樣?還好嗎?」

  然而當她看到黛兒兩手緊緊抓住馬鞍,而身體卻搖搖欲墜的時候,才發覺大事不妙。把黛兒抱下馬,她立刻捂著肚子開始大吐特吐,把隔夜飯都嘔了出來。

  意識到自己貌似闖禍了,伊莎貝爾立刻背著黛兒前往醫務室,心裡不禁感到遺憾,黛兒除了打架,真的一點成為士兵的天賦都沒有。

  到了飯點,利威爾他們都沒有去食堂,而是來到醫務室看望黛兒。

  面對躺在病床上臉色鐵青、垂頭喪氣的黛兒,法蘭只能輕輕地安慰道:「別傷心,不會騎馬也沒關系,畢竟你現在年紀還小嘛。」

  「就是就是。」伊莎貝爾幫腔道:「而且騎馬多危險,你又不是士兵,不一定要學會騎馬的。」

  黛兒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們,並沒有因為他們的話而高興起來。

  一旁的軍醫看不下去了,「你們把訓練當兒戲嗎?竟然讓這麼小的孩子進入訓練場,下次長點心吧。」

  法蘭和利威爾對視一眼,既然軍醫都這麼說了,那就不要放過這個好機會,還有什麼時候比訓練期間更適合去找文件的呢?

  翌日,黛兒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呆在宿舍睡懶覺,但實際上她是偷偷溜去長官們的臥室尋找文件去了。撬鎖進入埃爾文的房間,黛兒爬上爬下把能翻的抽屜都翻了一遍,可愣是沒有找到法蘭所說的關於羅伯夫議員的文件。

  黛兒焦急地在屋裡徘徊,埃爾文到底會把文件藏哪裡呢?她瞄了眼辦公桌後面的書櫃,突發奇想地搬來椅子,脫下鞋站上去查看。她曾經聽說過有人喜歡把書中間挖空,然後往裡面藏私房錢等貴重物品,說不定這個埃爾文也是這麼干的。

  於是她逐本書翻開來找,並注意著不要把書的順序弄亂。

  埃爾文的書架上大多數是一些壁外調查報告以及關於研究巨人的成果,還有幾本描述牆壁歷史的教科書。

  突然,法蘭模仿鳥叫吹響了暗號,黛兒匆忙把書放回,把椅子歸位,提著自己的鞋子赤腳跑出房間,在樓道裡躲起來。


文件 (2)

  埃爾文回到自己的房間,觀察了一周自己房間的變化,除了門鎖有些許被撬的痕跡外,其他完好如初。他走到辦公桌旁,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椅子上,從某個角度看,木椅光滑的表面隱約顯露出一雙小腳的輪廓。

  他就猜到利威爾幾個不會老老實實地呆在調查兵團,但他目前還不願和他們挑明,反正在他房間不可能找到他們想要的那份文件。

  晚上,黛兒在倉庫裡報告了她在埃爾文房間搜索的情況,總的來說就是一無所獲。

  「如果是你們,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哪裡。」法蘭想嘗試著逆向推導出埃爾文藏文件的地方。

  伊莎貝爾大大方方拍了拍胸口,「那當然是放在裹胸裡。」

  利威爾和法蘭有點尷尬地別過頭,黛兒瞅著他們的反應,覺得伊莎貝爾說得沒錯,但為什麼他們好像不太想承認。

  幾秒之後,法蘭以看笨蛋的眼神看著伊莎貝爾,「雖然不知道埃爾文.史密斯有沒有穿裹胸,但他隨身攜帶文件的可能性的確很大。」

  「如果是這樣的話,盜取文件最好的時機應該就是在壁外調查的時候。」利威爾把手臂繞在胸前,「那就可以順帶殺掉那個金發。到時你們找個適當的借口留下,我一個人去就行。」

  「大哥!」伊莎貝爾不甘心地說:「我們要跟你一塊去。」

  「就是,利威爾。」法蘭也不願留在牆壁內干等,「壁外調查可不是開玩笑,多個人互相照應生存的幾率要大一點。」

  「不行。」利威爾否決道:「是我要殺那個家伙,你們沒必要冒這個險。」

  「大哥你現在怎麼變得畏手畏腳的了?難道我們當初不是說好要一起行動的嗎?」伊莎貝爾幾乎喊了起來。

  黛兒從未見過他們起爭執,也不知道該怎麼勸阻。她只知道,在埃爾文的壁外調查報告裡明明白白寫著,每次壁外調查的傷亡人數都超過三成,尤其是新兵的死亡率更高,感情上她不希望他們任何一個人去。

  「既然你們執意要這樣的話,那就等下次機會吧。」利威爾還是不願意法蘭他們參加壁外調查,但又沒辦法說服他們,只好撂下話快步離開。

  「利威爾,等等。」法蘭和伊莎貝爾追了出去。

  腿短沒能跟上伊莎貝爾的步伐,不知道他們跑哪裡去了,黛兒有點難過,一人孤零零地回到宿舍。

  原本黛兒是要獨自睡一張床的,但考慮到她和伊莎貝爾比較親近,伊莎貝爾的上鋪主動把自己的位置挪出來給黛兒,對此黛兒還是挺感激她的。

  「伊莎貝爾呢?沒和你一塊嗎?」前上鋪探出半個頭問。

  黛兒搖搖頭,抱緊道格坐在床上等伊莎貝爾回來。結果還沒等到伊莎貝爾,自個兒先睡著了。


適應 (1)

  「起床啦。」前上鋪搖了搖睡得四仰八叉的伊莎貝爾。

  「讓我再睡一會兒。」伊莎貝爾哀嚎著翻個了身。

  「不行,快遲到了。」對方催促道。

  這就是加入調查兵團後的普通日常,往往總是在睡得正香的時候被叫起來。以前在地下街,無論白天黑夜都需要火把照明,對於時間的概念相對模糊,作息也不太規律,如今則需要每日按時早起晨練以及吃早飯。

  黛兒不用晨練,原本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到吃早飯,但整個宿舍的人都在洗漱換衣服,吵得跟屋頂塌下來一樣,想不起床都難。

  晨練一般是列隊長跑,清晨的露水尚未干透,空氣中漂浮著一層薄霧,有些許涼快,可也有點累人。

  利威爾還好,幾公裡下來依舊臉不紅氣不喘,但初來乍到掌握不好跑步節奏的法蘭和伊莎貝爾開頭一個星期都叫苦連天。對此,伊莎貝爾不止一次抱怨要趕緊離開調查兵團。

  晨跑結束後,士兵們三五成群走到食堂吃早飯。黛兒早在那裡恭候多時,她提前給利威爾三人端好了食物,占好了座位,只要他們一來就能吃上熱騰騰的早飯而不用排隊。

  「累死我了。」伊莎貝爾吐著舌頭搖搖晃晃地扶著桌沿坐下。

  「要是去到壁外,你可就要變成巨人的口糧了。」法蘭調侃道。

  「那是因為我比你們多做了100個深蹲。」伊莎貝爾不服氣地說。

  「誰讓你今天又遲到了。」法蘭攤攤手,表示愛莫能助。

  在他們說話期間,利威爾已經把自己的面包掰了一半給黛兒,「小鬼,多吃點。」

  食堂只給調查兵供應有限的食物,由於黛兒不是士兵,所以她的伙食只能靠另外三人各自分一點出來接濟。調查兵團以前從未有過帶家屬參軍的先例,他們四人因而成為了一道矚目的風景,不過久而久之,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適應 (2)

  調查兵團裡對利威爾他們的看法大致分為兩類:

  第一類是對他們高看一眼,畢竟他們都對立體機動裝置無師自通,尤其是利威爾,經過一段時間的對比,他的實力毫無疑問能稱得上數一數二。

  第二類則對他們嗤之以鼻,經過三年嚴格訓練的正牌士兵竟然要與這些地下街的混混為伍,而且他們的態度有時也很不友好,尤其是利威爾,甚至因為正手拿刀還是反手拿刀的問題直接頂撞了長官。

  無論持哪一種看法,其他士兵都不敢輕易接近他們,尤其是利威爾在的時候。吃飯時,利威爾他們四人周圍一圈總是空座位,其他人寧願擠一擠都不願意坐到距離他們三個座位以內的地方。

  面對其他人的排斥,雖然有點不舒服,但一想到只要把文件拿到手就能溜之大吉,他們並不怎麼介意。

  不過這個僵局很快就被一個叫韓吉的四眼怪人打破。

  「我可以在這裡坐下嗎?」韓吉端著餐盤走到利威爾身邊問。

  利威爾看了她一眼,「隨便。」

  「謝謝。」於是韓吉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利威爾旁邊,然後開始閑話家常,「我上次看到你們的立體機動操作,把我都給驚呆了,你們真的沒參加過訓練兵?」

  「我們都是自己學的。」伊莎貝爾有點不耐煩地回答。這個問題她已經被問過無數遍了。

  「那你們真的好厲害,想當年我可吃了不少苦頭。知道嗎,我第一次走出牆壁的時候……」韓吉吧啦吧啦說了好多,但都被當成背景音給忽略掉了。

  一頓飯下來,韓吉自己把自己給說嗨了,臨走前還不忘感謝他們陪她聊天。然而,全程其實只有韓吉一個人在說話。

  「好可怕的自來熟。」法蘭畏懼地朝韓吉的背影瞧了一眼。

  「嘖!吵死了。」利威爾低聲罵了一句。

  「不過…」伊莎貝爾是聽韓吉嘮叨聽得最認真的一個,「我好像有點理解他們為什麼想要到牆外去了。」

  法蘭伸手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趁你還沒說出『獻出心髒』之類的話之前,趕緊把『工作』搞掂吧。」

  自從上次在食堂裡的一通尬聊之後,韓吉覺得自己仿佛找到了知音,經常和利威爾他們湊在一起,就連訓練時都不例外。

  「臭四眼,你有完沒完?」利威爾停在樹干上,催促著一旁看熱鬧的韓吉趕緊離開。

  「你剛才動作太快了,我看不清,能再來一遍嗎?」韓吉打了雞血似的,一邊看利威爾砍巨人模型一邊大呼小叫,完全無視利威爾的怒火,「以後捕捉巨人就靠你了。」

  「嘖!」利威爾狠狠地瞪了韓吉一眼,當初就不應該好心讓她坐身邊吃飯。


適應 (3)

  黛兒像平時那樣在訓練場的休息區等待訓練結束,體驗過騎馬的感受之後,她切切實實明白自己到底幾斤幾兩,對與兵團相關的東西都敬而遠之。

  不知道幾天前利威爾氣衝衝地走了之後,法蘭和伊莎貝爾跟他說了什麼,他對他們倆參加壁外調查的態度從反對變為了妥協。為了能在壁外活下去,伊莎貝爾開始認真對待訓練,不但習慣了早起,還申請加強訓練難度。

  就在他們自信滿滿地認為能夠在壁外調查中活著回來的時候,黛兒則在絞盡腦汁想讓他們去不成壁外調查。最好的方式當然是提前找到文件,然而埃爾文老奸巨猾,令他們無從下手。黛兒也曾經把她看到的壁外調查報告的內容告訴他們,但他們都只是一笑置之,然後安慰她不要多想。

  為此黛兒失落了好幾天,她當然希望利威爾他們能平安歸來,可是不祥的預感隨著壁外調查日期的臨近越來越強烈。她偶爾會坐立不安地踟躕,偶爾會望著訓練場的方向發呆,偶爾會生出一些邪惡的念頭,比如陷害他們偷東西而被關禁閉、藏起他們的裝備讓他們集合遲到、更狠一點的話直接把他們的計劃和盤托出,這樣他們就會被趕出調查兵團,不用再冒險了。

  可黛兒壓制住了那些不切實際的衝動。對利威爾他們而言,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取得地上居住權的機會,她不想讓他們失望,不想破壞他們的夢想以及至今為止所付出的努力……最重要的是,她害怕被他們拋棄,非常害怕。

  「那孩子是利威爾的親生妹妹嗎?」休息時,一名已經和法蘭很熟絡的士兵問他。

  法蘭望著遠處游蕩於高大圍牆陰影下身形渺小的黛兒,「不是。我們四個都沒有血緣關系。」

  那名士兵有點同情地說:「地下街的生活一定很艱難吧。話說我好像從來沒有聽過她說話。」

  「從我們撿到她的第一天起就沒聽她說過話。」法蘭想起了他們遇到黛兒時的情景,兩年過去了,卻恍如昨天。

  「你們挺不容易的,到時候壁外調查你們一定要活著回來。」士兵鼓勵地拍了拍法蘭的肩膀。

  「那當然。」


等待 (1)

  壁外調查的日子悄然而至,調查兵團的隊伍穿過西岡西納區的主干道,在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門前列隊。道路兩旁站滿了圍觀的人群,既有人對他們寄以厚望,也有人埋怨他們浪費稅收。在這些形形色色的路人之中,一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身影如輕盈的花瓣掠過,跟隨著調查兵團的部隊直到他們停下來為止。

  「這次可不是開玩笑了。」法蘭望著高聳的牆壁感慨。

  「明天記得等我們回來吃飯!」伊莎貝爾朝黛兒喊道。

  利威爾看向黛兒,此刻她已經滿頭大汗,兩邊的臉頰熱得通紅。調查兵團駐扎在甕城之外,從出發到穿過西岡西納區這麼遠的路,黛兒憑借自己的雙腿一路跟了過來,任他多次叫她回去都不聽,「嘖,不省心的小鬼……」

  大門外游蕩的巨人已經清理完畢,開門進入倒計時。利威爾給了黛兒一個『相信我們』的眼神後,便把注意力集中於前方緩緩開啟的大門上。

  跟隨大部隊飛快地穿越陰暗狹窄的通道,前方便是一望無垠的廣闊平原。藍天白雲下,飛鳥在自由翱翔。利威爾仰望天空,呼吸著與牆內截然不同的清新空氣,「還不賴。」

  法蘭和伊莎貝爾也被眼前沒有邊界的遼闊風景驚呆了,就像他們第一次走出地下街,見識到豐富多彩的地面世界時一樣。

  不過,他們觀光的心情很快就被旁邊士兵打斷,「別大意,知不知道在此之前有多少優秀的士兵葬送在了巨人的嘴裡?」

  說話間,前方傳來了出現巨人的提醒。

  目送調查兵團離開後,黛兒在西岡西納區裡閑逛起來,自從住進調查兵團總部,都沒好好參觀過這個邊沿地區的城鎮。

  「一個小孩在街上亂跑可是很危險的。」

  黛兒警覺地回過頭,是當初在地下街和埃爾文一伙抓他們的那個憲兵。雖然知道他不是壞人,但黛兒還是忍不住討厭他。


等待 (2)

  杜蘭德看著黛兒嫌棄的小眼神,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別這樣,現在你們能如願以償在地面生活,不是挺好的嗎?」

  才不好呢!即便到地面上生活也不至於要豁出性命去砍巨人吧?

  黛兒撇了撇頭,繼續向前走。

  杜蘭德追上來走在黛兒身邊,「你待會兒要去哪?」

  黛兒昂著下巴,不理他。

  「你不說的話我只能親自把你送回調查兵團總部了。」杜蘭德故意逗她說。

  黛兒果不其然炸起了毛,就像只想要張牙舞爪的小奶貓,無奈卻連叫喚都不會,只能把腮幫鼓得跟氣球似的,瞪著他直跺腳,乍一看還有點可愛。

  這時,拐角處一個金發的小男孩抱著一本厚重的書興衝衝地跑過來,看到杜蘭德外套上憲兵團的徽章,立刻慌張地往回跑,卻一不小心絆到了一顆石頭,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懷裡的書掉在了地上,被風吹開了幾頁。

  「你沒事吧?」杜蘭德覺得有點可疑,快步向前查看。

  男孩沒來得及爬起來,那本書就被杜蘭德搶先一步拿到。他皺著眉頭翻了翻,蹲下來嚴肅地問男孩,「你從哪裡拿到這本書的?」

  黛兒感覺杜蘭德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嚇人,走過去瞄了眼那本書,但杜蘭德手一夾,利索地把書合上,黛兒只瞥到了幾個詞:大海、冰之平原……

  男孩緊張地站著,低下頭一言不發,黛兒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肩膀在高頻地顫抖。

  杜蘭德見四下沒人,於是把書還給男孩,「這種東西自己偷偷看就行,不要拿著到處張揚,知道了嗎?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男孩感激地點點頭,抱著書飛快地消失在街角。

  黛兒用拳頭捶了錘杜蘭德的手臂,又指了指那個男孩跑開的方向。

  「他手裡拿的是禁書,要是被發現他全家可能都會受到牽連的。」杜蘭德解釋道。

  黛兒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那本書應該是對壁外世界的描述,而對壁外世界感興趣這件事情是不被允許的。那為何政府還允許調查兵團這種以探尋壁外世界為目標的組織存在?是明知道他們不可能成功嗎?

  「你怎麼了?」杜蘭德發現黛兒的臉色不太好。

  黛兒忐忑地往回走,她不敢再多想,只能祈禱壁外調查快點結束,利威爾他們能趕緊回來。

  「這就回去了嗎?」杜蘭德不解地跟在黛兒身後,直到她走進調查兵團總部為止。


失約 (1)

  壁外,一場大雨剛剛偃旗息鼓,青草地面一片狼藉,冒著蒸汽的巨人屍體與殘缺不全的人類殘骸散落各處。陽光撥開雲層照在正在對峙的兩個人身上。

  「埃爾文!我加入調查兵團的目的就是為了殺掉你!」利威爾把刀架在埃爾文脖子上,接近咆哮地衝埃爾文喊道。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什麼可隱瞞的了。

  埃爾文徒手接住利威爾的刀刃,鮮血沿著刀刃滴落。他面不改色地從懷裡掏出一封空白信函扔向一旁,「這份文件是假的,真的那份已經送到總統手上,羅伯夫已經玩完了。」

  也就是說,無論殺不殺掉埃爾文,都不可能從羅伯夫手上獲得地面的居住權了。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的夢想不過是他人爭權奪利的工具,而他們卻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利威爾最後的心理防線被擊垮,手中的刀隨著後悔和絕望的心情逐漸滑落。

  「都怪我那可笑的自尊心……」利威爾跪在地上自嘲,身旁是伊莎貝爾的頭顱以及法蘭的上半身屍首。如果他沒有獨自離開去找埃爾文,如果他及時趕回去,如果他從未答應讓法蘭和伊莎貝爾參加壁外調查的話,也許,他們就不會只剩一聲慘叫以及一個悲傷的揮手道別就葬送巨人之口。

  「你以為你不走開那兩個人就不會死嗎?」埃爾文站在利威爾面前,激動地說:「殺掉他們的是巨人!巨人從哪裡來?為什麼要吃人?如果不弄清楚真相的話,只要巨人越過牆壁,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下場!牆內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被利益蒙蔽了雙眼,只知道互相爭奪有限的資源。但廣闊的世界就在你眼前,難道你也被蒙蔽了嗎?」

  利威爾從悲痛中驚醒過來,他忽然意識到,比起他們之前所追求的夢想,這個世界上也許還有著更加重要的事情值得他去做。

  「利威爾,調查兵團需要你,留下來吧。」埃爾文向他伸出手,目光真誠而懇切,如同那雨後的陽光照亮了利威爾灰暗的心情。

  「嘖……」利威爾不得不承認,埃爾文很有遠見,能看到一些他看不到的東西。反正也是孑然一身,姑且追隨他看看又如何?他有點猶豫,但還是握住了埃爾文伸出的援手。

  「謝謝你,利威爾。」埃爾文欣慰地笑了,他翻身上馬,「不過具體的事情都得等我們活著回去再說。」

  利威爾騎上馬跟了過去,就在馬兒准備加速的時候,他稍稍勒了勒韁繩,回頭看了眼遠處那個硝煙彌漫的戰場。不再為後悔所拖累,他收回目光,堅定地朝著前方進發。


失約 (2)

  在集合點與大部隊會合後,團長基斯下令清點人數。一場大雨讓索敵陣型失去了效用,在茫茫的雨霧中,各班不是走散了就是遭遇巨人的突然來襲,損失非常慘重。

  當負責清點人數的士兵詢問利威爾所在的班的情況時,利威爾面無表情地報上了犧牲者的姓名,其中還包括他所在分隊的分隊長弗拉耿。

  「利威爾,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韓吉走了過來,一眼就大概猜出利威爾經歷了些什麼,語氣不再像平常那般作死了。

  利威爾沒有回話,渾身濕透坐在一輛運輸車上一動不動,水滴從發尖和袖口滴落都不去擦。

  「你這樣很容易感冒的。」韓吉從路過的醫療兵手裡借來一條毛巾遞給利威爾,「只有活著回去才算得上完成任務。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想想黛兒呀,她現在就只剩你一個了。」

  聽到黛兒的名字,利威爾感覺心髒猛烈收縮了一下,有點疲倦地抬起頭,接過韓吉遞來的毛巾,「多謝了。」

  人數清點完畢,調查兵團開始往牆壁撤離。雖然利威爾答應埃爾文留在調查兵團,回去的路上也充分發揮了他的才能保護其他士兵安全到達牆壁,事情似乎就這樣告一段落。

  但越是靠近那堵高牆,利威爾內心反而越是忐忑不安,甚至比遇上巨人還要令他感到緊張。

  他失敗了。

  沒能遵守承諾,也沒能保護好法蘭和伊莎貝爾。

  利威爾知道黛兒現在肯定滿心期待地在牆壁的另一邊等待著他們歸來,然而他不敢想像當她看到只剩他一人時會有什麼反應?

  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向黛兒交代,他就已經被馬兒安全帶回牆壁內。調查兵團遍體鱗傷的隊伍徐徐穿過街道,默默承受著路人的嘲諷和指責。

  黛兒老早就來到街上,伸長脖子搜尋著那三個熟悉的身影。一名又一名垂頭喪氣的士兵牽著馬從身邊走過,黛兒越來越著急,不由自主地朝著大門方向加快腳步。直到看見走在最後的利威爾,她似乎聽見某樣東西清脆的碎裂聲。

  利威爾看見黛兒後先是一怔,把韁繩交給走在他旁邊的韓吉,艱難地向黛兒走去。

  夕陽斜下,高牆的陰影籠罩過來,時間在黑暗中停止。

  黛兒愣在原地,直到被利威爾抱住頭,側臉緊貼著他的胸口,才回過神來,頭頂響起令人絕望的話語。

  「對不起。」

  這是利威爾現在唯一能說的話。


失約 (3)

  黛兒把臉深深埋在利威爾懷裡,大腦一片空白。

  『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她不明白。或者說,她不想明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淚水泉湧而出,黛兒猛然推開了利威爾。

  「黛兒?」利威爾有點吃驚,黛兒的力氣突然變大了不少,推開他之後徑直跑向早已關閉的城門,一邊流淚一邊徒勞地捶打著堅硬冰冷的厚石板。

  「夠了。」利威爾低聲勸阻。

  黛兒沒聽見,喪失理智一般對著城門又抓又踢,甚至不惜以卵擊石,整個人往城門上撞去,只為能夠出去尋找那個不可能的答案。

  「住手!」利威爾從後面拉住黛兒,制止她的瘋狂舉動。

  眼見自己被越拽越遠離牆壁,黛兒張大嘴巴想要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場,可喉嚨裡卻發出不半點聲音。

  為什麼會這樣?不是說好會回來的嗎?為什麼只有這次沒有兌現承諾?

  都是騙子!都是大騙子!

  突然,她不再掙扎,而是猝不及防地用手肘向後怒懟了利威爾的小腹一下。利威爾吃痛松開了手,黛兒抹著眼淚飛奔而去。

  「利威爾,你沒事吧?」韓吉擔心地走過來問。

  「沒事。」雖然利威爾只是被黛兒打了一下,並不礙事,可他那蒼白的臉色卻看起來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子,只是沒流血而已。

  回到調查兵團總部,聽說黛兒自己回來了,利威爾才松了口氣。左思右想了一會兒,他決定去找黛兒『聊聊』,哪怕被她當成沙包也要讓她先冷靜下來,因為接下來他還有一件令她更加難以接受的事情要和她說明。

  黛兒在宿舍把自己裹進被子裡啜泣,她多麼希望這只是個噩夢,只要閉上眼睛倒數三下就能醒來,一切回歸原樣。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是如此的清晰。這並不奇怪,自從這次壁外調查之後,無論是男兵宿舍還是女兵宿舍都空曠了不少。

  「黛兒?你在嗎?」韓吉輕輕掀開被子,心疼地看著蜷縮在床上的小女孩。一日之間失去了兩個至親,任誰一時半會兒都受不了。

  韓吉戳了戳黛兒的後背,「放心吧,不是利威爾叫我來的。」

  黛兒這才沒那麼排斥,翻過身來看著她。

  韓吉背靠在床邊,沉下心來說:「雖然你可能聽不進去,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講。」


面對 (1)

  摘下眼鏡擦了擦,韓吉低聲說:「我理解你的感受,失去了兩個重要的親人,你當然有傷心的權利。但不代表傷心的只有你一個人,利威爾認識他們比你認識他們的時間長得多,還親眼目睹了他們的死,他的痛苦肯定不比你少。你難過的話可以對著他又哭又鬧,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到他身上,然而利威爾他又該向誰發泄?」

  黛兒停止了啜泣,但已經哭紅的小臉更加腫脹了。

  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韓吉臉上浮起一絲笑容繼續說:「利威爾身邊現在只剩你一個親人了,如果連你都不理他了,他該多傷心。」

  黛兒冷靜下來想了想,不禁有點羞愧。她早些時候好像確實有點過分了,只顧著自己哭鬧,完全忽略了利威爾的感受。

  韓吉看出黛兒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伸手摸摸她的頭發,「好了好了,洗把臉,擦干眼淚,去跟你哥哥道個歉吧。」

  黛兒乖乖聽話下了床,由韓吉帶著去了趟洗漱間。

  利威爾剛想敲門就聽見女兵宿舍內韓吉對黛兒說的話,不得不說韓吉這個煩人精在關鍵時刻還是挺靠譜的。

  剛一走出宿舍樓,黛兒就看到利威爾站在了門外的一棵樹下。她走到利威爾身邊,小手拉了拉他的外套,「對不起,肚子還疼嗎?」她用唇語問。

  「就你這點力氣還傷不了我。」利威爾摸摸黛兒的小腦瓜。

  「還有件事情……」利威爾遲疑地開口道:「我決定繼續留在調查兵團。」

  黛兒幾乎炸了起來,緊緊扯著利威爾的胳膊不放,用眼神質問著他『為什麼』。

  「原因有點復雜……」利威爾忖度著,總不能說是被埃爾文一番嘴炮給說服了才留下來的吧?他想了片刻,「那個許諾給我們地上居住權的貴族垮台了,但留在調查兵團的話,我們還能繼續在地上生活……」

  黛兒依舊抓著他,不依不饒,衣服都快被她扯變形了。


面對 (2)

  利威爾鄭重地把手搭在黛兒的肩膀上,「聽著,就算今天活下來的不是我,而是他們,我相信他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迄今為止我們所做的努力都是為了獲得地上的居住權,如果我們回到地下,那他們就白白犧牲了。」

  雖然一向不屑於和別人費口舌的利威爾竟然一口氣說了那麼多,但黛兒別過臉,並不十分認同。在她看來,連命都沒了,要地上居住權有何用?可利威爾顯然已經下定決心要留下,她內心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咬咬牙點了一下頭。

  正當利威爾以為他終於成功說服黛兒的時候,黛兒突然非常認真地看著他,指了指自己表示:那我也要加入調查兵團。

  黛兒的反應仿佛一道晴空霹靂,利威爾瞬間懵了,這是他最不想要的結果。黛兒以後想做什麼他都不會阻止,唯獨參加調查兵團這件事,他絕對不能同意,不能讓黛兒重蹈覆轍。

  「不行!」利威爾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他不敢想像到時候自己該怎麼面對黛兒支離破碎的屍體,不想再體會一次那種失去至親的感覺。

  黛兒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嘴唇顫抖著,笨拙地、斷斷續續地用無聲的語言比劃道:「為什麼?我可以學……學騎馬……學立體機動裝置……學怎麼殺巨人……」

  看著黛兒楚楚可憐的哀求,利威爾忍著刺痛的心情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

  黛兒立即泄了氣一般,感覺自己真的一無是處。默默背過身,她失落地走回宿舍。

  利威爾還想說什麼,可看著黛兒的背影時欲言又止了。

  也許,彼此各自冷靜冷靜會比較好。

  夜深人靜,埃爾文房間的燈還亮著,利威爾敲門進去一看,他果然還在寫報告。

  「有什麼事嗎?」埃爾文問。

  利威爾瞅著埃爾文握筆的手,今天他也是用那只手接了他一刀,現在手掌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

  「你的手都變成那樣了,還能寫字嗎?」

  「確實有點不方便,但也不礙事。」埃爾文溫和地回答。

  「給你。」利威爾重重放下一瓶創傷膏。

  「謝謝。」難得看到利威爾主動示好,埃爾文反倒有點不適應,「對了,你今後還有什麼打算嗎?有的話可以告訴我,也許能幫上一點忙。」

  埃爾文的言外之意當然指的就是黛兒的安置問題,總不能讓她一直呆在調查兵團內部當吉祥物吧?

  「那埃爾文…」利威爾說出了早在地下街時期他和法蘭、伊莎貝爾達成的共識。

  埃爾文聽了之後點點頭,「看來你比我想像的還像正常人。」

  利威爾:「?!」


面對 (3)

  回到男兵寢室樓門口,利威爾赫然看到黛兒身披一張小毯子,懷裡抱著道格在宿舍門前瑟瑟發抖。

  明明不久前才向他發脾氣,結果現在卻屁顛屁顛地來找他,「小鬼,你不去睡覺跑這裡干什麼?」利威爾皺起眉頭問。

  黛兒似乎很不情願地張張嘴做口型,「那邊沒人,我怕。」

  此時安全回來的士兵大都回家與親人團聚,宿舍裡幾乎沒人,黛兒不敢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房子裡,況且下鋪的伊莎貝爾不在了,她就更加沒有安全感了。

  利威爾嘆了口氣,「就一晚。」剛好宿舍裡也沒什麼人,黛兒進去睡一覺應該沒關系。

  黛兒躺在利威爾原本睡的上鋪,而利威爾睡到法蘭原本所在的下鋪。黛兒縮在滿是利威爾氣味的被子裡,摟著道格沉沉進入夢鄉。至少在夢裡,她能暫時逃避殘酷的現實。

  半夜,利威爾有點不放心,從下面探頭看看黛兒是不是真的老老實實在睡覺。宿舍裡黑乎乎的,只有窗戶的月影在悄悄移動。他摸了摸床鋪,自己的枕頭濕了一大片,而旁邊便是黛兒沉睡的臉龐,某個角度看,淚痕依稀可見。

  「嘖……」利威爾躺回床上,今晚就讓這小鬼懈怠一回吧,明天就讓她把枕頭給洗了。

  第二天醒來,黛兒覺得昨天恍如隔世,她仍然不太相信法蘭和伊莎貝爾已經不在了的事實,但當她來到飯堂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那是真的了。因為現在,她的伙食只能靠利威爾一人接濟了。

  士兵們陸續回到兵團總部報到,訓練也一如既往地進行,上次壁外調查的傷痛似乎也隨著訓練的辛苦而漸漸遠去。

  食堂的大叔早已對黛兒每天提前趕來打飯見怪不怪,趁其他人還沒到,他會往托盤裡多放一點食物,「拿好。」

  黛兒傷感之余還是笑著點點頭,用手語說了句『謝謝』,然後端著托盤坐在她精心挑選的一個冬暖夏涼的角落等待著晨練結束。

  訓練結束的士兵陸陸續續來到食堂,利威爾好不容易才找到向他招手的黛兒。來到座位坐下,利威爾看了眼盤子裡的食物,好心的食堂大叔又多給他半人份的食物。黛兒正處於長身體的年齡,飯量比以前大了不少,如果還是正常的分量的話,他們兩人都得餓肚子。這算是他來到地上之後接受到的為數不多的善意。

  「有機會的話要好好謝謝那個大叔。」利威爾把一部分食物分給黛兒。

  黛兒點點頭,抓起面包毫無形像地啃了起來。不過才剛吃幾口,她發現利威爾看著她的吃相,眉頭越皺越緊,於是放慢了咀嚼速度,機智地把落在身上的面包屑拍掉。


決心 (1)

  自從黛兒說要加入調查兵團之後,她就一直尾隨利威爾,除了立體機動裝置和騎馬,其他的訓練項目,如各種體能訓練以及格鬥術,黛兒也會跟著一塊練習,雖比不上成年的士兵,但久而久之也比同齡人厲害一大截。

  如果說平日的訓練屬於實踐類課程的話,那兵團裡還有理論類課程。士兵們會坐在課室裡聽老兵們講解最新的戰術、調查成果以及一些壁外生存經驗。

  不用日曬雨淋,黛兒最為享受這樣的課程,還專門買了個本子有模有樣地坐在利威爾身邊做筆記。她認的字不太全,就在本子上畫些只有她看得懂的符號,回頭找韓吉借本字典逐個字查,不知不覺間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立體機動訓練一般在樹林裡進行,黛兒等在樹林外百無聊賴地拿枝條玩弄辛勤工作的螞蟻。每次她都只能看到士兵們飛進飛出,至於他們是怎麼砍巨人的,她一無所知。既然立志要加入調查兵團,那進樹林裡看看他們如何砍巨人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於是,她明知利威爾不會同意,但還是按捺不住衝動,做賊似的溜進了樹林深處。

  沒多久,她就發現了一個藏在大樹背後的巨人模型,足足幾層樓高,相比之下自己就像一只剛才被她玩弄的小螞蟻。就在她呆呆地張開口抬頭望著巨人模型感嘆時,一名士兵從上方飛過,「哈!我找到啦!」

  唰的一下,黛兒還沒看清,一塊硬質填充物做的『後頸肉』就從高空砸了下來,落在她身邊。像這種高空墜物,要是被砸到可不是開玩笑的。黛兒覺得她還是趁沒被人發現早點離開比較好。

  「看我的!」又一個士兵飛來,不過那人貌似是過於緊張,手柄的刀片一不小心飛了出去,「小心!」

  黛兒感受到耳邊一陣尖銳的破風聲,回過神來,腳邊地上斜斜插入了一片刀子。

  「你沒事吧?」周圍的士兵嚇得匆匆停止訓練,落地跑到黛兒身邊詢問她有沒有受傷。

  利威爾也聞訊趕了過來,看到黛兒腳邊『入土三分』的刀片以及她驚魂未定的樣子,緊緊扣著她的雙肩,半蹲下來盯住她的眼睛質問:「不是跟你說過不要隨意進來的嗎?」

  「利威爾,算了。」旁邊的士兵勸道:「孩子沒受傷就好。她下次肯定不敢了。」

  不知道多久沒被利威爾揍過,黛兒早就忘了當年屁股開花的痛。然而這次,利威爾完全沒有手下留情,著著實實把她摁在腿上,一頓雞毛撣子把她打得幾天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屁股,不敢輕易坐下。


決心 (2)

  利威爾承認他並不擅長帶孩子,伊莎貝爾還在的時候,他從未發覺黛兒會讓他如此操心,以至於每次訓練的時候都得留個心眼,時刻留意呆在休息區裡的黛兒有沒有不聽話再次擅自闖進樹林裡。

  黛兒在屁股消腫之後就沒再靠近樹林一步,可她很不甘心,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來彌補自身的不足。接著她作死地選擇了學騎馬,在旁人不注意的時候跑到馬廄,打算試著學伊莎貝爾那樣溜溜馬。

  調查兵團的馬跑得很快,同時脾氣也比較暴躁,不是黛兒這種小屁孩能夠駕馭得了的。沒過多久附近的士兵就發現了一匹脫韁的馬在訓練場周圍狂奔,而黛兒正趴在馬背上緊緊摟著馬脖子,把馬勒得嘶吼著將她摔進了旁邊的泥潭裡。

  除了勒令黛兒把自己洗干淨之外,利威爾對她真的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他清楚黛兒的脾性,如果不能從根本上打消她加入調查兵團的念頭的話,無論怎樣都阻止不了她繼續作死。

  埃爾文注意到利威爾訓練時一瞬間的心不在焉,對於黛兒的種種危險行為也略有耳聞。能夠有年輕人如此堅定想要加入調查兵團固然是件好事,特別是她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好好培養絕對能有一番作為,但也可能死得更快。

  晚上,埃爾文把利威爾叫到辦公室,「聽說你妹妹最近闖了不少禍。」

  「如果要我賠償兵團的財產損失,你直接說就好了。」利威爾不太喜歡埃爾文拐彎抹角的談話方式。

  「別誤會。我只是想知道你對她加入調查兵團的態度而已。」

  利威爾轉念一想,埃爾文這家伙嘴炮那麼厲害,也許他能說動黛兒放棄她的想法。

  「就她那點能耐,在壁外活不了一個小時。」利威爾說。

  埃爾文挑眉,經歷過法蘭和伊莎貝爾的事情後,利威爾看待風險的態度果然保守了許多。他點了點頭,「如果你允許的話,說服她的工作就交給我吧。」

  「那就拜托你了。」利威爾心裡有點不爽,埃爾文這家伙肯定早就想好了對策,就等他表個態。

  「另外,你明天記得買點她喜歡的東西,事後可能需要好好哄一哄。」埃爾文補充道。

  聽到這話,利威爾突然擔心起來,以埃爾文的手段,他會怎樣說服黛兒?


決心 (3)

  近距離觀摩殺巨人失敗,學騎馬失敗,黛兒倔強地拿出她上課的筆記本逐頁翻看,至少她可以往理論方向發展。

  「像你這麼認真的人可真少見。」

  黛兒抬起頭,來者是埃爾文。她對這個發際線突破天際的男人沒有一絲好感,當初要不是他跑到地下街來抓利威爾他們的話,如今伊莎貝爾和法蘭肯定還活得好好的。不過既然人家在誇她,黛兒也不好意思朝他翻白眼,於是敷衍地笑了笑,繼續看筆記。

  埃爾文走到她正前方,突然奪走她的筆記,「但是,想要加入調查兵團,光會記筆記是遠遠不夠的。你知道你還缺什麼嗎?」

  黛兒撇撇嘴,站起來想要搶回本子,可埃爾文實在長得太高,任她怎麼跳都夠不著。

  埃爾文低頭看著氣急敗壞的黛兒,臉上故意顯露出嘲諷的表情,「作為一名士兵,最基本的一點就是要響亮清晰地回答長官的提問。」

  「呼呼呼……」黛兒氣喘吁吁地瞪著埃爾文挑釁的眼神,卯足勁想要大吼一句『混蛋!』,然而嘴裡只能含糊不清地發出微弱得不成調的雜音。

  「怎麼了?有意見就大聲說出來。」埃爾文字字誅心,直戳黛兒要害。

  兩眼急得通紅,黛兒狠狠一跺腳,用唇語朝埃爾文罵了兩句髒話便忿忿離去,連筆記本都不要了。

  黛兒離開後,躲在附近建築後面的利威爾走了過來,啪一下從埃爾文手裡搶回黛兒的筆記,「多謝你了。」他的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感謝的意思,隱隱還有點生氣。要不是他事先知道埃爾文是在勸黛兒放棄加入調查兵團的話,他早就衝出來將他一腳踹開。

  「小鬼,別哭了。」利威爾來到女兵宿舍,此時大伙都在訓練,宿舍裡沒有別人。他用筆記本捅了捅上鋪鼓起來的被窩,「是我讓他來勸你的,沒想到他的話跟屎一樣惡心。」

  被窩裡吸鼻涕的聲音更大了。

  「打消當士兵的念頭吧,以你身體情況確實不合適。」利威爾拍拍被子,黛兒還是不肯冒出頭來。無奈,他只好使用殺手锏了。

  「我數三聲,不出來的話今晚的肉松面包就要被韓吉那只四眼吃掉了。一…二…」

  黛兒蹭地下了床,臉上還掛著尚未干透的淚痕。她鼓著腮幫:看在肉松面包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下來吧。

  韓吉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怎麼覺得有人在背後罵她?


學校 (1)

  成功打消黛兒加入調查兵團的想法後,埃爾文把一份入學通知書交到利威爾手裡,「這是你上次問我要的東西。」

  上次埃爾文之所以說利威爾比看上去要更像正常人,就源於利威爾拜托他幫忙找個學校,讓黛兒能夠像普通小孩那樣接受正規的教育。

  當然,是個正常人都會這麼想。

  像西岡西納區這種比較窮困的地方,很多家庭的孩子都不怎麼上學,而是直接繼承家裡的手藝和生意,因而學校的規模不算很大,基本上只要學會讀書認字就不再往下學了。

  由於辦理戶籍等手續多花了點時間,時隔一個月黛兒才正式開始上學。而正式上學之後,利威爾再也不用擔心黛兒在兵團裡到處作死了,但後來他也發現,黛兒上學後,麻煩的事情並未減少。

  入學前一天,利威爾幫黛兒拎著行李來學校。出來接待的是黛兒的班主任,一個書呆子模樣的男人,厚重的黑框眼鏡幾乎要壓垮他的鼻梁。

  班主任拿著利威爾給他的入學資料,眼睛上下打量著眼前一高一矮的兩人,「您就是黛兒的…哥哥是吧?」據他的記憶,資料上寫的是領養關系,可兩人竟然以兄妹相稱,這種情況他還是頭一次見。

  在班主任的帶領下,利威爾和黛兒到辦公室辦了一些手續,然後利威爾又幫黛兒把行李搬到集體宿舍。整個過程中,利威爾幾乎沒說一句話,班主任偶爾回一下頭就會看到利威爾的那雙死魚眼在盯著他,把他盯得有種後頸發涼的錯覺,讓本來膽子就不算大的班主任吱都不敢吱一聲。

  放完東西,黛兒送利威爾到校門口,依依不舍地拉著他的袖子。

  「小鬼,宿舍的東西只能你自己收拾了,我周末再來接你。」利威爾摸摸黛兒的腦袋,毛茸茸的,很舒服。

  黛兒應允,第一次離開利威爾獨自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生活,她打內心覺得害怕,可沒辦法,繼續呆在調查兵團裡也只會礙事,還害得利威爾連飯都吃不飽。

  「我要走了。」利威爾頭也不回地走出學校,只留給黛兒一個逐漸遠去的背影。

  看著利威爾消失在街角,黛兒才被班主任帶離校門。

  然而,利威爾並沒有真正離開,而是躲藏在拐角處確認黛兒是否乖乖回到學校裡面,出校門的時候他總有一種想回頭的衝動,但卻又死死地控制住自己不回頭。明明只是來送黛兒上學而已,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為何會莫名地覺得傷感?


學校 (2)

  第二天,班主任向全班介紹黛兒,「這是今年轉學過來的黛兒,由於一些緣故,她不能開口說話,希望大家多多照顧她一下。」

  下面的學生一聽黛兒不會說話,都好奇地互相竊竊私語,看她的目光也有點不太自然。

  「老師!」一個壯實的男生舉手站起來問:「她沒有姓氏嗎?」

  班主任尷尬地說:「黛兒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什麼嘛…」一個調皮的男生嘲笑道:「我聽說只有那些以撿垃圾為生的乞丐才沒有姓氏,她該不會是…….」

  又一個男生說:「我才不要跟髒兮兮的乞丐做朋友。」說著還捏了捏鼻子。

  堂下小聲哄笑起來。

  黛兒雖然很生氣,但她無法用話語為自己辯解,只能低下頭強忍著不哭泣。其實她發現,搗蛋的就那麼幾個男生,從眼神可以看出,班裡大多數人還是挺同情她的,也許校園生活沒有想像的那麼糟糕。

  「安迪!」班主任瞪了眼挑開話題的壯實男生,「還有你們幾個,只有你尊重別人,別人才會尊重你。」他生氣地教訓了那幾個男生一句。

  那幾個男生只是閉了嘴,可依然動機不純地笑著。

  課間,沒有人主動過來和她說話。似乎聽了那幾個搗蛋的男生說她是那種低賤肮髒的乞丐出身後,都沒人願意靠近她了,因為大家都不想因此被歧視。

  繼續坐在座位上遭人側目的感覺並不好受,大白天的,教室內卻仿佛被烏雲籠罩。

  黛兒有點窒息,於是站起來走出課室想透一透氣。

  課室外面陽光明媚,微風拂過,撩起黛兒的頭發,樹上白色小花的香氣縈繞在四周。黛兒背靠樹干仰頭望著樹葉間變幻的光斑:好想一直呆著這裡,不想回課室。

  「哇……求求你們別打我了……」

  短暫的寧靜被隱約傳來的哀求聲打斷,黛兒回過神,好奇地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原來在教學樓背後,剛才搗蛋的那幾個男生又在欺負別的同學。這回是一個瘦弱的男生。為首欺負人的那個家伙貌似叫安迪,此刻他正抬腳踩在坐地上的男生的肩膀上,「不想再挨打的話,明天再拿多點錢過來,聽見了沒?」

  「我真的沒錢了,再問母親要錢的話會被發現的。」地上的男生哭唧唧地說。

  安迪忽然用力踢了那個男生的臉一腳,那個男生仰面倒地,嘴角的皮也被擦破了。

  「誰讓你問你老媽要錢了?你就不會直接偷偷去拿嗎?」安迪不耐煩地說。

  黛兒眯眯眼,有種想打人的衝動。但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黛兒決定暫時忍耐,不能給利威爾添麻煩。

  這時,上課的鐘聲響起,黛兒握緊拳頭轉身返回課室。而剛打完人看向教室方向的安迪幾人發現了黛兒的背影。無論她剛才有沒有看見他欺凌別的同學,既然來到這個學校,就得讓她見識見識誰才是這裡的老大。


學校 (3)

  一天的課程完結之後,黛兒獨自向宿舍走去。這時,安迪帶著早上一同嘲笑她的男生圍了過來,把她逼到教學樓後面,今早欺負同學的那個地方。

  「新來的,不管你今天看見了什麼,但規矩就是規矩。」安迪在黛兒面前攤開雙手,手指往回勾了勾。

  收保護費這種事情黛兒在地下街的時候見得多了,因此面對這個陣仗,她不為所動。宿舍裡確實藏著一些零花錢,但那都是利威爾省吃儉用留給她的,絕對不能落到這些人手裡。

  「你不會說話而已,是不是連聽都聽不見?」安迪很不爽黛兒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淡定模樣,個子小小的卻對他根本沒有絲毫畏懼。

  另外幾個男生推搡了黛兒幾下,搶了她的書包把書全倒在地上,發現真的沒有錢的時候才收手。

  「切!窮鬼!」安迪不屑地大搖大擺地走了,他的跟班們也朝黛兒做了個鬼臉,還『呸』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黛兒把手放在背後,緊緊握住了利威爾給她的折疊刀。要不是他們及時收手,下一秒恐怕要見血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黛兒沒少遇到煩心事。作為一個插班生,課業很難跟上不說,還經常被那群調皮的熊孩子藏起她的課本和紙筆,經常害得她完成不了作業。所以,除了安靜之外,她幾乎沒有給老師留下任何好印像。

  最讓黛兒心塞的是,一開始還對她抱有同情的同學似乎都倒向了安迪那邊,以捉弄她或看她被捉弄為樂。

  一個星期在漫長的煎熬中度過,到了周末,黛兒很開心可以暫時擺脫這群惡魔同學。她抱著道格站在校門口等待利威爾過來接她,可天空由藍變為橙,身邊的同學都陸續回家了,只剩她一個人還在翹首以盼。

  調查兵團平時都訓練到很晚,加上總部在城外,從那邊過來也是需要時間的。黛兒靠在大門邊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陣馬蹄聲停在耳邊,抬頭一看,利威爾正從馬上下來。他一落地,黛兒就直接撲進利威爾懷裡。她感覺利威爾身上有點熱,汗氣透過襯衫的縫隙往外冒,似乎是匆忙間趕過來的。

  「小鬼,別一副粘人的樣子。」利威爾見路上的行人都紛紛回頭看著他們倆,嫌棄地捏起黛兒的後衣領把她從身上扒拉開。

  「這幾天在野外集訓,所以來得有點晚。」利威爾稍微解釋了一下他晚到的原因。

  黛兒點了一下頭表示理解,她重新挎好包,和利威爾一起往西岡西納區的內門方向走去。


學校 (4)

  黃昏的街道褪去了喧囂,萬家燈火悄然亮起,屋頂上炊煙裊裊,空氣中漂浮著烹飪食物食物的香氣。

  『咕嚕嚕…』黛兒的肚子叫了起來。

  「餓了?」利威爾低頭問。

  黛兒咬著唇,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個混蛋四眼說附近有家店不錯。」利威爾稍微看了看四周,邊走邊尋找韓吉推薦的那個飯館。

  黛兒小跑兩步跟上利威爾。自地下街出來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在外面吃過飯,黛兒很興奮,這應該是一個星期以來開心的時刻了。

  吃飯期間,利威爾問起了上學的情況,「學校…怎樣?」

  黛兒有點遲疑地回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是嗎?」利威爾不太相信地看著黛兒,「有什麼委屈就說出來。」

  不敢再直視利威爾的眼睛,黛兒晃了晃腿,打了個手語:我自己能解決。

  見黛兒不願多說,利威爾便沒有再詢問。她和同齡人的矛盾,他還是暫時不要插手為好。

  飯後,利威爾把黛兒放在身前,騎著馬緩緩前行。他知道黛兒受不了太厲害的顛簸,一路謹慎地控制著馬的速度。

  回到調查兵團總部,利威爾把幫韓吉買的外賣送到她的房間。

  「太感謝你了,利威爾。」韓吉欣喜若狂地打開包裝袋,拿起一塊面包塞進嘴裡,口齒不清地問:「黛兒在學校過得怎樣?」

  「小鬼好像被人欺負了。」

  「哦?小孩子之間小打小鬧不是很正常嗎?況且以黛兒的打架水平,誰敢欺負她?」

  「但願如此。」利威爾總覺得不太放心,黛兒的刻意隱瞞更是讓他莫名地焦躁。

  韓吉捕捉到利威爾陰沉的面部表情下的情緒湧動,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加上她被食物填滿的腮幫及咀嚼的動作,整張臉更是變形成了滑稽的模樣。

  利威爾厭惡地瞅著韓吉,「臭四眼,你那便秘一樣的表情是幾個意思?」

  韓吉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沒什麼,只是很少見你這麼不淡定。黛兒不過離開幾天去上學而已,你就擔心成這樣。你該不會是個對妹妹保護過度的哥哥吧?」

  「嘖…」利威爾從外賣袋裡再拿出一塊面包堵住韓吉的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對黛兒保護過度,他只是,想在法蘭和伊莎貝爾犧牲之後,嘗試著填補他們的空缺罷了。


報復 (1)

  周末,黛兒無心學習,一門心思盤算著怎麼在校園裡立足。靠那個只會不痛不癢訓斥兩句的班主任明顯非常不靠譜。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帶頭欺負她的那幾個男生打倒,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敢再欺負她了。可她又想到,如果當眾暴揍他們的話無異於給自己樹敵以及給老師處分自己留下口實。

  經過一番細致的思考,黛兒腦海裡形成了一個計劃:

  將那幾個男的約到老師看不見的地方;把他們打一頓之後和他們談條件,要不讓她成為他們的老大,要不就把他們幾個大男生被一個女生打得落花流水的事情抖出去;最後再許以一定的好處,和他們結為『盟友』;這樣一來,她就可以通過控制著那幾個男生進而控制整個班級,成為名副其實的『老大』。

  法蘭要是在的話,他應該會贊同自己這麼做吧......黛兒心裡想。

  短暫的周末過去後,黛兒獨自回到學校。調查兵團的訓練是不分周末的,利威爾不可能每次都接送她。此刻她的挎包裡正放著她為了實施計劃而准備的道具,厚厚一摞,摸著很踏實。

  鼓足勇氣,黛兒信心滿滿地踏進學校大門。

  最後一節課快要開始之前,黛兒氣勢洶洶地走到安迪的座位前,『啪』的一聲把一張紙拍在他的課桌上。紙上寫著:有種放學到後巷,誰不到誰是小豬。

  安迪對黛兒發起的挑戰不以為意,「我倒要看看誰才是小豬。」

  黛兒挑挑眉,瀟灑地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全班同學安靜地看著他們倆針鋒相對,有的對黛兒刮目相看,有的暗暗擔心黛兒,更多的則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畢竟安迪肯定不會一個人去學校後面的小巷子。

  放學後,安迪帶著幾個小弟到小巷子赴會,而黛兒早就在那裡『恭候』多時了。

  「怎麼?終於想起交保護費了?」安迪囂張地說。

  黛兒拿出她准備的一個厚重的筆記本,翻開一頁,左手拿出裡面夾著的一張大面值紙幣抖了抖,右手亮出筆記本上的大大的字:有種自己來拿。

  「你……!」安迪何曾被這麼羞辱過,從來都是別人顫顫巍巍把保護費雙手奉上前的。他氣急敗壞地邁著大步朝黛兒走去。


報復 (2)

  「給我!」安迪正打算伸手搶過黛兒捏著的錢,黛兒突然把拿錢的手背過身後,另一只手合起筆記本,以本子一角為『刀刃』,直直捅進安迪的小腹。安迪沒能反應過來,被筆記本尖角戳得滿地打滾,痛不欲生。

  安迪發覺黛兒不好惹,連忙捂著肚子拔腿跑開,惱羞成怒地命令其他人,「還愣著干什麼?快給我教訓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

  其他人看到安迪如此狼狽的模樣,互相看了看對方,然後紛紛鼓足勇氣一擁而上。

  黛兒把手中的筆記本當作板磚,那些小屁孩來一個她敲一個,來兩個砸一雙,想對她前後夾擊的,被她貓腰、輕盈轉身躲開,然後順勢橫踢一腳將他們絆倒。

  那群男生被揍得鬼哭狼嚎,黛兒則游刃有余地在他們之間穿梭,招式凌厲而不失優雅。等所有人都被她打趴下之後,黛兒接著翻開筆記本的另一頁,上面霸氣側漏地寫著:

  還有誰!

  這回安迪這群家伙終於知道害怕了,一個個嚇得哭著鼻子四散而逃。

  沉溺於復仇的爽快當中,黛兒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按照原計劃,她得和這些人談條件才對。於是她趕緊翻開談條件那一頁,然而一抬頭,那些家伙頭也不敢回地跑遠了。

  黛兒只好跟在他們後面跑,想要叫他們停下來,可嘴裡只能發出急促的喘息聲。這在其他人聽來簡直比怪物的嘶吼還可怕,以為黛兒在窮追不舍地恐嚇他們。等黛兒追出小巷的時候,安迪等人全都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以安迪為首的小屁孩們果然再也不敢在她背後搞小動作了,對她更是敬而遠之,而黛兒也沒再找他們談條件。雖然計劃只實施了一半,但就結果而言黛兒已經滿意了,至少沒人敢再招惹她,況且她也不真的想和安迪那群人同流合污去欺壓其他同學。

  不過黛兒還是有些失算,她高估了安迪的自尊心,竟然厚顏無恥地把她約架的事情告訴了班主任。而班主任也因此當眾點名批評了黛兒,還讓她當著全班的面給安迪鞠躬道歉。

  班主任的本意是想讓黛兒知道不能用暴力解決問題,但這樣一來,全校都知道她是個有暴力傾向的問題少女,更加沒人和她親近了。


跟蹤 (1)

  某天放學,利威爾不能來接她,黛兒只好自己走回調查兵團總部。利威爾曾叮囑過她,無論上學還是放學,都必須盡早到達目的地,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尤其是太陽下山之後。

  這天,由於課文默寫不及格,黛兒被罰抄課文抄到手軟,直到陽光不再熾熱的時候才離開校門。眼看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黛兒有點捉急,她不想讓利威爾知道她被留堂了。

  抄近路回家,狹窄的巷子裡幾乎看不到其他行人,這樣反而令身後的腳步聲越發明顯。背脊一涼,黛兒發覺有人在跟蹤她。本能地想要回到主干道上,結果前方被兩個地痞模樣的人擋住了去路。

  黛兒側身看了看後方,果不其然也有一個地痞截斷了她的後路。這幾個人明顯比她高大並且身強力壯,自己不是他們的對手,即便僥幸弄傷一兩個人,也未必能逃得掉。眼看對方三人不懷好意地越靠越近,黛兒又不能出聲呼救,她只能靠自己了。

  就在黛兒准備甩出折疊刀的前一秒,一個憲兵剛好路過,「你們在干什麼呢?」憲兵伸手拿下扛在背上的霰彈槍,擺出隨時可以朝他們開火的姿勢。

  那幾個地痞明顯有點慌了陣腳,正不知怎麼解釋的時候,黛兒一眼認出那個憲兵是杜蘭德。趁地痞幾人沒反應過來,黛兒『嗖』的一下鑽到杜蘭德身後。

  「他們幾個想欺負你是不是?」杜蘭德回頭問。

  黛兒狠狠地點了點頭,一臉得意地朝那幾個地痞做鬼臉。

  「不不不……我們只是看到她一個人,以為她迷路了,想幫幫她而已……」說著,領頭的地痞帶著兩個嘍啰識相地消失在杜蘭德的視線範圍內。

  杜蘭德松了口氣,「你叫黛兒對吧?話說好久不見了呢。」他試著和黛兒套近乎,不過在那些地痞離開後,她立即變成了冷漠臉,無論杜蘭德和她說什麼都愛答不理,自顧自往前走。

  『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明明剛才見到自己還像見到救星一樣。』杜蘭德心想。他跟在黛兒後面繼續問:「你怎麼會被他們盯上?身上值錢的東西被他們看見了?」

  黛兒猛然回頭豎起食指很用力的放在嘴邊『噓』了一聲。杜蘭德這才發現原來黛兒在跟蹤那幾個想對她意圖不軌的人。保險起見,他跟在黛兒身後,順便看看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拐了幾個彎,那三人來到了一棟住宅的後門處敲了敲,從裡面出來了一個人。杜蘭德驚訝地發現,出來的竟然是這個街區的治安官。

  黛兒瞅著那個人有點面熟,但一時想不起像誰,直到她繞回前門看到安迪和他的小伙伴們……


跟蹤 (2)

  「你什麼時候連治安官都得罪了?」杜蘭德蹲下身來問。他忽然非常『佩服』黛兒的惹事能力,真絲毫不比利威爾差。

  黛兒唰唰寫了幾個字在本子上,單手舉到杜蘭德眼前十公分的位置,仿佛要把紙糊他臉上:他兒子讓我交保護費反被我打了一頓。

  看著安迪走進房門,黛兒嘆了口氣,既然安迪會把他被打的事情告訴老師,怎麼不會告訴他老子呢?看來她還是得小心點才行。

  「太過分了!自己和流氓地痞勾結也就算了,竟然還教自己的孩子去欺負別人。得他點顏色看看才行。」杜蘭德很是生氣,最看不慣這種仗勢欺人的行為。沒想到除了王都那種權貴雲集的地方,連偏遠的西岡西納區也未能免俗。

  天色漸晚,黛兒扯了扯杜蘭德的衣服,把他從多余的正義感中喚醒:送我回去。她在本子上寫道。

  「你還真不客氣呀。」杜蘭德拍拍黛兒肩膀,陪著她一路穿過城鎮,穿過白天綠樹成蔭,晚上卻面目猙獰的林間道路來到調查兵團總部門口。

  剛到門外,他們就看見利威爾牽著馬出來,應該是見黛兒天黑了還沒回來,想要出門找人。

  「解釋一下。」利威爾走到黛兒面前興師問罪,「我記得我說過天黑前要回來的。」

  黛兒低下的腦袋往身旁杜蘭德的方向偏了偏。

  杜蘭德緊接著幫她開脫道:「回來的路上她被幾個地痞跟蹤了,我帶著她稍微調查了一下那些人。真是不好意思,那麼晚才把她送回來。」

  黛兒暗自松了口氣,看來讓杜蘭德送她回來這個決定是對的。

  利威爾看看黛兒,又看看杜蘭德,「麻煩你把小鬼帶回來了。」他語氣平平地道了個謝。

  「哪裡哪裡。」第一次和利威爾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杜蘭德有點不適應。從地下街回來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利威爾和另兩個人。他簡短地從頭到腳打量了利威爾一番,穿上兵團制服之後這個地下街的小混混明顯增添了幾分威嚴和風度,然而還是難掩他那眼神中桀驁不馴的光芒。

  「對了,他們兩個還好嗎?」杜蘭德隨口問道。

  利威爾和黛兒頓時僵在原地。黛兒背對著杜蘭德一動不動,利威爾握緊了韁繩,目光似乎顫了一下。

  「抱歉…」杜蘭德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利威爾一瞬間就壓抑住了情緒的波動,面不改色地對杜蘭德說:「時間不早了,你還是快點回去比較好。還是你想留下來吃個飯?」

  「不……我馬上走……馬上走……」杜蘭德悻悻然轉身離開,一邊覺得自己嘴欠,一邊開始心疼他們倆,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當初協助埃爾文抓住他們是不是錯了。


碰瓷 (1)

  晚飯期間,利威爾問起了被跟蹤的事情,黛兒簡短地比劃了一下情況。

  雖然不認為黛兒做錯了什麼,但事情發展成這樣確實很麻煩。安全起見,利威爾眉頭漸漸擰緊,下星期要不要請假送小鬼上學?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是黛兒在學校遇到什麼煩惱了嗎?」埃爾文端著裝食物的盤子到利威爾身邊坐下。

  黛兒瞥了他一眼便故意扭過頭,一想到這家伙欺負她不會說話就一直看他不爽。

  「她貌似得罪了某只豬玀的兒子。今天放學的時候被豬玀雇來的人尾隨了。」

  「那可真有點麻煩。」埃爾文也不禁發愁,黛兒這孩子上學之後的『戰鬥力』依舊不能小覷啊。

  眼前這兩大人都滿臉一籌莫展的樣子讓黛兒感覺自己又闖禍了。她把面包往嘴裡一塞,再把蔬菜湯一飲而盡便拿著挎包跑出了食堂。

  埃爾文望了眼黛兒消失的方向,慢悠悠地說:「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忙。」

  「你又想干什麼?」利威爾向他投以懷疑的目光。

  「我就這麼像壞人嗎?」埃爾文一頭霧水地反問。

  周末,利威爾和黛兒來到鎮上采購清潔工具。早些時候利威爾被分配到了打掃宿舍外圍的任務,可是當他來到工具間一看,臉色霎時陰沉了下來。掃把末端沾滿了絨絨的灰塵,垃圾鏟也搖搖欲墜,真不知道在此之前其他人是怎麼打掃衛生的。

  在城鎮裡逛了幾家清潔用品店,回去的路上,他們忽然被人找茬了。

  「喂!矮子,你撞到我了。」一個混混模樣的人揉著肩擋在利威爾面前。事實上這個人迎面走來的時候還故意往利威爾的一側偏了偏。

  「那真是抱歉了。」利威爾無視他的無理取鬧,正要繞過他卻再度被擋住去路。

  「你以為你撞了人就可以大搖大擺地走掉嗎?起碼得賠償一下大爺我的損失才行。」那個混混說著就把伸手向利威爾剛買的掃把。可想而知,還沒碰到掃把,他就被利威爾單手擰住胳膊外加一個側踢放倒。

  「啊…啊…」那個混混躺在地上抱著腿大叫起來,「我的腿!骨折了!」

  周圍的行人見狀紛紛駐足圍觀。

  「我認得你,別以為你是調查兵團的士兵就可以仗勢欺人。」混混演技精湛地說道,好像他才是被找茬的一方。這下其他人都不由得先入為主地對利威爾指指點點。

  黛兒很想替利威爾辯解,無奈說不出話,只能躲在利威爾身後憤怒地看著那個碰瓷的家伙。

  突然,她發現圍觀的人群裡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不就是放學那天把她堵在巷子裡的人之一嗎?那人看到黛兒正盯著他,竟得意地歪起嘴角嘲笑她的處境。


碰瓷 (2)

  利威爾深知他不過是簡單地將其撂倒,力道控制得非常精准,最多會有點瘀傷,斷腿什麼的完全不可能。他很想直接走人,可是圍觀的群眾已經把所有去路都堵死了,還有幾個義憤填膺的大叔正幫腔向他討說法。

  在這種情況下要是不能揭穿那個家伙的謊言,恐怕不但自己難以脫身,可能還會連累風評本來就不好的調查兵團。

  就在利威爾想著如何給這家伙一點教訓的時候,卻發現身後的黛兒不見了。轉眼間,黛兒又從人群的另一側鑽了出來,悄無聲息地走到倒地的混混身後,劃開了一根火柴。

  「火!著火啦!」混混背後一熱,看見自己身上的衣服冒著火光,顧不得演技,直接跳起來四處蹦跶,周圍的人群也被他嚇得四散而逃。

  利威爾衝上前,拽住混混的胳膊不讓他到處亂跑,一手扣住他的肩膀把他狠狠按在地上摩擦,試圖滅掉他背上的火。

  就在這時,旁邊商店的一個店員提著一桶水跑了過來,「快讓開!」

  利威爾立刻後閃幾步,下一秒,一桶冷水劈頭就把混混身上的火給澆滅了。

  「你腿不是斷了嗎?怎麼還能站起來?」利威爾揪起混混的領子問。

  混混驚魂未定,一對上利威爾咄咄逼人的眼神,聲音梗在喉嚨裡怎麼都出不來。

  「怎麼回事?」遠處有個憲兵朝他們這邊走來。

  混混渾身濕透,背部更是涼颼颼的,他緊張地虛聲道:「放過我…我也是受人指使的。」

  「誰?」

  「那個治安官……」混混著急地望著憲兵過來的方向。

  利威爾大概清楚他指的是誰了,在憲兵靠近之前他松開了手。混混跌坐在地上,連滾帶爬地跑了。

  「你怎麼把他放了?」憲兵跑過來質問利威爾。

  利威爾拿出手帕擦擦手,「手滑,被他掙脫了。」

  「切……」憲兵沒說什麼,朝著混混逃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看來那個混混是憲兵團的『常客』,難怪看到憲兵之後那麼害怕。當然,利威爾故意放走那人其實是想引開那個憲兵,黛兒剛才的做法說嚴重點就是蓄意謀殺,要是被憲兵逮住問話,那就更麻煩了。

  「小鬼……」利威爾走到黛兒面前低聲斥責道:「以後不許再干這種事。」萬一燒到她自己或其他人,問題可不比被人誣陷來得輕。

  黛兒抿起嘴,低頭不語。

  「那個……」剛剛救火的店員走過來說:「這孩子剛才買火柴的時候寫了張紙讓我備桶水。她也是想幫你解圍而已,別太苛責她了。」

  「是嗎?」利威爾輕嘆,幸虧小鬼還不至於魯莽到不計後果。他隨即正色道:「無論如何,下不為例。」


放假 (1)

  晚上,利威爾到埃爾文辦公室,准備周一早上請個假送黛兒上學,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埃爾文就已經微笑著告訴他,周末他已經拜托杜蘭德幫忙接送黛兒,以後他無需擔心黛兒的安全問題了。

  利威爾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埃爾文和藹可親的臉,總覺得有套路:「那個憲兵為什麼願意幫這個忙?」

  「畢竟他也是有孩子的人,喜歡孩子不也挺正常的嗎?」埃爾文解釋。

  利威爾回想了一下杜蘭德的為人,確實挺正義也挺負責任的,而且在地下街的時候就對黛兒格外關心,把黛兒交給他也不錯。

  「那就這樣吧。多謝了。」

  「不客氣。」埃爾文笑眯眯目送利威爾離開。

  周一上學當天,黛兒驚訝地發現杜蘭德竟然跑到調查兵團接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利威爾和杜蘭德客套了幾句,就把黛兒『扔』在了門口。黛兒捂了捂臉:上個學而已,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嗎?

  杜蘭德見黛兒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勸她安心:「在確認那些人不再找你之前,我來陪你去學校吧。反正一星期就來回一次。」

  「為什麼?」黛兒望著他張張嘴問。

  讀出黛兒的唇語,杜蘭德勉強笑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既然埃爾文都親自來拜托我了,看在大家都是同期的面子上也不好拒絕,對吧。」杜蘭德的聲音有點發虛,其實即便埃爾文不找他,他也會這麼做。這主要還是出於對利威爾和黛兒的愧疚,不做點事情補償的話,他只會寢食難安。

  幾個星期下來,同學們陸續發現黛兒只要上學放學就有個憲兵罩著,看起來好像很拉風的樣子,不禁有點羨慕。至於安迪,除了不服氣地哼聲外什麼都做不了。

  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寒假將至,大家都高高興興地放假回家,但對於黛兒而言,這次回家卻是一次不得了的考驗。

  杜蘭德送黛兒回調查兵團的時候就留意到她不尋常地故意放慢了腳步,可無論怎麼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


放假 (2)

  利威爾基本上不怎麼管黛兒的在校情況,認為她不至於連上學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不過當他看到黛兒的成績單時,他發覺他錯了。

  考得不好可以理解,但考了個全班倒數第三實在有點過分了。利威爾放下成績單看著黛兒,她早就低下頭,繃緊神經等著挨罵,看來也知道自己錯了。

  「把你的試卷都拿出來。」利威爾要看看現在的小鬼們到底都學了些啥。他從小就在地下街生活,沒接受過正規的教育,但也不至於連考小孩的題目都不會做。翻了翻試卷,黛兒的文科成績還可以,但理科成績幾乎一塌糊塗,而且其中有些題目,利威爾發現他貌似也不會…

  兵團放假要比普通學校晚,利威爾訓練期間,黛兒沒再像之前那樣在訓練場周圍溜達,而是躲在被窩裡看韓吉給她安利的巨人生態學,反正兵團裡也沒啥書可看的。至於她的課本,早就被她塞進角落裡眼不見為淨了。

  天氣越來越冷,黛兒又要不淡定了,因為她很怕冷。即使添了一床厚被子,夜裡她還是免不了凍得牙齒咯咯作響。尤其是某個氣溫驟降的夜晚,北風拍打著宿舍的玻璃窗,外面的風雪似乎隨時都會破窗而入。此時大伙都睡著了,還能聽見舒適的鼾聲,但黛兒冷得一直在打顫,稍微有點睡意都會馬上被凍醒,感覺特別難受。

  第二天晚上睡覺前,她再次裹了張毯子找利威爾。

  把黛兒領進門後,利威爾懷疑道:「小鬼,你以前冬天是怎麼活過來的?」

  即便在室內,黛兒還是忍不住冷顫,嘴唇抖得讓人有點看不清她的唇語:「伊…莎貝爾…姐姐…抱抱…」。

  利威爾這時才想起來,在地下街的時候,黛兒都是和伊莎貝爾一起睡的。伸手摸摸她的側臉,冰涼得就跟沒蓋被子一樣。

  利威爾原本是想拜托個調查兵團的女兵和黛兒一起睡的,但和他熟絡的女兵只有韓吉一個,如果韓吉也算是女人的話。

  一想到韓吉經常幾天不洗澡,頭發又亂又油的樣子,他就立刻打消了讓黛兒和她一起睡的想法。其次,黛兒好像也不願意和其他人睡。

  沒辦法,就算別的士兵都用奇異的目光看著自己,利威爾也只好同意黛兒暫時留宿在男兵宿舍。雖說是他們睡的是單人床,但兩個人身材都比較嬌小,擠一擠還是能睡得下的。把黛兒摟在懷裡,利威爾有點驚訝,她不但臉是冷的,手腳更是凍得僵硬,抱著她就跟抱著一根冰棍睡覺沒啥差別。

  當年黛兒冒著嚴寒幫他們偷取立體機動裝置時的情景都還歷歷在目,那時她的體溫也是這樣冰冷。

  此時此刻,利威爾不由得懷疑自己一個人到底有沒有能力撫養黛兒長大。


放假 (3)

  很快,黛兒的體溫逐漸回暖,傍著利威爾這個暖爐,沉沉進入夢鄉,溫和地吐納著他身上散發的熱氣。

  屋外的風雪不知何時停止了,月光照進宿舍,利威爾看著黛兒熟睡的面容,想起法蘭之前聽某個士兵說過,在兵團有所建樹的話,就能擁有屬於自己房間,到時候就不用和一群邋遢的士兵睡一個寢室,並且長官的寢室肯定比集體宿舍更加暖和。

  奮鬥的目標又明確了一些,利威爾用指節刮了刮黛兒光滑的小臉蛋,回頭確認所有人都睡著之後,下嘴唇輕碰了一下黛兒的額頭。依稀記得幼時母親也是這樣哄過他睡覺,沒想到有一天也會輪到他做同樣的事。

  早上起床,利威爾發現黛兒正趴在他身上熊抱住他的腰,仿佛一只抱著大樹冬眠的樹懶。利威爾七手八腳地把黛兒從身上扒開,顯得有點狼狽。目睹這一幕的其他舍友震驚之余眼裡都閃爍著詭異的光。

  隨著年末假期的到來,兵團裡的大多數人都回家了,只剩利威爾和黛兒以及幾個無家可歸的可憐蛋。

  宿舍裡總算清靜了,利威爾心情還不錯,大冷天的把宿舍由裡到外打掃了一遍。黛兒也沒閑著,守在火爐旁邊幫忙燒水,順便可以取取暖。

  調查兵團總部空無一人的廣場地面已經被皚皚白雪覆蓋,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黛兒想起自己流落地下街之前,每年下雪她都會在花園堆雪人,而且每隔一個拐角就必然聳立著一個她的作品,這些作品還堆得各有各的『特色』。

  於是她心血來潮,擼起袖子重操舊業,在兵團內部的空地、樹林、建築旁都擺放了自己的傑作。

  泡沫般細碎而輕盈的雪花安靜地飄落,晶瑩剔透的冰晶點綴著黛兒的長發以及曲卷向上的睫毛。雖然兩手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可黛兒照樣玩堆雪人玩得不亦樂乎。

  就在黛兒玩耍期間,利威爾拿出了黛兒的課本,決心要幫黛兒好好補習一下功課,成績太差以後怎麼出來混?他先把黛兒的試卷自己重新做了一遍,不會的地方對照著課本的知識點逐個弄明白。利威爾愁眉苦臉地盯著書上的定理和方程,雖然不難,但很煩,如果法蘭在那該多好,順便也可以讓伊莎貝爾跟著一起好好學學基礎的文化知識……

  寒假的後半段,黛兒悲催地被利威爾摁在宿舍補習,直到把書上和試卷上的題目全部弄懂利威爾才放她一馬。還好學的東西都不太難,黛兒還是比較輕松就啃下來,不然屁股又得遭殃。

  至於她成績不好的原因,利威爾沒有追究,可黛兒自己清楚,是因為得知自己不能參軍之後的心灰意冷讓她無心學習,兩天打魚三天曬網才會變成這樣。


傷害 (1)

  假期不知不覺過去了,當調查兵們回總部報到的時候著實被嚇了一跳,隨處可見的奇怪雪雕把總部裝飾成一座光怪陸離的城堡。不過讓人頭疼的是,黛兒的作品白天看最多只是覺得滑稽,但到了晚上月黑風高之時,那輪廓仿佛就像來自地獄的使者赫然透過窗戶盯著屋裡的人。

  回到長官宿舍的埃爾文簡單清掃了一下房間裡的灰塵,當他拉開窗簾讓陽光驅趕室內的寒冷時,一個正對他宿舍窗戶的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個雪人與黛兒堆砌的其他『妖艷賤貨』不同,這貨正兒八經地由一大一小兩個雪球組成,只是雪人頭頂那個稻草做成的三七分頭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時,一陣風把雪人頭上的『假發』吹散了。埃爾文哭笑不得,如果黛兒是想惡心他的話,那她很成功。

  再過兩個星期就要開學了,黛兒第一次期待能夠回到學校。比起對她不聞不問的老師,利威爾揪著她做作業的樣子可怕多了。

  至於利威爾,他把黛兒送去學校之後也長吁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和小鬼擠一張床了。黛兒手腳冰冷還喜歡往他身上蹭也就算了,關鍵是她睡著後還會不由自主地踹踹被子,扯扯他的衣服,各種小動作不斷。從小養成的警惕性讓利威爾的睡眠本來就很淺,被黛兒這麼一鬧,睡眠質量更是大不如前,臉色也越發難看。

  學校的生活和往常一樣,黛兒依舊是班裡一個沉默而孤立的存在。

  某天,安迪那群家伙課間聚在一起悄悄討論著什麼,還時不時往黛兒的方向看,臉上的不懷好意昭然若揭。

  『嫌去年被我揍得不夠慘,還想再嘗嘗『板磚』的滋味嗎?』黛兒還在想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的時候,一個男生偷偷摸摸地跑去與其他人會合,手裡竟然拿著她的道格!

  「快看!這是什麼東西呀。」安迪故意舉起道格向黛兒挑釁。

  黛兒猛的站起來,跑過去想要搶回道格,可被另外幾個男生擋住了去路。

  「這布偶醜爆了。」安迪做出要把道格撕爛的樣子,「讓我看看裡面有什麼?」

  安迪的動作把黛兒嚇蒙了,理智被憤怒淹沒,她奮力推開擋住她的男生,衝到安迪面前甩開折疊刀劃破他的手腕,穩穩接住從安迪手中跌落的道格。


傷害 (2)

  當黛兒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的課桌橫七豎八凌亂地翻倒,安迪兩手沾滿鮮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都驚恐地遠遠看著她。安迪的那幾個跟班果然一見血就慫了,動都不敢動一下。當黛兒握著滴血的折疊刀指向他們時,有人甚至腿一軟,摔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空氣安靜了幾秒,一個女生突然尖聲大叫,其他人這才如夢初醒,驚慌地向外逃竄,課室霎時一片混亂。

  看了眼安迪那狼狽的模樣,黛兒打心底感到厭惡。她已經手下留情沒有割破他的動脈,不然他連哭的機會都沒有。

  扔下一張手帕,黛兒拿起書包往宿舍走去。

  距離壁外調查的日子越來越近,訓練也越來越嚴格。利威爾作為埃爾文分隊的主力之一,要在規定時間內清理完藏在周圍的巨人,掩護大部隊安全穿過樹林。就在他准備第二次演練的時候,一名士兵飛過來對他說:「利威爾,你妹妹學校的校長找你。」

  利威爾朝埃爾文看了眼,得到許可後急忙來到調查兵團的接待室。

  接待室裡的陣仗有點誇張,不但團長基斯在場,還有學校校長、黛兒的班主任、一個手綁著繃帶的男生和他老爸,最後就是引起事件的黛兒。

  結合之前發生是事情,利威爾對當前的情況有了個基本的預判,十有八九是那個男生欺負黛兒卻反被黛兒弄傷。這種事情放在地下街完全不算個事,誰拳頭硬誰就占理。

  基斯見人都到齊了,對在場的人說:「這只是一場意外,希望各位能夠心平氣和解決這件事。」

  「哼!」安迪的治安官父親怒道:「我兒子被傷成這樣,還叫我心平氣和?醫生說刀子差點就劃破他的動脈和肌腱!」他指著利威爾說:「你是怎麼教小孩的?不過聽說你以前就是個混混,肯定也教不出什麼好東西。」

  利威爾沉默地盯著他看了一眼,果然熊孩子背後肯定有個熊家長在撐腰。

  安迪父親被利威爾盯得心裡發寒,「你這矮子看什麼看呢?快說你要怎樣賠償我們的損失。」

  利威爾沒搭理他,轉而向班主任確認事情的經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傷害 (3)

  班主任看了眼安迪,「他叫人去寢室偷走了黛兒的玩偶,黛兒氣急之下拿刀劃傷了他。」拿出黛兒的折疊刀還給利威爾,班主任慚愧地說:「這是我的失職。如果我之前能夠及時發現並阻止安迪他們欺負黛兒的話,也許事情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什麼?難道你覺得她拿刀弄傷我兒子是對的嗎?」安迪父親暴怒道。

  「不不不。」班主任連忙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

  校長說:「這件事情雙方都有過錯,但畢竟有人受傷了,醫藥費還是要賠的,道歉也是需要的。對吧,加迪斯團長?」

  基斯點點頭,「沒錯,所以我才讓利威爾士兵過來和你們商討賠償的事宜。」

  「醫藥費我會賠給你的。」利威爾說。

  「以為賠個醫藥費就完了嗎?」安迪父親昂首拉著安迪走到利威爾面前,低頭看著利威爾,趾高氣昂地說:「是你妹妹把我兒子傷成這樣的,她不會說話,那就由你來向我還有我兒子道歉才是。」

  黛兒抓住利威爾的胳膊,難過地搖搖頭,她明明已經寫過檢討,也罰抄過『對不起』了,為什麼還要利威爾給他們道歉?

  持刀傷人這種事情可大可小,拒不道歉的話可能會給調查兵團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事已至此,利威爾拿開黛兒的手,兩胳膊繞在胸前收斂住殺氣卻沒有掩蓋住語氣中的輕蔑,「很抱歉,沒想到你兒子這麼不禁打。」說著,利威爾的眼珠向下一沉,冰冷目光掃過站在治安官身旁的安迪,向他發出無聲卻具有無比壓迫感的警告。

  安迪被利威爾的氣場嚇得不輕,慌忙躲在了他父親身後。

  「你…」安迪父親本想借此殺殺利威爾的威風,誰知利威爾就算在自己的上司面前依然沒有一點懼怕的意思,「我是絕對不會接受你的道歉的!你等著,早晚我會抓住你的把柄!」說完,他拉著安迪忿忿摔門而去。

  其他人見事情已經結束,也紛紛散去。校長臨走前向利威爾聲明,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就會直接讓黛兒退學。

  基斯捏了一把冷汗,「你這次又得罪了不少人。」他對利威爾說。

  「這些事我會處理。」利威爾叫上黛兒,「小鬼,走。」

  折疊刀被利威爾沒收了,他在回宿舍的路上一句話也沒說。黛兒緊張地跟在後面,好幾次想去拉拉利威爾的手,但又害怕地手放了下來。她覺得利威爾在生她的氣,這是她闖下的禍,如今卻要他來買單。


告別 (1)

  其實利威爾並沒有在生氣,而是在自責。從這件事情上看,他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家長或監護人,明明是自己的妹妹被欺負,卻還要被反咬一口。歸根結底還是別人根本看不起他是個出身低微的矮子。

  回到訓練場,埃爾文問利威爾發生了什麼事情,利威爾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沒什麼,繼續訓練。」多說無益,要改變現狀,就得取得足夠高的軍功,這樣不但能換取相應的社會地位,還有內地的居住權。所以這次壁外調查是個絕佳的機會,他一定要把握住。

  被罰回家面壁思過一星期,黛兒又重新在兵團過上蹭吃蹭喝的日子。食堂打飯大叔私底下給她豎起大拇指,誇她敢於反抗那些紈绔子弟,但黛兒一想到利威爾被迫道歉就實在笑不出來。雖然利威爾讓黛兒不要把上次的事情放心上,可黛兒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打了飯坐在食堂裡等了好久,利威爾都沒有來。如果不是韓吉過來告訴她利威爾和埃爾文有事商量,叫她先吃飯的話,她可能真的會等到晚上。黛兒覺得利威爾還在生氣,上次壁外調查前也不見他這麼忙碌,如今他卻連飯都不和她一起吃了。

  飯菜已經涼了,但黛兒早就養成了不敢浪費食物的習慣。她將全部食物塞進嘴裡,直到她實在咽不下去為止。

  把自己給吃反胃了,黛兒沒忍住跑到洗手間大吐特吐。吐完出來,她只覺天旋地轉,只能扶著牆慢慢地挪動步伐。

  忽然,黛兒聽見了利威爾和埃爾文交談的聲音,她連忙躲回洗手間,耳朵貼著門偷聽他們的對話。

  「利威爾,我知道上次校長找你是為了什麼事了。」

  「你想說什麼?」

  「你真不適合帶孩子。」

  「不用你提醒。」

  「她這樣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以前生活方式的影響,如果把她送到一個更好的環境裡生活的話也許會好一點。」

  「你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沒有想過把她送走嗎?這樣你能夠專心訓練,她也能過上你們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無論對誰而言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利威爾沉默了,他不否認他有過這樣的想法。

  「你同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找戶好人家……」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黛兒縮在門邊,一連串的記憶從眼前掠過,在其他人的眼中,她原來只是個累贅?利威爾為什麼不反駁?難道他真的想要把她趕走?


告別 (2)

  「我覺得杜蘭德不錯,雖然現在在這裡當差,但他家住在希娜之壁外圍,也算得上富裕安穩。而且他家也有一個孩子,剛好可以給黛兒作伴。再者,他本人好像也蠻喜歡黛兒的……」埃爾文試探性地勸說著利威爾把黛兒交給杜蘭德撫養,他能看出來,利威爾的確有那麼一瞬間的心動。

  「之前你讓杜蘭德接送黛兒也是故意的吧?」利威爾質問道。他不由得感覺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在算計。

  自從杜蘭德接送黛兒上學放學之後,黛兒也逐漸沒那麼排斥杜蘭德了。現在即使提出讓黛兒去杜蘭德家長住,想必黛兒也不會有過於激烈的反應。話雖如此,利威爾心裡卻依然很不是滋味。

  「即便我有這樣的想法,但也得你和杜蘭德同意才行,不是嗎?」埃爾文把問題推回給利威爾,「你想好之後跟我說一聲。」

  黛兒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緩步回宿舍,她越想越感到無助。在聽見利威爾和埃爾文談話的時候,她多麼想衝出去抓住利威爾逼問他是不是真的想將她送給別人。

  但她知道,利威爾絕對不會這麼做。因為在看似冷酷的外表下,他比誰都要溫柔,比誰都包容她這個到處闖禍、動不動就哭得稀裡嘩啦的小鬼。

  可是就算利威爾並不在意,黛兒也無法忍受利威爾為了她犧牲那麼多。她覺得自己或許真該離開了,這樣利威爾就可以專注於他自己的事情,不用再處處為她著想。

  晚飯期間,利威爾去到飯堂卻沒找著黛兒,以前她都會挑一個冬暖夏涼的座位打完飯等他的。

  「今天小鬼沒來嗎?」利威爾問打飯的大叔。

  「說也奇怪,她以前都會提前到的。」大叔給利威爾打了飯,「你一個大男人也不容易啊,尤其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最難管教了。」

  「多謝關心。」聽了大叔的話,利威爾突然覺得很不安,身邊空蕩蕩的,好像失去了些什麼。過兩天就要壁外調查了,所以他最近都忙著訓練沒空理她,搞不好黛兒因此和他賭氣才不去吃飯。

  留了個面包和一碗蔬菜湯,利威爾准備端著食物回宿舍拿給黛兒,然而就在這時,黛兒來到了食堂,眼睛濕濕的,手裡拿著一個本子和一支筆。

  周圍的士兵大都吃飽喝足離開,只剩利威爾和黛兒面對面坐在桌子兩旁。黛兒握起筆在本子上寫著字,筆跡隨著她的心情變得歪斜。


告別 (3)

  我想離開。

  利威爾看了眼黛兒推到他面前的本子,再看了眼低頭不語的黛兒,內心五味雜陳。從黛兒手裡拿過筆,利威爾在下面接著寫道:去哪?

  無所謂,哥哥決定就行。

  「嘖…」利威爾很想揍埃爾文一頓,今天他和埃爾文的談話果然被黛兒聽見了。

  杜蘭德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能把黛兒托付給他的話利威爾也很放心。但不知為何,就算黛兒主動提出要走,他卻無法將『把她送走』這件事說出口,哪怕是寫出來都覺得於心不忍。

  不知道糾結了多久,利威爾才提筆寫道:這次壁外調查之後在說。

  黛兒看著利威爾那印刷體一般規規整整的字,不知該欣喜還是該傷心,至少,她還能在利威爾身邊待一段日子。

  「吃完晚飯就早點回去休息吧。」利威爾把折疊刀還給黛兒,開口結束了這段沉默的談話。

  黛兒點點頭,慢慢拿起面包放在嘴邊,只是淚水模糊了雙眼,滿嘴的苦澀令這塊本來就不怎麼好吃的面包更顯得味同嚼蠟。

  回到學校的第一天,依舊沒人和黛兒說話,但不再是因為想欺負她,而是害怕被她欺負。在黛兒看來,某種意義上她的目標依然達到,可是要消除影響恐怕還需要很長時間。

  黛兒用手支著腦袋,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今天,也是調查兵團壁外調查的日子。

  原本她可以請假去送送利威爾的,但她沒有。大概是覺得不管怎樣總會分別,所以想提前適應一下吧。越是這樣想,眼淚越是止不住往下掉。

  這次壁外調查持續了兩天。第二天下午,調查兵團還是一無所獲地回來了。雖然有利威爾那樣的狠角色存在,但由於巨人的數量實在太多,還喜歡衝著人多的地方跑,他們根本沒辦法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來建立據點。

  一個老婦攔住了團長基斯,詢問她兒子的情況,可基斯只能把她兒子僅剩的手臂交到她手上……

  利威爾此時毫不顯眼地混在士兵之中,靜靜地看著周圍。圍觀的人很多,可黛兒,那個曾經看到他就會撲上來的小鬼卻沒有出現。

  調查兵團回來的時候黛兒雖然不用上課,但她還是沒有去,只是抱著道格在宿舍裡發呆。如果利威爾真的遭遇不測的話,按規矩,這幾天內埃爾文就會親自來拜訪她這個『家屬』了。


災難 (1)

  黃昏將近,風平浪靜的一天眼看就要結束,第二天又要開始艱難的慰問家屬任務,兵團裡彌漫著消極的氣氛。

  突然,一名屯駐兵團的士兵驚慌失措地騎馬衝進調查兵團總部,「不好了!基斯團長在不在?」

  正在幫忙統計傷亡名單的埃爾文馬上過去問:「怎麼回事?」

  「巨人…」士兵上氣不接下氣,「巨人突破了瑪利亞之壁!西岡西納區內門在不久前也被一只奇行種破壞了,請馬上組織人員和居民疏散撤離!」

  聽到這個消息,在場的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臉上凝固了震驚的表情。

  利威爾心裡咯噔一下瞪大了眼睛,黛兒還在西岡西納區的學校裡。就在他想要獨自去找黛兒的時候,埃爾文叫住了他,「利威爾,馬上換上裝備,五分鐘後在這裡集合。」

  「嘖……」利威爾一咬牙,立即往反方向走去。

  隨後,還能戰鬥的調查兵團成員都穿戴好立體機動裝置在總部廣場列隊,等待上頭交代任務。

  調查兵團主要的工作是阻擊巨人前進的步伐以及協助屯駐兵團疏散瑪利亞之壁內的居民。利威爾本以為會派他上前線,可得到的任務卻是北上撤退到特羅斯特區,死守羅斯之壁的外門,保護難民安全進入特羅斯特區。

  「埃爾文,你這是什麼意思?」利威爾不滿這樣的安排,難道不應該派戰鬥力強的他去阻擋巨人嗎?

  埃爾文冷靜地看著他,「內門已經失守,防線全面奔潰了,你就算過去也無濟於事,不要再添加無謂的犧牲了。你妹妹的話,若無意外可能早就坐船安全到達特羅斯特區了。」

  「但願如此。」利威爾握緊拳頭,狠下心來不去糾結黛兒的安危,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他騎上馬,跟著埃爾文等人趕往特羅斯特區。

  一聲奇異的雷響差點沒把睡夢中的黛兒從床上震下來。外面有點吵鬧,她也好奇地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然而順著其他人的目光向牆壁上方望去,一只通紅的大手和半個冒著煙的巨人腦袋從牆壁的另一側探了出來。

  緊接著一聲巨響,無數建築碎片飛射過來,不少人因此受傷,黛兒也差點被砸中。短暫的寂靜之後,慘叫聲、逃命的腳步聲開始蔓延開來。

  「巨人!」

  「救命啊!」

  黛兒反應過來的時候,班主任已經把住宿的孩子召集到身邊,「黛兒!巨人來了,快走!」

  道格!

  黛兒沒有理班主任,反而跑回了校舍。


災難 (2)

  班主任自己其實也嚇得魂不附體了,一只高大的巨人正在向校舍接近,他不能也不敢因為黛兒一人而不顧身邊的孩子跑去找她,只好先行領著其他孩子前往難民船。

  把自己的東西都塞進誇包裡,黛兒一抬頭,赫然看見一只巨大的眼睛填滿了整個窗戶,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跳下床,黛兒連忙跑出校舍。回過頭瞟了一眼,那是一只十米高的巨人,看到黛兒跑出來,便想爬過校舍來抓她。當巨人把腿壓在校舍上時,校舍屋頂轟然倒塌,巨人笨拙地摔倒,揚起的灰土鋪天蓋地向黛兒襲來。

  巨人的大手伸過來快要碰到黛兒的時候,一名憲兵及時趕到削斷了它的手指。

  「沒想到我竟然還有親手砍巨人的一天。」杜蘭德趁巨人伸另一只手過來之前抱起黛兒飛往安全的地方,「幸好我路過,不然你就慘了。」

  飛翔的過程中,黛兒的恐高症又犯了。暈眩中,幾幅巨人把人活生生咬開的畫面一晃而過,鮮血和殘肢還掛在巨人的嘴邊,但巨人已然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這就是利威爾哥哥在牆外要面對的地獄嗎?

  在見識了真正的巨人如何吃人之後,黛兒覺得在半空中快速移動什麼的都不足為懼。現在的她寧願被忽高忽低的感覺惡心死都不想被巨人塞進嘴裡嚼爛。

  落地後,黛兒暈暈乎乎連站都站不穩,杜蘭德把她帶到碼頭,安慰她說:「不知道調查兵團收到消息沒有,但不管怎樣,你先坐船離開,只有活著才能和你哥哥相見,是不是?」

  黛兒木然地點點頭,而後杜蘭德朝屯駐兵團的士兵大喊:「這裡還有個小孩,讓她上船再走!」

  船邊人頭攢動,大家都驚慌地等待著上船,不惜相互推擠。盡管士兵們在努力勸說他們有序排隊,但場面隨著內門被一只巨人撞開而徹底失控,不少人掉下了運河,還有人趁士兵不注意躍上了滿載的運輸船。

  在混亂中被推上了船,黛兒找了個角落坐下,耳邊盡是『完了』、『我不想死』之類的低聲碎語。

  「我要把巨人一個不留地從這個世界驅逐出去!」一個男孩站起來竭嘶底裡地喊道。

  黛兒抬起頭,是一個比她小兩歲,與她相仿的男孩子,眼裡溢滿了仇恨的淚水。如果不是因為她不會說話,這句話早在一年前就該由她喊出來了。如果沒有巨人,伊莎貝爾和法蘭就不會死,利威爾也用不著冒著生命危險參加壁外調查。可是她什麼都做不到,就連參加訓練兵的資格都沒有。


災難 (3)

  天色已然黑了下來,但有幾只奇行種乘著月光先行到達了特羅斯特區外門的小鎮。

  「死守城門,在所有居民進入羅斯之壁前不能讓巨人再踏前一步!」埃爾文舉起刀,用激昂的語氣下達最後的命令。從傍晚到現在,他的分隊已經死傷過半,但只要疏散工作沒有結束,他們就不能停止戰鬥。

  狹窄的城門外,人們爭先恐後地削尖腦袋往裡鑽,這樣一大群人擁擠在一起,自然成為了吸引巨人的巨大誘餌。調查兵團守在人群的外圍,只要有巨人靠近便衝上去解決掉。

  當其他士兵都筋疲力盡的時候,只有利威爾還能一擊必殺來犯的巨人。他不時回望湧入特羅斯特區的人群,不知黛兒會不會就在他們之中,所以他絕對不能讓巨人進入這片範圍之內。

  撤退到高牆上休整的士兵向下看到一個披著自由之翼鬥篷的『小身影』靈活地穿梭在巨人之中,所到之處巨人都應聲倒下,幾乎僅靠他一個就能防御住四面八方接踵而至的巨人,不免嘖嘖稱奇:「那是誰?他是怎麼做到的?」

  認識利威爾的調查兵團成員介紹道:「那是利威爾,埃爾文分隊長帶回來的…」那人停了一下,正式地說,「他是調查兵團的最強士兵。」

  「他這戰鬥力哪裡是調查兵團最強了?簡直是人類最強好不好?」一名屯駐兵團的士兵驚嘆地說。

  一個受傷不太嚴重的士兵隨意包扎了一下傷口,補充完氣體和刀刃站在牆壁邊緣對身後的隊友喊道:「還有力氣的人都下去支援,不能讓利威爾獨自戰鬥。」

  又砍掉一只奇行種,利威爾厭惡地看了眼手上黏糊糊的血液,很想擦掉可沒有時間,巨人還在接近,容不得半點分心。

  黑夜中,一只3米級的巨人悄然接近利威爾,猝不及防地撲向了他。利威爾跳開躲避,但由於天黑看不太清周圍,匆忙間手臂撞到了另一屋頂的邊緣,胳膊一陣發涼。他管不了太多,趁巨人還沒爬起來時竄到巨人頭頂,從巨人後腦勺滑鏟下去,給了其後頸一記重擊,巨人全身冒煙再沒站起來,而他手中的刀片也都雙雙折斷。

  氣體所剩無幾,利威爾很想回到牆上補充,可他又不放心他補充氣體的這段時間內巨人會不會再度來襲。

  果不其然,幾只巨人又搖搖晃晃地向著人群走來。當他拔出最後的刀片准備迎戰的時候,幾名調查兵率先砍掉了那幾只巨人。

  「利威爾,你先上去處理一下傷口吧,剩下的我們來解決。」一個士兵拍拍他的肩膀說。

  利威爾摸了一下他方才撞到的胳膊,觸感濕潤,衣袖被滲出的血染成了暗紅色,看來自己真的受傷了,再這樣下去可能會拖累別人,「那拜托你們了。」他果斷向牆壁方向發射爪鉤回到高處。

  難民的撤離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勉強結束,而後雖然還會有零零星星的人往牆壁這邊跑,但也無需太多兵力來保護。好在夜深了之後巨人行動變得遲緩,大大減輕了調查兵團的壓力,但一夜未眠也令他們身心疲憊不堪,有的甚至在攀上牆壁的那一刻直接暈死過去。


報名 (1)

  特羅斯特區的難民避難所內,黛兒拿著派發的干面包四處游走,打聽著有關調查兵團的消息。在某些士兵的談話中,她聽到了一些利威爾的消息,貌似他雖然受了傷,但戰鬥力超強之類的。

  就在黛兒擔心利威爾的傷勢嚴不嚴重時,一隊調查兵恰好路過避難所門口,利威爾也在其中,只是一只胳膊被繃帶掛在了脖子上,看來並無大礙。

  正想著上前找利威爾,一張傳單飄到了黛兒腳邊,那是訓練兵團的招新公告,年滿12歲就能參加訓練兵。這次巨人入侵,士兵為掩護平民死傷無數,王政府急著補充兵員實屬正常。

  黛兒撿起傳單,沒記錯的話她今年剛好就是12歲,可她既不會說話又畏高,怎麼當訓練兵?轉念一想,這可是她加入調查兵團的一個重大契機,別的先不說,現在她只要能開口說話就好了,只要開口說話……

  定了定神,黛兒朝著利威爾前行的反方向走去,她要去征兵處報名,不知哪來的自信,她覺得自己可以的。

  報名處排滿了長隊,等了好久才輪到黛兒,黛兒身後也排了很多人。

  「名字?」負責登記的士兵支著頭不耐煩地問。

  「……」

  「你的名字!」士兵的語氣加重了許多。

  「……」黛兒滿臉通紅,但卻還是憋不出半個字。

  「你這樣會把她嚇到的。」一旁的士兵小聲勸道。

  後面的人推開了黛兒,干脆利落的報了自己的姓名,登記的士兵點點頭,示意下一個人上前。

  至於黛兒,則被遺忘在了洶湧的人群中。

  事後,黛兒一個人哭著跑到樹林裡,在小河邊對著一棵大樹樹干又打又踢。每次她想說話時,母親的那句『不要出聲』就像詛咒一樣牢牢勒住她的聲線。

  以前也就算了,現在她只想立刻衝破這個束縛,即便開口說話會引來殺身之禍都無所謂。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些什麼,從在地下街開始她就一直在為這個目標努力著——與利威爾他們並肩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而不是一直躲在他們的庇護之下,在他們面臨危險的時候什麼都做不了。

  「別鬧了,你喊得不累我還覺得吵呢!」一個在樹林裡睡懶覺的大叔從草叢裡坐起來罵道。


報名 (2)

  黛兒一愣,那個大叔說什麼?她很吵?她喊出聲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黛兒又無腦地混亂喊了一聲,她終於聽清了自己的聲音。手放在脖子上感受著聲帶的震動,黛兒笑著哭了出來,那是自己的哭聲,好幾年沒出聲,再次聽見自己的聲音卻仿佛在和一個陌生人交談,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不過她還是很開心。

  「我…我會說…說話了?」

  「我會說話了!」

  「吵死了!」大叔拿了片樹葉擋住眼睛繼續睡覺,懶得理會這個瘋子一樣的丫頭。

  為了不讓別人認出她,也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黛兒對著河水中的倒影,拿出折疊刀一縷一縷地把自己的長發割掉,讓黑色的發絲隨著河水飄向遠方。雖然頭發被她搞得有點炸毛,不過等進了訓練兵團再修一修應該還能看。

  再次來到報名處,那個登記的士兵竟真的沒有認出黛兒,「名字?」他連頭也不抬地問。

  「黛…黛爾麗絲(Daralis).莫裡…」黛兒突然想起母親的警告,不要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姓氏,她抿抿唇,「莫裡斯(Morris)。我…我叫黛爾麗絲.莫裡斯。」

  「行吧,下一個。」

  黛兒舒了口氣,她被一名訓練兵帶到軍醫那裡檢查身體,確認她四肢正常沒有殘疾和傳染病之後正式給她發了一份登記表。幾天之後,只要她通過審查就能夠正式成為一名訓練兵。

  從這一刻開始,無論如何都免不了被利威爾一頓臭罵,就算是屁股開花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因為這樣一聲不吭地一走了之,確實挺缺德的。她只能盼望不會被別人認出來然後告知利威爾她在訓練兵團,不然她計劃加入調查兵團的計劃肯定會泡湯的。

  調查兵團那邊,利威爾胳膊受傷而暫時退居二線。對他來說,正好趁此機會去尋找黛兒下落。用一只手艱難地寫完一份報告書之後,他立刻動身前往各大難民收容所找人,可是幾乎沒有人見過他口中所說的那個女孩。

  利威爾有點急了,他很懷疑黛兒是否真的如埃爾文所說早就到達了安全的地區,可他也只能相信埃爾文的話了。


躲避 (1)

  功夫不負有心人,利威爾確實找到了幾個見過黛兒的人,可他們都說不清具體的時間和地點。因為巨人入侵以來大家都在恐慌中度過,都在擔心自己的親人,沒人去留意不認識的人怎樣。不過利威爾還是發現,那些見過黛兒的人都在某個避難所呆過,黛兒很有可能就在那裡。

  到了避難所,利威爾繼續拿著韓吉的助手莫布裡特畫的黛兒的畫像到處問人,不過人們都不太記得起身邊出現過這麼一個女孩,尤其對黑色長發、不會說話、手裡可能拿著玩偶這些特征更是沒有一點印像。

  一整天不停地問人且沒喝過一滴水,利威爾嗓子干涸地咳了幾聲。有人看他那麼可憐,建議道:「你不如去登記處找找吧,如果你找的人在避難所的話應該會有記錄的。」

  利威爾不想去避難所登記處的原因是那裡也擠滿了尋找親人的難民,由於信息登記尚不完整,找人的效率非常低,可這樣漫無目標地找也不是辦法。

  無奈,利威爾在收容所裡逛了一圈,然後到別的地方看看,等信息登記完備了再尋找。他安慰自己,黛兒可能已經去調查兵團找他了,只要她還活著,應該沒理由不去找他。

  黛兒從征兵處回到避難所,前腳剛踏進屋就聽見利威爾的聲音從裡面不遠處傳來,嚇得她連忙轉身往回走。她不知道利威爾是怎麼找上門的,但肯定花了不少心思,跑了不少地方,這讓黛兒有種深深的罪惡感,可現在一旦心軟,之前的那些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還好黛兒一直把道格和法蘭送她的書藏在挎包裡從未拿出來過,不然她的特征實在太容易辨認了。

  藏在樹叢中等利威爾離開之後,黛兒返回了她所住的收容所,果不其然,剛在自己睡覺的鋪位坐下,旁邊的大媽就奇怪地打量著她,「今天好像有人來找你。」

  「什麼人?」黛兒粗著嗓子裝糊塗。

  大媽一看黛兒竟然會說話,馬上否認道:「沒什麼,是我認錯了。」

  這時,又有士兵進來登記難民信息,當他們問黛兒姓名和出身時,黛兒又差點說錯:「黛…黛爾麗絲.莫裡斯,西岡西納區。」

  士兵記錄完之後便繼續找下一個人,黛兒不經意地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黛爾麗絲』才是她的真名,『黛兒』只是小時候父母和其他熟人對她的昵稱而已。幾年過去了,這個真名就像別人的名字,又拗口又陌生。在她重新拾起這個名字開始,她和利威爾的躲貓貓游戲也正式開始了。


躲避 (2)

  不敢保證利威爾明天還會不會來,黛兒盡可能不在避難所裡呆著,而是四處走走,但是她沒想到街上竟然還有那麼多調查兵團的士兵也在到處走動。

  首先,迎面走來的是韓吉以及她的助手莫布裡特。黛兒慌亂中把街角裝蔬菜的大竹筐倒扣在自己身上。

  「雖然我每天都想抓一只巨人來研究,結果巨人真的就全跑到家門口來了。」韓吉感慨著世事無常,語氣裡透露出對沒能抓到巨人的遺憾。

  莫布裡特緊張地看了看周圍,「分隊長,別說了。要是被人聽見的話麻煩就大了。」

  「知道了知道了。」韓吉四處張望,「真是的,藥材店到底在哪裡?看來又要重新制定購物攻略了。」

  等他們經過之後,黛兒再三確認他們走遠才掀開竹筐往另一個方向跑。街上人有點多,除了本地居民還有很多難民。她的手臂不小心碰了一下街邊的一個士兵,她雖然說了聲對不起,不過對方似乎沒聽見。看到她是個頭發松松散散的小鬼,忍不住抱怨:「真是的,現在的難民越來越不像話了。」

  「可不是嘛,原本食物就不夠,現在還要分給他們那麼多。」另一個士兵說。

  黛兒橫向穿過幾條小巷,跑得累了就放慢腳步倒著走了走,韓吉他們沒有發現她,成功通過第一關。她轉回身,沒走多久就又看到有兩個披著調查兵團鬥篷的家伙背對著她走在前面。

  從他們的背影就能認出來,一個是調查兵團的基斯團長,另一個就是她非常討厭的埃爾文分隊長。兩人的步速不太快,給人一種在街上看風景的嫌疑。她立刻竄到一個水果攤後面,可是不小心踩到了香蕉皮滑了一下,沒摔。

  埃爾文聽到聲響回頭,地上的香蕉皮醒目地飛到了路中間,但沒看到是誰干的。

  「團長,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埃爾文沒在意,繼續他和基斯的話題。

  「你願意來當團長嗎?」基斯心情沉重地問。

  「這…」埃爾文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具體情況我會向王都那邊直接說明。」

  為什麼基斯會在這種時候突然想退休?黛兒搞不清,不過可以肯定,埃爾文這只老狐狸當團長明顯很合適。

  等這兩人走遠之後,黛兒才敢站起來。太陽炙烤著大地,加上她心驚肉跳地躲著貓貓,不知不覺間竟熱出了一身冷汗。想起她的頭發在陽光下的反光有點顯眼,黛兒順手偷了一條頭巾給自己系上,遮住她那發質特殊的頭發,心想,這樣其他人就應該沒那麼容易把她認出來了。


噩耗 (1)

  今年夏天的夜晚格外寧靜,沒有聒噪的蟬鳴也沒有悶熱的暑氣。調查兵團特羅斯特區支部自從『那一天』之後成為了調查兵團的戰鬥前線總部。

  已經過去半個月,在掩護難民撤離的攻堅戰中,調查兵團損失慘重,活下來的人等難民都安妥完畢才有時間處理自己的私事,或尋找或哀悼失去的親朋好友。

  「今天你也回來的特別晚啊,利威爾。」站崗的士兵跟進門的利威爾打了聲招呼。

  利威爾馬虎應了一句,徑直向前走去,一道孤獨的影子緊跟在他身後。利威爾手臂上的傷好了之後,他白天幫忙照顧傷員、跟著埃爾文到處派發死亡通知單,晚上則騰出時間走遍各個避難所,一遍遍翻閱著最新公布的幸存者名單,但無論他翻找了多少遍,他都沒看到黛兒的名字。

  回宿舍的路上,埃爾文恰好與利威爾擦肩而過,利威爾沒理會他,埃爾文反倒轉身把他叫住,「利威爾,關於你妹妹的事情,我很抱歉。」

  埃爾文的話聽著就來氣,要是揍他一頓黛兒就能平安無事回來的話,埃爾文早就半身不遂了。但現在這種情況不正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嗎?那時候他大可以違抗命令先去找黛兒,可他卻選擇了服從命令,只因他相信黛兒能夠挺過來。

  這次,他又選錯了嗎?

  「過了那麼久都杳無音信,恐怕…」埃爾文還有下半句沒說出口。

  「嘖!」利威爾迅速一扭頭,疾步離去。不用埃爾文說他也做好了決定,今晚,是他最後一次外出找人了。如果黛兒還活著,她應該早就跑來跟他會合。即使她沒被巨人吃掉,如今外面世道混亂,憑她這只冒失鬼要想單獨活下去也是難上加難。

  第二天,很多人驚奇地發現利威爾晚上沒有出門,平時晚飯時間,飯堂裡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利威爾一個人占了一張大桌子獨自用餐,跟鄰桌三五成群坐在一起的士兵相比格外顯眼。

  曾經,他的身邊還有法蘭、伊莎貝爾和黛兒,就算再不受待見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孤苦伶仃,陰郁的氣氛令人喘不過氣。其余的士兵看他臉色那麼可怕,都不敢跟他說話,都離他遠遠地小聲議論。


噩耗 (2)

  在利威爾決定不再尋找的黛兒的那一刻,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正如他親眼看見法蘭和伊莎貝爾慘死那樣。眼前沒有巨人可削,他就把剩余的力氣全花在打掃衛生上,從早到晚幾乎把調查兵團支部由裡到外整修了一遍,差點使得早出晚歸辦事的韓吉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看到利威爾苦悶消極的樣子,韓吉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在吃飯時上前安慰道:「利威爾,你放心吧,黛兒那麼聰明,不會有事的。」

  然而韓吉的安慰沒有起到顯著的效果,利威爾對她的話無動於衷。

  韓吉沒有放棄,她繼續說:「她以前不是想要加入調查兵團嗎?有沒有可能瞞著你偷偷去當訓練兵了?」

  「以她的情況看,她根本當不了訓練兵。」利威爾肯定地說。

  「好像也是哦。」韓吉想起黛兒不會說話。

  「況且,她也不適合學習立體機動裝置。」利威爾補充道。

  「啊咧?為什麼?」韓吉睜大眼睛問。

  「她恐高。」利威爾抓起面包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口,邊嚼邊回想著當年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立體機動裝置帶黛兒出行的情況,她當時的反應真是慘不忍睹。

  韓吉有點頭大,她一時也想不出黛兒還會在哪,前提是她還活著。她使勁撓了撓腦袋,幾天沒洗頭,頭屑像胡椒粉一樣灑下來。

  利威爾快要被她惡心到吐,他厲聲喝止韓吉:「夠了!給我住手!要摳你那裝滿糞便的大腦就到別的地方去!」說罷,他立即端起餐盤轉移陣地。

  將各種悲傷和不甘的情緒壓抑在心底,利威爾很快便投入到了正常的訓練中去。兩天之後,利威爾正在給其他人演示削巨人的動作,就在圍觀的士兵對他的技巧驚嘆連連的時候,韓吉的聲音遠遠地從樹林的另一端飄來,「利威爾,有人找你。」

  話音剛落,韓吉已經操控立體機動停靠在附近的樹干上。利威爾收起刀刃站在樹枝上問:「是什麼人。」

  「好像是黛兒先前的班主任,聽說你在這所以就過來了,貌似是特意過來告訴你關於黛兒的消息……」

  沒等韓吉說完,利威爾就一溜煙地不見了,只余空氣中隱隱約約的立體機動噴氣聲。


噩耗 (3)

  黛兒的班主任正緊張地坐在接待室,時隔半個多月才過來告訴利威爾關於黛兒的消息,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確忙著幫孩子們找父母,另一方面則是源於他對利威爾的恐懼。

  利威爾火急火燎地闖進門時,埃爾文正接待著這個文文弱弱的年輕教師。班主任被利威爾嚇得一哆嗦,手中杯子裡的茶水灑出,燙得他不小心砸碎了杯子,潑濕了褲子,狼狽至極。

  「對不起……」班主任急忙撿起掉在地上的碎片。

  「不用了,我待會兒收拾。」利威爾抓住班主任的肩膀,將他按回沙發上坐好。

  埃爾文不動聲色地退出了接待室,從剛剛跟班主任的談話可以推測,班主任要告訴利威爾的絕對不是好消息,應該給利威爾一點獨自冷靜的時間。

  「那個……」班主任緊張地搓著手,被利威爾盯得發慌,不知該從何說起。

  利威爾坐在班主任對面,見他磨磨蹭蹭的,恨不得直接上前撬開他的嘴巴。

  「對…對不起,現…現在才來…來告訴您黛兒的消息。」班主任滿額冷汗,「作…作為一名教師,我…沒能盡到…我的…本分。」

  「黛兒她到底怎麼了?」利威爾無形地向其施壓。

  班主任深深低下頭,在利威爾的逼視下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一句他在心裡排練已久的話:「她…她大概…已經死了…」

  利威爾骨節泛白,如果說直到剛才他還抱有一絲希望,那他現在已完全心灰意冷,「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至少要弄清楚她的死因。

  「巨人來襲的時候,我帶著孩子們從學校撤離。但不知為什麼,黛兒她不聽指揮獨自跑了回去…..我看見巨人已經來到跟前,又不能不顧其他孩子,所以……我們跑了沒多久,學校就被巨人踏平了……真的對不起!」班主任好不容易把話說完,他完全不敢直視利威爾會是怎樣一種表情,會不會衝上來打他一頓,責罵他沒保護好自己的學生。

  班主任的擔心完全沒必要,利威爾現在冷靜得宛如一名旁觀者,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知道了,多謝。」利威爾說著,自然而然地把班主任送出了接待室。他背靠著門,將自己鎖在接待室裡,眼前的景物逐漸失色,世界也隨之陷入寂靜。

  再一次,他變回了孤身一人。


第一卷結束語

  感謝各位讀者對本羊駝的支持,喜歡的話還請多.......你懂的(滑稽)。

  本羊駝寫這篇文的主要目的有兩個,一是分享腦洞,二是想找個熊孩子欺負兵短(劃掉)長,因為兵長真的好可愛(字面意義)。

  但看過漫畫的小伙伴都知道,兵長接下來又會遭遇一波苦逼的劇情,這又讓本羊駝覺得兵短(劃掉)長很可憐,所以羊駝認為還是不要只顧著欺負兵長,還可以給他安排一個有錢有勢又不會對他產生非分之想的靠山。如果兵長最後能活下來,起碼晚年可以老有所依。

  第二卷很快就會更新,這一卷中,羊駝會穿插一些很久之前看過的巨人同人漫畫或其他一些相關作品內的梗,或許會有些比較掉節操的情節(這不是重點)。此外,還會出現好幾個新角色,這回真的要考驗羊駝的寫作水平了,然而羊駝在現實中只是一只理科直駝,所以,請多多擔待。


新人 (1)

  在班主任到訪之後,利威爾理智上已然承認黛兒死亡的事實,可感情上卻有著某種藕斷絲連的感覺。有時他又會心存僥幸地想,班主任只是看見黛兒跑回校舍,並且學校建築被巨人踩塌了而已,並沒有親眼看見她的屍體,也就是說她還有活著的可能。每當這時他就會自嘲:自己什麼時候也變得那麼不切實際了?

  湛藍的天空下,微熱的陽光普照大地,特羅斯特區的訓練兵團此時正舉行102期新兵的入團儀式。訓練兵們站成整齊的隊列,軍容整肅地挨著教官的訓斥。

  「你的名字!」教官博格.貝克(Berg.Baker)對著這些稚嫩的新兵蛋子凶巴巴地詢問。

  「費奇.博斯維爾(Fitch.Boswell)!瑪利亞之壁東南區出身!」

  「聲音太小了,再來一遍!」

  「是!我叫費奇.博斯維爾!瑪利亞之壁東南區出身!」

  「很好,以你的個子當巨人的口糧正合適!」

  ……

  「你又是誰?」

  「班森.菲爾德(Benson.Field),特羅斯特區出身。」這人說話有點輕佻,表情看起來跟玩似的。

  「不!你只是個連牲畜都不如的家伙罷了!」博格教官破口大罵,噴得班森一臉口水。

  雖然並不害怕教官,但既然當了訓練兵,班森也只能默默忍受,等教官摧殘下一個人時才偷偷抬手擦了擦臉。

  一旁悠悠走來兩名長官,「真懷念啊,當初也是這樣被訓斥過來的。」

  「在完全否定此前的自己的情況下,才能重新塑造更強大的人格吧。」

  然而在這數不清的訓練兵中,有那麼幾個人卻沒有被問及姓名出身,從他們的眼神裡可以看出,他們早已經歷過更可怕的洗禮。

  845年,瑪利亞之壁被破壞,人類失去了兩成的人口及三分之一的土地,大量士兵在掩護難民的過程中犧牲,軍隊急需招錄新人,所以這一屆訓練兵的人數比以往的都要多,教官吼得聲音沙啞,訓練兵們站得腰酸腿軟,入團儀式持續了很久才正式解散。


新人 (2)

  中午用餐時間,一個銀灰色長發的訓練兵端著托盤走到一桌子前,對坐在這桌邊上,小口啃面包的黑色短發女孩說:「請問,我能坐這嗎?」

  女孩抬眼,那是一名看起來比她倆年長兩三歲的同屆訓練兵,修長的睫毛下一雙深邃而澄澈的藍瞳顯得有些高貴和神秘。呆了一下,女孩無聲地點頭同意。

  這個銀灰色頭發的訓練兵很早之前就開始留意到這個女孩了,不但是因為她是為數不多的沒被教官『羞辱』的士兵,還因為她那一頭在陽光下反射出紅色光澤的黑發,「你的頭發真漂亮呢。」

  女孩一羞,慢吞吞地說了聲謝謝。她的回答細如蚊聲,不認真聽根本聽不清楚。

  「我叫溫妮莎.斯托克(Vanessa.Stock)。你呢?」溫妮莎徑直坐在了女孩的對面。

  「黛爾麗絲.莫裡斯。」女孩的反應略顯內向。

  「黛爾麗絲.莫裡斯……嗎?」溫妮莎若有所思地微微張了張嘴,「那以後,我能叫你黛兒嗎?」

  慢慢點點頭,黛兒心中有些感慨,『黛兒』這個名字,似乎已經好久沒人這樣稱呼過她了。她怯生生地望著坐在對面的這個大姐姐,心裡依然充滿戒備。

  「『那一天』,你是不是也在那裡?」溫妮莎小心翼翼地問。

  「嗯。」黛兒的聲音還是一樣小。

  「果然是這樣…」溫妮莎有點同情地看著她,「那你的家人…」

  黛兒沒有絲毫想要回答溫妮莎的意思,故意把目光投向未知的遠方出神。溫妮莎愣愣等了十幾秒,尷尬地說:「抱歉,是我唐突了。」

  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溫妮莎才想起自己還需要吃飯的事實。她吃飯的樣子非常矜持,每一口的量都很小,而且咀嚼得很細。然而她的矜持最終並沒有完全落實,托盤裡的食物剩了將近一半。

  「如果被利威爾哥哥看見,說不定會好好『管教』她一番。」黛兒看溫妮莎這挑剔的飲食習慣,和自己剛流落地下街的時候真有的一拼。而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奇怪的想法在黛兒的腦海裡一閃而過:這個人以前好像在哪裡見過。

  參加訓練兵的都是群十幾歲的孩子,一天下來,大伙都找到了聊得開的朋友。黛兒沒料到會有人主動接近她,從一開始她只是想安安穩穩、毫不起眼地度過三年的訓練兵生涯而已。但是,她現在卻莫名其妙被溫妮莎『纏著不放』,她隱約察覺溫妮莎似乎對她特別感興趣。


新人 (3)

  結束了第一天的兵團生活回到宿舍,黛兒獨自坐床上發呆。此時,距離睡覺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其他人都興奮地擠在一張床上聊天,互相介紹自己,認識新的朋友,就她一個孤零零的,與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

  溫妮莎和另一名金色短發的訓練兵有說有笑地走進了宿舍,看到黛兒已經在床上了,於是高興地走過去和她打招呼,「黛兒,你回來得真快。」她向黛兒介紹了一下身邊的那名訓練兵,「她叫凱西.喬(Cathy.Joe),多虧她我才沒掉進井裡。」

  「誰讓你連從井裡打水都不會。」凱西搖了搖頭,無奈的小表情透露出對溫妮莎的『嫌棄』。

  黛兒被溫妮莎那與年齡成反比的生存能力給震驚了,這種人當訓練兵,是想找死嗎?

  「不提剛才的事情了,我們也抓緊時間聊聊天吧。」溫妮莎急忙轉移話題,「黛兒,不介意我們上來吧…」

  看了看四周,黛兒覺得,如果她不同意的話,那實在是太不合群了。為了讓以前上學時被孤立的情景不再上演,她點了點頭。

  三人隨意地坐在床上,凱西開始介紹自己,「我家就在特羅斯特區,媽媽早些年生病了,光靠爸爸的工錢很難養活全家,所以我來參加訓練兵,這樣我家的生活也就有保障了。」她有點害羞地說:「當然,如果能加入憲兵團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溫妮莎拉著凱西的胳膊興奮地說:「我的志願也是憲兵團,從今往後我們一起努力吧。」

  「好呀。不過話說溫妮莎是哪裡人?口音聽起來不太像南方的。」

  溫妮莎的笑容變得僵硬起來,「我以前住在希娜之壁以北,不過最近搬到南方這邊來了。」

  「為什麼?」凱西奇怪地問。

  「這個嘛…」溫妮莎撇過頭,有點難為情地說,「父母可能覺得如果牆壁再次被破壞的話,南方收到消息的速度會快一點……」

  這個冷笑話徹底讓所有人冷場了。

  見溫妮莎不願多說,凱西想問問黛兒的家庭情況,卻發現她比早些時候顯得更加安靜,一股憂傷籠罩在她頭上。

  「抱歉,我們不是故意的……」凱西猛然想起黛兒來自西岡西納區,『那一天』的時候就在現場。

  「我沒事。」黛兒埋首於兩膝之上,眼角溢出星星點點的淚花。

  溫妮莎伸手摸摸黛兒的頭,安慰道:「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我們就是你的新同伴。」


訓練 (1)

  參加訓練兵的第二天,眾人進行了一次立體機動適應性測試。腰間掛上鋼索,能夠保持平衡的話就能夠繼續呆在訓練兵團。談到立體機動裝置,黛兒心理陰影面積能覆蓋半個地球,但為了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豁出去了!

  黛兒站在支架下方,深呼吸幾口氣後,她舉手示意可以進行測試了,旁邊的助手便開始轉動輪軸,兩側的鋼索逐漸拉緊,身體被托了起來,雙腳懸空離地。漂浮的感覺虛虛的,黛兒下意識地顫抖著,不受控制地前後搖晃。

  突然,旁邊一人沒能把握好平衡,一頭栽倒在地上,額頭磕出一個鮮紅的大包。黛兒嚇得兩腿發軟,差點也翻了跟頭。教官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吃力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過了一小會兒,教官覺得她不會頭朝下摔倒才命人將她放下。

  兩腳著地後,黛兒撫撫胸口如釋重負,她看向其他人,凱西表現得毫無壓力,溫妮莎更是把吊索當作秋千玩得不亦樂乎。黛兒的心理陰影面積更大了。

  適應性測試淘汰了十幾個人,剩下的人則進階艱苦的體能測試。幸得在地下街和調查兵團的時候練過體能,不然以黛兒原本那弱雞的身體,測試到一半就得口吐白沫。以勉強及格的分數通過所有測試後,黛兒正式成為了一名訓練兵。利威爾當初死活不讓她參軍,結果她還是背著他任性地參加了訓練兵。就這點而言,黛兒很是佩服自己的勇氣。

  『那一天』見識過巨人的恐怖之後,黛兒想得很清楚,超大型巨人能夠破壞瑪利亞之壁就一定也能破壞羅斯之壁,一切只是時間問題,她必須學會與巨人戰鬥的技巧才能夠保護自己。從前都是利威爾他們護著她,現在她要憑自己的力量守護她想要守護的一切,她不想再失去任何家人,不想再承受那樣的傷痛。

  傍晚,斜陽黃昏告示著一天的終結,遠處的山路上,一輛輛馬車運載著被淘汰或主動申請去開墾荒地的人緩緩前行。車上的人身披破舊的鬥篷,死氣沉沉地踏上另一條人生道路。


訓練 (2)

  晚飯過後,溫妮莎捂著肚子在床上滾來滾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吃錯東西鬧肚子。

  「好餓……」

  「誰讓你不好好吃晚飯了?」凱西同情她,可也覺得她是自找的。

  「那個面包又干又硬又沒有味道,跟吃石頭有什麼區別?為什麼你們能夠吃得下去?」溫妮莎帶著哭腔說。

  凱西表示不理解,「這裡的面包肯定比不上家裡的好吃,但也不至於你說的那麼難吃吧?」

  「唉……」溫妮莎餓得說不出話了。

  黛兒默默看著溫妮莎把自己餓得臉色發青,腦子裡浮現出當年利威爾硬塞面包進她嘴裡的場景。

  ……

  駕馭立體機動裝置需要較強的腰腹力和腳力,基本的測試都通過之後,體能訓練進一步升級,長跑和仰臥起坐成了每天的家常便飯,剛開始幾天黛兒非常吃不消,全身肌肉酸痛難耐,其他人更是累得像狗一樣。凱西一碰到到床就能昏睡過去,溫妮莎直接在長跑時中暑暈厥,在醫護室住了兩天。此外,她還聽說另一個訓練兵在跑步過程中失血過多不得不回家休養一個星期。

  「為什麼跑步會導致失血過多?」溫妮莎覺得不可思議地問,「那個人是個男的吧?」

  「你在醫護室所以不太清楚。那個人是因為跑步的時候嗶哩吧啦不停地講話咬到了自己的舌頭才會變成那樣的。」凱西跟她解釋說。

  「世上還有這樣的奇葩?」溫妮莎幸災樂禍地狂笑起來。這一笑扯痛了此前訓練時拉傷的腹部肌肉,到最後都已經看不出她到底是哭還是笑。

  比起嚴酷的體能訓練,不算分數的對人格鬥訓練非常輕松,訓練兵們兩兩組成一隊練習,大部分人都像玩過家家似的應付了事,可於黛兒來說,練習格鬥術是她找回一點心理安慰的重要途徑。

  單比格鬥術,黛兒在同期的士兵中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水平,誰讓她的導師是利威爾?

  溫妮莎不明就裡,主動請纓要跟黛兒分到一組。一開始,溫妮莎自信滿滿能夠將黛兒打倒,可惜她錯了。黛兒雖然個頭沒她高大,但使用的招式和戰鬥的經驗卻都比她豐富得多,溫妮莎一出手就露出了破綻,被黛兒狂虐了幾番,以至於一聽到『對人格鬥訓練』這幾個字就開始腳軟。


幫助 (1)

  隨著時間的推移,黛兒發現溫妮莎的胃口逐漸增大了,求生的本能令她將原本不屑一顧的面包啃得一干二淨。用她的話說就是,只有活著才有資格對食物的味道下定論。盡管如此,她每次吃飯時還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好像有誰在強迫她吃什麼惡心的東西。

  凱西眼瞅著溫妮莎恐怖的吃相,不敢打斷她用餐時的專心致志,跟黛兒聊天的聲音也盡量減小到耳語的程度。

  「黛兒,你的格鬥術是誰教的?」

  「我哥哥。」

  凱西眼睛閃了閃,「那你哥哥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呢。」

  「嗯。」黛兒一如既往地小聲說道,眼神向一邊游離,「他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

  「對不起,我是不是又提起你的傷心事了?」凱西下意識地以為那個『哥哥』也已經死在了瑪利亞之壁淪陷的那一天。

  黛兒回過神,不再多言。

  大部分人都很快適應了按部就班、三點一線的訓練兵生活。多虧在地下街時所受到的訓練以及在調查兵團裡呆的那段日子,黛兒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都有條不紊。相比之下,經常黏著她的溫妮莎在他人眼裡便幾乎屬於『生活不能自理』的類型。

  作為黛兒的下鋪,她們倆床鋪整潔程度存在著天壤之別。黛兒的鋪位一眼看上去就很舒心,被子疊成豆腐塊,床單沒有一點褶皺。而溫妮莎的被子每次都堆成不規則多邊形,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她每次宿舍評分都是墊底的水平。

  一天上完立體機動理論課,博格教官走進教室嚴肅地對全體宣布:「明天早上將會進行一次宿舍內務大檢查,這次的檢查結果將被列入考核成績,換句話說會影響你們畢業的最終成績。那些總是邋邋遢遢的人注意了!誰要是敢再低於90分,就去操場跑90圈!」

  其他人都還好,只有溫妮莎如夢初醒,一臉絕望。

  「真是的,完全不像話啊。」凱西頭疼地抱手觀察著溫妮莎的床鋪,都不知該從哪裡開始收拾。

  黛兒什麼都沒說,戴上頭巾搖身變成家務小助理,直接動手把溫妮莎床上的東西逐一清空,在凱西的幫助下演示怎樣鋪床單,套被套。溫妮莎的被子之所以疊不好,就是因為被子沒套好,棉胎都卷成一團。黛兒很費解她每天是怎麼睡得下去的。

  溫妮莎吊兒郎當的模樣仿佛讓她看到了當年的她自己,即使是那樣什麼都不懂的她,利威爾也能耐著性子將生活基本技能手把手將她教會,沒料到有一天,她也用同樣的方式去教導別人。


幫助 (2)

  「謝謝你們!真的非常感謝!」溫妮莎感動得熱淚盈眶,新鋪好的床鋪煥然一新,她連碰一下都舍不得。

  「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凱西豎起食指教育道:「不過,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幫你收拾了,以後就看你剛剛到底學到了多少。」

  「放心,你們說的技巧我全都記下來了。」溫妮莎拍拍胸脯保證。

  「不過…」凱西問道:「黛兒真的很會做家務呢,是你媽媽教你的嗎?」

  黛兒搖搖頭,「不,還是那個哥哥。」一說完,她覺得自己真是多嘴了,臉頰不禁有點發燙。

  「又會打架又會打掃?」凱西仰頭苦思了一小會兒,「那會是個怎樣男人啊?」

  黛兒更加難為情地低下了腦袋。

  溫妮莎聽了,忽然來了興致,伸手拍拍黛兒的肩膀,「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再跟我說說你那個哥哥的事情吧。他是你親哥哥嗎?」

  「我…」黛兒突然繞過溫妮莎跑出了宿舍,絕對不能再透露以前的事情了,否則別人越容易識破她的來歷。

  黛兒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衝出宿舍剛拐了個彎,一股腦地就撞上了什麼東西,等看清的時候,她跟前,一名同期訓練兵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

  那名訓練兵支起身子,一只手捂著胸口,「你的頭可真夠硬的呀。」

  「對不起。」黛兒慌了神,那句『對不起』幾乎只有嘴型沒有聲音。

  「沒關系。」那名訓練兵站起來拍拍褲子,「我叫費奇.博斯維爾。你就是那個格鬥術很厲害的女孩子吧?我看到你把你的搭檔虐成狗了。你叫什麼來著……」費奇張著嘴,黛兒的名字在脫口而出之時又迅速忘卻了。

  「我叫黛爾麗絲.莫裡斯。」

  「哦對,莫裡斯。我想起來了。」費奇有點不自在地甩甩手,「那我們改天切磋切磋?我的搭檔一直想跟你交交手呢。」

  「好的,沒問題。」溫妮莎不知何時竄了出來,替黛兒應道。

  黛兒沒再說什麼,溫妮莎輕輕松松將費奇打發走,然後對黛兒說:「抱歉,剛剛一興奮就忘了你的遭遇,別生氣了好不好。」

  溫妮莎在一旁軟磨硬泡,黛兒什麼都沒聽進去,她暗自慶幸,總算蒙混過去了。


幫助 (3)

  宿舍內務檢查中,溫妮莎以90分的成績剛好及格,免去了跑90圈的厄運。男寢那邊倒是有幾個倒霉蛋在訓練場跑到虛脫。躲過一劫,溫妮莎信誓旦旦地對黛兒和凱西說可以滿足她們每人的一個願望。

  黛兒和凱西一時想不到要溫妮莎幫什麼忙,毫不客氣地讓她先欠著人情以後再還。

  「沒問題,但如果你忘了,我是不會提醒你們的哦。」溫妮莎『誠懇』地說。

  在幫溫妮莎整理完床鋪之後,黛兒也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了。她打開自己的行李,最深處藏著一本書和一個布偶,那是她拼了命搶救出來的全部家當。時隔多日再次看到『老朋友』,她情不自禁地把道格摟在懷裡,翻開睡前故事集,書頁依舊嶄新,但物是人非的悲傷令她忍不住掉淚。

  剛回到宿舍的溫妮莎愕然地看著黛兒,「怎麼了?」

  「沒什麼。」黛兒連忙抹掉眼淚。

  「這本書能給我看一下嗎?」溫妮莎好奇地探過頭去。

  黛兒猶豫了一小會兒,默不作聲地把書遞給溫妮莎,這些東西她很早前就想拿出來了,但因為各種原因一直不敢。

  溫妮莎隨手翻了幾頁,「好懷念,我家裡也有本類似的。」

  「這種故事書我只在書店見過,太貴了,爸爸從來不讓我買。」凱西也湊了過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本書,嘴型不自覺地成了橢圓形。

  在地下街的時候,除了利威爾教她格鬥術外,法蘭也會教她別的技能,比如讀書認字。最初,黛兒只能勉強認全睡前故事集裡的字,到後來,她就已經能夠捧起法蘭那些厚重的藏書指著裡面的語句問長問短了。

  有時候法蘭會邊回答黛兒的問題邊調侃呆坐在沙發上哈欠連連的伊莎貝爾,「你看看黛兒多努力?要是不經常看看書的話可是會變笨的。」

  這時伊莎貝都會噘著嘴反駁:「你和黛兒干脆把書當晚飯吃算了。」

  溫妮莎的聲音把黛兒從回憶中喚醒,「黛兒,你的布偶也好可愛耶。」

  黛兒急忙把布偶摟得更緊了,「這個不能碰,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唯一的遺物。」

  「抱歉…」溫妮莎臉上顯露出意一絲復雜的表情,她把書還給黛兒,「早點休息吧。」

  第二天,費奇如約過來跟黛兒切磋格鬥術,才一個回合就敗下陣來,不敢再試了,反倒他的搭檔班森.菲爾德饒有興趣看完後躍躍欲試。雖然他也是屢戰屢敗,但他似乎把這件事當作了某種樂趣,不斷地磨練和提升自己。

  費奇和溫妮莎在一旁歇了口氣,看著班森被黛兒揍得四腳朝天,他們挫敗的心理稍微有了點安慰。


考驗 (1)

  盡管黛兒不情願,那一天還是來了。博格教官背手走上講台大聲宣布:「從今天開始,我們正式進入立體機動裝置的學習。所有人佩戴好立體機動裝置到樹林前面集合!」

  「是!」全體敬禮道。

  身上的立體機動裝置沉甸甸的,黛兒愁眉苦臉地再次檢查皮帶和環扣有沒有弄好,以免待會兒受到不必要的傷害。想當年,利威爾自學立體機動裝置的時候,不但摔壞了一副立體機動裝置,還把臉都給摔腫了,最嚴重的時候甚至摔斷了胳膊,掛了兩個星期的繃帶。

  「黛兒,你還好吧?」溫妮莎見她臉色蒼白,於是過來詢問。

  「我,沒事。」黛兒深呼吸幾口氣,安慰自己,沒吃過豬肉至少也見過豬跑。她對立體機動的工作原理也有自己的理解,簡單來說,立體機動裝置就是通過扳機控制爪鉤抓住旁邊的攀附物以及控制氣體噴射產生向前推動力。爪鉤使用高強度的鋼材制作而成,幾乎能夠穿透任何材質的物體,所以只要不出技術上的差錯,自己應該是安全的。她一邊自我安慰,一邊後悔自己當年為什麼沒有觀摩利威爾是怎麼自學的。

  教官只簡單說了一點注意事項,就讓訓練兵們自己從實踐中琢磨,「理論課上已經詳細跟你們這群家畜講解過立體機動裝置的使用方法,今天自由練習如何使用立體機動快速穿越樹林,下星期考試!」

  其他訓練兵歡呼雀躍著拿出控制柄開始練習,對立體機動感到很新奇的他們完全沒顧慮到潛在的危險,只想著如何享受飛翔的快意。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人因各種原因受傷被抬走。但是絕大部分人不知不覺中便掌握了技巧,雖不太熟練,卻也能輕松自如地穿梭於樹木之間。飛躍的士兵躥上跳下地互相追逐打鬧,很快,訓練場的樹林變得像動物園一樣熱鬧。

  黛兒小心翼翼地從一棵樹蹦到另一棵樹上,雙腳離地的時間只要超過10秒她都會心慌。她也不敢向下看,不然她連站都站不穩。

  博格教官飛到她附近催促,「莫裡斯訓練兵!不要停下!」

  黛兒咬咬牙,再飛久一點應該沒問題。她射出爪鉤,向前蕩過去,越過最低點時收回爪鉤,到達最高點時射出另一個爪鉤抓住旁邊的樹干。整個過程她極力調整好噴氣強度與飛行姿態的關系,哪怕有一絲偏差都會面朝下栽到地面上。

  教官跟在黛兒斜後方厲聲道:「太慢了!加快你的速度!」

  黛兒緊張得直冒冷汗,顧不上害怕,她加大氣體的噴射量,身體不受控制地被牽引著加速向前,眼前的事物飛快流轉,她開始變得手忙腳亂。

  突然,爪鉤射出的角度過小,沒有抓住樹干。

  黛兒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再次射出爪鉤釘住前方一棵樹,可姿勢沒能及時調整過來,整個人一頭往樹干撞過去。


考驗 (2)

  黛兒兩手交叉護在腦袋前面,准備迎接猛烈的撞擊,「啊!」

  「啊!」

  好像撞到了樹干以外的東西,而且還聽到了除自己以外的慘叫聲。黛兒定睛一看,原來她撞到了費奇身上。

  溫妮莎飛到他們頭上的樹枝上蹲下問:「黛兒,你沒事吧?幸好我把費奇扔了過來。」

  「謝謝。。。。對不起對不起。」黛兒不知該先向費奇道歉還是先跟溫妮莎道謝。

  費奇一臉有苦說不出的表情,強忍著淚水,說:「下,下次小心點。」

  這天訓練結束後,包括費奇在內有五分之一的人都不得不接受不同程度的醫療護理……

  晚飯期間,大伙都興高采烈地交流自己的學習心得,炫耀自己如何快速掌握了立體機動的使用方法。說得最大聲的是一個叫奧魯歐的『大叔』,也就是他因為跑步說話咬到了舌頭。

  「還以為立體機動裝置很難學,誰知道一飛起來就上手了呢?真頭疼,一點挑戰性都沒有。」被別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包圍,奧魯歐高傲地揚起頭撥了一下劉海,享受著『全世界我最帥』的感覺。

  在黛兒聽來,奧魯歐的話仿佛是對她無情的嘲笑,要不是溫妮莎和費奇,她現在絕不可能完好無損地坐在飯堂吃飯。她伸手偷偷抹了把眼淚,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食物上,屏蔽掉外界的一切信息。

  溫妮莎和凱西也是很快就領悟到立體機動裝置的訣竅的人,顧及黛兒的心情,她們沒有參與討論的行列。兩人看著黛兒傷心欲絕的樣子,不約而同地思考著該怎麼幫她克服困難。從黛兒的表現不難看出,她其實是個恐高症患者。

  「我該怎麼辦?為什麼你們都能那麼輕松就可以將立體機動控制自如?」黛兒躺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

  上鋪的動靜把溫妮莎吵得毫無睡意,她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如果說有什麼技巧的話,那應該就是要學會享受飛翔的快感吧。」

  黛兒拿被子蒙住頭,那是她最難辦到的一項。

  第二天,在溫妮莎的陪護下,黛兒繼續進行勇敢的嘗試。她盡量不去想別的,專心感受空間移動時清風拂面、光影飛逝的感覺。這樣一來,似乎真的沒那麼害怕了。只不過要完完全全克服恐懼,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一個星期後,立體機動穿越樹林的考試順利結束,黛兒以一個不算太優秀的成績通過考試。而格鬥術遜色於黛兒九條街外的溫妮莎和凱西以及一直吹噓自己的奧魯歐都擠進了這次考試的前十名。費奇和班森也都排在了非常靠前的位置。為此,黛兒不禁擔心,以她這樣的水平進調查兵團簡直就是找死,利威爾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想辦法將她趕出去。


混亂 (1)

  持續了好幾天的陰雨連綿,天空中擠壓在一起的烏雲沒有一絲散去的跡像。微涼的濕氣撲面而來,給暮氣沉沉的街道增添了幾分窒息感。

  受食物緊缺的影響,商店門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前來買菜的婦女像往常一樣,一手提著籃子一手牽著孩子過來等候商店開門。

  然而今天,已經過了大半個早上了,這家商店還是沒有開門。

  隊伍裡相互認識的人開始議論紛紛,是不是店主睡過了?店主不在家?店裡缺貨了?……可熟客都知道,這家商店的店主是非常勤勞的人,往往比他們這些客人還要早起來打理店鋪。

  有些人等得不耐煩,先行離開,有些人脾氣暴躁,直接走到店門前狠狠地拍打門板:「老板!在不在?有生意都不做嗎?我知道你昨天賣剩很多東西!」

  「你看…這是什麼?」一個人顫顫巍巍地指著門縫裡流出來的暗紅色液體問。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吸引了巡邏的憲兵過來查看。憲兵問及左右的鋪主,並沒有人發現此前有什麼異常。於是憲兵撞開了門,裡面驚現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很多人嚇得尖叫著四散逃開。

  被害者的商店裡的確少了許多吃食,有可能是店主發現有人偷東西,結果反被殺掉。

  王政府雖將湧入羅斯之壁的難民安排去開墾荒地,但並不是所有難民都會乖乖聽從王政的安排。這些人聚集於大街小巷,以偷竊搶劫為生,使得牆內的治安日益嚴峻。

  調查兵團本來就資金不足,當前的形勢更是火上澆油,連士兵的薪水都下降大半。為了研制抓捕巨人的工具,韓吉一直處於財政赤字的狀態,近日來她飢腸轆轆,連飯都吃不起,竟直接餓暈在走廊上。

  當韓吉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了醫務室的病床上,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盤子,盤子上正擺著一塊香噴噴的面包!

  韓吉突然獸性大發,一嘴巴撲上去咬住面包,脖子一仰,面包滑落進肚子裡消失無蹤。

  這一幕正巧被推門進來的埃爾文和利威爾看見,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這家伙是奇行種嗎?


混亂 (2)

  埃爾文走進醫務室,「好點了嗎?」

  「精神多了。」韓吉歡快向他們招手,「是誰請我吃的面包?」她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盤子。

  「是利威爾把你從走廊裡撿回來的,面包當然也是他買的。」埃爾文說著微笑地回頭看了利威爾一眼。

  「嘖!」利威爾抱手而立,沒有說話。

  韓吉感動得熱淚盈眶,她兩眼睜得圓圓的,用憧憬的語氣對利威爾說:「謝謝你,利威爾…請問還有嗎?」

  利威爾冷冷地撇出一句話:「自己買去。」

  韓吉再次軟癱在床上,「那我該怎麼辦?難道要我放棄我的研究嗎?如果是這樣我會比死還難受!」韓吉越說越激動,不由得聲淚俱下。

  實在被韓吉吵得不行,埃爾文連忙打住,「韓吉,聽我說。反正壁外調查暫時是進行不了了,我可以給你和利威爾介紹份兼職,你們趁這段時間掙點錢來緩解一點生活壓力。」

  韓吉立即安靜下來,「什麼工作?」

  在調查兵團和屯駐兵團都普遍削減預算的趨勢下,只有憲兵團的預算不跌反升。鑒於連日來整頓治安的成本逐漸遞增,看起來也情有可原。但不知是憲兵真的不夠還是憲兵想要偷懶,增加的預算有很大一部分都用於雇用別的兵團的士兵來當憲兵團的臨時工,負責夜間的安全巡邏。

  月亮只剩一彎淺淺的輪廓,今晚的繁星特別璀璨,調皮地眨著眼。與地面黑乎乎靜悄悄的城鎮相比,廣闊無垠的夜空更顯生機勃勃。

  清冷的街道上回響著零碎的腳步聲,利威爾手提煤油燈順著巡邏路線查看有沒有可疑人物出沒,耳邊傳來韓吉熱情高漲的聲音,利威爾自動將其過濾掉了。他不明白,為什麼報名的人那麼多,最終卻是把他跟韓吉分到了一組?從巡邏開始韓吉的話就沒停過,一件兩句話能說清楚事情她都可以講上半個小時,而且一個勁地暗示他要幫忙活捉巨人。

  糟心的事不止這一件,憲兵團的吝嗇程度也足夠令人發指。兩個人一組竟然只給一盞陳舊的油燈、一把槍以及幾發子彈。最近治安那麼差,若真遇上三五成群的強盜,兩個普通的士兵未必能應付得過來。要不是連清潔用品都漲價了,他才不會出來趟這趟渾水。


混亂 (3)

  韓吉自說自話了很久,利威爾就是不理她。她覺得沒意思,安靜了一小會兒,兩手枕著後腦勺望向天空,「利威爾,我看過一本書,裡面就曾經說過,人類最後可能不是死於巨人之口,而是死於人類之間的互相殘殺。以前我覺得很荒謬,但現在看來恐怕不是沒有道理。」

  「你看的應該是禁書吧?」

  「對啊,所以你千萬別跟其他人說。」

  「你自己不已經說出來了嗎?」

  「利威爾,原來你對這感興趣啊。不如我們來聊聊……」韓吉正要繼續長篇大論,卻突然被利威爾死死捂住了嘴。她一看利威爾神情變得嚴肅,她立即會意,閉上嘴巴,舉起扛在背上的槍指向前方。

  兩人輕輕往前走去,煤油燈昏黃的光逐步照亮眼前的街道。突然,三個漆黑的人影從前面的路口閃過,利威爾和韓吉立刻追了上去。當跑到路口時,利威爾特意放慢腳步瞧了眼人影出來的方向,微弱的燈光下猝然出現一人躺在了路中央,地面散布著斑斑血跡。韓吉過去探了探脈搏,遺憾地搖搖頭。

  「可惡!」利威爾把燈交給韓吉,自己一人抄近路追趕那幾個人。

  正當那三個人以為利威爾和韓吉沒追上來時,利威爾忽然從他們斜前方殺出。在黑暗的掩護下,匕首的寒光一閃而過,三個強盜沒來得及還手就已經在慘叫聲中謝幕。

  韓吉提著燈趕過來,幫助利威爾將那三人拷起扭送憲兵團。路上,三個強盜心灰意冷,誰也沒說一句話。

  一夜結束,憲兵團給他們倆發了這天的工錢。死者的家屬悲痛欲絕地將其屍體領走,利威爾雖然只是冷眼旁觀著一切,但心情也跟韓吉一樣,充滿了悲戚和同情。原以為慘劇就這樣到頭,可遠遠不止於此。

  從憲兵團支部出來,他們便看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正站在門外嚎啕大哭,口齒不清地喊著「爸爸」。而他旁邊的憲兵一臉嫌惡地說:「你爸爸昨晚搶劫殺了人,是嚴重的犯罪,不可能活著出來的,你走吧,別在這裡哭鬧,煩死了!」

  利威爾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他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握起小男孩髒兮兮的瘦弱的小手,把他今天掙到的錢放入他的手心。

  小男孩被利威爾『凶惡』的眼神嚇得不敢再哭,手中握著利威爾給他的錢,傻傻愣在原地看著利威爾和韓吉走遠。

  「利威爾……」韓吉想安慰他卻說不出口。

  「走吧。」利威爾不帶感情色彩地說。


混亂 (4)

  食物緊缺的影響也波及到了訓練兵團,訓練兵們都很明顯地感受到自己餐盤上的面包和熱湯都縮水了,有些食量大的人以前能夠剛好吃飽,如今頓頓飯後都喊餓,不過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再者,訓練兵團的安全問題也開始凸顯。訓練兵團位於樹林之中的開闊地裡,一般不會有人靠近,但即使那麼偏僻,還是招惹上了小偷。

  那個小偷只是到廚房偷點吃的,覺得那麼大的兵團,少一兩個土豆不會有人發現。可事與願違,小偷被一名教官看到了,他急忙揣著偷來的東西往樹林裡逃竄。雖然當時是個晚上,但訓練兵的能力也不是蓋的,全體傾巢出動,把小偷嚴嚴實實堵在了一棵樹上。小偷抱著樹干看著一個個義憤填膺,手持兩把大砍刀的訓練兵,吼破了嗓子求他們讓憲兵把他抓走。

  溫妮莎把這件事當作茶余飯後的笑談,「那個賊也真夠笨的,竟然敢來偷訓練兵團的東西,沒把他砍死就很不錯了。」

  同桌的人聽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為他們的果敢出擊感到非常滿意。但是黛兒笑不出來,甚至露出難過的表情。

  「怎麼了?」溫妮莎關切地問。

  「我只是在想,如果不是走投無路的話,那個人應該不會鋌而走險到這裡來偷東西吧?」

  黛兒的話令其他人都收斂了笑容。他們也都聽說過,現在外面的世道很亂,教官也叮囑他們沒事別外出,小心遇到強盜等等。

  「黛兒,你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麼?」溫妮莎難以置信地問。

  「也許是見過太多類似的人的緣故吧。」黛兒把目光移開,這是她最常做的逃避話題的動作。

  溫妮莎眯了眯眼,將露於形色的疑問掩飾了過去。

  難民帶來的混亂開始腐蝕王政府統治的根基,為了避免內亂擴大化,一個尚未公布卻心照不宣的計劃從政府高層流傳出來。調查兵團現任團長基斯自然也收到了風聲,他看著手中的文件,兩根眉毛幾乎要打成一個死結。

  明明王政府決定要做什麼事都無需問過調查兵團的意見,而這次卻破天荒地寄來一份詢問是否在非常時期完全服從安排的文件。這份文件裡面沒有明說,但一旦簽署,就意味著調查兵團同意組織瑪利亞之壁的難民進行壁外遠征奪回瑪利亞之壁的計劃。

  無論簽還是不簽,調查兵團也只會更加的進退維谷。

  這次的『奪還瑪利亞之壁』計劃,也許會成為基斯人生中的最後一場戰役吧。

  「如此一來就真的可以光榮退位了。」基斯想。


懸崖 (1)

  學會立體機動裝置幾個月後,教官要求所有人參加一次反應測試,並且以非常恐怖的表情說:「凡是不及格的都是死路一條,給我認真點!」

  「他哪一次不嚇唬人?」溫妮莎不以為然。

  「是真的會死人的哦。」班森做著鬼臉湊過來說。

  「為什麼?」凱西眼皮跳了跳。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達了考試場地,一處懸崖腳下。從下往上看,這面崖壁幾乎與地面呈垂直,少說也有五六十米高,幾根繩索從上面垂下來。如果不憑借任何工具的話,徒手根本爬不上去。

  「我們這是要爬上去嗎?」黛兒問。

  「沒錯。」班森一本正經地講解道,「待會兒我們要沿著繩索往上爬。一般而言爬到中間的時候教官會切斷繩索,然後我們必須運用學會的立體機動技術重新攀住岩壁然後到達最上面。」他咽了咽嗓子,改變了語調陰森森地說:「如果不能馬上做出反應,保管會摔成肉醬哦。」

  「拜托,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費奇故作鎮定地問。

  班森轉頭定睛一看,溫妮莎、凱西和黛兒,三人摟在一起瑟瑟發抖。至於費奇,他總不可能跟三個女孩子抱在一起,於是便抱著班森自己直哆嗦。

  這時一名班長走過來用夾著成績單的寫字板分別敲了一下他們兩堆抱在一起的,說:「所有人,包括搞基的,百合的都先停一下,按照編號過去順著繩子攀爬岩壁,除非繩子斷了,否則不能使用立體機動裝置。」

  「是!」剛才嚇得不行的四人這回真的嚇得不行了。

  凱西和溫妮莎排在黛兒之前,當教官切斷她們的繩索時,黛兒都連忙捂住眼睛,不過幸好她們及時發射出爪鉤,順利登上崖壁。目前還沒有人摔下懸崖,黛兒定了定心,只要按照平時訓練的來就行,應該沒那麼容易掉下去的。

  輪到黛兒考試,她和同組的幾個人一起抓住繩索一步一步往上爬。黛兒是爬得最慢的一個,她一直在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向下看,不要向下看……


懸崖 (2)

  一個人被教官切斷了繩子,那個人霎時驚呆了,定在那裡一動不動。等他意識到自己正往下掉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一聲悶響,那名訓練兵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黛兒沒能忍住往下瞟了眼,一灘鮮血從那名訓練兵身下湧出,幾個醫療兵立即圍了上去……接下來的事情黛兒沒再看,她仿佛回到了被人販囚禁的鐵籠,那個在她之前逃跑的女孩,她的血也是那樣散開的……手腳不住地發軟,對死亡的恐懼令她忘卻了她還身在高處。

  頭上傳來繩子崩裂的聲音,黛兒仰頭一看,她旁邊的一名士兵掉了下來。不過那個士兵離黛兒比較近,掉下去時手慌亂中拽了一下黛兒,但最終還是失足掉落。

  被突如其來的重量拖累,黛兒力度不夠,雙手迅速向下滑了幾十釐米,粗糙的麻繩磨得手心一片刺痛,仿佛被火燙掉一層皮,繩子上也蹭出一道血痕。

  禍不單行,教官也切斷了她的繩索,黛兒不禁向後仰倒。她想都沒想,拿出控制杆扣下扳機,爪鉤恰好刺穿崖壁頂端卡在教官腳下的地面上。固定好身體之後,黛兒踩實崖壁噴出氣體登頂。

  博格教官向黛兒滿意地點了點頭,背心卻被冷汗浸濕。他心裡N只草泥馬奔騰而過。自己要是再往前站一點的話,就很有可能成為史上第一個在攀岩訓練中被訓練兵的立體機動誤傷腳板的教官了。

  第一年的訓練兵生活即將落下帷幕,此刻和黛兒同一飯桌吃飯的人已經由三個變成了五個,除了溫妮莎和凱西之外,新加入他們的有費奇和班森。這兩男生是黛兒和溫妮莎互相換搭檔練習格鬥術的時候熟絡起來的。在志向方面,溫妮莎、凱西都以進入憲兵團為目標,而黛兒和費奇則想要加入調查兵團,班森貌似只是想嘗試一下當訓練兵的感覺,隨隨便便謀份差事。

  後來他們得知,班森是羅斯之壁內首屈一指的富商的小兒子,雖然父親在兩年前去世,他哥哥繼承了幾乎所有遺產,但只要他哥哥不是個翻臉無情的人或者他家沒有破產,那麼即使他什麼都不干也能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這樣看來,他確實是個不怎麼需要努力上進的人。


冬日 (1)

  秋去冬來,五個人一桌熱熱鬧鬧的日子很快便過去了。人人各自放假回家,最後這一桌就只剩下黛兒、溫妮莎和費奇三人。

  「溫妮莎,難得放年假,你不回家嗎?」黛兒問。

  「前幾天已經回去過一趟了。」溫妮莎悠悠道,她推了推費奇,「你呢?」

  「我家裡沒人。」

  「抱歉…」溫妮莎說。

  「沒關系,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去世了,而父親三年前也失蹤了。」費奇釋懷地說:「已經習慣了。」

  黛兒同情地看著費奇略顯憂郁的眼神,有種同病相連的感覺。自己的父母,大概也是3年前去世的。從當時母親的反應看,她似乎並不想黛兒去探究他們的死因。

  晚上,窗外不知何時起,天空烏雲密布,呼嘯的狂風向大地送來密密麻麻的雨夾雪。宿舍裡,溫妮莎裹了裹外套,百無聊賴地在床上翻滾,「可惜班森不在,現在這氣氛講鬼故事正合適。」

  班森膽子大是出了名的,什麼事情驚險刺激都想玩兩把,帶頭偷偷違反兵團管理規則更是家常便飯,比如溜出去喝酒什麼的。結果一身酒氣被教官發現,被罰繞訓練場跑到下半身『癱瘓』。

  「嗯。」黛兒簡單應道。她縮成一團,面前是個烤火的爐子,可依然冷得牙齒咯咯響。如果說畏高還能通過心理暗示來克服的話,那怕冷則是實打實的體感,不是簡單地催眠自己能夠緩解的。

  「要不我關一關窗?」溫妮莎指著遠一側的窗戶問。

  「不,不要。這樣很容易中毒的。」黛兒連忙制止,她可是經歷過教訓的。

  「那也是。」溫妮莎無奈,「你還是多穿點衣服吧。」雖然她覺得黛兒再穿就要變成球了。

  「那個,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什麼事?」

  「今晚,能和我一起睡嗎?」

  「什麼?」溫妮莎以為自己聽錯了,平時連話都懶得說的黛兒竟然會主動和她套近乎。

  這句話黛兒憋好幾天了。以前天冷的時候都是伊莎貝爾抱著她睡,伊莎貝爾不在之後的那一年則是利威爾抱著她睡。再後來就是今年了。

  一覺醒來,天空放晴了,氣溫有所回升。黛兒睜開眼,身上蓋了兩層棉被,一層是她的一層是溫妮莎的,加上溫妮莎的體溫護著,她睡得很舒服。不知道為什麼,她對溫妮莎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也許只是覺得她身上的氣息跟利威爾的一樣很好聞。美中不足的是,溫妮莎見她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惡作劇一般地捏捏她的小臉。


冬日 (2)

  屋外的積雪幾乎能夠沒過膝蓋,大地表面覆蓋了一層耀眼的白色。幾名貪玩的訓練兵站在台階上縱身跳入雪中,在平整的雪地裡壓出幾個人形的大坑,全身也都沾滿了白雪,就像沐浴時不小心搓多了肥皂。

  如此良辰美景,不打一下雪仗怎麼行?

  留宿在訓練兵團的十幾名訓練兵分成兩組,一場大戰一觸即發。黛兒也加入到了打雪仗的行列,與其整日窩在室內,還不如出來做做運動,曬曬太陽暖和一點。

  平時練習拿刀削巨人的訓練兵打起雪仗也異常凶殘,一開始逮一個雪球扔一個的大混戰不一會兒就演變為隊員的分工合作,有人負責捏雪球,有人負責投擲,殺傷力和效率提升得特別快。

  黛兒穿衣服太多,行動有點不便,只好負責給溫妮莎和費奇制造彈藥。如果別人向黛兒發起攻擊,溫妮莎和費奇則會充當肉盾擋在她前面並給予反擊。

  教官暫時外出,也沒有作業,大家肆無忌憚地在雪地裡撒歡,嬉笑打鬧,好不愜意。

  反觀冬日裡的調查兵團則非常冷清,走廊上聽見沒有任何腳步聲,訓練場上也沒有集結的士兵,所有人仿佛一夜蒸發,恍若空城。

  利威爾雙手用力推開窗戶,窗檐的積雪紛紛抖落。太陽高高懸掛在藍天之上,無風,曬東西正合適。

  打開衣櫃,置於頂層的一床備用的棉被映入眼簾,利威爾踮起腳把被子搬下來,扛到屋外掛到晾衣架上,邊曬邊撣被芯。又到了冬天,不知道那邊的世界是否也會這樣寒冷?利威爾輕撫著棉被想。

  遠遠地聽見有人在啜泣,利威爾收回思緒四下張望,發現原來是後勤部的一名士兵蹲在牆角擦眼淚。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哭得像個娘們似的,利威爾有種不祥的預感。

  「發生什麼事了?」利威爾走過去面無表情地問。

  那名士兵被利威爾嚇得彈了起來,連忙用袖子一把抹掉眼淚,「沒…沒什麼。」他心虛的說。

  不用看都知道他在說謊,「真的嗎?」利威爾再問了一遍,語氣也變得強硬。

  士兵見識過利威爾的厲害,不敢忽悠他,猶豫了一小會兒坦白道:「我…不小心弄壞了一副立體機動裝置,那個零件壞了是修不好的,而且兵團資金緊張,單換零件也辦不到…要是不能及時補齊的話那就糟了。」

  「你確實攤上大事了。」利威爾轉身離開,想要幫一幫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但也未必能成功。在他順利把東西拿到手之前,就留他一個人呆在角落裡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過錯吧。


綁架 (1)

  是夜又刮起了大風,訓練兵們被困在宿舍裡百無聊賴地玩玩紙牌、猜猜拳,打了一整日雪仗,大部分人都累得有氣無力,只想好好躺著睡個覺。

  溫妮莎被黛兒到處翻東西搞得睡不著,翻身問道:「黛兒,你找什麼呢?」

  「我櫃子的鑰匙不見了。」黛兒焦急地說,「可能是今天打雪仗的時候不小心掉了。」

  「明天再找吧。再不濟就找人把鎖撬開。」溫妮莎打著哈欠道。

  「我還是出去找找吧。」黛兒披上防寒鬥篷正要往外走。

  溫妮莎叫住她,「你瘋啦?現在外面風可大了!」

  黛兒連忙搖搖頭,「不,我只是想去食堂確認一下,也許是掉在那裡也不一定,沒有的話我就馬上回來。」

  「那你去吧。」溫妮莎倒頭就睡了。

  黛兒緊緊抓住鬥篷艱難地邁開步伐,冷風在耳邊尖嘯,呼吸也變得困難。繞到食堂的路上,她猛然看見武器倉庫門前聚集了十來個人影,放假期間留在兵團的訓練兵也沒那麼多…莫非?她趕緊掉頭就跑,不料一陣強風席卷而來,將她的鬥篷吹開,空氣阻力太大,黛兒腳下一滑摔在地上。正當她想爬起來的時候,幾個人已經從後面將她摁倒,「救命……」本來就不大的聲音很快淹沒在風中。

  雙臂分別被兩個人鉗制住使她動彈不得。一人在她跟前蹲下,拿著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一股揮發性氣體的味道湧入鼻腔。黛兒屏住呼吸拼命掙扎,最終還是陷入昏迷。

  馬車奔跑在崎嶇的山路上,車廂內不時響起熟悉的金屬碰撞聲。黛兒睜開厚重的眼皮,果然,車上整整齊齊地擺滿了立體機動裝置。

  好冷,全身的力氣被抽干了一樣。黛兒扭動了一下被反綁的雙手,繩子很結實,綁得很緊。

  「那丫頭好像醒了。」一個粗魯的聲音說。

  「那就讓她多睡一會兒。」另一個聲音命令道。

  黛兒睜眼看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往手帕上倒了點東西,然後將手帕蓋在她的臉上。

  約摸睡了兩個小時,溫妮莎突然坐起來,窗外風停了,但上床空空如也。

  「糟糕!」溫妮莎跳下床鋪,衣服都沒來得及整理,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跑。

  室外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溫妮莎走在前往飯堂的必經之路上,赫然發現黛兒的防寒鬥篷掛在了欄杆上,地面遺留下了一瓶被大雪半掩埋的化學藥劑,裡面的成分幾乎完全揮發。她撿起瓶子瞅了瞅,上面沒有明確的標簽,應該是黑市上買的。當她走到武器庫時,武器倉庫的大門半掩著,裡面某個區域的立體機動裝置被搜刮一空。


綁架 (2)

  溫妮莎當即叫醒其他人去通知教官,自己則換好衣服戴上一副立體機動裝置去找憲兵。

  「溫妮莎,你等等…」費奇也穿戴上立體機動裝置跑了過來,「教官說兩個人一起比較容易互相照應。」

  「也好。」

  「你知道黛兒會被帶到哪裡嗎?」

  黛兒失蹤,那她很有可能被活捉。既要銷贓又要處理抓住的人質,溫妮莎想了想,結合那瓶化學藥劑,沒有比地下街更合適的地方了。

  再次蘇醒,黛兒豎起耳朵聽了聽,馬車好像正走在集市的街道上。往外挪了挪,眼睛透過車棚的縫隙向外窺視,上方不正是地下街陰暗的天花板嗎?沒想到自己又回來了。聽街上有點吵鬧,應該已經是白天了。

  馬車上的人看見她又醒了,沒再想辦法把她弄暈,大概覺得她沒辦法逃離地下街了,所以放松了警惕,轉而用一種色迷迷的眼神打量著她。

  「老大,這丫頭怎麼處置?」

  「賣給我們經常光顧的娼館就行。」

  「老大想得真周到,嘿嘿…」

  猥瑣的男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不堪入耳的話題,沒發現黛兒正悄悄從腰間抽出隨身攜帶的折疊刀將束縛她的繩子割斷。

  該怎麼逃出去?黛兒依稀記得當年她偷出了五副立體機動裝置,一副被利威爾自學時摔壞,三副被埃爾文沒收,還有一副原本是留給她的,現在還藏在那時候的住所裡。

  眼前的街區越發熟悉,正好就在住所附近。先逃了再說,黛兒突然起身踹倒離她最近的人後立即跳下馬車閃身進入巷子中。

  馬車上的人沒搞清楚怎麼回事,黛兒就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利威爾只身回到了地下街,來到原來的住所,從外面看和印像中無異,但走到裡面,空置的房間散發著灰塵的味道,家具依舊擺放在原位,時間仿佛定格在了他們最後離開的那一刻。

  沒有過多的觸景傷情,他走到牆角處,用匕首撬開地板,從裡面拿出一個手提箱。臨走前一刻,他回望了一眼便重新關上了屋門。


逃脫 (1)

  沒過多久,黛兒也溜進了這個曾經的家,進門的那一刻她甚至產生了伊莎貝爾和法蘭在等她回來開飯的錯覺。

  可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幻境終究破滅。

  深吸一口氣,一排新鮮的直來直往的腳印吸引了黛兒的注意,來到同一個角落撬開地板,她愣住了,「東西呢?」

  知道地板下面藏著立體機動裝置的就只有四個人,如今法蘭和伊莎貝爾都不在了,那麼拿走立體機動裝置的就只有可能是利威爾了。自己晚到了一步,不過總比早到一步撞個正著要好。

  追兵的腳步聲臨近,黛兒只好改變計劃,鑽窗戶跳出屋子前往她小時候玩捉迷藏的地方。那裡成片廢棄建築都是她兒時的樂園,只是昔日的玩伴都不見了蹤影。

  熟悉地形並沒有給黛兒帶來多大的優勢,她身後的人也一樣熟悉。好在她比較靈活,即便在人流密集的地方也能在不撞到人的情況下暢通無阻地奔跑,可是追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在一陣喊打喊殺的叫嚷中,路人早就紛紛朝兩邊躲避,沒能真正拖慢追逐者的腳步。

  那些家伙意料之外地難纏,黛兒跑進一棟廢棄的小樓,其他人緊隨其後。可不知道為何,追黛兒的人把能進的房間都進了,能打開的櫃子都打開了,就是找不到她人在哪。

  過了許久,那些人沒耐心再找黛兒,只好忿忿散去。

  利威爾提著箱子沿著樓梯走出地下街。他想,有了箱子裡的立體機動裝置,那個後勤兵應該可以姑且逃過責罰了,反正手中的立體機動裝置放在原地也沒有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這時,一小隊憲兵從上面往樓梯下跑,剛好從利威爾身邊經過。利威爾留意到,跟在最後的那個銀灰色頭發的女孩子和褐色頭發的男孩子並不是憲兵,身上卻也穿戴著立體機動裝置。

  沒想到他們離開後,地下街竟然還是如此熱鬧。

  與利威爾擦身而過的瞬間,溫妮莎看不清腳下的台階,一步踩空差點滾了下去,不過就在她以為自己快摔倒的時候,胳膊被一只強有力的手牢牢抓住。腳稍微崴了一下,但所幸沒事。

  「謝謝。」溫妮莎回頭看了眼利威爾,匆匆道謝後接著順樓梯往下跑去。


逃脫 (2)

  沿路問了很多人,溫妮莎終於得知黛兒跑進了一棟廢棄建築裡,而跟在她後面的人進去一段時間後都陸續走了出來。

  其他憲兵繼續追尋倒賣立體機動裝置的人的下落,溫妮莎和費奇則一起走進這棟建築尋找黛兒。

  建築裡面塵網密布,地面牆壁都坑坑窪窪,像被人蓄意破壞過似的,難怪這裡會被遺棄。

  「黛兒,你在哪?」溫妮莎希望黛兒沒有在這鬼地方被那些人弄死。

  每個房間裡多多少少擺放著一些破破爛爛的家具,溫妮莎走到一張沙發前,地面的灰塵似乎有被摩擦過的痕跡。她用力搬開沙發,赫然發現沙發後面的牆角有個凹洞,而沙發背面基本是空的,剛好可以容納下一個身形較小的人,此刻黛兒正在裡面呼呼大睡。

  「醒醒。」溫妮莎用手指戳了戳渾身是灰的黛兒。

  黛兒突然驚醒,抬起緊握折疊刀的手護在身前,看見來者是溫妮莎才放下,她有點抱歉,「我…好像睡著了…」這是她以前玩躲貓貓的藏身處,如今竟然被溫妮莎找到了。

  「真是服了你,這種地方都能睡得著。」費奇看著黛兒灰頭土臉的樣子,忍住想笑的衝動,「待會兒到了街上,搞不好別人會以為你是個要飯的。」

  黛兒生氣地彈出折疊刀,豎直舉在費奇面前,不用她多費一個字,費奇乖乖閉嘴了。

  三人有驚無險地從廢棄建築裡走出來,忽然聽到一聲:「逮住你們啦!」

  「快跑!」費奇一把將黛兒和溫妮莎推回建築內,幾發子彈嗖嗖擦過費奇的身體,打在他身後建築的外牆上。

  「可惡…」四名偷襲者躲回掩體後面重新裝彈。

  費奇摸摸自己的身體,沒有中彈。就在他傻愣著暗自慶幸的時候,溫妮莎朝他大喊:「還站在那干什麼?你真當他們是人體描邊大師啊?」

  眼看著槍手再度舉起槍,費奇即刻轉身跟在黛兒和溫妮莎身後,三人再度往樓上跑去。

  「上!別跟丟了!」偷襲者也追了上來。

  「就是他們綁架我的。」黛兒喘著氣說。

  「那現在怎麼辦?他們是要殺了我們嗎?」費奇的聲音在顫抖。

  「跳窗。」溫妮莎拉著黛兒來到窗戶邊。

  「可我沒有立體機動裝置。」黛兒看了眼窗外,下方正好是建築的入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沒有時間猶豫了。


逃脫 (3)

  費奇當機立斷,背對著黛兒半蹲下來說:「莫裡斯,我來背你吧。」

  「這…」

  「既然人家好心你就上吧。」溫妮莎推了一把黛兒。

  直接朝著窗戶開口的方向飛走很可能會被當成靶子,溫妮莎先行跳出去,射出爪鉤抓住建築一側,加大噴氣量繞著建築急轉90度再向前飛行,費奇背著黛兒緊隨其後。

  這時,溫妮莎瞥見樓下果然還埋伏了一人,見他們出來便想要舉起槍射擊。費奇背著黛兒不敢做幅度太大的動作,眼看就要被瞄准,溫妮莎迅速轉身,同時利用慣性朝那人甩出腰間的一把刀片。

  雖然刀片沒打中,而是插在了旁邊的一堵牆上,但襲擊者被嚇得手一抖,也沒能打中黛兒他們。

  附近聽見槍聲的憲兵此時剛好趕到,黛兒三人降落到遠處的樓頂等待憲兵行動結束再與他們會合。

  溫妮莎撫了撫胸口平息方才扔刀片時的緊張心情,而後拍了一下費奇的後背,「沒想到你剛才還挺可靠的嘛。」

  費奇不禁誇地臉著紅,「沒…沒什麼,畢竟這裡就只有我一個男的…」

  「呃…」黛兒終於忍不住彎下腰干嘔起來。如果不是自己親自操控立體機動裝置的話,真的天旋地轉,太難受了。

  第二天,憲兵團破獲地下街倒賣立體機動裝置的新聞上了頭條,至於黛兒被綁架之類的細節都只輕描淡寫地用了一句『在訓練兵團的幫助下』一帶而過。當然,這也是黛兒所希望的。

  被調職到希娜之壁北邊奧爾福德區的杜蘭德也看到了報道,不禁令他想起了當年利威爾也牽涉其中的那起立體機動裝置倒賣案件。雖然那次事件在程序上已經結束,可杜蘭德並沒有就此停止調查,畢竟給他喂子彈的幕後黑手還沒被抓到。

  那次交易的買家是一個叫斯特林(Sterling)的貴族,而恰好這個家族的領地也在奧爾福德區附近。經過一年的調查,這個斯特林家族涉嫌的非法交易似乎比他想像的還要多,其現任家主最近與一個叫菲爾德的商人往來密切,但他一直沒能找到他們之間存在非法交易的證據。

  回到調查兵團,利威爾把那個塵封已久的立體機動裝置交給把零件弄壞的後勤兵。那人沒想到利威爾會幫他。見利威爾帶回來的裝置有點陳舊,他先是檢查了一下,發現沒有故障後喜極而泣:「真的非常感謝!以後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找我。」

  「你自己好自為之。但別說是我拿來的。」利威爾冷冷地說道。

  「是!」後勤兵識趣地沒有追問立體機動裝置的來歷,擦了把眼淚之後把繼續低頭忙活。


教官 (1)

  846年,王政府宣布:組織大部分難民進行一次瑪利亞之壁奪回戰。這件事沒有掀起什麼軒然大波,在此之前大家都心知肚明會有這樣的一天。

  訓練兵團內雖然不乏憤世嫉俗的熱血青年,但這些人聽到消息後也跟其他人一樣保持緘默。因為大家都能明顯感受到,自從難民湧入羅斯之壁,無論是家庭生活還是訓練兵生活都遭受到很大的打擊,加上此前發生的種種事件,清除難民的行動勢在必行。

  宿舍內,溫妮莎隨手翻著理論課的課本,但實際上思緒已經飄走了,「黛兒,這次公布的『瑪利亞之壁奪還戰』,你怎麼看?」

  「還好沒有我認識的人。」黛兒半躺在床上,撫摸著懷裡的道格。現實是殘酷的,明知王政府的決定會奪走上萬人的性命,但不管是誰都沒有發出反對的聲音,包括那些難民。為了能夠讓孩子們能夠繼續留在牆內,他們的父母長輩都選擇了犧牲自己。

  「越是到了生死關頭,人性就暴露得越徹底。那些整天叫囂著愛護小動物的家伙聽說遠征的事情竟然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現在總算可以收收他們虛偽的同情心了。」溫妮莎自言自語地說。

  基斯作為調查兵團的團長,決定參加這次的遠征,這是他最後能為調查兵團做的事情了。臨走前,基斯專門把調查兵團裡的幾個分隊長叫到辦公室,詢問他們關於讓埃爾文接任團長的事宜,所有人都沒意見。基斯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告訴他們,他已經被任命為遠征軍的指揮官,讓他們都找個過得去的理由留下。

  在場的人都沉默了,可多年並肩作戰的默契讓他們心照不宣、整齊劃一地向基斯敬了個道別的心髒禮。

  兩個月後,一支烏泱泱的難民隊伍,在寥寥幾十個士兵的帶領下前往牆外那地獄般的世界。那些沒有經過訓練的難民,手裡隨便拿著根棍子便上了戰場,結局可想而知。出征的隊伍慢慢行經過街道,通過狹小的城門,沒有激情洋溢的鬥志,只剩苟延殘喘的低吟。

  慘烈的戰鬥很快結束,幾萬人的隊伍最終回來的只有幾百人,基斯也在其中。他搞不懂,為什麼每次身先士卒的他總能夠幸免於難,而他的部下則命喪巨人之口?他知道自己沒有卓越的才能帶領人類走向勝利,但每次都能狼狽地活著回來對他來說可謂是莫大的諷刺。

  不久之後,特羅斯特區訓練兵團內,一群人在嘰嘰喳喳地聊天。

  「聽說了嗎?最近來了個新教官。」

  「聽說了,以前好像是調查兵團的團長。」

  「竟然能活著卸任,真是罕見啊。」

  鄰桌的訓練兵興致勃勃地討論新教官的事情。

  黛兒的寒毛悄悄豎了起來,基斯貌似是認識她的,要是碰見了豈不是要被識破?


教官 (2)

  「這位是負責立體機動指導的新教官——基斯.加迪斯,是調查兵團的前任團長,也是調查兵團裡資格最老的士兵之一,擁有非常豐富的實戰經驗,你們要好好向加迪斯教官學習,知道了嗎?」貝克教官在立體機動裝置結構理論課上如此介紹基斯。

  「是!」所有人齊刷刷站起來背著左手,右手用力地錘向心髒。

  基斯輕微點頭致意,他對貝克教官說:「辛苦你了。」

  貝克教官和基斯簡單交接之後就離開了,接下來的立體機動課程,無論是理論課還是實戰課都將由基斯指導。據說明年開始他將獨自接手下一期訓練兵。

  上課期間黛兒動都不敢動,別人坐她就坐,別人站她就站,絕對不能讓基斯認出她來。然而當她再次看到基斯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住在調查兵團期間好歹和基斯打過幾次照面,但眼前這個人與她印像中那個基斯簡直判若兩人。先不論那深陷的黑眼圈和溝壑般的眼紋,那一個光滑到能當鏡子使的腦袋是怎麼回事?

  「下一個問題…」基斯准備點人回答問題,費奇想都沒想就舉起手回答。

  基斯聽完費奇的回答後示意他坐下,「很好。」

  班森笑眯眯地看著費奇,「就算人家是調查兵團來的你也不用那麼興奮吧。」

  誰知基斯耳朵尖的很,一秒就辨別出說話的班森,「你,回答下一題!」他指著班森說。

  班森嚇得從座位上彈起來,腦子卡了一下殼,還好也答對了。

  基斯走到他跟前盯著他說:「下次再開小差就去操場跑10圈。」

  被基斯恐怖的氣場鎮住,班森弱弱地回了聲:「是…」

  「喂…」溫妮莎眼睛盯著前方講課的基斯,鞋尖卻碰了碰黛兒的靴子,「你看費奇多積極,你不是也想加入調查兵團嗎?怎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他長得太恐怖了吧…」黛兒艱難地咬著字說。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黛兒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蹦出來了。她跑到洗手間用冷水搓了把臉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首先,基斯不一定記得我的長相。其次,我剪了頭發,也長高了,並且會說話,他應該也不敢亂認。」

  就當黛兒低下頭准備去訓練場時,碰巧基斯迎面走來。

  「加迪斯教官。」黛兒朝他敬了個禮。

  基斯點點頭繼續向前走,黛兒故作鎮靜地走開。

  這時,基斯忽然回頭疑惑地打量著黛兒的背影,覺得好像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了。


觀望 (1)

  人口壓力減少之後,調查兵團的資金也逐漸充裕,最新一次壁外調查即將在新上任的調查兵團團長埃爾文.史密斯的帶領下進行,這對特羅斯特區來說是一個大新聞,此前壁外調查已經停止了一年多,很多人懷疑調查兵團是不是早就解散了。

  自從瑪利亞之壁淪陷後,調查兵團的主要工作便成了沿路建立據點,開辟運送物資堵住瑪利亞之壁的路線。如果說從巨人手裡奪回世界過於遙遠和不切實際的話,那收復瑪利亞之壁的希望相對而言還是蠻高的。聽說調查兵團復出,全國四面八方的看客一時間擠滿了特羅斯特區的大街小巷。

  前一天晚上,溫妮莎興奮得睡不著覺,她早就想去看看這群整天嚷嚷著要驅逐巨人的『怪人』到底有什麼迥異之處,所以這幾天她到處找人陪她一起去城鎮看看。凱西、費奇和班森都欣然同意,可黛兒婉拒了她。

  「你不是也想加入調查兵團嗎?為什麼不去看看?」溫妮莎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層。

  「不用了,我今天不太舒服。」黛兒搪塞道。她的聲音本來就小,聽起來好像真的很虛弱。所以其他人便不再勉強,留下她一起去特羅斯特區。

  黛兒嘴上說不要,行動卻很誠實。溫妮莎一行人走了之後,她換了件有帽兜的衣服,偷偷跟了出去。她將自己的頭發嚴嚴實實地藏在帽子裡,而且絕不靠近調查兵團的隊伍,這樣利威爾應該就發現不了她了。之所以冒著被發現的風險留在特羅斯特區附近的訓練兵團,也是因為在這裡她可以第一時間得知利威爾的消息。

  調查兵團駐扎在城外,壁外調查的起點則是特羅斯特區的外門,所以他們會先進入羅斯之壁的內門,穿過特羅斯特區。

  黛兒沒有進城,而是站在不遠處一個能夠清晰眺望到內門的山坡上觀望那邊的情況。坡頂有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黛兒扶著樹干,目不轉睛地望著身披綠色鬥篷的調查兵騎馬踏過平坦的小路,逐一進入特羅斯特區。由於隔得太遠,她分辨不出哪個是利威爾,但她非常肯定,他一定在裡面。


觀望 (2)

  溫妮莎一行人來到特羅斯特區的街道旁,調查兵團還沒到,周圍已經擠滿了圍觀的群眾,他們只好沿著街道一直走到外門附近才終於找到一個靠前的位置。等了十多分鐘,調查兵團終於出現在視線內,領頭騎白馬的金發男人正是埃爾文。

  「那個就是新上任的團長埃爾文.史密斯吧?」溫妮莎問。

  「我是這麼聽說的。」班森回答。

  這時溫妮莎發現身邊站了一個橘色頭發的女孩,滿臉憧憬地望著那些士兵背上的自由之翼。腳步也不知不覺地跟著他們移動。

  「啊…」女孩不小心撞到了溫妮莎,她連忙道歉,「對不起。」

  「不要緊。」溫妮莎仔細打量著這個女孩,「看來你很崇拜調查兵團呢。」

  「嗯,所以我加入了訓練兵團,等畢業之後再加入調查兵團。」

  溫妮莎眼睛眨了眨,「巧了,我也是訓練兵。」

  「是嗎?」女孩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不過我在伊東尼斯區訓練兵團,我叫佩特拉。」佩特拉向溫妮莎伸出手。

  「我叫溫妮莎。」溫妮莎握了握她的手,「不過我的志願可是憲兵團。」

  「我叫班森。」

  「我叫凱西。」

  「我是費奇。」

  另外三人見溫妮莎在和別人說話,也非常不害臊地過來套近乎。

  一個個調查兵騎馬從眼前路過,溫妮莎逐一審視這些人,明知道一走出那扇門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但他們依舊從容地等待著開門的一刻。溫妮莎從心底裡佩服他們。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了一個黑色短發的男人身上,「那個…」溫妮莎拉著班森指了指,「我去地下街找黛兒的時候見過他,當時他手裡好像還拿著什麼東西。」

  「你會不會看錯了?調查兵團的人怎麼可能跟地下街扯上關系?」佩特拉急忙否認,好像在替誰辯解似的。

  「還真有可能。聽說兩年前調查兵團曾經去地下街協助憲兵抓人,據說被抓的那幾個人是地下街有名的小混混,還會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班森故作神秘地說,「而當時前往地下街的,就是這個埃爾文.史密斯。」

  「哦…」溫妮莎幾人不禁多仰望了埃爾文幾眼。


據點 (1)

  牆外的巨人被固定炮驅逐完畢,外門緩緩打開,一陣來自自由世界的風從狹窄的門外送入牆壁。埃爾文向後方的士兵大聲宣布壁外調查正式開始,士兵們高呼著跟隨埃爾文穿越牆壁,來到壁外的世界。

  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利威爾抬頭仰望著久違的天空,兩只飛鳥正乘風展翅,溫暖的風驅逐了壁內渾濁的氣息。

  短暫的享受過後,利威爾馬上把注意力集中到眼下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長距離索敵陣型還沒展開,巨人已經向他們圍攏過來。

  調查兵團走後,溫妮莎、班森、凱西三人原路返回訓練兵團,和他們一道走出特羅斯特區的佩特拉很快和他們聊到一塊,談論各自的理想。說到加入調查兵團,為人類的自由獻出心髒的時候,費奇表現得更興奮了,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小時候如何向往著調查兵團、把他們當做心中偶像。

  溫妮莎跟在他們後面輕輕搖搖頭,「志同道合的人就是容易自來熟。」

  調查兵團在壁外行進大半天,信號彈的方向轉變了好多回,外圍士兵因索敵而死傷過半,但主力部隊避免了與巨人的正面交鋒,幾乎在沒有戰鬥的情況下到達了目的地。利威爾身在隊伍後方,一路上解決了不少尾隨的巨人,被他救下的士兵有些從前看他不順眼的都開始厚著臉皮向他道謝。

  「利威爾,干得不錯嘛。再這樣下去,你的討伐數量就要超過米凱了。」韓吉拍了一下利威爾的肩膀說。

  「四眼,別用你的髒手碰我。」利威爾警告她。

  韓吉立即收起沾滿藥水味的雙手,她剛剛才給受傷的士兵包扎過,還沒找到洗手的地方。

  目前他們所在的據點是古時候的一個軍事堡壘,雖然早已失去了原來的作用,不過鑒於其穩固的架構和所處的有利地形,非常適合將其改造成一個臨時補給點。

  利威爾爬上堡壘的瞭望台,視野一下子變得廣闊起來,綠茵茵的原野上散落著幾棵矮樹,青草的味道隨風而至。向下看,幾隊人馬分頭外出勘查地形,慶幸的是目光所及並沒有巨人的蹤跡。

  埃爾文這時也走了上來,冰冷的石階回響著他沉穩的腳步聲,「這兩天我們要留在這裡加固城防以及勘測地形,如果出現突發情況,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知道了。」利威爾簡單應道,並沒有因為埃爾文當了團長而改變對他的態度。


據點 (2)

  第一天,勘查地形的部隊雖有人負傷,但基本都能活著回來。巨人夜間不活躍,偶有徘徊的巨人也被悄悄接近的士兵消滅掉。可是到了第二天,情況卻急轉直下。其中一隊勘察兵幾乎全軍覆沒,逃回了的兩個人身後跟著一只四腳著地奔跑的奇行種,看到黑色信號彈,正在修復堡壘的士兵都停下手中的活,站在牆上嚴陣以待。

  利威爾立即騎上馬衝了過去,要是這只奇行種撞過來,還在修復當中的堡壘牆壁鐵定會坍塌,那麼他們這兩天的修復工作就白費了。

  奇行種忽然一躍而起,一口咬掉了其中一個策馬逃跑的士兵的上半身,下半身不一會兒也隨著馬兒受驚而掉落,鮮血和內髒觸目驚心地灑在了青草地上。

  另一名士兵目睹那一剎那發生的一切,恐懼攻占了大腦,他已然忘記了逃跑和呼救,身體也不由得僵在了那裡。他的馬缺少了鞭子的驅趕,速度明顯降了下來。

  「快跑!」利威爾朝他吼道。

  可是那名士兵已經完全聽不見他在說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麼。就在這時,奇行種再次撲上來,那名士兵尖叫著被奇行種吞咽下肚。

  騎馬衝到奇行種跟前,利威爾跳離馬背,將鋼索射出釘在奇行種身後的樹干上,當他低空劃過奇行種四肢下方時,手中的鋼刃分別迅速切斷了奇行種的兩條前肢。奇行種因奔跑速度太快,被利威爾削斷筋骨後都向前滾了兩圈才停了下來。沒等巨人重新爬起,利威爾已經飛在他的頭上,俯衝下來一刀砍掉了後頸。

  站在冒著白煙的巨人屍體上抬頭看向堡壘上目瞪口呆的士兵,利威爾不敢想像他要是晚兩秒鐘阻止奇行種的步伐會有怎樣的後果。

  又過了一天,修築工事基本完成,周圍的地形也都勘查完畢,只要安全返回壁內這次壁外調查就能圓滿完成,但過程卻沒那麼順利。信號彈和氣體都所剩無幾,回程的路便不能再用索敵陣型了。即便有巨人尾隨他們,利威爾也只能盡量避免戰鬥。

  快要跑進門內的時候,一只巨人突然從城門外小鎮的一處建築裡竄出來,生生把調查兵團的隊伍分成了兩截,前半截安全逃回牆內,後半截則被巨人前後夾擊。

  為了不讓體型較小的巨人鑽進門,屯駐兵團負責看門的班長命令道:「快!關上門!」

  「可是還有調查兵團的士兵在外面!」

  「別管了!讓他們用立體機動登上牆壁!」

  利威爾在前半截隊伍裡,眼見還有士兵沒有進來門卻開始緩緩關閉,他立刻調轉馬頭,揚起鞭子向門外奔去。


成名 (1)

  「利威爾!」埃爾文看見利威爾不顧自身安危地衝出牆外救人,想要制止卻來不及了。

  快到門口的時候,利威爾俯下身貼近馬背,頭頂的發絲恰好擦過垂下的門尖。他拔出刀刃,所到之處的巨人紛紛倒地,誰都沒看清他是怎樣移動的,只見一道寒光閃電般劃過巨人的後頸,巨人的血液便噴薄而出。

  「他也太亂來了。」米凱對埃爾文說。

  「對。」埃爾文遠遠望著城門再次開啟,剩下的調查兵團紛紛安全回到牆內,周圍的吃瓜群眾一片歡呼,「但他有亂來的實力。」

  親眼見證了利威爾的戰鬥力,無論是士兵還是平民,大家都對這個死魚眼矮子都肅然起敬。

  雖然早在瑪利亞之壁被破壞時就有很多人見識過利威爾的實力,但由於那時天色已晚,大家都只顧著逃命,利威爾後來還負傷退居二線,所以大家雖然知道有那麼一個戰鬥力超強的調查兵,卻鮮有人專門去打聽他是誰,長什麼樣。

  然而這回,利威爾卻是在眾多士兵和群眾的注視下完成了從前看來不可能完成的壯舉,不但令調查兵團士氣大增,更是連那些整天只想著躲在牆壁之內安穩度日、覺得調查兵團浪費稅金的民眾都仿佛看見了新的希望。

  這一次調查兵團成功在壁外建立了第一個據點,消息一經公布,人們戰勝巨人的希望重新燃起,調查兵團在民間的風評出現了好轉的跡像,利威爾也因此一戰成名。

  訓練兵團裡,大家都對那個傳說中的人類最強士兵利威爾議論紛紛,黛兒靜靜吃著飯,假裝不感興趣,實則耳朵恨不得像兔子一樣豎起,搜羅別人對利威爾的看法。

  「我聽說那個叫利威爾的士兵厲害到可以徒手撕巨人…」

  「真的假的?」

  「當然是假的。」黛兒在心裡回答。

  「據說他有一招必殺技叫『超速回旋削後頸』,旋轉速度就像陀螺一樣,賊快。」

  「我好想看看他是怎麼做到的。」

  「我也想知道…話說這招式的名字怎麼這麼中二?」黛兒犯嘀咕。

  「上次調查兵團在城門准備出發的時候我見過他,長得可帥了。」一個女兵花痴地說。

  「啊?我怎麼聽說他是個頭發亂糟糟,而且一聽到巨人的一張高潮臉的怪人。」一個男兵道。

  「怎麼感覺有些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黛兒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閑聊的那幾個人。

  「才不是呢!」女兵拍著桌子忿忿打斷,而後突然覺得自己反應有點過激,不由得害羞的低下頭。

  旁邊另一個女兵調侃:「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個利威爾了吧?下次調查兵團准備出發的時候你可以假裝在路中間摔倒,讓他扶你一把,然後來場『動人的邂逅』。」

  黛兒在嘴角抽搐前連忙捂住嘴,槽點太多,她都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吐槽。上一個碰瓷利威爾的人大概都已經涼了吧。不過她真的好想知道利威爾聽到這些話會有什麼反應。


成名 (2)

  利威爾知道大家都在討論關於他的事情,那些平時對他敬而遠之的士兵在韓吉的『帶頭示範』下,隔三差五向他討教斬擊技,或者說只是單純想蹭蹭熱度,搞得他不勝其煩。

  不過因為兵團內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大家都懂得適可而止,可到街上就不一樣了。

  那次壁外調查結束之後,利威爾打算再去他以前經常光顧的清潔工具店買點東西,結果人家老板看到他身著調查兵團的制服,也開始八卦起來:「你認識那個『人類最強士兵』利威爾嗎?應該認識吧,畢竟調查兵團人數不多。」

  經此一問,旁邊商鋪的老板和顧客也都紛紛看向了他。

  利威爾並不想承認『人類最強』這樣誇張的稱號,剛要否認,旁邊的人就七嘴八舌圍攏過來問東問西,但就是沒有人懷疑他就是『利威爾』本人。利威爾黑著臉催促老板趕緊完成交易,然後以一副無可奉告的表情信步離開。

  在那之後的某個周末,利威爾發現自己的紅茶所剩無幾了,他記得有家店有他喜歡的那種紅茶,看來又得上街一趟。為了不再引人注目,這次利威爾換了套黑色西裝,鑒於上次買清潔工具的教訓,換成便裝的話應該就不會有人將他跟調查兵團聯系起來,也就不會有人纏著他問些無聊的問題了。

  來到茶葉店,利威爾掃了眼貨架,老板身後的貨櫃上剛好僅剩一盒他想要的那種紅茶,「老板,那盒紅茶…」

  老板回頭順著利威爾的目光看向那一小罐茶葉,有些為難,「真是不好意思,有個小姑娘預定了。」

  一陣氣喘吁吁的聲音來到店門口,來人發絲凌亂,額前濕潤的劉海分成了好幾縷,汗滴從臉上滑落到地面,應該是跑了好幾裡路匆忙趕來的。

  「就是她。」老板對利威爾說。

  那人一頭銀灰色長發,正是溫妮莎。她扶著櫃台有氣無力地挪到老板面前,把錢拍在桌子上,「這些…夠…夠了吧?」

  「還以為你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呢。」老板吃驚地說:「訓練兵團距離這還蠻遠的。你要是晚來點,說不定我就把紅茶賣給這位先生了。」

  溫妮莎顧著和老板說話,沒留意站在她斜前方的利威爾。利威爾打量了溫妮莎一眼,立馬認出她就是幾個月前在地下街樓梯裡遇到的那個人。

  理順了氣息,溫妮莎抬眼一看,貌似也認出了利威爾,「我記得您…是調查兵團的士兵…?」她不太卻確定,畢竟那次在特羅斯特區的街上,她只是遠遠地瞟了利威爾幾眼而已。


成名 (3)

  換上便裝就是為了不讓人看出他是調查兵團的士兵,結果還是被認出來了。利威爾點點頭,並不想多說什麼。不過心中也疑惑,她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僅憑地下街那一次偶遇應該不足以斷定他的身份,因為當時他也穿著便裝。

  「先前在調查兵團的隊伍裡看見您,我還不敢相信,沒想到是真的。」溫妮莎禮貌地朝利威爾深深一鞠躬:「上次多虧您扶了我一把,我才沒有摔下樓梯。」況且地下街那樓梯又長又陡,失足一滾到底的可能性還是挺高的。

  「不用客氣。」利威爾終於知道溫妮莎為什麼『認識』他了。

  「如果您不介意,這一盒紅茶就當作我報答您的一點心意吧?」溫妮莎微笑著雙手奉上紅茶。

  看到溫妮莎如此真誠而有禮貌的道謝,利威爾都不好意思拒絕了,心中對這個孩子的好感度有所上升,雖然這種好感並沒有維持多久。

  「那我就不客氣了。」利威爾單手接過紅茶,「但也不能讓你白跑一趟。」他從口袋裡拿出錢包把多於紅茶價格的錢遞到溫妮莎跟前,「這茶就當作是我在你手裡買的。」

  「這怎麼可以?」溫妮莎本想婉拒,可利威爾的話無形的中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於是她也不客套,收下了錢,心想這矮大叔還挺有原則的。

  就在利威爾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那句他不想聽到的話又響起了。

  「請問,您認識那個傳說中的『人類最強士兵』嗎?」溫妮莎眨巴著眼睛問。

  利威爾點頭,這種程度的問題倒也沒必要隱瞞。

  「那您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嗎?」

  「你問這做什麼?」

  「沒什麼…」溫妮莎連忙擺擺手,「只是同期的人都在討論,所以好奇想問一下。」

  「沒什麼可說的。」

  「抱歉,畢竟牽涉到個人隱私,沒經過他本人同意確實不應該隨便對一個外人講。但您知道我的同期都是怎麼形容這個人類最強士兵利威爾的嗎?」溫妮莎開啟了戲精模式,模仿著訓練兵們的對話。

  「聽說他會一招『超速回旋削後頸』,旋轉速度比陀螺還快,可帥氣了。」

  「招數帥氣不代表人也帥氣,聽說他是個頭發亂糟糟,一聽到『巨人』兩個字就會大呼小叫的家伙。」

  「別胡說,上次調查兵團出發前我見過他。」溫妮莎浮誇地學著那些女兵一臉花痴的樣子用矯揉造作的聲線說:「下次壁外調查的時候好想假裝摔倒在他的馬前面,來一場動人的邂逅…」

  「咳咳…」利威爾實在聽不下去了,干咳兩聲打斷溫妮莎的表演,「沒事的話就趕緊回去吧。」他嚴肅地命令道。

  「是!」溫妮莎條件反射地敬了個心髒禮。一轉眼,利威爾已經消失不見了。溫妮莎不知道,她剛才憑一己之力,『嚇』跑了她所說的那位『人類最強』。


野外 (1)

  又是一個寧靜的夏夜,除了遠方隱約傳來聒噪的蟬鳴,訓練兵團宿舍內部非常安靜,偶爾有士兵發出酣睡的呼吸聲。

  突然,一陣響亮而急促的號角聲驚醒了眾人。所有人立刻掀開被子,連忙點上燈,急急忙忙地換上兵團服往外面訓練場集合。

  「我的皮帶打結了,誰幫幫我!」溫妮莎極不自然地扭著身體,不管雙手怎麼掰扯都解不開慌亂中扣錯地方的皮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黛兒很快就穿戴完成,她三下五除二就幫溫妮莎調整了好皮帶,「快走吧,不然要遲到了。」

  「你怎麼這麼熟練?」溫妮莎驚訝之余,跟著跑出了宿舍。

  黛兒假裝沒聽見,沒有回答。以前伊莎貝爾學習立體機動時也曾經因為皮帶組太復雜而找不著北,所以黛兒那時經常幫她穿皮帶。但這種事情她可不敢在此時說出口。

  原本黑乎乎的訓練場上架起了一排篝火,訓練兵們整整齊齊地站著廣場上等待檢閱,頗有上陣打架的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巨人又來襲了。

  而實際上,這只是訓練兵團的一次集訓而已。

  教官們站上講台,宣布這次集訓的內容。

  「每個班都會有一張路線圖,沿著路線圖到達終點就算完成任務,是個傻子都能完成,不想成為巨人的口糧,就給我盡快完成任務!」

  「是!」

  黛兒這次和費奇以及另外幾個不太熟的人被分到一個班,費奇是他們的班長。看著路線圖上各種附加的注意事項,以及敷衍得像孩子塗鴉一般的路線圖,他們頓時覺得任重而道遠。

  在沒有馬匹的情況下,背著幾乎一個人高的裝備物資包在大山裡徒步前行,身上還要穿戴著立體機動裝置,而且非必要時刻不能使用,途中會有一些需要收集的標志物。標志物可能是一些樹林裡特有的花花草草或者小動物什麼的,需要收集完成才能前往終點……

  「說得輕巧,樹林那麼大,萬一找不到標志物怎麼辦?」一名隊員抱怨道。

  「看來教官是鐵了心想讓我們在野外多呆幾天。」費奇回應說。


野外 (2)

  黎明時分,各個隊伍拿著路線圖朝不同的方向出發,沒一會兒所有訓練兵的身影都沒入了附近的密林之中。

  太陽逐漸爬升到最高點,越往樹林深處前行,頭頂的枝葉越是遮天蔽日,地面只剩點點光斑閃爍。沒有太陽的直射,樹林深處非常涼快,如果沒有身上拿沉重的包袱,這會是一次美好的踏青之旅。

  「我們現在應該是在這個位置吧?」費奇指著路線圖問旁邊的人。

  「我也覺得是」那人托腮點了點頭,「那這附近應該能找到我們組的標志物。」

  一行人放慢了腳步,開始四處張望尋找標志物。他們的標志物是一種顏色鮮艷的蘑菇,一般只有在樹林深處才能找得到。

  地面雜草叢生,有些草的高度甚至超過了膝蓋,而周圍的樹木上纏繞了深綠色的藤蔓,一切景物仿佛披上了一層綠油油的薄紗。想要在這樣的環境下找蘑菇,似乎有點強人所難。

  「找到了!」

  黛兒望向聲音的出處,一名離其他人較遠的隊員正揮舞著雙臂,手裡拿著的正是他們需要找的蘑菇。

  然而此時,眾人的臉色從一開始的興奮變為了緊張,都一言不發地盯著拿著蘑菇的隊員身後。

  那名隊員毫不知情地繼續朝著他們優哉游哉地走來,而其余人則本能地向後緩緩退了幾步。

  「怎麼了?」

  「我數三下,你就直接跟著我們跑,不要回頭。」費奇故作鎮定地說。

  「什麼…」那名隊員還是不由自主地回了頭,一只棕熊正在他背後,張開了血盆大口。

  「嗚哇!!!!」

  這幾個訓練兵就像一群驚弓之鳥,頭也不回地往一個方向跑。但是熊在樹林裡奔跑的速度明顯比人類快很多,黛兒只是身形比較靈活,但跑了沒多久就泄氣了。她不敢回頭,除了自己的喘息聲,身後草叢被熊碾壓而過的聲音著實令人毛骨悚然。

  費奇跑得最快,回頭看了眼熊的位置,發現黛兒落在了最後,那只熊眼看就要將她撲倒了。他驚得大叫起來,「小心!」

  黛兒下意識地一彎腰,她能感覺到熊掌抓過背囊的力度。正當她以為自己躲過一擊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力量咬住了她的背囊並連同她本人也跟著被提到了半空中。


迷途 (1)

  黛兒只覺天旋地轉,忽如其來的失重感讓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黛爾麗絲!」費奇回頭看到黛兒的背包被熊咬住,而那頭熊正要把黛兒重新重重摔在地上。他當機立斷,立體機動裝置彈射而出,爪鉤釘在熊的肩膀上。

  熊吃痛一晃腦袋將黛兒扔到一邊。黛兒的後背狠狠地撞在了樹干上,然後跌落至樹下的草叢中。當黛兒狼狽地重新爬起來的時候,費奇已經飛到了熊的後背,雙刀出鞘,學著平時砍巨人的姿勢劈向熊的後頸。

  熊哀嚎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笨重的身軀使得地面微微震了震。

  「你沒事吧。」眼見危機解除,費奇跑到黛兒跟前問。

  「我沒事。還好有背包擋著。」黛兒將背包拿下來檢查,除了被熊咬穿了幾個不大的洞之外,一切安好。

  「沒事就好。」費奇想伸手拉黛兒一把,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心裡不知不覺間全是冷汗。他把手往身上擦了擦,然後再把手遞給黛兒。

  「謝謝。」黛兒握著費奇的手借力起身,「抱歉,是我跑得太慢了,繼續前進吧」。

  就在眾人以為采集到標志物可以順利返程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剛才他們光顧著逃命,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往哪個方向跑的,而且那副塗鴉一般的地圖也在逃命的過程中不知所蹤。

  在這之前他們也到過樹林深處訓練,學到過一些野外求生的技能。現在他們最重要的是先辨別方向,然後朝著訓練兵團所在的大概方位一直前進就能離開樹林。另外,如果能找到河流的話也能夠順著河流找到樹林的出口。

  費奇抬眼望著遮天蔽日的枝葉,「我看我們還是先到高處去確定一下方位比較好。」

  眾人同意,紛紛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登上樹梢。黛兒雖然也飛了上去,但總感覺她的立體機動裝置噴氣的時候沒之前那麼流暢了。


迷途 (2)

  通過觀察太陽的方向確定方位後,黛兒所在小隊的訓練兵們操作著立體機動裝置在密林中穿梭,大家都非常安靜,因為沒了地圖,誰也不知道在氣體耗盡之前能否找到出路。

  「聽到水聲啦!」一名隊員突然興奮地叫喊了起來。

  「是嗎?」其他人都開始側耳傾聽,果然是水流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了。

  「我們可以回去了!」

  一伙人迫不及待地加快了速度。黛兒幾乎被落在了最後,一方面是她的技術不行,非常多的枝椏橫亙在她的面前,需要靈活躲避才能穿過,另一方面是她的立體機動裝置貌似真的摔壞了,氣體斷斷續續的,她越來越擔心自己會不會突然失去動力掉下去。

  其他人陸續降落在河邊,黛兒見狀,也調整飛行高度准備降落,結果眼前交叉的樹枝下方赫然懸掛著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正中央的蜘蛛背上刻著恐怖的紅色骷髏花紋,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毒蜘蛛。黛爾可不想和它有任何親密接觸。她立刻後仰翻身,迅速收起爪鉤,身體呈斜向下的拋物線低空劃過,躲開蜘蛛網。

  就在她准備再次射出爪鉤抓住上方的樹木重新調整身體姿勢准備落地的時候,忽然發現爪鉤失靈了。

  「救命!」

  隨著一聲慘叫,已經落地的隊友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眼睜睜看見黛兒宛如一顆流星,精准地墜落在河中央。水花散去之後,黛兒的背包浮了上來,而黛兒沉在背包之下,正慢慢隨波逐流。

  大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黛兒打撈上岸。黛兒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地上,全身濕透,水滴成股順著頭發、臉頰簌簌而下。

  「毛巾給你,先擦擦頭吧。」費奇說。

  「你們幾個,發生什麼事了嗎?」遠處飛來了兩名士兵,等他們靠近了才看清他們制服上的徽章是『自由之翼』。

  黛兒立刻搶過費奇手上的毛巾蓋在頭上。費奇被調查兵吸引了注意力,沒發現黛兒此時臉色更加蒼白了。他走向那兩名調查兵,敬禮道:「我們是特羅斯特區102期的訓練兵,在這附近訓練時迷路了,請問可否告訴我們前往訓練兵團的方向?」

  「原來是這樣。」一名金頭發的調查兵熱心地告訴他們:「順著這條河的下游一直走,你們很快就能看見運河了。找到運河,就有應該知道往哪走了吧。」

  「謝謝長官。」費奇再次敬禮。

  「不用客氣。」那名金色頭發的調查兵來到黛兒面前蹲下,「別灰心,以前我當訓練兵的時候,還有人因為酒喝多了,連立體機動裝置都不知道怎麼用,把自己掛在樹上了呢。」

  「才沒有那回事,納拿巴你別亂說。」另一個調查兵心虛地反駁道。

  黛兒低著頭不敢抬眼,她知道眼前這兩人是米凱班的,以前曾經時不時會給她些糖果,在法蘭和伊莎貝爾犧牲後也一直比較關照她,但現在她絕對不能讓他們認出來,「謝謝,我沒事。」她小聲地憋出幾個字。

  由於黛兒始終沒有抬頭,而且臉被濕嗒嗒的頭發和蓋在頭上的毛巾擋住,納拿巴沒有認出她,他拍了拍黛兒的肩膀,「下次有機會再見吧。」說罷,他和另一個調查兵一起往上游的方向飛走了。


露營 (1)

  雖然很想繼續趕路,但夕陽西下,天色明顯暗了下來,費奇決定眾人先行休息,在原地安營扎寨,順便嘗嘗今天從那頭熊身上割下來的戰利品味道如何。

  五六個人七手八腳地支起了幾個帳篷,並在中間架起了篝火,大家圍著火焰取暖,燒烤食物。吃飽飯之後,大伙每兩人一組輪流守夜,一組守兩個小時。黛兒和費奇是第一組。在所有人都因奔波勞累而進入夢鄉的時候,黛兒正一邊給篝火加柴,一邊看著旁邊的費奇如何修理她那副壞掉的立體機動裝置。

  「還能夠這樣?」黛兒看見費奇正拿著工具硬生生把一個零件塞回原位,額頭直冒冷汗。立體機動裝置是非常精密的儀器,但費奇的修理手法卻簡單粗暴到讓人誤以為他是在拆東西。每當她的立體機動裝置『哢』的一聲響,她都忍不住抖一抖。

  「好了。」費奇試了試手柄,「只是有個零件錯位了而已,已經幫你掰回去了。」

  黛兒不放心地再檢查一遍,好像真的修好了。「你怎麼連這都會修?」

  「我父親是一個工程師,專門負責對立體機動裝置進行改進,所以我不知不覺中也學到了很多。」費奇有點害臊地摸摸後腦勺。

  「是嗎…」黛兒沉默了,沒記錯的話,費奇說過,他的父親三年前失蹤了。

  費奇看穿了黛兒的心情,火光在他臉上搖擺不定,「我之前說過,父親三年前失蹤的事情吧。」

  黛兒點點頭,「抱歉,讓你回想起傷心事了。」

  費奇笑著搖搖頭,「沒事,我已經習慣了。其實,父親失蹤前就已經很少回家了,而且就算回家也沒有提起過工作上的事情,盡管如此,他還是會定期寄回家充足的生活費。但仔細想想,那麼多錢不是一個普通的機械工程師能夠獲得的報酬,我總感覺父親他應該還做著一些不合法的事情,所以才會有那麼多錢。」

  「既然你父親很少回家,那你怎麼知道他真的失蹤了?或許他只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回家呢?」黛兒嘗試著讓費奇往樂觀的方向去想。

  「因為從三年前開始,他就再也沒往家裡寄過錢。我也曾經去憲兵團報過案,但至今也沒有任何線索。畢竟,我除了知道他受雇於羅斯之壁北部的某個領主外,什麼都不知。」

  「羅斯之壁北部…」黛兒小聲嘀咕了起來,那是她曾經待過的地方。

  忽然,費奇的眉眼變得堅定起來,「不管怎樣,我加入調查兵團的決心是不會變的。父親曾經說過,立體機動裝置本來就是為了砍殺巨人而設計的,所以要改進立體機動裝置的話,就必須更加了解巨人的構造和行動規律才行。」

  「原來這才是你想加入調查兵團的理由,你想要繼承你父親的意志。」黛兒恍然大悟。

  「那你呢?為什麼想加入調查兵團?」

  黛兒一哆嗦,違心地說:「世界那麼大,我想出去看看。」

  「是嗎?我看你見到調查兵都一臉無動於衷,一點都不像是想加入調查兵團的樣子。」費奇調侃道。

  「現在說這些做什麼,等明年畢業後就知道了。」黛兒連忙起身,終結關於加入調查兵團的話題。


露營 (2)

  「讓你們久等了。」納拿巴和格魯噶趕到指定地點和另外幾個調查兵會合。正巧調查兵團這兩天也在這片樹林裡進行野外生存訓練。

  這次和納拿巴他們在一起訓練的還有米凱、利威爾以及上次被利威爾『救了』的那個後勤兵,他的名字叫查爾(Charl)。

  此時,他們也在准備生火野炊,但在那之前,米凱正在逐個逐個嗅著利威爾采集回來的食物,檢查是否有毒。

  利威爾雖然在地下街生活得如魚得水,但到了地上,還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學習的,其中野外生存便是他薄弱的地方之一。幾個月前,都是韓吉主動過來和利威爾組隊,但有一次因為利威爾不小心采到了有毒的蘑菇,導致全隊人上吐下瀉了好幾天。在那之後,埃爾文決定先讓利威爾跟著米凱班一起野外訓練比較保險。

  「可以了。」米凱檢查完後,把那些蘑菇都倒進了快要沸騰的熱水中,不一會兒,一鍋鮮美的蘑菇湯就完工了。

  查爾端著一碗湯來到利威爾身後,此時利威爾正全副武裝站在樹上警戒著四周可能來襲的野生動物。

  「這次沒有再采到毒蘑菇了,你先喝點湯休息一下吧,我來替你守在這裡。」

  「那拜托你了。」利威爾跳了下來,接過查爾手裡的碗,靠在樹旁靜靜地喝了起來。

  經過那次的事情後,查爾逐漸發現這個表面冰冷的『最強士兵』並不是那麼難相處,有時利威爾還會主動請教他野外生存知識。

  「你知道嗎,團長已經向總統提出申請,將你破格提拔為調查兵團的兵長。那麼快就能做到僅次於團長的位置,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

  「但工作依然是驅逐巨人,不是嗎?或許還要附加一些比巨人麻煩的事情。」利威爾淡淡地回答。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以為聽到這個消息你會高興一點呢。」查爾有點訝異利威爾對如此天大的好消息竟然還是一臉面癱。他接著說:「如果你當上兵長,調查兵團的大部分士兵都會聽從你的命令,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命令他們和你一起搞衛生了。」

  聽到這裡,利威爾的眼裡閃過一道光,「呵…那還不賴。」

  「利威爾,你剛剛是笑了嗎?」查爾忽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一提到打掃,利威爾似乎進入了某種興奮的狀態,尤其是方才一閃而過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為何著實有點嚇人。


露營 (3)

  利威爾一邊低頭喝湯,一邊和查爾閑聊,突然,他聽見耳邊有些細微的『絲絲』聲。

  「利威爾,先別動。」查爾顫抖著聲線說。

  利威爾斜眼看向旁邊,一條吐著信子的蛇正倒掛在樹枝上,蛇頭幾乎要落到他的肩膀上。利威爾有點心驚,這條蛇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的,他竟一點都沒有察覺。在野外生存果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他看向查爾那緊張的表情,那應該是一條有毒的蛇。

  查爾原本想讓利威爾就站在那裡別動,讓蛇自行離開。但利威爾顯然不想那麼被動,他一只手緩緩握住手柄,插入刀片。

  就在刀片出鞘的聲音停止的同時,那條毒蛇的身體分成了兩截掉在地上。查爾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這出刀的速度也太驚人了吧。

  「這樣應該可以了。」利威爾收回刀片,蹲下來想再仔細打量被他切成兩半的毒蛇是否已經死透。然而就在這時,蛇頭竟突然蹦了起來,朝著利威爾撲咬過去。

  千鈞一發之際,查爾衝上前一腳踢飛了蛇頭。

  「蛇類的生命力非常驚人,就算頭掉了也可以蹦跶一段時間。」

  利威爾舒了口氣,今天又漲見識了。「我記住了。」

  第二天,黛兒他們跋山涉水終於回到了訓練兵團基地,在他們之前,很多隊伍都早就回來了。在教官看過她們班的訓練報告之後,毫無疑問,黛兒的分數再次墊底了。

  「別灰心,人生難免會發生各種意外的。」溫妮莎摸摸黛兒的腦袋說。

  黛兒抬頭望著溫妮莎親切的臉龐,內心不禁泛起一陣難以名狀的感動,才過了兩天而已,為什麼重新見到溫妮莎時卻恍如隔世?大概是因為,如果沒有其他人的幫助,自己都已經死過好幾回了吧。

  在那次野外訓練之後過了沒多久,利威爾就收到了兩份文件。第一份是埃爾文給的任命書,從此他就是調查兵團的兵長,作為埃爾文左右手一樣的存在。而另一份是扎卡裡總統親准的希娜之壁的居住權證書,只要在軍隊裡立下足夠多軍功的人都能得到。

  對於一個必須長期駐扎在邊境的調查兵來說,內地的居住權不過是一紙空文,並沒有什麼實際作用,除非將其贈與他人。

  於利威爾而言,希娜之壁的居住權沒有任何意義,只能徒增傷感。當年他、法蘭和伊莎貝爾都是為了能夠得到地面的居住權才答應給羅伯夫議員辦事,誰知埃爾文早就看穿了他們的動機,如今連內地的居住權都到手了,可受益人卻早已不在。


升職 (1)

  自從當上了兵長之後,利威爾的生活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首先,他再也不用跟一堆臭鞋子臭襪子隨處丟的士兵住同一屋檐下,而是搬到長官住的高級宿舍,他曾經的舍友也暫時解放,不用忍受利威爾潔癖。

  其次,他的地位提高了,以前叫他矮子的人見了他都不得不戰戰兢兢地向他敬禮,喊一聲『兵長』。當然,隨之而來的書面工作也變得繁重,來來去去找他簽字,審核資料的人絡繹不絕。

  最重大的影響是,利威爾的名氣在國內迅速膨脹。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個新上任的利威爾兵長有多厲害,『人類最強士兵』的稱號不知不覺中傳開,而事情更是以訛傳訛,完全變了樣。

  「重大消息!重大消息!重大消息!重要的事情說三遍!」班森偷溜出去回來,跑到訓練場對黛兒他們說,「上次溫妮莎在地下街看到的那個士兵就是利威爾兵長!」

  「不會吧!」溫妮莎、凱西異口同聲地反問。只有黛兒不以為然,費奇則摸不著頭腦。

  「怎麼可能是那個死魚眼?而且我很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我高。」溫妮莎難以置信地說。緊接著,溫妮莎想起了她之前好像干了一件把臉丟到九霄雲外的事情……

  班森說:「嘛,我們看人也不能只看外表,對不對?」

  「雖然那個人的眼神凶了點,不過仔細看看還過得去啦。」凱西擺擺手道。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你們幾個,不去訓練在這閑聊什麼?」

  黛兒等五人回頭一看,一個眼窩深陷的光頭教官正恐怖地盯著他們,紛紛嚇得鳥散進入樹林,開始立體機動訓練。

  基斯看著這群年輕人,目光落在那個黑色短發的女孩子身上,越看越感到熟悉,但依然想不起她是誰。


升職 (2)

  韓吉歡脫地推開利威爾房間的門,「利威爾,恭喜你當上兵長。你可知道你的晉升簡直就是平步青雲啊,所以應不應該請吃頓飯慶祝一下?」

  「沒什麼需要慶祝的。」利威爾埋頭於成山的文件中,這些紙堆比巨人還棘手,他懶得理會韓吉如何變著花樣騙他的錢,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韓吉,你什麼時候把上次借的錢還給我?」

  「這個嘛…」韓吉心虛了,「你都已經是名聲大噪的人了,就不要那麼小氣來找我這種無名小卒要錢了。」說罷,韓吉立刻閃人。

  「嘖!」利威爾感覺他的錢應該永遠也追不回來了,不過他認為有必要向埃爾文投訴一下。

  壁外調查的總結會結束後,埃爾文特意把韓吉留下,「我知道你很想捕捉巨人,但目前無論是技術還是資金都不足以支持你的研究,你還是先把欠利威爾的錢還了再想別的吧。」

  韓吉微微低下頭,眼鏡片閃過陰冷的光芒,「埃爾文,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調查兵團賺上一筆錢以彌補資金的不足,你能不能對我欠利威爾錢的事睜只眼閉只眼?」

  「什麼辦法?」

  聽韓吉說完後,埃爾文覺得計劃可行,於是帶著韓吉和莫布裡特來到利威爾房間。埃爾文先客氣地噓寒問暖一番後,把韓吉的計劃告訴了他。

  利威爾從看見韓吉『不懷好意』地對著他笑開始就覺得惴惴不安,但萬萬沒想到埃爾文竟然要他做這種事!

  「利威爾,你有權拒絕,但如果你同意的話,調查兵團的資金緊張問題或許能夠相對緩解。」埃爾文不緊不慢地勸道。

  這是個非常艱難的決定,利威爾攢起拳頭,怒火在灰藍色的眸子裡熊熊燃燒,真想揍一頓想出這個餿主意的韓吉。經過一陣劇烈的思想鬥爭後,利威爾低聲問:「埃爾文,這是命令嗎?」

  見利威爾已經快同意,埃爾文不留情面地助推一把,「對,這是命令。」

  「好,我答應你。」利威爾『忍辱負重』地說。

  韓吉高興地拍拍手,「那利威爾,今天就辛苦你了。」

  「嘖!」

  莫布裡特有點緊張地走到利威爾身邊,拿出他的畫紙,筆尖『唰唰唰』地對利威爾進行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素描。


逛街 (1)

  「黛兒,走吧走吧,整天窩在宿舍裡會發霉的。」溫妮莎死拉硬拽才把『懶蛇』一樣的黛兒從床上扯下來,要她陪她去逛街,不然兵團裡來之不易的假期就要浪費掉了。

  黛兒何嘗不想出去逛逛,可一想到大街上可能碰到認識她的調查兵甚至是利威爾,她就只能望而卻步了。

  在溫妮莎的『慫恿』下,黛兒再也抵制不住上街的誘惑,她決定還是冒險上街浪一把。不過上街前,她以陽光猛烈為由戴了頂帽子,將頭發束在裡面。

  和溫妮莎、凱西來到特羅斯特區,走了沒一會兒,黛兒她們就發現前方一家商店門外擠滿了人,特別是小孩子,都爭先恐後地趴在貨架上,一手扯著父母的衣服好像在向父母撒嬌要買些什麼東西。

  「商家又在搞促銷活動嗎?」凱西奇怪地問:「不過這反應也太狂熱了吧?」

  「那還等什麼?我們也去湊湊熱鬧!」溫妮莎一把拉起另外兩人的手,扎進人群中。

  黛兒一只手被溫妮莎緊拽,另一只手忙壓住頭頂的帽子,舉步維艱地在人群裡左右推搡。終於到達貨架前,她們都驚呆了,下巴齊刷刷掉下來合都合不上。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黛兒眼皮抽個不停,說話比以前更不利索了。

  「調查兵團的節操何在?」溫妮莎被雷得外焦裡嫩。

  「為了圈錢,利威爾兵長真是豁出去了呀。」凱西評價道。

  在她們面前,整齊地排滿了一只只長著一雙死魚眼,圍著白色領帶的調查兵布偶,上方的牌子上寫著:調查兵團限量版周邊——軟軟兵長。

  凱西拿過一只『軟軟兵長』仔細打量,說:「其實這個也蠻可愛的。」

  黛兒也拿了一個瞧了瞧,不得不說,設計這款布偶的人真是天才,把利威爾的體貌特征和性格氣質都表現得淋漓盡致。看著這些布偶,黛兒就像被無數個利威爾本人盯著一樣不寒而栗。

  ……

  埃爾文面帶微笑地看著賬單,韓吉的主意真不錯,自從與商會合作推出了『軟軟兵長』之後,調查兵團的資金短時間內充裕了不少。這時,新上任的憲兵團團長奈爾突然到訪,埃爾文還以為是什麼要緊的事,結果奈爾只是請他一起出去酒吧喝酒。

  酒過三巡,奈爾才不好意思地跟埃爾文吐露真言,「那個,我家孩子想要一個『軟軟兵長』,不知道你這還有沒有?」

  埃爾文一聽,「當然有,看在我們是同期的份上給你打個折。」

  「真搞不懂…」奈爾趁著醉意趴在吧台上,一臉不情願地說:「為什麼我要買你們的周邊啊。」


逛街 (2)

  得知『軟軟兵長』大賣,作為設計者之一的韓吉拿著她的傑作給利威爾看,「多虧了你,利威爾,這個就當送你留個紀念吧。」

  利威爾一臉嫌棄表示拒絕,他擺弄了幾下手中的布偶,「這玩意怎麼一直擺著副臭臉?」

  韓吉心想:你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

  看了一會兒,黛兒離開貨架走出人群,心中受到了一萬點打擊,沒想到利威爾加入調查兵團後日子過得如此『悲催』,竟然到了要出賣『色相』的程度。

  「黛兒,你別走那麼快嘛。」溫妮莎從後面追上來,把一個袋子塞到她懷裡,「送給你。」

  黛兒腦袋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把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一看,竟然是『軟軟兵長』,「為什麼要送這個給我?」

  「我見你拿著看了好久,以為你想要就幫你買了。」溫妮莎閃爍著藍色的大眼睛問,「你不喜歡嗎?」

  「還行,就是…有點奇怪。」黛兒內心很矛盾,拿著這個布偶『睹物思人』什麼的,感覺好變態,但她又不舍得不要,還是把東西先藏起來再說。

  街上人突然多了起來,一不留神,黛兒和溫妮莎她們就被衝散了,帽子也掉在了地上。正當她茫然四顧的時候,一名憲兵來到她身後拍拍她的肩膀,「小姑娘,好久不見。」

  ……

  『軟軟兵長』的銷售熱潮讓利威爾變得盡人皆知,不管是掃地的大媽還是牙牙學語的幼兒都能熟練地說出調查兵團的兵長是個死魚眼。

  「分隊長,你覺得我送這個給我侄子怎麼樣?是不是很可愛?」一名士兵給杜蘭德看他剛買的禮物。

  「你在利威爾本人面前千萬別這麼說。」看到別人手中的布偶,杜蘭德對埃爾文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但眼光獨到收利威爾這樣的人為己用,還會配合著利威爾的名氣做營銷給兵團補充資金。

  不過,利威爾能有今天的待遇也跟他本人的實力脫不了干系,作為利威爾的手下敗將,杜蘭德現在想起來依舊覺得不堪回首。

  於是,杜蘭德也買了一個布偶,偶爾拿來出出氣也不錯,也不枉費他大老遠來到特羅斯特區出差一趟,就是太可愛了有點下不去手。


逛街 (3)

  正巧看見黛兒的頭發在陽光下反射出紅寶石般的光澤,杜蘭德一眼就認出了她,「你是一個人在逛街嗎?」杜蘭德溫言問道。

  黛兒沒料到這麼快就撞上了以前的熟人,但現下她只能默不作聲地咬著唇垂下腦袋,兩手不自覺地握緊拳。

  杜蘭德看她好像很痛苦的樣子,一拍後腦勺,「我差點忘了你不會說話。」

  黛兒現在很混亂,如果杜蘭德待會兒去調查兵團告訴利威爾她在特羅斯特區的話,那她隱瞞身份加入調查兵團的計劃就要泡湯了。她只想一走了之,可杜蘭德還在沒話找話地問她住在哪?生活有沒有困難之類的。明明知道對方沒有惡意,黛兒卻很想馬上用盡一切手段讓他閉嘴。

  這時,一只熟悉的手攬過她的肩膀,「請問憲兵大叔,我的朋友做錯什麼了嗎?」溫妮莎的話音很輕,但語氣充滿了戒備。跟在溫妮莎身後的凱西也警惕地瞪著他。

  「沒…..」杜蘭德開口解釋。

  「那我們先走了。」溫妮莎飛快地拉著黛兒和凱西轉身大步彙入人群中。

  杜蘭德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人就不見了蹤影。不過他很放心,看來那個叫黛兒的孩子在地上過得不錯,也交上了新朋友。可是他心裡還是暗罵了利威爾一句,自己在西岡西納區救了他妹妹怎麼連一句道謝都沒有?

  但轉念一想,可能是黛兒不會說話,所以利威爾也不知道是誰救了她吧?如果為了這點小事就去調查兵團討說法的話難免遭人詬病,杜蘭德惡搞地把手伸進袋子裡捏了捏『軟軟兵長』軟軟的臉,仿佛出了口惡氣,舒服多了。

  溫妮莎一步三回頭,確認沒人跟過來才稍微松了口氣。

  「嚇死我了,黛兒。我們剛走開一會兒,你怎麼就惹上憲兵了?」溫妮莎問。

  「對啊,遠遠地看你臉色不對,我們才跑過去幫你解圍。」凱西心有余悸地說。

  「我沒事,謝謝你們。」黛兒細聲回答。

  袋子裡裝著『軟軟兵長』遮遮掩掩回到訓練兵團,黛兒驚奇地發現竟然很多人也都買了『軟軟兵長』,就連那個叫奧魯歐的『大叔』都不例外。黛兒突然覺得,自己只要不胡思亂想,就算身邊多了只『軟軟兵長』,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識破 (1)

  短暫的假期之後又是一個匆忙的早晨,溫妮莎七手八腳地整理著內務,而距離集合的時間還剩3分鐘了。黛兒站在一旁干等了一小會兒才下定決心,到底是陪溫妮莎遲到受罰,還是溫妮莎獨自受罰,她覺得選擇後者更加合理。

  「抱歉,我要先走了。」黛兒轉身離開宿舍。

  溫妮莎哭喪著臉望著黛兒遠去的背影,「不要丟下我…嚶嚶嚶…」

  耳邊回響著溫妮莎的悲慘的哀求聲,黛兒不由得慢下腳步,心想:還是再等等吧。

  當她踱步到宿舍外,溫妮莎終於整理完床鋪衝了出來,邊跑還邊向她招手:「黛兒!快跑,要遲到了!」

  溫妮莎跑到黛兒身邊,伸手扯過她的胳膊往訓練場狂奔,黛兒從未見過溫妮莎跑那麼快,她感覺自己的雙腳都快懸空了。就在兩人飛快地穿越兵舍的時候,黛兒的眼角處閃過一個令她毛骨悚然的人影,那個人便是正在准備檢查宿舍內務的基斯。

  基斯大老遠地就聽見有人大聲地喊『黛兒』,而當溫妮莎和黛兒從他面前一晃而過的時候,基斯突然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這個莫裡斯訓練兵看起來很眼熟了。

  不管是否是巧合,基斯認為還是很有必要讓利威爾親自過來確認一下,當時利威爾為了找人而到處奔波的辛酸情景他至今還歷歷在目。

  黛兒這邊雖然心驚肉跳,但她還是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也許基斯壓根沒聽見溫妮莎喊她什麼,就算聽見了,以她現今的變化,基斯應該也不敢輕易確認是她吧…

  基斯檢查完內務之後來到教官的辦公室,從窗戶可以清晰地看見訓練場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他盯著正在整理立體機動裝置的黛兒好一會兒,如果真的是她的話,那她似乎長高了不少。

  基斯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手中的檔案上,找了半天才找到『黛爾麗絲.莫裡斯』的檔案,上面的描述和黛兒確實十分相似,而個人資料上,除了出身西岡西納區、父母雙亡,幾乎沒有任何可以真正證實其身份的信息和關系人,可以說,這個『黛爾麗絲.莫裡斯』是憑空捏造的嫌疑越來越大了。

  基斯把自己的疑惑和猜想寫成了一封信寄給了埃爾文,讓他轉交給利威爾。

  信件如期寄出,但利威爾卻未能如期收到,因為此時他和埃爾文正在王都參加會議。

  「說到底,即使是支持調查兵團的官員和貴族不過都是些滿腦子肥腸的家伙而已,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利益是否能夠兌現,一旦壁外調查得不到他們想要的結果就威脅著要翻臉不認人。整天和這些家伙打交道可真是辛苦你了。」利威爾開始有點理解埃爾文的行事風格為何如此凌厲果斷,還時不時地故弄玄虛了,不做出一副胸有成足的樣子,完全無法取信於那些家伙。

  「所以這次特意帶你來,想必能更加令他們覺得支持調查兵團的決定沒有錯。」埃爾文說道:「今晚還有一場宴會,多讓別人認識認識你,對提高調查兵團的名聲或許會有些幫助。」

  「嘖!麻煩。」


識破 (2)

  夜幕逐漸降臨,酒店的宴會大廳裡燈火通明,王都的各路官員和一些地方貴族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說有笑,手裡像征性地拿著高腳杯輕晃著杯中晶瑩剔透的液體。

  這個酒店每半個月便會舉行一場這樣的宴會,給官員、貴族等提供必要的溝通交流渠道,貴族間的很多事情,其實都發生在這樣的宴會上,有的針鋒相對,有的一拍即合,人際關系在觥籌交錯間瞬息萬變。

  利威爾跟在埃爾文身後走進繁華的宴會大廳,空氣中充滿了食物、酒精以及香水混雜在一起的甜膩氣息。一想到還有許多人食不果腹,對這樣鋪張浪費的情景利威爾不由皺緊了眉頭,甜膩的香氣也轉變為惡心的惡臭。

  「這位就是利威爾兵長…」埃爾文到處向別人介紹利威爾,雖然利威爾一直擺著一副臭臉,但其他人出奇地沒有討厭他,除了第一眼覺得他個子太矮之外。

  利威爾杵在埃爾文身後,聽埃爾文和貴族聊天,企圖拉攏他們也支持調查兵團,而那些貴族表面和埃爾文套著近乎,心裡其實也在盤算著如何才能讓像埃爾文和利威爾這樣的人才離開調查兵團為己所用。

  這時,利威爾忽然感受到一陣帶有殺意的目光正盯著他不放。扭頭查看,是一個身著深色禮服的貴族少年,十三四歲的樣子,金色頭發,臉上的稚嫩都還未完全褪去,但兩眼卻散發著令人不安的凶光。

  少年旁邊同樣是金發的貴婦正在和別人聊天,她好像也發現了少年正盯著利威爾,於是打斷少年,與他耳語道:「這樣盯著別人可不禮貌,作為一家之主,要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才行。」

  「是,母親。」少年乖乖低頭認錯。

  少年的母親搖著雪白的羽毛團扇緩緩走向利威爾,眼睛微微眯起,「想必這位就是最近被破格提拔的利威爾兵長吧,剛才實在失禮了。」

  「沒關系。」利威爾警惕地打量著眼前的貴婦,相比之下,這名貴婦說起話來和顏悅色,並沒有看出她對他有什麼不滿。

  「不得不說,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通過調查兵團拿到內地的居住權確實不簡單,以你的才能留在調查兵團感覺有點浪費呢。」貴婦輕聲軟語道。

  「斯特林夫人,將最強的士兵投入到奪回人類領土的戰役上,怎麼可能會是浪費呢?」埃爾文冷不丁地先利威爾先開口。

  貴婦舉起團扇掩了掩嘴,「是我失言了。但如果利威爾兵長哪天回心轉意,可以到羅斯之壁北面斯特林家族的領地來常住,我們隨時歡迎。」說罷,貴婦輕盈轉身離去。

  「沒想到你那麼快就被盯上了。」埃爾文調侃道:「你招惹過他們嗎?」

  「嘖…我怎麼知道。」

  「如果你哪天真的要求斯特林家的話,記住一定要拉上皮克西斯司令那樣的大人物光明正大地去。」埃爾文半開玩笑地提醒道,「畢竟進入別人家的領地後,要是發生什麼意外就不太好了。」

  「埃爾文,還有利威爾,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們。」

  埃爾文和利威爾轉過頭,來者竟然是杜蘭德。


識破 (3)

  杜蘭德許久沒來王都,這次他是專門到王都送報告的,順便在當上憲兵團團長的老同學奈爾的邀請下,來貴族的宴會現場蹭吃蹭喝,再順便接觸一下他正在暗中調查的斯特林家族。

  「好久不見,杜蘭德。」埃爾文禮節性地和杜蘭德握了握手。

  「是呀,有一年沒見了。」杜蘭德感慨道,他看向利威爾,「恭喜你,這麼快就升到兵長的職位了。想必黛兒那孩子也會替你感到高興吧。」

  一提到黛兒,利威爾的臉色突然更加陰沉了。杜蘭德直冒冷汗,他是不是又說錯了些什麼。

  「你可能還不知道,那孩子在瑪利亞之壁淪陷之後就失蹤了。」埃爾文解釋道。

  「什麼?」杜蘭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久之前才在特羅斯特區的街上看到她。」

  利威爾難以置信地上前一步抓住杜蘭德的衣領,「你說你在街上看到她了?具體在哪?和什麼人在一起?」

  眼看利威爾迫不及待想要撬開他的嘴似的,杜蘭德被嚇得不輕,反倒一時半會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會場其他人的目光紛紛投向他們,埃爾文及時按下利威爾的手臂,輕聲道:「我們出去說吧。」

  在酒店後花園的一個僻靜的涼亭裡,杜蘭德簡單地向利威爾說明了遇到黛兒時的情景,「當時和她在一起的似乎還有兩個女孩子,一個灰頭發,一個黃頭發,關系好像挺不錯的樣子。」

  「也就是說她其實一直呆在特羅斯特區卻不與我聯系嗎?」興奮過後,利威爾感受到深深的失落,黛兒竟然寧願漂泊在外也不去和他相認,心想她是不是還在為將她送人的事情生氣。

  「你還有其他線索嗎?」埃爾文問杜蘭德:「聽你的描述,她看起來不像是失憶的樣子。」

  杜蘭德搖搖頭,「她們跑得太快,而且當時街上的人特別多,我也不知道她們去哪裡了。」他有點同情地看向利威爾,原來他一直以為黛兒已經死了,難怪…這時杜蘭德突然想起他買給自己兒子的『軟軟兵長』,和利威爾現在的表情像極了,他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利威爾一臉不爽地看著杜蘭德,「小鬼離家出走這件事讓你很開心嗎?」

  杜蘭德連忙收起笑容,干咳兩聲:「抱歉,我剛剛想到別的事情了。況且,知道她人還活著,難道不應該高興高興嗎?」他起身往酒店宴會廳走去,向後揮著手,「接下來就靠你們的了。」

  在返回特羅斯特區的路上,利威爾從大起大落的心情中逐漸平靜下來,他想了很久,黛兒這些年是怎麼生活的,在她身邊的兩個人又是誰。就這樣,不知不覺中,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給自己沏上一壺紅茶。

  在看到紅茶的盒子時,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灰色頭發…難道那小鬼…!」

  答案即將浮出水面之際,埃爾文拿著基斯的信件推門進來,「利威爾,看來你得親自到訓練兵團確認一下了。」


相認 (1)

  自從懷疑基斯已經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黛兒整日都在惶恐不安中度過,雖然她安慰自己:大不了再被揍一頓而已。不過,現在最頭疼的,還是到底怎樣才能讓利威爾不再反對她進入調查兵團。就在她心不在焉地操作著立體機動在樹林間穿梭的時候,溫妮莎突然飛到她身邊,「你在想什麼呢?」

  「啊?」黛兒被這麼一嚇,差點又撞到了樹上。

  「我總感覺你有點不對勁。」溫妮莎擔心的看著黛兒,「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溫妮莎,我記得你很久之前答應過我,如果有什麼事,可以找你幫忙。」黛兒死氣沉沉地說。

  「是嗎?有這麼一回事嗎?」溫妮莎眼睛看向別處,手指撓著腮裝傻充愣道。

  「對,你說過的。」黛兒斬釘截鐵地說。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等我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千萬不要拒絕。」

  「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會幫你的。」溫妮莎看著黛兒嚴肅的神情,心裡開始打鼓,揣摩著她是不是闖什麼禍了。

  「莫裡斯訓練兵,請到教官辦公室一趟。」黛兒的班長飛過來說。

  「該來的還是來了。」黛兒嘆了口氣。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溫妮莎一臉懵逼。

  黛兒心想,要不是溫妮莎大聲地在基斯面前喊她『黛兒』,也許這一天不會來得這麼快。她跟在班長身後,回頭對溫妮莎說:「這件事你也有一定的責任,所以我需要你幫忙時請不要推脫。」

  「啊?」溫妮莎頭一歪,這和她有什麼關系?

  忐忑地穿越走廊,黛兒推開教官辦公室門口的那一刻,她的心連同她的體溫一起涼了半截,在教官辦公室內,除了負責接待的博格教官之外,利威爾和韓吉正站在辦公桌一側,用審犯人一樣的目光盯著她看。

  「102期訓練兵,黛爾麗絲.莫裡斯報到!」黛兒挺直腰板,一個拳頭砸在胸口,敬了個標准的心髒禮。她不敢側目看向教官旁邊的利威爾和韓吉,眼睛只好直勾勾地盯著教官身後的牆壁。

  博格教官拿著黛兒的資料,例行公事一般地詢問:「莫裡斯訓練兵,你的資料裡有些信息不太完整,今天想再度跟你確認一下。」

  「是。」黛兒聽出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博格教官問了好幾個問題,黛兒和稀泥一般地糊弄過去了。最後,博格突然問:「旁邊這兩位你認識嗎?」

  果然,真正的靈魂拷問來了。

  黛兒迅速瞄了一眼利威爾和韓吉的胸章,連他們的臉都不敢直視就馬上把視線搬了回來,「報告教官,我並不認識這兩位長官。」

  韓吉清了清嗓子,又斜了眼利威爾,兩人依然是冷眼旁觀狀。

  博格看了眼利威爾他們,又看了看黛兒,「你可以下去了。」

  「是!」黛兒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官辦公室,並帶上了門。


相認 (2)

  「怎樣?她是你們要找的人嗎?」博格問。

  「氣質變了太多,我都不敢直接認了。」韓吉語氣裡帶了點小激動,「而且沒想到她竟然會說話,這聲音聽起來還蠻可愛的呢。」

  「嘖…」利威爾也是一樣的想法,從前那個瘦小的孩子現在看起來長高了不少,還剪了個短發,少了點女孩子的斯文,多了點士兵的干練。但臉部的輪廓倒是沒怎麼變過,加上那頭在陽光下有些泛紅的黑發,多看兩眼的話依然能夠認出是她。

  利威爾也跟著走出教官辦公室,「我最後再去確認一遍。」說罷,他也消失在教官辦公室的門背後。

  黛兒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她挪動著沉重的步伐往訓練場走去。從韓吉的反應來看,利威爾他們其實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了,只是顧及大家的顏面沒有當場揭穿而已。

  走道裡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在回蕩,這難道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嗎?

  「喂,小鬼。」一只手從後方緊緊抓住了黛兒的肩膀。

  黛兒後頸一涼,完了。

  教官辦公室裡,韓吉和博格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突然,隔著門板,走廊裡傳來殺豬般的慘叫聲:「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看來已經可以確認了。」韓吉高興地說。

  博格點了點頭,只是這叫聲未免有點瘆人。

  「小鬼,你不是會說話嗎?現在給我個解釋。」訓練兵團的醫務室裡,利威爾居高臨下地望著坐在病床沿一聲不吭的黛兒,不知該感到欣慰還是憤怒,自己苦苦尋找她那麼久,這家伙竟然一直躲在自己眼皮底下當訓練兵,而且明知他不會同意的情況下依然想加入調查兵團並且為此離家出走。

  黛兒鼓起勇氣抬起頭對上利威爾凌厲的眼神,重復著她當年用唇語對利威爾說過的話:「我也要加入調查兵團。」她就這樣堅定地盯著利威爾的眼睛,就像當初利威爾狠塞面包進她嘴裡時一樣,兩人針鋒相對。

  這一次反倒是利威爾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他移開視線,「不行。你要加入憲兵團或屯駐兵團都由你,但只有調查兵團,絕對不行。」說完,利威爾徑直向醫務室門口。

  「哥…」黛兒不甘心,想追上去,但一離開病床,整個人就重重摔在地上。剛才一條腿的關節被利威爾踢錯位了,雖然利威爾幫她掰了回來,但那條腿一時半會還使不上勁。

  聽到黛兒摔倒,利威爾的腳步頓了頓,但還是毅然離開了。無論如何,他不會再讓法蘭和伊莎貝爾的事情重演,以前他沒辦法阻止,現在,哪怕濫用職權,也要阻止黛兒身陷危險之中。

  「利威爾,這就走了嗎?」韓吉在訓練場外等候利威爾。

  「走吧。」利威爾的臉色並沒有因為與黛兒重逢而有半分喜悅,反倒是更加凝重了。

  韓吉嘆了口氣:「她該不會真的因為想要瞞著你進入調查兵團才參加訓練兵的吧。某種意義上說還真是勇氣可嘉呢。」

  「閉嘴,臭四眼。」利威爾心裡五味雜陳,沒想到第一次聽見黛兒喊『哥哥』,竟然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說服 (1)

  訓練結束了,但黛兒卻還沒有回來,溫妮莎越發有種不祥的預感,她連忙跑去教官辦公室確認情況。路上,她聽見了一些訓練兵在討論今天發生的事情。

  「據說剛剛調查兵團的利威爾兵長來過。」

  「真的?在哪?」

  「別看了,人家已經回去了。」

  「利威爾兵長來這裡做什麼?」

  「不知道,可能是想要來這裡動員我們加入調查兵團吧…」

  溫妮莎心裡一驚,幸好利威爾回去了,要是不小心撞個正著,那可就真的成為一場「凍人」的邂逅了。

  「請問,莫裡斯在嗎?」溫妮莎小心翼翼地問教官。

  「她在醫務室。」

  黛兒坐地上,趴在病床邊一動不動,聽到利威爾如此斬釘截鐵地拒絕她加入調查兵團,這麼長時間以來的努力付之東流,她失落得連重新爬上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黛兒,你這是怎麼了?」溫妮莎走過來,扶起黛兒。

  「溫妮莎,很抱歉,這次真的需要你來幫忙了。」黛兒虛弱地說。

  「是要我把將你打成這樣的人揍一頓嗎?」溫妮莎暗暗心驚,連黛兒都打不過的人,她怎麼可能打得過。

  黛兒搖搖頭,「你打不過他的,不過你可以幫我說服他。」

  「『他』是誰?」溫妮莎眼皮直跳。

  「你不是很好奇我那個既會打架,又會打掃的哥哥嗎?」黛兒忽然露出陰險的表情,「我現在就跟你講講吧。」

  「我不聽我不聽…」溫妮莎瞬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拔腿想跑,卻被黛兒一把摟住腰,無論怎樣都掙不開。

  筋疲力盡之後,溫妮莎認輸了,她和黛兒並排坐在床邊,聽著黛兒將地下街那會兒的一些事情有選擇性地娓娓道來。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原來你想要加入調查兵團是這個原因。」溫妮莎沉默片刻勸道:「說實話,我要是你哥哥,我也不希望你加入調查兵團。畢竟,如果他真的遇上了連他都解決不了的危機,你又能做什麼呢?搞不好到時只會拖他的後腿。」

  「你知道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嗎?」黛兒撫著胸口的手忽然拽緊了拳頭,「每次調查兵團從外面回來,我都有這種感覺。」

  「但即便如此,你加入調查兵團就有用嗎?」溫妮莎提高音調反問。

  黛兒也不甘示弱地說:「或許真的沒用,但如果我連試都不試一下,那我永遠都只能是哥哥的負擔,永遠都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小鬼。」

  「是嗎?」溫妮莎見勸說無效,也就不再多言。其實能夠毫無顧忌地追求著自己向往的目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就算這只是一場夢,那就讓這場夢持續得更久一點吧。

  黛兒深呼吸了幾口氣,將剛剛的情緒壓了下去,「你現在同意幫我了嗎?」

  「我已經大概想好怎麼說了,但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成功。」溫妮莎提醒黛兒。

  「沒問題,我相信你。」黛兒拍了拍溫妮莎的肩膀,「明天剛好是休息日,我們先去買點哥哥喜歡的東西再去,這樣成功率會更大一點。」

  利威爾兵長會喜歡什麼樣的東西?溫妮莎除了紅茶之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被黛兒拉進了一家清潔用品店……


說服 (2)

  「這樣真的好嗎?」

  「真的,相信我。」

  溫妮莎滿臉黑線地看著自己手上的雞毛撣子、清潔劑、背上還背著一根掃帚,與其說是當說客,倒不如說她更像是去調查兵團應聘清潔工的。

  傳說中的『人類最強士兵』竟然是個潔癖,感覺普通人一不小心就會觸碰到他的逆鱗,然後被他的眼神嚇死。溫妮莎再次嘆了口氣,她是抽了什麼風才會答應黛兒這份苦差事。

  兩人來到調查兵團門口,溫妮莎鼓足勇氣走了進去,卻發現黛兒還站在門口,「你怎麼不一起進來?」溫妮莎緊張得干跺腳。

  「他要是知道是我來的話,你估計連他的面都見不著。」黛兒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要往前一步的意思。

  門口值班的士兵看她倆害怕利威爾的樣子,都忍不住偷偷『壞笑』。沒辦法,來都來了,溫妮莎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利威爾的辦公室走去。

  『篤篤』敲門聲響起。

  「進來。」利威爾頭也不抬地說。幾分鐘前門口值班的士兵就通知過他有訓練兵團的士兵來找他。如果那個人是黛兒的話,他肯定會回絕不見,因為他不想因為加入調查兵團這件事再和她起爭執了。而如果這個人是黛兒請來的說客的話,不妨可以先把人叫上來,對方手上肯定會有很多清潔工具,用來提高所謂的『成功率』。

  「報告,我是102期訓練兵溫妮莎.斯托克。」溫妮莎把拿雞毛撣子的手背在身後,拿清潔劑的手在胸前敬禮。

  「把東西放下,然後離開吧。」

  「是!」溫妮莎立刻把清潔工具整齊擺放在門邊,正要轉動門把手開門出去的時候,她停住了。雖然真的很想現在馬上走人,但好歹答應過黛兒要當說客,怎麼可能連話都沒說就滾蛋呢。她深吸一口氣,重新轉身,保持敬禮的姿勢大聲說道:「利威爾兵長,我有些話想對您說。」

  「如果你是想幫那個小鬼勸我不要阻止她進調查兵團的話,你可以閉嘴了。」利威爾抬起頭,眼前這個人果然是當初在紅茶店裡遇見的那個人。看來這小鬼的膽子也不小。

  「我…我不是」溫妮莎結結巴巴地說:「我是來幫您徹底打消黛兒進入調查兵團的念頭的。」

  「什麼?」利威爾停下手中的工作,將信將疑地看著溫妮莎。

  「…是。我也不想她加入調查兵團…」在利威爾的『死亡凝視』下,溫妮莎感覺襯衫都被汗水浸濕了。普通人在這種場合下都不免感到壓力,更何況她現在還要面對知道她『黑歷史』的利威爾。

  利威爾聽見溫妮莎在『不希望黛兒加入調查兵團』這件事上和他達成統一意見,對她的到訪開始變得沒那麼排斥,「那你的提議是什麼?」


說服 (3)

  見利威爾願意一談,溫妮莎的心情稍稍平復,「請先允許我問幾個問題,您不允許黛兒加入調查兵團的原因是什麼?」

  「這還用問嗎?」利威爾有點不耐煩地說:「當然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

  「那利威爾兵長,請問您能保證自己每次壁外調查都能平安歸來嗎?」

  「…」利威爾語塞,誰也無法預料壁外調查會發生什麼意外,即便是他,也不能保證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溫妮莎見利威爾不語,接著道:「黛兒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她才不想在您真的發生不測的時候什麼忙都幫不上。我和黛兒是上下鋪,黛兒為了加入調查兵團所做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為了能參加訓練兵,她甚至克服了自己不能說話的心理障礙,我相信她絕對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士兵。如果您就這樣簡單否定掉她付出的所有努力的話…」溫妮莎臉一沉,「這次她能離家出,誰能保證她下次還會不會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利威爾不爽地看著溫妮莎。

  「我只是想說,要徹底打消她進入調查兵團的念頭,就必須讓她心服口服才行。」

  「要怎麼做?」

  「請您與黛兒達成協議,如果黛兒以前十名的成績畢業的話,就允許她加入調查兵團。」

  「哈?」利威爾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說到底,你的目的還是想讓我松口嗎?」

  「我只是覺得凡事都該留有余地,黛兒現在的排名在五六十名左右,而距離畢業還剩不到一年半了,想要趕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溫妮莎分析道。

  利威爾托腮,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從五六十名上升到前十名,這差距不是通過努力就能夠彌補的,因為自己進步的同時,別人也在進步。

  「那萬一她真的進入前十名呢?」利威爾思考片刻後問。

  溫妮莎自信滿滿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屆時如果黛兒未能進入前十名,那您就可以以此為借口阻止她加入調查兵團了,如果她真的進入前十名,就再想辦法勸她加入憲兵團。就算她最終選擇了調查兵團,至少她的能力已經提升了不少,只要您將她安排在索敵陣型最安全的位置,熬過一兩次壁外調查應該不是問題。那時候,已經見識過巨人的恐怖,黛兒或許會主動要求退出也不一定。」

  利威爾在溫妮莎講述她的長篇大論時,有那麼一剎那仿佛看見了心機深沉的埃爾文,「嘖…你這計劃真讓人很不爽。」

  被利威爾這麼一說,溫妮莎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但言語間,利威爾並沒有責怪她,反而有點同意她的想法。利威爾拿出兩個茶杯,給溫妮莎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紅茶,「你坐下吧。」

  「是。」溫妮莎來到辦公桌旁邊的沙發坐下,接過利威爾遞來的紅茶,「謝…謝謝」。

  利威爾的語氣緩和了下來,「你的提議我會考慮,你回去告訴那個小鬼,幾個清潔工具打發不了我。」

  「我知道了。」溫妮莎的聲音逐漸變小,沒想到利威爾竟然會親自給她泡茶,這得羨慕死多少人啊。

  接下來,利威爾問了一些黛兒在訓練兵團的情況,兩人聊了一盞茶的功夫,溫妮莎朝利威爾深深鞠躬道謝,禮貌地退出了辦公室。


約定 (1)

  從調查兵團出來,溫妮莎腳一軟,連路都走不穩。心情重新平復下來之後,她仰頭大喊:「我做到啦!」雖然周圍的路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她,但溫妮莎還是很高興。她歡快地來到和黛兒約定的小餐館,坐到黛兒面前,「今天你請客。」

  「看你的樣子,應該成功了吧。」黛兒小心翼翼地問。

  溫妮莎深吸一口氣,「成不成功,就要看接下來幾天利威爾兵長會不會來找你『喝茶』了。」

  「你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不重要,我已經盡力了。若無意外,只要你能夠以前十名的成績畢業,就能夠加入調查兵團。」

  黛兒嘴角抽了抽,「以我的能力能進前十名嗎?」

  「起碼比被利威爾兵長一票否決要強。而且如果你連前十名都進不去,他又怎麼放心讓你加入調查兵團呢?」

  「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黛兒若有所思地回答。

  溫妮莎眨了眨眼,怎麼覺得自己像個『兩面三刀』的心機婊,說辭一套一套的。就在她感慨自己怎麼那麼『壞』時,黛兒繼續說:「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關於我和利威爾兵長的關系,也需要你替我保密。」

  「為什麼?」

  黛兒低下頭,「我…不想讓別人失望。」

  「你就是你,利威爾兵長厲不厲害和你有什麼關系?」溫妮莎反問。

  黛兒聽她這麼一說,不知為何,心安了不少。

  利威爾這邊,他前思後想,覺得溫妮莎說得也有點道理,也許真的不應該把黛兒逼得太緊。況且他作為調查兵團的兵長,於公於私也不應阻止有志向的年輕人加入。

  「利威爾,你今天看起來心情好像好多了。」韓吉探了半個身進屋說。

  「如果你不弄髒我的地板的話,我會更開心。」

  「難得見你招待客人。」韓吉看了眼茶幾上的兩個杯子,「是黛兒的朋友嗎?」

  「是個『能言善辯』的小鬼。」

  「喲…我能理解為你在誇人嗎?」韓吉不由得驚呼,「能得到你的贊賞,看來是個不錯的孩子。」

  「四眼,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利威爾回歸正題。

  韓吉把一份名單和個人資料交給利威爾,「上面這些人都是從調查兵團退伍的士兵,之所以退伍,也是因為在和巨人的戰鬥中受了嚴重的傷…」韓吉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提起那些曾經的戰友,難過和愧疚便難以抑制。

  利威爾從韓吉手裡拿過名單看了兩眼,「也就是說,接下來我們需要去探望他們嗎?」

  「嗯。」韓吉點點頭,「慰問的工作要在這個月內完成,我和米凱也會去,咱們一人負責一部分就行。」

  利威爾看著手中的資料想:如果讓黛兒一起去的話,也許能讓她不敢再輕易說出『加入調查兵團』那樣的蠢話。

  去慰問調查兵團的老兵,總不能空手過去,利威爾來到物資供給處,申請了一些生活用品和慰問金。

  「利威爾兵長,今年輪到您來做慰問工作了嗎?」

  利威爾點點頭。

  供給處的值班士兵拿著利威爾遞給他的申請表攙扶著椅子站起來,身體微微搖晃著走進身後的倉庫。

  利威爾注視著那個背影,那個士兵在上次壁外調查中失去了一條腿,但他沒有選擇退伍,而是繼續留在兵團擔任文職的工作。在調查兵團裡,這種例子也不算罕見,就算不再能前往壁外調查,但他們也還在用自己的方式戰鬥著。


約定 (2)

  在溫妮莎找利威爾談話之後沒多久,利威爾果然給黛兒寫了封信,讓她休息日在特羅斯特區的中心廣場等他。黛兒看完信後緊張地把信件藏起來,幸虧她幫溫妮莎去兵團收發室拿東西時瞄了眼收信箱,裡面那一封從調查兵團寄來,署名利威爾的信件把她嚇出一身冷汗,還好當時沒有別人在場。

  早上,溫暖的陽光穿透街道,驅散石板路散發的寒氣時,廣場上來往的人逐漸增加,城鎮仿佛一具有生命的軀殼緩緩蘇醒。

  黛兒有點忐忑,上一次見面不歡而散,這次可千萬別出什麼么蛾子了。就在她略帶困倦地坐在廣場旁邊的長椅上打哈欠時,利威爾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小鬼,我們走吧。」黛兒扭頭,和她不一樣,利威爾今天穿著兵團服,手裡還拿著一些看起來像禮物的東西。

  「去哪裡?」黛兒不解地問。

  「慰問工作。」

  黛兒馬上懂了,利威爾這是要帶她去看望那些受了重傷無法繼續戰鬥的調查兵,其目的不言而喻。

  兩人一上午走訪了好幾個退伍士兵,他們有的人已經開始去從事新的工作;有的則自暴自棄地蝸居家中,過著抽煙喝酒的頹廢日子;還有的甚至堅決不收受任何慰問品,那大概是自尊心在作祟吧。

  一路上,黛兒沉默不語,直到利威爾突然問:「看到這樣的情景,你依然想加入調查兵團嗎?」

  「沒錯。」黛兒一開始確實有那麼一點動搖,但她很快就想清楚了,如果自己變成那副模樣,她就乖乖呆在牆內,開始新的生活,絕對不會成為利威爾的負擔。

  利威爾見黛兒的回答如此堅定,他的期待又落空了。「忙了一個上午,先去吃個飯吧。」

  兩人來到一家小酒館吃午飯,期間,利威爾說出了溫妮莎的建議:「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能以前十名的成績畢業,我就同意你加入調查兵團。」

  「嗯。」黛兒點點頭,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現在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問你。」利威爾把手肘支在桌面上,兩手交叉握在眼前,他覺得有必要好好重新審視這個孩子了,「黛爾麗絲.莫裡斯,是你的真名嗎?」

  黛兒目光逃避,「不是。」

  「那『黛兒』這個名字呢?」

  「只是以前的熟人對我的稱呼而已。」

  「所以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和我們說實話嗎?甚至裝聾作啞?」

  「不是的…」黛兒連忙否認,而後結結巴巴地說:「是母親不讓我講的…我不能出聲…」

  「是嗎…」利威爾看出黛兒似乎有難言之隱,便沒有繼續追問,只是覺得,原來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孩子。

  黛兒低下頭,緊張地搓了搓手,「哥哥…下次能不能別直接把信寄到訓練兵團來?」

  「為什麼?」

  「我不太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黛兒越說越小聲,她的本意是不想讓別人注意她,但不知為何,話一說出口,總有種嫌棄自家老哥,不想帶他見人的感覺。

  看見黛兒為難的樣子,利威爾大致能猜透她的心思,他平靜地說:「知道了,下次沒有重要的事情不給你寫信就是。」

  午飯過後,利威爾和黛兒在特羅斯特區的街道上散了一回兒步,他們都快忘卻上一次像現在這樣安靜地走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影子的方位在不知不覺中變化,時光緩緩流逝,雖然沒有過多的交談,但內心的感覺就像那午後的陽光,靜謐而又美好。

  不知不覺走到羅斯之壁的內門處,利威爾停下腳步,轉身對黛兒說:「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先回去吧。」

  「哥哥…」

  「還有什麼事?」

  「謝謝你。」黛兒上前兩步摟著利威爾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利威爾這才突然發現,曾經那個腦袋只到他胸口的小鬼,現在頭頂的呆毛都能夠到他鼻子了。

  「嘖…」利威爾摸摸黛兒的後腦勺,「這些年你都只顧著長高了。」


努力 (1)

  獲得利威爾的許可後,黛兒整個人都輕松了,就連平時走去訓練場集中都蹦蹦跳跳地,歡快得像只小鳥。

  「黛兒最近怎麼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凱西在溫妮莎耳邊悄悄問道。

  「沒什麼,只是人生又有了新的奮鬥方向而已。」

  「新的奮鬥方向?她不想加入調查兵團了?」

  「不,她是要以前十名的成績加入調查兵團。」溫妮莎拍拍凱西的肩膀,「看來我們的競爭比以往更加激烈了,你不是也要加入憲兵團嗎?可千萬別被黛兒甩在身後哦。」

  「嗯…」凱西心想,黛兒現在五十多名,而她十多名,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超過吧。

  午飯期間,正當黛兒還在美滋滋地沉浸在有機會加入調查兵團的喜悅中。除了溫妮莎外,凱西、費奇、班森呆呆地看著她連那麼味如嚼蠟的午餐都笑眯眯地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真懷疑她是不是神經錯亂了。

  坐在身旁的溫妮莎搖醒了黛兒,「大姐,你能不能別高興得太早,別忘了你距離你的目標還遠著呢。」她看向同桌的另外三人,「而且,我們在座各位都是你必須打敗的對手。」

  「溫妮莎,我覺得你話中有話啊。」班森玩味地問黛兒,「莫裡斯,就算你不進前十名,不也可以加入調查兵團嗎?」

  溫妮莎看向黛兒,這個問題必須由她來回答了。

  黛兒這才回過神,面對班森的問題,她有點猶豫。但當她抬眼面對另外三人的灼灼目光時,她感覺這次應該比較難糊弄過去了。

  「我…」黛兒小聲說道,「我不久前見到我哥哥了。」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都喜形於色,「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難怪你那麼開心。」

  「但他不同意我加入調查兵團,除非我能進前十名。」

  「原來是這樣。」費奇說,「還剩一年多,你要努力才行呀」。

  「溫妮莎…」班森朝溫妮莎勾了勾手指,「看樣子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為什麼不和我們說一聲?又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溫妮莎聳聳肩,「黛兒不說,我怎麼能先說呢,我才沒你們那麼八卦。」

  突然,黛兒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向同桌的四人深深鞠了個躬,「接下來直到畢業之前,我可能要麻煩大家了,請多多指教!」

  從那以後,黛兒便開始了比平時更加刻苦的學習生活。她有兩個比較薄弱的科目,一個是立體機動的操作,一個是立體機動的裝置維護。在每天的立體機動裝置訓練中,她總會拉著溫妮莎和凱西一起練習,讓她們多去留心她動作上的瑕疵。而理論和機械方面的知識有不懂的地方則找費奇幫忙。至於班森,只在對人格鬥練習時被她當成了宣泄壓力的沙包。


努力 (2)

  夜晚,黛兒還呆在課室裡復習接下來考試的內容,費奇坐在她身邊翻著書頁。課室不如白天那麼明亮,兩人之間隔了一盞煤油燈照亮了他們眼前是桌面,除此之外周圍全被一片黑暗籠罩。

  「其實你不用陪我在這裡復習。」黛兒怪不好意思的,費奇的各科成績都還不錯,沒必要和她一樣在這裡挑燈夜戰。

  「沒關系,多復習一下也許能考得更好。」費奇笑著說。

  黛兒心裡一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比她高半個頭的男生開始變得眉清目秀起來。

  「嘿!黛兒,還不睡覺嗎?」溫妮莎拿著蠟燭來到課室門口問。

  「好,我收拾一下。」黛兒看見溫妮莎打著哈欠的樣子,才發現自己其實也已經很累了。

  「那明天見。」費奇擺擺手,目送黛兒和溫妮莎離開。此時課室裡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就在費奇拿起燈也准備離開的時候,課室的窗外似乎有什麼動靜,他看向窗子,玻璃上只反射出他的鏡像,看不見室外的景物。周圍安靜得可怕,費奇不禁打了個冷戰。他硬著頭皮走到窗戶那邊查看情況,一推開課室的窗戶,除了被烏雲籠罩的月光以及黑壓壓的樹林外,什麼都沒有。

  溫妮莎拿著燈走在前面,黛兒慢半步緊跟在她身後,晚上的訓練兵團教學樓有種說不出的陰森,令人連自己腳步的回音都不敢細聽。

  「你是不是和費奇走得太近了?」溫妮莎一句話打破了恐怖的寂靜。

  黛兒一驚,「哪有…只是順便一起復習功課罷了。」

  「哦?」溫妮莎將信將疑地微微回頭看了黛兒一眼,心情有點復雜,仿佛自家白菜被豬拱了。

  看到溫妮莎對她不信任的眼神,黛兒急忙反問道:「那溫妮莎你為什麼還不睡覺?」

  「還不是擔心某人是不是又被奇奇怪怪的人給綁架了。」

  「那次只是意外,要是被我再遇到他們,我肯定把他們揍得哭著求饒。」黛兒理直氣壯地鼓了鼓上臂的肌肉。

  「哈哈…」溫妮莎輕笑兩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被人用藥迷暈之後帶走的。我覺得你去練練憋氣更靠譜一點。」

  「溫妮莎…」黛兒被揭穿了黑歷史,眼睛瞪得圓圓地注視著溫妮莎的後頸。

  感受背後的陣陣涼意,溫妮莎連忙擺擺手,「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

  兩人走出教學樓,在經過訓練場入口回宿舍的時候,忽然一個影子從她們眼前閃過,進入了黑漆漆的樹林中。

  「誰?」溫妮莎喊了一聲,拿著燈的手抬高往黑影消失的方向照了照,然而樹林裡靜悄悄的,仿佛那個影子從未出現過。

  「你也看見了嗎?」黛兒往溫妮莎身後靠了靠,抱緊了手中的書。

  「看來不是我的幻覺呀。」溫妮莎的聲音突然有點顫抖,不知是否應該為自己沒有出現幻覺而高興。


鬧鬼 (1)

  第二天午飯期間,當溫妮莎和黛兒談起昨晚發生的事情時,凱西也說出了之前她聽到的傳言:「最近訓練場的樹林裡鬧鬼,據說有一對情侶晚上偷偷在森林裡約會的時候,女方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們看,然後一抬頭,就發現他們正上方的樹枝上掛著一個不明生物,兩只發著綠光的眼睛瞪著他們。」

  「然後呢?」溫妮莎饒有興致地問。

  「然後這那對情侶晚上就再也沒有去那裡約會了。」凱西說道。

  「為什麼約會要去那種黑乎乎連臉都看不見的地方?」黛兒愣愣地問。

  溫妮莎和凱西滿眼黑線地看向她,「拜托,這不是重點。」

  「以後你就會知道在黑乎乎的地方約會才有樂趣。」班森一副老司機的樣子摸著下巴說。

  「在女生面前說這些真的沒問題嗎?」費奇擔心地看了眼班森,又看了眼另外三個女生。除了黛兒還一臉懵懂外,另外兩人莫不是在用看流氓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們倆。

  於是,費奇默默退出了女生們的視線,縮到桌子一角。

  「不過真是奇怪呀。」溫妮莎拿著勺子指向班森,「像這種『恐怖』故事不一般都是你比別人更快得到消息的嗎?怎麼今天竟然被凱西搶了風頭?」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種級別的鬼故事才沒心思去關心。」班森抱著手傲嬌地解釋道,「說不定他們只是看到了一些晚上眼睛會發光的動物,然後自己嚇自己而已。」

  「但昨晚我們的確都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黛兒托腮思考。

  「其實…」費奇弱弱地舉手,「我昨天晚上在課室也聽見窗外有些不尋常的聲音,但說不上來是什麼。」

  「我覺得我們今天晚上可以去訓練場的樹林看一看。」凱西建議道,「說不定又有小偷混了進來。」

  「這提議不錯。」溫妮莎有點興奮地搓搓手,隨即,她馬上就注意到黛兒羨慕的目光。顯然,她也想跟去看看。

  「你就留在課室好好復習吧,我會把調查結果一五一十像你彙報的。」

  「我知道了。」黛兒無聲地嘆了口氣,誰讓自己現在連前二十名都進不去呢。


鬧鬼 (2)

  晚上,溫妮莎和凱西以及班森來到樹林裡,兩個女生一人拿著一盞燈照亮著四周,班森則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兩手空蕩蕩跟在她們後面。

  「為什麼費奇也不來呀?」凱西抱怨,夜探樹林這麼恐怖的事情只有一個輕佻的男生跟著實在沒有安全感。

  「他?忙著給某人補習呢。」溫妮莎嫌棄道。

  然而左看看右看看,他們三人在樹林裡晃悠了半個小時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那個『不明生物』怕光嗎?怎麼這回又不出現了?」凱西看著明亮的煤油燈說。

  「也許吧。」溫妮莎若有所思地說:「那天從我們面前閃過的說不定只是一只小動物而已。」

  「我都說了那只是他們自己嚇自己的。」班森哈了哈氣,問:「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回去吧。」溫妮莎有點失望,但也總不能呆在樹林裡過夜吧。

  幾天後,再次有人在樹林裡遇到『鬼』了,這次是為了顯示自己大膽而獨自走進樹林裡的奧魯歐『大叔』,被從樹干上一晃而過的奇怪影子嚇到咬傷了舌頭,只能暫時回家療養。

  因為這件事情,訓練兵團內再次謠言四起,黛兒覺得奇怪,為什麼溫妮莎他們幾個去就看不見,別人一個人去就看見那個黑影了呢?於是在她結束完一天的學習後,順路獨自走進了鬧鬼的樹林。

  「我到底哪來的勇氣?」黛兒也覺得奇怪。不過仔細想想,她從小膽子確實比較大,當年伊莎貝爾因為法蘭一個恐怖故事就嚇得半夜不敢睡覺,還把水漬想像成怪物,而她卻對此無動於衷。

  提著燈逐漸深入樹林,沿路還能看見訓練用的巨人模型,在黑漆漆的夜裡顯得特別有壓迫感。黛兒抬頭向上望去,由於煤油燈能照亮的範圍有限,她無法看清巨人模型的上半部分,但就在這一瞬間,一個黑影真的從巨人的後頸出掠過,那個黑影的眼裡還反射著煤油燈的火光,嚇得黛兒連叫喊都忘了,只驚恐地張大嘴巴往回跑。

  氣喘吁吁地跑出樹林時,黛兒才回過神,與其說那是鬼,還不如說那更像個正在駕駛立體機動裝置的人。不過是誰半夜三更跑來樹林用立體機動裝置嚇人?

  第二天,黛兒練習立體機動時飛到那只『鬼』出現的巨人模型旁邊停下,檢查了附近的樹干,雖然樹干上布滿了立體機動裝置留下的抓痕,但有幾個抓痕看起來還蠻新鮮的。

  「莫裡斯!停在這裡干什麼?繼續訓練!」博格教官騎著馬追了上來催促道。

  「是!」黛兒趕緊飛離。現在最重要的是加強立體機動協調性,而不是管那些莫須有的事情。


揭穿 (1)

  正在樹林中相互追趕的士兵中,班森一下子超越了其他人,將這次訓練的第一名牢牢拽在了手裡。緊隨其後的費奇朝著他喊:「班森,你的氣體消耗得太快了!這樣你會不夠氣體到達終點的。」

  「放心,我閉著眼都能穿過森林,氣體絕對夠用。」班森自信地說。

  果不其然,就在班森帥氣地降落在終點線後,他敲了敲腿邊的氣罐,「剛剛好。」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抵達了終點,黛兒終於第一次與溫妮莎他們保持著能看得見的距離。博格教官在宣布完成績和訓話之後講道:「最近有傳言說樹林裡發生了一些怪事,但要記住,你們是士兵,必須有自己的判斷。那些自己把自己嚇得屁滾尿流的家伙聽著,就這膽量還想為人類獻出心髒?別笑死人了。從今天起,禁止討論這件事情!」

  既然教官都知道這件事站出來辟謠了,大家也就各自散去,雖然會小聲議論,但大多數人還是自覺地收斂住旺盛的好奇心。

  宿舍已經熄燈睡覺,黛兒躡手躡腳地爬下床,偷偷溜出了宿舍。下鋪的溫妮莎感受到上鋪的動靜,在黛兒披上衣服准備離開時直挺挺坐起,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大晚上的,你要去哪裡?」

  黛兒差點叫出聲,「我只是想確認一下那個鬼是誰而已。」

  「呃?」

  兩人偷偷摸摸來到食堂後方,從那裡能夠清晰看到武器倉庫的大門。

  「你是說那個扮鬼的家伙會來這裡拿立體機動裝置?」

  「嗯。我昨晚在樹林裡碰見『它』了。」黛兒蹲坐在牆角處,冒出半邊臉盯著武器倉庫大門。

  「唉?你一個人去的還是和費奇一起去的?」溫妮莎緊張地問,不管哪種可能性都讓她極為不舒服。

  「就我一個人。」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飛快溜到了倉庫門口。左右看了看,人影面向倉庫的鎖開始搗鼓起來。

  「來了。」黛兒扯了扯溫妮莎的衣袖,溫妮莎也探出半張臉暗中觀察那個人影,試圖在這漆黑的夜裡分辨出那個人是誰。

  突然,武器倉庫周圍亮了起來,一群教官提著燈包圍了上去,「你是誰?來武器倉庫鬼鬼祟祟做什麼?」

  人影慌了。隨著數盞明晃晃的煤油燈靠近,黛兒和溫妮莎也看清了人影的模樣,那人正是班森!

  就在溫妮莎和黛兒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武器倉庫時,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

  一回頭,兩人不約而同發出驚恐的尖叫聲。原來是眼窩深陷、臉色黝黑的基斯教官不知不覺地站在了她們身後。


揭穿 (2)

  由於半夜溜出來『玩耍』,不好好睡覺,溫妮莎和黛兒以及涉嫌違規使用軍用物資的班森一起被關進了禁閉室。

  黛兒和溫妮莎兩人的情節較為輕微,天一亮就能放出去,而班森只能等到教官們明天會議結果出來才決定如何處置他。

  「原來那只『鬼』就是你,怪不得上次去樹林的時候什麼都沒碰到。」

  「你為什麼要晚上自己一個人偷偷去練習?白天和大家一起練不行嗎?」黛兒看著一言不發的班森,心裡不停地冒著問號。

  「你該不會是臉皮太薄,怕自己就算用功了還趕不上別人,所以才偷偷去練的吧?」溫妮莎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盯著班森。

  班森一臉不情願地說:「這只是一部分原因。」他咽了咽口水,「但最煩的是那些看見你認真練習卻反而諷刺你的家伙,總是在你耳邊說『反正你哥哥會養你一輩子的,那麼努力做什麼』我就來氣。」

  「因為家庭條件好,所以別人理所當然地認為你只要乖乖聽話,混吃等死可以了。這種被人瞧不起的感覺確實不好受。」溫妮莎感慨道。

  「別人這麼想也就算了,就連家裡人都覺得我在外面當兵吃苦很給家族丟臉,會讓人覺得我兄長無能照顧我這個小弟,但我們又不是什麼貴族,為什麼要裝得高人一等?」

  聽著班森的滿腹抱怨,溫妮莎感同身受地點點頭,思緒飄回到了她執意離開家參加訓練兵的時候,一些親戚也是覺得她這麼做會給家族蒙羞,都勸她:「當訓練兵不過是給那些低賤的平民一個自以為可以翻身的機會罷了,你要是那麼想離開那個家,還不如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男人。」

  「作為家產繼承權排在末端的人,除非家裡人死光了,否則永遠只能被當做施舍的對像。」溫妮莎自言自語道。

  班森皺起眉頭看著溫妮莎,「雖然我很討厭被當成多余的人,但你也不用這樣詛咒我吧。」

  「唉?我說什麼了嗎?」溫妮莎擺出一副『智障』的表情說。

  「…」班森無力和她辯解,再次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黛兒靜靜地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感覺對話特別沉重和壓抑,似乎每個人參加訓練兵的動機都不是很單純。

  翌日下午,班森被他哥哥接回了家,當大伙都以為他因為私自使用立體機動裝置而被勒令退學的時候,過了沒幾天,班森又回來了。只是當眾人再看到他時,那份屬於富家子弟的輕松已不復存在,一份無形的重擔悄然壓在了他的肩上。

  「我要加入憲兵團。」這是班森回到宿舍後對費奇說的第一句話。

  「你沒事吧。」費奇有點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


揭穿 (3)

  班森跟著他的哥哥約瑟夫回到了家,家裡的一切布置如常,柔軟寬敞的真皮沙發、厚重華美的地毯、裝潢典雅的壁爐以及旁邊木架上的名貴紅酒都讓他感到無比熟悉,只是眼前這個臉頰略顯消瘦,神情透露著疲憊的男人和他放完年假離開家那天比,似乎多了點疏離。

  「哥?」班森帶著疑問的語氣喊了約瑟夫一聲。

  「你坐吧,我們好久沒有這樣一起聊天了。」約瑟夫走到木架前拿起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回到客廳,熟練地打開酒瓶給自己和弟弟都倒了小半杯酒。

  看到自己的哥哥煞有介事地拿出酒給他喝,班森有種不好的預感。其實這種預感在冬天放假的時候他就已經隱隱察覺到了,只是那時他覺得哥哥肯定能把事情擺平,然而情況貌似並非如此。

  「這酒怎麼樣?」

  「還行。」

  「以後也許你還能喝的到,也許再也喝不到也有可能。」約瑟夫話中有話。

  「發生什麼事了嗎?」班森擔心地問。

  「你覺得我們家有能力買得起那麼多名貴的酒嗎?」

  班森拿杯子的手一抖,「酒也不過是一種商品而已,只要有錢,要弄到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他的話更像是自我安慰。

  「自從當家之後我也才真正了解到,原來父親那會兒我們商會就已經和某個貴族牽扯上了關系。我們一直充當那個貴族的爪牙幫其搜刮貨物,尤其是那些來路不明的東西。」

  「哥,是不是如果我們現在想退出也已經來不及了?」班森直直注視著他哥哥,期待著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約瑟夫嘆了口氣,「你說得對,如果現在退出,只會惹來殺身之禍。」

  班森感覺五雷轟頂,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兄弟倆沉默了許久,終於約瑟夫說話了,「我以前雖然沒有反對你參加訓練兵,但也沒有贊同你的做法。不過現在想想,或許你的選擇是對的,如果你能加入憲兵團的話。」

  「加入憲兵團?你是想東窗事發的時候我能出面維護我們商會嗎?」

  「你要是做得到那是最好。」約瑟夫苦笑道:「不過,我的打算是讓你來成為這段不光彩歷史的終結者。」

  班森驚訝地看著約瑟夫,他不像是在開玩笑。

  約瑟夫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放在班森面前的茶幾上,「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就去把這裡面的賬本拿出來,就算不能立功,也能看在你大義滅親的基礎上不牽連到你。」

  「怎麼會這樣?」班森重重放下手中的杯子,幾星暗紅色的酒水灑出了杯口,在透明的玻璃杯身上劃出血漬般的形狀。班森顫抖的手伸向桌面,將鑰匙緊緊拽在手心,「哥哥,能告訴我那個貴族的姓氏嗎?」


猶豫 (1)

  約瑟夫猶豫了一下,害怕班森會去做傻事,但他對上弟弟鎮定的臉龐時,他坦言道:「斯特林。羅斯之壁北部的斯特林家族。」

  「好,我記住了。」

  看到班森那麼快就接受現實,不禁松了口氣。緊接著他又開始糾結要不要坦白之前的那件事情。

  班森看出了約瑟夫貌似還有心事,他說:「還有什麼事情就說出來吧,應該已經沒有比那更糟糕的事情了吧。」

  「唉…」約瑟夫長長地嘆息道:「去年年末的時候,那個貴族希望我能提供特羅斯特區訓練兵團的詳細信息,尤其是當時的留守人員名單以及武器倉庫的位置…」

  聽到這,班森立馬明白了過來,睜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莫非上次綁架了莫裡斯並且盜取立體機動裝置去地下街販賣的勾當你也有份?」

  「真對不起,我沒想到要害你的同學。」

  「那個貴族到底想干什麼?倒賣軍火可是嚴重的犯罪,而且那些軍用物資…」班森沒有說下去,因為那是不能說出口的禁忌。他希望他猜錯了,那個貴族不是想干那種可怕的事情。

  得知自己的家族被迫一路走到黑,班森只能更加努力學習,拿到進入憲兵團的資格。他也不再在意別人的目光了,不但訓練時刻苦了許多,而且晚上也和黛兒一樣,安安靜靜地坐在教室裡復習功課。

  「看來努力是會傳染的呢。」溫妮莎看到連平時最懶散的班森也開始好好學習了,於是她也加入了晚上自習的隊伍。這樣一來,教室裡除了黛兒和費奇,又多了兩個人。

  早晨,利威爾剛吃完早飯回到辦公室,桌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摞柱子般的文件需要他來批復,心情瞬間跌落谷底。

  「嘖,埃爾文那家伙…」

  在處理那些文件之前,利威爾先沏了壺紅茶放在桌上,然後拿出一個杯子准備給自己倒上一杯茶再去處理那些繁瑣的文書。就在他提著茶壺等待著茶水緩緩流入杯子的時候,一聲巨響從窗外傳來。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事故甚至是襲擊,利威爾立刻重重放下茶壺,連茶水濺到桌上都沒顧得上擦就往外面跑去。

  就在訓練場的樹林外圍,一個巨人模型的上半部分都已面目全非,還冒著大量濃煙,周圍散落著大大小小的模型碎片,還好沒有士兵因此受傷。

  「怎麼回事?」利威爾火急火燎感到現場,看見那個被毀壞的巨人模型和四周驚魂未定的士兵,怒氣不由得往上竄。

  「是韓吉分隊長在實驗她的新發明。」一個士兵報告說。

  此時,韓吉正滿頭大汗從一個也被碎片砸壞的掩體後走出來,「抱歉,利威爾,沒想到這炸藥的威力那麼大…」

  韓吉還沒說完,就被利威爾拽住了領子,瞪著她警告說:「臭四眼,你想死我不會阻止,但不要把其他士兵也牽扯進來!」

  「別那麼生氣嘛,我下次會注意的。」韓吉也很少見利威爾那麼生氣,語氣也變慫了。

  就在這片刻的吵吵鬧鬧間,遠處辦公樓內,一個站在窗邊的身影默默轉身,一拐一拐地離開了。


猶豫 (2)

  壁外調查的日子臨近,埃爾文正在審核這次壁外調查的計劃以及所需要的各種物資。東西不能帶多,否則會增加軍費的支出引發群眾的不滿,但也絕對不能帶少,否則有命出去沒命回來。

  這時,韓吉突然闖進門,「埃爾文,把我這次的新研發的武器也帶上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這些東西對巨人有沒有效果了。」

  「不行。」埃爾文果斷拒絕。

  「啊?」韓吉著急地說:「雖然我已經無數次試驗過武器的性能,但要是不能趁這次機會拿去試一試的話,怎麼知道有沒有用呢?而且誰能保證我們還能有下一次壁外調查?」

  「韓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次的軍費已經到極限了,而且因為你的這款武器危險性太大,王都那邊尚未給出明確的答復。」

  「是嗎?」韓吉停頓了一下,眼睛鏡片的反光擋住了她的眼神,她正色道:「既然你認為時機還不夠成熟,那只好下次再說了。」被潑了一頭冷水,韓吉難免掃興而歸,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巨人,她馬上就把剛剛的不悅拋到九霄雲外,興奮得臉紅了起來。

  終於到了壁外調查的日子,利威爾騎在馬上掃視著周圍的人群,沒有看到他下意識想要找的那個人。自從那一次和黛兒分別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了,他們也沒再見面,但黛兒每個月都會給他寄一封信給他報平安,順便講講訓練兵團裡遇到的事情。最近一次的信提及到他們即將考試,所以黛兒應該沒時間來和他送別了。

  當所有調查兵都進入特羅斯特區之後,黛兒還依依不舍地站在內門外的那處小山坡頂的樹蔭下,雖然很快就要考試了,需要抓緊時間復習,但她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依然忍不住來望一眼調查兵團。

  「你看到了什麼?」一雙手突然從後面按住了黛兒的肩膀。黛兒的心髒猛然撞到了肋骨上,朝著聲音的方向側頭,發現是溫妮莎。她竟然已經能夠悄無聲息地來到自己的身後了,看來她也在自己薄弱的領域有了不小的進步。

  黛兒馬上從驚嚇中回過神,「沒什麼。」

  「你不是已經和利威爾兵長相認了嗎?怎麼還不敢走近一點?」

  黛兒轉身往回走,「因為明天就要考試了,走到那邊再回來浪費時間。」

  「哦…那待會兒見。」溫妮莎揮揮手,朝著黛兒的反方向跑去。這一回出門買紅茶,應該不會再撞見那個兵長了吧。


猶豫 (3)

  這次的壁外調查依然很慘烈,至少三成的士兵再也沒能活著回到牆內。利威爾一直在埃爾文前面的班『迎接』衝向陣型的巨人,他沒有發現,在陣型的後面,那個和他一起進行了無數次訓練任務的後勤兵查爾為了保護運輸車的安全,在平原地形上與巨人展開搏鬥,最後他雖然成功拖住了巨人的腳步,但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太陽猛烈而刺眼,但哀悼犧牲者的墓園裡卻是格外清冷,身在其中,仿佛陽光都是冷的。其他調查兵團都相互攙扶著離開了,只有利威爾還直直地站在那塊新立的墓碑前,上面刻著這次壁外調查陣亡士兵的名字,他對著這塊墓碑陷入了沉思。他不禁想起了他當年一時心軟同意法蘭和伊莎貝爾參加壁外調查的事情,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去阻止他們。但現在為何,自己還是輕易就被說動,同意黛兒也加入到調查兵團呢?雖然她能考進前十名的概率不高,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利威爾越是感到煩躁不安。

  從墓園回來,門外值班的士兵告訴利威爾,「兵長,今天有您的信。」

  「知道了。」利威爾心想,這種時候寄信過來,十有八九是那個小鬼了。

  回到辦公室拆開信封,利威爾發現裡面除了一封日常報平安的信之外,還多了一份東西——成績單。

  利威爾打開成績單,剛看了一眼又合上了。他有點不敢相信,重新打開成績單反復確認了兩眼。

  這次考試,黛兒竟然從五十多名一下子提升到二十多名了。他甚至能想像得出黛兒寄信時得意洋洋的樣子。事到如今,利威爾忽覺,黛兒當年考個全班倒數第三其實也不是一件多糟糕的事情。

  雖然黛兒這次考試有進步,但距離前十名還遠著呢。雖然利威爾很想這樣想,但不免有些頭疼,他現在真的特別想反悔之前答應黛兒的條件。

  「利威爾,你終於回來了。」韓吉直接推開門說。

  「有什麼事情嗎?」利威爾不耐煩地問。

  韓吉走近一看桌面,「那是黛兒的成績單嗎?」她推推眼鏡框,「進步還蠻大的嘛。」

  「嘖…不讓人省心的小鬼…」利威爾拉開抽屜,把成績單放了進去,「找我什麼事?」

  「我又改進了一下上次的那個武器,你來幫幫我測試一下吧,如果能趕在黛兒畢業前投入使用,說不定能夠大大減小士兵的傷亡哦。」

  「就你那個武器,雖然使用得當能夠殺死巨人,但搞不好就是提高士兵傷亡率的直接凶手。」利威爾無情地吐槽道。但在韓吉的死拉硬拽之下,他心裡雖有一萬個不情願,但還是板著臉地跟韓吉走了。


訪客 (1)

  韓吉新發明的武器靈感來自歷史,據說之所以會發現巨人的弱點在後頸,就是因為有人曾經想要與巨人同歸於盡,在被巨人抓住送入口中時點燃了攜帶的炸藥,最終炸藥爆炸將巨人擊殺。而韓吉的新武器就是運用了這一點。

  只是普通的炸藥需要引線才能點著,怎樣才能讓引線燃燒殆盡之前把炸藥固定在巨人的後頸部位呢?韓吉想到的是立體機動裝置的鉤爪。將炸藥綁在經過改良的立體機動裝置上,點著引線,然後瞄准巨人後頸,炸藥就會隨著立體機動裝置自動貼合在巨人的後頸處,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引線燒完以及一聲爆炸了。

  雖然想法很不錯,可是執行起來卻非常有難度,首先,沒人能保證在點著引線之後能夠及時將炸藥發射出去,就算發射出去並且准確打中移動中的目標,引線也可能會中途熄滅掉或提早爆炸。利威爾試用後認為,這玩意危險性太大,而且還很浪費資源,每發射一次就要浪費一個改裝的立體機動裝置,很不劃算。

  為此,韓吉很苦惱,到底有什麼辦法才能夠使炸藥在精准的時間和空間上爆炸呢?

  就在利威爾陪著韓吉在訓練場內抓狂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到了調查兵團,埃爾文得知來者身份,正了正衣襟一臉嚴肅地走出去迎接。

  來人名叫伊卡洛斯.斯特林,正是那個在宴會上一直瞪著利威爾的貴族少年。他身邊還跟了5個僕人,其中一名是他的執事,剩下四名背著槍的是保鏢。

  埃爾文邀請伊卡洛斯到接待室坐下,「不知斯特林伯爵從羅斯之壁北部千裡迢迢來到最南邊的調查兵團總部有何貴干。」

  伊卡洛斯對埃爾文的話充耳不聞,閑適地聞了聞杯中的紅茶,「果然,在這種窮鄉僻壤,是沒有好的紅茶的。」他放下茶杯,遲遲地回應道:「沒什麼,只是來看看傳說中和巨人戰鬥的調查兵團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罷了。但現在看來,最特殊的地方就是連一杯能夠招待客人的茶都沒有。」

  「讓您見笑了。」埃爾文禮貌地回應,心裡盤算著怎麼下一個不尷尬不失禮的逐客令。

  伊卡洛斯和埃爾文客套了幾句之後,突然說道:「既然已經來了,史密斯團長不介意帶我四處參觀一下調查兵團吧?」

  「那當然。」埃爾文起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訪客 (2)

  一行人來到走廊,埃爾文走在前頭以非常官方的口吻介紹著兵團辦公樓內部除了長官們的辦公室外的其他房間。一路上,他們途徑士兵學習用的教室、會議室、後勤的辦公室等。

  就在伊卡洛斯來到韓吉的實驗室門外時,好奇地問:「調查兵團也有實驗室?裡面都有些什麼?」

  「只是一些化學藥品而已,我們也正在尋找除了後頸以外巨人的其他弱點。」埃爾文解釋道。

  伊卡洛斯沒等埃爾文說完,就自顧自地去握住實驗室的門把手。

  「怎麼打不開?」伊卡洛斯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莫非調查兵團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想讓我知道?」

  「當然不是。」埃爾文轉身吩咐跟隨在旁的士兵去取備用鑰匙,然後繼續對伊卡洛斯說:「因為實驗室現在沒有人,為了防止裡面的東西丟失或有人誤闖進去才上鎖的。」

  進入實驗室之後,伊卡洛斯散步似的在裡面走了一圈,手指輕輕劃過整潔的實驗室桌面,窗台邊的架子上陳列著一排洗得干干淨淨的試管以及其他容器。靠牆的櫃子中擺滿了各種玻璃瓶裝的固體或液體,一眼望去沒什麼特別之處。

  伊卡洛斯的興致很快就消失了,連忙催促道:「我們去下一個地方看看吧。」

  埃爾文繼續在前面帶路,他回頭看了眼,最後從實驗出來的是伊卡洛斯的執事。

  從辦公樓到食堂、宿舍、武器倉庫、訓練場,伊卡洛斯參觀完之後,無聊地打了個哈欠,「看來調查兵團也不過如此嘛。今天打擾了,史密斯團長。」說罷,伊卡洛斯來到大門,馬車已經在那裡恭候多時。

  「那麼斯特林伯爵,如果下次還想來調查兵團參觀的話,請務必提前通知我們一聲。」

  「為什麼要提前通知?我覺得像今天這樣就挺好的。」伊卡洛斯慵懶地說。

  「我們只是想在您蒞臨之前為您准備好您喜歡的茶而已。」埃爾文微笑著回答。

  「哼,還算你比較識相。」伊卡洛斯轉身,他的僕從也整齊劃一地轉過身,護送伊卡洛斯上了馬車。

  就在這時,利威爾和韓吉剛好路過,看見這一幕。伊卡洛斯隔著車窗也瞥見了利威爾。與第一次見面時相同,他只要一看到利威爾,眼神裡的殺氣就開始沸騰。


搜查 (1)

  打發掉伊卡洛斯之後,埃爾文的神情立即嚴肅起來,他迅速把各分隊的高層緊急召集到辦公室,「斯特林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這裡來,很難保證他參觀的時候不會趁我們不注意時動手腳。各位,回去命令部下檢查剛才斯特林路過的地方,看看有沒有缺少或增加的東西。」

  「是!」

  還好米凱的鼻子比較靈,很快就嗅到了實驗室桌子的抽屜裡被藏了一大包粉末狀的違禁藥品。就在他們商量怎麼處理的時候,憲兵團的士兵突然來勢洶洶地堵在了兵團總部的門口,為首的分隊長說:「接到匿名舉報,調查兵團的士兵私藏違禁藥品,請所有人集中,配合搜查。」

  「不會吧,那麼快?」韓吉向窗外張望了一眼,搶過那包藥打開聞了聞,「我想我應該知道該怎麼處理了,你們先去應付憲兵,我稍後就到。」

  埃爾文作為團長,在門口的士兵阻攔無果之際,擋在憲兵面前,跟在他後面的是米凱、利威爾以及一干怒氣騰騰的士兵。

  埃爾文走向前,「請問,有任何確鑿的證據證明調查兵團裡存在違禁品嗎?」

  「匿名舉報的人可信度非常高,所以我們也只能奉命行事了。」憲兵分隊長拿著一張搜查令理直氣壯地說。

  「你說舉報的人身份可信?請問這個人是我們調查兵團內部的人,還是某個權力地位高的人?」

  「這個不用你管,保護舉報人的信息也是我們憲兵團的職責。」憲兵分隊長威脅道:「現在可以讓開給我們進去搜查了嗎?再擋著我可要向上級報告你妨礙公務了。」

  「調查兵團會全力配合憲兵團的工作,但是,這裡是調查兵團的總部,希望憲兵無論做什麼,都必須在我們調查兵團成員的陪同下進行。」

  「那是自然,只有當著你們的面找出違禁品,你們才沒辦法抵賴。」

  「另外,如果這次沒有找到違禁品的話,希望憲兵團能夠發出聲明,這只是一次例行檢查,避免調查兵團的風評受到影響。」

  「沒問題沒問題,現在可以開始了嗎?」憲兵不耐煩地抬手讓埃爾文靠邊站。

  「可以,但…」埃爾文示意門口的值班士兵把來訪者登記表遞給憲兵分隊長,「我們也需公事公辦,請各位先登記一下基本信息,我接下來會安排利威爾兵長和其他幾名分隊長配合你們的調查。」

  雖然明知埃爾文這是在拖時間,但畢竟在調查兵團的地盤上,而且那個傳說中的人類最強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憲兵分隊長也不敢太過囂張,只能龍飛鳳舞地在表上畫了幾筆,然後粗暴地把表格扔給身後的士兵,以接近咆哮的聲音喊道:「趕緊登記!等一下要仔仔細細地檢查裡面的每一個角落!」


搜查 (2)

  憲兵團的人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所謂的違禁藥品,也搜過其他人的身,最後只在韓吉的實驗室裡看到了一蒸餾瓶的鹽水。於是他們煞有介事地提取了一些樣本走掉了。

  大伙長吁一口氣,幸好伊卡洛斯的陷害手法過於拙劣,且韓吉及時用其他化學藥品把違禁藥中和並倒掉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晚上,埃爾文再次把韓吉、米凱以及利威爾叫到他辦公室開會,弄清楚伊卡洛斯針對調查兵團、仇視利威爾的原因。

  「利威爾,你真的不記得什麼時候得罪過他了嗎?」埃爾文再一次問道。

  「我不記得我以前見過那家伙。」利威爾皺緊眉頭苦思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今天伊卡洛斯坐上去的那一輛馬車,馬車上面的紋章他好像在哪裡見過。

  韓吉見利威爾久久想不起什麼東西,於是說出了她所知道的事情:「據我所知,斯特林家族的領地位於羅斯之壁北部,雖然占據了羅斯之壁北方將近三分之一的土地,但其地盤內山地較多,不太合適種植糧食,所以在貴族中算不上富裕。可是多年來,斯特林家族卻一直過著非常奢侈的生活,不得不懷疑他們是不是從事著一些不法的交易。」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利威爾對韓吉說。

  韓吉解釋:「因為之前那個斯特林夫人也曾經拉攏過我,所以就忍不住打聽了一下。」

  這時,利威爾突然想起一件事,但他不太確定,於是問韓吉,「那個斯特林家裡都有什麼人?」

  「這個嘛…」韓吉仰頭想了想,「今天來的這個是斯特林現任家主是伊卡洛斯.斯特林,他還有個母親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

  「沒有別人了嗎?」利威爾問。

  「沒了,上任家主兩年前過世,據說是涉嫌倒賣軍用物資而令他們家族在別的貴族面前抬不起頭,最後郁郁而終了。」

  聽到這,埃爾文無奈地搖了搖頭,似在嘲諷,似在感慨。

  「他倒賣的物資是不是立體機動裝置?」利威爾這回好像終於知道他被仇視的原因了。

  韓吉推推眼鏡,「不清楚,你為什麼這麼問?」

  「在地下街的時候,我好像見過那小子馬車上的圖案。」利威爾把手支著下巴思索,「有一個人也許知道點內情。」

  「誰?」韓吉好奇地問。

  「杜蘭德。」利威爾和埃爾文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倆怎麼想到一塊去了?」韓吉驚異地看著利威爾和埃爾文,「不過杜蘭德是誰?我怎麼覺得有點耳熟?」

  「瑪利亞之壁淪陷之前,他曾經接送過黛兒上學放學。」沉默許久的米凱終於搶到了一句台詞。


心事 (1)

  埃爾文寫了封信給杜蘭德,和他確認斯特林家族的事情,最終他們知道,原來前代斯特林的當家,也就是伊卡洛斯的父親正是當年在地下街購買憲兵團儲備物資的那個貴族,由於東窗事發被憲兵團調查,但在憲兵查獲的贓物之中,少了幾台立體機動裝置,而那幾台立體機動裝置正是被黛兒偷走的那幾台。

  因為這件事,斯特林家族交了很大一筆保釋金,但也因為這件事,家主一病不起,於兩年前病故。根據當年的情況來判斷,正是因為利威爾他們偷了立體機動裝置並為了救黛兒引來憲兵導致後面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所以現任家主伊卡洛斯會痛恨利威爾那就情有可原了。

  雖然搞清楚了來龍去脈,但總的來說並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為這樣的仇恨是無法化解的,調查兵團必須像這次那樣,做好隨時應對來自斯特林家族報復的准備。

  ……

  夜晚,訓練兵團內,黛兒、溫妮莎、費奇以及班森照舊聚在一起學習,相互討論功課。

  就在溫妮莎拿著作業本轉身問費奇問題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點奇怪,「話說,為什麼凱西沒和我們一起?」

  「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好久沒見過她了。」費奇接道。

  黛兒提醒他們,「你們忘了嗎?一個星期前,她請假回家了。」

  「原來是這樣…」溫妮莎和費奇小聲說道。

  班森看著他們恍然大悟的樣子調侃道:「看來我們都是表面同學呀,人家不見了那麼久都沒有注意到。」

  「大概是最近用腦過度,未老先衰了吧。」溫妮莎像一塊軟軟的橡皮泥一樣趴在了桌子上,都忘了她剛才為什麼要轉身。

  又過了兩天,凱西回來了,雖然她極力掩飾,但還是能隱約看得出她曾經哭過。

  「你怎麼了?家裡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溫妮莎擔心地問。

  凱西搖搖頭,「沒什麼。」她勉強地咧開嘴笑道:「從現在開始,我也要更加努力學習才行。」

  於是,經常坐在一起吃飯的五個人逐漸演變成了一起吃飯一起熬夜學習的五個人。

  雖然大家都看得出凱西有心事,但既然她不說,其他人也不方便過問。不過他們都能猜個大概,凱西的母親常年臥病在床,十有八九是病情惡化了。

  今年冬天放假時,凱西沒有回家,而是和黛兒一樣也留宿在了訓練兵團,且一大早就出了門不見人影,直到很晚才回來。

  一天,溫妮莎實在壓抑不住好奇以及對凱西的關心,決定和黛兒一起偷偷跟在凱西身後,看她大冷天的出去外面干什麼。


心事 (2)

  冬天的日照時間比較短,天還沒全亮,凱西就出門了。溫妮莎和黛兒其實早就穿好衣服躲在被窩裡,等她一出門,也掀開被子穿上外套和防寒鬥篷,做賊似的東躲躲,西藏藏來到小鎮上。

  只見凱西走進了一家商店,換上了一件商店的圍裙後立刻站在門口開始迎接到店的客人。

  「原來她是出來打工補貼家用的。」溫妮莎同情地說,「都已經節省到要在訓練兵團裡包吃包住來減輕家庭負擔的地步了嗎?」

  「若非她家裡的日子很艱難,她或許不至於這樣。」黛兒摸摸自己的錢包,利威爾每個月都會捎點零花錢給她,但她都不舍得花,現在,她正思忖著要不要把這些錢捐給凱西幫她渡過難關。

  黛兒的想法溫妮莎一目了然,她說:「我勸你還是不要想著給她錢,如果她是那種會隨便接受別人好意的人的話,就不會背著我們偷偷跑出來打工了。她需要幫助的時候自然會找我們幫忙的,你現在就先別管了。」

  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溫妮莎拍拍黛兒的肩膀,示意她走人。

  兩人並排走在路上,溫妮莎隨意看了眼路邊的告示欄,停下了腳步,「今晚特羅斯特區有煙火表演耶。」

  「真的嗎?」黛兒走上前去認真看了眼告示,隨後她轉身說:「溫妮莎,我待會兒想去調查兵團看望一下哥哥,順便問問他今晚有沒有空,你也去嗎?」

  「我還是算了吧。」溫妮莎歪歪腦袋看向別處,她不太想看見利威爾。

  「那我先去那裡坐坐,午飯前我會回來的。」

  「嗯。」

  黛兒原本以為她已經去得很早了,但調查兵團的士兵起得更早。熟絡地和門衛打了聲招呼之後,黛兒來到訓練場外圍,士兵們正在負重繞圈跑,而利威爾則騎著馬跟在旁邊,時不時催促快要掉隊的家伙。

  看到此情此景,黛兒不由得想起他們的教官,為什麼每次都是他們騎馬,而普通士兵就只能在地上跑呢?一點都不公平。

  一陣北風呼嘯而來,黛兒裹緊了鬥篷,牙齒咯咯作響。利威爾遠遠地看見了黛兒,不過他並沒有馬上過去,而是耐心地等到訓練結束才騎馬來到黛兒身邊,向她伸出手,「小鬼,上來。」

  黛兒猶豫了一下,到底該像小時候那樣坐前面還是坐後面。腦子裡開始分析坐前面和坐後面的優劣性,如今的她貌似都不需要再仰望利威爾了,坐前面的話頭會把利威爾的視線擋住的吧。於是她選擇了坐後面。

  坐穩了之後,黛兒緊緊摟住利威爾的腰,避免自己被抖下來。然而利威爾並沒有騎得很快,只是把馬溜回了不遠處的馬棚而已。

  幫著利威爾給馬刷了刷毛、喂了喂食、鏟了鏟馬糞,一頓體力勞動下來,黛兒覺得體表滲出了一層薄汗,再一陣冷風吹來,身體不由得又一哆嗦。


心事 (3)

  跟著利威爾回到辦公室,黛兒一進門就感到特別的暖和,順手就把鬥篷脫掉掛在門後的衣架上。

  利威爾利落地泡了一壺紅茶,他先倒了一杯給黛兒取取暖,然後才給自己倒了一杯。

  黛兒把茶杯捧在手心,寒冷的感覺被驅散,整個人都熱化了,軟軟融入沙發的懷抱,「啊…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冬天有點熱。」

  「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利威爾坐到辦公桌後面問。

  「哥哥,你今晚有空嗎?」

  「怎麼了?」利威爾翻開桌上的文件,開始了他一天忙碌的工作。

  黛兒嘟了嘟嘴,看著利威爾桌上堆成山的文件,就算調查兵團放假了利威爾也應該不會有空陪她了吧。

  「沒什麼,哥哥還是先忙吧,反正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黛兒捧起被子將紅茶送進嘴裡,如今喝起來似乎沒有印像中的那麼難喝。

  「是嗎…」既然黛兒這麼說,利威爾沒多想,繼續處理手頭的事情。

  辦公室裡只有沙沙的翻紙聲和寫字聲,除此以外沒有任何雜音。黛兒舒服地半躺在沙發上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思緒又飄回到了凱西那裡,她還在寒風中打工掙錢,相比之下自己顯得幸福多了。她很想幫她,但正如溫妮莎所說的那樣,凱西似乎沒有要他們幫忙的意思,自己也不能貿然前去揭穿她。

  「唉…」黛兒沒察覺自己竟然長長地吁了口氣。

  利威爾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黛兒,她手中的紅茶已經喝完,卻依然傻傻地把杯子捧著手心發呆,呆著呆著還發出延綿不絕的嘆氣聲,總感覺她有心事想跟他講又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利威爾只好先她開口了,「小鬼…無緣無故嘆什麼氣?」

  黛兒回過神,「沒什麼,我就是想發發呆而已。」她決定不再庸人自擾,不再想凱西的事情。平時一直緊繃著神經學習,偶爾像現在這樣斜靠在沙發上放空大腦也不錯。時光仿佛回到了地下街時期,不需要出門『工作』時閑適而溫馨的日子。

  片刻之後,黛兒起身,把杯子洗干淨擦干放回原位,黛兒對著自己的手哈了口氣,搓了搓,讓碰過冷水的手迅速回暖。

  「你現在還像以前那麼怕冷嗎?」利威爾詢問道。

  「怕。」

  「那去年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我抱著一個同學睡的。」

  利威爾挑眉,「是上次替你來當說客的那個灰色頭發的小鬼嗎?」

  「嗯。」

  「你們的關系似乎很不錯。」

  「嗯嗯。」黛兒腦海裡回憶起溫妮莎以前那冒冒失失的樣子,不禁掩嘴笑了笑。

  利威爾看著黛兒臉上洋溢的微笑,內心有點觸動。不在他身邊的這些日子,黛兒似乎都在被那個叫溫妮莎的小鬼照顧著,甚至『奮不顧身』幫助她實現夢想。反觀他這個哥哥,似乎顯得不怎麼稱職。


准備 (1)

  為了慶祝新年的到來,特羅斯特區上空將會上演一場聲勢浩大的煙花表演,城內的居民和住在城外的居民都紛紛湧入甕城的街道,不顧脖子酸痛仰頭欣賞著五光十色的煙火。黛兒和溫妮莎也在其中。

  許久沒看過煙花,黛兒和溫妮莎就像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在煙花表演結束後都有點流連忘返。要不是周圍擁擠的人群開始散開,溫度陡然下降將她們凍醒的話,她們還能在街上站很久。溫妮莎臉上一本滿足,而黛兒卻有稍許遺憾。

  過了冬天,時間來到847年春天,趁著天氣不算太熱,調查兵團進行了新一輪的壁外調查。這次壁外調查成功將奪回瑪利亞之壁的補給路線向前延伸了10公裡。能獲得這樣的成果,埃爾文終於松了口氣,就算還有人想主張廢除壁外調查,他也能更加理直氣壯地用調查報告甩那些人一臉。

  調查兵團內部的總結會議結束之後,埃爾文叫住了起身整理文件的利威爾,「利威爾,這次辛苦你了,今晚不如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利威爾並不太領情,「你要是閑得慌,不如多想想下次的路線該怎麼推進。」

  「什麼?你們要一起去吃飯?」韓吉似乎對此類話題特別敏感,一只腳剛踏出會議室門口又折返了回來。

  「祝你們兩個晚餐吃飽一點。」利威爾說著就要離開,卻被韓吉拉住了胳膊。

  「那怎麼行,大家都為壁外調查出了一份力,應該一起好好慶祝一下才對。」韓吉心情不錯,腦子一轉,出了個主意,「但總不能讓埃爾文一個人掏錢給我們慶祝,不如我們後天一起去釣魚吧,每個人都帶上自己最拿手的菜,中午大家一起在河邊野餐。」

  「這個主意不錯。」埃爾文立刻表示贊同,「米凱的對料理也頗有研究,如果釣到魚的話也可以讓他幫忙處理。」

  「不過這種事情人多一點才好玩,等會兒我問問莫布裡特和我班裡的其他人要不要一起。」韓吉說著看向利威爾,「你也可以叫上黛兒和她的朋友,這可是一次難得的『親子活動』哦。」

  利威爾沒有立刻回答韓吉,他回想了一下,確實很久沒有和黛兒一起去散散心了。上回見面的時候她問過他有沒有空,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因為那天有煙花表演。那時只覺得黛兒有點失落,現在看來自己確實忽略了她。以前就聽說過由於父母忙於生計而缺乏與孩子的交流導致孩子誤入歧途的例子,利威爾可不想這種事情發生在黛兒身上,韓吉的提議值得考慮。

  韓吉見利威爾遲遲沒有回應,於是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後背,「利威爾?」

  「隨你便。」利威爾拿起桌上的文件,轉身走出會議室。

  「那我就當你是答應了喲。」韓吉扯著嗓子朝利威爾喊道:「別忘了把黛兒和好吃的帶上。」


准備 (2)

  訓練兵團一天的訓練結束,黛兒有氣無力地往宿舍走去,半路被博格教官給攔下了,「莫裡斯,這是你哥哥給你的信。」

  「多謝教官!」黛兒立即挺起腰杆敬了個禮,雙手接過教官遞過來的信,做賊似的左右看了看。趁周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黛兒拿著信偷偷躲進洗手間,然後才開始拆信。

  「什麼事情那麼重要?竟然還煞有其事地寫信過來。」黛兒心想。不過還好,利威爾沒有通過公用的郵件渠道給她寄信,而是找教官直接把信給了她。

  信的內容大致是告訴黛兒,明天調查兵團有個郊游活動,主要活動內容是去河邊釣魚和野餐,如果她要去的話自備食物和其他用品,屆時早上在調查兵團集合,可以帶上她的朋友。這裡言外之意就是溫妮莎也可以去。

  黛兒把信揣在懷裡,回到宿舍和溫妮莎說起了這件事,溫妮莎立刻甩頭兼拒絕,「都是調查兵團的人,我一個志願加入憲兵團的去湊熱鬧不太好吧。」

  「你不去的話,那我叫費奇一起去咯。」黛兒故意使壞道。

  「你…」溫妮莎一時接不上話,雖然知道黛兒不會真的這樣做,可還是條件反射地從嘴裡硬生生吐出了幾個字,「我去還不行嗎?」

  黛兒歪頭一笑,「謝謝你。」

  「不過我可不會料理,明天隨便帶些水煮土豆就可以了吧。」

  「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想,那明天大家就真的只能就著白開水吃土豆了。」黛兒不滿地撇撇嘴。

  黛兒的腦海中閃過那些她認識的調查兵的臉,他們中應該沒幾個人會料理吧,不敢想像那些砍巨人從不手軟的士兵拿起鍋鏟會是一副怎樣奇異的畫面,畢竟兵團內部有專門的後勤士兵負責做飯,所以他們的料理水平如何她還真沒見識過。至於利威爾,黛兒就更加不指望了,從地下街時期開始就沒見過他做飯,畢竟當時生活貧苦、食材有限,每天能填飽肚子就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黛兒推測,利威爾明天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多帶幾塊面包。

  「哦,對了。」溫妮莎一拳捶在掌心,「我可以讓我家的老媽子做些好吃的菜帶過去。」

  「你們在聊什麼?」凱西從外面進來問。

  「呃…」溫妮莎向黛兒尋求一個可以回答的眼神,黛兒頷首表示信任。

  溫妮莎繼續道:「黛兒的哥哥和他的同僚明天去郊游,我們也可以一起去。」明知道凱西肯定會趁假期去打工,溫妮莎還是出於禮貌地問了句,「你去嗎?」

  「原來是這樣。」凱西眼裡閃爍著羨慕,但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我明天還有事情,就不去了,謝謝你們的好意。」

  當天,黛兒買了一籃子雞蛋,她明白自己也不是做飯的料,所以只能在郊游當天早起煎幾個雞蛋應應急。同時,她也滿心期待著這次的郊游,畢竟利威爾竟然會主動約她出去玩,而且還讓她帶上朋友,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見面 (1)

  清早,微冷的薄霧尚未散去,暗藍色的天空隱約透露著晨光,無論是集市還是郊外都顯得非常沉寂,甚至沒有一絲蟲鳴。

  細細的喘氣聲由遠及近飄來,黛兒身上斜挎著包,手提一個裝食物的籃子趕到調查兵團。天未亮,宿舍裡的人都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她就匆忙起床換上了方便活動的襯衫和百褶長裙,煎好雞蛋、帶上面包和水就出發了。至於溫妮莎,她前一天晚上請假回家,回家之前和黛兒約好先在調查兵團大門碰面。

  就在黛兒快到達調查兵團門外時,她遠遠地就瞥見門外那個熟悉的身影。玫紅色的發帶盤起的銀色長發,米白色的束腰連衣裙更是令其背影顯得更加修長,渾身上下散發著優雅氣質,完全看不出她其實是個名列前茅的訓練兵。隔著朦朧的霧氣,黛兒有點看不太真切,如果她完全不認識溫妮莎的話,說不定會誤認為她是個文靜的淑女。

  「溫妮莎。」黛兒高興地小跑上前。

  「你可算來了。」溫妮莎回頭,雙手如約提著一個大籃子。

  「抱歉,讓你久等了。」黛兒挽過溫妮莎的胳膊,「我們進去吧。」

  此時,雖然天尚未完全大亮,但食堂裡已是燈火通明、人聲吵雜。調查兵團參加郊游的人都換上了一身便裝在食堂集中吃早飯。他們有的身邊放著水桶、有點背著一個草帽、有的在擺弄釣魚竿…總之沒有一個看上去像士兵的。

  黛兒和溫妮莎一出場,就吸引了絕大部分人的目光。韓吉率先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黛兒,「好久不見,你長大了不少呢,黛兒。」說罷,她的側臉蹭了蹭黛兒的額頭。

  「韓吉分隊長…」黛兒稍稍推開韓吉,有點尷尬地看了眼身旁的溫妮莎,她果不其然有點被韓吉的熱情給嚇了一跳。

  韓吉這時才轉過頭看向溫妮莎,臉上浮現出發現新大陸的迷之紅暈。她興奮地湊到溫妮莎面前,「你就是黛兒的那個朋友對吧。」

  溫妮莎緊張地點點頭。

  「竟然能夠說服利威爾同意黛兒加入調查兵團,連我和埃爾文都做不到。」韓吉兩只手握住溫妮莎的左手,在她耳邊悄悄說:「待會兒能告訴我你和利威爾說了什麼嗎?」

  「呃…」溫妮莎被誇得不知所措,臉頰發燙,想把目光從韓吉臉上移開,卻歪打正著看見利威爾就在韓吉身後不遠處望著她這個方向。

  被利威爾的目光嚇得縮了回去,溫妮莎有點為難地小聲回道:「如果利威爾兵長同意的話我倒可以告訴您。」

  「哈,這話說得令人無從反駁呢。」韓吉深深地看了溫妮莎一眼,她是明知利威爾也不肯說才這樣回答她的。裝傻充愣拿利威爾當『擋箭牌』這招確實挺高明。


見面 (2)

  「人都到齊了嗎?」埃爾文整理著袖口走進食堂,一身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白色襯衫和深棕色西褲簡潔而顯得精神。

  「都到了。」韓吉兩手分別攬著黛兒和溫妮莎的肩膀招呼道:「埃爾文你看,黛兒今天帶了朋友過來,要好好招待哦。」

  『哇嗷…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調查兵團的團長,就算穿了便裝也挺帥的呢。』溫妮莎仰望著埃爾文暗暗感慨。

  埃爾文看了眼一見到他就微微努嘴的黛兒以及望著他兩眼發光的溫妮莎,先親切地對她們說:「歡迎你們來參加我們調查兵團的集體活動。」

  來到溫妮莎跟前,埃爾文紳士地伸出手自我介紹道:「初次見面,我是調查兵團現任團長埃爾文.史密斯。」

  「特羅斯特區第102期訓練兵,溫妮莎.斯托克。」溫妮莎表面上鎮定地和埃爾文握了握手,心情其實特別激動,沒想到自己能夠通過黛兒竟然認識了那麼多調查兵團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要是讓費奇知道,他肯定羨慕妒忌到哭暈在廁所。

  然後,埃爾文走到黛兒面前輕聲說:「黛爾麗絲,以前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但還是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黛兒當然知道埃爾文當時嘲諷她不會說話是故意氣她,好讓她打消加入調查兵團的念頭。如今時過境遷,現在埃爾文是調查兵團的團長,如果她還給他甩臉子的話就算利威爾不阻止,埃爾文大概也不會想要這樣一個任性的小屁孩當部下。於是,黛兒深吸一口氣,放下成見,右手敬著心髒禮大聲回答:「是!長官!」

  埃爾文無奈地笑了笑,這算是對他當年嘲諷的回應嗎?伸手摸摸黛兒的腦袋,兩人冰釋前嫌。

  由於去郊游的人比較多,而且還帶了魚竿和其他一些野外求生的工具,總不能走著去河邊吧。於是,大伙乘上了租來的運輸車,幾車人浩浩蕩蕩地朝著野外進發。

  黛兒毫無疑問和利威爾坐在一起,而她的另一旁坐著溫妮莎,溫妮莎旁邊又坐著韓吉。埃爾文則坐在他們對面。在埃爾文旁邊,還坐著米凱班的納拿巴和格魯噶,而米凱負責趕車。

  格魯噶打量了黛兒半天,突然想起來,「你不就是去年掉進河裡的那個訓練兵嗎?」

  『那只是場意外…』黛兒心裡默想。

  「掉進河裡?怎麼回事?」韓吉好奇道。

  「去年有次野外訓練剛好碰見一班訓練兵,當時他們好像才把她從河裡撈起來。」

  「格魯噶,別說了。」納拿巴給格魯噶使了個眼色,然後溫言安慰道:「聽說黛兒現在已經能夠進入前三十名了,應該不會再犯那種錯誤了,對吧。」

  黛兒無地自容地點點頭,臉早就憋紅了。這樣一來,利威爾又多了一條不讓她進調查兵團的理由。

  利威爾只面不改色地聽著,在納拿巴替黛兒圓場的時候斜了黛兒一眼。果然,不讓她加入調查兵團是個正確的選擇。


談話 (1)

  當調查兵團眾人來到河灘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但由於是野外,氣溫還沒有上升到正常的範圍,陰冷的霧氣混雜泥土與河水的味道彌漫在河灘上。

  下車抬頭望了望,今天天氣多雲,只能從厚密的白雲縫隙中窺見藍天。這樣一來,就不怕釣魚或玩耍的時候被太陽暴曬了。溫妮莎對這個天氣很滿意。

  將自己的東西搬下車之後,大家開始各自釣魚的釣魚,玩耍的玩耍。埃爾文、米凱以及一些年紀較大的士兵都坐在河邊靜靜地釣魚,而年輕好動一點的士兵則玩著牆內流行的投接球的游戲,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大家都暫時忘卻了背負的沉重使命,仿佛就像一群十幾二十歲的孩子。

  韓吉拉著黛兒到河灘上挖洞,看能不能挖到一些河蟹之類的小動物。黛兒脫掉長靴,將長裙撩起到大腿邊擰成一股並打了個結,這樣一來她不怕裙子被泥沙沾濕了。可同時,她的長裙變成了一條剛好包住臀部的迷你小短裙,裙擺之下露出修長而雪白的雙腿。旁邊的士兵看見她如此開放形像都不由得目瞪口呆,年紀較輕的甚至不小心臉紅起來。

  雙腳微微嵌入柔軟的褐色泥沙當中,當河水的泛起的波浪覆蓋上來的時候,一股清涼輕撫著肌膚,感覺很奇妙。一開始,黛兒也會幫著韓吉刨刨坑,但轉眼看到韓吉堆起的泥沙,黛兒玩心忽起,學著堆雪人那樣堆起了沙雕。

  隨著氣溫的上升,蟬鳴逐漸聒噪。利威爾遠遠地站在一棵大樹下,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眾人嬉戲打鬧的場景,雖然外界很吵鬧,可他的內心此時非常安寧,只是隱隱有些擔心,這樣美好的時光還能持續多久?

  「利威爾兵長。」溫妮莎走到利威爾身邊,斜靠著樹干同樣望向河邊,「您讓黛兒帶上朋友來,是有事想找我嗎?」

  「謝謝你照顧那個小鬼。」

  沒想到利威爾竟然是給她道謝的,溫妮莎猝不及防地吃了一驚,「我還以為您是想教訓我出了那個餿主意呢…」

  「那是我的決定,你的話只是我判斷的依據之一罷了。」話是這麼說,利威爾還是忍不住問:「以黛兒現在的成績,你覺得她畢業時能進前十名嗎?」

  溫妮莎撲哧一笑,「黛兒不是每個月都會寄成績單給您嗎?我還以為您心裡有數呢。」

  「嘖…」利威爾看了眼溫妮莎,「聽說你的志願是憲兵團?」

  溫妮莎點頭,「進入憲兵團,然後到內地安穩地過日子,這不是很正常嗎?所以我能做的只有努力擠進前十名,這樣就能降低一點黛兒進入前十名的機會了。」

  利威爾望著蹲在河灘上,孩子脾性暴露無遺、玩泥沙玩得不亦樂乎的黛兒,「如果那小鬼也能像你這樣想,我能省心很多。」

  「利威爾兵長,您比看起來要更像個普通人。」溫妮莎說。

  利威爾:「!?」他有點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人這麼說了。


談話 (2)

  經過剛才的談話,溫妮莎覺得利威爾其實並不像看上去那麼難相處,可以心平氣和地對話甚至開開玩笑。但要怪就怪他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表情,否則他應該會更招女孩子喜歡。而且一想到砍巨人從不手軟的人類最強士兵,這樣一個被無數人崇拜的英雄竟然會因為妹妹的教育問題而一籌莫展,令溫妮莎莫名覺得這反差有點萌。

  溫妮莎繼續說出自己的看法:「其實黛兒想加入調查兵團也未必是件壞事,至少她是在為自己所向往的目標而努力,哪怕因此而死,也許也是一種幸福。」

  「這種話,只有你們這些沒見過巨人的家伙才會輕易說出口。難道除了調查兵團,她就沒有其他可以努力的方向了嗎?」

  一陣微風吹來,溫妮莎將有些凌亂的鬢角撩至耳後,「畢竟小孩子的心思就是這麼單純。遇到過對自己人生意義重大的人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跟隨那個人的腳步。比如得了重病被醫生治好,就會立志長大後當一名醫生…」隨即,溫妮莎饒有深意地轉頭看了眼利威爾。

  利威爾沒說話,按溫妮莎的說法,他是不是應該『感謝』埃爾文帶他離開地下街,不然現在黛兒的目標就是成為混混頭領了。

  見利威爾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溫妮莎再次淡淡勾起嘴角。曾幾何時,她也曾遇到過一個對她影響深遠的人。

  那天,溫妮莎心愛的睡前故事書被某個熊孩子撕成了兩半,而大人們都在指責她沒有將書放好。就在她躲在一間農場倉庫裡哭的時候,一位大姐姐曾出來安慰她:「下次他們要是再欺負你的話,可以直接來找我哦。」

  溫妮莎知道其他人對那個大姐姐都十分恭敬,覺得如果有那個姐姐撐腰的話,說不定能夠幫她打破現在的困境。於是她大膽地離開家南下當了訓練兵,努力朝著憲兵團的目標奮鬥。自從來到特羅斯特區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姐姐,溫妮莎突然有種想回去看看的想法。

  短暫的沉默後,利威爾拿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已到中午,是時候准備午餐了。他向前走了兩步,回頭對溫妮莎說:「訓練兵團結束之前,你能暫時先照顧那個小鬼嗎?」

  「當然…」溫妮莎正要准備扶著背後的樹干直起身的時候,利威爾突然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神色嚴肅地對她說:「別動。」

  「什麼?」溫妮莎是背靠在樹干上的,雙腿往前戳著地面不讓身體繼續往下滑,身體的支撐點在後腰,因而此時頭部的高度反而比利威爾要矮那麼一點。眼看著利威爾站在她面前給了她一個『樹咚』,溫妮莎兩腮不禁有點泛紅。


談話 (3)

  就在溫妮莎還處於蒙圈的狀態時,利威爾在電光火石之間手起刀落,一把匕首直直插入溫妮莎耳後的樹干上。

  溫妮莎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後的樹干,一只巴掌大的蜘蛛被釘在了距離她頭部不到兩釐米的地方。蜘蛛還未死透,八只細長的腿還在魔性地舞動著。

  愣了兩秒,溫妮莎「哇」的一聲撲向利威爾,抱著他的手臂哭喊著:「媽媽救我!」

  「喂…」利威爾還是第一次被人喊『媽媽』。但他依然耐心等溫妮莎恢復過來才命令她松手。

  雖然驚魂未定,但溫妮莎馬上意識到她不應該毫不顧忌形像地抱著利威爾的胳膊不放,於是松開了手,緊張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

  聽見溫妮莎的叫喊聲,其他人都不由得回頭瞧了瞧利威爾所在的方位。

  「他們的關系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了。」韓吉望著驚慌失措抱著利威爾胳膊的溫妮莎說,「看來利威爾今年也許能夠多吸引幾個小迷妹加入調查兵團呢。」

  「您想多了,韓吉分隊長。」黛兒冷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溫妮莎的志願是憲兵團。」

  「是嗎?不過和我有同樣想法的應該不少吧。」

  魚鉤的浮標有了動靜,埃爾文立即拿起魚竿開始收線。但是這條魚的力氣非常大,正扯著魚鉤努力向下游。米凱見埃爾文吃力地控制著魚竿的方向,也走過來幫忙。在兩個人的努力下,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從水底一躍而出。

  黛兒恰好就在埃爾文他們旁邊的河灘上玩,也正好奇地觀看著他們怎麼釣魚,結果那條魚毫無征兆地咬著魚鉤朝她飛了過來。

  啪!大魚精准無誤地落在黛兒懷裡不停地蹦跶。黛兒黑著臉抱著滑溜溜的魚,身前的衣服濕了一大片,默默地感受著『冷冷的冰雨在臉上混亂地拍』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小鬼,你的衣服濕了。有帶換洗的衣服嗎?」利威爾擦著小刀走過來問。

  黛兒搖搖頭,她哪裡想到會把衣服給弄濕,所以她也肯定沒帶替換的衣服。

  「嘖…」利威爾回到運輸車上,拿出一件他的白襯衫,「先換上這件。」

  「嗯。」黛兒乖巧地應了一聲。

  溫妮莎幫黛兒接過衣服,跟著黛兒走進樹林深處。

  有了剛才的教訓,溫妮莎不敢再挨著樹站著了,她背過身在空地上來回走動,而黛兒則在她身後換衣服。

  「黛兒,我剛剛和你哥哥談了談話。」

  「?」

  溫妮莎見黛兒將濕衣服脫了下來,於是遞上了利威爾的干衣服,「你哥哥真的很在意你,而且他似乎也沒那麼難說話,進調查兵團的事,說不定你向他撒撒嬌,他就松口了呢?」

  「說實話,我真的幾乎沒有向利威爾哥哥撒過嬌。雖然我也覺得哥哥吃軟不吃硬,但在原則性的問題上,他應該不會讓步。我要是真按照你說的去做的話,搞不好現在已經上半身截肢,下半身癱瘓了。」

  溫妮莎打了個冷戰,「難怪我上次去說服他的時候總感覺有股殺氣。」

  黛兒利索地穿上衣服,雖然尺碼大了一點,但還挺合身的。看著黛兒穿著一件男式的襯衫從灌木中走出來,溫妮莎內心不禁吐槽:除了家裡照顧起居的保姆外,還是第一次見人只要去河邊玩就會隨身帶件換洗的衣服……


野餐 (1)

  午餐時間到,眾人在運輸車上分別架起了簡易的桌子,然後紛紛拿出自己今天帶來的食物。

  韓吉率先拿出了她昨晚的勞動成果,「大家都來嘗嘗,這是我新發明的炭烤土豆。」

  看著雪白的瓷盤裡盛著的兩塊『焦炭』,車上的人臉色也逐漸如同這『焦炭』一般黑了下來。

  「混蛋四眼,盤子裡放的是從你腦子裡摳出來的屎嗎?」利威爾忍不住說道。

  「利威爾,你可真幽默呢。」韓吉笑著說。在場的人,就只有她一點都沒把利威爾的話當真。

  「韓吉分隊長,這盤菜還是留給您自己吃吧。」納拿巴將盤子推回到韓吉面前,然後拿出了幾包茶葉和水果干,「我看見很多人都帶了吃的,所以我今天准備的是水果茶」。

  「我帶了我珍藏多年的美酒,不想喝茶的多喝點這個。」格魯噶明顯已經喝上頭了,臉色緋紅,手中的酒瓶子晃動著,卻不見裡面還剩多少酒。他可能還認為這瓶酒是滿的吧。

  輪到黛兒,她看見這群調查兵團老兵竟然沒一個能拿得出一件像樣的食物,於是就放心大膽地把她早上煎好的雞蛋拿出來,「這邊是放糖的,這邊是放鹽的,喜歡哪種口味可以哦。」緊接著她拿出了夾雞蛋的面包片。

  終於看到正常一點的食物了,車上的其他人這才感覺這頓飯沒那麼糟糕。

  接下來是溫妮莎,她一打開籃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直了。食盒裡分三格,小的兩格分別裝著蔬菜水果沙拉和各種口味的小糕點,大的格子裡竟然放的是一塊塊切好的,鮮嫩多汁的烤肉!

  「溫妮莎,讓你破費了。」黛兒說。

  「怎麼會呢?我家的老媽子恨不得大家多嘗嘗她的廚藝呢。」

  這時,河岸邊飄來了烤魚的香氣,埃爾文這些釣魚的士兵今天釣到了不少魚,就算其他人什麼都不帶,都足夠吃一頓烤魚大餐。米凱熟練地將插著竹簽的小魚翻了個身,等烤熟之後用盤子裝起來分給幾輛運輸車上的人。

  見其他人都拿出了食物,利威爾也將他裝著面包的紙袋拿出來,其中一個紙袋裝著肉松面包,「小鬼,這面包給你。」

  就在黛兒想要伸手去接的時候,她的余光瞥見溫妮莎也拿出了一個印著『肉松面包』的紙袋,似乎也是給她的。這時黛兒有點為難了,兩塊面包太多,她肯定吃不下,但如果只拿一個人的也不太好。

  與此同時,利威爾和溫妮莎的動作也定在了那裡,都覺得如果黛兒接受了對方的面包,那自己這個就要留著自己吃了。

  韓吉見狀,連忙把利威爾和溫妮莎的肉松面包都『搶』了過來。

  「利威爾、溫妮莎,你們就當接濟一下我吧。」韓吉說著就把兩人的肉松面包都拿出來,各掰了一半放進黛兒面前的盤子裡,剩下的都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塞進了嘴裡。


野餐 (2)

  緩解了尷尬的局面,眾人繼續享受午餐,尤其是溫妮莎帶來的午餐。而溫妮莎則拿起面包片將黛兒煎的蛋鹹的甜的都各來一份夾進面包片中。利威爾並不想嘗試又甜又鹹是一種什麼味道,只夾了一片鹹雞蛋放進面包裡。

  幾乎同一時間,利威爾和溫妮莎咬了夾著雞蛋的面包一口,兩人都愣了一下。

  『這鹽是沒撒勻吧…』溫妮莎腹誹。她抬眼瞄了一下利威爾,他似乎也中招了,但還是面不改色地繼續把雞蛋和面包吃完,然後連喝了兩杯水果茶。

  溫妮莎沒利威爾那麼體貼,她輕聲喊了一下黛兒:「要嘗嘗你的傑作嗎?」她把咬過一口的『雞蛋三文治』送到黛兒嘴邊。黛兒並不介意溫妮莎吃過,往前伸脖子咬了一口。

  「好鹹…」她連忙抬手兜在嘴邊,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吐出來。努力咽下之後,黛兒也連忙喝了幾杯水果茶,「我怕味道不夠,所以每個雞蛋我都放了一勺鹽,沒想到會那麼鹹。」

  「如果把握不好鹹度的話,不放鹽也可以的。」溫妮莎告訴黛兒。

  「嗯。我下次會注意的。」黛兒用力點點頭。

  醉醺醺的格魯噶緩緩清醒過來,他看著溫妮莎口齒不清地問:「話說,你和黛兒一樣也是想加入調查兵團嗎?」

  聞言,那些過來蹭食物的士兵也跟著慫恿:「這位小姑娘,不如加入調查兵團吧,為了人類的自由而戰可比跟著那些酒囊飯袋混日子強多了。」

  「我…」溫妮莎有點不知所措,很想直接拒絕卻又想不出很好的措辭。

  「咳咳…」利威爾看不下去了,干咳幾聲不耐煩地說道:「你們不用白費口舌了,她的志願是加入憲兵團。」

  兵長都開口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也就各自散去。

  「謝謝。」溫妮莎捂著胸口舒了口氣。沒想到利威爾會親自幫她解圍,真是幫大忙了。

  「沒什麼。」利威爾已經吃飽,開始收拾自己的餐具。

  野餐後,眾人在河灘上休息和玩耍了兩個小時。黛兒和溫妮莎也加入到了『傳接球』的游戲當中,和納拿巴的班一隊,他們的對手則是韓吉班。至於利威爾,無論他加入哪一方都會嚴重破壞戰力平衡,只能站在旁邊做著枯燥且樸實無華的計分工作。

  啟程返回前,在利威爾的統一指揮下,調查兵團的士兵們把河灘收拾得干干淨淨,就像沒人來過一樣。黛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堆砌的沙雕被全部推平,感覺自己白忙一場了。。

  運輸車碌碌駛過崎嶇的山路回到調查兵團總部,黛兒和溫妮莎並沒有下車,和利威爾做了短暫的道別後,運輸車來到了小鎮上。這時黛兒和溫妮莎才相繼小心翼翼地提著裙子從車上下來。

  「你們真的不需要我們送你們回去嗎?」納拿巴問。

  黛兒和溫妮莎齊刷刷搖了搖頭,「我們等一會兒還要去買些東西,晚點再回去。」

  「那路上小心。」納拿巴朝他們揮揮手,和米凱以及其他幾名士兵駕駛著各自的運輸車前去歸還。

  「原來那幾輛車是租來的呀。」溫妮莎後知後覺地說。

  黛兒回答:「畢竟不能隨意使用兵團的物資,所以每人湊了點前錢去租車。」

  「看來調查兵團的軍紀是真的很嚴格。」


撞見 (1)

  頭頂的太陽雖然已經西斜,但依然是熾眼的白色。時間尚早,但黛兒已經慌不擇路地到處尋找著什麼。

  溫妮莎快步跟上黛兒,「你要買什麼直說,我幫你一起找。」

  「肥皂。」

  「為什麼?」溫妮莎不可思議地看著黛兒慌亂的背影,她記得黛兒的肥皂還剩很多,根本不需要買。但黛兒那一臉嚴肅的模樣,也不像在開玩笑。

  黛兒抬手捏著寬大襯衫的肩膀部位,說:「這件衣服是哥哥的,我要趕緊洗完明天給他送回去。」

  「可為什麼要買肥皂呢?」

  「那塊肥皂太便宜,洗不干淨。」

  「好吧。」溫妮莎忽然想起利威爾是個潔癖,可能會在意常人不會在意的污垢。

  沒一會兒,黛兒高興地叫了起來:「找到了!」

  溫妮莎一看那個店面,霎時瞪大了眼睛,「黛兒,我們去另一家店吧。」她伸手去拉黛兒的胳膊,卻還是晚了一步。黛兒跑在前面,一溜煙就走了進去。沒辦法,溫妮莎也硬著頭皮跟在黛兒後面。

  「請問客人您需要些…」

  感覺店員的聲音有點耳熟,忙著找肥皂的黛兒抬頭一看,竟然是凱西。她的表情僵了僵,「真巧,你好呀,凱西。」

  「黛兒,你怎麼會在這裡?」凱西的臉色變得煞白煞白的,迎接客人的甜美微笑消失了,聲音的熱情也立馬跌入冰點。

  「我…」黛兒知道她闖禍了,不應該跑到凱西打工的店來,但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

  「黛兒想要買一塊強力去污皂,但要不傷衣服的那種。」溫妮莎立即上前接了黛兒的話。

  「這…這樣啊…」凱西難為情地笑了。

  雖然心裡仿佛長了個疙瘩,但凱西還是像往常那樣,認真地給黛兒和溫妮莎介紹去污皂的品種,然後給出她自己的建議。在這個過程中,凱西發現黛兒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對,那是一件男式的襯衫。

  最終,黛兒選了最貴的那塊肥皂。結賬時,凱西忍不住問:「黛兒,你穿的衣服是誰的?」

  「我哥哥的。我們昨天跟你提起過,今天我們跟我哥哥和他的同僚去郊游。我不小心把衣服弄髒了,所以哥哥才把他的備用衣服給我。」

  「原來是這樣。」凱西看著黛兒身上的衣服,目光中流露著一絲羨慕。

  結完賬,黛兒和溫妮莎挽著胳膊動作僵硬地走出了商店。走到距離商店很遠的地方後,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望了眼,甚至還能聽見自己心髒砰砰跳的聲音。

  「溫妮莎,怎麼辦?」

  「涼拌好了。」

  商店裡,凱西從貨架上拿了一塊黛兒剛買的那款肥皂呆呆地看著,羨慕之情逐漸化作酸楚,內心越想越不是滋味。

  為什麼只有自己是不幸的?

  漸漸地,光滑的肥皂表面刻滿了凌亂的刮痕。


撞見 (2)

  回到訓練兵團,黛兒用盡吃奶的力將利威爾給她的襯衫洗得雪白雪白的,雖然本來就沒什麼污漬。

  第二天早上,黛兒將衣服收下來,拿著聞了聞,上面還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仔細檢查沒有沒洗干淨的地方後,她用熱水熨鬥把衣服燙平,整整齊齊地將其疊好。一套流程下來,黛兒的頭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溫妮莎趴在床上旁觀黛兒專心致志的樣子,這哪像是給自己的哥哥送衣服,簡直是給國王送衣服啊。

  抱著裝衣服的紙袋來到調查兵團門外,黛兒發現有個人正在那裡徘徊。那人衣著非常整潔,一身黑色西裝,應該是某個貴族的僕人。那個人看見黛兒,好像看見救星一樣上前詢問:「請問,您是利威爾兵長的妹妹嗎?」

  黛兒警惕地退後兩步,點點頭。

  「別害怕,這是我家主人給利威爾兵長的信,非常重要,請務必親自交到利威爾兵長手裡。」那個人雙手奉上信件,言辭懇切地說。

  「好…好吧。」黛兒沒多想,伸手拿起那封信。

  「真的非常感謝。」深深地鞠了個躬,那個僕人飛快地上了一輛馬車轆轆而去。

  黛兒奇怪地看著手裡的信件,是某個貴族老爺寫給利威爾的,但為什麼他不直接進去交給利威爾呢?還是說調查兵團的門衛不讓他進去?

  不想那麼多,黛兒進入調查兵團總部,來到利威爾的辦公室。敲門進入後,黛兒看著利威爾面前的書桌上一如既往的『小山』以及他那逐漸顯示出來的黑眼圈,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小鬼,有什麼事情嗎?」

  「我將昨天的那件衣服洗干淨了。」黛兒把紙袋放在茶幾上。正要掏出剛才的那封信,又一名士兵敲門進來,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兵長,請您過目。」

  利威爾沒來得及回答黛兒的話,又馬上投入了工作中。兩分鐘後,利威爾劃出了文件中存在的幾個問題,「那去給埃爾文看看,他需要知道這個事情。」

  「是!」那名士兵敬了個禮,夾著文件出門了。

  「怎麼了?」利威爾轉而看向黛兒,她剛才一直想對他說什麼,卻沒找到機會。

  「剛剛在門口,有個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黛兒把信放桌上說。

  利威爾似乎早就知道是誰寄來的一樣,瞥了一眼後就匆匆將信件塞進抽屜,「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黛兒沒說話,默默轉身離開。就在她握住門把手時,利威爾突然說:「以後不要再隨便幫別人傳遞東西。」

  「好。」黛兒嘴上應了一聲,但難免滿腔疑惑。

  黛兒離開後,利威爾重新拉開抽屜,裡面全是他當上兵長以來收到的各式各樣的信件或邀請函,有的請他跳槽,有的向他示愛,五花八門。埃爾文給他的處理意見就是先不處理,等哪天覺得可以利用了再拿出來。


撞見 (3)

  溫妮莎在黛兒走後就從床上坐起,順了順因睡覺而凌亂的頭發,然後極不情願地起床、洗漱、換衣服。雖然今天仍然是假期,但現在已經是847年了,今年年末就是畢業考試。考試成績將決定明年年初能否被分配到憲兵團,如果不好好學習的話,說不定很快就會被別人比下去。

  雙手托著一大摞高過頭頂的書走進課室,溫妮莎驚訝地發現費奇和班森也在。

  「早上好。」溫妮莎打著哈欠來到他們的前一排坐下。

  「今天黛兒沒跟你一起嗎?」費奇前傾著身體問。

  「她老早就起床給她哥哥送衣服去了。應該待會兒就會回來。」

  班森用手肘頂了一下費奇,「你就知道關心黛兒,你沒發現凱西也不在嗎?」

  「對喲,凱西呢?」費奇問溫妮莎。

  「她今天大概是不會出現了。」

  「為什麼?」費奇摸不著頭腦。

  溫妮莎拿起一本書擋著臉,示意費奇和班森靠近,然後她小聲道:「凱西家裡似乎有點困難,她這幾個月一放假就在商店打工,但不想被我們知道。」

  「就這點破水事,還裝什麼神秘?」班森不屑地繞起雙手。

  溫妮莎狡黠地盯著班森,「不是你家裡的事情你當然不在意。換做是你,你敢說出突然想加入憲兵團的理由嗎?」

  「我…」被溫妮莎說中要害,班森也只好舉起雙手認輸投降,「好好好,我錯了。」

  就在三人認認真真地復習功課的時候,教室外面傳來一陣嬉鬧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一群鬧哄哄的訓練兵湧入教室,手裡拿著紙團扔來扔去。

  一個紙團飛到了班森的面前,他憤怒地將紙團往地上一摔,「喂,你們夠了沒!要吵就到外面吵去,沒看到有人在學習嗎?」

  「我還以為是誰呢?」一個訓練兵走上前來,眼睛瞥了溫妮莎一眼,「大戶人家的少爺竟然在這裡學習?想泡妞才是真的吧。哈哈哈…」

  其他人跟著哄堂大笑起來。

  「現在是放假,我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教官也管不著我們。」

  溫妮莎臉色陰沉地站了起來,「大戶人家的少爺那又怎麼了?正因為是大戶人家的少爺,所以才更應該努力學習,把你們這群又窮又醜還考試不及格的渣滓狠狠地踩在地上摩擦,這就是我們大戶人家的樂趣,你們這群下等人是不可能理解的。」

  「你…」被溫妮莎羞辱得體無完膚,這群訓練兵殺氣騰騰地圍了上來。

  「等等…大家冷靜…」費奇很擔心事態會愈發嚴重。

  就在大家都劍拔弩張的時候,基斯及時出現在教室門口,「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沒…沒什麼。」挑事的幾個人一見到教官就慫了,一個個像人畜無害的小兔子一樣靜靜離開。

  教官走後,費奇松了口氣,「得救了。」

  「不。」溫妮莎眼神一凜,充滿殺氣地做著拉伸運動,「看了那麼久的書,是時候鍛煉一下筋骨了。」

  當黛兒回到訓練兵團,路過訓練場的時候,五個被人揍得鼻青臉腫的訓練兵正互相攙扶著回宿舍。他們一看到黛兒,立即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又不是我打的,跑什麼?」

  「黛兒,你回來了呀。」溫妮莎黑化一般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比賽 (1)

  每一期訓練兵都必須經歷三年的艱苦訓練並通過最終考核才能夠成為一名正式的軍人。而訓練兵幾乎是每年都會新招一批,因此訓練兵團內常年同時存在著三批不同期的訓練兵。但如此龐雜的人員之間卻很少有混亂和交集,這主要歸功於訓練兵團內嚴格而成熟的時間和空間上的分配。

  當其中一期訓練兵在樹林內進行立體機動裝置訓練的時候,另一批則在訓練場鍛煉體能,還有一批在教室學習理論知識。再不濟,就把其中一批弄去玩『荒野求生』,這樣也能騰出足夠的空間給其他兩期的訓練兵使用。

  雖然不同期之間的訓練兵很少有來往,但有一個場合他們還是會無法避免地碰到一起,那就是訓練兵團每年一度舉辦運動會的時候。

  黛兒對運動會的態度是矛盾的,一來運動會期間不用訓練、不用上課,她很開心;一來他們要連夜將訓練場周圍的看台搭好,在運動會結束的時候又要連夜將看台拆掉,很麻煩。

  每年的運動會項目都一樣,分別是短跑、長跑、接力、跳遠、馬術、扔馬蹄鐵、攀岩以及對人格鬥。黛兒猶記得她第一年的時候就因為格鬥術『出眾』被選去參加對人格鬥項目,第二年也是如此,當然,她也不負眾望拿了第一。

  今年,她也被拉去參加了這個項目。

  至於其他人,像費奇和班森這些高個子男生毫無疑問參加了短跑和接力,凱西這樣小巧靈活的女生參加跳遠、溫妮莎這種協調性不錯的則參加馬術。

  前兩年,大家都能拿到數一數二的成績,然而今年,他們卻迎來了所有102期訓練兵們的『噩夢』。

  「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太可怕了!」

  兩名剛參加完跑步以及跳遠的102期訓練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作為目前訓練兵團裡最老的一屆訓練兵,竟然比不過一個剛入團不夠一年的女孩子!

  「號外號外!」負責傳遞比賽信息的訓練兵一邊繞著訓練場周圍的看台奔跑,一邊喊道:「今年長跑第一名:104期訓練兵,三笠.阿克曼。」

  「短跑第一名:104期訓練兵,三笠.阿克曼。」

  「跳遠第一名:104期訓練兵,三笠.阿克曼。」

  「扔馬蹄鐵第一名:萊納.布朗。」

  「攀岩第一名:萊納.布朗。」

  ……

  溫妮莎坐在看台上,半合著眼昏昏欲睡,「終於不是三笠.阿克曼了。」

  「那是因為她不能分身同時參加兩個比賽的緣故吧。」黛兒挨在溫妮莎身邊,也處於無聊到迷迷糊糊的狀態,目前還沒輪到她們上場。

  「但願我的對手不是她。」溫妮莎含糊地說。

  黛兒聽見溫妮莎的話,突然睡意全無,嚇得坐直了身體,「慢著,那個三笠好像也參加了對人格鬥。」


比賽 (2)

  緊接著,接力賽隨著一聲槍響正式開始。費奇和班森跑最後兩棒。前兩棒102期都接得不錯,到費奇跑完第三棒為止都遙遙領先103期和104期的組合。但104期的第四棒是三笠,班森不敢小看這個有著一副東洋面孔的新兵,不過見她已經參加過短跑和長跑,體力應該也消耗了不少,不太可能比他跑得快吧。

  接過接力棒,班森率先衝向終點。可是,在奔跑的過程中,他忽覺一股旋風在背後悄然成形,如果不是他現在必須專心跑向終點,他一定會回頭一探這股神秘的壓迫感是怎麼回事。

  『快了,快了…』班森緊盯著終點線默念道。

  與此同時,周圍看台上的觀眾的叫聲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尖銳。

  就在班森還差兩米就能衝過終點線的時候,他身後那股旋風『嗖』的一下與他擦肩而過,他成了第二名。

  「呼…呼…」衝過終點的班森兩手撐著膝蓋急促地喘著氣,艱難地抬頭看著被104期訓練兵們圍起來喝彩的三笠,忍不住罵道:「媽的,這還是人嗎!」

  「算了算了,我們好歹是第二名。」費奇輕聲推著班森離開,小心翼翼地回望了眼興高采烈的104期訓練兵們,還好他們什麼都沒聽見。

  下午,輪到溫妮莎的馬術比賽。比賽規則很簡單,只要騎馬越過眼前的障礙最先到達終點就算贏,和前兩年一樣,溫妮莎得了第二名,只不過這次打敗她的不是比她年紀大的訓練兵,而是一個比她小了4歲的104期的訓練兵。

  「馬術第一名:薩莎.布勞斯。」傳訊兵繞著訓練場喊道。

  比賽結束,溫妮莎將馬牽回去的時候疑惑地看向那個一邊啃白薯一邊拿獎的訓練兵,她剛才之所以能贏,不但是她對馬的操控十分嫻熟,還因為一個光頭矮子拿著一個白薯在終點處『引誘』著她……

  最後一場比賽是對人格鬥,只要將對方擊退到規定的範圍之外或者壓制住對方超過十秒者獲勝。

  黛兒面對的倒數第二個對手是一個棕發綠眼的小伙子。雖然該小伙子比她高,並且貌似學過一些特殊的格鬥技巧,不過以他的熟練程度還不是她的對手。沒過兩招就被黛兒給掀翻在地。

  「艾倫…」站在旁邊給男孩打氣的一男一女見狀都不由得擔心地喊了出來。

  黛兒看向他們,其中那個金色頭發的男孩子好像在哪裡見過。至於那個黑色頭發的女孩,她就是三笠.阿克曼。

  對人格鬥比賽進行到最後,三笠取下圍巾交給愛爾敏,然後面無表情地走進圈子裡。黛兒深吸一口氣,終於和三笠面對面站在了一個競技場上。

  這是今年運動會的最後一個項目了,圍觀的人特別多。陽光開始泛黃,但曬在身上還是有點燙。,兩人擺好打架的態勢,就等待著裁判的哨聲。


比賽 (3)

  黛兒靜靜觀察著眼前這個黑發少女,按理說她的年紀比她小,可身高卻比她還高大半個頭的樣子。一雙沉靜的黑色眼眸中看不出一絲感情,只有當那個叫『艾倫』的小伙為她加油的時候眼神才稍微有那麼一點不易察覺的波動。

  哨聲想起,兩人互相比劃了一下,試探著對方的底細。兩秒後,三笠先發制人衝向黛兒,速度之迅猛令黛兒躲閃不及,只能抬起胳膊格擋襲來的拳頭。

  幾番交戰後,黛兒心裡有些發毛,對方的壓迫感實在太重了。就算拿手肘和膝蓋這些足夠硬朗的地方擋開她的攻擊,都能微微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力道所帶來的疼痛。必須速戰速決才行。

  「竟然逼得黛兒一直處於防守狀態,這家伙有點厲害啊。」溫妮莎小聲說道。

  「我賭三笠贏。」班森開玩笑說。

  「我也是。」溫妮莎接道。

  「唉?」費奇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倆,「你們就那麼確定黛兒會輸嗎?」

  「我們這是在幫黛兒反向插旗。」班森說。

  溫妮莎也『認真』地點點頭。

  在被三笠擊退了好幾步之後,黛兒瞄准時機開始反擊。她順勢抓住三笠的揮向她的胳膊,借力靈活地繞到她身後,同時將她的胳膊掰到後背。她騰出一只手緊緊扣住三笠的肩膀用力將她向前推倒,再以整個人的重量死死壓制住她。

  三笠沒想到黛兒的身形會那麼迅速,竟一不小心被她牢牢從後方鉗制住,她現在只能彎著腰單膝跪地,另一只沒被抓住的手強撐著地面才沒有整個人面朝下摔趴在地上。

  裁判激動地站在她們旁邊用手勢倒數。其他人也隨著時間流逝而屏住了呼吸。溫妮莎幾人瞪大了眼睛,心裡祈禱著倒數能盡快結束。

  「三笠,加油!打敗她!」艾倫緊張地喊道。

  聽見艾倫的叫聲,三笠突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氣,強行站起身,不顧自身是否還能保持平衡,直接把手伸向背,揪住黛兒的胳膊野蠻地將她過肩摔向前方。

  黛兒背部著地悶哼了一聲。同時,三笠也面朝下摔得灰頭土臉。

  但兩人馬上站了起來,三笠更先發起攻擊,橫踢向黛兒的腳踝,黛兒抬腿躲避,不料正中三笠下懷。三笠立刻借機掄起黛兒,將她拋了出去。

  飛出去的一瞬間,黛兒只覺天旋地轉,但平日裡立體機動訓練所練就的本能反應讓黛兒在半空中調整了落地的姿勢。就像一只輕盈地小貓,黛兒手腳並用緩衝掉大部分下落造成的衝擊,穩穩著陸,幾乎沒有揚起一絲塵埃。

  這時裁判吹響了口哨,「對人格鬥最後一場,三笠.阿克曼勝!」

  「哇嗷!」104期的訓練兵們再次沸騰起來。

  黛兒瞅了瞅四周,原來她被拋出圈外了。她嘆氣:「看來是輸了呢。」

  「黛兒,你沒事吧?」溫妮莎跑在費奇和班森前頭,第一個過來扶起黛兒。

  「我…」黛兒剛想說沒事,結果精神一放松,拉傷筋骨的疼痛感排山倒海般襲來。『沒事』兩個字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比賽 (4)

  醫務室裡,黛兒正在接受軍醫的跌打損傷治療,關節部分塗滿了活血化瘀的藥膏。她沒想到,只是一場點到為止的比賽而已,竟然會有種全身散架的感覺。

  溫妮莎聞著陣陣刺鼻的藥味,安慰黛兒說:「不是你太菜,而是那個三笠.阿克曼實力太變態了,所以今天的比賽你不必放在心上。」

  黛兒把頭埋在枕頭上一聲不吭,回想著自己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來的情景。說實話,如果當時利威爾在場的話,她肯定會非常不要臉地撲過去拽著利威爾的衣服梨花帶雨地指著三笠控訴:「哥哥,她欺負我,嗚嗚嗚…嚶嚶嚶…」

  可能真的只有利威爾這樣的人才對付得了三笠這種人吧,黛兒呆呆地想。忽然,她覺得給三笠打氣的那兩個男孩子有點眼熟…那個叫艾倫的不就是『那一天』在船上說要『驅逐巨人』的那個小男孩嗎?還有黃色頭發的那個貌似就是抱著禁書滿街跑被杜蘭德發現的那個小男孩!

  這個世界可真小啊。

  比賽的成績已經公布在公告欄上,104期的新兵包攬了所有的第一名,而第二名和第三名則由102期和103期平分。要不是因為104期出了像三笠那樣的『天才』,取得這樣的成績他們102期肯定會被教官罵個半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訓練兵們利索地將搭建好的看台重新拆卸掉,在這個過程中,由於黛兒受了傷,所以她只需負責最輕松的器材整理工作就行。某種意義上說她算是因禍得福,可以偷一偷懶。

  在倉庫裡擺放好別人搬過來的雜物後,黛兒一扭頭就看見那個被她打敗的棕發男孩艾倫以及把她打敗的黑發女孩三笠正搬著箱子進來。艾倫雖然只搬了一個箱子,但看得出他已經面有難色,只是不肯認輸而咬牙堅持著。而在他旁邊的三笠手裡捧著兩個大箱子,卻面不改色,甚至連深呼吸都不需要。

  兩人看到黛兒,都禮貌地向她點了點頭。

  黛兒指著一個空位告訴他們,「把東西放在這裡就行。」

  艾倫經過黛兒身邊時,聞到了她身上的藥味,他放下箱子問:「前輩受傷了?」他扭頭對三笠說:「三笠,你也太沒有把握好分寸了吧。」

  「抱歉,我當時只是想快點贏得比賽而已。」三笠聽見艾倫那略帶責怪的語氣,下意識地身上抓了抓脖子上的圍巾。

  「沒什麼啦,雖然輸給一個晚輩確實有點丟人,不過正好我也不用去干體力活了。」黛兒笑著擺擺手,「你們應該還有很多東西要搬,快去吧,不然我也走不了。」

  「是!」

  三笠緊跟在艾倫後面,匆匆離開了。

  訓練場恢復原樣後,訓練兵們紛紛回宿舍換洗衣服並來到食堂大吃一頓以補充一天下來耗費的體力。

  「還有不到一年我們就要畢業了,在這節骨眼輸掉比賽,還能不能讓我們好好學習了?」班森也是直接體驗過三笠的恐怖之處的人,他到比賽結束好幾天都對比賽的結果無法釋懷,連吃飯的心情都被消磨了大半。

  「也許是因為加迪斯教官的光頭把他們的技能點都加滿了吧。」溫妮莎開玩笑說。

  「噗!」班森差點噴出喝進嘴裡的水,「原來變禿真的能變強。不但能強化自己,還能強化別人。」

  「我覺得這不太可能吧。」費奇輕聲反駁道。

  黛兒解釋道:「他們只是開玩笑而已。」


煩惱 (1)

  平淡而緊湊的訓練兵生活又持續了大半年,這七個月裡,雖然黛兒依然能夠保持住努力學習的狀態,但她進步的同時別人也在進步,所以自從黛兒上了前三十名之後,成績就一直徘徊在二十名左右,有時能夠考到十五名,但有時也會落到三十名。仿佛進入了一個瓶頸期,無法突破。

  至於其他四人,除了凱西一直在第八名到第十六名之間外,剩下的幾個都幾乎穩居前十了。

  「溫妮莎,我要是你就好了。」黛兒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經過一天的訓練和學習,她不但覺得身體被掏空,就連腦汁都快被榨干了。

  「相信我,你不會想變成我的。」溫妮莎枕著雙手,兩眼望著上鋪的床板思考人生,她現在也有一堆不想面對,卻不得不面對的煩惱。

  「再這樣下去,進調查兵團的期望就要落空了。」

  「看開點吧,不進調查兵團你哥哥會更開心。」

  「但是…」黛兒翻了個身,拿被子捂住頭,扭晃著身體說,「一想到哥哥去壁外面對那些危險,我就很沒有安全感。很怕他再也回不來…」

  「說實話,我總感覺你對你哥哥有點關切過度了,雖然你們倆相依為命確實不容易。」溫妮莎從下鋪冒出半個頭,「不過黛兒…」溫妮莎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不是你親哥哥,你對他不會還有別的感情吧。」

  黛兒把腦袋伸出被窩不解地問:「你指的是哪方面的感情?」話剛出口就明白了溫妮莎的含義,臉頰立即滾燙起來,「才沒有那回事呢!」

  「我想也是。」確認黛兒反應正常之後,溫妮莎慢慢縮回下鋪。

  這時,黛兒捶了一下床,「都怪你,莫名其妙扯這些話題干什麼。」

  隨著年齡的增長以及身邊老司機的科普,黛兒對男女之間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所見聞。因此一想到小時候竟然還毫不害臊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利威爾睡覺,她就再也無法直視以前的那個自己了。

  從黛兒寄回來的成績單和信中利威爾得知,再過一個星期就要進行畢業考試了。而黛兒上一次的成績是二十三名。要一次性提高十三個名次雖然有點困難,但也不是不可能。能不能阻止黛兒進入調查兵團,就看這一次的考試了。

  批復完文件之後,利威爾開始坐臥不安地在辦公室裡踱步,明明考試的是黛兒,反而是他比較緊張。


煩惱 (2)

  自從利威爾當上兵長之後,調查兵團每個月都多了一次大掃除。雖然大掃除每個兵團都會有,但由利威爾監督,利威爾覺得不合格就要重做一遍的大掃除只有調查兵團才有。

  大掃除這天的天氣微涼,但打掃的士兵們早已大汗淋漓,衣服就像淋了雨一般濕嗒嗒地貼在身上。即便如此,當利威爾路過檢查的時候,士兵們還是一個激靈,繃緊神經繼續擦窗的擦窗、拖地的拖地。

  利威爾用手指抹了抹窗台容易積灰的地方,慢慢捻了捻。

  在他身後等待檢查的士兵緊張地咽著口水,利威爾這天似乎心情不太好,眼神比平時要凶惡了不知道多少倍,非常害怕他會突然轉身用可怕的口吻命令他們重新搞一遍衛生。

  「可以了。」

  聽見利威爾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士兵們如釋重負,有的差點歡呼起來。

  「但是…」

  士兵們寒毛一豎,再次鴉雀無聲,冷汗代替了熱汗密布額頭。

  「將清潔工具清洗干淨放好,地面沒干的地方也不要踩上去,知道了嗎?」

  「是!」

  晚飯期間,利威爾在食堂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食物雖然就放在面前,可他一口都沒動過,只是一個勁地喝著紅茶。也正因為如此,面對心情不好的兵長,大家都不敢與他坐太近,外圍一圈空蕩蕩的座位將利威爾圍成一座孤島。

  埃爾文在食堂打了飯來到利威爾身邊的座位上,「今天總部的衛生似乎特別干淨呢,利威爾」。

  利威爾斜了他一眼「找我有事?」

  「聽說還有兩天就是訓練兵團的畢業考試了。不管結果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夠接受現實。」

  「換做是你,你會那麼輕易接受嗎?」

  埃爾文笑笑不說話。

  「喲,利威爾,埃爾文,你們在聊什麼呢?」韓吉一來,僵硬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一看到利威爾皺緊的眉頭,韓吉馬上就猜到他們在聊黛兒的事情。她坐下拍拍利威爾的肩膀,「還在為黛兒的事情發愁嗎?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的,你總不能保護她一輩子吧。」

  「利威爾,雖然她是你妹妹,但你們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當初你加入調查兵團時不也沒有征得她同意嗎?」埃爾文說。

  「嘖…」利威爾陷入沉思。貌似除了他以外,全世界都覺得黛兒已經成長為一個能夠決定自己人生方向的大人了。是自己對她太不放心了嗎?

  就在利威爾還在沉思的時候,兩天沒吃飯的韓吉已經悄悄將罪惡的手伸向他盤子裡的面包。面包觸手可及的剎那,利威爾忽然抓起面包放嘴裡,絲毫不給韓吉反應的余地。

  韓吉「啊」一聲叫了起來,「利威爾,你怎麼能夠這樣!」

  「要吃自己買去。」利威爾拿起韓吉的面包塞進她嘴裡,制止她繼續吵著別人吃飯。


畢業 (1)

  深秋,當樹葉都染上橙黃色的時候,102期訓練兵的最終測驗正式開始了。

  博格教官站在演講台上訓話:「這是檢驗你們三年來學習成果、證明自己是一名合格士兵的機會,好好把握!但願你們日後都能成為人類奪回世界的中堅力量,為人類獻出心髒!」說著,博格教官用力向著前方敬禮。

  下面的訓練兵紛紛跟進,「為人類獻出心髒!」

  畢業考試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理論測試,包括巨人生態學、戰術戰略、立體機動裝置機械理論等,而第二部分是實踐部分,包括立體機動裝置操作、斬擊巨人、騎馬、體能等。

  理論知識黛兒基本不緊張,但立體機動裝置操作和騎馬真的有點害怕。不過反正她只管秉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去完成,具體多少分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幾天下來,所有科目全都考完了,大家都先是松了口氣,然後精神逐漸亢奮起來,大晚上睡不著覺,嘻嘻哈哈地打鬧。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教官將宿舍門打開一條縫往內窺視道。

  所有人立刻安靜了下來,蓋上了被子,一瞬間,宿舍內鴉雀無聲。

  等教官一走,所有人又全部活了過來,繼續吵鬧。

  成績要等到第二年開春才會公布,接下來直到畢業前都是前往特羅斯特區的屯駐兵團實習,主要工作是擦洗牆上的固定炮。

  「好累呀。」溫妮莎再次軟成了橡皮泥,把自己攔腰晾在牆壁的炮管上來回『摩擦』。

  「皮克西斯司令來了。」黛兒提醒道。

  溫妮莎直挺挺地豎了起來,繼續賣力干活。

  「今天也還是沒有呢。」皮克西斯路過時看著牆壁下面『嗷嗷待哺』的巨人說道。

  「司令他想找什麼?」溫妮莎悄悄問旁邊幫忙清理炮管的班森。

  「據說皮克西斯司令的夢想是能看見一只美女巨人。」

  「…」溫妮莎瞄了眼下方的巨人,因為五十米的牆比較高,下面的巨人看上去並沒有想像中大,不過大部分都是一臉滑稽地仰頭盯著他們,並沒有『美女』。

  費奇擦了擦汗走到牆邊往下看,「我想我知道為什麼要我們來牆上實習了。這樣我們就能夠提前見到將來要面對的敵人了。」

  「黛兒,你不來看一下嗎?」溫妮莎招呼黛兒過來。

  黛兒應了一聲,來到城牆邊緣向下望了眼,跟自己印像中的巨人相比,顯得小了很多。應該是她站得太高的緣故。她無趣地甩甩頭,相比牆外下方的巨人,她反倒覺得放眼望去的景色更讓人神往,無論是牆內特羅斯特區鱗次櫛比的建築,還是牆的另一邊,廣闊的天空和無限延伸的陸地在目光盡頭交彙……這些都是只有站在這城牆之上才能領略的風景線。


畢業 (2)

  848年春天,所有人的成績都派發了下來。黛兒坐在教室裡,看著別的同學被喊到名字上講台拿成績單和畢業證,心情也越來越緊張,尤其是看到個別人的情緒由希望變為失望的時候。

  「黛爾麗絲.莫裡斯。」

  黛兒聽到自己的名字,站起來快步走上講台,心髒壓抑不住砰砰亂跳。她顫抖著雙手接過博格教官遞給她的畢業證和裝著成績單的信封,向教官敬了個心髒禮之後回到座位,黛兒用冒汗的手小心翼翼拆開信封。

  睜眼一看,黛兒差點跳了起來,難以置信地捂著嘴無聲地哭泣。看見黛兒這喜極而泣的樣子,溫妮莎幾人都猜到她十有八九是考上前十名了。

  午飯期間,大家都在討論自己的名次,溫妮莎毫不避諱地把名次曬了出來,「第三名,進憲兵團綽綽有余了。」

  「我也是。第四名。」班森也揚了揚自己的成績單,「你呢?」他問費奇。

  費奇弱弱地說:「我只考了十五名。」

  「你有那麼差嗎?發揮失常了吧。」班森問道。

  「也許吧。」費奇撓撓腮,並不覺得可惜。

  「黛兒,我看看你的。」溫妮莎打開黛兒的成績單,剛好第十名,「你這運氣不是一般的好,要不是費奇考砸了,你就考不上前十了。」

  「不會吧?這麼巧?我看看。」班森從溫妮莎手裡拿過黛兒的成績單看了看。

  「唉?」溫妮莎問沉默不語的凱西,「你的成績單呢?」

  凱西眼裡若有若無地閃著淚花,「我的就不用看了,還是平時的老樣子。」

  「沒事的,就算不能加入憲兵團,去屯駐兵團其實也不錯。」溫妮莎安慰說。

  凱西無聲地點點頭,飯都沒吃完便托著盤子走開了。

  「她一定也很傷心。沒能進入憲兵團。」班森望著凱西的背影說。

  「黛兒,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憲兵團?」溫妮莎摟過黛兒的肩膀問。

  黛兒搖搖頭,「既然我已經決定加入調查兵團,就不會改變主意。」

  「有骨氣。」班森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就在成績發下來的那天晚上,黛兒拿著成績單飛快地衝進利威爾的辦公室,一把將成績單拍在利威爾的辦公桌上,「哥哥,我做到了。」

  利威爾低頭望了眼成績單,看來已經塵埃落定,他之前懸著的心在此時也放下了。不管結果如何,這都是他的選擇。

  「小鬼,調查兵團可不是那麼容易呆的地方,你要是有半點不服從命令或者沒達到要求,我就將你踢出去。」

  「是!利威爾兵長。」黛兒收起笑容,挺直腰杆敬禮,但眼神中流露的笑意卻久久未能散去。


畢業 (3)

  在填寫志願之前,訓練兵們例行公事地集中在廣場上聽調查兵團的老兵進行入團勸說,雖然他們一個個都站得筆直,兩眼炯炯有神,但真的仔細聽的其實沒幾個。

  黛兒望著上面演講的那個調查兵,再望了望旁邊一起來的其他調查兵,幾乎沒有認識的人,無論是利威爾還是埃爾文、韓吉、米凱都沒有來。

  演講結束之後,大家回到課室填寫志願。黛兒毫不猶豫地在調查兵團的選項上打了勾。溫妮莎看見,默默嘆了口氣,黛兒最終還是選擇了調查兵團,而自己出的那個餿主意幫了她一把。如果她是利威爾的話,現在肯定很想捶她自己一頓。不過轉念一想,反正很快她就要去內地的憲兵團生活了,應該不會再見到利威爾了吧。

  「黛兒,我幫你提交吧。」溫妮莎把手伸向黛兒。

  「好的,謝謝。」黛兒把自己的表格遞給溫妮莎,順便也瞄了眼溫妮莎的志願,是憲兵團。

  「也幫我們交一交唄。」班森把他和費奇的志願表也遞給溫妮莎。

  溫妮莎沒有接過的意思,「給我個理由。」

  「待會兒我請你們去吃好吃的。」

  「成交。」溫妮莎一把搶過表格,捋了捋上面褶皺轉身向教官走去。

  黛兒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凱西呢?」

  「她很快就填完志願走了。」費奇說。

  夜晚,班森帶費奇、溫妮莎和黛兒來到一家小酒館,每個人點了一份自己喜歡吃的東西,黛兒毫不意外地選擇了肉松面包和橙汁。其他幾人都點了一份主食為肉排的套餐和一杯啤酒。

  溫妮莎拿起杯子聞了聞啤酒的氣味,「我仿佛聞到了麥芽的香氣。」

  「這不是廢話嗎?啤酒就是用麥芽釀制的,難道你還能聞到葡萄的香味?」班森戲謔道。

  溫妮莎吐吐舌頭,轉向黛兒,「你怎麼也不點一杯嘗嘗?」

  「小時候嘗過,不好喝。」黛兒堅決拒絕。

  「是嗎?」溫妮莎輕輕舔了口,「酒精濃度很低,感覺沒什麼味道。」

  「既然你覺得酒精濃度低,不如我們趁現在比一比誰喝得多吧,我來埋單。」班森自信滿滿地說。

  黛兒和溫妮莎齊刷刷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這天晚上,班森喝了個酩酊大醉,費奇和溫妮莎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架起來,黛兒在他身上到處翻找,好不容易找到錢包結賬,再把賬單塞進班森的褲兜裡。希望他醒過來的時候不會心疼自己的錢包。


暈倒 (1)

  吃飽喝足,將爛醉如泥的班森交給費奇,溫妮莎和黛兒返回宿舍。這時宿舍裡空蕩蕩的,看來大家都跑去外面狂歡了。

  黛兒走向自己的床位,剛要抓住豎梯往上爬,眼前的一幕令她既驚恐又絕望,身體的血液瞬間凝結,大腦一片空白。痛徹心扉的感覺姍姍侵襲而來,她很想失聲痛哭,但這一刻,她甚至忘記了該如何哭泣。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黛兒的眼睛裡瞬間失去了高光,『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黛兒,怎麼了?」溫妮莎喝了酒,頭有點暈,所以沒黛兒走得快,當她看見黛兒突然身體僵硬地暈倒在地時,酒勁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急忙蹲下來搖了搖黛兒,可對方沒有半點反應。

  溫妮莎一時手足無措,她深呼吸了兩秒強行鎮定下來,按照自己學過的知識簡單檢查了一下黛兒是否還活著,然後背起黛兒往醫務室跑去。

  軍醫給黛兒做了初步的檢查,詢問溫妮莎黛兒以前是否出現過類似的情況,但溫妮莎否認了。最終,軍醫認為她是受到了什麼刺激,情緒波動太大才導致昏迷的,順帶幫忙通知了教官。

  溫妮莎覺得很奇怪,前一秒還好好的,黛兒能受到什麼刺激?而且還直接暈了過去?帶著疑問,她回到依然空蕩蕩的宿舍,來到黛兒的床前爬上去一看,果然,她床上的那番觸目驚心的景像,就連她這個局外人都覺得殘忍,更何況是黛兒。

  眾所周知,道格是黛兒最珍貴的東西,也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然而,道格此時已經『粉身碎骨』,手腳被殘暴地撕裂、頭部和軀干也被胡亂剪開,白色的棉絮散布在黛兒床上的每個角落。溫妮莎顫抖著將道格的殘骸通通收拾在一起,然後用一塊大毛巾裹起來,心情十分沉痛。

  就在她把道格的碎片拿下床時,道格的兩顆半圓球狀的眼睛滾落了下來。溫妮莎連忙跳下床梯彎腰撿起。這時她發現道格的『眼球』背面的似乎刻著一些細微的花紋。她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那花紋好像存在某種規律。於是,她端過一盞燈放在宿舍的桌子上,把『眼睛』靠近燈光深入查看,結果,燈光穿透『眼睛』,一段文字竟投影在了桌面上。溫妮莎趕緊把另一只『眼睛』也靠近燈光,桌面上投影出了另一段文字。

  看完兩段文字,溫妮莎扶額陷入沉思,「莫非這就是莫裡森(Morrison)家族被滅門的真正原因?如果這是真的,那麼無論是繼續效忠王室還是背叛王室,都是死路一條。只不過…」溫妮莎有點糾結要不要告訴黛兒『眼睛』中隱藏的秘密,「把秘密藏在這種地方,您到底是想她知道還是不想她知道呢?」


暈倒 (2)

  「哥哥…我一定會加入中央…憲兵團…幫你…擺平…」班森嘴裡喃喃道。

  費奇心情復雜地看著眼前這個躺在床上說夢話的朋友,那個看起來灑脫自在的少年,背後也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煩惱。

  「費奇,有人找你。」一個回到宿舍的男兵說道。

  「好的。」費奇回頭看了眼班森,覺得他應該睡一覺就沒事了,於是加快了腳步看看是誰找他。

  「溫妮莎,怎麼是你?」

  溫妮莎左右看了看,把費奇拉到宿舍樓的陰影下,「你看看這個。」她把一個小包袱放地上輕輕打開。

  費奇只看出那是一堆白色棉絮和一些棕色的破布碎片,「這是什麼。」

  「黛兒母親給她的布偶,是一只狗狗,可是剛剛發現被人剪成了這個樣子。」

  費奇努力想像了一下,完全無法將這堆破破爛爛的東西與狗狗扯上關系,「這是誰干的?太可怕了。黛兒呢?她知道這件事嗎?」

  「她已經嚇暈了,正在醫務室。」

  費奇聽了,立馬動身想去看看黛兒的情況,但被溫妮莎拉住。她正色道:「你也去好好想一想,到底有誰會對黛兒有如此強烈的恨意,萬一對方把這件事情上升為對黛兒的人身攻擊,那可就晚了。」

  「我明白。」費奇認真地點了點頭,快步往醫務室走去。

  半夜,利威爾剛完成一天的工作,正准備合上眼睛小憩一下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得瞬間睡意全無。

  「利威爾兵長,訓練兵團的教官方才派人來傳話,說一個叫莫裡斯的訓練兵出事了,而您是她的監護人,所以需要請您過去一下。」一個士兵隔著門朝利威爾喊道。

  「知道了,我現在就去。」聽到是黛兒出了事,利威爾來不及多想,立刻換了便裝,披上一件外套就出門了。他來到馬棚牽上自己馬,在夜幕中飛速往訓練兵團的方向趕去。

  夜深露重,濕冷的空氣吸入肺部,讓利威爾緊張的心情稍稍冷靜了下來,他開始思索著黛兒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是像以前那樣又闖禍了?還是因為考得好而高興過頭干了些不該干的事情?紛亂的思緒尚未理清,他已經來到訓練兵團。

  將馬交給值班的士兵,利威爾快步前往教官辦公室了解情況,來到門口剛想推門而入,就聽見裡面傳來溫妮莎和博格教官爭辯的聲音。


暈倒 (3)

  「這次的事件並沒有造成巨大的財產損失,除非你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誰做的,否則想要訓練兵團內幾百名訓練兵去配合調查是不可能的。」教官說。

  「可是,大家都知道這是黛兒最喜歡的東西,是她母親的遺物啊。這不是一件普通的破壞個人財物案件,是一場針對黛兒的報復,而且她現在還昏迷不醒…」

  聽到這,利威爾已然明了發生了什麼事。就在他轉身要去醫務室看看黛兒的時候,溫妮莎從教官辦公室出來,正好撞見利威爾離去的背影。

  「利威爾兵長?」溫妮莎正三步並兩步小跑到他身邊,提起手中的『小包袱』,「這是我在黛兒床上收集到的。」

  利威爾拿過來打開,眼裡也閃現過一絲驚訝,那個黛兒曾經常常抱在身邊的道格、那個他曾經親手清洗過好幾遍的道格,如今竟成為了一堆支離破碎的布片。但比起道格,他現在更擔心黛兒的情況。

  「這個先放在你這裡。」利威爾把『小包袱』還給溫妮莎,「我先去看看黛兒。」

  來到醫務室門口,利威爾發現黛兒已經醒了,只見她坐在床上,面如死灰,眼睛呆滯地、沒有聚焦地空望著前方。

  聽見腳步聲,黛兒才慢慢反應過來,當她抬眼看見利威爾的一瞬間,眼淚突然決堤而下。

  利威爾沒多說什麼,走上前去輕輕摟住黛兒,一只手輕撫著她腦後的頭發,任由她倚靠在他胸前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

  從前,黛兒雖然也很愛哭,但那大多是因為挨了揍的原因,而且她一般都會選擇咬著牙默默流淚,但這一次,他能真切感受到黛兒的心也在顫抖,哭聲仿佛是失去至親一般的哀鳴。

  不知過了多久,黛兒的哭聲漸漸平靜了下來,只余斷斷續續的啜泣。利威爾拿出一張手絹給黛兒擦了擦臉,「現在好受一點了嗎?」

  黛兒點點頭,不能言語,但沒一會兒眼睛又濕潤了起來。

  「事情的經過我已經大致了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利威爾平靜地問。

  抽噎了好一會兒,黛兒才用有點沙啞的嗓音回道:「我不知道。」。

  「在這個時間點上,沒有任何人證、物證,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黛兒兩手拽著被子,握緊了拳頭,「我知道。」

  「如果對方只是想泄泄憤的話,應該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但在正式進入調查兵團之前,你還是要自己小心點。」

  「嗯。」黛兒軟弱無力的應道。

  利威爾知道黛兒無法因為自己的兩句話就輕易釋懷,他繼續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黛兒的後背,直到她的情緒逐漸穩定為止。


暈倒 (4)

  費奇從外面回來,碰見溫妮莎背靠牆站在醫務室門外,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你站在這干什麼?」

  「噓…」溫妮莎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然後指了指病房內。

  費奇好奇地往裡面張望了一眼,覺得那個和黛兒說話的男人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是誰。

  「你剛剛去哪裡了?」溫妮莎小聲問。

  「我見黛兒醒了,所以去上了個廁所。」費奇撓著頭問,「裡面那個人是誰呀?」

  「黛兒的『那個哥哥』。」

  「就是前年和她相認的那個?」

  溫妮莎點了一下頭。

  「不過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怎麼?人家不穿調查兵團的制服你就認不出來了嗎?」

  「她哥哥是調查兵團的?」費奇興奮了起來,但非常注意地壓低了音量。

  「嗯,還是你以及另外一大群『傻瓜』的偶像呢。」

  「什麼偶像?」費奇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莫非…莫非是…」

  利威爾和黛兒說完話走了出來,溫妮莎鎮靜地向他敬禮,「利威爾兵長。」

  費奇看見利威爾,先是愣了一秒,然後也立馬學著溫妮莎那樣敬禮,「利威爾兵長。」

  利威爾看了兩人一眼,「黛兒就拜托你們了。」

  「是!」溫妮莎和費奇注意到,利威爾胸前的白襯衫上濕了一大片。

  利威爾走後,費奇久久沒回過神來,臉色因緊張和興奮而冒出了兩塊紅暈,「真的是利威爾兵長,真的是本人…」

  「要黛兒幫你去要個簽名嗎?」

  「真的可以嗎?」

  「這是現在的重點嗎?」溫妮莎反問。

  深吸一口氣,溫妮莎和費奇一起進入醫務室,溫妮莎率先開口問:「你好點了嗎?」

  「嗯…」黛兒哭累了,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溫妮莎…能讓我再看看道格嗎?」

  溫妮莎心裡一陣刺痛,她猶豫道:「你確定?」

  「我…」黛兒閉上眼睛,道格陪伴自己的畫面快速回放,就在她快要想起道格破碎的身軀散落在她床上的場景時,溫妮莎突然上前握住黛兒的手,把一件東西塞進她的手心。黛兒能感覺到那個物品被長時間攢在手中的溫度。

  睜眼一看,是一條項鏈,墜子正是道格的兩只『眼睛』。

  「這是它存在過的證明。不要弄丟了。」溫妮莎語重心長地對黛兒說。

  「謝謝你。」黛兒珍惜地把項鏈捧在懷裡,淚眼模糊。

  最終,溫妮莎也沒有忍心讓黛兒再次見到道格的屍體,她在征得黛兒同意後將道格剩下的部分火化了,灰燼都放進了一個小木盒裡還給黛兒。黛兒撫摸著小巧的盒子,在一棵樹下鄭重地親手為其蓋上新鮮的泥土將其埋葬。

  參加『葬禮』的有溫妮莎、費奇、班森、凱西以及另外幾個同情黛兒遭遇的同學,大家都沉默不語,靜靜地注視著那悲傷的身影。


變故 (1)

  這一屆加入調查兵團的新兵名單不久前剛送到利威爾手上審查,裡面包含每個新兵的各種基本信息、歷次考試成績以及教官評價。兵團的長官可以根據這些資料決定是否接收這名訓練兵以及接收之後該如何安排其崗位等。

  今年加入調查兵團的人數依舊不多,四個訓練兵團加起來才三十個人。利威爾逐頁逐頁往下翻,果不其然看到了黛兒的資料,「黛爾麗絲.莫裡斯…」利威爾小聲念著這個名字,真的很拗口,就算是假名也起個好念又好記一點的吧。

  緊接下來他又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名字:溫妮莎.斯托克。

  利威爾一下子坐直了身,把資料平攤在桌面,疑惑不斷湧現。沒記錯的話,溫妮莎的志願是憲兵團。而且黛兒的信裡說了,溫妮莎這次考了第三名。那她的資料怎麼可能被發往調查兵團呢?會不會弄錯了?

  就算弄錯了,利威爾也只能先簽署回執條,同意她『申請』加入調查兵團,否則溫妮莎就沒辦法獲得軍籍了。

  兩天後,各個兵團的回執條都發到了訓練兵們的手上,接下來只需要拿著回執條到所屬的兵團總部或分部報到即可。

  黛兒拿著回執看得出神,最下方,『同意該訓練兵加入調查兵團』兵團代理人簽名一欄是利威爾的簽名,字跡清晰而工整,似乎在簽署這份回執時,利威爾並沒有猶豫或為難。

  身旁的訓練兵們都在互相看對方的回執,興奮地討論著。

  「好羨慕你們,還沒報到就拿到利威爾兵長的親筆簽名了。」一名訓練兵瞧著費奇的回執單說。

  「不如你也申請加入調查兵團?」

  「還是算了吧。」

  費奇走到黛兒身邊,「看來你哥哥同意你加入調查兵團了呢。恭喜你。」

  「謝謝。」黛兒感動地說。

  「不過奇怪,溫妮莎跑哪去了?」費奇突然發現,平時一直和黛兒黏在一起的溫妮莎不見了蹤影。

  此時的溫妮莎正抓著回執來到教官辦公室,「博格教官,能出來一下嗎?」

  博格似乎早就料到溫妮莎會來找他,連問都沒問就說:「走吧。」

  經過一番交談,溫妮莎獲知了當時的情形,就在博格深夜整理志願表的時候,一名中央憲兵和幾個神秘人來到了辦公室,「博格教官,能先出去一下嗎?」

  博格雖不認識他們,但這些人竟然能夠在訓練兵團內來去自如,而且衣著也特別講究,看起來應該是某個貴族的狗腿子。他深知不能與其正面發生衝突,只好依他們的意先行離開。

  半個小時後,當博格回到辦公室時,乍一眼看上去辦公室並沒有什麼變化,但當他重新檢查放在桌上的兵團志願表時,發現溫妮莎的志願已經毫無修改痕跡地變成了調查兵團。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溫妮莎板著臉地轉身離去。

  「斯托克訓練兵…」博格叫住溫妮莎,「無論今後會發生什麼,希望你能勇敢去面對。」

  溫妮莎沒說話,只是背對著博格無力地揮了揮手。


變故 (2)

  拿到回執的下午,訓練兵們陸續收拾行李。在訓練兵團呆了三年,大家都練就了快速收拾東西的附加技能,沒一會兒功夫,大部分人都興高采烈地搬走行李回家休息,就等著到所屬兵團報到了。

  從宿舍窗外望去,拖著行李的訓練兵們紛紛朝兵團大門走去,有的三三兩兩有說有笑,有的相擁而泣相互道別,有的和家人朋友歡聚離去……反觀宿舍內,人去樓空的失落感陡然上升。

  黛兒也在收拾東西,但一看到下床空蕩蕩的,被子依舊保持著早上起床後疊好樣子,她就隱隱感到不安,眉頭隨著心情皺了起來,最後甚至放慢了收拾東西的速度,抱著枕頭呆坐在床上等著溫妮莎回來。

  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走進了宿舍。

  「哥…哥哥?」黛兒不知所措地扔下枕頭,「這裡是女生宿舍…」

  「人都快走光了,誰還在意這個?」利威爾不滿地看著黛兒才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到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收拾東西嗎?」

  「不是這樣的。」黛兒從床上下來,擔心地看著下鋪,「溫妮莎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利威爾突然想起他還有事情問黛兒:「你不是說溫妮莎那小鬼的志願是憲兵團嗎?為什麼我發現她報的是調查兵團?」

  「什麼?」黛兒嚇得瞪大了眼睛,「我可以作證,她的志願表上填的分明是憲兵團。」

  「哈?」利威爾這回更加懵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好了!黛兒!」費奇冒冒失失地闖進宿舍,看到利威爾也在,於是立刻挺直腰板向他敬了個心髒禮。

  「發生什麼事了?」黛兒走上前問。

  「溫妮莎剛剛掉進樹林那邊的湖裡,不過還好被救起來了,現在人在醫務室。」

  利威爾和黛兒都震驚了,就在此時,渾身濕透,一頭濕嗒嗒的長發半遮住面容的溫妮莎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宿舍,將費奇嚇得緊貼在門框邊。

  溫妮莎無視了宿舍裡的人,一瘸一拐地走向床鋪,一手緊緊拽著褶皺的回執條,兩眼直勾勾盯著地面,嘴裡小聲而用力地念叨著:「我要殺了你…」

  從未見過溫妮莎情緒失控的樣子,看著她喋喋喃喃說著意義不明的話語,就算隔得遠遠地都能感覺到她無形中散發的怨念和怒火,令在場的人不寒而栗,不敢輕易靠近。

  「溫妮莎?」黛兒怯怯向前挪了一步,利威爾立刻將她擋在身後,不讓她接近溫妮莎。如果溫妮莎突然發狂的話,他還能搶先一步壓制住她。

  「喂…溫妮莎。」利威爾擋住溫妮莎的去路,輕輕按住她的肩膀,謹慎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溫妮莎石化了兩秒,剛才的殺氣瞬間回歸於零。她緩緩抬頭看著利威爾,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竟都帶有一絲出於禮貌的笑意:「好久不見,利威爾兵長。您都知道了吧,看來我真是粗心大意呢,竟然連志願都填錯了。今晚要好好想想回家怎麼交代才行。」溫妮莎一邊說,一邊動作僵硬地走向櫃子,拿出一條毛巾蓋在頭上擦拭著濕嗒嗒的頭發,動作不緊不慢,仿佛剛剛只是洗了個頭。

  「我要換衣服了,各位能先出去一下嗎?」溫妮莎背對著眾人問。

  「好…好的。」費奇最先應道。

  


報到 (1)

  沒多久,溫妮莎便換好衣服從宿舍裡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包東西。黛兒立刻向前詢問:「溫妮莎,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先回家一趟。」溫妮莎看了眼黛兒身後的利威爾,在她的耳畔低聲說:「別讓你哥哥等太久了。」說罷,她依舊禮數周全地向利威爾彎了彎腰,然後疾步向大門走去。

  「哥哥,讓溫妮莎一人回去真的好嗎?」黛兒擔心地問。

  「發生這樣的事情,也只能看她父母的意見了。」

  還剩下很多東西要收拾,利威爾見時間不早了,也幫著黛兒撿行李。這次他過來主要是想到黛兒可能會有很多東西要搬,只有她一個人的話會比較麻煩,所以才過來看看的。

  「衣服和床鋪我來收拾就好,哥哥幫我把櫃子裡的東西放進那個箱子裡吧。」黛兒將疊好的衣服通通塞進另一個行李箱。幸好自己的衣服不多,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完了。至於其他雜物…

  利威爾打開黛兒的儲物櫃,第一個吸引他注意的是法蘭當年送給黛兒的那本睡前故事,當年黛兒就是因為搶救這些東西才不顧巨人入侵返回校舍的。仿佛被戳中了軟肋,利威爾稍微停頓了一下才將書放進箱子。當櫃子裡的東西被一點一點搬空的時候,利威爾赫然發現櫃子深處竟然有一只『軟軟兵長』。

  看到利威爾滿臉黑線地將『軟軟兵長』拿出來,黛兒立刻慌了神,手忙腳亂地解釋道:「那…那是溫妮莎買的…我…我…」她很想捶自己兩拳,怎麼竟忘了櫃子裡還有只『軟軟兵長』?魚的記性都比她強。

  只見利威爾將『軟軟兵長』放入黛兒懷裡,「雖然比不上你母親做的,但湊合著玩吧。」

  黛兒臉頰一紅,抱緊了『軟軟兵長』,用力點頭。

  想要加入調查兵團的年輕人幾乎都是利威爾的『粉絲』,為了能夠早早地在兵團裡『巧遇』自己的偶像,他們都手腳麻利地收拾完包袱前往調查兵團報到了,有的甚至都沒有回家一趟。

  這樣一群四處游蕩、伸長脖子東張西望的新兵很快吸引了韓吉的注意,她走上前問:「你們迷路了嗎?」

  「不,不是的。」新兵們連忙擺手。

  韓吉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小心思,自從利威爾當兵長後不乏這種衝著利威爾名氣參加調查兵團的新兵。

  「那是不是想見見利威爾?」

  新兵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那真是可惜了,利威爾早些時候出去了。」

  「啊?」新兵們發出失望的聲音。

  「不過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快回來了吧。」

  「他們?」

  就在這時,利威爾和黛兒從調查兵團門口進來,雖然兩人的身高差不多,但利威爾提的是大箱子,黛兒提的是小箱子。

  「是利威爾兵長!」

  新兵們雖然很想靠近點,但利威爾那雙『冷酷』的死魚眼似乎正無聲地告知眾人:生人勿近。因而,他們只遠遠地望著,沒有向前。

  新兵中,有一個長得賊高的大叔模樣的人,大家私底下都叫他『咬舌叔』,本名奧魯歐。他一眼就認出了利威爾身邊跟著的那個女生,不就是平時默默無聞,卻在最後剛好考上第十名的那個家伙嗎?他瞪直了眼睛,「那個人是誰?竟然還勞煩利威爾兵長幫她拿行李。」

  韓吉介紹道:「那個呀,她是利威爾的妹妹,今天也剛好來調查兵團報到呢。」

  「什麼?」在場不明真相的眾人驚呼起來。

  黛兒早就注意到那些新兵,不想被人指指點點,只能加快腳步衝在利威爾之前進入調查兵團的辦公樓。


報到 (2)

  拿出報到用的回執遞給登記處的士兵,黛兒不一會兒便領到了調查兵團的制服。

  「請拿好。」登記處的士兵對黛兒說:「歡迎加入調查兵團。」

  黛兒低頭看著手上那件繡著自由之翼的鬥篷,內心很是感觸。她終於做到了,不再是那個只能遙望著利威爾背影的弱小孩,而是能夠與他並肩作戰的同伴。

  「弄完了就趕緊出來,別磨磨蹭蹭。」利威爾在走廊外催促道。

  黛兒轉身回答:「是!利威爾兵長!」

  在報到時間截止前,陸續還有新兵前來報到,其中一人給登記處的士兵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因為那個人是距離報到截止還剩不到一個小時才來的。

  那人默默遞上了報到回執,登記處的士兵一看,不由得皺起眉頭多看了幾眼這名姍姍來遲的訓練兵。

  略顯高挑的身材,隨意扎成馬尾的銀色長發,黯淡無神的藍色瞳孔,雖面容姣好卻少了幾分生氣。最令人頭疼的是,她那張回執看起來像被水泡過又拿出來烘干一樣,硬邦邦、皺巴巴的,還好墨水沒有化開,否則這張回執就要作廢了。

  一周之後,所有新兵都集中到了調查兵團的空場上,他們前面的演講台上站著的是團長埃爾文和兵長利威爾,而他們後方則是調查兵團的老兵。

  埃爾文感謝他們加入調查兵團並說了些鼓舞人心的話之後,便宣布入團儀式結束。緊接下來是利威爾兵長的訓話。

  「新兵,別以為在訓練兵團畢業了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不想在壁外調查時變成巨人的糞便,就給我認真訓練。從明天開始,直到你們被分配到各個分隊為止,你們的訓練都由我來負責,一切都必須聽從我的命令!」

  「是!」

  「等一會兒,全體繞著訓練場跑十圈,然後回去收拾你們的宿舍,一點灰塵都不能放過。」

  「是!」

  黛兒負手而立,非常不起眼地站著這群新兵中間,眼睛不時瞄了兩眼隊伍中認識的人,其中包括毫無懸念會加入調查兵團的費奇,還有看起來迫於無奈加入調查兵團的溫妮莎,以及最令她意外的是,凱西竟然也加入了調查兵團。看樣子,他們五個人中,就只有班森是真的去了憲兵團。

  烈日之下,身披『自由之翼』的新兵們在利威爾的督導下開始了艱苦的體能訓練。黛兒本以為她能夠馬上適應調查兵團的高強度訓練模式,結果跑完十圈下來,整理內務的時候連腳都是軟的。不過她還是覺得很幸福,就算累得半死,臉上還是會浮現出迷之微笑,在床上滾來滾去。

  溫妮莎這次沒能和黛兒分到一個房間,但凱西卻睡在了黛兒對面的上鋪。看著黛兒滿心歡喜的樣子,凱西眼裡醞釀著復雜的情緒…

  


第二卷結束語

  感謝有耐心看到這裡的讀者,我不否認有些劇情有點水,可羊駝還是在很認真地埋伏筆的。在此,羊駝再次鄭重承諾,絕對不會太監,但有沒有毒就不清楚了(滑稽)。畢竟只是一只業余的羊駝,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一切隨緣吧。

  根據提綱,目測這篇文30萬或40萬字左右能完結。其實從一開始羊駝就沒打算寫太長,邏輯能夠自洽就好。畢竟巨人這部作品有一個很大的亮點就是邏輯非常嚴密。所以寫同人的時候,故事結構嚴謹才能夠更加接近原作畫風。

  下一卷開始會逐步回收之前的伏筆,各種矛盾集中爆發,故事節奏也會更加緊湊。這是羊駝看著自己列出來的故事大綱時的想法,但真正寫出來會怎樣就不清楚了。

  另外,羊駝還是要先吐槽一下,我其實也不想一天只有一更,但我也深有體會,寫了兩個小時的東西兩分鐘就能看完,加上覺得劇情不合理的時候我還會大段大段刪劇情重寫,所以更新速度更慢了。

  目前羊駝已經連續更新了4個半月,有點體力不支,需要請假幾天。畢竟,沒有斷更過的寫手不是好鴿子。

  最後,請各位大佬多多支持、投個推薦票,點個收藏,吐個槽都可以,越多人催更,羊駝越早結束休假。並且,羊駝也能知道自己的腦洞能夠吸引多少『祖國的花朵』掉坑裡了。不過掉坑裡的童鞋也不需要擔心,因為很快羊駝就會把坑填上,把你們活埋在裡面。(手動滑稽)


隱情 (1)

  得知自己的志願被篡改成調查兵團後,溫妮莎火急火燎地回到住處,簡單收拾了點東西就跳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就在她准備揮鞭趕車的時候,屋裡的一男一女走出房門。

  「大小姐,您這是要去哪裡?」

  「與你們無關,不要跟來。」

  …

  幾個小時後,黃昏的陽光給一望無際的平原鍍上了一層黯淡的金黃,晚霞濃墨重彩地在天空中抹上扭曲的圖案。隨著陽光的消失,黑暗逐漸吞噬大地。

  經過剛才的殊死搏鬥,溫妮莎累得只能倚靠在牧場的欄杆上喘息,手腳麻痹不能動彈,握著小刀的手上沾滿了刺眼的鮮血,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血,還是地面上躺著的那具屍體的血。

  「原來是你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不過剛才的招式可真讓人懷念啊。」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腦方向傳來。

  猛地深吸一口氣,溫妮莎從睡夢中驚醒,圓圓地睜大了雙眼。拉開領口瞧了瞧右手上臂纏著的繃帶,溫妮莎確認自己沒在做夢。她捂了捂額頭,腦袋特別沉重。如今擺在她面前的,將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

  低沉的起床號角聲響起,調查兵團的魔鬼式訓練又要開始了。

  晨跑結束後,費奇、溫妮莎、凱西以及黛兒就像往常在訓練兵團裡那樣坐在一起吃早飯,費奇看了眼身邊的幾位小伙伴,既高興又感慨:「我們又能在一起吃飯了呢,如果班森也在,那我們就又聚齊了。」

  溫妮莎和凱西緩緩地點了點頭,都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畢竟兩人都是想要加入憲兵團的人,結果卻莫名其妙來到調查兵團,其待遇的差距可不是用金錢能夠衡量的。

  「溫妮莎,你為什麼不向團長申請加入屯駐兵團?就算待遇沒有憲兵團那麼好,但留在調查兵團也太冒險了吧。」費奇不解地問。

  「屯駐兵團的工作雖然比較安寧,但卻很少有機會立下軍功,除非那只超大型巨人再破一次牆。」溫妮莎半開玩笑地說。

  「所以你是想要…」

  「只要能夠立下足夠多的軍功,不也能獲得內地的居住權嗎?」溫妮莎抬起頭,目光越過重重調查兵落在了埃爾文等幾個高層身上,「據我調查,那些長官手裡其實都握有內地的居住權,只不過他們不去使用罷了。」

  「確實…」費奇轉向凱西,「你呢?」

  凱西應了一聲,「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能獲得內地的居住權的話,那我就可以減輕家裡的更多負擔了。」

  費奇和黛兒對視了一眼,然後又瞧了瞧各懷心事的另外兩人。

  似乎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正悄然發生改變。

  


隱情 (2)

  又一天的體能訓練下來,調查兵團的新兵們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黛兒發現,雖然每天都能見到利威爾,但其實並沒有多少和他說話的機會。利威爾一直高高在上地命令他們做這個訓練做那個訓練,還時不時罵那些動作慢的人是不是在『憋大便』,真幸虧自己手腳還算麻利,不然可能也難逃『狗屎淋頭』的命運。

  洗完澡,黛兒拿毛巾擦了擦頭發,但毛巾的吸水能力有限,不能將頭發擦得很干。頭發不干就睡覺很容易生病,黛兒決定到訓練場走兩圈,這樣頭發也能干得快些。

  夜晚的風很涼快,黛兒邊走邊回想著加入調查兵團之後的日子,變化最大的莫過於溫妮莎,換做以前,她應該拉著她一起去澡堂、一起來訓練場吹風才對,然而晚餐之後,她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小鬼,大晚上的在這裡瞎晃什麼?」利威爾突然出現在黛兒面前。

  黛兒驚覺,她竟然不知不覺散步到了長官的宿舍樓下。

  「我頭發沒干,出來吹吹風而已。」黛兒反問利威爾:「哥哥呢?」

  「剛才在上面看到有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跑到後門去了,所以下來確認一下。」

  「是嗎?我來的時候沒看見人呀?」

  連他這麼大個人站在她面前她都沒發現,利威爾就更別指望她能看見別人了,他拿出一串鑰匙,「你先到我房間坐坐,我等會兒有事問你。」

  「好。」黛爾雙手捧著利威爾拋給她的鑰匙,躡手躡腳地上了樓。

  利威爾的房間和辦公室不同,長官的宿舍裡雖然也有一張寫字桌,但並沒有辦公室的大,上面也沒有堆放成小山的文件。緊挨著寫字桌就是一張非常舒服的大床,靠牆的位置是一個深色的大衣櫃。而靠窗戶的地方則放了一個書架和一張放著茶杯茶壺的小桌子。除此之外,房間裡幾乎沒有其他家具,簡約而整潔。

  黛兒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利威爾的宿舍,但一看到床,就忍不住坐上去彈了彈,「好軟…」然後直接橫躺在上面來回打滾,「我也想要一張這樣的床…」

  雖然調查兵團的後門沒有人把守,但那是鑲嵌在高高圍牆下的一扇矮小而厚重的鐵柵欄門,門常年被鎖,一般不會輕易打開。後門的位置比較偏僻,夜裡幾乎是一片黑燈瞎火,要不是滿天的星星,壓根分不清哪裡是牆,哪裡是天空。

  利威爾躲在拐角處向後面張望,發現一個人正在和門外的另一個人說話,門外的那個人手裡拿著煤油燈,所以能夠清晰看清那個人的面容,是個二十歲上下的男子。而門內的那個人,果然是溫妮莎。

  


懷疑 (1)

  僻靜的地方有個好處,那就是能清晰地聽見別人的悄悄話。

  「跟我走吧,直到『那天』之前都藏在我家。」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那樣的日子跟被軟禁有什麼區別。」

  「但至少能保證你能活著,壁外調查可不是開玩笑的。」

  「不用白費力氣了,現在的我一無所有,你父親可不會做這種蠢事。」

  「我會想辦法的,相信我…」

  「下次不要來這裡找我了,很容易惹上麻煩的。」

  斷斷續續偷聽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對話後,利威爾沒有繼續聽下去,而是靜悄悄地離開了。和溫妮莎說話的那個人即使穿上了平民的衣服他也能認得出來,就是在王都宴會上,埃爾文向他介紹的眾多貴族子弟之一,是一個反對調查兵團的議員,羅素議員的兒子,名叫克裡克(Crick)。竟然會跟這樣一個貴族糾纏不清,利威爾覺得有必要和埃爾文說一聲,讓他查一查溫妮莎的底細。

  一回到宿舍,利威爾就看見黛兒正賴在他床上不肯起來,床單被褥都被她壓得皺巴巴的。不過他現在沒時間生氣,側坐在寫字桌前的椅子上,一手隨意搭著椅背,利威爾問:「關於溫妮莎,你知道多少?」

  黛兒仰面躺床上看著天花板,「我只記得她好像說過自己是北方人,然後和父母搬到了南邊。」

  「沒了?」

  黛兒努力回想了一下,驚奇地發現,這個和自己相處了三年之久的上下鋪,她竟然說不出更多關於她的信息。坐直身,黛兒失落地搖搖頭。

  「我知道了,今晚的事你就當沒發生。」

  「是。」黛兒下意識地站起身非常正式地回應道。她察覺,利威爾剛才那句話是以長官的口吻給她下達的命令。看到利威爾一副嚴肅思考的樣子,她突然非常擔心溫妮莎是不是攤上了什麼嚴重的事。

  撫平被弄得皺起的床鋪,黛兒與利威爾道別後回到了宿舍。其實關於溫妮莎,黛兒或多或少已經猜測到她其實和自己一樣,都是因為某種原因而隱姓埋名的『落魄』貴族。但黛兒既沒有告訴利威爾,也沒有和溫妮莎挑明,正如利威爾雖懷疑她的身份,卻沒有和任何人提起,也沒有逼迫她說清楚。

  在宿舍走廊裡,黛兒再次看到了溫妮莎。可溫妮莎只輕聲和她打了聲招呼後就徑直走進她的宿舍,沒有多說一句話。

  幾天後,埃爾文將利威爾叫到辦公室,他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這是我拜托憲兵團的同期調出來的檔案。如你所說,溫妮莎.斯托克確實出身於羅斯之壁北部,於三年前和父母搬到羅斯之壁南部居住。父母都是普通的農民,沒什麼特別之處。」

  「但是…」埃爾文補充道:「就在不久之前,也就是她報到的前一天,父母都意外死於強盜之手。家裡遇襲時她也在場,但所幸她是受過訓練的士兵,所以她擊退歹徒活了下來。」

  「你說什麼?」利威爾上前拿起那份文件翻開來看了看,「這樣一來就能解釋那家伙最近為什麼總是擺著一副死人臉了。」

  


懷疑 (2)

  雖然好像弄清楚了溫妮莎的基本情況,但現在還有一個更奇怪的問題,如果父母都是農民的話,溫妮莎應該不太可能和貴族扯上關系。

  埃爾文繼續問:「你那晚都聽到了什麼?」

  「那個男的好像想讓溫妮莎去他家,但她卻執意要留在調查兵團。」

  一個農家少女竟然會和一個年輕貴族男子勾搭在一起,還討論去男方家這樣私密的事情,埃爾文不由得懷疑他們可能存在著不為其他貴族所接受的男女關系。

  這就有意思了。

  「還有一件事。溫妮莎的入團志願貌似被人改過。」

  「你確定嗎?」埃爾文立刻感到事情有點不對勁。

  「如果黛兒沒看錯的話。」

  「這就有點麻煩了。」埃爾文將事情的前後聯系到一起,很有可能就是因為溫妮莎和那名貴族之間的關系,才導致她的志願被篡改。但這一假設的前提是,溫妮莎的身份是真的。

  「利威爾,你找個時間和她單獨聊聊。」

  「知道了。」利威爾把文件放回桌面。就算埃爾文不說,他也會這麼做。

  訓練場的樹林深處,調查兵團的新兵們正在進行立體機動訓練,或者也可以稱之為評測。利威爾站在高處俯瞰著這群新兵,觀察著他們對立體機動裝置的熟練程度以及斬擊技巧並做著記錄。

  黛兒跟在溫妮莎後方,兩人正高速接近一個巨人模型。溫妮莎率先砍了過去,隨後是黛兒。兩道刀光閃過之後,黛兒回望了眼巨人模型,雖然效果都是合格的,但從前溫妮莎的砍痕都比她深,這回卻比她砍的還要淺了一點。

  就在兩人繼續尋找巨人模型的時候,下方操控模型的士兵突然將一個模型轉了個向,橫檔在她們面前。溫妮莎迅速拉升高度躍過『後頸』想要砍掉後頸肉,但不知是姿勢不對還是雙手無力,她的刀只在『後頸』上劃開了一深一淺兩道口子,而緊隨其後的黛兒則再次成功砍掉了『後頸肉』。

  「溫妮莎,你沒事吧。」黛兒飛到停靠在樹上的溫妮莎身邊,她雙唇失去了血色,拿著操控杆的右手微微顫抖。

  「怎麼回事?誰讓你們停下來的?」利威爾落到她們身邊的樹干上問。

  「利威爾兵長,溫妮莎好像不太舒服。」黛兒緊張地回答。

  「嘖…」利威爾對溫妮莎說:「你跟我過來。」

  「是。」溫妮莎低沉地應道。

  


懷疑 (3)

  進了醫務室,溫妮莎乖乖把外套脫掉,解開襯衫的紐扣,露出受傷的胳膊給軍醫檢查。利威爾背過身,幫溫妮莎拉上了簾子。

  果不其然,手臂上裹著的紗布上出現了一道鮮艷的血痕。軍醫幫溫妮莎取下紗布,敷了藥,再重新包扎。

  利威爾隔著簾子問:「這傷是怎麼弄的?」

  軍醫看溫妮莎低著頭,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於是說:「看起來像是銳器傷,傷口有點深。可能是被刀子刺傷的。」

  包扎完之後,軍醫識趣地走開了,醫務室裡只剩利威爾和溫妮莎兩人。

  等溫妮莎重新穿好衣服坐在凳子上,利威爾站在她面前再次發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利威爾兵長,我能保持沉默嗎?」

  「由於你的傷口裂開導致無法正常訓練,我有權知道原因。兵團內選拔士兵看的不僅是實力,如果連如實回答長官的問話都做不到,你可以卷鋪蓋走人了。」

  溫妮莎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被強盜刺傷的。」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多星期前吧。」

  利威爾不禁皺了皺眉頭,「為什麼那麼久都還會流血?」

  溫妮莎瞅了眼受傷的地方,「也許是訓練的時候老是裂開,所以才那麼久都還沒愈合吧。」

  看著溫妮莎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利威爾有些生氣,「你要是想自殺的話方法多得是,但不要呆在這裡浪費口糧。上次你掉進湖裡其實也不是意外吧,在得知自己的志願被改之後。」

  溫妮莎的眼皮跳了眺。

  「不要以為調查兵團的士兵都不怕死,正是因為對死亡懷有恐懼,所以他們才能活到今天。如果你是想來這裡找死的話,你選錯地方了。」

  溫妮莎深深地低下頭,沉默代替了一切。當她重新把頭抬起來的時候,目光突然變得堅毅,「利威爾兵長,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我不是來找死的,正因為我想活下去,才加入調查兵團,只有在這裡,我才能夠得到我所需要的東西。」

  「是嗎?」利威爾打量了溫妮莎一番,被他罵了一頓之後,整個人好像精神了不少。

  「那就繼續保持你現在的眼神,以後訓練的時候別讓我再看到你剛才的樣子。」利威爾轉身走到門口時微微側頭對溫妮莎說:「既然你手臂受傷了,那和臂力相關的訓練都可以先暫停一下,等傷好了再說。」

  「謝謝您。」溫妮莎輕聲說道。

  利威爾終究沒有提起溫妮莎父母被殺的事情,一方面是不想再刺激她,另一方面他也在顧慮,如果說出來了,那就表示他承認他們在懷疑溫妮莎,並暗中調查過她。

  


室友 (1)

  上午的訓練結束後,利威爾找到黛兒,「你那個朋友手臂受傷了,回去後勸她不要勉強自己。」

  「她受傷了?」驚訝過後,黛兒有點自責,「明明大家在訓練兵團的時候整天都在一起,結果我卻連她受傷了都沒發現。」

  利威爾拍拍黛兒的肩膀,「她有意隱瞞,要不是傷口裂開可能都發現不了。」

  「哥哥,溫妮莎她到底怎麼了?」黛兒還是問出了昨晚一直想問卻沒有問出的問題。

  利威爾沒有馬上回答,反而問:「我見你們也經常在一起吃飯,她有提過她加入調查兵團的目的嗎?」

  「這…她說過在調查兵團內更加容易立下軍功,拿到內地的居住權。」

  利威爾想:那有些事情就解釋得通了。

  「哥哥…」黛兒見利威爾毫無反應,就再喊了一遍:「利威爾哥哥…溫妮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利威爾看黛兒有點氣鼓鼓的樣子,安慰道:「沒什麼,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好吧。」見利威爾不願透露,黛兒也只能死心了。

  利威爾和黛兒邊走邊聊天的過程被一名橘色頭發的女兵透過宿舍的窗戶看在了眼裡,她回頭問:「溫妮莎,那個和利威爾兵長走得很近的女生,和利威爾兵長是什麼關系?」

  「你不會現在還不知道吧。」溫妮莎坐在床上伸著懶腰,故意壞笑著豎起兩個手指:「他們當然是那種關系。」

  「真…真的嗎?」女兵結結巴巴地問。

  「當然咯。」溫妮莎挑了挑眉,「你別看利威爾兵長總是板著臉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對那個女孩子可體貼了,據說報到的時候還幫她搬行李呢。」

  「原來是這樣啊。」女兵既害羞又失望的樣子,相當於默認了她對利威爾的好感。

  溫妮莎見狀,不再隱瞞:「雖然不是親生兄妹,但他們的關系確實還不錯,就算你說他們是兩父女都毫無違和感。」

  「兄妹?你說的是真的嗎?」女兵忽然又打起了精神,方才的失落瞬間消失無蹤。然而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溫妮莎!」她的心思就這樣被試探出來了。

  溫妮莎事不關己地說:「是你自己承認的,佩特拉。」

  


室友 (2)

  雖然來到調查兵團後黛兒和溫妮莎沒有被分配到同一間宿舍,溫妮莎卻意外碰到了另一名『老熟人』——佩特拉。

  訓練兵團的第二年,溫妮莎在觀望調查兵團出城的時候偶遇過佩特拉,當時和溫妮莎一起的還有費奇、班森、凱西三人。他們望著調查兵團的隊伍時,還特意討論了一下當時騎在馬上但還不是兵長的利威爾是什麼來頭,因為溫妮莎說她前往地下街的途中撞見過他。

  「沒想到會和你分到同一間宿舍呢。」溫妮莎說。

  「是啊,我記得你當時說自己的志願是憲兵團,還以為我們再也沒機會見面了呢。」

  ……

  時間回到現在,溫妮莎見佩特拉對利威爾很『感興趣』,於是繼續逗她,「其實利威爾兵長的妹妹是我在訓練兵團的下鋪。如果你想了解利威爾兵長的事情的話,我可以幫你去打聽哦。或者…我直接把她叫過來?」

  「不…還是不要了吧。」佩特拉連忙擺手,臉色已經紅得不像話了。

  溫妮莎不再開她的玩笑,「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

  『篤篤』有人敲門。

  「請進。」溫妮莎提高聲音對門外的人說。

  「溫妮莎?」黛兒像只謹慎的小白兔,從打開的一絲門縫裡鑽了進來。

  「別害臊嘛,我們都不是第一天認識了。」溫妮莎向她介紹道:「這是佩特拉.拉爾。我和凱西他們之前在特羅斯特區見過,但你那時不在。」

  黛兒看著佩特拉,愣了一下,「你好,我叫黛爾麗絲.莫裡斯。」

  「你..你好。」如果換做是別人,佩特拉可能不會那麼緊張,但一想到眼前這個人與利威爾的關系,她就不由自主地繃緊了神經,下意識裡鞭策自己絕對不能給她留下不好的印像。

  「聽說你的手受傷了。」黛兒問溫妮莎:「現在感覺怎樣?」

  「還好。」溫妮莎嘗試著抬起胳膊,但抬到一半她眉頭一皺,就放下了,「看來不能做幅度太大的動作,不然傷口又要裂開了。」

  佩特拉雖然早就知道溫妮莎受傷裹著繃帶了,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那接下來的訓練怎麼辦?」

  溫妮莎笑著攤攤手,「利威爾兵長說了我可以不進行和臂力有關的訓練。」

  「先不說訓練,就算是生活上也會不便吧,但我們已經不在一間宿舍,很多事情我幫不了你了。」

  「溫妮莎,不介意的話,你可以找我幫忙。」佩特拉誠懇地說。

  「那溫妮莎就拜托你了。」黛兒故意做出一個說悄悄話的姿勢壓低聲音跟佩特拉說:「溫妮莎以前可是連打水都不會,差點掉進井裡的人,一定要好好看住她哦。」

  「黛兒!」溫妮莎被揭穿了黑歷史,氣急敗壞地去撓黛兒的胳肢窩。

  黛兒靈活地向後一躲,再次順著門縫溜了。

  


意外 (1)

  利威爾指揮新兵訓練期間,韓吉還在研究她的『秘密武器』。去年研究的那款改裝版的立體機動裝置炸彈由於危險性大、成本過高被議會叫停了。最近之所以能重新啟動研究計劃還是靠韓吉湊了好幾個月的工錢買來的新材料。

  樹林深處,韓吉班的成員們在四周拉了條警戒線禁止其他士兵靠近,這主要有兩方面的考慮,一是這個武器的危險程度較高,不想誤傷他人。二是韓吉的研究由於各種原因並沒有得到正式審批,經過上次的意外之後,為保險起見還是不要太明目張膽比較好。

  這次她不改裝立體機動裝置了,轉而改裝信號槍。

  「莫布裡特,你准備好了嗎?」韓吉舉起一把被她改裝過的信號槍,槍口插著一根類似立體機動裝置的爪鉤,爪鉤上綁著一個鐵盒子,裡面是韓吉最新研制的烈性炸藥,其威力足以將韓吉自己炸成『十早韋士口』,因此韓吉使用的時候也非常小心。

  此外,鐵盒內部還安裝了內置引線,這樣就能充分保證引線在發射過程中不會熄火,但美中不足的是,看不到引線到底燒到哪裡了。

  莫布裡特向周圍的士兵發出信號,「好了,分隊長。」

  韓吉站在高處,對著下方的巨人模型開了一槍,爪鉤『嗖』的一聲飛了出去,牢牢釘在巨人模型的後頸處。幾秒後,巨人模型的後頸隨著一聲華麗的爆響灰飛煙滅。

  圍在四周的韓吉班成員見實驗成功,不由得鼓掌喝彩,韓吉終於把控好炸藥的分量了。

  「分隊長,試驗成功了,這樣一來,即使不用太接近巨人,也能夠將其消滅。」莫布裡特飛到韓吉身邊說。

  然而面對成功,韓吉並沒有露出喜悅的表情,「但和之前一樣,這個武器的機動性太差,巨人可不會像這個模型那樣擺好姿勢等我們去炸。」

  「是呀,如果能將其與立體機動裝置結合起來就好了。」莫布裡特說。

  莫布裡特的建議韓吉也早就想過,只是她現在實在沒錢去研究怎麼改裝了,「這個可以以後再說,我們再多測試幾次。」她從腰間的皮帶上又拿出一個爪鉤炸彈裝在槍口上,等其他人重新將新的後頸填充物安裝在巨人模型上之後,她又朝著填充物開了一槍。

  然而奇怪的是,這一次爪鉤並沒有飛出去。

  「咦?」韓吉又快速按了幾下扳機,但沒有反應。

  「分隊長小心!」莫布裡特一把拍掉韓吉手裡的爪鉤槍。幾乎就在爪鉤槍從樹上落下不足一秒的同時,沒飛出去的爪鉤炸彈在半空中爆炸,包裹炸藥的鐵盒和信號槍被一瞬間產生的能量擊碎並向四面八方飛射出去。

  其他人距離較遠,都沒有被傷到,而韓吉被莫布裡特擋在樹干的角落,也沒有受傷,但好幾塊碎片卻扎進了莫布裡特的後背。

  「莫布裡特!」其他人見莫布裡特鬥篷上的自由之翼逐漸被化開的血染紅,紛紛飛了過去。

  「韓吉分隊長,你沒事吧?」莫布裡特忍痛問道,語氣逐漸虛弱。

  韓吉自責地扶著莫布裡特的胳膊,「我沒事,謝謝你,莫布裡特。」

  


意外 (2)

  韓吉班遮遮掩掩地將莫布裡特背到醫務室,軍醫一看傷口就知道是爆炸引起的槍彈傷。

  「由於彈片比較分散,而且嵌入身體的時候溫度較高,周圍的組織也有被燒傷的跡像。」軍醫一邊准備手術用具,一邊吩咐助手去藥房尋找對應的藥。

  韓吉班著急地在醫務室外面等了十幾分鐘,當軍醫用鑷子取出一快彈片放入旁邊的金屬盤內,那『哐當』的響聲每次響起都讓他們提心吊膽地抬了抬頭。整個手術過程中,韓吉更是出乎尋常地消沉,只低著頭呆呆地看著自己緊握的雙手,一聲不吭。

  「好了。」軍醫走出門通知他們。

  莫布裡特趴在病床上,背部貼了好幾塊膏藥。他看見其他韓吉班的人進來,立馬強打起精神說道:「你們別擺著一張苦瓜臉好不好?比起壁外調查,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莫布裡特。」韓吉走在最前面,在床邊蹲下,握住他的手,「對不起,是我大意了。」

  「分隊長…」莫布裡特看著韓吉那認真道歉的樣子,心想這個平時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分隊長竟然因為他受傷而嚴肅起來,突然覺得好感動。

  這時,軍醫的助手和軍醫說道:「醫生,藥房裡沒有治療燒傷的藥了。看來得去後勤部申請一些錢去買才行。」

  「知道了,我簽個字,你去吧。」軍醫把申請單交給助手後對韓吉說:「抱歉,平時兵團裡一般都是跌打損傷比較多,像這種傷口還是挺少見的,所以沒有庫存相應的藥。現在去買的話可能要到晚上才能把藥買回來。」

  韓吉起身:「好的。」她頓了一下,說:「今天知道莫布裡特是被炸傷的只有在場的各位,如果其他人問起,就說莫布裡特是立體機動操作不當而導致受傷的。」

  「是!」大家都知道,韓吉所研究的新武器並沒有經過上級批准,所以消息還是盡量不要外傳比較好。

  隨後韓吉對莫布裡特說:「等你的傷恢復之前,看來只能委屈你先到我房間休息了。」

  「我知道,畢竟一直呆在這裡的話,很快就會被其他人發現我的傷情。」

  韓吉看向軍醫,他的助手已經出去了,「醫生,等你助手回來後,也請告知他這一點。順便麻煩他將藥送到我的宿舍。」韓吉對軍醫說。

  軍醫點頭,「好。」

  於是,韓吉班眾人又偷偷摸摸地將剛做完手術的莫布裡特背到了韓吉的房間。

  晚飯期間,黛兒打好飯來到座位坐下,環顧了同桌的幾人一圈,除了本來就在一起吃飯的費奇、溫妮莎、凱西之外,這回還多了一個佩特拉。

  納拿巴和格魯噶路過他們的桌子,格魯噶一看這桌的陣仗,從背後一只手攬著費奇的肩膀,「你小子,竟然和整一桌的女孩子坐在一起,是不是太過分了。」

  「唉?」費奇也才後知後覺,好像確實是這樣。

  「如果兩位前輩不介意,也可以和我們一起坐呀。」溫妮莎邀請道。

  「謝謝,我們的座位在那邊。」納拿巴笑著婉拒,順便拎著格魯噶的後衣領將他拖走了。

  凱西托腮看著他們倆,「他們感情很好的樣子。」

  「畢竟都是出生入死的戰友,關系肯定非同一般。」溫妮莎說。

  「就像就像韓吉分隊長和莫布裡特副隊長那樣?」凱西問。

  黛兒一聽,好奇地問:「為什麼突然說起他們倆?」

  


舉報 (1)

  「聽說今天莫布裡特副隊長在訓練時受傷了,韓吉分隊長將自己宿舍的床位讓給了他。要知道,那種長官宿舍可比我們這些普通的宿舍環境好上不少。」溫妮莎解釋道。

  「那,韓吉分隊長現在住哪?」佩特拉問。

  「好像也睡宿舍,不過是睡沙發。」溫妮莎說。

  「這…不就成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嗎?」費奇不經有點驚訝。

  黛兒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先不管韓吉分隊長的性別,沒想到她竟然會對巨人以外的物種感興趣。」

  「那打探這個答案的光榮任務就交給你了。」溫妮莎拍拍黛兒的背說,「但聽說韓吉分隊長的房間非常亂,不知道她有沒有請利威爾兵長先幫忙打掃一遍。」

  黛兒有點猶豫,「不太好吧,這樣打探人家的隱私。而且哥哥應該也不是那種會說別人閑話的人。」

  話雖如此,但第二天訓練中場休息的時候,黛兒還是叫住了利威爾,因為她心中也有自己的疑慮。兩人站在高高的樹枝上談話,這樣既能保證別人聽不見,也能及時發現是否有人靠近。

  「鬼鬼祟祟找我有什麼事?」利威爾抱著手問。

  黛兒坐在樹枝上輕輕晃著腿,「聽說莫布裡特副隊長受傷了,他還好吧?」

  利威爾背靠著樹干站在黛兒身邊,「他沒事。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沒什麼,聽說他還因此住進了韓吉分隊長的臥室,所以…」

  「你就別想太多了。」

  黛兒摸不著頭腦,「聽說韓吉分隊長的房間亂得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搬進她房間明明對養傷沒有一點好處,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利威爾看出黛兒已經發覺其中的問題了,於是蹲下來耐心解釋:「很多人肯定也會有和你一樣的疑問,但他們都沒有說出來。你以後也要學著點,不該問的事情就不要問。」

  「是…」黛兒這時才發現,原來調查兵團也有見不得光的地方。

  突然,一名士兵飛了過來,急匆匆地打斷了兩人的談話,「不好了,利威爾兵長。」

  「什麼事?怎麼一副找不到廁所的表情?」

  「憲兵團的人又來了。」那名士兵緊張地說。

  「知道了。你們通知其他新兵,我有事先離開,但訓練繼續。」利威爾話音剛落,就匆忙飛走了。

  當利威爾趕到調查兵團的正門時,埃爾文已經到達門口詢問情況:「請問,這次憲兵團又是以什麼目的前來調查兵團參觀呢?」

  「我們才沒有那個閑情逸致,這次只是來例行檢查的而已。」領頭的憲兵說。

  「調查兵團和憲兵團分別直屬總統閣下,請恕我冒昧,如果沒有合理的理由,你並沒有權力進入調查兵團進行檢查。」

  「是你逼我的,埃爾文團長。」憲兵領隊拿出一份文件,「這是一份檢舉材料,指出你們調查兵團私自開發危險性巨大的武器,並且導致有人受傷。我們就是過來核實這一點的。」

  埃爾文回頭看了眼匆忙趕到的韓吉以及其他調查兵團的高層,經過一番思想博弈之後,他說:「既然如此,我們也有義務協助調查。」

  


舉報 (2)

  莫布裡特受傷是既定的事實,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樣糊弄過去了,如果執意與憲兵團發生衝突的話,對調查兵團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當憲兵們進入調查兵團進行搜查的時候,埃爾文站在韓吉旁邊輕聲說:「抱歉,這次可能要委屈你了。」

  「我能理解。」韓吉以同樣小的聲音說:「人我已經重新挪回醫務室了,具體的說辭我也已經安排妥當。」

  「很好。」埃爾文點頭,隨後,他給利威爾使了個眼色。利威爾會意,走到憲兵領隊身邊說:「你要找的人現在在醫務室,要去看看嗎?」

  「當…當然要。」憲兵領隊側頭看了眼利威爾,他那雙死魚眼仿佛盯著獵物一樣盯著他,搞得他渾身不自在。但他沒想到的是,調查兵團竟然真的非常配合地直接將他帶到莫布裡特面前,還將韓吉班的人也都叫來描述事情發生的經過。在這個過程中,利威爾一直全程陪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利威爾就是來監視他們憲兵的一舉一動的。

  經過調查,憲兵最終認定,是韓吉私自違反軍紀研制危險的武器,並在這個過程中使部下受傷,他們決定將這件事上報給扎卡裡總統。按律法條文,韓吉將會被處以記大過處分,沒收所有和本次事故有關的材料以及扣除三個月的薪資。

  憲兵團走後,埃爾文召集所有調查兵團高層開會,「這次韓吉班將責任全都推到了韓吉身上才沒有使整個兵團受到牽連,但下次恐怕就沒那麼幸運了。」

  「而且我覺得,這次憲兵團肯定是掌握了確切的情報才找上門的。換句話說,我們當中有內鬼。」韓吉一語既出,滿座皆驚,大家相互看了看,都不敢相信與自己並肩作戰多年的同伴會出賣他們。

  「稍安勿躁。」埃爾文做了個手勢讓他們都冷靜下來,「既然我們敢把這件事情在這裡說開,那就代表我相信在座各位。」

  「團長,請告訴我們,現在該怎樣找出內鬼?」一個分隊長懇切地問。

  「找內鬼的事情我已經交給利威爾和米凱,你們的工作只有一個,禁止一切和內鬼有關的言論。否則如果再發生同樣的事情,就會像剛才一樣,導致軍心動搖。」

  「是!團長。」

  就在憲兵進入調查兵團搜查的第二天,軍醫的助手再次拿著軍醫的簽條去後勤部領買藥的錢。後勤部的值班士兵看了眼簽條,「你昨天為什麼不一次性申請完資金呢?昨天要買燒傷藥,今天又買退燒藥,可真有你的。」

  「你有所不知,受傷的那個士兵因為傷口感染,已經發高燒昏迷不醒了。」助手說。

  「是嗎?」後勤部士兵同情地說:「但願他醒來後不會像我一樣。」他轉身,跛著腿走進了庫房,從裡面拿出助手所需要的資金。

  


內鬼 (1)

  一名腿腳有點跛的男子走進一家小酒館。此時正值下午三四點,酒館內客人並不多,只有少數無業游民還在無聊地喝酒打牌借以消磨時光,他們甚至沒有留意到那名跛腳的男子徑直來到吧台前偷偷摸摸地東張西望,好像要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先生,您需要點什麼?」年輕的酒保走過來問。

  「老樣子。」跛腳男子拿出一沓散錢放在吧台上,散錢中混進了一張泛黃的紙片。

  「好的。」酒保心領神會地收下了錢,給跛腳男子倒了一小杯冰鎮的烈酒。

  第二天,憲兵們再次造訪調查兵團,然而這次,埃爾文就不像上次那樣和顏悅色了,「敢問憲兵團這次又有何目的?」他坐在辦公室裡嚴肅地質問被利威爾『抓到』他跟前的憲兵領隊。

  「無意冒犯,史密斯團長。」憲兵領隊正正衣襟,仰首挺胸地說:「我們還有些事情想問問受傷的那位士兵,請問他現在在哪裡?」

  「調查兵團的士兵不是憲兵團可以隨意審問的對像,如果你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調查兵團將會直接向你們的團長提出抗議。」埃爾文更加強硬地拒絕了憲兵領隊的要求。

  「呵,你不讓我見他,看來傳言是真的了。」憲兵領隊揚起下巴,「那個叫莫布裡特的士兵是不是已經陷入了昏迷,壓根沒辦法回答我的問題了?」

  埃爾文只是緊張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憲兵領隊見埃爾文無言以對,更加底氣十足地說:「看來我說對了。這回,不但是有士兵受傷那麼簡單,還牽涉到士兵的生命安全。在非壁外調查的情況下發生這種事情,對韓吉.佐耶分隊長的追責恐怕還要繼續。而作為調查兵團的團長,您恐怕也需前往王都接受問話才行。」

  「進來吧。」埃爾文突然說道。

  憲兵領隊一轉頭,正是韓吉和莫布裡特。

  「什麼?你不是昏迷不醒嗎?」意識到自己中計,這回輪到憲兵領隊手足無措了。面對利威爾,韓吉,莫布裡特的逼視,他下意識地朝門口看過去。

  「想夾著尾巴逃走嗎?」利威爾立刻擋在他的面前,凌厲的眼神嚇阻了他。

  辦公室裡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憲兵領隊連聲音都開始發抖了,「你,你們想干什麼?」

  埃爾文站起身,「鑒於憲兵團特羅斯特區分部三番五次硬闖調查兵團無事生非,嚴重影響到調查兵團的正常運作,我身為調查兵團的團長,有義務向扎卡裡總統提出申請,以濫用職權、破壞兵團內部團結、越權探聽軍隊機密等幾項罪名對你進行指控,剩下的就交由軍事法庭處理吧。」

  「埃爾文,你......」被反將一軍,憲兵領隊一時語塞。

  最後,埃爾文明知故問:「請問,能告訴我你的信息來源嗎?」

  對面沉默以對。

  「我想也是。」埃爾文自問自答道。

  利威爾和韓吉把憲兵領隊和他帶來的憲兵都看管了起來,等憲兵團團長奈爾匆匆忙忙趕過來才放人。奈爾也知道這件事是那個憲兵領隊的鍋,向埃爾文賠了個不是,就押解著人走了。

  


內鬼 (2)

  擺平了憲兵團來的人,埃爾文、利威爾、韓吉、米凱四人來到調查兵團總部地下的禁閉室,出賣情報的那名跛腳士兵正蜷縮在角落。

  看在對方是個在壁外調查中受重傷而落得殘疾的老兵,眾人雖然有怨氣,卻也盡可能把情緒壓在心底。地下室燈光昏暗,掩蓋了眾人細微的感情變化。

  埃爾文站在最前面,隔著地下室的鐵柵欄用沉穩的聲音問:「能說說你泄露兵團信息的理由嗎?」

  「我…我只是想掙點快錢而已,作為一個不能和巨人戰鬥的士兵,我也失去了普通士兵應有的待遇…」那名士兵憤憤不平地說。

  韓吉走上前兩手『砰』的一聲抓住柵欄,兩眼瞪得大大地盯著他,「以前就算面對巨人你都毫無畏懼,如今卻因為一些蠅頭小利就背叛了你的戰友,甚至背叛你自己的信念,難道你心裡就沒有一點愧疚嗎!再這樣下去不但是我,就連埃爾文也會受到牽連,調查兵團也可能會因此解散。」

  那名士兵的不知所措地說道:「我...我也不知道事情會那麼嚴重…」

  「你別想推卸責任了…」韓吉還想罵下去,但利威爾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太激動,「四眼,當務之急是問出他還出賣了哪些情報,以及對方具體是什麼人。」

  「沒有別的了。」士兵搖搖頭,眼睛看著地面,「但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情報具體賣給了誰,每次交易都是去兩個街區外的那家酒吧。」

  「是嗎?」埃爾文毫不意外地看向利威爾和韓吉,因為他們兩個早就偷偷圍毆了一頓那個酒保。那個酒保只是收錢辦事,連對方長相都沒看清,更別說知道對方的身份。

  最終,那名跛腳的士兵由於觸犯軍紀被開除了。理論上,泄露兵團機密,按律是要挨鞭子的,只不過看在他已經殘疾的份上才免去了這個懲罰。

  雖然每個分隊的隊長都極力禁止談論關於內鬼的事情,但士兵們私下間也已經傳開,那名殘廢的後勤兵就是導致這次憲兵兩度前來挑事、韓吉被處分的真正元凶。

  「沒想到竟然會是他,明明是個和藹可親的大叔。」費奇有點不敢相信事情的結果竟是這樣。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下一秒誰又會變成臥底?」溫妮莎自言自語道。

  「溫妮莎,別說了。」黛兒的心情也很沉重,雖然她和那個跛腳的後勤兵不熟,但這件事情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地下街時期,利威爾的一個手下也曾背叛過他們。那時法蘭只告訴她那個人被他們趕走了,但現在細細回想起來,在地下街那種地方,那個手下被殺掉的可能性好像更大一點。

  溫妮莎察覺到黛兒的異樣,關切地問:「你的臉色不太對。」

  「我沒事,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罷了。」黛兒輕描淡寫地敷衍了過去。

  


內鬼 (3)

  抓住內鬼之後,埃爾文再次召集調查兵團的高層開了個會,主要目的是讓各分隊長多去留意其分隊的成員,避免像這次的事情再次發生。

  「對方最多就只能收買不能戰鬥的後勤兵,我們只需要加強對那部分士兵的管理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起留意我們自己分隊裡的人?」一名分隊長提出了異議。

  「那個後勤兵也算是資質較老的士兵,就算是那樣的人也會因為各種問題而選擇了出賣兵團,所以我們必須更加謹慎才行。」埃爾文解釋道。

  那名分隊長點點頭,但心裡並不十分認同,他嘴裡嘀咕著,「冒著生命危險參加壁外調查,就是為了出賣調查兵團的情報,這種人應該不存在吧?」

  散會後,埃爾文囑咐利威爾,「麻煩你也多去留意一下那些新兵,希望這次只是我敏感過度了。」

  利威爾點頭,「這件事我會處理。但埃爾文,你覺得這次的事情也是那個姓斯特林的小鬼搞的事情嗎?」

  「就行事風格而言太過謹慎和老道,想必對方應該已經盯著我們很久了,一直在找我們的錯處借題發揮。如此深沉的計劃,不太像他所為,但也不排除有人幫他出謀劃策。」埃爾文分析道。

  「不過還是有必要繼續追查對方的信息,否則我們恐怕會連敵人長什麼樣都不清楚就被干掉。」

  「你說得沒錯。」埃爾文頷首。

  在一間裝潢華麗的書房裡,一名貴族坐在寬大的深色辦公桌前,端著一杯紅酒優哉游哉地抿了一小口。在他背後是兩扇巨大的玻璃窗戶,能將樓下庭院的噴泉、花壇、涼亭、石磚路等景物盡收眼底。

  一只白色的小蝴蝶從窗前掠過,庭院裡傳來孩子們玩耍的聲音,今天又是寧靜祥和的一天。這名貴族嘴角微挑,心情不錯。

  此時,一個不速之客沒有任何預兆地推開了書房的大門,「好久不見,羅素(Russell)議員,聽說你安插在調查兵團的眼線被拔掉了。最近有沒有覺得眼睛很不舒服?」

  「你的冷笑話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好笑。」羅素議員揮揮手示意受驚的僕人退下。

  那名直接推門進來的高大男子咧開嘴,毫不顧忌地一屁股坐在羅素議員對面,兩腿疊起直接搭在辦公桌上,「要不我給你推薦個人,如何?」

  「你想要些什麼?」羅斯警惕地問道。

  「別這麼見外,就這件事而言,我和你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既然你的人能夠潛入調查兵團,那為何還要找上我?」

  「因為那個人和你的那個老熟人有些糾葛,為了保證任務順利完成,我需要你協調一下。」男人兩手一攤,「或者你直接警告那人別動手也可以。」

  「呵,事情似乎變得有趣起來了。」羅素議員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好,我答應你。我也想看看『他們』會如何應對此事。」

  


巡邏 (1)

  熟悉的老同學都被調配到調查兵團,班森其實還是有點羨慕他們的。雖然在得知溫妮莎和凱西也在調查兵團時他真的被嚇得三觀粉碎。明明信誓旦旦說要加入憲兵團過上安穩的日子,卻莫名其妙就跑到調查兵團玩命去了。

  「呵,女人。」班森嘆氣道。

  不知是什麼緣故,班森被分配到了希娜之壁北面的甕城奧爾福德區,而他的上司,是個看起來非常憨厚老實的一個人。在其他新兵吐槽長官們只顧著喝酒打牌,把工作都丟給他們的時候,他的長官則親自帶著他們分隊的新兵到處巡邏,給他們講授奧爾福德區的各種基本信息,比如哪裡治安比較好,哪裡有黑社會,或者哪裡有好吃的。

  一大早,班森就起床整理好床鋪,穿戴好制服到辦公樓集合。在訓練兵團的慣性令他從來都是第一個到的。至於其他分隊的新人,貌似到了憲兵團之後,很快就跟著這裡的風氣『墮落』了。反正他們的長官起碼會晚到半個小時,那麼他們也順理成章地晚點起床算了。

  與班森屬於同一個分隊的士兵也陸續趕到。他們的上司從辦公室裡走出來,他們立刻整齊地向其敬禮,「分隊長!」

  「大家的精神面貌都很不錯。今天起,就由兩人一組按照指定的路線巡邏。之前已經教過你們遇到緊急情況該怎麼做了,現在就開始實踐你們學過的內容吧。」

  「是!」

  走在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班森有點不自然地抬頭看了眼和他一起巡邏的分隊長,為什麼別人都是新兵和新兵組隊,就他一個被落下和分隊長組隊?是因為他在這裡沒有熟人,所以沒人和他組隊的緣故嗎?

  「不用太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是,杜蘭德分隊長。」班森稍稍放松了繃緊的神經。明明以前是個被教官破口大罵都感到無所謂的人,為何如今卻那麼謹小慎微?看來家裡的糟心事真的令他改變了不少。

  杜蘭德安慰班森道:「我看過你的資料,從特羅斯特區被調到北方來,肯定多多少少會有點不習慣。」

  「謝謝分隊長關心。」班森的心裡泛起一股暖意。

  突然,一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杜蘭德和班森面前,「不好了,有人死了!」他指著遠處街區的一棟居民樓說。

  「帶我過去。」杜蘭德拍拍那人的後背,讓他帶路。

  班森緊跟在杜蘭德身後來到居民樓的二樓,順著帶路人的手指往一間敞開門的房子裡一看,果然有一個人倒在血泊之中。

  兩人背好槍,在不踩到血漬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來到屍體的身邊蹲下來檢查。

  杜蘭德伸手探了探死者的脈搏,「流了那麼多血,看來已經沒救了。」

  第一次看到屍體的慘狀,班森忍不住一陣反胃,他站起來背過身,努力捂著嘴不讓自己吐出來。

  


巡邏 (2)

  經詢問,帶路人是住在這棟樓的居民,當他夜不歸宿從酒館裡醒來,回家路過這家人的門口時,發現門半掩著沒上鎖,於是好奇地向裡面張望了一眼,結果嚇得他連家都不敢回,慌慌張張地跑到街上求救。

  「你沒事吧?」杜蘭德關心地問班森。

  「我沒事。」班森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慢慢轉過身直面那句恐怖的屍體。

  「你怎麼看?」杜蘭德環視了一圈屋內的情形後問班森。

  班森分析道:「門鎖沒有被撬的痕跡,凶手應該是和平進入房間的。」他再檢查了一下死者的傷口,「死者是被人一刀刺進心髒死亡的,手法非常干淨利落,應該是個職業殺手所為,現場沒有看到凶器,應該是被凶手帶走了。不過以這傷勢,恐怕凶手身上也會濺到不少血。」

  杜蘭德點點頭,「有道理,但屍體已經涼了,關節僵硬,凶手極有可能在昨晚行凶,那就算穿著血衣在街上晃蕩,應該也很難有人看見。」

  「這是?」班森無意中瞟了眼落在茶幾下的一根燒完的煙,他撿起來仔細地觀察,「做工很粗糙,直接往紙卷裡塞個棉花當過濾嘴,看起來是自己手工卷的香煙。」

  杜蘭德臉色微微變了變,但他沒有讓班森看出異樣,「你做得很好,把物證都放回原位,去通知本部派人來封鎖現場吧。我先在這裡看著。」

  「是。」班森起身往屋外跑去,門口圍觀的居民看見班森出來,紛紛給他讓路。

  「又是這個『卷煙殺手』,最近有點猖獗呀。」杜蘭德走到大開的窗戶邊,往下看,班森正好從下方急匆匆往憲兵團方向跑。

  班森回到憲兵團奧爾福德區支部請求支援,一名資質較老的憲兵聽說他和杜蘭德一起巡邏時發現命案,悄悄地向他打聽道:「這次的現場是不是留有一根卷煙?」

  「您怎麼知道的?」

  「分隊長還有說什麼嗎?」

  「唉?」班森一臉茫然。

  那名憲兵嘆了口氣,「杜蘭德分隊長以前的確是個認真勤勞的老好人。不過聽說他一兩年前傍了個貴族當靠山,凡是那個貴族干的壞事他都替其掩飾。以前分隊長手上幾乎沒有積案的,沒想到這最近一年多來,光是那個『卷煙殺手』的案子就多達5起,加上今天這個就是6起了。但是分隊長似乎都沒有要大範圍搜查的意思,反而讓我們嚴格保密『卷煙殺手』的事情,理由是害怕群眾恐慌。依我看,那個『卷煙殺手』很有可能就是那個貴族派去的,之所以留下卷煙就是讓分隊長知道那是『自己人』干的,不要深究。」

  「杜蘭德分隊長不是這種人吧?」

  「誰知道呢。」憲兵扛起槍,招呼了另外幾個拿著勘查工具的憲兵過來,「我們去現場看看吧。等你親眼看見分隊長對這個案子的處理結果,你就知道了。」

  雖然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但班森還是不太相信杜蘭德會是那種人。他跟隨前輩們重新來到犯罪現場,幫忙收集證據、搬運屍體。

  接下來,他和杜蘭德則開始詢問死者的鄰居關於死者的身份以及有沒有人看到可疑的人物出沒。

  「如果對方是職業殺手的話,那麼他肯定會給自己准備了另一套衣服掩人耳目。」班森推測,「但就算對方是個殺手,也不可能無緣無故殺人。死者只是個靠著打散工謀生的底層市民,也沒有和別人結仇結怨,為什麼要殺他呢?」

  「沒錯,這件案子的疑點確實很多,回去之後你把這次調查到的內容整理一份報告交給我。」杜蘭德命令道。

  「是。」班森覺得,至少到目前為止,杜蘭德並沒有任何故意怠慢調查的行為。

  


掩飾 (1)

  兩天後,當班森自信滿滿地將他的調查報告交給杜蘭德的時候,杜蘭德只簡單看了兩眼他的報告,跟他說了聲『干得不錯』就再也沒有提起這個案子。巡邏還是像往常一樣巡邏,好像從來沒有死過人一樣。

  更可怕的是,班森刻意去翻了翻當地的報紙,憲兵團只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則線索征集公告而已,上面除了案發的地點、時間、死者的性別之外,壓根沒有透露任何比較有識別度的信息,這讓人怎麼提供線索?

  又過了一個星期,班森在巡邏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杜蘭德:「分隊長,為什麼上次的案件除了我們當天去收集了證詞和證物之外,就沒有更多的行動了?我聽說類似的案件還有好幾起。」

  「能提出這個問題,說明你其實還是有動了腦筋的嘛。」杜蘭德滿意地朝班森點點頭。

  「那為什麼?」

  「為什麼不公布具體的細節,讓更多人提供有用的線索?」杜蘭德補充道,「如果公布了,不僅會產生恐慌,還有可能會有人對其進行模仿。況且,『卷煙』的事情只有我們和凶手知道,這是我們辨別凶手和冒名頂替者的重要途徑。」

  「原來是這樣。」班森覺得自己還是太嫩了,竟沒想到這一層。

  見自己唬住了新兵,杜蘭德心裡暗暗松了口氣,沒想到被公認為『老實人』的自己,說起謊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

  一天的工作結束後,杜蘭德回到宿舍獨自坐在床上思考人生。他知道他的部下都已經開始懷疑他是否已經淪落為某位貴族的棋子了,今天班森會問那樣的問題肯定也是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雖然早就料到會有這個結果,但當自己真的面對這個局面的時候,他還是覺得心裡委屈巴巴的,很不舒服。

  幾天前,杜蘭德如期來到斯特林家的宅邸和斯特林家的實際當家——尼俄柏.斯特林(Niobe. Sterling)彙報了『卷煙殺手』案件的進展。

  「斯特林夫人,這個案子會被當作懸案處理。為了避免引起恐慌,我已經命令手下不許把『卷煙』這個線索透露給民眾。不過恕我冒昧,那種小人物為何需要您親自派人去處理?」杜蘭德在尼俄柏對面正襟危坐道。

  尼俄柏向杜蘭德挑挑眉,意味深長地說:「那個人就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才會落得那個下場。」

  「我知道了。」

  「杜蘭德分隊長是個難得的明白人,以後也還請向這次一樣多多關照。」尼俄柏拿起酒杯敬了敬杜蘭德。

  「不客氣,只要能幫我找到當初雇用殺手偷襲我的那個混蛋,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也在派人全力追查,但畢竟那種殺手隱藏得很深,嘴巴也很嚴,找起來還是有點費勁的。」

  「我理解夫人的苦衷,我會耐心等待的。」杜蘭德瞄了瞄尼俄柏身邊的僕人,無論是執事還是女佣都落在他的眼裡逐一審視,說不定『卷煙殺手』就在他們中間。


掩飾 (2)

  從看到卷煙的那一刻起,杜蘭德就已經知道尼俄柏.斯特林夫人便是凶殺案的幕後主使,所以在現場他能做的只有不動聲色地收集證據,證明這些人都是同一人所殺,然後只要找到能夠證明『卷煙殺手』是尼俄柏的人就足夠了。

  杜蘭德早就知道當初他帶隊到地下街抓到的那個倒賣立體機動裝置的貴族就是斯特林家的前任當家,雖然對方直到被保釋都對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既然如此,杜蘭德還是暗中調查到,當年他在憲兵團總部門口被槍擊一事也是斯特林家搞的鬼。

  像這樣的社會毒瘤,杜蘭德很想將他們連根拔起,但他發現,貴族間的關系就像一張錯綜復雜的網絡,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沒有足夠嚴重的罪行,貴族之間大都會選擇互相包庇。那麼,要想拿到斯特林家最嚴重的犯罪證據,就必須先博得他們的信任。

  兩年前在王都的宴會上,也就是杜蘭德巧遇埃爾文和利威爾,並透露出黛兒還活著這一消息那的一次宴會,是杜蘭德第一次正面接觸斯特林家族的當家。

  那天,和埃爾文他們道別之後,杜蘭德獨自返回宴會大廳。他手裡拿著一杯酒,故意假裝漫不經心地游走於那些貴族和官員之間,再一不小心把酒灑在了尼俄柏那身昂貴的禮服上。

  「非常抱歉。」杜蘭德馬上手忙腳亂地拿出手絹遞給尼俄柏。

  尼俄柏作為一名貴婦,她雖然對杜蘭德的莽撞感到生氣,可轉眼看見他黝黑的皮膚和手上的老繭,很快就認出他其實是個軍人。

  「沒關系。」尼俄柏隨意擦了擦裙子,看樣子是不可能擦干淨的了,「你是憲兵團的士兵?」她試探性地問。

  「夫人好眼力,我確實隸屬於憲兵團。」杜蘭德微笑著回道。

  尼俄柏用團扇遮住下半臉,狹長而狐媚的雙眼打量了一下杜蘭德,「我的衣服髒了,需要換一件。不如我們上去繼續聊?」

  「榮幸至極。」杜蘭德微微鞠躬,跟上了被侍女扶著的尼俄柏進入了酒店二樓的一個大房間內。

  房間分為內外兩個廳,尼俄柏一邊在內廳由侍女幫忙換衣服,一邊和在外廳坐著的杜蘭德隔空對話。得知杜蘭德是奧爾福德區是憲兵分隊長後,尼俄柏心裡有了盤算。

  經過一番交流,尼俄柏發現自己從未見過如此鐵憨憨的人,多問兩句就把自己的經歷和意圖說得那麼明明白白。這個家伙就是幾年前在地下街抓到她丈夫倒賣立體機動裝置的那個領隊的憲兵。

  雖然自己的丈夫因此事郁郁而終。不過,尼俄柏對杜蘭德並沒有多大的恨意,就像她對利威爾那樣。某種意義上說她還要『感謝』這兩個人,要不是他們,自己的兒子恐怕沒那麼容易就能繼承爵位和遺產。

  「以斯特林家族的影響力,一定能夠幫我找到當年襲擊我的人。作為報答,我可以為夫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我答應你。那麼以後,奧爾福德區內的『卷煙』案子,就都交由你來處理了。」

  尼俄柏和杜蘭德很快達成了協議,但尼俄柏清楚,她是永遠不可能找到當年襲擊杜蘭德的凶手的,因為買凶的人正是她那個死去的丈夫。由於存在著對貴族信息進行保護的法律條例,尼俄柏猜測杜蘭德也許壓根不知道他抓的到底是誰,只知對方是個貴族。但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杜蘭德在裝傻,想要博取她的信任。如果是那樣,眼前這個人便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敵人。但無論是敵是友,尼俄柏都想盡可能地將其利用殆盡。

  另一邊,杜蘭德也很清楚,自己已經用真假參半的謊言暫時取得了尼俄柏的部分信任,接下來,他也要學學埃爾文那樣來一場『豪賭』了。

  


演習 (1)

  轉眼間已經在調查兵團呆了兩個月,早在半個月前,利威爾就根據新兵們在訓練中的表現整理出一份報告提交給了埃爾文。不久之後,原本一起訓練的新兵們便『分道揚鑣』,加入到各個分隊中進行下一步的訓練。

  黛兒、溫妮莎和凱西被分到了米凱的分隊,納拿巴的班,而費奇由於出色的機械修理技術被韓吉拉去研究抓捕巨人的武器了。每當吃飯時看到費奇那一臉身體被掏空的樣子,另外三個女孩子忽覺自己真的非常幸運。

  被分配到各分隊之後,他們便馬上開始進行關於長距離索敵陣型的訓練。班長納拿巴攤開圖紙給新兵們講解陣型的注意事項,比如信號彈的顏色、方向所代表的含義。因為該陣型比較大,每個班的距離都隔得很遠,要是信號彈判斷失誤,或不能按要指定的方向前行,那麼他們將會掉隊,直至與大部隊失聯。在壁外,這是非常危險的。

  實戰演習當天,准備了足夠的干糧和水以及信號彈,調查兵團的士兵們騎著馬來到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班長納拿巴在出發前最後提醒新來的士兵們:「各位,馬上就要進行實戰演練,請務必記住我們班的位置以及剛才所說的問題,到時候千萬不要跟丟了。」

  「是。」

  埃爾文向後方的士兵們宣布演習開始,所有人便立刻跟著他策馬奔騰,在平原上逐漸展開長距離索敵陣型。不知道利威爾是不是真的接受了溫妮莎當時的建議,動用職權把黛兒安排在了相對安全的地方,現在黛兒所在的班就在陣型的側後方,基本只需要無腦地跟著信號彈走就行,即使遇到巨人,至少還有前面的班擋著。

  每當看到前方傳來信號,納拿巴都會命令其中一個人也向天空發射信號彈傳遞信息。當納拿巴觸不及防地命令黛兒發射信號彈的時候,一直全神貫注於騎馬的黛兒不由得愣了一愣才手忙腳亂地找出相應顏色的信號彈。

  疾馳的馬背非常顛簸,換裝信號彈的過程也比較困難。黛兒的手隨著馬匹的奔跑上下抖動著,嘗試填裝了好幾次,終於對准了槍口把信號彈安了上去朝天空發射。

  幾個小時下來,調查兵團騎馬穿過平原,穿過樹林,從偏僻的小山村旁路過,在中午時分來到了一處林間開闊地修整。一攤淺藍色的湖水靜靜地凝聚在翠綠的叢林中,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著陽光,偶爾幾條魚在湖中心攪起片片水花。

  溫妮莎下馬之後伸了個懶腰,「景色不錯,埃爾文團長可真會挑地方。」

  「埃爾文團長選擇來這裡主要是因為有湖,可以補充飲用水。」納拿巴解釋道。

  黛兒此時也從馬上下來,好久沒有長時間以那麼快的速度騎過馬,現在即使離開了馬背,那種上下顛簸的感覺仍在持續。一邁開腿,黛兒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會走路了,長時間用力踩住馬鐙,膝蓋僵直,走起路來仿佛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

  「小鬼,你的腿怎麼了?」利威爾不知何時出現在黛兒身後。

  「呃…」黛兒緊張地回過頭,「我只是…沒事。」

  「沒事的話,立刻將馬牽去後勤那裡,然後到東側集合。」利威爾雖看出黛兒已經有點疲憊,但既然她已經選擇了調查兵團,那他也只能盡可能督促她成為一名合格的調查兵,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從殘酷的戰鬥中活下來。

  「是。」黛兒立刻收起頹廢的走路姿勢,牽著馬一路小跑到後勤馬車處。

  


演習 (2)

  演習的第二部分是林間作戰。訓練場的樹林雖然大,但經過無數次的練習,大家都開始對那片樹林熟悉了起來,有些老兵甚至能夠精准計算出從樹林一端到另一端需要多少氣體。所以,偶爾去些陌生的環境進行練習,可以很好地鍛煉士兵們的適應力和反應力。

  黛兒聽從利威爾的命令在湖的東邊集合,韓吉一邊給接受訓練的士兵們分發一小張白紙一邊解釋道:「接下來的任務是穿越眼前的這片樹林,讓樹林另一頭的士兵給你們的紙上蓋個章返回就行。」

  「這麼簡單?」一時間,士兵們竊竊私語起來。

  黛兒的目光隨著韓吉移動,以前看到她和利威爾搭訕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歡脫面孔,但在該嚴肅的時候,她還是能夠收斂住張揚的性格,正兒八經地交代事情的。然而,根據她對韓吉的了解,既然這項訓練是由她來主持的,那十有八九不會像聽上去的那麼簡單。

  「拿好了。」韓吉走到黛兒面前把紙遞給她。

  將白紙疊好低頭放入胸前的外套的口袋中時,黛兒似乎瞥見了韓吉臉上若有若無的『幸災樂禍』的笑容。

  訓練正式開始,士兵們分批陸續駕駛著立體機動裝置進入樹林。黛兒和溫妮莎以及另外幾名士兵一組,她照常跟在溫妮莎身後,而溫妮莎則跟在另一名比他們資歷要深一點的調查兵後面。

  兩分鐘過去,一切看似很正常,可突然,一條繩索忽然橫亙在他們面前。溫妮莎和前面的士兵立刻提高飛行高度,越過了繩索。黛兒則下調高度,向後一仰,鼻尖與繩子以不到兩釐米的距離擦過。但還有的士兵就沒那麼幸運,被拌了一下差點一頭栽在地上。

  溫妮莎回頭看向繩子:「開什麼玩笑,真撞上了真的會出事的!」

  「小心!」黛兒大聲提醒道。

  溫妮莎重新看向前方,一張由繩子編織成的大網張開『血盆大口』朝她撲來。前面的那名士兵躲開了,但溫妮莎由於方才的分神,已經沒有時間給她改變方向。

  就當黛兒以為溫妮莎難逃一劫的時候,溫妮莎果斷抽出刀片,加速向前斬斷繩網,從圍攏的網中脫困而出。

  「好厲害…」黛兒不禁說出了聲。溫妮莎的第三名確實不是浪得虛名,自己也要相應地做出第十名應有的表現才行。

  由於黛兒飛得比較低,更加接近下方茂密的灌木叢,就在她准備蕩過最低點重新回到高處時,旁邊的灌木中猝不及防地彈射出一根圓木。黛兒想都沒想側身躲開,緊接著,還有更多的圓木朝她襲來。

  短短三秒的時間內,黛兒行雲流水般以幅度最小的動作避開了所有攻擊,重新回到高處,黛兒以為能夠暫時脫險,但其實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高處的樹干上,不知何時冒出了幾名手上拿著信號槍的士兵,看見他們來了,紛紛朝他們發射煙霧彈。

  視線被五顏六色的煙霧遮擋,再來會發生什麼都難以預料。

  


演習 (3)

  眼前首要任務是突破煙霧的包圍圈。就在其他人都忙著向前衝的時候,黛兒反其道而行向後撤。雖然不知道韓吉會不會留有後手,但顯然,與其向前遭遇未知的危險,還不如回到剛才已知會藏有什麼樣陷阱的地方,然後繞路而行。

  在低空劃過灌木叢後,黛兒稍稍松了口氣,看來沒有新的機關。她繞著那一大團煙霧飛了半圈來到煙霧側方,過程中她不斷聽到士兵被擊中的慘叫聲從那團煙霧裡傳出來。

  一堆樹葉樹枝『嘩啦啦』掉下來,黛兒嚇得連忙偏離方向,定睛一看原來是溫妮莎為了不被煙霧困住,向上竄到了樹林上方,再重新落入樹林之中,期間踩斷了不少擋住她的枝葉。

  「好險。」溫妮莎這次連頭都不敢回,身上和頭上粘了樹葉都來不及管。經歷過剛才的教訓之後,一行人更加小心謹慎地在叢林中穿梭,耳聽四面眼看八方,一丁點都不敢松懈,因為危險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出現。

  順利化解了另外幾道陷阱之後,黛兒跌跌撞撞地落回地面,拿出自己的那張紙給終點處的士兵蓋個章,然後原路返回。原本還擔心回去的路上是否還有別的『驚喜』,不過看到下面的士兵在收拾並重新安裝陷阱的時候,黛兒放心了。但溫妮莎不同,她依然將信將疑地留意著沿路的任何動靜。

  回到起點,黛兒快步走到湖邊洗了把臉,用水按平風中凌亂的頭發。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是不是很糟糕,不過她已經盡力了。

  水中出現了利威爾的倒影,黛兒猛然回頭,「哥哥…?」

  「剛才的表現勉強還算及格。」利威爾不鹹不淡地評價道。

  「你都看見了?」黛兒感到很奇怪,莫非訓練時利威爾就像之前那樣一直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給他們打分?

  「這種實戰演習比平時訓練要危險得多,自然要隨時留意突發情況。」其實在樹林中的幾幕險境確實令利威爾有點提心吊膽,不過當他看見黛兒都能靈巧地應對危險到達終點的時候,也是不由得感慨孩子終於長大了。

  「唉…」黛兒嘆了口氣,「為什麼韓吉分隊長要搞這種訓練?萬一受傷了豈不是沒辦法參加壁外調查了?」

  「在壁外,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不要以為離開了平原,找到適合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的環境就可以放松警惕,巨人往往就躲在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這個訓練也正是要告訴你們這個道理。」利威爾望向在帳篷外補充氣體的溫妮莎,「那個小鬼倒是比你更快明白,就連回來的路上都不忘戒備四周是不是還藏有別的陷阱。」

  聽到這,黛兒羞愧地低下頭,原來自己去的路上狼狽的樣子以及回來的路上一點警惕性都沒有的樣子都被利威爾盡收眼底。連長官們的用心都沒能及時領悟,看來要成為一名優秀的士兵,她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演習 (4)

  當天夜晚,調查兵團在湖邊安營扎寨,醫療分隊的帳篷裡住滿了今天訓練中受傷的士兵,不過大部分都是輕傷,一個星期左右就能康復,屆時就是壁外調查的日子了。

  一輪圓月高高掛在天上,柔和的月光在地面留下了人和物的剪影。即使地面沒有一點火光,也能清楚地看見四周的景物。

  黛兒獨自坐在湖邊的石頭上,雙腳浸入冰涼的湖水中隨意地拍打著水花。湖中圓圓的月亮被她濺起的波浪攪得稀碎。雖然利威爾沒有罵她,但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只是稍微比那些受傷的士兵好那麼一丟丟而已。

  抬眼望去,黛兒赫然看見還有一個人也像她這樣孤獨地坐在湖邊。借著明亮的月光,她定睛一看,是凱西。

  自從加入調查兵團後,凱西雖然和她在一個宿舍,也在同一個餐桌吃飯,但兩人之間的交流非常少。在黛兒的印像中,這兩個月來,她和凱西說過的話貌似不超過十句。

  『她還在生氣嗎?』黛兒如是想。自從她和溫妮莎撞見凱西在商店裡做兼職之後,凱西逐漸變得寡言少語起來。

  提著長靴沿著湖邊天然形成的鵝卵石小路走到凱西身邊,「凱西?」黛兒輕輕喚了她一聲。

  凱西正把自己的水袋按進湖裡裝水,沒發現靠近的黛兒。她一個激靈,轉頭問:「你怎麼來這裡了?」

  「沒…沒什麼。只是來看看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打個水而已。」凱西淡淡地回答。她把水袋裝滿之後,仰頭喝了幾口,但喝完後並沒有用塞子把水袋口塞住,而是袋口向上地拿著。

  「你的塞子呢?」黛兒問。

  「今天騎馬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

  「那明天騎馬的時候,水會灑出來的。」黛兒試探性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在這次的演習結束前,你和我共用一個水袋吧。」

  「不用了,謝謝。我等一下找些別的東西將袋子口塞住就好。」說完,凱西從黛兒身邊走開了。

  黛兒望著凱西孤單的背影,總感覺她在刻意遠離自己。難道她真的還在為那件事生氣?

  第二天早上,調查兵團開始返回總部。同樣是長距離索敵陣型,這一次,大家的配合更加默契,裝彈的技術也更加熟練。即使沒有納拿巴的指揮,大家都知道應該由誰來發射信號彈,應該如何跟著信號彈的方向調整自己的方向。

  回到調查兵團,由於長時間奔波,新兵們都處於人困馬乏的狀態,一個個都累得直不起腰。黛兒也覺得腰酸背痛,想直接把馬牽回馬棚裡,隨便往槽裡倒點糧草就撒手,不再像往常一樣清理馬棚。

  結果一進馬棚就看見利威爾就在馬棚裡照顧著自己的馬。他的馬正乖巧地低頭吃著東西,利威爾撫摸著馬脖子的鬃毛,似乎很寵溺的樣子,完全不在意馬棚裡的氣味。

  眼看自己躲不過要對馬棚進行一次艱苦的清掃,黛兒強打起精神走進去,「哥哥…」

  「把馬拴好就趕緊去休息,明天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真的嗎?」黛兒眼睛一亮。

  「嘖…」利威爾一見黛兒那興奮的表情就知道她真的非常不情願繼續留下了打掃衛生,「以你現在的狀態,只會越幫越忙。」

  黛兒感激地點點頭,「那哥哥,我明天再幫你打掃。」說完,她一溜煙地跑掉了。

  


戰前 (1)

  在壁外調查之前,調查兵團會放幾天假給士兵們回趟家,通知家人什麼時候壁外調查,這次壁外調查什麼時候結束等信息,悲觀一點看,甚至可以當做是與家人的訣別。

  黛兒他們也收到了前輩們給的建議,趁假期給自己在乎的人留封遺書以防萬一,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超過三分之一的新兵很有可能在第一次壁外調查時就有去無回。

  早上起床,黛兒一睜眼就只看見空蕩蕩的宿舍,其他人都回家了。如此一來正好,她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寫她的遺書。然而攤開紙筆,黛兒發現自己一個字都憋不出來,既不想寫得太肉麻,又不想言語過於蒼白毫無實感,這比她在訓練兵團的考試難太多了。

  就在黛兒拿筆戳著後腦勺苦思冥想應該給利威爾留些什麼話的時候,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路。

  「請進。」黛兒回頭望向門口,開門進來的是利威爾。

  「哥哥,你怎麼來了?」黛兒慌亂中將那張只寫了『致親愛的利威爾哥哥』這幾個字的信紙塞入抽屜。

  利威爾環視了一圈宿舍內的環境,整體還算整潔,但當他看到地面床上零零散散地擺放了一些雜物時,不免皺了皺眉頭,「下次就連這邊的宿舍也要好好檢查才行。」

  「哥哥你該不會是專門來檢查內務的吧。」

  「這件事以後再說,你現在收拾一下跟我出去買點東西。」

  「好…」黛兒弱弱地應了一聲,不知不覺,又到了采購清潔用品的季節了。

  換上便裝,黛兒跟著利威爾來到大街上,人群和馬車川流不息,店鋪的伙計吆喝著招攬客人,熱鬧的城鎮看不出一點末日的壓抑。

  一番挑挑揀揀之後,利威爾又買了一堆清潔工具,他自己拿一部分,黛兒幫忙拿一部分。正當黛兒以為可以回去的時候,利威爾突然問:「去年郊游的時候我給了你一件衣服,那件衣服是用哪家店的肥皂洗的?我感覺還不錯。」

  「那個…」黛兒想起就是為了買那塊肥皂撞破了凱西在商店裡打工的事實,凱西到現在還好像有點介懷,如果這次帶著利威爾一起再次光顧那家店,她感覺她和凱西可以友盡了。想到這,黛兒拉著利威爾的胳膊往遠離凱西打工的那家店的方向走去,「哥哥,那家店還是別再去了,我們再去別的店看看有沒有類似的香皂吧。」

  「理由?」利威爾配合地被黛兒拖著走。

  黛兒停了下來,認錯一般低著頭說:「凱西似乎不太想讓我們知道她在那裡打工,但那次我和溫妮莎還是不小心闖了進去…」

  利威爾不想讓黛兒為難,「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兩人來到另一家商店,利威爾挑了很久才終於相中了一塊肥皂。然而就在結賬時,黛兒赫然發現利威爾還買了兩根黑色的發繩。

  『莫非發繩也能拿來當清潔工具?利威爾哥哥這次又發明了什麼新的清潔方法?』

  結賬之後利威爾把發繩遞到黛兒跟前,「把你那頭亂糟糟的頭發扎起來,不然可能會影響戰鬥。」

  黛兒接過發繩,有點失望地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利威爾有點莫名其妙,買發繩不是扎頭發,難道還有別的用途嗎?

  


戰前 (2)

  這次壁外調查的主要任務是運輸堵門用的石材前往最前沿的據點,難度比開拓新據點要簡單一點,一來一回用不著一天,早上出去,傍晚就能回來。

  前一天下午,黛兒和溫妮莎來到倉庫檢查明天壁外調查所要攜帶的裝備、食物和水,然後前往馬棚看望她的戰馬的狀態是否良好。

  「黛兒,你把頭發扎起來了呀。」

  「嗯,前天哥哥給我買了發繩,要我把頭發扎起來。」

  溫妮莎眯眯眼看著黛兒黑色頭發上的黑色發繩說:「換做是我,會選條顏色鮮艷點的。」

  「去年郊游的時候你頭上的絲帶就很好看。」

  「真的嗎?」溫妮莎有點禁不住誇地扭過頭,連忙轉移話題,「明天就是壁外調查了,你害怕嗎?」

  「的確有些害怕,但一想到我們是在陣型的後方,就感覺沒那麼害怕了。」

  「當初我勸說利威爾兵長允許你加入調查兵團的時候,曾建議他動用職權把你安排在陣型中最安全的地方,沒想到我們還真被安排到那裡了呢。」溫妮莎用調侃的語氣說。

  黛兒一愣,「哥哥應該不是這種人吧。」

  「誰知道呢?要不你去問問?」

  溫妮莎的話令黛兒有點在意,晚上,她決定到利威爾的房間一問究竟。如果利威爾真的動用職權將她安排在了安全的地方,那對其他士兵來說無疑是不公平的。至於利威爾,他也想找黛兒聊一聊,壁外調查近在眼前,最後不去叮囑小鬼一聲『活著回來』,心裡總覺得很不踏實。

  兩人在前往各自宿舍的途中碰上了。

  「哥哥?」

  「那麼晚不睡,在這裡瞎晃什麼?」

  「我有件事情想問你。不弄清楚的話我睡不著。」

  「什麼事?」

  「這次我和溫妮莎都被安排到陣型後方,是哥哥的安排嗎?」

  利威爾聽出了黛兒的言外之意,「這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為了降低新兵的損失率,我們都會盡可能把第一次參加壁外調查的新兵放到陣型的後面,僅此而已。」

  「是嗎?」黛兒松了口氣,原來只是一場誤會。

  「但是…」利威爾雙手搭在黛兒肩上嚴肅地盯著她的雙眼『威脅』道:「小鬼,你要是敢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

  黛兒握住利威爾的一只手,認真地說:「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聽見黛兒斬釘截鐵的保證,利威爾的目光緩和了下來,揉了揉黛兒的頭發,「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

  利威爾轉身離開,他已經沒什麼好交代的了。回宿舍的路上,他下意識地仰望了一眼璀璨的星空,那個與法蘭和伊莎貝爾一起在天台看著月亮聊夢想的情景再次浮現。心裡微微一陣刺痛,這一夜,注定無眠。

  第二天一大早,調查兵團的隊伍便出現在特羅斯特區的街道上。盡管天色才變藍,空氣中夾雜著陰冷的水汽,但街上圍觀的人群依然不少。

  眼前高大的牆壁巍然屹立,黛兒心裡既興奮又緊張,自己終於等到了這一刻。看向前方重重疊疊的自由之翼,那個她曾經追逐的身影也在其中。也正因為如此,即便牆壁那邊是地獄,她也無所畏懼。至於那封遺書,她始終沒想好要寫什麼,已經遺忘在了抽屜裡。

  「不知道這次又要死多少人…」

  「至少他們這兩年都還有所收獲,和之前比起來算不錯了…」

  側耳聽著沿街群眾對自己以及調查兵團這個組織『評頭品足』,溫妮莎有點不是滋味,曾幾何時,她也是那些圍觀者的一員,對她來說,這種角色的轉換真是莫大的諷刺。

  


實戰 (1)

  城門緩緩開啟,只要通過陰暗狹窄的通道就能夠到達一個廣闊明亮的世界。牆壁上的炮轟結束後,調查兵們在團長埃爾文宣布『壁外調查開始』後,鬥志昂揚策馬而去。

  在經過門外的小鎮時,一些潛藏的巨人從建築群裡冒了出來。

  「還有巨人?」黛兒和溫妮莎看了那只逐漸向他們靠近的巨人一眼。

  「不要管!繼續向前!」班長納拿巴對身後的新兵們大聲喊道。

  回過頭,繼續全神貫注地跟在納拿巴身後,黛兒的耳邊除了風聲,就是飛向巨人的立體機動聲。她知道,已經有其他士兵會幫他們解決那些巨人,掩護大部隊前進。

  衝出小鎮來到平原,長距離索敵陣型緩緩展開,黛兒他們班在左後方。就跟演習時一樣,他們只需要看著前方的信號彈調整前進方向,以及跟著發射信號彈就可以了。但即便如此,大家都不敢有絲毫松懈。遠處不時有紅色信號彈升上天空,顯眼的顏色警醒著他們,就在那信號之下,有士兵正與巨人殊死戰鬥。

  不知道騎馬騎了多久,在看到收攏陣型的信號之後,他們知道已經到達目的地了。途中沒有看見巨人,有驚無險。黛兒擦了擦額頭的汗望向天空,熾熱的太陽高高懸掛,自己的肚子也開始打鼓,目測時間快到中午了。

  這個據點是一個小村莊,有現成的建築可以充當庇護所和存放補給的倉庫,也方便立體機動裝置的使用。運輸車把建築材料和補給卸載到調查兵團上次壁外調查時清理出來的糧倉裡,大部隊留在村莊裡休憩。

  說到那個空曠整潔的糧倉,由於難民撤離得很匆忙,臨走時倉庫裡還存放了大量谷物和曬干的腊肉,所以當調查兵團第一次來到這個村莊,打開荒廢已久的糧倉時,裡面彌漫著腐爛的味道,地面牆上全是蟲子的屍體和蛻下的殼,房梁和牆角處結了厚厚一層蜘蛛網。

  連普通人都覺得這個倉庫特別惡心,更別說是利威爾了。雖然壁外調查過程中存在著很多危險,但利威爾還是帶著一群士兵一邊警戒隨時可能來襲的巨人,一邊清潔打掃這個倉庫。不過那次他們很幸運,直至打掃完畢都沒有巨人前來搗亂。

  當所有建築材料和補給都存放進倉庫之後,埃爾文下令全部人原地休息一個小時,然後立即啟程返回壁內。黛兒和溫妮莎在營地裡找到了費奇和凱西,看到他們都還活著,不禁激動地迎了上去,「你們沒事真的太好了。」

  「還好…」費奇臉上沒有多少喜悅,反而有點呆滯。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已經目睹了極為血腥的一幕。

  幾人抓緊時間吃午飯,而他們的午飯則是一條干癟癟的壓縮軍糧,必須就著水才比較容易下咽。至於那不鹹不淡的味道,在這嚴酷的環境下,誰都沒有怨言。

  韓吉也嚼著干糧在營地裡到處游蕩,發現了坐在台階上默默吃著午飯的黛兒他們四人,立刻高興地過去跟他們套近乎:「能活著來到這裡,你們今天的表現都不錯哦,要不要以後和我一起去抓巨人?」韓吉用閃亮亮的大眼睛看著他們,期待著一個肯定的答案,讓人不忍拒絕。

  「四眼,別老是誘騙新兵陪你做危險的事情。」利威爾及時出現揪著韓吉的後衣領將她拖走了。

  「感覺利威爾兵長救了我們一命。」溫妮莎小聲說。

  其他三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實戰 (2)

  米凱站在屋頂上遙望著四周,雖然嘴裡也吃著東西,但他還是下意識地用力嗅著空氣中的氣息。果不其然,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於是馬上朝地面的埃爾文喊道:「埃爾文,巨人從南邊過來了!」

  正說著,兩只巨人從遠處的樹林裡跑出來,進入了肉眼可見的範圍內。

  「利威爾。」埃爾文看向利威爾。

  利威爾心領神會,直接騎上馬朝巨人跑了過去。與此同時,負責站崗的士兵敲響了警鐘,調查兵團全員立刻放下手中的食物,拔出刀片進入戒備狀態。眼見利威爾去應戰,眾人懸著的心稍微放了下來。

  「有利威爾兵長的話,那幾只巨人肯定不在話下。」一名士兵信心滿滿地說。其他人也跟著點了點頭。但黛兒卻放不下心,她飛上屋頂擔心地注視著利威爾的背影。她不否認利威爾很強,但其他人也因此理所當然地依賴於他,對他懷有近乎不切實際的期待。無論是士兵還是普通群眾,甚至利威爾本人,大家貌似都忽略了一點,他原本也只是一個向往在地面上安穩生活的『普通人』而已,如今卻被迫成為了背負『人類命運』的英雄,總是不知疲憊地戰鬥。

  黛兒很想過去幫忙,但她深知自己的實力還不允許她這樣亂來,只能咬著牙默默觀望著利威爾的戰鬥。

  就在第一頭巨人被利威爾砍倒的時候,警報聲再次響起。原來,西南方和東南方同時出現了一堆個頭不一的巨人,正以滑稽的跑步姿勢向他們襲來。

  「全員進入戰鬥狀態!」埃爾文命令道:「韓吉,你的班前往西南方支援,米凱,你去另外一邊。務必阻擋巨人的進攻。」

  「是!」

  韓吉班和米凱班領命而去,埃爾文繼續命令剩下的士兵:「後勤班管理好馬匹,其他人准備戰鬥!」

  雖然米凱班和韓吉班對巨人進行了攔截和引誘,但還是有幾只奇行種無視送到眼前的『人肉』徑直朝村莊衝了過來。

  最先到達村莊的巨人一巴掌拍在屋頂上,嚇得新兵們尖叫著跳開。但不幸的是有個倒霉蛋跳到半空中時被另一只巨人抓住並順勢放入了嘴中。

  大家都沒反應過來,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在眼前消逝。就在那只巨人准備尋找下一個目標的時候,奧魯歐最先反應過來,朝巨人的後頸飛去。

  「混蛋…」奧魯歐即將砍到巨人後頸的時候,巨人忽然轉身伸手想要抓住他。就在奧魯歐以為快要完蛋時,佩特拉從另一端飛來,斬斷了巨人的手指,「趁現在!」

  奧魯歐繼續加速繞到巨人的後頸處給予其最後一擊。當他落回到屋頂看著冒煙的巨人屍體,成就感蓋過了恐懼,他成功擊殺巨人了。

  另一邊,費奇以幾乎貼著草地的高度從那只第一個衝過來的巨人腳邊低空劃過。巨人低頭轉身尋找費奇的身影,不料溫妮莎已悄無聲息地將爪鉤固定在其後頸,順著它的背部向上奔跑而去,在距離後頸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時躍起再加速砍下巨人的後頸。

  巨人應聲倒地,滾燙的血液濺了溫妮莎一臉。來不及去擦,溫妮莎馬上進入下一場戰鬥。

  


實戰 (3)

  在別人都拿下一血的時候,黛兒和凱西正在被一只巨人追得到處亂竄。巨人笨拙而龐大的身軀一路上撞毀了好幾棟建築。再這樣下去,難保巨人不會撞上存放物資的倉庫,黛兒對凱西喊道:「我們分開飛,無論那只巨人會跟著誰跑,另一個人就去殺了它。」

  「好。」凱西點頭。

  兩人立刻一左一右背向飛去。巨人放慢腳步猶豫了一秒,轉身朝著凱西追過去。黛兒回頭,看見巨人已經上鉤,連忙急轉彎調頭回去砍那只巨人。就在她的刀刃砍破巨人皮膚的瞬間,她以為自己得手了,誰知傷口太淺,當黛兒重重摔落在巨人身邊的地上時,那只巨人的後頸冒著白煙,慢慢扭過頭來看向黛兒,兩眼發出貪婪的目光。

  「糟了!」黛兒連忙再次飛起,剛好躲開那只巨人撲面而來的巨大身軀。只是巨人震起的房屋磚塊碎片彈射到背上,黛兒吃痛悶哼了一聲。

  再次回頭,黛兒發現那只巨人竟然倒下了,「唉?」利威爾的身影從巨人倒下的地方一閃而過。看來是他解決掉了最先出現的幾只巨人後趕回來了。

  利威爾見自己趕上了,不禁松了口氣,但他沒有在村子裡做過多停留,而是回到馬背上,支援外圍的其他戰場。

  埃爾文站在高處俯瞰戰局,巨人還在沒完沒了地從南邊湧現,再這樣耗下去,恐怕損失慘重。鑒於巨人會前往人多的地方尋找食物,那他們現在馬上撤退或許可以保護據點不被巨人所破壞。他當機立斷,朝天上發出一聲音爆彈,這是他們的緊急撤退信號。

  聽到響聲,所有處於戰鬥中的士兵馬上會意。正在和巨人戰鬥的盡可能拖慢巨人的腳步,其他士兵馬上收拾好行裝,護送馬車和傷員迅速離開。

  利威爾、米凱、韓吉等老兵給新兵和運輸車墊後,其他人則在埃爾文的帶領下衝出了據點,朝著遠方疾馳而去。

  黛兒擔心地回頭,抖動的視野中,無論是巨人還是調查兵都逐漸遠去,直到再也看不清他們的身影。

  「好了別看了,利威爾兵長他們會和我們會合的。」溫妮莎安慰黛兒說。

  還在墊後戰鬥的士兵們看見大部隊已經走遠,也不再和巨人糾纏,徑直調轉馬頭朝大部隊追去。這時,所有人都注意到,一大片黑壓壓的烏雲正由東向西聲勢浩大地席卷而來。

  利威爾盯著那片雨雲皺緊眉頭,他第一次壁外調查的時候,天空也出現了這樣的一片烏雲,一種不祥的預感霎時湧上心頭,他不自覺地加快馬速,一定要趕在下雨前回到黛兒身邊。

  埃爾文也留意到了將要下雨的預兆,雨霧中和巨人作戰並不是明智之舉,只能抓緊時間回到壁內。但顯然在下雨之前,他們無法及時趕回去,於是埃爾文對身邊的士兵說:「傳令下去,到下一個最近的據點集合修整。」

  剛才撤退匆忙,加上帶他們過來的班長都在給他們墊後,所以黛兒、溫妮莎、凱西、費奇四人都沒有回到自己的班裡,而是臨時結伴,跟在調查兵團主力部隊的左後方。

  路過一片小樹林邊緣時,一只巨人突然從旁衝了出來,一頭扎進調查兵團的隊伍中。跑在前頭的溫妮莎和費奇連忙勒住韁繩,但他們前面的那名士兵就沒那麼幸運,直接被巨人一口吞下,只剩馬兒驚慌失措地離開隊伍到處亂跑。

  


失散 (1)

  剛吃掉一名士兵的巨人立刻將目光投向黛兒他們四人,立刻手腳並用朝他們衝過來,還張開血盆大口想要繼續將他們一口悶。

  「啊!救命!」凱西大喊一聲。但由於大部隊的馬速太快,根本沒人來得及返回來救他們。

  求生的本能讓四人催促著馬兒朝著另一個方向玩命奔跑,以躲避巨人的襲擊。雖然他們最終引誘巨人撞上了樹干而令其暫時停止了活動,但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發現目光所及之處已經看不見調查兵團主力的身影了。

  四人圍成一圈停在空曠的原野上眺望四周,朝天空發射了緊急求救的信號彈,但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看到一星半點的人影。

  「天吶,不會歷史重演了吧。」費奇茫然地環視一望無際的平原,眉頭越皺越緊。他想起了訓練兵團時期的那次野外集訓,大家被一頭熊窮追不舍導致迷路。但這回可是在壁外,如果不能盡快找回大部隊,他們很快就會因為物資耗盡而玩完。

  「冷靜點。」溫妮莎說:「只要能保證我們是一路向北走的話,肯定能夠到達城牆之下。」

  凱西抬頭望了眼天空,天空已經被烏雲遮蔽了大半,在他們頭頂形成了一道涇渭分明的分界線,一邊是黑壓壓的雲層,一邊的蔚藍的晴空。「可是太陽被擋住了,這樣我們很難找到准確的方向。」

  黛兒想了想,指著前方說:「根據這些烏雲移動的方向看,至少可以肯定我們在遇到巨人之前都是朝著那個方向走的。」

  「看來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溫妮莎對另外三人說:「我們現在就姑且當那裡是北方吧。」說著,她騎著馬輕輕向前走去,其他人也只好跟在她身後。

  豆大的水珠密集地從空中傾瀉而下,調查兵們紛紛戴上了兜帽。滂沱大雨令即使近在咫尺的士兵們都相互看不太真切,更別說看見信號彈了。一名士兵急匆匆騎馬到埃爾文身邊報告:「團長,剛才一只巨人襲擊了後方,有幾個班和大部隊失散了。」

  「繼續按原方向前進,等到達下一個據點的時候再重新清點人數。」埃爾文冷靜地命令道。

  「是!」士兵稍稍放慢馬速,向後面的班傳達埃爾文的指令。

  到達另一個據點,士兵們渾身濕漉漉地躲進建築中避雨,同時清點人數的工作也正式開展。利威爾等墊後的士兵在收到傳訊兵的消息後也都趕到了據點。一進去,利威爾沒來得及脫下滴水的鬥篷就開始尋找黛兒的身影,但他到處都找遍了,都沒有看到黛兒人在哪。不僅是黛兒,連和黛兒要好的幾個新兵也不見了蹤影。

  統計失蹤人數的士兵剛好路過,利威爾攔住了他,抽走了他手中的寫字板「給我看看。」

  利威爾的目光在登記表上快速往下移動,直到看見黛兒的名字時停滯了,寫字板在他手上猝然發出崩裂的聲音,嚇了旁邊的士兵一跳。

  


失散 (2)

  把崩掉一角的寫字板拍在士兵手裡,利威爾怒氣衝衝地找到正在查看地圖的埃爾文,「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只巨人衝進了隊伍,有幾個班和我們失散了。」埃爾文不緊不慢地說:「看你的樣子,是黛兒所在的班也包含在失蹤的名單之列嗎?」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就不和你廢話了,我現在就要去找那個小鬼,如果我沒按時回來,你就先帶其他人離開。」說著,利威爾就要轉身離開。

  「慢著!」埃爾文叫住利威爾,「現在的天氣太過惡劣,不知道巨人什麼時候來襲,這裡需要你。」

  「埃爾文,你應該明白黛兒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利威爾言語中帶著對埃爾文以及對他自己的責怪,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埃爾文堅定地看著利威爾說:「現在下結論還為之過早,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你不在這,調查兵團的損失會更加嚴重。還有,在你眼中,你妹妹和她的那些朋友就那麼不值得信任嗎?」

  利威爾沒有說話,為顧全大局,他只能強忍住獨自前去找尋黛兒的衝動,選擇留下。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在服從命令和尋找黛兒之間作出選擇,而每一次都是令他如此揪心。

  雖然沒有得到利威爾的正面答復,但從他不緊不慢離開的腳步聲可以感覺到,他選擇了留下來保護大部分人的安全。埃爾文為此長舒了一口氣,剛才他表面穩如老狗,實則慌得一批。如果黛兒真的遭遇不測,那回到壁內之後,利威爾十有八九會先揍他一頓泄憤。

  黛兒一行人冒雨前行,他們不敢跑太快,以免與同伴走失或沒看清情況就往巨人嘴裡送的糟糕情況發生。走了許久都沒看到一絲人跡,也沒看見遠處的高牆,四人的心逐漸懸了起來。

  「前面好像是座小鎮。」溫妮莎透過朦朧的雨霧望見了前方的建築輪廓。

  「太好了,我們正好可以去躲一下雨。」凱西興奮地說。

  黛兒提醒道:「先別高興太早,裡面要是藏著巨人的話就麻煩了。」

  溫妮莎回頭對另外三人說:「凱西和費奇先在外圍照看馬匹,我和黛兒轉用立體機動裝置前去看一看情況。」

  「好。」黛兒最先應道。

  四人來到廢棄的小鎮外圍,溫妮莎和黛兒跳離馬背,飛往鎮中心。從高空往下看,整個了無生氣的小鎮仿佛籠罩在一層灰色的陰影中,在雨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寂靜。

  「溫妮莎,我們應該在哪裡躲雨比較好?」

  「我們先去那裡看一看。」溫妮莎朝著一棟高大的大理石建築飛了去。那裡正是這個小鎮的憲兵團分部。

  「這裡視野不錯,而且應該會有武器或補給。」黛兒站在屋頂對站在下一層的斜屋頂的溫妮莎說。

  溫妮莎點點頭,「周圍似乎沒有巨人活動的痕跡,我們回去叫他們也進來吧。」

  雖然確認沿路沒有巨人,但溫妮莎和黛兒還是一左一右護送著騎馬的費奇和凱西來到那棟曾經的憲兵團分部。他們把馬栓在外面的柱子上,然後進屋探索搜刮可用的物品。

  


找尋 (1)

  天色依舊陰沉,室內更是昏暗。煞白的閃電瞬間照亮了屋內,塵封的擺設在那一瞬間一覽無余,時間仿佛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天』。『嘩啦啦』的雨聲和『呼呼』的風聲透過殘破的窗戶傳入室內。與外界的嘈雜截然不同,室內一片死寂,仿佛連呼吸都有回音。

  不知道是因為衣服濕透了還是心理作用,黛兒不受控制地渾身發抖,「好陰森…」

  費奇脫下了自己的鬥篷,「鬥篷濕掉了,這樣披在身上會感冒的。」他伸手拍拍黛兒的肩膀,示意她也脫下鬥篷。

  黛兒點點頭照做。吸滿水的鬥篷沉甸甸的,一拿下來,整個人都輕松了。但與此同時,也更冷了。

  「會議室裡應該有壁爐,我們去那裡燒點東西烤烤火吧。」溫妮莎也脫下了鬥篷,建議道。

  「好。」另外三人點了點頭。

  他們摸索到了會議室,裡面格外寬敞,一側有幾扇大窗戶,但都被厚重的窗簾遮蓋得嚴嚴實實,即使有個別窗戶破裂了,雨水和狂風也很難進來,在這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下取暖再好不過了。

  會議室正中間擺著一張長方形的深褐色會議桌,兩邊一排排的實木椅子依舊整齊地擺放在原位。但可惜,等一會兒,這些椅子將會變為黛兒他們取暖的原料。

  「還好火柴沒有淋濕。」費奇『嚓』的一聲劃開了一根火柴,那微弱的火光在費奇手中搖晃著,四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害怕自己稍微一哈氣就會吹滅這僅有的溫暖。當火光掉落在壁爐內,幾聲『劈裡啪啦』以及冒出的黑煙表示,他們剛劈的『木柴』被點著了,火勢越來越大,逐漸照亮了每個人的臉龐。

  「很好,接下來只要不斷地添柴就行。」溫妮莎回看了一眼會議室,「這裡那麼多椅子,應該夠我們燒一段時間了,如果不夠的話,就到隔壁辦公室拿椅子就行。」

  凱西把鬥篷掛在一張椅子上,放到壁爐旁邊烤,「那接下來怎麼辦?」

  溫妮莎看了眼明明冷得瑟瑟發抖卻還強作鎮靜的黛兒,又看了眼身邊的費奇,最後目光停留在燃燒的干柴烈火上,「我和費奇去找找看有沒有我們需要的東西,凱西你和黛兒就在這裡烤火就好。」

  「我舉雙手贊成。」黛兒往壁爐裡扔了根木柴,在壁爐前僵硬而緩慢地轉著圈圈,好讓自己能夠360度無死角接收到火焰的溫暖。

  「你們去吧,我和黛兒呆在這裡就好。」凱西說。

  「好,」溫妮莎頷首,「你們也小心點,別把其他地方給點著了。」

  


找尋 (2)

  一串印在灰塵之上的腳印從會議室門口一直延伸至走廊盡頭,費奇跟在溫妮莎身後,因寒冷而搓著胳膊,時不時向後確認地上是否始終只有他們倆的腳印。

  「別告訴我你怕鬼。」溫妮莎注意到了費奇的異常。

  「沒有啦」費奇解釋:「只不過在一座空城裡四處走,總覺得很不自在。」

  「確實,如果讓我一個人呆在這種安靜無人的地方一個星期,搞不好真的會瘋掉的。」溫妮莎抬頭看了眼門牌,他們已經到了治安官的辦公室。不由分說,溫妮莎一腳踹開了辦公室門。

  費奇被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一跳,「你其實可以先試試能不能正常打開…」

  「太冷了,我只是想熱熱身而已。」溫妮莎也不禁打了個冷戰。與大部隊分離之後,大家都處在一種飢寒交迫的境地。

  拉開抽屜、打開檔案櫃門,掉落的灰塵沾滿了手或撒了溫妮莎和費奇一臉。

  「咳咳…」費奇連忙扇著眼前的灰塵。

  「惡心死了…」溫妮莎哀怨地看著自己髒兮兮的雙手。

  溫妮莎和費奇分別拿著從會議室裡順來的燭台,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散亂的辦公桌,借助算不上明亮的光源尋找著他們想要的東西——地圖和地下補給室的鑰匙。

  沒多久,溫妮莎翻出了這個小鎮的地圖,「太好了,終於知道我們在哪裡了。」手指抹開粘在地圖表面的灰塵,一些注釋文字浮現在眼前,溫妮莎繼續激動地說:「我們前進的方向沒錯,這個小鎮離羅斯之壁非常近,只要沿著東邊的運河走就能夠回去了!」

  「真的?」費奇喜出望外,全然忘記了寒冷。

  溫妮莎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嚇死我了,還以為要死在這種鬼地方了。」

  費奇安慰道:「別這麼說,我們能到達這裡全靠溫妮莎你的決斷,我們都相信你可以的。」

  「你和黛兒在一起的時候也是用這種甜言蜜語來哄她的嗎?」溫妮莎忽然收起了感動,眼神冰冷地質問道。

  「別…別誤會。」費奇被溫妮莎的轉變嚇得連連擺手,「我不是,我沒有。」

  「說實話,有件事情想問你很久了。」溫妮莎嚴肅地說。

  「什麼事?」費奇冒著冷汗。

  「你當初是故意考砸,讓黛兒有機會考進前十名的嗎?」

  「怎…怎麼可能?」

  溫妮莎審視著費奇緊張的表情,感覺謊言的成分占多數,她警告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和黛兒走得太近,會惹上麻煩的。」

  費奇愣了一下,「是因為利威爾兵長嗎?」

  「比利威爾兵長麻煩多了。」

  「啊?」

  溫妮莎意識到她透露了一些不該說的事情,一秒恢復成和藹可親的樣子,「找不到鑰匙,不如我們直接去地下室看看吧。」

  費奇的腦回路無法跟上溫妮莎那無縫切換的人格,只能弱弱地回了句:「好…」

  溫妮莎和費奇來到了地下補給室,那裡的門半掩著,看起來並不需要鑰匙。

  『咿呀』一聲長音,補給室的木門被推開,昏黃的燭火照亮了眼前幾米開外的路。摸索著走到了存放氣罐的位置,費奇彎腰檢查了一下壓力表,「還有氣體,我們可以在這裡先補充一下,然後叫黛兒和凱西也下來。」

  「那我們抓緊時間吧。」溫妮莎在費奇旁邊蹲下,熟練地拆下自己的氣罐接上存氣罐。

  


脫困 (1)

  就在溫妮莎和費奇在補給室補充氣體的時候,房梁上的灰塵輕輕地抖落了下來,地面也在規律地微微震動。

  溫妮莎和費奇立刻屏住呼吸,安靜地抬頭望著上面,側耳傾聽著四周的動靜。忽然,再一次震動響起,兩人馬上意識到,是巨人來了。

  坐在壁爐前烤火的黛兒和凱西沉默地面對著火爐,兩人你一次我一次地給火焰添柴,但始終沒有過多的交談。黛兒一直很糾結,她是不是該向凱西道個歉,說自己不是故意戳穿她打工這件事的。

  忽然,黛兒和凱西同時望向窗戶一側,由於窗簾的遮擋,她們也不知道窗外有什麼,只是雨聲中,似乎夾雜著別的聲音。

  啪!

  一扇玻璃窗粉碎在她們面前,雨水和狂風呼嘯而入,壁爐裡的篝火也被吹得搖曳不定。有什麼東西將窗簾頂了起來,但隨即窗簾就被一股力量往外一拽,連同吊著窗簾的滑軌也被撕扯著吸出了窗外。光線從屋外射進來,出現在黛兒和凱西眼前的,是半張巨人的臉。

  知道大事不妙,兩人連忙往會議室門外跑去。就在她們衝出會議室的一瞬間,會議室那面有窗戶的牆就被巨人掰了一大塊下來,而巨人的手也伸了進去,想要抓住眼前的獵物。

  「巨人怎麼知道我們在那裡?」凱西驚叫道。

  「據說巨人能夠感應到人類的存在,原來是真的!」黛兒邊跑邊回答。

  黛兒和凱西兩人就像盲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該往哪跑,因為就在她們進入走廊的時候,正巧又看見了另一只巨人也打算把手伸進建築裡抓她們。於是,兩人稀裡糊塗地一直往上跑,來到樓頂,在這裡,她們終於看清到底被幾只巨人包圍了。

  還好只有兩只,或者說,不幸竟有兩只。

  黛兒和凱西背靠背站著,拔出雙刃准備應戰。

  「話說…」凱西忽然想起她在走廊上看見的腳印,「我們不應該跟著溫妮莎他們的腳印去找他們嗎?他們倆肯定能擊殺巨人。」

  「他們十有八九正在地下補給室,要是把巨人引到那邊去的話,那就糟糕了。」

  「那僅憑我們倆能夠對付得了兩只巨人嗎?」凱西苦笑道。

  「不知道…」黛兒也覺得自己死到臨頭了,她鼓起勇氣,就像臨終告白一樣,說:「凱西,對不起。」

  「怎麼了?」

  「我不該戳穿你在商店打工這件事。明知道你不想讓我們知道…」

  凱西愣了一下,「我承認最近有點不開心,但並不是因為那件事。另外,我也確實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已經淪落到要去做兼職的地步。」她話鋒一轉,「除了你和溫妮莎,還有別人知道我打工這件事嗎?」

  「我只告訴了我哥哥…他當時看上了你打工的那家店的肥皂,所以我…」

  凱西輕輕嘆了口氣,「沒關系,利威爾兵長要是需要的話隨時可以去那裡買。」

  黛兒似乎沒聽見凱西的話,「巨人…」

  「嗯?」

  「動作變慢了。」黛兒仰頭看著兩只向她們步步緊逼的大個子,她和凱西閑聊了那麼久,它們竟然都還沒抬起手來抓她們。

  


脫困 (2)

  根據平時上課老師教授的巨人生態學,黛兒知道絕大部分巨人在晚上的行動會變得遲緩,甚至直接『睡著』,據此推測出巨人的活躍程度可能與陽光有關。現在天空烏雲密布,大雨傾盆,少了陽光的直射,巨人的動作變慢也說得過去。

  「趁現在。」黛兒說:「比起在據點遇到的奇行種,這兩只可慢多了。」

  凱西點點頭,兩人分別朝著一只巨人飛過去,繞到巨人身後。

  巨人想要舉起手抓住向它飛來的黛兒,但卻像一個醉醺醺的酒鬼有氣無力地錯過了目標,被黛兒輕易躲開。

  「巨人的弱點在後頸,一米長,十公分寬的地方。」黛兒輕聲念出老師講過的話,看准時機,就像訓練時那樣,舉起刀用力劃開了巨人的後頸。

  落回屋頂上,黛兒緊張地觀察了一會兒,巨人果然如預想的一樣緩緩倒下,身體冒出白煙,散發的熱量蒸發了滴落的雨水。

  另一邊,凱西也解決掉了另一只巨人,「氣體不多了,我們先回會議室看看他們回來沒有。」

  「不用了。」溫妮莎飛上了房頂,費奇緊隨其後。

  往遠處一看,本來還空無一人的小鎮四周開始有巨人向他們這邊聚攏過來。費奇把他剛從會議室那裡撿回來的鬥篷遞給黛兒和凱西,「好不容易烤干的鬥篷又要淋濕了。」

  「沒關系,起碼現在披在身上還很暖和。」凱西系上鬥篷的扣子。

  「我們現在怎麼辦?」黛兒也披上鬥篷,詢問溫妮莎。

  「你們兩個的氣體應該都快耗盡了吧。我和費奇保護你們騎馬過去東邊,那裡有條運河,沿著河的上游走就可以到達牆壁了。趁巨人還沒追上我們之前動身吧。」溫妮莎戴上兜帽說。

  其他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黛兒和凱西立刻跳回地面,牽上溫妮莎和費奇的馬跟著他們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左拐右拐。由於建築擋住了視野,黛兒一直很擔心旁邊會不會突然竄出一只巨人,但慶幸的是,直到他們來到河堤旁都沒有遭遇巨人的突襲。

  滂沱大雨導致河流水位急速上漲,平時靜靜流淌的河水現在猶如猛獸狂奔而下,很輕易就能判斷出哪裡是上游。溫妮莎和費奇回到馬背上,四人繼續朝著牆壁的方向疾馳,回望逐漸遠離視野的小鎮以及在裡面漫無目游蕩的巨人,即便凄風冷雨打在身上也感到無比安心。

  沒過多久,雨勢漸漸消停,久違的太陽透過積壓的雲層向大地投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柱。暗綠色的草地被雨水洗滌過後逐漸變得青翠,樹上的小鳥開始撲騰著身上的水珠。雖然沒有了雨聲的烘托,周圍顯得格外安靜,但卻不是小鎮裡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反而令人身心感到放松。

  望著眼前逐漸明亮的景色,騎馬的四人有點流連,一度忘記自己是在逃命。

  眼看雨快停了,調查兵團大部隊人馬准備繼續轉移。其他士兵都在為能夠馬上回去感到高興,但利威爾卻始終高興不起來。如果此時此刻他們都撤回牆內的話,那就意味著將黛兒他們扔在了牆壁之外,孤立無援。

  


返程 (1)

  烏泱泱的雨雲在上空徘徊不去,時間雖然尚早,但看上去就像快要天黑一樣。利威爾站在據點的最高處眺望著南邊,在漫長的等待中,雖然有那麼一兩個班的人拖帶著重傷的同伴趕到了據點與大部隊會合,但那些人中依然沒有黛兒的身影。

  像這樣音信全無簡直比直接看到死亡還要煎熬,但利威爾也只能默默地等著,目光恨不得能夠穿透這片雨幕。偶爾幾道閃電將天空和大地照亮,但片刻之後,利威爾心情再次由希望轉為了失望,想要見到的東西,始終沒有出現在視線範圍內。

  漸漸的,雨勢縮小,天色開始恢復明亮,埃爾文下達繼續撤退的命令,大家立即收拾好行裝,搬運傷員。利威爾黑著臉慢慢從忙前忙後的士兵們中間走過,一名行色匆匆的士兵在拐角處和利威爾撞了個正著。

  士兵被反彈後退幾步,看見是利威爾,並且他的臉色比平時訓練時還要恐怖百倍,不禁兩腿發軟,聲音也顫抖起來,「十分抱歉,利威爾兵長!」

  利威爾抬眼,對方是個橘色頭發的女孩子,貌似是和黛兒同期加入調查兵團的新兵。直到剛才,她都在神色慌張地四處張望。

  「在找什麼?」利威爾問。

  「我…我的室友,我怎麼找都沒找到她。」

  「向你們班長報告了嗎?」

  「是。」

  見對方不掩傷心的表情,利威爾對她說:「這就是加入調查兵團必須經歷的考驗,好好記住你現在的心情。」說著,利威爾自己也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是。」女孩低下頭,咬著牙低聲回應,一顆淚珠劃過臉頰。

  那淚珠好似一顆滾燙的硫酸滴在利威爾的心上滋滋作響,他對眼前這個女孩的心情感同身受,但和女孩不同,作為兵長,無數雙充滿期待的眼睛正盯著自己,他不能這麼輕易地顯露自己的真實情緒。不得不說,他真的有點羨慕眼前這個女孩。

  「我好像記得你叫佩特拉?」

  女孩驚訝地抬起頭,「兵長…記得我的名字?」

  「訓練了你們一個多月,混個眼熟沒什麼困難。」利威爾緊接著用命令的口吻對佩特拉說:「這次壁外調查結束之後,記得按時提交報告書。」

  佩特拉聽出利威爾是在鼓勵自己活著會到牆內,立即抖擻了精神,敬著心髒禮大聲回應道,「是!」

  調查兵團的大部隊開撥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指示方向的信號彈在空中冉冉升起,馬蹄踏過浸潤的草地,落地的聲音更顯清脆,泥土和水花在車轍留下的痕跡中綻放。

  另一邊,雖然看不太真切,但黛兒還是發現了西邊地平線處的信號彈。她連忙大聲喊:「快看!調查兵團在那邊!」

  「真的?我們現在就過去會合吧!」費奇眼前一亮,這是他壁外調查開始之後聽到的第一個足以喜極而泣的消息。

  「先別激動。」溫妮莎警告他們,「我們和大部隊隔得太遠,如果我們現在往西邊靠攏的話,就會失去河流這個方向指示標,萬一沒能趕上大部隊再次迷路,得不償失。」

  凱西點點頭,「說得對,況且運河的入口就在城門的旁邊,沿著河走也能和大部隊會合。」

  


返程 (2)

  天空已經完全放晴,視野清晰了起來,不知道沿著河堤騎了多久的馬,前方出現了城牆的影子。原本那高大得令人壓抑的牆壁如今看起來是那麼的親切,黛兒他們不約而同的加快了馬速。不久,西邊由遠及近傳來了『萬馬奔騰』的聲音,空氣轟隆隆地震動,預示著他們距離調查兵團的主力部隊越來越近。

  已經過了調查兵團預先指定的返回時間,站在特羅斯特區城牆上的士兵手持單孔望遠鏡觀察著遠方,雖然以前調查兵團也有『遲到』的情況,但鑒於牆壁外環境的嚴酷性,就算哪天調查兵團全軍覆沒都不是沒有可能。

  突然,負責望遠的士兵發現了調查兵團的身影,「調查兵團回來了,固定炮就位,驅逐牆壁下方的巨人!」

  斷斷續續的炮擊聲越來越響,一方面說明牆內的人們知道他們回來,正在幫助他們掃除障礙,另一方面也意味著,他們在穿越那道狹窄的城門之前,很可能還要與巨人再一次正面硬扛。

  埃爾文深知這次大部分士兵都已經精疲力竭,很難再戰鬥,如果再遭遇巨人的襲擊,後果不堪設想。不過他並不擔心,因為利威爾馬上便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下一步指令,一個人率先快馬加鞭跑向城門的方向給大部隊開路。

  「是調查兵團的主力!我們終於跟上了!」費奇看著不遠處幾乎和他們並排前行的調查兵團喊道。

  既然已經能夠看見主力部隊,那麼再沿著河堤走已經沒有意義,「快跟上!」溫妮莎帶頭朝著主力部隊的方向衝過去。

  調查兵團的主力是徑直往前跑的,而黛兒他們則需要斜向往前跑,所經過的路程自然比主力部隊長,所以當他們追上主力部隊時,已經落在了隊伍的最後方。

  前面的士兵回頭驚訝地看著不知何時『多出』的四人,正想要誇他們兩句,眼裡的喜悅瞬間變成了恐懼。原來,被調查兵團的大批人馬所吸引,一大堆跑步姿勢各異的巨人正從四面八方向他們包圍過來。

  看出前輩們眼神中的異樣,溫妮莎回頭,不遠處,一群巨人正對他們窮追不舍。她下意識地握住了刀柄,好歹她這次壁外調查也砍了幾只巨人,對巨人的攻擊模式也有了大致的了解,要解決掉最近的一只『跟屁蟲』應該問題不大。結果前面的士兵訓斥道:「新兵,現在你們的任務是集中注意力向前跑,不要進行不必要的戰鬥。」

  「明白!」黛兒、凱西、費奇響亮地應道。

  溫妮莎放開刀柄,不再回頭。平原之上與巨人作戰非常不利,自己剛才確實有點飄了。

  調查兵團進入固定炮的射程之後,炮擊停止了。利威爾一人騎馬衝進了城門外的小鎮,還有幾只巨人笨拙扒拉著房頂站起來,這幾只巨人在剛才的炮擊中受了點傷,但並沒有命中要害。

  一只巨人橫跨在街道上,眼睛盯著騎在馬上越來越靠近的利威爾。

  「喂,別擋路!」利威爾飛離馬背。

  眨眼的功夫,利威爾就不見了,只有馬從巨人兩腳間跑過。就在巨人一臉茫然的時候,後頸突然裂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巨人就這樣再也沒有站起來。

  


返程 (3)

  不出所料,利威爾順利解決了徘徊在城門外的巨人,停掛在牆壁上向下望了眼,確認周圍已經沒有巨人之後,朝天空發射信號彈。

  看到信號彈,牆壁內的駐扎兵團士兵開始緩緩打開城門,而埃爾文則大聲命令道:「全速前進!」調查兵們再次揚起鞭,催促著馬兒穿過城門。

  利威爾望向遠方,還有幾只巨人緊追不舍,不過它們與調查兵團的距離還有點遠,下面的部隊應該有足夠的時間進入壁內。即便利威爾是這樣認為的,但他並沒有放松警惕,在等待最後一名士兵也安全回歸,城門開始關閉的時候,他才翻越牆壁回到特羅斯特區。

  一落地,利威爾的馬便自動回到他身邊朝他甩了甩頭,方才城門開啟之際,它已經『聽話』地先進去等利威爾了。利威爾讓馬舔了舔手,然後摸摸馬頭對它說:「你今天表現得不錯。」

  緊接著,利威爾大步向前走去,撥開一名又一名士兵,他希望自己沒有看錯,最後那幾名進入牆壁的士兵,就是黛兒和她那幾個要好的小伙伴。

  回到壁內之後,黛兒的腦海裡浮現出這次壁外調查經歷的九死一生,才後知後覺地手腳發軟,自己竟然活著回來了。

  黛兒還在神經衰弱中,耳邊一陣突如其來的哭聲更是把她嚇了一跳。一轉頭,是佩特拉摟著溫妮莎不停地啜泣:「太好了…你還活著….」

  溫妮莎抱著佩特拉,輕輕拍著她的背,用哄小孩一樣的語氣溫言安慰她:「放心,我沒事,都過去了。」

  就在黛兒呆呆地看著溫妮莎和佩特拉的感人重逢時,她自己的腦袋也被『莫名其妙』地抱住,側臉挨在了另一個人的肩膀上。熟悉的氣味縈繞在鼻間,黛兒瞬間明白,抱住她的是利威爾。

  利威爾的另一只手按住黛兒的後背,讓她的身體緊貼著自己,似乎有點害怕眼前之人並不是真實的。

  「哥哥?」

  聽見黛兒的聲音,利威爾松了口氣,「小鬼,總算活著回來了。」

  從未見過利威爾像現在這樣抱她抱得那麼緊,雖然語氣聽著平靜,但呼吸有點沉重,甚至抱住她時還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手緊張地顫了一下。利威爾這反應倒是把黛兒給嚇到了,她慢慢抬手也摟著利威爾,「我答應過哥哥會回來的嘛。」她故意用輕松的語氣說。

  利威爾微微側過頭,嘴角看似不經意地『碰』了一下黛兒的額頭。這個動作沒人看見,只有黛兒感受到了。

  「走吧。」放開黛兒之後,利威爾右手牽著馬,左手牽著黛兒的右手,和其他士兵一樣沿著街道返回兵團總部。

  剛才利威爾好像親了她額頭一下,黛兒捂了捂被親的那個位置,臉龐有點辣辣的,不禁低下頭,讓劉海遮一遮自己略顯害羞的表情。目光落在被利威爾牢牢握住的手上,那只手已經麻木了,但利威爾沒有要稍微松開一點的意思。

  熾熱的溫度從利威爾的掌心鑽進黛兒的皮膚,黛兒心裡突然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意願 (1)

  悠揚的鐘聲在特羅斯特區上空飄蕩了很久才散去,那是調查兵團歸來的信號,士兵們的家屬聽見這個聲音,都紛紛跑到街上迎接他們。能夠活著回來的都與親人相擁而泣,但也不乏只剩一具殘缺冰冷的屍體,圍繞在一片凄厲的哭聲之中。

  回到調查兵團正式清點人數,整理出傷亡名單之後,大部分士兵都回家了,只剩少部分士兵要不無家可歸,要不還需要留下來值班,幫忙處理善後。

  洗了個熱水澡躺在床上,黛兒感覺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噩夢,但慶幸的是,這場夢現在終於醒了。

  「黛兒…」凱西也洗完澡,胳膊上掛著一條毛巾。她憂心忡忡地走到黛兒的床邊,「今天你也見識過巨人的恐怖之處了,還想繼續呆在調查兵團嗎?」

  黛兒坐起身,扭頭堅定地看著凱西,「沒錯。」

  「但你根本幫不上忙。你沒發現利威爾兵長有多擔心你嗎?」

  「我知道,所以我接下來一定要認真訓練,不讓他再為我操心。」

  凱西嘆了口氣,輕輕搖搖頭,一聲不吭地轉身爬上自己的床。

  經過一天壁外調查的折騰,黛兒累了,不一會兒,睡意就席卷了大腦,兩眼一黑就睡著了。當她第二天條件反射一般猛然睜大眼睛時,天才蒙蒙亮,不過照常來說,應該已經到了他們平時晨練起床的時間了。今天沒有起床的號角聲,黛兒遲鈍地想起,壁外調查後的三天時間是假期。

  揉了揉眼睛,黛兒起床洗漱,她順便瞥了眼凱西的床鋪,她又去打工了。來到食堂吃了個早飯,黛兒立刻動身前往醫務室,雖然是假期,但既然留守調查兵團,那順便負責照顧傷員也是分內之事。

  來到醫務室門口,黛兒還沒進門就看見利威爾背對著門坐在一張病床前,病床上躺著一名奄奄一息的士兵。從利威爾身上有點皺巴的軍裝可以看出,他昨晚應該一夜沒睡,連澡都沒洗,整夜都呆在醫務室裡幫忙照顧傷員。

  那名士兵顫顫巍巍地抬起手,用虛弱的語氣問道:「利威爾兵長,我為人類的勝利作出貢獻了嗎?」

  利威爾身體前傾握緊士兵的手,「你這次的表現非常勇敢,你的意志會被繼承下去,直到我們消滅所有巨人。」

  「謝謝…」那名士兵的聲音逐漸軟了下去。就算隔得老遠,黛兒也能感覺到,又一顆心髒在她面前停止了跳動。

  然而,利威爾卻還握著那名士兵的手,遲遲沒有放下。

  望著利威爾的背影,黛兒心裡很不是滋味。這樣的場景利威爾到底經歷了多少遍?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將遺願托付給他?為什麼臨死前都要這樣理所當然地增加他的負擔?

  「發什麼呆呢?既然來了就趕緊進去幫忙吧。」軍醫在黛兒身後說道。

  黛兒從不甘中清醒過來,回頭看見溫妮莎和費奇跟在了軍醫身後,他們也是來幫忙的。

  利威爾聽見有人來了,輕輕把士兵冰涼的手放回被子裡。

  「早上好,利威爾兵長。」軍醫、溫妮莎和費奇向利威爾打了聲招呼。

  軍醫走近檢查了一下士兵的瞳孔,又探了探鼻息和脈搏,遺憾地搖搖頭,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抽出一張白色的帕子蓋在了那名士兵的臉上。

  「你幫忙記一下。」軍醫命令溫妮莎把這個士兵的姓名、年齡、死亡時間、死因等寫在登記表上,之後需要各高層帶著他們的遺物走訪慰問他們的家屬。

  


意願 (2)

  一整天,黛兒、溫妮莎、費奇以及其他幾名士兵都在照顧傷員,協助軍醫給受傷的士兵治療和包扎,忙得團團轉,直到傍晚才得以喘口氣。

  從醫務室裡出來的時候,天空早已布滿彩霞。看著橙色的夕陽,溫妮莎有氣無力地問黛兒:「經過這次壁外調查,你還想呆在調查兵團嗎?」

  「你和凱西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看來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但並不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黛兒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溫妮莎也像凱西那樣無奈地嘆氣兼搖頭,「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就按你自己的意願走下去吧。」

  「謝謝你。」黛兒小聲說。

  費奇喘著粗氣追了上黛兒和溫妮莎,「今天中午都沒怎麼休息,我們先一起去吃個飯吧。」。

  「好的…」黛兒剛想回答,卻被溫妮莎打斷,「費奇,我跟你去吧。」說著,她的頭往一旁偏了偏。

  費奇順著溫妮莎指示的方向望過去,利威爾正在朝他們走來。

  「利威爾兵長,我們先行告退了。」溫妮莎拉著費奇走遠,離開十余步之後回頭又看了眼站在原地的黛兒和向她走去的利威爾。

  「哥哥有什麼事嗎?」黛兒低下頭,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凱西和溫妮莎的靈魂拷問會再次被利威爾說出來。

  「今天辛苦你了。」

  「沒什麼。」黛兒有點訝異利威爾竟然完全沒有提及要她離開調查兵團的事情。

  「時間不早了,去吃飯吧。」利威爾轉身朝食堂走去,黛兒小跑兩步跟上,兩人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這是壁外調查回來之後,兄妹倆第一次正式面對面坐著聊天。

  利威爾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今天早上他離開醫務室換了身衣服之後去拜訪通知死亡士兵家屬時發生的事情,不出所料,大部分家屬都哭紅了眼。

  黛兒終於憋不住,打斷了利威爾的話,「哥哥不問我還想不想留下來嗎?」

  「你回來後沒有馬上提出調離調查兵團的申請,這難道不足以說明你的答案嗎?」利威爾直視黛兒的眼睛反問。

  黛兒躲開利威爾的目光,默默拿起手中的面包小口吃了起來。咽下了幾口面包之後,她下定決心似的,說:「哥哥,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嗎?」

  「什麼事?」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你忘記我好嗎?」

  「小鬼,被巨人嚇壞腦子了嗎?」利威爾伸手拍了拍黛兒的頭頂。

  黛兒就像玩偶一樣,腦袋隨著利威爾的手一上一下地『點頭』。忽然,一滴淚從眼眶裡抖了出來,滲入了桌面。

  「我沒有什麼意志需要繼承,不想死後也成為哥哥的負擔。」黛兒帶著細微的哭腔小聲說道。

  利威爾愣了一下,自從加入調查兵團以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戰鬥力有多強,似乎很久很久都沒有人會在心理壓力大不大這種『細枝末節』上關心過他了。

  一種久違的感覺湧上心頭,仿佛溫熱的泉水軟化了利威爾因心情沉重而僵硬的面部表情,目光也隨之變得柔和,「嘖,說什麼傻話…」

  


挑選 (1)

  幾天後,與家人團聚的士兵再次回到調查兵團總部,有些人在家的時候已經把這次壁外調查的報告書寫好了,有些人則在回來後連夜奮筆疾書。

  辦公室裡,利威爾一邊喝著紅茶一邊翻看著交上來的報告書。這種報告書每個士兵都必須寫一份,用來描述壁外調查過程中發生的各種事情,這樣有利於壁外調查後的總結以及日後調查方式的改進。當然,這次利威爾看報告還有另外一個用意。

  「利威爾,想必你也發現,就算你一個人再怎麼厲害,在遇到一大群巨人的時候也會顯得分身乏術。如果能夠培養一支直屬於你的精英班,那麼應該能減輕你不少的負擔。」埃爾文在干部會議中如此提到,「不過,你只能從這兩年的新兵裡面挑選你需要的人。」

  利威爾還沒出聲,韓吉立刻跳起來『搶人』,「那個叫費奇.博斯維爾的士兵我先要走了。他精通機械,正好幫我研制捕獲巨人的工具。」

  「等我回去看看報告書再說。」利威爾回答。

  訓練中場休息期間,黛兒、溫妮莎、凱西坐在樹蔭之下乘涼,享受短暫的悠閑時光。等一會兒,她們又要繼續反復又枯燥的騎馬和立體機動裝置訓練。

  「你們幾個,先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吧。」

  抬頭一看,納拿巴在她們面前蹲下,手中的三根縮小版的壓縮干糧分別指向她們三人。

  「謝謝班長。」她們接過干糧,就著水細嚼慢咽起來。不是她們不想吃快點,而是吃太快真的會被噎到。

  納拿巴朝她們微微一笑,站起來繼續給其他的新兵派發『小零食』。溫妮莎注視著納拿巴和其他人親切互動的場景,不由得感慨:「比起那個兵長大叔,我們的班長簡直就是天使啊。」

  「對呀,就連你不小心當著他的面稱他是『帥氣的小姐姐』都沒有生氣。」黛兒笑著說。

  溫妮莎努努嘴,「管他是小哥哥還是小姐姐,長得帥又有實力,還很貼心,我跟定他了。」

  「溫妮莎你這是『心動』了嗎?」凱西開玩笑說。

  「不,只是覺得跟著他生還的可能性大一點,而且不用連訓練都提心吊膽而已。」

  一名士兵在三人閑聊的時候走了過來,「你們知道誰是溫妮莎.斯托克嗎?」

  溫妮莎立刻站了起來,直挺挺地回答:「報告長官,我就是溫妮莎.斯托克。」

  「很好,你跟我來。」

  溫妮莎左右望了望黛兒和凱西,「等一下幫我和班長說一聲。」

  跟著那名士兵,溫妮莎被帶到了利威爾的辦公室門外,和她一起也被叫來的還有四個人,其中佩特拉和奧魯歐她都認識,至於另外兩個男的,她見過,但不清楚他們的名字。

  「人都到齊了,就一起進去吧。」帶他們來的那名士兵對他們說。

  都是第一次被利威爾兵長叫到辦公室,五人面面相覷,都有點緊張和冒冷汗。溫妮莎深吸一口氣,搶在其他人之前敲了敲門,「利威爾兵長,請問是您找我們嗎?」

  「進來。」

  溫妮莎回頭看了眼其他人,扭開門把手走進屋內。五人依次排成一排站在利威爾桌前,等待利威爾的下一步指令。

  


挑選 (2)

  利威爾坐在椅子上,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幾人,腦中回憶了一下他們平時訓練時的成績,「你們幾個,有做好隨時面對任何困難的覺悟嗎?」

  「是!兵長。」

  「很好。」利威爾站起來宣布,「從今天開始,你們將作為我的直屬部下,組成一個特別作戰班。以後你們的訓練都由我來負責,下次壁外調查就是考驗你們實力的時候,別給我丟臉了。」

  除了溫妮莎,其余四人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能被選入特別作戰班,那就代表他們的能力得到『人類最強』的認可,這可不是誰都能有的待遇。

  「當然,你們有誰若是想退出,就趕緊告訴我,趁現在還有機會後悔。」利威爾若有所指地說。雖然他沒有看向溫妮莎,但溫妮莎那一臉冷漠的表情真的特別顯眼,傻的都能看出她對加入特別作戰班的事情沒有半點興趣。

  「沒有沒有,怎麼可能?」其他人都急忙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只有溫妮莎還沉默不語。

  「溫妮莎?」佩特拉擔心地側頭看向溫妮莎,從剛才開始,她的臉色就有點不對勁。其余人的目光也紛紛朝溫妮莎掃來。

  溫妮莎的內心特別糾結,好不容易傍上一個『帥氣的小姐姐』當班長,結果又變回了那個凶巴巴的矮子大叔,這心裡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她再次很想轉身就走,但經過一系列的思想鬥爭和對目前形勢的分析,加入特別作戰班雖然會增加壁外調查時的風險,但不失為一個有利的籌碼。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夠引起利威爾兵長的注意,但既然利威爾兵長相信我能夠勝任更加困難的任務,那我也只能嘗試著相信自己了。」

  利威爾點點頭,「今天的訓練照常,從明天開始到樹林另一側集中。」

  「是!」

  走出利威爾的辦公室,五人先是長長吁了口氣,然後開始躁動起來。

  「沒想到竟然能被利威爾兵長選中,今晚我肯定睡不著覺了。」把略長的頭發扎在腦後的士兵仰望著走廊的天花板說。

  「然後你明天就會因為精神不振被利威爾兵長責罰吧。」另一個黑色超短發的士兵調侃道。

  「先不說這個。」那個扎頭發的士兵對溫妮莎、佩特拉、奧魯歐說:「以後我們就是一個班裡的戰友了,由我來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幾人邊走邊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姓名和出身,這時溫妮莎、佩特拉、奧魯歐三人才得知另外兩人分別叫埃爾德和根塔,比他們早一年加入調查兵團。還沒來得及談別的,他們已經走到了辦公樓的門口。

  「那我們明天見。」

  揮手道別後,佩特拉和溫妮莎一路返回她們所在的分隊。佩特拉雙手捂著胸口,她現在都還能感受到心髒從身體內傳來的砰砰響。

  「看來你的願望實現了呢。以後就能夠每天都看見利威爾兵長了。」溫妮莎有氣無力地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是真的因為能被利威爾兵長認可而感到高興。」佩特拉擔憂地注視著溫妮莎滿臉僵硬的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並不想加入特別作戰班,那為什麼…?」

  「如果能加入特別作戰班,那就有可能立下更大的軍功,然後被某個貴族老爺挖牆腳或是得到由總統親自頒發的內地居住權。這樣我的目標就達到了。」

  「溫妮莎…」佩特拉皺起了眉頭,她一直都相信,大家加入調查兵團都是為了自由而戰,把調查兵團當作滿足自己利益的踏腳石的行為她本能地覺得反感。可不知為何,她覺得溫妮莎說的並不是事實,只是她隱瞞自己真實目的的借口。

  


挑選 (3)

  利威爾也看出溫妮莎對加入特別作戰班的事情提不起興致,不過她的選擇依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黛兒說得沒錯的話,溫妮莎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趕緊立下軍功,獲得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獎勵』,那她即使不情願,也會為了自己的目標而留下。

  之所以選擇溫妮莎,利威爾也考慮了很多,從這次壁外調查的報告可以看出,在黛兒他們走失的時候,一直都是溫妮莎在冷靜地指揮著他們的每一步行動。黛兒能夠平安歸來,很大程度上也是歸功於她。因而,論頭腦,溫妮莎絕對是黛兒他們幾個中的佼佼者,論武力,溫妮莎在費奇的輔助下一擊必殺討伐了一只奇行種,論成績,溫妮莎是特羅斯特區訓練兵團的第三名,各方面的綜合成績都非常不錯,不讓她加入反而會讓利威爾覺得可惜。

  當然,利威爾對溫妮莎並不完全信任,尤其是當他們無法追查到溫妮莎搬到南方來之前的記錄的時候。誰都不清楚這個和貴族有所牽扯的『農家女孩』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他們,通過這種方式將她納入自己的監視範圍內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落寞地回到訓練場,溫妮莎繼續訓練。她發泄怒氣一般衝向巨人模型,所到之處都留下了深深的刀口。

  「什麼鬼?」一名負責管理巨人模型的士兵剛剛才重新給模型安裝了新的『後頸肉』,不料一扭頭,『後頸』就被削掉了。關鍵是,他都沒看清楚是誰干的。

  「這是要破紀錄了嗎?」一旁看到溫妮莎熟練地來回穿梭於林間的士兵都不由得發出驚嘆,不過大家都看得出來,溫妮莎的氣體消耗得太快了。

  還剩一個模型的時候,溫妮莎的氣體剛好用完,她只能順著慣性猛地踩在旁邊的樹干上停了下來。

  黛兒和凱西都察覺到了溫妮莎的心情不太好,飛了過去關切道:「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剛才被利威爾兵長選進了特別作戰班,有點興奮罷了。」溫妮莎微微喘著氣說。

  「什麼!」凱西高興地拉著溫妮莎的胳膊,「那真是太好了!」

  黛兒有點羨慕地拍了拍溫妮莎的肩膀,她也想進特別作戰班,但自己的實力不允許。回到地面,周圍的人紛紛過來給溫妮莎道喜。然而溫妮莎一看到納拿巴,就忍不住撲上去抱著他的大腿哭道:「我會想你的!帥氣的小姐姐!」

  「我是小哥哥啦。」納拿巴一臉無奈地糾正道。

  下午訓練結束的時候,黛兒一走出樹林就看見利威爾在訓練場外圍等著她,前進的腳步下意識地慢了半拍。雖然她是利威爾的妹妹這件事情早就盡人皆知,但平時還好,不過他們一旦走在一起,就免不了會被其他人遠遠地『圍觀』,搞得她渾身不自在。上次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別人看到她坐在利威爾對面一臉想哭的表情,都誤以為是利威爾伸手拍她腦袋時用力過度把她給弄哭了,溫妮莎那天晚上還特意拿著創傷藥問她頭頂還疼不疼……

  


回避 (1)

  聽說利威爾已經定好了特別作戰班的人選,韓吉趁午休時間來到利威爾的辦公室串門,看看到底都有些什麼人。

  利威爾把名單遞給韓吉,韓吉逐個名字掃了眼,慢慢地點點頭,「換做是我,差不多也會選這幾個人。不過,黛兒知道這件事嗎?」

  「這跟她有什麼關系?」

  「黛兒加入調查兵團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幫助你減輕點負擔,結果卻因為實力不夠沒能進入特別作戰班,多多少少會有些失落吧,特別是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也能夠加入特別作戰班的時候。」

  「嘖,她沒你說的那麼小心眼。」利威爾斬釘截鐵地說。

  但不知為何,臨近訓練結束時,利威爾還是鬼使神差地來到了訓練場外等黛兒。

  「小鬼,別磨磨蹭蹭的。」當利威爾發現黛兒故意放慢了腳步時,不由得擔心起韓吉早些時候說過的話。

  黛兒聽見利威爾的『命令』,只能強迫自己加快腳步來到利威爾身邊,「哥哥…利威爾兵長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這是在生氣嗎?」

  「沒有,只是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用正式一點的稱呼比較好。」

  「是嗎?」利威爾看了看周圍,確實有人看向他們這邊,但都隔得挺遠的,不太可能聽得清他們在說什麼。

  「今天我找溫妮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黛兒點點頭。

  「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沒有。」

  「沒有不甘心?」

  黛兒遲疑了一下,「有點,不過我相信您的選擇是正確的。」

  利威爾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黛兒一會兒,她看起來坦坦蕩蕩,並不像在說謊。

  「看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你確實不需要我擔心。」

  「哥哥…我是那樣的人嗎?」黛兒這才察覺,原來利威爾是在擔心她會不會因為自己沒被選進特別作戰班而發脾氣。雖然覺得利威爾有點小題大做,不過見他特地跑來等她,這略顯笨拙的關心方式讓黛兒不禁掩嘴一笑。

  利威爾見黛兒壓根沒把特別作戰班的事情當回事,心裡懸著的石頭這才放下,「嘖,剛剛是誰說大庭廣眾之下要正式一點的?」

  「不知道,那是誰說的來著?」黛兒揚起頭,眼睛從左往右心不在焉地轉了一圈。

  「既然沒有想不開的事情,剛才為什麼想躲著我?」

  「因為跟你走在一起太顯眼了。」黛兒小聲說。

  「…」

  不知為何,利威爾感覺自己再次被『嫌棄』了。

  


回避 (2)

  食堂裡,很多人都在祝賀加入特別作戰班的五人,其中,最享受被人追捧感覺的當屬奧魯歐。當別人圍著他,憧憬地問他是怎麼被選上的時候,奧魯歐就會自豪地說出壁外調查時他的英勇表現,諸如作為一名新兵,第一次就討伐了多少只巨人雲雲,然後,他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徹底噤聲了。

  「終於清靜了。」溫妮莎自言自語地說。

  費奇放下湯勺奇怪地問:「能夠從一個新兵變成利威爾兵長的直屬部下,這簡直就是平步青雲啊,而且這樣一來,離你的目標不是更近了嗎?但你怎麼好像還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溫妮莎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湯,「我只是在想,我所追求的那些東西值不值得我用性命去交換。加入特別作戰班,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此時,利威爾走了進來,本來鬧哄哄的食堂忽然安靜了不少,大家都連忙回到自己座位上乖乖吃飯。因為吃著東西到處走動的話,面包屑很容易掉在地上。要是被利威爾看見,說不定會被罰打掃食堂。

  就在利威爾剛走進門十幾秒,黛兒也走了進來。大家本以為黛兒打完飯會和利威爾坐在一起吃飯,結果,兩人就像不認識一樣,利威爾獨自一人用餐,而黛兒則打了飯和溫妮莎他們坐在一起。

  「今天你和利威爾兵長吵架了嗎?」凱西問。

  「沒有呀?」黛兒摸不著頭腦,為什麼會這麼問?

  「明明都能看見對方,你們卻連聲招呼都不打,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只是不想太顯眼而已…」黛兒瞟了眼食堂另一側的利威爾,自己刻意讓利威爾配合營造出來的不引人注目的出場方式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晚飯過後,其他宿舍的女兵來到黛兒的宿舍,有的詢問她是不是和利威爾鬧僵了,有的開導她不要為沒被利威爾選上而鬧別扭。黛兒擺著手百口莫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和哥哥…和利威爾兵長沒有吵架,我只是…只是覺得在大家都稱呼哥哥是兵長的時候如果只有我還叫他哥哥,有點不太好…」

  看著黛兒吃力解釋的樣子,凱西果斷躺床上,被子捂住頭背過了身,將吵吵鬧鬧的聲音拋在腦後。

  沒被選入特別作戰班,凱西是最不甘的一個。她也想像溫妮莎一樣,盡可能爬到高位,用軍功換取金錢和利益,但不知為何,每一步她都錯失了機會。

  


晨練 (1)

  天蒙蒙亮,低沉的起床號角聲緩緩響起,雖然這聲音並不尖銳,但溫妮莎還是像被雷劈了一樣彈坐起來,隔壁床的佩特拉也是如此。今天,是特別作戰班的第一次集訓,可不能遲到了。兩人匆匆洗漱完,換好衣服,佩戴上立體機動裝置就往訓練場百米衝刺。

  陸續有士兵集中在訓練場列隊准備晨跑,而特別作戰班的五人此時則需要操作著立體機動裝置飛到樹林的另外一頭集合。當溫妮莎和佩特拉落地的時候,其他三個男的也趕到了。

  「早上好,埃爾德前輩、根塔前輩,還有咬舌叔。」溫妮莎笑著打招呼道。

  「哼,昨天咬到舌頭只是巧合而已,而且我還沒有到你要叫我『叔』的年齡。」奧魯歐繞起手,不屑地說。

  「好啦好啦。」埃爾德拍拍奧魯歐的肩膀,「今天是我們特別作戰班的第一次集訓,要給兵長留個好印像才行。」

  突然,高處傳來利威爾的聲音,「集合的速度太慢了。」

  五人都嚇了一跳,他們來的時候壓根沒發現利威爾在哪。他是早就在這裡『伏擊』他們,還是跟著他們進來的,他們都沒有絲毫察覺。

  利威爾從樹上跳下,「不過看在這是你們第一次集合的份上,暫且放你們一馬。」

  「多謝兵長!」五人沒想到第一天就被利威爾訓斥,都筆挺地站成一排,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利威爾不多廢話,直接說出了晨練的內容:「今天的任務是,盡可能『活到』吃早飯的時候。」

  簡單點來說,就是要他們五人在樹林的範圍內使用立體機動裝置四處『逃竄』,躲避利威爾的攻擊。一旦被利威爾打中,那就出局。為了安全起見,利威爾拿粗布條包裹住刀刃,出手的時候他也會盡量用刀背和刀的側面。等五個人都逃之夭夭後,利威爾按下手柄的扳機,『獵殺游戲』正式開始。

  利威爾沒有給溫妮莎他們商量的時間,所以五人只能一邊飛一邊討論該怎麼辦。

  「利威爾兵長真是好興致,竟然還跟我們玩『捉迷藏』。」溫妮莎戲謔道。

  「兵長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絕對是想鍛煉我們的臨時反應能力才這麼做的。」奧魯歐反駁道。

  「我覺得奧魯歐說得沒錯。畢竟在壁外,遇到什麼危險都是有可能的。」埃爾德補充道。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佩特拉提議,「我覺得我們已經飛得夠遠了,是不是應該先停下來確認一下兵長的位置?」

  「有點道理…」溫妮莎一回頭,利威爾竟毫無預兆地追上了他們,手中的兩柄長刀高速向他們襲來。溫妮莎一個翻身躲開,但她旁邊的奧魯歐就沒那麼幸運了,直接被刀片拍了下去,倒掛在樹上。

  眼見利威爾『空降』到他們中間,溫妮莎連忙大喊:「分散!隱蔽!」即使人類最強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分身同時去追四個人,當他去追其中一個人的時候,其他人就有充足的時間藏起來,雖然最終可能會犧牲一個人,但這不失為一個把損失降到最低的好辦法。

  聽見溫妮莎的喊話,另外三人不約而同地飛往三個不同的方向,溫妮莎也朝著與他們不同的方向飛離。利威爾沒有片刻猶豫,他立刻選定了下一個要『干掉』的目標,那就是溫妮莎。

  


晨練 (2)

  溫妮莎逃命似的向前衝,連頭都不敢回,心裡暗自默默祈禱利威爾追的是別人。然而事與願違,一根鋼索『嗖』的一聲從溫妮莎頭頂飛過,釘在了她前面的一棵樹干上。立體機動裝置的噴氣聲越來越近,溫妮莎根據聲音的方向大致判斷出利威爾應該會從左上方襲來,於是她立刻朝著右上方飛去。

  一瞬間,利威爾幾乎和她擦肩而過。溫妮莎嚇得嗓子眼都跳快出來了,她剛剛雖然再次僥幸躲過了一擊,但她此時和利威爾的距離已經拉得很近了。溫妮莎像只受驚的小鳥,莽撞地在樹林裡亂竄,甚至撞斷了幾根樹枝踉蹌著幾乎貼地飛行。

  但是,身後的利威爾就像影子一樣緊追不放,特別是此時天色還不太亮,利威爾灰暗的身影以及略帶殺氣的眼神都不禁令溫妮莎毛骨悚然。眼看就要飛到樹林的邊緣,溫妮莎原本想一鼓作氣逃出去的,可是她猛然想起,這次的晨練不能超出樹林的範圍,她只好咬著牙連忙急轉調頭。

  溫妮莎清楚,折返的過程中肯定會遭遇利威爾的攻擊,但她不甘示弱,拔出了雙刀交叉擋在了身前,剛好架住了利威爾劈下來的刀刃。雙手被震了一下,溫妮莎頓感吃力。不愧是人類最強,單手的力道都比她雙手要大。雖擋住了利威爾的攻擊,但溫妮莎深知,她『大限已到』,因為利威爾的另一只手早已高高舉起,反拿的刀刃隨時能夠落到她身上。

  下意識地緊閉雙眼,溫妮莎只感覺頭頂被刀片輕輕拍了一下。她睜大眼睛,利威爾平靜地對她說:「你出局了,下去休息吧。」

  回到集合地,溫妮莎看見奧魯歐正失落地蹲在一棵大樹下拿樹枝畫著圈圈。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立刻轉過身,一見來者是溫妮莎,立刻得意起來,「我就說,不可能有人能躲過利威爾兵長的『追殺』。你剛才是幸運才躲開了,現在還不是一樣被逮到了。」

  「我們是分開跑的,誰讓那個矮…」溫妮莎停頓了一下,『矮大叔』這個詞差點脫口而出。奧魯歐非常崇拜利威爾,還買了一只『軟軟兵長』當手辦,最好還是不要在他面前說利威爾的壞話比較好。「我只是不幸被選為第二個目標而已。我相信我已經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讓其他人躲起來了。」

  奧魯歐有點不服,「我賭上今天的早飯,利威爾兵長絕對會把剩下的人都找出來。」

  「我才不賭。」溫妮莎也沒把握其他人是否能夠『活到』早飯時間,畢竟她深有體會,和利威爾比立體機動裝置,就仿佛一個三四歲小孩跟一個二三十歲成年人賽跑一樣毫無優勢。

  沒過多久,埃爾德和根塔也先後灰頭土臉地返回集合點,每當這時候,奧魯歐都會給溫妮莎一個『挑眉』,好像在說:怎麼樣?我講得沒錯吧?利威爾兵長就是這麼厲害!

  不過凡事總有意外,吃早飯的鐘聲響起之後,還有一名幸存者沒被利威爾找到,那就是佩特拉。她是等鐘聲過了之後主動現身回到集合點的。

  這回輪到溫妮莎向奧魯歐『挑眉』,言外之意:世事無絕對,幸好我沒跟你賭,不然你今天早上就等著吃土吧。

  


晨練 (3)

  晨練結束,特別作戰班的五人再次排成一排等待利威爾宣布解散。

  「你們的表現比我預想的要好一點。現在先去吃飯,吃完再到這裡集中。」

  「是!」

  「佩特拉。」利威爾叫住了轉身要走的佩特拉,「你剛才躲在了哪裡?」

  「報告兵長,我剛才躲在了樹冠上。因為一般而言巨人不會爬到樹上,所以操作立體機動的人都會提防下方比較多…」

  「是嗎?想法不錯。」利威爾似乎挺滿意佩特拉的回答。

  「多謝兵長誇獎。」佩特拉受寵若驚道。

  前往食堂的路上,溫妮莎向佩特拉抱怨,「你為什麼要如實告訴利威爾兵長?如果明天還來一遍我們該往哪裡躲?」

  「兵長問話時我沒想那麼多。」不過佩特拉還是心有余悸地說,「但那時真的嚇死我了,當時兵長已經離我很近了,我真的很害怕自己會叫出聲來。」

  接下來的半個月,雖然日常訓練和其他士兵沒什麼兩樣,但晨練都是玩『捉迷藏』,除了四散逃跑躲避之外,大家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就算五個人一起上也不可能打敗利威爾,反倒是利威爾對他們逃跑和躲藏的路線及地點越發熟悉,抓住有所人所花的時間越來越短。

  當特別作戰班的成員再一次出現在食堂的時候,一個個眼睛睜得圓圓地,好像見了鬼一樣,連話都說不利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受到了調查兵團的『VIP』級待遇,那就是無限次體驗被人類最強『追殺』的酸爽。

  一天晚上,溫妮莎睡不著覺,坐在宿舍樓頂的天台吹風。她很矛盾,如果去睡覺了,那時間就會過得飛快,一睜眼又要起床去晨練。但如果不睡覺,等明天晨練時又會沒精神,到時候不知會不會被利威爾臭罵一頓。

  「溫妮莎?你也睡不著嗎?」

  溫妮莎回頭,佩特拉緊緊裹著睡衣來到她身邊坐下。

  夜空中的一輪明月靜靜地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佩特拉和溫妮莎兩人的影子輕輕地挨在一起。

  「溫妮莎,我們是不是讓利威爾兵長失望了?」佩特拉抱膝蜷縮起來。

  「不知道。不過雖然我們每天都被抓到,但利威爾兵長不是也沒說什麼嗎?」

  「但我能感覺到利威爾兵長希望我們能改變點什麼。」

  溫妮莎仰頭望著月亮悠悠道:「別的不清楚,反正我現在已經草木皆兵了。」

  「我們還是回去睡覺吧。」佩特拉打了個哈欠,「不然明天就沒有精力面對兵長的考驗了。」

  「好吧。」溫妮莎輕輕地嘆了口氣。

  第二天早晨,特別作戰班的五人早早來到樹林裡集合,圍成一圈小聲商量著對策。一片樹葉輕輕飄落,五人立刻閉嘴齊刷刷朝同一個方向望去,待發現不是利威爾的時候,才又開始繼續小聲討論。

  樹林深處,一個人正高速向特別作戰班的五人衝過來。枝椏搖晃的聲音驚動了樹上的鳥以及特別作戰班的五人。沒有多余的言語,五人立刻跳開飛躍到旁邊的樹上,利威爾手持兩把包裹著布條的刀片向他們襲來,但當他揮刀之際卻撲了個空,地面只剩他以及一地被卷起的樹葉。

  利威爾輕輕踮了一下地面,整個人立刻像蓄滿力道的箭矢,伴隨著破風之聲閃現到他正前方的埃爾德面前。這次的晨練無需任何開場白便拉開了帷幕。

  


晨練 (4)

  面對利威爾反手揮來的刀刃,埃爾德來不及飛離,只得像溫妮莎那樣抽刀應對。

  哐當一聲,兵刃相接,埃爾德吃力地將利威爾的雙刀擋在離身體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後背被逼得緊貼著樹干。利威爾見一招不能拿下埃爾德,正打算繼續向其施壓,卻忽然發現其他四人並沒有跑遠。

  根塔從左邊拿刀砍過來,利威爾果斷將令一把刀橫在左邊,輕易擋住了根塔的偷襲。就在利威爾的兩把刀分別忙於攻擊和防御的時候,佩特拉和奧魯歐從高處俯衝而下,借助氣體加速降落到埃爾德和根塔身邊,手上高舉過頭頂的雙刃同時劈向利威爾左手和右手的持刀。

  又一金屬的碰撞聲響起,利威爾手上的刀片雙雙折斷,裹在上面的布條也松松垮垮地垂下。

  這一刻,利威爾的嘴角若有若無地向上揚起了一個角度。當他向後退開的時候,憑直覺抬頭一望,溫妮莎也在倒掛在上方的樹枝上,雙刀出鞘嚴陣以待。方才他們四人中只要有一方失手,她就會立刻衝上去替他們補刀。

  立體機動的鋼索快速向上拉緊,利威爾順著鋼索的拉力往後一躍,輕盈地落到一根粗樹枝上,「今天的晨練到此結束。」

  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距離早飯時間還早著呢。幾秒的沉默之後,特別作戰班五名成員的歡呼聲響徹了清晨寂靜的樹林。

  佩特拉飛到利威爾身邊,「兵長?」

  「怎麼了?」

  「我看到刀片折斷的時候有一部分飛了出去,沒傷到您吧?」

  「沒有,多謝你了。」

  「不…不客氣。」第一次聽見利威爾向她道謝,佩特拉連忙擺手,臉頰迅速升溫。

  那一天開始,其他人再也沒有見過特別作戰班成員一臉驚恐的樣子了。經過這次,他們學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克服恐懼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懼。

  從王都開完會回來,埃爾文在走廊裡碰巧撞見了利威爾。打了聲招呼之後,他詢問起了特別作戰班的訓練情況。「那幾個人表現得怎樣?」

  「還不錯。反應力和行動力都有很大提升,配合也還算默契。」當然,最令利威爾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敢一改之前躲藏的策略,正面和他對決。為了不打擊他們的信心,利威爾放水了。

  埃爾文滿意地點點頭,「雖然適當的恐懼能夠激發人的潛能,但他們沒被你嚇著吧?」

  「如果連這點恐懼都克服不了,那還怎麼面對巨人?」

  「開個玩笑而已。」

  「這次去王都有什麼收獲嗎?」利威爾反問。

  「此次壁外調查至少證明了沿著據點運送物資這個辦法可行,很多貴族都已經對調查兵團有所改觀,應該算得上是個好的開始吧。」埃爾文拿出幾個信封,「另外,這是給每個分隊的犒勞。」

  利威爾接過埃爾文手上的信封,「要我拿去給他們嗎?」

  「不用,你先保管著。等一下先去通知各分隊的隊長,以及你班裡的成員,訓練結束後到會議室集中,我要開個短會,屆時再當著他們的面發給他們。」

  「知道了。」

  埃爾文回到房間,一合上門就疲憊地脫下了外套,解開襯衫衣領的扣子重重坐在床上。他瞟了眼床頭的鬧鐘,距離開會還有3個多小時。這幾天在王都和特羅斯特區之間來回奔波,還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跟那些位高權重者鬥智鬥勇,埃爾文感覺自己已經到達了極限。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從他的腦海裡閃過:啊…如果睡著睡著巨人就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好了。

  於是乎,埃爾文安穩地陷入了沉睡。

  


缺席 (1)

  訓練結束後,特別作戰班的成員們都又累又渴,飯堂是他們疲憊身軀的唯一救贖,然而這個救贖在聽到利威爾『去開會』的命令後瞬間化為烏有。

  「團長可真會挑時間。」溫妮莎小聲嘀咕。

  「別亂說話,會被聽見的。」奧魯歐正襟危坐地提醒道。

  沒過多久,會議室就坐滿了參與會議的人,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團長埃爾文。

  「真少見呢,埃爾文竟然會開會遲到。」姍姍來遲的韓吉驚奇地看著埃爾文空蕩蕩的座位說。

  「嘖…埃爾文那家伙該不是便秘了吧?」利威爾等得有點不耐煩,大伙為了等他來開會都餓著肚子,身為會議的召集者,埃爾文自己竟然遲到,這讓他有點窩火。利威爾轉身對坐在離會議室門口最近的埃爾德和溫妮莎說:「你們兩個,去看看埃爾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兩人立刻站起來,匆匆離開。

  從來沒到過長官的宿舍,溫妮莎好奇地四處打量著。長官宿舍樓的過道很寬敞,每個房間的門都隔得很開,這充分說明長官的宿舍比普通士兵的宿舍內部要大得多。而最令溫妮莎羨慕的是,這些房間都是單人單間!

  「到了。」埃爾德打斷了溫妮莎的幻想。

  兩人站在埃爾文的房間門外對視了一眼,溫妮莎聳聳肩,走上前輕輕敲了敲房門,「埃爾文團長,請問您在裡面嗎?」

  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沒人回答。溫妮莎疑惑地握住門把手一擰,房門竟然輕輕松松地打開了一條縫。再次和埃爾德交換了一下眼神,溫妮莎輕輕推開房門,和埃爾德一前一後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埃爾文團…」溫妮莎的聲音突然中斷。因為她看見,埃爾文正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身上的衣服給人一種風塵僕僕的感覺,顯然他是連衣服沒來得及換就變成了現在這個狀態。

  溫妮莎心裡冒出了無數個疑問:埃爾文是睡著了還是死了?如果死了,那是被人殺死的還是累死的?作為第一現場的發現者,她是不是應該冷靜退出房間,保護現場?……

  就在溫妮莎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埃爾德走近仔細瞧了瞧埃爾文,然後做出一個『噓』的手勢。這個動作解開了溫妮莎的困惑,埃爾文沒死,但睡著了,還睡得很沉,就算突然在他耳邊大吼一聲都未必能醒過來。

  埃爾德和溫妮莎走到房間的角落裡一邊遠遠地觀察著埃爾文,一邊小聲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

  「團長看起來很累的樣子,直接叫醒他恐怕不太好。」埃爾德感到左右為難。

  「不如這樣吧,前輩你先回去跟利威爾兵長他們說一聲,我在這裡等著。如果團長自己醒來的話就提醒他要去開會的事。」

  「好。」埃爾德向門口走去,「那團長就拜托你了。」

  在確認埃爾德走後,溫妮莎再次走到埃爾文面前,彎下腰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見他沒反應,於是慢慢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向埃爾文桌面上的文件,「那麼重要的東西就這樣攤放在桌面上真的好嗎?」

  埃爾德匆匆忙忙跑進會議室,還沒等他開口,利威爾就問道:「找到埃爾文了嗎?」

  「找到了。」埃爾德點頭說:「團長他,睡著了。」

  聽完這個回答,會議室裡瞬間雅雀無聲。

  見氣氛變得微妙,埃爾德立刻補充道:「團長是坐著睡著的。」

  「我去去就回。」利威爾站起身走出會議室。

  韓吉也跟著站了起來,「等等利威爾,我也去。」

  


缺席 (2)

  當利威爾和韓吉來到埃爾文房間的時候,溫妮莎還在埃爾文正對面站著,看見利威爾和韓吉來了,便安靜地後退了兩步。

  「天吶,他真的睡得很沉呢。」韓吉輕輕拍拍埃爾文的肩膀,但他還是一點知覺都沒有,甚至連呼吸都是那麼有條不紊。

  利威爾一眼就看出埃爾文還穿著剛回來時的衣服,眉頭皺了皺,說:「先讓這家伙躺下吧,今天的會議我來主持。」

  韓吉點點頭,雙手輕輕按住埃爾文的肩膀,將他慢慢推倒在床上,再找了張毯子蓋在了他身上。

  安頓好埃爾文,利威爾、韓吉、溫妮莎三人小心翼翼地退出埃爾文的房間,關上房門。

  返回會議室的路上,韓吉伸了個懶腰,狡猾地笑道:「不知道埃爾文醒來後發現自己睡過頭了卻沒人叫醒他會是一副什麼表情?」

  「那是他自己的錯誤,怨不得別人。」利威爾的話聽起來像在罵埃爾文『活該』,但隱約中似乎也在『責怪』埃爾文不注意休息。

  回到會議室,利威爾第一件事就是把埃爾文給他的信封分發給了在場的每一位分隊長,「這是埃爾文今天下午給我的,原本就打算在會議結束前發給各位,既然埃爾文不來,那就跳過前面的步驟直接發給你們吧。」

  因壁外調查取得進展而頒發獎金這種事情可是頭一回。大家既興奮又好奇地拆開了信封,裡面是一張支票,只要到特羅斯特區的行政官辦事處就能夠直接將錢取出來。

  在分發獎金的同時,利威爾順便三言兩語講完了埃爾文原本要交代的事情,然後說,「回去問問你們分隊的成員如何使用這筆錢。散會。」

  「呼~」溫妮莎長吁一口氣,「終於解放了。肚子已經餓到連叫都不會叫了。」

  突然間,埃爾文睜開了眼睛。他坐起身轉頭看向窗外,已經是黃昏了,再看看鬧鐘的時間,剛好是開會的時間。當埃爾文火急火燎地換上整潔的新衣推開會議室的大門時,那句『久等了』被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會議室一片漆黑,怎麼看都不像有人的樣子。莫非利威爾沒有通知其他人要開會?埃爾文有點生氣,不過在搞清楚原因之前,他不會輕易將情緒顯現出來。淡定地關上會議室的門,埃爾文來到利威爾的辦公室,「利威爾,原來你在這裡。」

  「喲,埃爾文,你終於睡醒了嗎?」利威爾坐在辦公桌後翹著腿看文件,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記得我讓你通知其他人開會的。」

  「沒錯,然而你昨天缺席了。」

  「昨天?」埃爾文一時沒反應過來。

  「看來你是坐著睡覺睡傻了吧。」利威爾繼續無情地嘲諷道:「昨天看你睡覺的姿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坐在馬桶上努力憋便呢。」

  這下,埃爾文算是徹底清醒了,呵呵自嘲了兩聲,「看來是我的失誤,抱歉,利威爾。」

  「你可是我們的首腦,要是連你都累倒了,人類可就真的玩完了。」

  「我下次會注意的。」埃爾文笑著回應利威爾那別扭的關心。

  利威爾站起來,「睡了那麼久,你應該也餓了吧。去食堂吃點東西吧。」

  「一起去吧。獎金都發給他們了嗎?」

  「發了。」

  正當埃爾文和利威爾准備出門之際,一名士兵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不好了,兵長…」

  「又有什麼事?」利威爾皺起眉頭問。

  士兵立刻站直了身,向埃爾文敬了個禮後回答,「報告兵長,黛爾麗絲.莫裡斯士兵保管的錢不見了,需要您去處理一下。」

  「什麼?」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利威爾將埃爾文遠遠拋在腦後,跟著那名士兵快步前往黛兒的宿舍。

  


丟失 (1)

  沒被選入特別作戰班,但利威爾非常放心地將她安排在了米凱的分隊,納拿巴帶領的班裡。

  一聽到有獎金,大伙的眼睛都閃亮閃亮地盯著信封,嘴角流出貪婪的口水,據說裡面的錢足夠一整個分隊大吃一頓肉。

  「大家覺得這筆錢應該怎麼處置?」米凱詢問道。

  有人舉手提議拿去買肉吃,獲得了大家的一致拍手贊成。

  黛兒一邊鼓掌一邊問凱西,「不知道韓吉分隊長他們會不會把這筆錢拿去當研究經費,如果是的話,費奇這回就吃不上肉了。」

  「我覺得被當做研究經費的可能性會更大一點。」凱西回應。

  她們兩人的對話被其他士兵聽見,掌聲很快停了下來,眾人的表情立即由欣喜轉為沉重。馬上意識到周圍人的表情變化,黛兒吞吞吐吐地問:「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米凱走到黛兒面前鄭重地把手放在黛兒的肩膀上,「沒有,只是覺得你說得太對了。」

  納拿巴也走過來,「我們只顧著自己享樂,好像完全忘了韓吉分隊長還在拼命研究開發新的武器,謝謝你提醒了我們。」

  話是這麼說,但黛兒怎麼感覺大家更像是因為到嘴的肉飛了而感到失望呢?

  米凱輕咳兩聲道:「如果沒人反對,那我們就把這筆錢作為研發經費捐給韓吉分隊吧。」

  大家默默點頭。

  「那麼,有誰願意負責把錢轉交給韓吉分隊長?」納拿巴游移不定地轉身問其他人。

  就在這時,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黛兒身上。

  黛兒指著自己,「我?」

  米凱將信封放到黛兒手上,「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記住,保險起見,一定要親手將信封交到她手上。」

  「是。」黛兒不情不願地接下了這份苦差事。

  從韓吉的辦公室到韓吉的房間,黛兒都沒有找到韓吉的身影,連韓吉班的人都不知所蹤。她只好跑去問費奇韓吉的行蹤,得知韓吉一拿到錢就急忙拉著其他人上街買研究材料了。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黛兒拿著信封,就像一塊燙手的山芋,好想直接讓費奇轉交給韓吉算了,但米凱說要親自交到韓吉本人手中,她也不能那麼隨便。

  見黛兒愁眉苦臉的樣子,費奇說:「不如等分隊長他們回來了,我再去通知你吧。」

  「真的?」黛兒驚喜地抬起頭,拍怕費奇的肩膀,「那就拜托你了。不過我今天要出去一下,下午才會回來。」

  恰巧這幾天休假,黛兒決定出門買點東西送給溫妮莎,給她一個『驚喜』。

  不久之後又是兵團大掃除的日子。作為特別作戰班,如今人稱利威爾班的成員,利威爾肯定會給他們安排各種高難度的清潔工作。溫妮莎本來就不是個搞衛生的料,之前在米凱分隊的時候她最多也就是擦擦玻璃窗的水平,要是毫無准備就去接受利威爾分配的任務,十有八九會被要求重做重做再重做,直到她心態爆炸。

  為了避免那種情況發生,黛兒決定幫溫妮莎買一套『清潔套裝』,比如頭巾、圍裙、袖套之類防護衣物,以及一些全新的清潔工具。然後,她再找個時間教一點利威爾當年教給她的清潔技巧,這樣應該能勉強應付利威爾的要求,避免被責罵。

  


丟失 (2)

  總不能帶著那個裝著支票的信封到處跑,萬一弄丟了她可賠償不起。黛兒回到宿舍,把信封放在抽屜最底層,壓在一摞文件和書信的下方,最後關上抽屜。換了一身便裝長裙之後,黛兒挎著背包,鎖上宿舍門就出去逛街了。

  直到下午過半,韓吉班的人才從外面回來,每個人手上捧著一堆東西,背上也馱著一堆東西艱難地前行。由於韓吉之前的實驗被議會以危險性太大為由而強制終止了,所以韓吉只好將研發方向從威力巨大的殺傷性武器轉向傷害較小的捕捉型武器。韓吉班成員手裡拿的正是韓吉認為需要用到的材料,但經費有限,他們的材料可能只足夠做一個設想中的模型。

  「韓吉分隊長,你們回來了?」費奇連忙跑過去幫忙。

  「今天買了不少東西,是時候測試一下我們之前設計的玩意可行性如何了。」韓吉干勁十足地說。

  「分隊長。」費奇說:「早上黛兒…黛爾麗絲來過,說他們分隊決定將這次的獎金贈與我們,但需要親自交到您手上,您那時候不在,所以她暫時回去了。我現在把她叫過來吧。」

  「真的嗎?」韓吉興奮飛奔向黛兒的宿舍,「辛苦你了,我親自過去拿吧。」

  回宿舍的路上,黛兒正巧碰上了來找她的韓吉。

  「黛兒,買了那麼多清潔工具是給利威爾的嗎?」

  「是給溫妮莎的。」

  和自己預想的答案不一樣,韓吉歪了歪腦袋問:「為什麼?」

  「下次大掃除的時候您就知道了。」

  領著韓吉來到宿舍,黛兒發現宿舍裡的物品似乎和她早上出門時有點不一樣,看來她出門期間有人回來過。當她拉開抽屜,把手伸進底部時,神情立刻慌張了起來,「我記得我把信封放在了這裡的…」

  一不做,二不休,黛兒索性把抽屜裡的東西全翻了出來,把文件和書信逐一捏起來抖一抖,結果還是什麼都沒發現,「怎麼會這樣?」

  韓吉在黛兒第一次伸手進抽屜的時候就察覺到她臉色不對,看來錢真的丟了,而且這筆錢還不是個小數目。她把手搭在黛兒的肩膀上安慰道:「先別著急,仔細想想你真的是把錢放在這裡了嗎?」

  黛兒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也伸手掏了掏挎包裡的東西,「真的沒有。我記得很清楚我放在這裡面了…」

  「那還有誰知道你把錢放這裡了嗎?」韓吉繼續詢問。

  黛兒搖搖頭,「應該沒有,我放東西的時候宿舍裡沒有人。」

  韓吉走到窗戶和房門處查看,窗戶是內部反鎖的,門上也沒有發現被撬的痕跡,這極有可能說明小偷就是這個宿舍的人,連黛兒本人的嫌疑都不能排除。

  這時,凱西回來了。她看見韓吉也在,警惕地問:「韓吉分隊長,您怎麼來了?」

  看到凱西,韓吉嚴肅地說:「你回來得正好,現在和黛兒一起呆在宿舍門外不要到處跑,我去叫埃爾文、利威爾、米凱他們過來。這裡發生了嚴重的財物失竊事件。」

  「是!」凱西慢慢後退兩步背靠著牆站好。黛兒也走了出去,站在凱西身邊。

  得知黛兒丟失了他們分隊的獎金,利威爾和埃爾文也很快來到了案發現場。此時,黛兒、她的另外三名舍友還有韓吉都等在了宿舍外,讓宿舍保持原樣,方便米凱過來嗅探痕跡。

  看到黛兒無助地靠在牆邊偷偷抹眼淚,利威爾走上前去遞給她一張手帕,低聲說:「等一下我們會對你和你的舍友進行訊問,哭完了就立刻想想還有什麼線索,這樣才能盡快把錢找回來。」

  


丟失 (3)

  米凱進入黛兒的宿舍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得出的結論是除了韓吉和他,今天內沒有其他人進過這間宿舍,除非那個人有很好的辦法隱藏起了自己的味道。

  這樣一來,包括黛兒在內的宿舍四人成了重點嫌疑人。丟失兵團的公共財產是非常嚴重的錯誤,埃爾文一邊派納拿巴他們去門衛那裡調取今天兵團內的出入記錄,一邊與利威爾、韓吉、米凱組成一個審訊小組,逐個審問黛兒宿舍裡的人。

  審訊在會議室裡進行,黛兒獨自坐在椅子上,桌子對面則是四位調查兵團高層。太陽已經下山,會議室裡的巨大吊燈被點亮,微微顫抖的燈光下,黛兒的心情更加不安了,一直低著頭,不敢直視眼前這幾個平時對她照顧有加的大人。她感覺,她令他們失望了。

  簡單講述了今天的行程之後,埃爾文最後問:「既然你堅稱沒有將獎金占為己有,那你覺得會是誰把錢偷走的?」

  「我…」黛兒心裡其實早就有了懷疑對像,但說實話,雖然宿舍裡除凱西外的兩人是加入調查兵團後才認識的,但一直以來大家都相處得很融洽,很難想像她們會把錢偷走。深吸一口氣,黛兒小聲地回答:「不知道…」

  「是嗎?」埃爾文沒多說什麼,「你可以下去了。」

  黛兒走後,埃爾文四人繼續對另外幾人進行了問話。得知她們都是早上出門,下午才回來,但具體時間都記不太清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一塊隨時能看時間的懷表。利威爾的那一塊也是他攢了很久的錢才買的,為的就是能夠精准地把控好每天的作息時間。另外,她們和黛兒一樣,也都異口同聲地說不知道該懷疑誰。

  詢問完黛兒她們幾人之後,埃爾文看向利威爾,「你怎麼看?」

  門口值班的士兵並沒有把她們具體的出入時間記錄下來,因為大家都已經混個臉熟了,就沒有在意這些細節。也就是說根本沒有辦法證明她們所說的是否是真話。

  利威爾率先提出,「我相信黛兒,她沒有理由去拿那筆錢。」

  「我也是。」韓吉附和,「好歹黛兒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她不是這種人」。

  米凱也說:「我也覺得不是她做的,再傻的人也不可能去偷自己保管的錢。無論找沒找回來她都得負責。」

  埃爾文沒有表態,「明天再去辦事處查查看,如果支票被兌現了,應該會留下小偷簽名的筆跡。如果沒有被兌現,就直接掛失那張支票,這樣一來也不會給我們造成太大的損失,只不過要拿回這筆錢,要重新去一趟王都才行。」他對利威爾說:「另外,在這件事結束之前,她們都不能離開調查兵團半步。」

  「知道了。」利威爾點頭。

  翌日一早,利威爾和米凱來到了特羅斯特區的行政辦事處,利威爾第一個堵在了辦事處的門口,身後是一排等著辦理各種手續的普通平民。

  進去之後,利威爾馬上要求工作人員查詢那張支票的兌現情況。他比任何人都著急想要幫助黛兒洗脫嫌疑,慶幸的是事情沒有發展到最嚴重的一步,那張支票沒有被兌現。因此,利威爾馬上上報了支票的編號,讓工作人員取消該支票的兌換,並且囑咐其留意前來兌換支票的人。

  返回調查兵團彙報了情況之後,埃爾文也松了口氣,但隨即正色道:「雖然這次的事情有驚無險,不過黛兒保管不力卻是事實。看在她是初犯,並且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為之的情況下,稍微給她一點懲戒,以儆效尤會比較好。」

  


禁閉 (1)

  宿舍裡,黛兒四人都坐在自己的床上,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這件事情若是處理不好,說不定會把她們四個都開除。

  「是我害了你們。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會主動承擔的。」黛兒啜泣著說。

  一名心直口快的室友說:「你的確不應該把錢帶回來。」

  「別這樣說,要怪就怪那個偷了錢的人,太可惡了。」另一個室友說。

  凱西也安慰道:「雖然大家都覺得小偷是我們四個人中的某一個人,但他們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是我們做的,所以應該不用太擔心。只要我們知道我們自己沒有拿過那些錢就好。」

  其余人點了點頭。

  談話間,利威爾帶著兩名士兵來到黛兒宿舍門口,宣布她們的禁足令被解除了。正當她們都高興得正准備相擁而泣的時候,利威爾補充道:「別高興得太早,你們的嫌疑仍在,只不過那張支票現在已經作廢,不管是誰拿走的都已經不能拿去換錢了,所以這次你們逃過了一劫。」

  「是…」宿舍裡的四人就像被潑了頭冷水一樣垂下了腦袋。

  「黛爾麗絲.莫裡斯。」

  黛兒一個激靈抬起頭,利威爾從來沒有叫過她的這個全名。她能預感到,自己要攤上事了。

  利威爾看著黛兒說:「由於你的失職導致兵團公共財產差點蒙受巨大損失,現罰你禁閉一天,給我好好反省。」

  「我知道了。」黛兒低下頭,這一刻,利威爾不是她哥哥,而是調查兵團的兵長。

  利威爾身後的兩名士兵來到黛兒身後監視著她,直到她被利威爾關進了地下禁閉室。

  當所有人都離開後,陰暗的禁閉室陷入一片死寂,連蠟燭落淚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黛兒背對著冰冷石磚牆,側躺蜷縮在禁閉室裡一張空蕩蕩的鐵架床上,身上輕輕覆蓋著一張薄被。黛兒兩眼空洞地望著前方,回想這兩天所發生的一切,猝不及防到讓人懷疑是不是真的。

  時間的沙漏緩緩流逝,黛兒只覺周圍的空氣開始凝結,自己的體溫也越來越低,意識逐漸模糊直至消失…

  入夜,利威爾有點不放心黛兒,於是拿了床被子來到禁閉室。當他隔著禁閉室的鐵柵欄看到黛兒仿佛一只受驚的小貓咪緊緊抱著她自己時,痛心的感覺觸不及防地迎面襲來。

  裝有支票的信封被偷不完全是黛兒的責任。目前各種跡像都表明,小偷很有可能是調查兵團內部的人,特別是黛兒的舍友嫌疑最大,可是現在被懲罰的卻只有黛兒一個人。

  利威爾拿出禁閉室的鑰匙打開門。鑰匙與鐵門碰撞聲非常輕,黛兒並沒有被驚醒。利威爾摸了摸黛兒的側臉,果不其然,都快涼透了。他把帶來的被子鋪在黛兒旁邊,再穩穩地把黛兒抱起放到被子一側,然後把另一側被子蓋在黛兒的身上。這樣,一份『被子人肉卷』就做好了。

  「哥哥…」黛兒迷迷糊糊間抓住了利威爾的手,眼角滲出星星點點的淚花「對不起…」

  「你已經受到相應的懲罰,不用再自責了。」利威爾說完才發現原來黛兒並沒有醒來,只是在說夢話。

  突然,黛兒細細地『嗚』了一聲,不知是寒冷還是哭泣的緣故,她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見黛兒如此可憐,利威爾感覺雙腳似乎被什麼東西牢牢粘在地上,無法邁開一步。

  麻煩的小鬼。

  心裡雖然這樣想著,但利威爾還是在床邊坐了下來,抱起黛兒的上半身,雙臂隔著兩層被子將她攬在懷裡,一只手撫摸著她的頭頂,一邊幫她取暖,一邊無聲地安撫著她。

  


禁閉 (2)

  黛兒偎依在利威爾懷裡,漸漸脫離了夢魘沉沉睡去。

  睡夢中,寒冷消失了,黛兒感覺自己正置身於一團溫暖而柔軟的棉絮之中。她想翻個身,可是包裹她身體的棉絮太過柔軟,連翻身都無處著力。最終,黛兒放棄了掙扎,繼續靜靜地躺著,任由那溫暖而柔軟的觸感將她吞沒。

  利威爾靜靜看著黛兒安穩的睡容,手背再次探了探她臉頰的溫度,終於回暖了,於是輕輕將她放下,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繼續睡。黛兒呢喃了一聲,像個軟萌的小寶寶那樣打了個哈欠,兩手不安分地伸出了被子之外,但馬上又被利威爾重新塞了回去。

  地下室裡不透光,隔音也不錯,利威爾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坐久了身體有點僵。為了打發漫長的時間,利威爾突發奇想用指節摩挲著黛兒光滑的臉蛋,黛兒不但沒有被弄醒,腦袋還會在他碰她左臉的時候往左偏,在他碰她右臉的時候往右偏。

  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利威爾向禁閉室外面看去,來者是溫妮莎。

  看見利威爾坐在床邊充當黛兒的枕頭,還滿臉慈祥地輕撫著黛兒的臉和頭發,溫妮莎本能地轉身躲在了牆後邊,好像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抱歉,你們繼續,我稍後再來。」

  「慢著…」利威爾問:「現在幾點了?」

  「已經是早飯時間了。」溫妮莎隔空回復。

  利威爾有點驚訝,原來自己整整在地下室裡呆了一宿,難怪渾身難受,還隱隱有些腰酸背痛。

  黛兒被利威爾和溫妮莎的一問一答吵醒,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她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奇怪的夢。在這個夢裡,黛兒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只貓,一根逗貓棒在她上方不停地挑逗著她的臉頰,可每當她去抓那根逗貓棒的絨毛時,棒子總會在被她捉住的一剎從指間溜走。

  然而,當黛兒完全睜開雙眼,利威爾的模樣清晰地映入眼簾的時候,她彈坐起來,「哥哥!你怎麼在這裡!」她顯然對昨晚發生事情一無所知。

  「既然醒了就繼續面壁思過。」利威爾起身走出禁閉室,拿出鑰匙給鐵門上鎖,「我去拿點早餐過來,在那之前給我認真洗漱。」

  「是!」黛兒站直了身,還煞有介事地敬了個禮。

  利威爾走上樓梯,來到溫妮莎面前時,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地說:「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看到的事情,以免引起誤會。」

  溫妮莎背貼著牆,垂目應道,「明白。」但她心裡想的是:並不會引起誤會,說出去只不過是讓其他人都知道,原來那個平時公正無私的利威爾兵長,在關鍵時刻還是會護犢子的。

  就在黛兒舀水洗臉的時候,溫妮莎大搖大擺地從樓梯上下來,「你這是關的哪門子禁閉?不但門沒鎖,還有人陪你……睡覺?」溫妮莎總覺得自己的形容有點怪怪的,但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黛兒立刻羞紅了臉,連忙反駁:「我也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相信我!」

  「行啦行啦,開個玩笑而已。」溫妮莎順手提了把椅子放在鐵柵欄前,坐下,「說實話,你真的沒有懷疑的對像嗎?」

  遲疑了一小會兒,黛兒慢吞吞地說:「我有懷疑過,但我覺得我應該相信她。」

  「黛兒,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哥哥,不要再輕易相信其他人了。要學會質疑,對任何人都有所保留才行。」

  「溫妮莎,按你的說法,我是不是也不能輕易相信你剛才所說的話呢?」

  「我現在沒在開玩笑。」溫妮莎有點生氣地說。

  「好吧。」黛兒也端起了嚴肅的表情,「你想跟我說什麼。」

  


禁閉 (3)

  溫妮莎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這件事你也有懷疑的對像吧。那個人是不是我們從訓練兵團起就認識的?」

  黛兒默默點頭。

  「她母親常年生病,家裡經濟困難,有合理的作案動機。」

  黛兒再次點頭。

  「她和你一個分隊,也和你一個宿舍,她可以輕易得知你負責保管信封,也會留意到你經常把重要的東西藏在哪,並且能夠毫無痕跡地進入宿舍,因此她有作案的條件。」

  黛兒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最重要的是,她並沒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溫妮莎低聲說:「我昨天去問過她打工的那家商店,店主明確告訴我那天她遲到了兩個小時,而理由竟然是不舒服。但那天你們分隊難道不是在開會討論怎麼使用那筆錢嗎?」

  黛兒像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但雙手已經握緊了拳頭。她咬著牙說:「那我該怎麼辦?我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她做的。就算有,那她肯定也是因為家裡急需要錢才出此下策,被發現的話她會被趕出調查兵團,那豈不是斷絕她家的收入來源嗎?」

  「你無法拯救所有人。能照顧好你自己就不錯了。」溫妮莎搖搖頭,「反正這次並沒有鬧大,你就當買個教訓吧。」

  「你會去找她對質嗎?」

  「當然不會。正如你所說的,我也只是懷疑而已,並沒有證據。」溫妮莎托腮作思考狀,「但說實話,我懷疑連那件事都是她干的。」

  「那件事?」黛兒的語氣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沒什麼。」溫妮莎的語氣忽然又變回了輕松的模樣,「話說,你前天買了很多清潔工具,是送給利威爾兵長的生日禮物嗎?」

  「不是。」黛兒笑嘻嘻地趴在欄杆上,勾手示意溫妮莎向前,「那是給你准備的。」

  「為什麼?」

  「後天就是調查兵團一月一次的大掃除了,你覺得以我哥哥的性格,他會放過你嗎?」黛兒對溫妮莎耳語道。

  「這個…」溫妮莎冒出一身冷汗,她好像真的忘記有這回事了。

  「你放心,等我出去之後,馬上教你怎麼打掃,到時候你就不會被哥哥罵了。」

  溫妮莎捂著嘴,眼睛濕潤了,「原來你是為了我才淪落到這般境地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不會讓你失望的。」

  「小鬼,還沒洗漱嗎?」利威爾的聲音從上面傳來,黛兒臉色一變,光顧著和溫妮莎說話,都忘了自己還要洗臉刷牙。

  就在黛兒還在慌忙找毛巾的時候,利威爾已經端著食物來到禁閉室門外了。看到黛兒還是一副剛起床頭發亂糟糟的邋遢樣,臉色霎時陰沉了下來。

  「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溫妮莎機智地開溜了。

  來到食堂,溫妮莎來到凱西旁邊坐下,凱西扭頭問:「黛兒還好嗎?」

  「還好,昨晚她睡得可香了。」

  「那就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能在禁閉室裡睡得香,但凱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哦,對了。」溫妮莎眨巴著眼睛問:「凱西,你也是時候告訴我們你當時畢業考的成績了吧?」

  「唉?」凱西緊張往旁邊挪了挪,「為什麼要問這個?」

  「沒什麼,只是好奇而已,畢竟大家都說了自己的成績,就你沒有。」

  凱西抿抿嘴,「因為考得太差了,所以我不想說。」

  「好吧,等你哪天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們吧。」

  


打掃 (1)

  黛兒從禁閉室裡出來的第二天,她立即開始給溫妮莎進行『特訓』。在那之前,她已經探過利威爾的口風,得知明天他將要派特別作戰班的成員們把調查兵團主樓內的幾個塵封已久的雜物間清理干淨,所以,黛兒從如何搬東西、擦灰塵到洗地拖地的技巧一一進行了詳細的講解,比如搞衛生的順序、水桶每次放多少水、准備多少條抹布才能既省力又高效地清洗完所有灰塵等等。

  溫妮莎吃力地數著手指幫助自己記憶,然後還被黛兒帶去馬棚裡進行練習,兩人順便把馬棚給收拾得一干二淨。黛兒早在地下街的時候就習慣了高強度的清潔打掃,但溫妮莎不是,在『練習』完之後,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目光呆滯,連扭干抹布的力氣都沒有了。

  果然,當利威爾宣布大掃除開始之後,他對溫妮莎、佩特拉、奧魯歐、埃爾德、根塔五個人說:「今天另外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們。」

  「我們保證一定完成任務。」奧魯歐大聲回答,自信利威爾所說的『重要任務』不是打掃衛生,而是監督別人打掃衛生。因為之前的大掃除都是利威爾親自檢查的,有不滿意的地方他都會督促士兵重新打掃,因此每次檢查都花了不少時間。如今利威爾既然多了他們幾個部下,那麼叫他們幫忙檢查衛生也是理所當然的。

  聽見奧魯歐的回答,利威爾認可地點點頭,「你們立刻把能用的清潔工具都拿到三樓盡頭的走廊那裡,今天之內必須把裡面的四個房間清理干淨!」

  利威爾班裡另外三個男的尚未從驚愕中醒來,佩特拉和溫妮莎已經鏗鏘有力地回答:「是!」

  佩特拉是覺得兵長的命令都必須無條件服從才條件反射地回答,而溫妮莎則是因為已經提前被劇透過了,臉上毫無驚喜地念出了早已准備好的『台詞』。

  溫妮莎把黛兒給她的工具分了一半給佩特拉,兩人『全副武裝』地來到三樓,而另外幾人則真的只帶了掃把和拖把就來了,連水桶都忘了拿。

  「你們三位男士每人打掃一間房,而我們兩個是女士,所以一起打掃一間,沒意見吧。」溫妮莎問道。

  「沒問題,這點小事還難得著我們嗎?」奧魯歐擼起袖子,打開了其中一扇門。一股發霉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塵埃給雜物間裡面的物品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毛,令人望而生畏。對沒有大掃除經驗的人來說,根本無從下手。奧魯歐呆站在門前,表情定格在了開門的一瞬間。

  當然,埃爾德和根塔也是這樣。

  溫妮莎和佩特拉帶上口罩,小心翼翼地打開門,裡面的情況不出所料和其他人一樣,不過她們都已經做了好心理准備,沒有一絲遲疑地走了進去。

  環視了一周,溫妮莎覺得,她們應該先把那些胡亂堆放的雜物都先搬出去,再把角落和牆壁上的灰塵都掃下來,緊接著把地板清理干淨。最後看雜物需不需要扔掉,需要的話就直接讓那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士把東西搬走,不然則將雜物表面的灰塵擦干淨,重新放回雜物室內。

  聽完溫妮莎的分析,佩特拉豁然開朗,「把清潔的步驟拆開之後感覺簡單了很多。」

  「當然,我可是有備而來的。」溫妮莎叉了叉腰,可把自己牛逼壞了。

  制定了打掃計劃之後,溫妮莎和佩特拉開始輪流把雜物往外搬,另外三個男的見狀,也學了起來,不然他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打掃 (2)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利威爾檢查完其他地方的衛生再回到這幾間雜物室門口時,臉上少有的露出震驚的表情,不過是被利威爾班幾人狼狽的樣子震驚的。

  埃爾德負責的房間地面依然全是灰,而地面的灰全都在埃爾德的『努力』下揚了起來,嗆得埃爾德在裡面咳個不停。

  根塔的負責的房間雖然沒有揚起灰,但地面的塵土壓根就沒掃干淨,天花板上的蜘蛛網還在『迎風飄蕩』,總的來說看起來就跟沒打掃過一樣。

  奧魯歐負責的房間則變成了『游泳池』,大量的污水不知往何處排,直接都被奧魯歐掃到了門外的走廊上,其他人再往上面一踩,簡直令利威爾一陣反胃。

  最後,利威爾不抱希望地查看溫妮莎和佩特拉打掃的房間。

  走過去往裡瞧了眼,利威爾怔了一下,「還不賴。」

  溫妮莎和佩特拉松了口氣,這說明她們不用重新打掃了。

  「這是你們兩個一起打掃的嗎?」利威爾問。

  「是。不過溫妮莎比我做得多。」佩特拉回答。

  利威爾有點難以置信,溫妮莎這家伙怎麼看都不像會做粗活的人,怎麼突然就變得那麼能干了?當利威爾的目光落到溫妮莎身後堆放的清潔工具上時,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溫妮莎。」

  「在!」

  「你協助我示範一下怎麼打掃。」

  「是!」

  看到自己班的成員幾乎都笨手笨腳的,利威爾只好一步一步給他們講解打掃的技巧,溫妮莎則在一旁配合著演示。聽著利威爾的話,溫妮莎心裡發毛,同時有點心疼黛兒。因為現在利威爾說的話簡直跟昨天黛兒說的一模一樣,這是被嘮叨了多少次才會把這些話記得那麼清楚?

  雖然利威爾已經說得口干舌燥,溫妮莎也演示得滿頭大汗,但效果並不怎麼明顯,另外三個大男人的清潔『潛力』還有待激發。眼看太陽微微泛黃,利威爾只好對手法最為『專業』的溫妮莎和佩特拉說:「你們來幫我把剩下的幾個房間打掃干淨。」

  「那他們呢?」溫妮莎有點不情願地指著奧魯歐等人問道。

  「他們現在的樣子只會越幫越忙,等打掃完了再叫他們把東西搬回去。我們需要騰出一個空房間給那個四眼存放研制的武器樣品。」

  「好吧…」溫妮莎垂頭喪氣地說。

  至於奧魯歐他們,沒能完成兵長交代的任務,也是垂頭喪氣地自動消失在兵長的視線範圍內。

  那一天,溫妮莎回想起了和利威爾一起打掃衛生的恐懼。雖然在打掃的過程中,利威爾干的活是最多的,但在溫妮莎看來,和利威爾一起打掃最恐怖的不是肉體上的疲勞,而是精神上的折磨,誰知道那個潔癖的兵長會不會突然間指著她辛辛苦苦擦干淨的地方說:不及格,重來。

  身心俱疲地回到宿舍,溫妮莎心裡特別委屈。如果黛兒沒有教她打掃技巧的話,她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樣『灰溜溜』地離開,不用跟著一起打掃了。

  想到這,溫妮莎氣呼呼地走進黛兒的宿舍,用力『砰』的一聲重重把門按死。

  「溫妮莎?你怎麼了?」黛兒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人,發絲凌亂,衣服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褶皺部分還形成了一條條黑色的紋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剛從工地裡板磚回來。

  溫妮莎面無表情地說:「我之前送你的那個玩偶呢?拿出來。」

  「玩偶?」黛兒想了想,從櫃子裡拿出當年溫妮莎買給她的『軟軟兵長』,戰戰兢兢地放到溫妮莎伸出的手裡。

  溫妮莎兩手捏著『軟軟兵長』的臉,往外扯了扯,然後又朝著布偶捶了幾拳。雖然『軟軟兵長』變形後很快就恢復成了原樣,但溫妮莎此時解氣多了。

  「謝謝。」溫妮莎把『軟軟兵長』還給黛兒,一本滿足地走了。

  


同行 (1)

  大掃除之後緊接著的那個早上,埃爾文把利威爾和黛兒叫到辦公室,讓他們兩個今晚收拾好東西,明天早上和他一起到碼頭坐船去王都補辦那張遺失的支票。

  支票的數額比較大,身為團長的埃爾文必須親自去向相關的官員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黛兒則是作為弄丟支票的當事人需要為埃爾文的話作證。至於利威爾,他是埃爾文的助手以及黛兒的監護人,負責同行保護他們的安全。

  同樣是一大早的,溫妮莎剛打完早飯坐下,利威爾班的另外四名士兵像突然從地裡冒出來了一樣圍坐在她的周圍。

  埃爾德問:「溫妮莎,能再把利威爾兵長講的那些打掃技巧給我們演示一遍嗎?」

  「昨天不是才演示過嗎?」

  「拜托你了。」埃爾德言辭懇切地說:「因為我們的實力不足,讓利威爾兵長替我們完成了許多本該屬於我們的工作,我們心裡真的非常過意不去。」

  根塔接道:「如果我們也學會了你的打掃技巧,下次打掃的時候就可以幫你分擔一些任務了。利威爾兵長肯定也會很高興。」

  「要不是為了滿足利威爾兵長的要求,我才不會低聲下氣地來找你呢。」奧魯歐撇過頭說。

  佩特拉也對溫妮莎說:「有一些技巧我也忘了,你能再教一次我嗎?」

  溫妮莎沒想到,她一天之內竟然成了被利威爾班另外四人『崇拜』的對像。同時她也有點感慨,為了能夠跟隨利威爾,他們竟然硬著頭皮去學習打掃,這樣的毅力真的令人非常佩服。如果自己不幫他們的話,就顯得太不近人情了。

  「好吧,但我只再示範一次,因為那真的很累。」溫妮莎嘆氣說。

  「非常謝謝!」

  於是乎,溫妮莎在馬棚裡教了他們一個早上的清潔技巧,就像復讀機一樣重復著利威爾和黛兒講過的話。中午時分,五個人從馬棚裡出來的時候,馬棚再次煥然一新。連負責照顧馬匹的士兵都不由得感嘆,「他們要是能天天來講解怎麼打掃衛生就好了。」

  回到宿舍樓,溫妮莎經過黛兒宿舍的時候,看見她正在歡快地收拾著衣服。她立刻敲了敲門走進黛兒宿舍,「你終於想通了要離開調查兵團了嗎?」

  「埃爾文團長讓我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和他去王都補辦那張支票。還有我哥哥也會去。」黛兒不慌不忙地解釋。

  溫妮莎一聽,再次委屈巴巴起來。她徑直躺在了黛兒的床上,像個熊孩子一樣『打滾撒嬌』,「我也想去王都!不想再搞衛生啦!」

  「可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況且我們不是去旅游,而是去辦事。」

  「這裡坐船去王都起碼要大半天時間,等拿到新的支票恐怕已經到晚上了。也就是說你們還要在王都住一宿才能回來。那麼你們至少還有一晚能夠感受一下王都的夜生活。如果你們選擇第二天下午回來的話,那你們就還有一個早上的時間在王都閑逛。」溫妮莎反駁完後繼續鬧騰,就連黛兒主動遞上『軟軟兵長』給她出出氣都無動於衷,

  見溫妮莎好像真的很傷心的樣子,黛兒想了想,默默走出宿舍,留溫妮莎在她的床上捶著她的枕頭宣泄情緒。

  


同行 (2)

  利威爾正忙著處理手上的那些文件,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但可能是他太專注的緣故,並沒有多少飢餓感。此時,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把利威爾從文件的海洋中打撈上岸,「進來。」

  黛兒單手臂托著食物托盤打開了門,「去食堂的時候聽說哥哥還沒去吃飯,所以我帶了點東西上來。」她把托盤放在茶幾上,上面放著食堂幾乎一成不變的伙食:面包、蔬菜湯、蒸土豆。遠遠一看還熱乎乎地冒著氣。

  「已經到這個時間點了嗎?」利威爾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動不動地坐了大半天,於是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肩膀,坐在了茶幾旁的沙發上用餐。

  黛兒面帶微笑地在一旁看著利威爾吃飯,腦子裡一遍一遍地預演著如何開口。

  利威爾已經察覺出黛兒有事求他,但一直不知道怎麼說。不過他沒有主動去問,他倒想看看黛兒能憋到什麼時候。

  等利威爾吃完飯,黛兒勤快地幫他收拾好茶幾,「等一下我幫你泡一壺新的紅茶。」回頭說了一聲後,黛兒捧著托盤和利威爾的茶壺出了辦公室。

  沒過一會兒,黛兒果然端著泡好的紅茶回來了,還熱情地給利威爾倒上一杯。利威爾斜靠在椅子上舉著文件看,另一只手若無其事地抓起茶杯抿了口,「還不賴。」

  「哥哥每天看那麼多文件肯定很累吧,不如我幫你捏捏吧。」黛兒站在利威爾身後,兩手用力地幫利威爾揉肩。

  「小鬼,輕一點。」利威爾吃了一痛猛然想起黛兒的爪子力氣還是蠻大的。

  「是!」黛兒立刻減少了力道。

  過了一小會兒,黛兒覺得她獻殷勤已經夠明顯了,為什麼利威爾還不問問她有什麼企圖?時間不多了,黛兒鼓起勇氣說:「哥哥,明天去王都,能讓溫妮莎也一起去嗎?」

  原來黛兒打的是這個算盤,利威爾不動聲色地問:「理由?」

  「她知道我要去王都,所以也想跟著去,可能是昨天大掃除太累了,想要放松一下。」

  「是她讓你來找我的嗎?」

  「不是,是我看她好像真的很想一起去的樣子,還賴在我床上不肯起來,所以…」黛兒試探性地說。

  「行,我去和埃爾文說一聲。」利威爾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

  「真的?」黛兒沒料到利威爾會那麼輕易就答應,高興得不自覺地加大了手指的力道。

  「小鬼,再輕一點…」利威爾感覺肩膀貌似更加酸痛了。

  其實,利威爾之所以答應黛兒的請求也是夾雜著一定的私心的。

  今天早飯後,利威爾曾經想要到馬廄裡喂喂他的馬,結果遠遠地就聽見溫妮莎一本正經地給班裡的其他人『上課』,指導他們如何打掃。所以他只是靜靜地躲在外面暗中觀察了一會兒,並沒有出現打擾他們,但這個場景無疑令他感到非常溫暖,他所挑選的這些人不但沒有因為他的潔癖而埋怨他,反而為了能夠成為他的得力部下而努力學習他們並不擅長的事情。如果他們一起提出想去王都的話,說不定他會通通答應。

  再者,這次大掃除中,利威爾對溫妮莎的滿意程度是最高的。最後,看在她代替自己照顧黛兒的情分上,只要不違反軍紀,滿足一下她的訴求也未嘗不可。

  「還有一件事。」利威爾握住黛兒的手把她從背後拉到面前,「這次支票丟失的事情,很有可能是你同宿舍的人干的,你以後要提防點她們。實在不行,我讓米凱給你換宿舍。」

  「不用這麼小題大做吧?」黛兒撇過頭,不讓利威爾看清她的表情,「哥哥,你為什麼會這麼懷疑?」

  「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人去兌換那張支票。如果是外人偷的,應該會盡快去兌換才對,除非對方已經知道支票作廢了。」

  「支票作廢這件事只有調查兵團內部的人才知道,也就是說,內部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黛兒接著說。

  利威爾點點頭,「具體是誰我相信你心裡有數,如果下次再發生類似的事情,我一定會將這個人揪出來,到時你也要做好相應的心理准備。」

  「是。」黛兒心情沉重地回應道。

  


同行 (3)

  「埃爾文,明天去王都的時候多加一個人。」這是利威爾走進埃爾文辦公室的第一句話。

  埃爾文有點驚訝地抬起頭,「誰?」

  「溫妮莎。」

  「黛兒的那個好朋友嗎?」埃爾文有點顧慮地問:「原因是什麼?」

  「聽小鬼的說法,她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想出去走走。反正那家伙本來就是需要監視的對像,能夠順理成章地將她帶在身邊再好不過。」

  「說得也是。」埃爾文點頭同意,「就這麼辦吧。」

  黛兒急匆匆地回到宿舍想要告訴溫妮莎利威爾同意她一起去王都的好消息,卻發現溫妮莎早就離開了,連被她弄亂的床鋪也都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於是她來到溫妮莎的宿舍,慢慢推開房門把頭伸了進去,「有人在嗎?」

  「沒有。」溫妮莎躺在床上,用被子裹住頭悶聲回答。

  黛兒見宿舍裡只有溫妮莎一人,便走了進去,輕輕合上門,「我剛才去找哥哥,他同意明天去王都的時候把你帶上。」

  「什麼?」溫妮莎推開被子坐了起來,「利威爾兵長答應了?埃爾文團長呢?」

  「不知道,不過我想哥哥有辦法說服埃爾文團長的。」

  溫妮莎看起來並沒有想像中的高興,反而心事重重地說:「黛兒,其實我不去王都也無所謂,剛才我只是想發泄一下不滿而已。」

  「是這樣嗎…」黛兒有點搞不清溫妮莎心裡在想什麼,正當她以為自己多此一舉的時候,溫妮莎跳下床緊緊抱住黛兒,「謝謝你這麼關心我。」

  「你不也幫了我很多嗎?」黛兒拍怕溫妮莎的後背,對溫妮莎的反應感到非常的違和,卻又說不上來。她小心翼翼地問:「那你還想去王都嗎?」

  「去就去,誰怕誰。」溫妮莎振作起精神,就當是故地重游,懷念懷念過往吧。如果只是在街上隨便逛逛的話,應該不至於會碰到熟人。她只是有點郁悶,同行的為什麼是兩個需要她提防的『老大叔』而已。

  宿舍門再次打開,佩特拉走進來,「黛兒也在?」

  溫妮莎立刻松開手,歡快地宣布,「佩特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明後兩天我不能陪你們練習打掃了。」

  「為什麼?」佩特拉疑惑道。

  「因為明天一大早我要和黛兒一起去王都,所以這兩天你們要抓緊時間練習,到時候給利威爾兵長一個驚喜哦。」

  佩特拉羨慕地問:「就只有你和黛兒嗎?」

  「還有埃爾文團長以及利威爾兵長也一起去。」溫妮莎故意壓低聲音說。

  還沒等佩特拉出聲,黛兒連忙解釋:「只有溫妮莎是去旅游的,我和埃爾文團長以及利威爾兵長都是為了解決上次支票被偷的那件事情。」

  「原來是這樣。」佩特拉看向溫妮莎:「這次到掃除你出力最多,明天玩得開心點。」

  「嗯嗯。」溫妮莎點點頭,笑得眯起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埃爾文、利威爾、黛兒、溫妮莎提著行李,穿著便裝來到碼頭等待著發往王都的第一班船。天還蒙蒙亮,碼頭上也沒有多少乘客,反倒是運貨的工人正忙碌地卸載著貨物。

  四人檢票之後登上了運輸船的客艙。黛兒低頭看著腳下的甲板,腳步稍稍停滯了一下。這個細微的舉動被利威爾察覺,他回頭問:「怎麼了?」

  「沒什麼。」黛兒搖搖頭。當年瑪利亞之壁被突破時,她也是坐同款的運輸船逃離瑪利亞之壁的,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有點心理陰影。

  


王都 (1)

  沿著運河逆流而上的過程中,黛兒和溫妮莎都情不自禁地趴在玻璃窗上看著外面的風景在城鎮和廣闊的平原之間相互交替,直到太陽高高升起的時候,高大的希娜之壁便聳立在了眼前。運輸船穿過牆壁預留的閘口,穿過甕城,最終抵達了人口最為密集,經濟最為繁華的王都。

  剛下船那會兒,黛兒和溫妮莎就像兩個從未見過世面的孩子,新奇地看著周圍鱗次櫛比的大理石建築和衣冠楚楚的來往行人。

  「小鬼,別忘了我們還有正事。」利威爾推推黛兒的肩膀,示意她們跟著自己去今晚過夜的地方。士兵因公事出差可以申請住在設置在城鎮中的兵舍裡,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嚴格遵守規定。

  埃爾文申請了兩間雙人房,放下行李,換上調查兵團的制服後,埃爾文便帶著利威爾和黛兒出門了,順帶囑咐溫妮莎,可以出去逛逛,但晚飯前要回來集合。

  溫妮莎應允,然後開開心心地出門了。她沒有發現,其實利威爾偷偷換回了一身黑色西裝,戴上一頂不起眼的帽子跟在了她身後。

  在路上走走停停,偶爾兩眼發光地注視著櫥窗內的漂亮衣服鞋子但由於囊腫羞澀而只試不買,偶爾流著口水買下價格便宜的路邊小吃坐在街邊的長椅上吃得津津有味,溫妮莎的表現怎麼看都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子。若非親眼看見溫妮莎與那個羅素議員的兒子有瓜葛,利威爾絕對會覺得自己現在的監視行為簡直像個變態的跟蹤狂。

  就在溫妮莎把手指上的醬汁都吮完,擦擦手准備起身的時候,利威爾遠遠看見幾個隨從打扮的人跑向溫妮莎。他們對溫妮莎畢恭畢敬地說了些什麼。溫妮莎顯得不太情願,但還是跟著他們進入了一家高檔餐廳。

  光天化日之下,利威爾無法跟著混進去,只能在門外等著。不過幸運的是,那家餐廳二樓有一處沿街的露天陽台,和溫妮莎見面的那個人正好坐在陽台邊緣的桌子前。

  利威爾躲在街角,能夠清晰地看見兩人對話時的神態,但由於隔得比較遠,且周圍都是熱鬧的嘈雜聲,他沒辦法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與溫妮莎見面的那個人正是之前夜裡找過溫妮莎的羅素議員的兒子克裡克。

  「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溫妮莎一臉淡定地問。

  「你不必用敬語和我說話。」

  「我現在只是一介平民,這點禮數還是需要的。」

  克裡克對溫妮莎的疏遠有點難過,「你能活著回來真是太好了。我總算明白你父親為什麼會經常帶著你出席那些場合,看來你父親的眼光確實不錯。」

  溫妮莎挑眉,「您叫我來就是想恭維恭維我那位父親大人的嗎?」

  「抱歉,跑題了。我的目的和之前一樣,請你來我家吧。」克裡克情真意切地懇求道:「不知道下一次壁外調查還會遇到怎樣的危險。」

  「羅素少爺,我再聲明一遍。」溫妮莎不緊不慢地說:「不是我不想脫離調查兵團,但您家的事還輪不到您來做主,等到了您成為家主的那一刻,再向我發出邀請吧。」

  克裡克啞口無言,但當他眼睜睜看著溫妮莎朝他鞠躬離開的時候,他忽然斬釘截鐵地說:「我明白你現在的處境,請給我點時間。」

  溫妮莎停下腳步,回眸微微一笑,「那我靜候佳音。」

  克裡克一怔,一只手不自覺地捂著胸口,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王都 (2)

  雖然不知道溫妮莎和克裡克說了些什麼,但顯然,溫妮莎面對一個貴族的時候竟然能夠表現得如此從容自若,不卑不亢,真不像個普通的農家少女,除非她心理素質過強,段位極高,把這個貴族小子玩弄於股掌之中。

  從餐廳裡出來,溫妮莎有點苦惱,她和克裡克是在一次王都的貴族宴會上認識的,如果自己當年沒有離家去參加訓練兵的話,家族裡的長輩十有八九會促成她和克裡克的婚事。而自己對他也並非沒有好感,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但現在和他交往的話,會嚴重妨礙到她在調查兵團的行動,所以也只能暫時委屈他了。

  想著想著,溫妮莎走在了返回兵舍的路上,再也無心沿途的風景。可是突然,她警惕地轉身看了眼,沒有發現可疑的人跡。她疑惑地撓了撓腮,難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此時,利威爾就在溫妮莎對面的街道上,看到溫妮莎突然轉身查看有沒有人跟蹤她,他差點以為自己要暴露了,立刻低下頭讓帽子完全擋住自己的臉,假裝路人不急不慢向前走。看來在調查兵團裡的訓練還是卓有成效的。

  跟著埃爾文來到王政府的辦公樓,黛兒接受了一連串詳細的盤問,講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王政府的官員才慢吞吞地在補辦的支票上簽字並警告他們:「要是把這張支票也弄丟了,你們就別想再來補辦了。」

  「謝謝您的提醒。」埃爾文微笑著把那張支票收進口袋。

  走出辦公樓的時候,天空已經泛黃,落日的余暉下,王都各處的燈火先後亮了起來,街道上移動的馬車也掛上了明亮的煤油燈。動靜結合的點點明燈將王都沉入了粘稠的光之湖泊中。

  「時間不早了,我們快點回去吧。」埃爾文提醒道。

  黛兒默默跟在埃爾文身後,走了幾步忍不住問:「我們剛出門的時候哥哥就借故離開了,到現在都沒回來,您知道他去做什麼了嗎?」

  埃爾文沒有明說,「我交代了他一些別的事情。」

  「好吧。」黛兒沒有追問下去,因為她突然想起了莫布裡特受傷那次利威爾曾經對她說過,『不該問的事情就不要問』。

  埃爾文斜眼看向黛兒,雖然滿腔疑惑,但她用自己的理智壓住了她想要刨根問底的本能衝動。「另外,利威爾今天沒和我們在一起這件事也請你保密。」

  「是。團長。」黛兒立刻應了下來。

  『看來利威爾教導得還不錯。』埃爾文想。

  一回到房間,黛兒就看見了側躺在床上無精打采的溫妮莎,「今天玩得開心嗎?」

  「還好,就是有點累了。」雖然提早了兩個小時回來,但溫妮莎卻仍感到心累。

  「那你趕緊休息一下,埃爾文團長說要帶我們去吃好吃的。」黛兒盡量用活潑的語氣和溫妮莎說話,以掩飾自己對她的擔心。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利威爾的任務和溫妮莎又莫大的關系。

  另外一個房間裡,埃爾文邊換衣服邊詢問利威爾今天的跟蹤情況。

  利威爾坐在床上說:「看起來一切正常,除了又中途遇到了那個貴族。」

  「遇到?」埃爾文仔細品讀著利威爾的用詞,「也就是說他們雖然見面了,但只是一次偶然嗎?」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利威爾回憶道:「並且從他們對話時的神態推測,溫妮莎那小鬼絕對不簡單。」

  埃爾文好奇地問:「是什麼讓你這麼認為?」

  「因為她和那個小子說話時一點都不緊張,也沒有一點低人一等的感覺。這是一個普通平民能夠表現出來的樣子嗎?」

  「你不也一樣嗎?」埃爾文呵呵一笑,轉過身對著鏡子慢慢地系著領帶,「或許,在回去之前我們可以試探一下她。」

  「嘖,這種麻煩的事就交給你了。」

  


王都 (3)

  晚餐在一家氣氛溫馨的小酒館裡進行,用埃爾文的話說,這裡是他在憲兵團的同期都推薦的地方。柔和的燈光搭配悠揚的小提琴樂曲,溫暖的壁爐烘托著食物的香氣,每桌的客人都在愉快地交談和用餐,有些許熱鬧卻又恰到好處地不會影響到別人。只要一落座,就能讓人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

  四人坐在一張長方形的桌子兩邊,埃爾文和利威爾坐一邊,黛兒和溫妮莎坐一邊,而溫妮莎正對面就是埃爾文。

  一開始溫妮莎還有點拘謹,畢竟這次王都之行算是她『死皮賴臉』要跟過來的,現在還要埃爾文請她吃飯,心裡多少有點過意不去。

  由於這頓飯是埃爾文請客,所以點菜的任務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他身上。

  「沒想到你們那麼相信我的品味。」埃爾文熟練地打了個響指讓服務員過來,給每個人都點了一份牛排。

  當牛排端上來的時候,黛兒和溫妮莎不約而同地盯著眼前盤子,口水止不住地掛在嘴角。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樣子有點失態,溫妮莎立刻拉著黛兒正襟危坐,「埃爾文團長,您先請。」

  「現在我們只是一起『旅游』的同伴而已,不需要太拘束。」埃爾文說著,便拿起了刀叉開始切肉。

  「埃爾文,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錢了?」利威爾拿起餐具小聲問。

  埃爾文理所當然地回答:「畢竟這次的獎金也有我的一份。」

  埃爾文和利威爾都開吃後,溫妮莎才拿起刀叉,優雅地切下一小塊牛排放入嘴裡。牛肉入口的瞬間,溫妮莎整個人都被那柔軟鮮嫩多汁的口感征服了,所有煩惱都拋諸腦後。她幸福地摸著腮幫,「我都快忘記肉是什麼味道的了。」

  「啊…」黛兒嘗了一口牛排後也不禁輕嘆了一聲,「好好吃,舍不得把它咽下。」

  除了每人一塊牛排之外,埃爾文還點了水果沙拉、土豆泥以及小蛋糕等食物,每當服務員把菜端上來的時候他還不忘親切地叫黛兒和溫妮莎多吃點。

  站在遠處等待招呼客人的兩名服務員看著埃爾文他們那一桌,兩個女孩無憂無慮地享受著美食,和一看就知道的最年長的埃爾文聊著天,而坐在埃爾文旁邊的利威爾則默默地用餐,但看起來只是不善言辭而非被孤立。其中一個服務員羨慕地說:「你看他們一家四口多溫馨。」

  「你是說那個帶著三個孩子的金發男嗎?看他們的發色,家庭關系有點復雜啊。」

  用餐期間,埃爾文宣布了一個令黛兒振奮的消息:「我們搭乘明天下午的船回特羅斯特區,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們到處走走。」

  「真的嗎?」黛兒原本有點為自己好不容易來到王都卻把大半天的時間花在辦公事上而感到可惜,沒想到埃爾文竟然那麼貼心,還專門訂了晚一點的船票。她高興地來回拽著溫妮莎的胳膊,溫妮莎也只能暫時當那只胳膊不是自己的,任由黛兒拉扯。

  「黛兒,快放手,溫妮莎的胳膊要被你扯下來了。」利威爾提醒道。

  黛兒轉頭,看到溫妮莎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時,默默『歸還』了溫妮莎的胳膊。

  突然,埃爾文問溫妮莎,「今天你應該去了不少地方吧?你覺得王都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說到好玩的地方嘛…」溫妮莎剛想回答,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當然知道王都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畢竟她以前也來過,不過今天她只去了王都最繁華的那條商業街。還好沒有把自己今天沒去過的地方說出來,不然還不知道這坑該怎麼填。用了不到一秒鐘,溫妮莎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我今天去的那條商業街不錯,既有貴的東西也有便宜的東西,可以去那裡走走看。」

  「就這麼說定了。」埃爾文依舊保持著和藹可親的微笑。

  回到住處,吹熄了房間裡的燈,溫妮莎裹著溫暖的被子,把頭埋在寬大而富有彈性的枕頭中滿足地睡去,即使隔壁床上的黛兒還在興奮地翻滾著。

  


小偷 (1)

  溫妮莎被黛兒搖醒的時候,天才剛亮,雖然很想再睡一會兒,不過萬一睡過頭了,那就就不是被搖醒,而有可能是被利威爾踹醒。

  起床換好衣服,梳妝打扮一番後,黛兒拉著溫妮莎來到埃爾文和利威爾的房間外敲了敲門,「我們先去餐廳等你們。」

  沒多久,埃爾文和利威爾便穿戴整齊來到餐廳,四人簡單吃了個早飯後,由溫妮莎帶路來到王都最繁華的那條商業街。時間還早,街上的行人不多,有些商戶還沒開門,有些則開始營業了。

  黛兒興奮地走在最前面,無論什麼東西都要多看兩眼,特別是她看到糕點店的肉松面包和肉松蛋糕時,表情像發現寶藏一樣驚喜。但摸著自己干癟的錢包,她也只能忍痛割愛,含淚決絕地走開,不再回頭。

  埃爾文問安靜走在他旁邊的溫妮莎,「你昨天來的時候應該比現在更熱鬧吧。」

  「嗯,我昨天是下午來的,那時所有店鋪都開始營業了。」溫妮莎回答。

  「據說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家很受歡迎的小酒館,你昨天來的時候有看到嗎?」

  溫妮莎搖搖頭,「沒有。」

  「那可真是奇怪,你一個下午都沒有走完這條街嗎?」埃爾文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我昨天不太舒服,所以提前回去了,沒能逛完整條街。」溫妮莎心虛地加快了腳步走在埃爾文和利威爾之前,不能再讓埃爾文有提問的機會了。

  剛才的對話令溫妮莎後頸拔涼拔涼的,埃爾文似乎在有意無意地試探她昨天的行程,他已經在懷疑自己了嗎?從埃爾文一次次化解調查兵團危機的手段上看,他的心機遠比自己要深沉,而自己預留在特羅斯特區憲兵團的偽造資料又是那麼的簡陋,只要埃爾文有心要查,肯定會懷疑上自己的身份。可現實卻是,無論是埃爾文還是利威爾,他們都沒有表現出一絲對她的懷疑,簡直就像是在等待溫妮莎自己露出馬腳一般。

  「被她逃了。」利威爾看著溫妮莎的背影輕聲說。

  埃爾文沒說話,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讓人捉摸不透。

  沒能力購買肉松面包的黛兒退而求其次,從一個糖果攤裡買了一根彩色的棒棒糖。她舉著糖回過頭雀躍著向溫妮莎跑來,「快看快看,這糖果好漂亮。」

  就在她快要走到溫妮莎跟前的時候,一個帶著帽子的男子突然從一旁快步迎面走向黛兒,故意撞了她一下。黛兒莫名其妙地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溫妮莎卻一個箭步衝了過去,追上了那名男子。

  黛兒回過頭,下意識一摸自己的挎包,裡面的錢包果然不見了。她把糖遞給走過來的利威爾,「哥哥,幫我拿一下。」然後馬上去追人。

  「利威爾,你不去幫忙嗎?」埃爾文問。

  「抓個小毛賊而已,她們倆足夠了。」利威爾站在原地說,只是此時手裡多了一顆五彩斑斕的棒棒糖。

  側眼看著利威爾拿著糖的樣子,埃爾文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喜感,還自動腦補出了利威爾面無表情地叼著棒棒糖的樣子,如果不知道他已經是個三十來歲的大叔的話,很有可能會被誤認為是個乳臭未干的小痞子。想到此,埃爾文嘴角不禁露出了在利威爾看來意義不明的惡心笑容。

  「埃爾文,你到底在笑什麼?」利威爾質問。

  「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開心的事情罷了。」

  偷黛兒錢包的男子跑出去沒幾秒就被溫妮莎撲倒了,腰部被溫妮莎用膝蓋頂在地上,左手反剪在背後,全身動彈不得。由於他趴在地面,緊緊攥著黛兒錢包的右手無處安放,只能擺在眼前。黛兒馬上也跑了過來,從小偷手上扯下錢包,「謝謝你,溫妮莎。」

  「接下來,就把這家伙扭送到憲兵團吧。」溫妮莎用力把小偷拽了起來,小偷頭頂的帽子掉落,黛兒此時看清了小偷的臉,是個她不願回想的人。

  


小偷 (2)

  那個人用不屑的眼神瞅著黛兒,而黛兒也用驚訝的眼神看著他,兩人無言對視了兩秒。

  「你們認識嗎?」溫妮莎問。

  「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我忘了。」黛兒低下頭,沒再看那個人。她沒記錯的話,此人正是當年在學校帶頭欺負她的那個男生,安迪。從他一身陳舊而粗糙的衣裳可以看出,身為治安官的兒子,他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

  埃爾文和利威爾也走了過來。扭頭看到利威爾,安迪的眼裡閃過一絲恐懼,但隨即一聲不吭地昂著下巴,好像很高傲的樣子。

  「這人你認識嗎?」埃爾文問利威爾。

  利威爾雖然覺得眼前這人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見過,所以他回答:「不清楚。」

  聽見眼前這兩人竟然都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安迪『哼』了一聲。由於不敢直視利威爾,他只能憤恨地盯著黛兒。

  此時,兩名巡邏的憲兵來到他們身邊,「發生什麼事了?」

  溫妮莎把安迪推到憲兵面前,「這個人偷了我們的錢包,剛才我們已經拿回來了。」

  憲兵聽了,馬上伸手想要把安迪抓捕歸案,誰知安迪一個勁地掙扎,不讓憲兵給他戴上手銬,「他們胡說!我什麼都沒偷!我只是撞了那個小丫頭一下他們就把我按倒了!」

  「你別血口噴人。」溫妮莎掰著啪啪作響的手指關節警告道。

  「我沒說謊!」安迪繼續掙扎,但雙手還是被拷上了,他連忙向兩邊押解他的憲兵喊道:「我父親以前是治安官!四年前為了疏散群眾被巨人吃掉了,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

  聽到這裡,利威爾忽然想起來,這個小伙不就是當年欺負過黛兒,卻反被黛兒用刀劃傷的那個熊孩子嗎?當年他老爹可是非常強勢地來到調查兵團要求他向他們道歉,雖然被他回懟了。沒想到,時隔好幾年,這個只會躲在他父親身後的熊孩子竟然長得比他還高了。

  「既然你父親是治安官,那你為什麼還要偷別人的東西?」一個憲兵問。

  「我沒有,我都說了是他們污蔑我的!」

  「那這些也是他們污蔑你的嗎?」另一個憲兵從安迪外套的內口袋裡搜出了另外兩個顯然是女式的錢包。

  安迪一開始還想爭辯什麼,但看到這些證據,很快就乖乖閉嘴,被憲兵押著走了。

  等憲兵和安迪走遠之後,黛兒失落地嘆了口氣,「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你在同情他嗎?」溫妮莎看向黛兒。

  黛兒搖搖頭,「只是萬萬沒想到,他那個仗勢欺人、還勾結當地流氓地痞的父親竟然會在那種時候真正承擔起了作為一個治安官的義務。」

  「也正是因為這樣那個人才能獲得王都的居住權吧。不過即便如此,依然躲不過家道中落的命運。」溫妮莎推測道。

  接下來,四人繼續在商業街上閑逛,黛兒含著棒棒糖走在利威爾身邊,剛才安迪憤恨的眼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連逛街的心情都被破壞了。

  利威爾見黛兒悶悶不樂的,於是輕輕挽住她的胳膊,拖著她快步向前走,「小鬼,注意一下有沒有賣清潔工具的店。」

  「好。」黛兒一下子從消沉的情緒中脫離了出來,轉移了注意力,幫著利威爾東張西望地物色清潔工具店。

  


暗湧 (1)

  從王都回來之後,埃爾文第一件事就是兌換了支票,把磚頭那麼大的一摞錢交到韓吉手中。韓吉感動得淚流滿面,熱情地招呼埃爾文去樹林裡觀看她最新研制的抓捕巨人的裝置。

  而利威爾這次王都之行則收獲了一瓶專用於擦地板的清潔劑,無論地板上沾了怎樣的污漬,這瓶清潔劑都能很快將其溶解,美中不足的是味道有點大,使用時需要保持室內通風。

  至於黛兒和溫妮莎,她們都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心裡膈應得慌,但在人前依然保持微笑,給其他人講述她們在王都看見的各種新奇事物。

  在下一次壁外調查來臨之前,調查兵團裡的日子依然寧靜而平淡,然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針對調查兵團的惡意並沒有停止。

  夜晚,斯特林家族的本家內,一陣陣器皿砸碎的聲音從二樓的某個房間裡傳出來,房門外的僕人都彎著腰低著頭緊繃著神經站著,一聲都不敢吭,一下都不敢動。回廊的燭火隨著打砸的聲響規律地顫動,似乎也在害怕著什麼。

  輕輕的腳步聲來到房門外,尼俄柏.斯特林不急不緩地詢問門外的僕人,「少爺他還在發脾氣嗎?」

  「夫人,自從少爺被禁足之後,他就一直非常煩躁。」一名年長的女僕低眉回道。

  扇了扇手中雪白的羽毛團扇,尼俄柏平靜地命令道:「開門。」

  房間門緩緩打開,尼俄柏剛要踏出第一步時,一個巴掌大的花瓶在她跟前粉身碎骨,裡面的水濺到了她的裙擺,瓶中鮮花了無生氣地躺在地面。雖然很反感衣服被弄髒了,但尼俄柏只是輕微地皺了皺眉頭,繼續走進一片狼藉的房間。

  伊卡洛斯看見自己的母親,這才放下了想要踢倒桌子的腳。他氣衝衝地走到尼俄柏面前質問道:「母親,為什麼要將我禁足?我是斯特林家的家主,我想要去哪就去哪!」

  「首先,我只是不允許你離開本家的領地而已。你想要去附近的小鎮游玩或者到山林裡打獵都可以。其次,如果我現在放你出去,你是不是又要去找調查兵團的麻煩?」

  「何止要找他們的麻煩,我還要讓他們後悔一輩子!」

  「就因為你這樣沉不住氣,我才要限制你的活動範圍。」尼俄柏頭疼地扶了扶額,但依然心平氣和地說:「你上次的把戲一下子就被拆穿了,這樣還怎麼讓別人心甘情願為我們做事呢?」

  「難道就這樣放著不管嗎?」伊卡洛斯氣得兩眼通紅,「那個死矮子和他的妹妹是『害死』父親的凶手,我怎麼可能讓他們好過?」

  「就算你不給他們使絆子,他們也活不了多久。」

  「什麼?」伊卡洛斯不解地看著尼俄柏。

  尼俄柏走到一張歪斜的沙發前,其他僕人立刻輕手輕腳地『溜』了進來,安靜而又利索地把沙發擺正,清掃干淨桌面並放上兩杯紅茶和一份小點心。尼俄柏優雅地坐下,捏起杯子淺嗅了一下,「這茶很香,你也坐下來嘗嘗吧。」她對伊卡洛斯說。

  伊卡洛斯搞不清尼俄柏在故弄什麼玄虛,但他還是聽話地坐了下來,拿起茶杯。

  「鬧了那麼久,你也餓了吧。」尼俄柏把裝有小點心的盤子推到伊卡洛斯跟前。伊卡洛斯拿起一塊點心慢慢嚼了起來,火氣也漸漸消了。他疑惑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暗湧 (2)

  見自己的兒子終於恢復平靜,尼俄柏解釋:「首先,調查兵團的死亡率很高,就算我們什麼都不做,他們早晚有一天也會把自己葬送,根本無需我們操心。」

  「但那個矮子號稱人類最強,怎麼可能輕易死掉?」

  「所以,為了防止調查兵團的勢力過於龐大甚至觸及到牆壁的真相,國王陛下很早之前就已經下令成立對人壓制部隊。只要他們有任何輕舉妄動,就會將他們徹底抹殺,無需我們親自動手。」

  「那要是他們根本沒有想要探究牆內的秘密呢?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伊卡洛斯不耐煩地問。

  尼俄柏只是笑笑不說話。

  這時,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前來拜訪。男子被僕人帶到尼俄柏和伊卡洛斯所在的房間,摘下帽子,「這裡可真夠熱鬧的。」他看著滿地狼藉說。

  尼俄柏用團扇掩住下半張臉:「來得真是時候,凱尼.阿克曼隊長。」

  伊卡洛斯一看到有陌生人,立刻站了起來,「你是誰?」

  「想必這位就是斯特林伯爵了,真是久仰大名。」凱尼一邊說著明顯的違心話,一邊咧嘴笑著扶起了一張倒下的椅子,自顧自地坐在了上面。

  「這位是中央憲兵團的凱尼.阿克曼分隊長,也就是我剛剛提到的對人壓制部隊的首領,實力更是在那個兵長之上。」尼俄柏向伊卡洛斯介紹道。

  「是你?」伊卡洛斯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凱尼,對他說話的態度也沒方才那麼衝了。

  凱尼翹著腿靠在椅背上,「正是在下。今天我就是特地過來感謝斯特林家族對我們對人壓制部隊的支持的。」說著,他看了眼尼俄柏,心想:原來叫老子過來就是為了哄這個臭小子。

  「支持?」伊卡洛斯不明所以,自從他當上家主以來,母親雖然也讓他管過事,但基本都是家族內部的事,至於斯特林家對外做了些什麼,他不甚清楚。

  「你不知道吧。從你父親開始,斯特林家就一直給我們提供用於研制對人作戰立體機動裝置的材料。新型的立體機動裝置去年研制成功,可多虧了你和你母親。」

  「真的嗎?」伊卡洛斯眼前一亮,「那麼也就是說,當年父親之所以走私立體機動裝置是因為…」

  凱尼點點頭,「如果當年那批貨能成功送到,研發的進程會縮短很多,可惜…」凱尼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成立對人壓制部隊不是國王陛下的命令嗎?為什麼還要通過那種手段來獲取立體機動裝置?」伊卡洛斯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凱尼把腿放下,變換了一下坐姿,「就算是中央憲兵團內部,也不一定都知道對人壓制部隊的存在,為了嚴格保密,我們也只能出此下策。」

  聽到這,伊卡洛斯的眼睛濕潤了,「原來父親不是一個見財起意的人,他是為了完成國王陛下交代的任務才…」

  見時機恰當好處,尼俄柏拍拍伊卡洛斯的肩膀溫言勸道:「作為世代輔佐王室的斯特林家族的現任家主,你也要像你父親那樣好好效忠國王,哪怕背上罵名也在所不惜。」

  「嗯。」伊卡洛斯用力地點點頭,一把擦干了尚未流出的淚水。

  尼俄柏給凱尼使了個眼色,凱尼會意,站了起來,「時間不早了,我也要先回去了。」他重新戴上帽子,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頭對尼俄柏說:「希望我們以後也能合作愉快。」

  「當然,如果你不多管閑事的話。」尼俄柏盯著凱尼冷冰冰地回應。

  凱尼走了之後,一個在房間外等待已久的僕人低著頭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

  「人找到了嗎?」尼俄柏冷冰冰地問。

  「沒…沒有。」僕人唯唯諾諾地回道。

  「下去,不管用什麼方法,明年之前一定要把人給我找回來!」

  「是!」僕人面對不怒自威的主人,不敢多說一句話,急忙離開了尼俄柏的視線。

  與尼俄柏不同,伊卡洛斯對找沒找到『那個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母親,這麼多年都沒找到,說不定早就餓死街頭了。」

  尼俄柏沒有回答,只是為這個沒有一點危機意識的兒子感到擔憂。

  


線索 (1)

  繼上一次卷煙殺手作案之後,奧爾福德區就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惡性案件。班森平時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在巡邏途中幫老爺爺找貓咪,扶老奶奶過馬路之類稀松平常的事情。雖然每個月都要進行體能和立體機動裝置的訓練,但相比起訓練兵團時期,訓練的時間少得可以忽略,唯有射擊訓練每天都要進行。

  聽說調查兵團要去壁外調查的時候,班森有點擔心那幾個小伙伴,為此還特意寫了封信去調查兵團詢問費奇等人的近況。得知他們都還活著,班森不由得松了口氣,內心還有點小驕傲,「不愧是我的隊友,連壁外調查都不在話下。」他很想向別人炫耀他的朋友們從壁外調查中活著回來,但一看到其他人對調查兵團的抵觸心理,就默默地閉嘴了。

  就在班森坐在辦公室值班的時候,一名憲兵團的前輩通知他說:「菲爾德,又有案子了。」

  「是!」班森立刻站了起來,拿好出勘現場的工具以及一把散彈槍跟著來到了一座鐘樓底下。周圍已經有不少人圍觀,班森和另一名憲兵扒開了層層疊疊的人群才進入了警戒線。

  鐘樓內非常陰暗,沿著狹窄的樓梯一步步往上不知道爬了多久,班森的眼前豁然開朗,大半個城鎮盡收眼底。就在他准備感嘆的時候,早就到達現場的杜蘭德提醒他:「小心腳下,不要踩到血漬了。」

  這時班森才回過神來看向地面,又是一具被一刀命中心髒的屍體,但凶器依然被凶手帶走了。由於鐘樓樓頂的平台地面整體向著樓梯傾斜,所以從死者胸口流出來的血一路蔓延到樓梯口。屍體的正上方就是一頂五個人合抱的大銅鐘。每當正午和凌晨時分,鐘樓的管理員都會搖動大鐘下方的曲柄,使大鐘前後搖晃發出響亮的低鳴,今天正午也不例外,結果卻發現了如此駭人的一幕。

  「沒有找到凶器。」班森小心翼翼地繞著屍體走了一圈,然後走近屍體,開始收集物證,其中,又出現了之前的卷煙。

  杜蘭德也在仔細觀察著案發現場,死者是頭朝樓梯口,腳朝圍欄仰面倒下的,但干涸的血泊正好堵在樓梯口處,凝結成一灘邊緣圓潤的暗褐色污漬,而鐘樓唯一的出口就是樓梯,但每一階樓梯表面都沒有任何血跡。雖說凶手的確可以在不沾到血的情況下從樓梯逃走,但杜蘭德總覺得有點蹊蹺。

  若是能夠弄清楚這個『卷煙殺手』的作案手法和作案過程,那麼也許能夠找到鎖定凶手的線索,甚至獲得其與斯特林家族有關聯的證據。

  就在杜蘭德還在沉思的時候,班森已經收集好了物證,另一名憲兵也記錄下了現場的情況。

  「分隊長,我們現在可以把屍體搬走了嗎?」班森問。

  「可以了。」杜蘭德點點頭對他們的工作表示肯定,「回去好好整理今天收集到的東西。」

  回到憲兵團奧爾福德區分部,班森寫好報告書,把收集到的東西都放進了證物箱,標上編號放進倉庫裡存起來。這一次的案件也被列為『懸案』了,他心裡總有那麼點不甘心,也不相信杜蘭德真的會幫助那個貴族掩蓋真相,因為他每次都會命令他詳細勘查現場,並且叮囑他把證物封存放好,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是在蓄勢待發,等待時機給敵人致命一擊。

  


線索 (2)

  收拾完證物從倉庫出來,班森重新整理了一遍報告之後夾著報告書來到杜蘭德的辦公室,「分隊長,這是鐘樓案件的調查報告。」

  「辛苦你了,先放下吧。」

  「是。」班森走到杜蘭德的桌前,在他放下報告書的時候,發現杜蘭德的桌面上竟然還放著另外6起『卷煙殺手』的卷宗。果然,他並沒有放棄對『卷煙殺手』的調查。放下了疑慮,班森不經意地松了口氣。

  看到班森的表情,杜蘭德十有八九猜到他在想什麼。他不否認他其實有意不讓班森參與更細致的調查,因為根據後來的調查結果顯示,那些被害人似乎都和菲爾德商會有著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系。比如第一個死者經調查就是三年前冬天前往特羅斯特區訓練兵團偷取立體機動裝置、還綁架了一名訓練兵的那個盜竊團伙頭目。

  雖然杜蘭德沒有直接插手當年的案子,但聽調查那個案子的同期說,他調查到一半就被中央憲兵團的人接手了,只知道那個頭目曾交代是菲爾德商會的人雇用他們去偷立體機動裝置的。鑒於班森的哥哥約瑟夫就是菲爾德商會的會長,杜蘭德不敢輕易將過多的信息透露給班森。

  「分隊長,那我先走了。」班森正要轉身離開,杜蘭德突然叫住他,「你一直很關心這些連環殺人案的進展,能說說你的看法嗎?」

  「我對之前的案件不了解…」

  「給你,拿去看看,然後明天給我個答復。但這件事不許和任何人提起。」杜蘭德只抽取了和現場情況有關的那部分卷宗給班森,至於死者背景調查的部分則被省去了。

  「是!」班森喜出望外,自己這是受到重視了嗎?他覺得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獲得更高的職位,甚至被推薦去中央憲兵團。

  第二天一大早,班森就來到杜蘭德的辦公室,把卷宗還給了他,並拿出筆記本陳述他所發現的關鍵點,「除了現場遺留的卷煙外,這些案件還有三處相似的地方。首先,每次死者都只有一個,死亡時間均是後半夜。也就是說,凶手其實很害怕別人看見他,甚至不想死者大喊大叫,所以凶手都是一擊斃命,並且都是選在死者落單的時候下手。第二,從屍檢報告可以得出,凶器都是一柄比較長的雙刃刀,插入和拔出所形成的傷口幾乎完全吻合。此外,不知道是凶手的力氣非常大還是其他原因,有的死者的傷口甚至貫穿了整個胸腔。」

  杜蘭德一邊聽,一邊點頭,這些規律他都有發現,但無奈找不到其中的聯系。

  「第三、死亡的場所都是些半開放性的場所,比如敞開門的房間、鐘樓等,估計是凶手為了能夠讓自己放置的卷煙被很好地保留在現場,也為了…方便逃脫。」

  『方便逃脫』這幾個字班森說得有點猶豫,杜蘭德問:「怎麼了?」

  「雖然案發現場都是半開放的場所,但都集中在二樓以上的空間內,凶手如果要逃走的話就必須走樓梯。像鐘樓那樣的地方平時沒人去也就罷了,但像居民樓那樣人口密集的地方也從樓梯逃走,就算不被人看見也可能會被人聽見腳步聲。從這個角度看,凶手似乎又顯得不那麼明智了。」

  突然,杜蘭德好像想到什麼一樣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心有余悸地看了眼窗外。

  「分隊長?」

  杜蘭德讓自己冷靜下來,說:「你總結得非常好。」他走到班森身邊輕輕按住他的肩膀,「今天的筆記全部銷毀,把答案記在你的腦子裡即可,這是命令。」

  班森雖然不太明白,但他知道杜蘭德是在保護他。沒有遲疑,他立刻撕下了筆記本上的內容,「我會處理掉的。」

  「時間不早了,處理完之後一起去巡邏吧。」

  


任務 (1)

  埃爾文見過韓吉的研究成果之後,表示很滿意,決定在下次壁外調查的時候進行實驗。韓吉欣喜若狂,立刻跑去找利威爾。

  韓吉連門都沒敲,直接一巴掌甩開了利威爾辦公室的門:「利威爾,今天下午能通知你的班去樓下的教室一趟嗎?這次壁外調查需要你們新成立的特別作戰班的協助,所以想要跟他們進行詳細的說明。」

  「知道了。」利威爾見怪不怪地繼續處理手中的文件。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韓吉突然想起待會兒開會時要拿些文件和圖紙過去給利威爾班的人看,但辦公室裡的東西實在太多,她翻箱倒櫃找了好久,還缺一份文件不知道放哪裡了。

  隔壁辦公室的米凱聽煩了韓吉那邊傳來的聲響,他走進韓吉的辦公室問:「你在找什麼?」

  「一份關於奇行種研究的資料。」

  米凱來到韓吉跟前,「我幫你找吧。」

  「不用了,那份文件放在這裡很久了,而且每份文件的味道都差不多,就算你嗅覺靈敏也未必能從那麼多文件中分出那份文件的味道,況且你也壓根不知道那份文件是什麼味道。」韓吉沒抬頭,雙手不停地把堆積如山的文件一份份從桌子的一邊放到另外一邊。逐漸地,韓吉桌子上的文件由一座『山』變成了兩座『山』。

  米凱默默聽韓吉說完話,愣了好幾秒才緩緩地說:「我就不能用眼睛找嗎?」

  正說著,米凱就眼尖地發現了韓吉找的那份文件靜靜地『躲』在了桌子底下,應該是韓吉找東西的時候掉在那裡了。他撿起那份文件遞給韓吉,「是這一份嗎?」

  韓吉看了眼,驚喜道:「就是這一份!」她拍了怕米凱的胳膊,「果然,你的鼻子真可靠。」

  「我是用眼睛找的。」米凱想要解釋他不是瞎子,然而韓吉興奮得沒聽見,抱著一大摞資料走到辦公室門口,「麻煩幫我開一下門,不然利威爾又要吐槽我遲到了。」

  晚飯過後,利威爾班的成員坐在平時學習陣型和理論知識的教室裡靜靜等待著韓吉的到來,由於利威爾也在,所以大家都沒有進行過多的交談,害怕兵長嫌他們太吵。

  「利威爾班的各位,晚上好。辛苦你們啦!」韓吉抱著一摞搖搖欲墜的文件徑直走向講台,當她把文件放下的一刻,文件毫不意外地全撒了。

  利威爾班五人見狀,連忙上前幫韓吉把文件撿起來,利威爾見韓吉來得比預期要早,便沒有多說什麼,也過來幫韓吉收拾東西。

  之後,韓吉向利威爾班眾人說出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埃爾文已經同意,下次壁外調查將會嘗試進行捕獲巨人的實驗,到時候需要你們特別作戰班作為誘餌把巨人引誘到陷阱裡。」

  除了溫妮莎以外,另外四人眼睛都亮了起來,也就是說,這一次的實驗是否能夠成功,他們將是重要的決定性因素。辛苦訓練了那麼久,他們終於要大顯身手了。

  「韓吉,埃爾文有說允許你捕捉幾只巨人嗎?」利威爾冷靜地問。

  「由於資金有限,我們只做了捕捉一只巨人的准備。」韓吉的表情隨即嚴肅了起來,「所以各位,你們的任務不但是引誘巨人那麼簡單,還要精准無誤地只吸引一只巨人到達指定地點,否則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無法想像。」

  聽韓吉這麼說,本來就板著臉的溫妮莎不由得擰起了眉頭,這簡直比直接衝進巨人堆裡殺光巨人還要難。

  


任務 (2)

  同樣深感這次任務難度非比尋常,利威爾第一個提出了異議,「韓吉,這次作戰過於危險,我不允許我的部下為了一只本應被殺掉的巨人而丟掉性命。」

  「那利威爾,你的意思是?」韓吉有點失落,看來利威爾並不同意她的安排。

  「這次的任務由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利威爾斬釘截鐵地說。

  「兵長!」佩特拉立刻站了起來,聲音比平時要大了兩倍:「我們特別作戰班的存在就是為了能夠為兵長分擔壁外調查時繁重的任務,如果兵長還是一個人執行任務的話,那我們這麼久以來的艱苦訓練又是為了什麼?」

  此時,埃爾德也站了起來,「兵長,雖然我們的實力遠不如您,但請您相信我們一定能夠完成這次的任務。」

  連平時最崇拜利威爾的奧魯歐和沉默寡言的根塔也著急地發言,「是呀兵長,請相信我們。」

  這一幕仿佛讓利威爾想起了當年法蘭和伊莎貝爾硬要跟他一起去壁外調查的情景,當年就是因為他一時心軟,才造成了那個無法挽回的悲劇,他有點猶豫應不應該去冒這個險。

  「溫妮莎,你怎麼看?」利威爾知道溫妮莎加入調查兵團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所謂的自由,而是包含了其他功利的目的,她應該能更加理性地分析要不要接下這樁任務。

  溫妮莎掃視了一圈其他人的目光,韓吉和佩特拉他們顯然希望她支持他們的決定,而利威爾雖然說不想他們去,但實際看起來更像是游移不定,需要有人推他一把。低頭沉默了兩秒,溫妮莎下定決心說:「利威爾兵長,當初您選我們加入特別作戰班時,曾經問我們是否有隨時面對任何困難的覺悟,我想現在答案已經非常明了了。為了人類的勝利,犧牲在所難免,請您無需顧慮。」

  利威爾有點不敢相信溫妮莎竟然會這樣說。但隨著眾人殷切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越來越灼熱的期盼迫使利威爾必須做出選擇,到底是相信自己,還是相信自己的同伴。

  「真是的,一個個都是這樣。」利威爾自言自語地小聲嘟囔。既然他連同意黛兒加入調查兵團這麼『荒唐』的事情都敢做,那同意自己的直屬部下去執行一個危險的任務又有何不可。最終,利威爾決定:「那這次的誘敵任務就由我帶你們一起去完成。」

  「是!兵長!」利威爾班眾人一個個像是已經作戰勝利了一樣,互相擊掌,激動地大呼小叫。

  韓吉微笑著斜眼看向利威爾:「看來你擁有了一批非常值得托的同伴呢。感覺怎樣?」

  「嘖,明天開始要更加嚴格地訓練他們才行。」

  「好了好了。」韓吉拍了拍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人員的確定到此為止,現在由我來說明一下具體的作戰計劃,你們覺得有需要補充和完善的地方請大膽指出來。」

  「是!」利威爾班全體成員干勁十足地坐好,打起十二分精神聽韓吉從如何挑選巨人開始娓娓道來。

  


任務 (3)

  四個小時過去了,韓吉還在絮絮叨叨地講解著該如何引誘巨人,以及之後如何配合做實驗等等細節。一旦有人提出自己的意見,韓吉就會結合那人的提議再把之前講了一個半小時的東西再從頭到尾捋一遍。時間已經接近凌晨,原本打了雞血一般的利威爾班成員現在都不由得疲憊地強撐著眼皮。並不是說他們體能不夠好,而是聽韓吉嗶嗶真的很費腦子。

  利威爾坐在最前面,眼看時間已經不早,又回頭看了眼昏昏欲睡的部下們,他打斷了韓吉的發言,「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接下來先根據你所說的進行訓練,如果發現問題了再給你答復。」

  「可以,畢竟只有試驗過才知道作戰計劃行不行得通。」韓吉抬頭仰望著望著天花板思索:「嗯…那明天我們就從如何尋找巨人開始訓練吧。」說著,韓吉回過神來,但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回宿舍的路上,溫妮莎感覺自己瞬間蒼老了幾十年,她現在連吐槽韓吉的精神都沒有了。不得不說,利威爾今天又『救』了他們一命,不然韓吉可能真的會講到天亮。

  忽然,溫妮莎聽見走在她身邊的佩特拉在小聲啜泣。

  「你怎麼了?」

  佩特拉哽咽著說:「兵長對我們真好,一提到危險的任務他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我們的安全…」

  「你的淚點也太低了吧。」溫妮莎評價道。

  第二天,各分隊召集了自己的人分別在教室裡開會,講解下次壁外調查中每個分隊需要承擔的任務以及接下來的訓練內容。這時候黛兒才知道,原來最近樹林深處傳來的陣陣短促的『炮聲』是韓吉新研制的捕捉巨人的工具。

  「下次壁外調查將會對新研發的捕捉巨人的武器進行試驗,如果成功的話,可能還需要協助韓吉分隊就地進行研究。」米凱翻了一頁手中的文件解釋道:「簡單點來說,這次的任務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保護陷阱的安裝。第二階段,在利威爾班外出誘敵之時,防止目標巨人以外的巨人進入陷阱。第三階段,在對巨人進行實驗時保證不會有別的巨人闖入。」

  納拿巴皺著眉頭看完整個作戰計劃書:「如果是這樣的話,到時候如果有眾多巨人來襲,我們的處境會相當危險。」

  米凱點頭,「因此,這次我們出發的地點是羅斯之壁東邊的卡拉尼斯區。出去之後往北走,到達巨人較為稀少的地區,然後再部署陷阱。當然,我們也會選擇在合適的地形中進行這次的行動。」

  大家的目光都跟著米凱的指示在黑板貼著的地圖上移動,手中的筆在本子上一刻不停地記錄下需要注意的細節。

  壁外調查的計劃成形之後,平時訓練的目的性更強了。由於可能要在壁外呆上兩三天,那麼如何使用有限的物資砍殺最多的巨人就成了士兵們需要研究的課題。

  黛兒又把一雙刀片砍斷了,相比起納拿巴他們,她感覺自己的刀片損耗程度要高許多。訓練中途休息時,黛兒一邊補充刀片,一邊思考原因,補給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兩天後就是一次在有限物資下的討伐測驗,每個人都只有兩罐氣體和四雙刀片,但必須在規定時間內找出並削掉樹林內的所有巨人模型。黛兒預感,如果她仍未找到降低刀片損耗的辦法的話,自己的成績恐怕要墊底了。這樣還怎麼參加壁外調查?

  


指導 (1)

  「在煩惱後天的考試嗎?」納拿巴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班長?」黛兒吃了一驚,腿腳不聽使喚地往遠處跨了兩小步。

  納拿巴看到黛兒的反應,有點哭笑不得,「你小時候我們給你一顆糖你就會很親近我們,怎麼現在反而疏遠了呢?」

  「有這樣的事情嗎?」黛兒對那段記憶有點模糊了,不過納拿巴他們給過糖給她吃這件事確實是事實。

  「不過,你小時候可闖了不少禍。」納拿巴輕輕拍著黛兒的頭頂,「還是現在長大了聽話點。」

  被這麼一說,黛兒害羞地縮了縮脖子,不知該怎麼接話。

  「所以呀,黛兒和以前比已經進步了不少,雖然短時間內還可能比不上其他人,但只要每次訓練都比自己上一次訓練有進步,那黛兒總有一天可以超越我們的。」

  黛兒抬頭望著納拿巴溫暖的笑意,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原來是在安慰自己不要太在意後天的考試,只要每天都讓自己有所進步就可以了,「但我所持有的物資都消耗得太快了,有什麼辦法能夠節約一點嗎?」

  「立體機動裝置的話,那只能多利用慣性來節省氣體。至於刀片…」納拿巴建議,「等一下讓我看看你的動作。」

  「好。」黛兒乖巧地答應道。

  看到黛兒每次都用盡全力去砍擊後頸的時候,納拿巴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黛兒,雖然斬擊的力度很重要,但力氣不夠的情況下,刀刃切入的位置可以更靠手柄一點。」

  黛兒停靠在一旁的樹干上,納拿巴立刻飛出去給她演示了一遍。相比起黛兒用刀身的前段劈向後頸,納拿巴特地使用他所說的那種砍法,最先接觸『後頸』的是刀身中段靠近雙手的那部分,然後雙刀分別向裡合攏,在『後頸』處劃開一個標准的一米長、十公分寬、深度足以致命的三角形缺口。

  認真地觀察了納拿巴的動作之後,黛兒自己也學著納拿巴的動作去砍後頸。第一次不小心砍得太深,刀片卡在了『後頸』上,差點發生意外。

  當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次次再試的時候,黛兒似乎能夠意會到納拿巴所說的技巧。動作和斬擊效果越來越接近納拿巴的水平,同時她也感覺到,刀身的震動減少了許多,切開後頸肉的時候好像也沒那麼費勁了。

  「很好,就這樣繼續練習下去。」納拿巴對黛兒喊道。

  艱苦的訓練不知不覺過去,第二天起床,黛兒感覺胳膊和肩後有點酸痛,她有點懷疑是不是昨天練習過頭了。不過這種程度的酸痛根本算不上什麼,黛兒繼續按照納拿巴教的方法練習削巨人,一天的練習下來,她驚喜地發現耗費的刀片比昨天少了點。

  「只要和自己比有進步,那就代表我總有一天也能像其他前輩一樣厲害。」黛兒這樣一想,面對明天考試的心態也悄然發生了變化,貌似真的沒那麼緊張了。

  晚飯期間,納拿巴和另外幾名同一個班的前輩坐到黛兒和凱西身邊,「不介意我們坐在這裡吧?」

  黛兒和凱西用力甩頭,「完全不會。」

  「明天就要考試了,你們兩個都要加油哦。」一名女兵鼓勵她們說。

  「嗯,我會的。」黛兒點頭應道。

  納拿巴坐在黛兒右邊,他伸出左手捏了捏黛兒的右肩,「這兩天的練習辛苦了,回去之後拿熱毛巾敷一敷,這樣明天才能發揮出更好的水平。」

  黛兒只能再次點頭,但也為納拿巴細致的洞察力感到吃驚,沒想到他連她手酸都能發現。

  


指導 (2)

  回到宿舍,黛兒聽話地按照納拿巴所說的那樣,拿兩條泡了熱水的毛巾披在肩背部,然後趴在床上靜靜地享受著溫熱的蒸汽沁入皮膚,舒筋活絡的感覺。

  「要是有個人能夠隔著毛巾給我按按摩那就更完美了…」黛兒心想。

  「黛兒?」凱西洗完澡回來,一看見黛兒半露著後背熱敷毛巾的場景,不禁有點害羞地別過臉,「你這樣很容易感冒的。」

  「但熱敷真的好舒服。」黛兒有點昏昏欲睡地回答。

  凱西眼裡流露著羨慕,「感覺班長他們都很關心你呢。」

  「因為小時候我就在調查兵團呆過,蹭吃蹭喝了好長一段時間,還喜歡到處闖禍,所以他們都認識我。」

  「是嗎?」凱西有點不敢相信,像黛兒這樣乖巧又嚴於律己的人,小時候竟然會到處闖禍?她無法想像那是一幅怎樣的場景。

  翌日考試順利結束,成績公布,黛兒很慶幸沒有自己墊底,但墊底的竟然是凱西。她立刻尋找凱西的身影,發現她早已離開訓練場。黛兒輕輕嘆了口氣,自己是不是應該也去安慰安慰她。

  「恭喜你。」

  黛兒再次嚇了一跳,不知納拿巴是什麼時候『瞬移』到她身邊的。

  納拿巴伸出手,掌心上有幾顆糖果,「這是給你的獎勵。」

  「謝…謝。」

  黛兒低頭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她小時候納拿巴曾給過她吃的糖果嗎?拿起一顆糖,去掉表面的包裝紙含在嘴裡,熟悉的味道讓黛兒有種懷念的感覺。那時候,她覺得這糖味道不錯,好像還特意留了三顆糖分別給利威爾、法蘭和伊莎貝爾。

  一回想到剛加入調查兵團的那段時光,利威爾、法蘭、伊莎貝爾他們憧憬著地面生活的畫面、法蘭撫摸著她的腦袋,信心滿滿地告訴她地上居住權快要弄到手的情景,黛兒心中忽然溢出一陣酸楚,化作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你怎麼了?」納拿巴看到黛兒吃著吃著糖,眼睛開始變得濕潤,一時有點手足無措,自己不小心把她惹哭了?

  旁邊幾名士兵路過,看黛兒低著頭,鼓著腮好像在憋哭的樣子,又看了看站在她面前的納拿巴,紛紛開玩笑道:「你該不會把黛兒弄哭了吧?小心等一會兒利威爾兵長找你算賬哦。」

  黛兒回過神來,連忙衝他們搖頭擺手,帶著明顯的哭腔解釋:「不是這樣的…」

  「好了好了,他們只是在開玩笑而已。」納拿巴拍拍黛兒的肩膀,「是想你以前的哥哥姐姐了吧。其實我有時也會想起那些犧牲的戰友。」他抬頭望向天空,「所以,我們才必須繼續進行壁外調查,只有消滅掉所有的巨人,他們的犧牲才不算白費,以後也不會再有人經歷我們所經歷的痛苦了。」

  「我感覺我有點理解利威爾哥哥為什麼選擇留下來了。」黛兒用只有自己能聽得清的聲音說。

  在休息區找到凱西,她果然悶悶不樂地在小口啃著干糧。黛兒把納拿巴給她的糖果分給她,「班長教給我的斬擊技很有用,從明天開始我們一起練習吧。」

  凱西垂目看了眼黛兒手中的糖果,「糖果就不用了,你直接教我吧。」

  「好的。」黛兒微笑著應道。其實她心裡有點愧疚,前兩天她只顧著自己練習,壓根沒有想起凱西和她水平相當,也需要有人指導如何提升技巧。

  


聚會 (1)

  距離上一次壁外調查又過了幾個月,這幾個月中,黛兒明顯感覺到兵團內的人際關系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剛加入調查兵團那會兒,一天三餐都是和溫妮莎他們一起吃的,然而現在的情況是,黛兒、凱西和米凱班一桌,費奇和韓吉班一桌、溫妮莎和利威爾班一桌。雖然米凱、韓吉、利威爾他們有時候會直接跟團長埃爾文一桌,但大部分時候還是和自己的直系下屬在一起吃飯的次數更多一些。

  一天,費奇收到班森的來信,說想要在壁外調查之前和他們聚一聚。聽到這個消息,溫妮莎第一個表示贊成:「去了憲兵團那麼久,可算想起我們這些老同學了。這回要好好蹭他一頓才行。」

  「這樣不太好吧。」費奇說。

  「我覺得還行。」黛兒附和道。自從加入了調查兵團,黛兒更加深感錢的來之不易,如果班森願意給他們蹭飯,她求之不得。

  早上起床梳洗打扮一番之後,黛兒興衝衝跑到利威爾的辦公室,今天雖然是士兵們的休假,但利威爾依然要枯坐在辦公桌前干著繁重的文書工作。

  「哥哥,今天我和溫妮莎、費奇他們出去跟以前的同期見面,有什麼需要我幫忙買的嗎?」

  利威爾看了眼櫃子上的紅茶盒,裡面的茶葉快喝完了,「那就給我重新買盒茶葉回來吧。」說著,利威爾正要拉開抽屜掏錢,黛兒只留一聲『收到』就消失了。

  一旦到了假期,凱西毫不例外去打工,所以到達約定地點的只有黛兒、溫妮莎和費奇三人,班森也換了身便裝,大家一見面,感覺恍如隔世。

  「你們變了好多,不愧是到過壁外的人。」

  「你也不遑多讓。」溫妮莎假裝生氣地走到班森面前,瞪大眼睛幾乎臉貼著臉地質問他:「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們聚會,上次壁外調查的時候跑哪去了?」

  班森被溫妮莎的氣場嚇得身體後仰,「我那時候也是剛到北方不久,人生地不熟的,還要查案,所以根本沒時間來找你們呀。」

  溫妮莎釋然地笑了笑,說:「姑且相信你一回吧。」

  「可惜凱西不在,今天我請客。」班森大方地說。畢竟下一次壁外調查,他們當中的某一個說不定就再也沒機會再見了。

  大家重新來到畢業時半夜狂歡的那個小酒館,大家再次點了和當時一樣的食物,只是大家都成熟了,沒再肆無忌憚地把自己灌醉。

  「你們最近都過得還好嗎?」班森詢問大家的近況。

  「都還好。」費奇介紹道:「你知道嗎?溫妮莎被利威爾兵長選中,加入了特別作戰班。」

  「什麼?」班森難以置信地看著溫妮莎,「就你這水平也能被利威爾兵長看上?」

  「我很差嗎?」溫妮不服氣地努努嘴,「那個咬舌大叔不也被選上了,我總不能比他差吧?」

  「奧魯歐可是第二名畢業的,比你還高了幾分呢。」班森說:「那黛兒呢?」

  「我和凱西都被分到另一個分隊裡去了。」

  「你有所不知,他們分隊長,其實是個老喜歡到處聞別人味道的怪人,而且聞過之後還喜歡意義不明地嗤笑。」溫妮莎搓搓胳膊,回想起第一次跟米凱見面時米凱湊近她的耳邊使勁嗅的樣子,雞皮疙瘩不禁起了一身。

  「不過他們的班長還好啦,人又溫柔又有耐心,還經常派些小零食給他們吃,哪像我們分隊長…」費奇不堪回首地表示:「為了研制對付巨人的武器,到處借錢不還,還把自己餓暈在走廊…而且一提到巨人就能嘮叨個不停,最狠的一次我被她從下午嘮叨到第二天中午。」

  「這還是人嗎?」班森同情地拍拍費奇的肩膀。

  費奇、溫妮莎、黛兒不約而同地搖頭道:「不是人,是奇行種。」

  就這樣,一場歡樂的同學聚會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士兵生涯吐槽大會。

  


聚會 (2)

  離開了調查兵團的範圍,溫妮莎趁機大吐苦水,把壓抑已久的情緒宣泄出來:「你們不要以為加入利威爾班很風光,當你去大掃除的時候就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了。那次打掃衛生,只有我和佩特拉勉強及格了,然後利威爾兵長竟然讓我們幫他把剩下的幾個雜物室全清潔一遍。還有,從那之後他們居然真的每天都在練習打掃,我原本不想的,但如果我不和他們一起練習的話又顯得太不合群。但我真的很討厭打掃……」說著說著,溫妮莎趴在桌子上『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黛兒見溫妮莎凄慘的哭相,同情地摸摸她的頭。如果不是對利威爾特別有好感的或特別親近的人,大概都很難接受他的那種性格吧。

  「原來傳說中的人類最強士兵是個潔癖啊。」班森眼皮跳了跳,看向正在給溫妮莎摸頭的黛兒,「難怪黛兒你的內務每次都能滿分…」

  「那後來呢?你們的練習效果怎樣?」班森繼續問。

  溫妮莎抬起頭來,「當然有效果,之後的一次大掃除終於被利威爾兵長誇了一句『還不賴』,一個個跟中了獎似的又蹦又跳。」

  「相比之下,我們分隊長和利威爾兵長簡直就是兩個極端,辦公室裡堆的東西多到讓人下不去腳。」費奇嘆了口氣,轉而問班森:「好啦好啦,別只說我們,班森,你呢?」

  「我其實沒什麼好說的。每天就是背著槍上街巡邏,勸勸架、找找寵物、抓抓小偷什麼的。我上司人很好,還經常和我們一起去巡邏。」班森停頓了一下,「不過,最近確實遇到了一系列比較棘手的案子。」

  「真的嗎?」另外三人馬上八卦地湊上前,「說來聽聽。」

  班森想起了杜蘭德的話,「抱歉,正是因為案子沒破,所以我暫時還不能透露太多信息。」

  「唉…」

  見大家都有點掃興,班森繼續道:「不過,我在奧爾福德區倒是聽到了不少都市傳說。」

  溫妮莎把胳膊支在桌上托著腮問:「比如?」

  「你們聽說過『割喉者凱尼』的傳說嗎?」班森突然陰陰森森地說:「據說十幾年前,這個人曾經殺了100多個憲兵,把他們全部割了喉。」他說著,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姿勢。

  費奇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後呢?」

  「然後突然有一天,『割喉者凱尼』就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也就是說,那個殺了100多個憲兵的殺人狂到現在還逍遙法外。」

  「班森,你當了憲兵,要注意安全。」費奇擔心地說。

  溫妮莎突然重重拍了拍費奇的後背,「只是個古老的都市傳說罷了,你別太緊張。就算確有其人,現在肯定已經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糟老頭子,甚至可能早就死了。」

  「溫妮莎,你別拍了,我要吐了。」費奇艱苦地從牙縫裡憋出了幾個字。

  吃完飯之後,四人一起在街上逛了逛。期間,班森給他們介紹了如何分辨哪些商鋪是與菲爾德商會有合作關系的,說不定能夠讓老板給他們打個折。

  「那這家店是嗎?」黛兒指著一家茶葉店問。

  班森可惜地搖搖頭,「不是。」

  雖然如此,黛兒還是用自己這幾個月來存下的錢給利威爾買了他要的那種紅茶。

  時間不早了,班森要回家住一晚,第二天才回奧爾福德區。離別之際,四人圍成一圈,緊緊把手疊握在一起,「下次壁外調查,你們一定要活著回來。」

  黛兒和費奇用力點頭,溫妮莎則笑道:「下次聚會,我們三個請你吃飯吧。」

  


擔心 (1)

  大半個下午已經過去,利威爾終於批復完了最後一份文件。他站起身走到櫃子拿出茶葉罐前才突然想起,紅茶沒了,現在泡不了茶。雖然交代了黛兒幫忙買,但她肯定顧著和朋友玩耍,不到黃昏可能都回不來。

  就在利威爾有點失望沒有紅茶的時候,門外及時地傳來了黛兒的聲音:「哥哥,我回來啦!」

  敲了兩下門,黛兒歡快地拿著裝紅茶的小罐子來到利威爾面前,「這是用我自己的錢買的,以後哥哥不用再給我零花錢了。」

  利威爾走過去摸摸黛兒頭頂的發絲,她頭頂熱乎乎的,感覺都能煎雞蛋了,看樣子是冒著太陽趕路回來的,「辛苦你了。」

  黛兒見利威爾放在桌面上的茶壺,於是說:「我來幫你沏壺茶吧。」

  利威爾點點頭,黛兒興衝衝地拿著茶壺和茶葉出了門。

  坐回到辦公桌前,利威爾看向窗外有點出神。今天是假期,兵團內部安靜了不少,沒有了士兵們訓練時發出的吆喝聲和立體機動裝置的機械聲,只有沙沙的樹葉聲從遠處飄來,微風撩動窗簾,午後的陽光把室內的空氣染上了溫暖的顏色。

  紅茶的香氣襲來,利威爾扭過頭,黛兒已經把茶壺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准備倒茶,「茶泡好了喲。」

  利威爾走過去坐在沙發上,抓起茶杯聞了聞,「這香氣不錯。」

  「不嘗嘗看嗎?」黛兒彎下腰,兩眼因期待而睜得大大的。

  「太燙了。」

  「既然燙的話,為什麼還要這樣拿杯子?」黛兒眨巴眨巴眼睛問。她想吐槽利威爾拿杯子的姿勢很久了,明明有杯柄,卻還是喜歡直接用手指鉗住杯口,就不怕燙或手指打滑嗎?

  「嘖…」利威爾並不想解釋太多,直接將杯子放回杯托上岔開話題,「你打算背著你的包到什麼時候?」

  「嗯?」黛兒低頭看向自己的挎包,原來自己一直沒有將它拿下來,難怪感覺肩膀那麼酸。她忽然想起,除了紅茶,她還買了一些看起來很好吃的小點心,剛好能夠配著紅茶一起吃。她把挎包放到身前翻找了兩下,又拿出了一個不大的鐵盒,興奮地打開蓋子,「我還買了這個。」黛兒坐到利威爾身邊,把盒子放在桌面,推到利威爾跟前。

  利威爾伸手往盒子裡一探,是一些形狀可愛的曲奇餅。如果現在有人推門進來看見他一個大男人拿著這種餅干,說不定會誤認為他少女心泛濫。不過相比起形狀,利威爾更在意味道。在黛兒殷切的目光下,他輕輕咬了一口,「黛兒,這餅干太甜了。」

  「是嗎?」黛兒也拿了一塊塞進嘴裡,「好像確實是這樣,不過喝點茶就好了。」說著,她也給自己倒了杯紅茶,結果茶水一喝進嘴,黛兒立刻放下茶杯,連忙捂住嘴巴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間裡四處亂竄。

  好不容易重新坐回沙發上,黛兒終於緩過勁說:「燙…」

  『果然還是笨手笨腳的。』利威爾心想著,拿起茶杯吹了吹,輕輕抿了一口。

  接下來,黛兒開始嘰嘰喳喳地講述今天聚會發生的事情,當然,她把在酒館裡的那段談話忽略了,畢竟大都是溫妮莎在吐槽調查兵團生活如何艱苦以及在利威爾班被如何『虐待』。

  自從黛兒會說話之後,似乎就染上了跟伊莎貝爾一樣吵吵鬧鬧的毛病,但利威爾並不排斥,只是在一旁靜靜地喝茶,思緒漸漸又回到了即將到來的壁外調查上。

  米凱分隊這次的任務不知道黛兒能不能應付得過來…想到這,利威爾拿著杯子的手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黛兒依然沉浸在剛聚會完的喜悅中,沒有察覺利威爾心裡隱隱的擔心和糾結。

  


擔心 (2)

  「哥哥,你的手沒事吧?」黛兒發現利威爾的手抖了一下,手裡那杯茶差點溢出,想起有人曾經講過,人老了之後手腳會不自覺地顫抖,不過利威爾應該還沒到那種程度吧?

  利威爾放下杯子,眼看無論是餅干還是紅茶都將消耗殆盡,於是對黛兒說:「沒事。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這裡的東西我來收拾。」

  「嗯。」黛兒站了起來,但依然用關愛『孤寡老人』的眼神看著利威爾。

  利威爾被盯得不自在,也站起身,兩手分別掐住黛兒的臉蛋,就像捏毛絨玩具那樣向兩邊扯了扯,又往中間擠了擠,使黛兒的表情在滑稽的『哭笑臉』和憨厚的『嘟嘴臉』之間來回切換。

  此刻,利威爾看著黛兒被他揉到有點『六親不認』的臉,不知為何竟然還覺得有一點好玩。「現在你還覺得我的手有問題嗎?」他松開手問。

  黛兒氣鼓鼓地搓著被捏到有點發紅的臉頰,「就算是這樣你也用不著拿我的臉做實驗呀。」

  壁外調查的日子臨近,普通的士兵們自然是緊張得睡不著覺,但長官們的心理壓力更大。無論這次壁外調查是否能夠收獲相應的成果,犧牲都是在所難免的。也許在局外人看來,死掉一個士兵對兵團的整體損失並不大,但對於士兵的家屬來說,那可是僅次於巨人再次破牆而入的噩耗。而面對悲痛的家屬,也是他們的工作之一,不管這名士兵是否死得其所,他們都只能對家屬說士兵的死換取了非常有價值的情報,而內心卻深深地自責。

  由於相應的建築材料尚未到位,這次壁外調查的重點不在於建立據點,而是試驗捕獲巨人以及對巨人進行實驗的可行性。所以,這次壁外調查的重頭戲幾乎都由韓吉一手操辦,直到壁外調查之前的那個夜晚,韓吉還提著燈來到倉庫檢查物資是否齊全,裝備有沒有破損。只有做足完全的准備,才能夠減少犧牲,完成任務。

  在走進倉庫的剎那,韓吉發現倉庫內竟然還有其他的人。雖然隔得有點遠看不太清,但那個人手裡也提著油燈,昏黃的燈光在牆上映照出那個人的輪廓,是利威爾。

  「這麼晚了,來這裡做什麼呢?」韓吉走近問。

  「檢查裝備。」利威爾逐一查看著士兵們整齊排列在架子上的立體機動裝置,查看氣體和刀片是否充足。

  韓吉笑道:「我看你是太緊張了吧。這些東西今天早上都檢查過一遍了。」

  利威爾此刻並沒有掩飾自己煩躁的心情,「嘖…要不是那個整天吵著要跟我一起去壁外調查的小鬼,也不至於這樣。」

  「原來你還在擔心黛兒。」韓吉忍俊不禁,但也很同情利威爾,帶孩子可真不容易,尤其帶一個倔脾氣的熊孩子。雖然利威爾嘴上沒說什麼,但打心底裡依然不希望黛兒加入調查兵團。不知道上次利威爾是懷著怎樣提心吊膽的心情去執行任務的,期間黛兒還和主力部隊走失過,當時利威爾肯定心急如焚,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獨自去找黛兒的衝動。韓吉想,如果換做是自己遇到這種情況,搞不好會先一腳踹飛埃爾文。

  


駐扎 (1)

  新一輪壁外調查即將拉開序幕,若無意外,這是今年最後一次壁外調查了,不久之後將會進入寒冷的冬天。由於這次壁外調查的出口在羅斯之壁東邊的卡拉尼斯區,天沒亮,調查兵團就已經整裝待發,披星戴月地趕路。來到卡拉尼斯區的時候,天空微微泛藍,早上的第一縷晨輝灑在了進入卡拉尼斯區的城門上。

  屯駐兵團的士兵拖著困倦的步伐打開城門給調查兵團放行。騎馬緩緩穿過主干道,睡眼惺忪的人們大都趴在窗戶上默默注視著調查兵團靜靜地路過。

  黛兒緊握韁繩,堅定地望著前方,心裡暗暗發誓:「這次絕對不能再讓哥哥擔心了。」

  雖然已經是第二次進行壁外調查,但溫妮莎看到隊伍在另一邊的城門下停止前進的時候,上一次壁外調查所經歷的恐懼感再次湧上了心頭。現在退縮只會被認為是怯懦的表現,可能連調查兵團都混不下去,所以她強行壓抑住害怕的心情,不讓別人發現。

  城門伴隨著轟隆隆的響聲緩緩開啟,調查兵團的士兵們跟隨埃爾文魚貫而出。一陣喧囂過後,城門完全關閉,卡拉尼斯區又恢復了寧靜,晚些起床的人們甚至沒發覺調查兵團來過。

  來到牆壁之外,調查兵團一路向北前行。據目前所收集的情報分析,巨人都是從南方過來的,所以北方很少會遭受巨人的侵擾,如果要對巨人進行實驗的話,在北方再好不過了,只是北方巨人數量少,進行誘敵的難度比較大。

  約摸兩個小時之後,調查兵團來到一座廢棄的貴族城堡。這座城堡四周聳立著冰冷堅硬的石磚圍牆,雖然沒有三道牆壁那麼雄偉,只有十來米高,但也算得上是個阻擋巨人的屏障,只要巨人沒有扎堆出現在一處,城牆依然能夠勉強用於抵抗巨人的侵襲。

  城堡的正門被巨人壓垮而坍塌成一個倒三角形的缺口,碎石和磚塊灑滿了地面,四周雜草叢生,顯得蕭瑟而荒涼。

  探路的士兵騎著馬從城堡裡出來,「團長,裡面沒有巨人,而且和情報相符,很空曠。」

  埃爾文點點頭,命令隊伍全部進入城堡。城堡內除了幾幢磚石砌成的高大建築外,建築和城門之間還有個寬闊的空場,剛好可以安裝捕捉工具以及做實驗。

  之所以知道這裡有一個適合做實驗的城堡,主要還是因為這座城堡的主人是支持調查兵團奪回瑪利亞之壁的勢力之一。這個貴族的領地就在瑪利亞之壁,由於巨人入侵而被迫舉家搬遷到王都。失去了大量財產和領地,生活質量自然無法和之前相比,幸好貴族參政的權力仍在,於是為了奪回自己的領地,這個貴族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埃爾文的要求,告訴他自家城堡的位置。

  跟著埃爾文從坍塌的缺口進入城堡,戰馬看著腳下成片的城牆碎石,吃力地尋找著下腳的地方,過了好幾分鐘所有人才陸續全部進入城堡。

  在城堡裡駐扎之後,韓吉分隊開始組裝捕捉巨人的工具,利威爾班則再次檢查裝備性能以及隨身攜帶的補給,做好誘敵的准備,而米凱帶著手下的士兵分別站在城牆上瞭望…士兵們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執行計劃。

  


駐扎 (2)

  『那一天』巨人來襲的時候,城堡的主人走得很匆忙,很多有價值的物品都沒有帶走,大部分房間都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沒有絲毫凌亂,富麗堂皇的裝修依然令人感到無比氣派,只是多了一層薄薄的灰色覆蓋在視野中。

  進入城堡內部探索的士兵發現了不少金銀器具和首飾。他們一臉興奮地拿一個銀盆將大把大把的貴重首飾裝在裡面來到埃爾文臨時設立在書房的指揮室,「埃爾文團長,我們發現了這些東西。如果能夠帶回牆壁的話,應該能值不少錢。」

  「對啊。」另一個士兵接道:「這樣一來我們的經費也能夠得到補充。」

  埃爾文看著那些貴重物品,眉頭皺了皺,「你們的想法是好的,但這是屬於貴族的私人財產,隨便變賣是非常嚴重的罪行。」

  士兵們泄氣地回答:「是,團長,我們這就把東西搬回去。」

  「先等一下。」埃爾文走向那些首飾,在裡面挑出一枚鑽石戒指,上面還刻著字,這個應該就是這個城堡的主人一直遺憾未能帶走的訂婚戒指,如果將這個戒指物歸原主的話,應該更能夠堅定其支持調查兵團的立場。

  黛兒原本也是被安排到城牆上戒備的,但由於坍塌的城牆留在地面的碎塊實在太礙事,連馬經過都要小心翼翼無法奔跑,這種地形可不利於誘敵歸來的利威爾班將巨人帶到陷阱裡,所以她臨時和另外一些士兵被分配到了清理坍塌的城牆碎片、疏通進出通道的任務。因為石塊非常多,本來以為只是個搬搬石頭的工作,然而沒搬多久,黛兒已經氣喘吁吁。為了應對突發情況,身上必須隨時穿戴著笨重的立體機動裝置,辛苦的程度立刻翻了翻。

  「啊!」凱西忽然尖叫一聲,黛兒放下手中的石頭跨過滿地的碎石來到凱西身邊,「怎麼了?」

  有幾個人也湊了過來,他們順著凱西指著的方向看過去,一塊石板之下,一個骷髏頭正用空洞而黑暗的『眼神』盯著他們。黛兒雖然膽子大,但也不禁打了個冷顫。

  幾名士兵合力搬開了石板,那具白骨完全顯現了出來,骨架詭異的姿勢和表面的裂痕都仿佛在向人們訴說著這個人生前處於怎樣一種恐慌和絕望之中。屍骨的手腳皆殘缺不全,有撕裂的痕跡,看起來像被動物啃食過。

  一名士兵蹲下來仔細觀察了一下屍骨破舊的衣著以及身旁散落的錢幣,「應該是個趁著貴族撤離而跑進來偷東西的人。」

  「等一下我們把他安葬了吧。」另一名士兵應道。

  利威爾牽著馬過來拍了拍黛兒的肩膀,「別發呆了,繼續完成你的任務,在我們回來前將這裡清理完畢。」

  「是。」黛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也被嚇得呆若木雞。

  利威爾班的其他成員一個接一個跟在利威爾身後走出了城牆,埃爾德、根塔、奧魯歐、佩特拉都是一臉嚴肅,但眼裡都無意中流露著對這次任務的期待,當溫妮莎走過黛兒面前的時候,臉上露出了無奈的苦笑,她朝黛兒揮揮手,便跟著騎上馬。

  利威爾牽動韁繩,他的戰馬嘶吼一聲,隨即向遠方馳騁,另外五人也跟著策馬跟隨,特別作戰班的誘敵任務正式開始。

  


誘敵 (1)

  眼看利威爾班眾人消失在視野中,黛兒鼓起勁,拿鐵鍬一塊一塊地將厚重的石頭翹起,不停地將它們『滾』到城牆缺口的兩邊。直到太陽高高掛起,堵塞出入口的石塊終於『讓開』了一條平坦的道路,而那具白骨也被埋葬在了不遠處的一座土丘裡,前面還擺著一小束野花。

  完成工作,黛兒抬手去擦滿臉的汗,結果手掌一碰到汗水,便灼燒一般疼痛。將自己的手掌攤開一看,不但起了幾個小水泡,而且還蹭掉了皮,難怪那麼疼。

  黛兒來到臨時帳篷裡找到醫療兵,『虔誠』地奉上了雙手。

  醫療兵看著她滿手瘡痍,忍不住說:「你是哪家的大小姐,搬個石頭都弄成這樣。」

  「沒這回事…」黛兒小聲地辯解。

  醫療兵開始為黛兒治療,當水泡被針挑破,冰涼的藥水輕輕點在傷口上時,她都側著頭緊閉雙眼不敢去看。

  「好了好了。你可以睜眼了。」

  黛兒把手放下一點,醫療兵熟練地幫她的雙手都裹上了雪白的繃帶。

  「回去之後再做進一步處理吧。你覺得你還能戰鬥嗎?」

  兩手握了握拳頭,雖然綁著繃帶手掌有點僵硬,但手指的靈活程度幾乎沒有影響,黛兒馬上回道:「沒問題。」

  清理完石塊之後,埃爾文命令大部分人站在牆上輪流戒備,看到有巨人就下去解決掉。至於利威爾班,他們重新往南走,尋找巨人的蹤跡。

  這是特別作戰班的第一次任務,大家都十分緊張,全神貫注跟在利威爾身後,絕對不能給利威爾添麻煩。所以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靜,氣氛冷到極點。

  放眼望去,視野開闊的平原上沒有看到一只巨人,利威爾加快了馬速:「都跟緊了」。

  「是。」其他人應道。

  「嘖,來到這麼北的地方,巨人恐怕都懶得過來吧。」利威爾看似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戰馬疾馳了半個小時,前方出現了一片樹林,利威爾勒了勒韁繩收住速度,樹林裡也許會藏有巨人,但直接進去的話視野不好,危險性有點大。為了保證部下的安全,他決定繞著樹林外圍前行。

  大家依然一聲不吭地跟在利威爾後面,利威爾一邊警惕著左側樹林裡的情況,一邊盯著右側平原的動靜。然而,又過了半個小時,依然沒有看見半點巨人的蹤跡。利威爾似乎有點不耐煩了,「之前一下子就湧出一堆,現在卻連個影子都看不著,巨人都去拉屎了嗎?」

  「好想知道如果接一句『巨人沒有消化系統,不會排便』他會是什麼表情。」溫妮莎努力憋著笑想。

  至於其他人,貌似也腦補出了什麼奇怪的畫面,先是一怔,然後都鼓著腮幫子,想笑又不敢笑,好像吃了很酸的東西卻吐不出來。

  發現原來大家都想笑,溫妮莎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不過為了掩飾她是在笑,她立刻把笑聲轉變為奇怪的咳嗽聲,還刻意捂了捂嘴。

  「你怎麼了?」利威爾回頭問。

  「兵長今天的話有點多啊。」溫妮莎小心翼翼回道。

  「我本來就不是沉默的人。」利威爾理所當然地說。

  繞著樹林外圍走到了樹林的另一頭,依然沒看到巨人的影子,正當利威爾考慮該不該繼續往更南方走的時候,遠處地平線竟然出現了幾只巨人。除了利威爾外,大家都興奮地叫了起來,第一次會因為看見巨人而感到如此高興。

  不過,遠處奔來的巨人一共有五只,仔細瞧了瞧,等巨人靠近後發現只有一只體型較小的五米級巨人可以作為實驗對像,其他幾只都是八米級以上的龐然大物。

  


誘敵 (2)

  就在利威爾班全員面向奔跑過來的巨人嚴陣以待的時候,他們身後的樹林裡突然跳出一只巨人,巨大的手掌向利威爾班的成員拍過去。

  利威爾班的陣型瞬間被打亂,大家分別從不同方向騎馬逃開。巨人重新抬起拍打在地面的手,泥土從巨人手掌上掉落,地面出現了一個手掌形狀的巨大凹陷。巨人繼續去抓騎在馬上的人。佩特拉看見巨人的手從旁橫掃過來,連忙想要飛離馬背,無奈前方三面都是平原,立體機動裝置的靈活性受到很大的限制,就在她剛好飛起來的時候,巨人抓住了她的雙腿,把她倒提著拿了起來。

  被抓住後,佩特拉驚恐地大叫著用刀砍向巨人的手指,但在沒有立體機動裝置加速的情況下,憑她的力氣還不足以一次性同時斬斷巨人的幾根手指。

  「佩特拉!」就在其他人都准備掉轉馬頭去救人之際,利威爾的爪鉤已經釘著巨人後頸上,身影瞬移一般飛到巨人身後,唰一下就將巨人撂倒了。

  佩特拉被巨人握在手上,隨著巨人的死亡一起掉落。當她以為自己快要摔死的時候,利威爾順道接住了她,把她攔腰挎在身側。

  「兵長…」佩特拉抬頭看著利威爾的側臉,全身被安全感包圍。

  利威爾回到地面後放下佩特拉,「下不為例。」

  「是!」佩特拉立刻直起身來回答。

  看到利威爾行雲流水的操作,不但砍殺了巨人,還救了佩特拉,其他人發出驚嘆的聲音之余,不自覺地鼓起了掌。

  「別得意太早了,戰鬥現在才正式開始。」利威爾提醒道。

  那五只巨人距離他們已不到一百米,他們的任務,是在不干掉那只小型巨人的情況下,解決掉其它的巨人,並將那只小巨人引誘回陷阱。

  大家互相確認了一下眼神,默契地騎馬衝向那五只巨人。

  利威爾衝在最前面,無視掉其他高大的巨人直接到達那只小型巨人的面前。立體機動裝置的鉤爪從正面釘在巨人的肩膀上,利威爾徑直朝巨人的臉飛過去,雙刃深深插入巨人的雙眼。巨人嚎叫著捂臉,利威爾把刀片留在巨人的眼裡後立即跳開,並且拔出兩片新的刀刃迅速斬斷了其雙手雙腳。巨人沒有了手腳的支撐,只能橫躺在地上嗷嗷打滾。

  其他巨人已經近在眼前,溫妮莎和佩特拉率先衝著最前面的巨人飛去,就像平時訓練的那樣,兩人分別劃瞎了其眼睛。與此同時,奧魯歐和根塔則在低處砍斷了巨人的腳筋。巨人轟然倒地,埃爾德抓緊時機飛到巨人的後頸處給予其致命一擊。

  無需與巨人過多周旋,短短十秒的時間,他們便相互配合著解決掉了一只巨人。但轉眼一看,其余的巨人都已經倒地冒著白煙,利威爾正從一具巨人屍體上跳下,重新騎回馬上。

  很快,那只矮小的巨人也恢復得差不多,又重新站了起來。沒來得及再次驚嘆利威爾的戰鬥力,大家趕緊騎上馬返回營地。

  那只矮小的巨人站起來後,以奇怪的跑姿追著利威爾班的成員而去,如果忽略其像男性模樣的臉孔和龐大的身軀,遠遠望去就仿佛一個在草原上嬉戲玩耍的少女。

  不過利威爾班的成員可沒時間『欣賞』巨人的跑姿,這次任務的第二個難點是,在全力往回趕的過程中,控制好戰馬的速度,不讓馬跑太快,以免巨人離他們太遠而失去了繼續追趕他們的動力。而第三個難點則是,他們還要隨時回頭留意是否還有別的巨人也被吸引了過來。

  


誘敵 (3)

  回程的路上,遠處果不其然又出現了幾只巨人。

  「嘖,這些家伙都剛好上完大號了嗎?」利威爾皺起眉頭回望那幾只跟著他們的巨人,可不能把他們也引回據點,他命令道:「你們繼續引誘實驗體返回,我去收拾掉跟在後面的那些家伙。」說罷,利威爾立刻調轉馬頭朝遠處的巨人跑去。

  「兵長!?」其他人回頭,稍稍放緩了速度。只見利威爾與小型巨人擦身而過的瞬間,那只巨人像記仇一樣立即轉身緊跟在了利威爾身後。

  來不及多想,溫妮莎也馬上調頭追趕上去,她拿出信號彈射向那只小型巨人,「快停下!你跟錯人啦!」但巨人無動於衷,眼睛還一直死死盯著利威爾。再這樣下去利威爾很有可能會被前後夾擊,雖然溫妮莎覺得憑利威爾的能力應該足以化險為夷,不過誰又能保證真的能萬無一失呢?

  「別跟它多廢話了!」奧魯歐已轉用立體機動裝置跳離馬背,爪鉤釘著巨人的腿飛過去,再次把那只小型巨人的腳筋砍斷,小型巨人應聲撲倒。

  「兵長,這只巨人由我們來牽制,您繼續執行任務吧。」佩特拉也騎馬來到小型巨人身邊,對利威爾喊道。

  利威爾回首點點頭,雖然有點不放心,但他們畢竟是自己訓練出來的人,看管一只小型巨人應該算不上什麼難事。但一想到開闊的平原上不知什麼時候又會冒出幾只巨人圍攻他們,利威爾就心裡一緊,只想著快點解決掉跟在他們身後的巨人與他們會合。

  巨人們看見利威爾騎馬朝他們衝過來,紛紛爭先恐後蹲下來抓他,但都被利威爾憑借精湛的馬術和蛇皮般的走位躲開了。巨人龐大而笨拙的身軀擁擠在一塊,其中一只巨人轉身時失去了平衡轟然倒地,另外兩只巨人受到牽連,也一股腦地摔倒在地。

  在沒有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的情況下撂倒了幾只巨人,利威爾對自己的戰鬥成果還算滿意。趁巨人還沒爬起來,他便以干淨利索的動作連砍那幾只巨人的後頸。顧不上飛濺的熱血灑滿一身,利威爾飛回馬背上,驅馬返回。

  隨著馬兒的快速奔跑,迎面襲來的風越來越大,吹得利威爾只能眯起眼睛。大風帶走了巨人血液蒸發的熱量卻沒有帶走利威爾的擔心,他的班的成員還在原地等他回去,萬一其他方向也有巨人朝他們圍攏,他最害怕的事情恐怕會再度上演。

  遠遠地看見有好幾處巨人屍體冒煙的痕跡,利威爾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莫非他們真的遭遇巨人了?直到利威爾靠近才發現,自己也許是多慮了。溫妮莎和佩特拉正站在那只小型巨人的身上,等那只巨人恢復得差不多時再砍斷其手腳,而另外三名男性則分別守在周圍,其中奧魯歐和埃爾德都砍殺掉了一頭接近他們的巨人。

  「兵長回來了!」佩特拉看見利威爾,立刻朝他招手。

  利威爾來到巨人身旁勒住韁繩,「趁沒有其他巨人注意到我們,立即撤退!」

  「是!」

  利威爾班等小型巨人站起來後繼續往回趕,沒過多久,那座城堡再次出現在眼簾,他們的誘敵任務快要成功了,除了利威爾以外,其他五人均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防守 (1)

  站在城牆上放哨的士兵看見利威爾班回來,立刻朝天空發射了煙霧彈。埃爾文透過指揮室的窗戶看到信號之後,對著下方空場上的韓吉分隊成員喊道:「馬上准備捕捉巨人!」

  利威爾班六人騎馬快速穿過倒塌的城牆缺口,那裡的碎石早已被黛兒他們清理干淨。當巨人追著利威爾班也進入到城牆之內時,一張大網從牆上灑下,擋住了牆上的缺口。那張大網是屯駐兵團研制的用於拖延巨人步伐的工具,萬一城門再次被破壞,這個網的堅韌程度可以擋住一些體型較小的巨人。

  就在巨人走到城堡空場的正中間時,韓吉大聲命令道:「發射!」

  固定在四周地面的炮筒齊刷刷地噴射出帶有倒鉤的尖刺,每一根尖刺後面都牽連著一根鋼索,當尖刺插入巨人的身體,穿透其四肢之後,巨人的行動受阻,由於慣性臉朝下摔倒在地上。但倒地的巨人依然『身殘志堅』向前爬過去。此時,巨人的傷口開始愈合,反而使尖刺愈發緊緊嵌入其皮膚,鋼索也越拉越緊,直至巨人動彈不得。

  眾人無聲地觀察了一會兒那只被牢牢固定住的巨人,負責發射鋼索的士兵的手還捂在耳朵旁不敢輕易放下,直到韓吉走上前確認巨人已經無法逃脫時,城堡內的人頓時炸開了鍋。很多人都高興地跳了起來,互相擁抱。

  「看來成功了呢。」溫妮莎停下馬,心有余悸地喘著粗氣。

  佩特拉看著被抓的巨人,眼裡閃爍著感動的淚水,「嗯,我們成功了!」

  韓吉一臉痴相地撫摸著巨人的手,「接下來的實驗就拜托你了,請多多指教。」

  周圍的士兵見此默默咽了咽口水,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果不其然,韓吉開始瘋狂虐待這只巨人,拿著長槍到處捅巨人的身體。看到巨人身上冒煙的時候還淚流滿面地說:「怎樣?疼不疼?」

  戳遍巨人全身都沒找到巨人的其他要害,韓吉開始對巨人實施化學攻擊。她把這次一同帶出來的毒藥、強酸、強堿都一一倒進巨人的嘴裡,但除了具有腐蝕性的液體對巨人稍微產生了一點表皮傷害之外,其他的化學藥品對巨人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看來你的抗毒性很強呢。」韓吉爬上巨人的背部,用刀小心翼翼切開後頸,「現在讓我看看你的後頸吧。」

  刀片豎向劃開一道口之後,巨人的皮膚很快又愈合了,韓吉有點頭疼,不過她馬上想到了方法,用兩排釘子固定在巨人的皮膚上,釘子上綁著繩子,當她沿著兩排釘子的中間切開後頸皮膚的時候,兩邊的士兵分別用力向外拉,把巨人的皮膚撕裂開就可以了。按照這個方法,韓吉如願看到了巨人後頸內的椎骨,但她依然沒有發現巨人弱點為何在後頸的線索。

  巨人在被切開後頸時發出了慘烈的嚎叫,聽得人瘆得慌。黛兒以及米凱分隊的其他士兵正站在牆上提防著巨人的來襲,聽見巨人連續不斷的慘叫不由得兩手伸出食指堵住了耳洞,「這樣的實驗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簡直就是精神污染。」一名士兵吐槽,「真虧韓吉分隊長還樂在其中。」

  可能是巨人的叫聲太大,韓吉開始實驗沒多久,周圍陸續出現了一些矮小的巨人朝他們這邊跑過來。發現巨人,牆上的士兵發出了紅色煙霧彈。韓吉抬頭看了眼,紅色的煙霧彈代表的是普通的巨人,她相信利威爾、米凱他們能夠抵擋得住,所以她沒有遲疑,繼續實驗。

  


防守 (2)

  陸陸續續有些五六米級的巨人跑到城堡的圍牆下面,拍打著牆壁,仰頭對著牆上的士兵張大嘴巴,好像在等待食物自己掉下來。不過牆上的士兵確實是用來吸引巨人注意力的,已經有另一批士兵從牆的另一端駕駛著立體機動裝置悄悄從下方接近這些巨人,給那些抬著頭的巨人致命一擊。當然,也有些巨人會感覺到身後有人而突然轉過身,個別士兵躲避不及,被巨人抓住。

  黛兒就是站在牆上吸引注意力的士兵之一,看到有士兵慘叫著被巨人送進嘴裡,鮮紅的液體在巨人的嘴角溢出時,胃裡泛起一陣惡寒。她很想去救人,但一來不能擅離職守,二來她也深知在巨人面前,自己的力量是多麼微小,以她的實力也許不但救不了人,還可能會令更多的人也陷入危險之中。

  就在黛兒臉色蒼白地望著下面的士兵與巨人苦戰時,其中一名士兵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發呆,吸引巨人的注意力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要是遇到彈跳能力強的奇行種,就算站在上面也會有被吃掉的危險。」

  「是。」黛兒深吸一口氣,稍稍松開由於緊張而握緊的拳頭,手上的繃帶被她弄得有點變形了。

  這時,遠處跑來一只四肢並用的奇行種,直直一頭撞在了圍牆上。城堡的圍牆只有十來米高,也比那三堵高聳的牆壁要薄很多,差點就禁不住奇行種的撞擊,牆壁向內凹進去了一個淺淺的坑,但幸好沒有裂開。巨人的撞擊同時使牆壁劇烈晃動,有些站在牆壁邊緣誘敵的士兵觸不及防地被震了下去。

  黛兒好不容易重新站穩的時候,突然看見剛才提醒她的那名士兵正好落在了下方巨人的手中,她不知哪來的勇氣,直接跳下圍牆,拔出雙刀俯衝而去。納拿巴教過她的砍法深深烙印在她的肌肉記憶中,僅用了一刀,黛兒驚異自己竟然直接把巨人的整只手從手腕處切了下來。

  還沒來得及高興,黛兒發現剛才噴氣太過用力,自己正剎不住地往另一只巨人嘴裡掉。就在她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一只強有力的胳膊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硬生生從巨人的血盆大口中撈了回來。

  被扔回到圍牆之上,黛兒在地上滾了一圈才頭昏腦脹地爬起來。這股力道和狠勁,不用想都知道是利威爾。果然,當她重新抬起頭的時候,正巧對上利威爾凶惡的死魚眼。她嚇得後退了半步,知道自己又給利威爾添麻煩了,黛兒愧疚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我太衝動了。」

  「你說的沒錯。」利威爾冷冰冰地回答。

  「但是,也多虧了你,有人因此得救了。」利威爾扭頭看向一名正跪坐在地上驚魂未定的士兵,正是黛兒剛才削斷巨人手腕救下的那個人。

  聽了利威爾的話,黛兒稍微有點釋然,但她仍然不敢抬頭與利威爾對視。就算有人因她而得救,但像那樣極限一換一應該也不是利威爾所希望的吧。

  利威爾走到黛兒跟前,伸手拍拍她的後背,「剛才的事情我不怪你,畢竟你還非常缺乏經驗。但你現在必須馬上給我學會如何對戰場情況做出准確的判斷,不然下一次我也未必能救得了你。」

  「哥哥…」黛兒拽緊雙手,目光堅毅地抬起頭,「我明白了。」

  利威爾看了一眼黛兒纏著繃帶的雙手,「你的手怎麼了?」

  「沒事,只是擦破了點皮而已。」

  「沒事的話就繼續戰鬥,不能讓那只奇行種把牆給撞塌了。」說罷,利威爾再次跳下牆壁。

  黛兒簡單收拾了一下心情,回到牆壁邊緣謹慎觀察著下方的戰場,這次她絕對不敢貿然跳下去了。

  


防守 (3)

  一般而言,與奇行種戰鬥的難度會比普通巨人難度更大,更何況在巨人群之中,且只有一面牆能作為立體機動裝置攀附物的情況下。想要精准討伐奇行種,非常考驗士兵的技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喪命。

  那只用頭撞牆的奇行種由於是趴在地面上的,所以要抵達其後頸,必須經過其它站起來捕食的巨人。這樣的情形對利威爾而言雖然凶險卻算不上困難,雖然他完全可以躲避從四面八方伸過來的大手繞路而行,但為了能夠盡快解決那只奇行種,他依然選擇直接以『旋轉小陀螺』的形式高速下墜,不但砍斷了那些想要抓他的手,還一擊削掉了趴在牆根打算第二次撞牆的奇行種。

  另一邊,黛兒在牆上看見利威爾擊殺了奇行種,但他現在位於低處,周圍一圈都是被他砍斷了手的巨人。她立刻飛了過去,趁巨人還盯著利威爾的時候砍倒了一只巨人。利威爾也看准了縫隙從地面返回高處,雖然沒有黛兒幫忙他也能輕松脫困,但黛兒能夠過來幫他,利威爾多多少少有點欣慰。

  「下面還有幾只,你去吸引注意力,剩下由我來解決。」利威爾對黛兒說。

  黛兒簡單應了一聲,再次貼著牆壁下降到巨人剛好夠得著的高度,巨人果不其然上鉤了,黛兒沿水平方向一直向前飛去,好幾次差點被巨人捏住,不過她都靈活地翻轉跳躍逃脫了。當她飛到牆壁的拐角再往後看,一陣風將巨人屍體散發的熱氣糊到了她的臉上,呼吸變得困難,看不清四周的情況。

  意識到自己可能還處於危險之中,黛兒立刻拉升高度回到牆壁之上,單膝跪在牆壁邊緣往下張望,巨人屍體產生的煙霧阻擋了視線,她看不清利威爾的去向,也不清楚還有沒有尚未殺死的巨人。

  不一會兒,利威爾也從濃濃的白煙中衝了出來,臉上和身上沾滿了正在蒸發的巨人血液,整個人看起來仿佛著了火一般。

  「你在這裡守著,我去支援另一邊。」

  「是。」黛兒有點吃驚地呆望著利威爾浴血奮戰後的身影從她面前走過,無論是陰沉的表情還是冷酷的聲線都讓她一陣顫栗。

  這是黛兒第一次見識利威爾如此可怕且暴力的一面,尤其是感受他眼中的怒火時,黛兒甚至覺得現在的利威爾有點陌生。以前哪怕因為沒有打掃干淨最多也只是被劈頭蓋臉地罵兩句,不過那也只是單純的生氣,並沒有想要置人於死地的意思。但剛才的利威爾,顯然有股想要將敵人大卸八塊的感覺。

  在城堡內幫助韓吉做實驗的士兵們雖看不見戰況,但牆壁之外冒起的滾滾白煙正無聲地向他們宣告戰鬥的慘烈。精神隨即緊繃起來,裡面的士兵們都拔出刀,做好了萬一城堡被巨人攻破就立刻砍殺掉實驗體的准備。

  城門的缺口處此時也被幾只體型較小的巨人圍堵了,但缺口處固定了一張結實的大網,巨人最多只能把手臂穿過網洞,巨大的身軀卻被擋在了外面。隨著缺口處的巨人越來越多,大網開始有點變形了。看見扎堆的巨人,站在缺口上的士兵都不敢輕易下去戰鬥。

  此時利威爾趕到,飛躍牆壁繞到巨人身後再次以閃電般的弧線穿梭在巨人的脖頸間,所到之處泛起一片血霧,巨人們便無力地掛在網上逐漸消失。

  


休息 (1)

  時間過得飛快,夕陽沉沒在地平線,余暉勾勒出如血般鮮紅的晚霞。巨人也差不多被砍完了,只剩地面上還未完全蒸發的殘骸。直到蒸汽散去,黛兒才看清地面上的情況。除了巨人蒸發得所剩無幾的屍體,青草地上散落著好幾片猩紅的血污,人體的斷肢和毀壞變形的立體機動裝置看得人觸目驚心。

  一些士兵來到牆壁外圍開始清理戰場,神色凝重地把戰友的屍體或屍塊逐一撿起、用裹屍布包裹好、搬運回城堡內。

  「黛兒,是時候換班了。」溫妮莎來到黛兒身後說。

  「你先下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們就行。」與溫妮莎同行的佩特拉也開口說道。

  黛兒恍惚地回過頭,「謝謝你們。」她木訥地走下樓梯,步履緩慢。雖然面對的只是一群不到十米級的巨人,但這次的戰鬥遠比她第一次參加壁外調查時慘烈,戰鬥結束後身心上的疲憊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至少多年來的心願終於迎來了實現的一天,她已經能夠和利威爾並肩作戰了,不再是一個只會無聲哭泣的小鬼。想到這,黛兒沉重的心情得到了些許舒緩。

  「黛兒,跟我來。」見黛兒從牆壁上下來,利威爾立刻叫住了她。

  「嗯?」黛兒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兩人走到醫療兵的帳篷外,對坐在一堆新點燃的篝火旁邊的箱子上。利威爾把從軍醫那裡拿來的藥和繃帶放在身邊然後對黛兒說:「把你的手伸出來。」

  黛兒手掌朝上,乖乖抬起一只手伸到利威爾跟前,這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手上的繃帶已經殘破不堪,有的地方松松垮垮,有的地方皺成一團,還由於掌心的汗水和表皮出血的『浸泡』,變得又濕又髒。

  利威爾皺著眉頭把黛兒手上的繃帶取下,看到她因搬石頭而磨破的手掌,心裡很不是滋味。沒有說一句話,他開始細心且熟練地幫黛兒清潔傷口,重新上藥,重新包扎。

  靜靜地看著利威爾專注的神情,黛兒總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同樣是漆黑的夜晚,同樣是火光搖曳的環境,同樣是對坐的兩個身影,同樣是一人幫另一人包扎的動作……這不正是她在地下街剛被利威爾收留的時候,利威爾幫她處理手上傷口的情景嗎?只是火光映照出來的兩個影子中,其中一個已經長大了。

  「另一只手。」利威爾抬頭對黛兒說。

  「是。」黛兒觸不及防地對上了利威爾的目光,眼睛立刻做賊心虛似的看向別處,機械地把剛包扎好的手放下,同時立刻抬起另一只手。

  利威爾見黛兒那緊張的樣子,有點自我懷疑,自己真的有那麼凶嗎?為什麼黛兒連和他對視一眼都不敢?

  「小鬼,你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敢讓我知道嗎?」利威爾質問道。

  「沒有,只是覺得現在這個場景有點熟悉。」黛兒解釋。

  利威爾立刻想起了什麼,「是指以前在地下街的時候,讓你打掃衛生卻不好好打掃,還把我的杯子摔壞、弄髒我的衣服和地板那一次嗎?結果你還笨手笨腳地劃傷了手,然後半夜抽風起來刷地板,要不是被我逮到了你是不是還想刷到天亮才罷休?」

  被毫不保留地爆出黑歷史,黛兒無地自容地捂了捂臉,「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

  不遠處的士兵聽到利威爾對黛兒的吐槽,都明顯地在偷笑,有的還因此扯痛了傷口。

  很快,黛兒的兩只手上又綁上了干淨雪白的繃帶。她微微張著嘴驚嘆地反復打量著自己的雙手,感慨這些年來利威爾的包扎手藝依舊那麼好。

  


休息 (2)

  黛兒看著被包扎的手,臉上露出換了件新衣服一樣的喜悅。利威爾見此,之前皺起的眉頭不知不覺間舒展了開來。

  「你今天的表現比我預計的要好一點。」

  「什麼?」黛兒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自己今天那麼莽撞,還差點被吃掉了,利威爾竟然還誇她?

  利威爾沒有說第二遍,而是起身走到黛兒身邊,一手攬過她的脖子,讓她的側臉貼在他胸口的位置,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腦袋,頭頂的發絲還是那麼的溫暖而柔軟。他對黛兒別無他求,只要她還能像現在這樣活蹦亂跳就足夠了。但在巨人的威脅之下,這樣一個普通的願望也成為了一種奢侈。利威爾非常害怕法蘭和伊莎貝爾的悲劇重演,但又說不出讓黛兒退出調查兵團的話,因為是他自己答應黛兒加入的,所以現在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想法,然而不知道黛兒能體會到多少。

  黛兒有點莫名其妙地任由利威爾抱著,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和心跳聲,利威爾隔著襯衫散發出來的體溫也讓她感到很暖和,但利威爾的動作卻顯得有點僵硬,好像是緊張,又好像是不舍,總而言之比利威爾直接用死魚眼瞪她還令她不安。利威爾這種反常的舉動在第一次壁外調查結束時就出現過,但這次似乎更加明顯了。

  過了一小會兒,黛兒抓住利威爾的手臂,制止了他像擼貓一樣的行為,抬起頭看著利威爾,眼眸中閃動著困惑和不解,「哥哥,你怎麼了?」

  低頭與黛兒對視了幾秒,利威爾的食指撩了撩黛兒的劉海,「明天實驗繼續,今晚早點休息,搞不好還會有一場苦戰。」

  「嗯。」

  利威爾松開了手,彼此之間被夜晚漸冷的空氣隔開。看著利威爾遠去的背影,黛兒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到運輸車上找到自己的行軍用品,然後來到城堡的休息區,將自己裹在睡袋裡閉目養神。

  在圍牆上值班的溫妮莎小心翼翼地坐在牆壁的外邊緣,由於今天晚上是新月,天上的繁星雖多,卻比不上月光那樣明亮。大地沒有月光的照射,完完全全陷入黑暗之中,從十多米高的牆上向下望,仿佛凝視深淵,意志稍弱都有一種被吞噬的錯覺。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有巨人趁著夜色接近,牆上值班的士兵也很難察覺。

  與溫妮莎不同,佩特拉正站在牆壁之上朝著城堡的內部望去,城堡的空場正中央是由於夜色降臨而進入『休眠狀態』的巨人,而另一個角落裡,正是治療傷員的醫療兵帳篷。由始至終,佩特拉的目光都落在了利威爾身上,直到利威爾和黛兒先後分別離開。

  「佩特拉,你終於看夠了嗎?」溫妮莎調侃道。

  「我只是在留意實驗體是否有異常而已。」佩特拉緊張地找著借口,但一對上溫妮莎看穿一切的神情,語氣馬上軟了下來。她和溫妮莎並排坐在牆壁外側,用羨慕的語氣輕聲說「兵長剛才看黛兒的眼神,很溫柔。」

  「溫柔嗎?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黛兒這樣形容利威爾兵長。反倒是提到過幾次因為潔癖的緣故跟別人發生衝突的事情。」溫妮莎聳聳肩,實在想像不出利威爾『溫柔』起來是什麼樣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對黛兒的關心和照顧確實讓溫妮莎無形中感到一股『危機感』。

  有時候溫妮莎會想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她和利威爾同時遭遇危險,而只有黛兒能夠救他們的時候,她會先救誰?就算捂著良心,也不難得出黛兒會先救利威爾的結論。正是因為如此,溫妮莎才覺得有點不爽。他們明明沒有血緣關系,卻比有著血緣關系的親人更加深厚的羈絆。

  


夜襲 (1)

  夜深人靜,陣陣冷風撲面而來,佩特拉和溫妮莎凍得瑟瑟發抖,不由得把雙腿都縮進鬥篷裡,將自己包裹得密不通風。雲層隨風移動,遮蔽了滿天的星星,天上地下都徹底淪入黑暗的境地,要不是旁邊還有一盞煤油燈,她們連對方放臉都無法看清。

  在蕭瑟的風聲中,溫妮莎若隱若無地聽見了一些細小的腳步聲,她學著米凱那樣用力吸了吸鼻子,「是危險的氣息。」

  佩特拉一個激靈,「是巨人嗎?」

  「不是。」溫妮莎連忙站起來,提著煤油燈往牆外探去,但煤油燈的亮度實在不足以照亮十米之下的牆根。於是,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然後順著聲音移動的方向朝著圍牆的缺口跑過去,佩特拉緊隨其後。

  突然,溫妮莎停了下來,仔細觀察著城堡內和城堡外的情況。值守在這邊牆壁上的士兵被溫妮莎的腳步聲吸引,好奇地轉過頭問:「你們不是在那邊的嗎?怎麼過來了?」

  「抱歉,剛才總感覺有點不對勁,所以過來看看。」溫妮莎嚴肅地回答。

  「溫妮莎,那是?」佩特拉緊張地抓住溫妮莎的胳膊,表情好像見了鬼一樣。

  溫妮莎朝著佩特拉的目光放眼望去,就在城堡外面的灌木叢中,依稀有些圓圓的黯淡光點在閃爍。

  「那些莫非是?」另外的值班士兵也警覺了起來,把手按在了腰間的信號槍上,信號槍裡的彈藥已被換成了音爆彈,只要發現危險,即便在夜間也能夠馬上提醒所有人。

  把目光轉向城堡之內,幾處篝火之間依然有稀疏的幾名士兵在來回巡邏,其他人大都進入了睡夢中。當然,指揮室的情況例外,遠遠望去,那裡的窗戶依舊燈火通明,看來埃爾文等高層還在通宵工作。

  接下來的一幕,令溫妮莎幾乎是大驚失色地尖叫了起來:「小心後面!」她對著一名單獨走在兩堆篝火之間的士兵大喊。但距離隔得太遠,那名士兵雖聽見有人在喊,卻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逼近,正當他一腳踏入巡邏路線中光線最暗的地方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朝他撲了過去。

  士兵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剛一轉身就被按倒在地上,他看不清襲擊者的樣子,只瞥見了兩只『發光』的眼睛緊盯著眼前的獵物,張開了有力的下頜,露出尖利的獸牙。那名士兵尚未來得及呼救,脖子就被一口咬住,皮肉硬生生地從身上剝離,鮮血噴濺而出。

  仰頭吞下一大塊人肉,那只襲擊士兵的『怪物』朝天發出令人膽寒的長嘯。

  「不好,是狼群!」和溫妮莎一起的另一名士兵立刻拔槍發出了音爆彈。尖銳的響聲一瞬間喚醒了城堡內的所有人。

  與此同時,聽到狼叫聲後,城堡外面的那些『閃爍的光點』立即蜂擁而出,這時牆上的士兵們才確認,那些發光點其實是狼的眼睛,目測有十來頭那麼多。

  堵住缺口處的大網雖然能夠阻擋巨人,但網孔比較大,人和體型較小的動物都能輕易鑽過去,要是再不采取行動,那群狼就會全部衝進城堡內,還在帳篷裡接受治療的士兵將會面臨莫大的生命威脅。更可怕的是,雖然巨人在夜間不怎麼活躍,但因個體差異,也難保巨人實驗體不會趁機掙脫束縛,在城堡裡大開殺戒。

  


夜襲 (2)

  無論是在訓練兵團還是在調查兵團,偶爾都會有野外露營的訓練,目的就是讓士兵們能夠適應野外的生存條件,在壁外調查過程中提高存活率。在壁外,不只有巨人才會對人造成威脅,一些體型較大或有毒的動物都有可能對人類造成傷害。

  看見狼群朝著城堡內奔來,溫妮莎當機立斷,駕駛著立體機動裝置快速降落到牆壁外,手臂用力橫向一揮,把煤油燈打碎在面前。燈油在溫妮莎前方的地面畫出一道熊熊燃燒的火牆。

  以前上課的時候教官講過,野生動物怕火,可以用火把對其進行驅趕。眼下沒有火把,溫妮莎只好出此下策,暫且阻嚇狼群向前。

  考慮到狼是比較聰明的動物,它們也許很快就會繞過火牆進行攻擊,溫妮莎在甩出煤油燈之後立即拔出雙刀准備應戰。

  站在牆上的士兵們很快也反應過來,其中一名士兵對佩特拉喊道:「你和其他人去對付裡面的那只狼。」

  「是。」佩特拉立刻飛到那只潛入城堡的惡狼上空。其他士兵由於聽到狼吼以及音爆彈的響聲,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都全副武裝地來到城堡的空場上。佩特拉對他們喊道:「那頭狼在這裡!」

  話音剛落,十幾名士兵舉著火把和長刀將那頭四肢著地都有半個人高的狼圍堵在了牆角。那頭狼見形勢不對,一邊慢慢後退,一邊齜著牙發出被逼入絕境的低吼。雖然把狼圍住了,但大家都不敢貿然向前,以防被反撲。

  一道凌厲的刀光從斜上方直插過來,那頭狼虛弱地『嗚』了一聲便倒在了地上,血染的刀片貫穿了其脖子。眾人循著刀片飛來的方向望過去,利威爾飛了過來,「一隊人馬立即搜查其他角落,保護馬匹。另一隊人馬和我去支援外面。剩下的人保護和救助傷員。」

  接到命令後,士兵們馬上分頭行動。當利威爾帶著人趕到牆外時,溫妮莎和另外兩名士兵已經砍殺了衝向前的兩只狼,剩下的狼則在緩緩包圍他們。

  「拿上火把,將它們趕走。」利威爾一落地就將火把遞給溫妮莎。

  「是。」溫妮莎看見其他人也拿著火把出來,一下子安心了不少。最終,在大伙的努力下,狼群被幾十名士兵和他們手上的火把驅逐,紛紛夾著尾巴隱入了夜色之中。

  為了防止狼群再來,埃爾文命令士兵們在天亮前更加嚴密地把手城門。除了要提防黑暗中不知何時來襲的巨人,還要提防會主動攻擊人類的肉食性動物,站在牆外把守的士兵不由得倒吸了幾口涼氣,睡意全無。就算眼前什麼都看不見,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把狼群趕走之後,利威爾帶著佩特拉和溫妮莎來到指揮室向埃爾文報告情況,聽說是溫妮莎最先察覺異樣,埃爾文滿意地點頭表示認可:「你的直覺和反應力都非常不錯,看來將你挑選進入特別作戰班是個非常正確的選擇。」

  聽見埃爾文誇獎溫妮莎,佩特拉悄悄側頭朝溫妮莎俏皮地眯了眯單眼。

  「團長過獎了。」溫妮莎微微頷首,有點禁不住誇。

  「那名被襲擊的士兵怎樣了?」埃爾文轉而問利威爾。

  利威爾臉色一沉,「被發現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是嗎?」埃爾文也露出了遺憾的表情,「但他的犧牲絕不會白費。動物很少會主動攻擊人類,以至於長期以來我們都略了巨人以外的威脅,這次的事件對我們來說是一次寶貴的經驗教訓。」

  「你們兩個做得不錯,先下去休息吧。天亮後還要繼續保護實驗的進行。」利威爾對佩特拉和溫妮莎說。

  「是!」兩人敬著心髒禮有力地回應道。

  


夜襲 (3)

  半夜,就在黛兒的睡得朦朦朧朧的時候,一聲音爆彈將她震醒,和其他人一樣,立即連滾帶爬地鑽出睡袋,佩戴上立體機動裝置跑出城堡查看情況。這才知道,原來營地被狼群襲擊了。但慶幸的是只有一只狼溜了進來,其余的狼都被另外幾名士兵擋在了牆外。

  當其他士兵將潛入進來的狼圍堵在牆角的時候,黛兒和幾名士兵立馬上前查看被襲擊的傷者。然而即便在那樣昏暗的環境下,黛兒還是被眼前的景像給嚇得眼前一陣暈眩。那名被襲擊的士兵倒在近似黑色的血泊當中,脖子幾乎被咬斷,只有一些軟組織還連接著頭部與身體,斷裂的頸椎骨赫然暴露在空氣中。顯然,那名士兵早已沒了生息。

  這時黛兒想起,早上清理碎石塊的時候,那具被壓在大石板下的白骨也有被動物啃咬的痕跡,那時候也許他們就應該考慮到會有野生動物襲擊的情況,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天空重新亮了起來,金屬外殼的立體機動裝置上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與早晨的清冷莫名般配。溫妮莎揉揉眼睛眺望遠方的地平線,雖然利威爾叫她和佩特拉好好休息,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怎麼還可能睡得著?

  坐在牆上一邊嚼著干糧一邊擦拭著武器上的水漬,溫妮莎略顯疲憊地朝牆壁下方張望,地面多了幾灘血漬以及動物的屍體,城門外還有一大片黑乎乎的痕跡,應該是昨晚她扔的煤油燈把草地燒著的緣故,真幸虧沒引起火災。

  「早上好。」費奇來到溫妮莎身邊坐下,手裡也拿著一根干糧,「聽說昨晚你立大功了呢。」

  「唉,誰知道壁外調查還得跟野生動物打交道。」

  「我也感到有點意外,那些狼竟然會主動襲擊人類。」

  「應該是太久沒見過人,早就忘了被人類支配的恐懼了吧。」溫妮莎眼睛斜向別處,想起了牆壁之內過著安逸生活的人們,正因為一百年來忘記了巨人所帶來的恐懼,現在才會被巨人虐得那麼慘。

  空場上的巨人在陽光的照射下蘇醒,正憨憨地流著口水看著周圍的士兵。遠遠地就能聽見韓吉在歡快地跟巨人問好。

  「話說,你昨天一直在幫韓吉分隊長做實驗嗎?」

  被溫妮莎這樣一問,費奇忽然覺得他在這次壁外調查中好像並沒有出什麼力,「我只負責在周圍戒備,前輩說太危險了,不讓我們這些新兵靠近。」

  「原來如此。」

  就在溫妮莎和費奇排排坐著吃早飯的時候,莫布裡特跑了過來對費奇說:「韓吉分隊長的實驗快要開始了,抓緊時間吃完早餐。」

  「是!」費奇立刻站起來回應。

  「再見。」溫妮莎晃著腿對費奇說。

  費奇含著軍糧匆匆走後,黛兒和她的一名舍友走了過來,看樣子應該是和昨天一樣,站在牆上放哨,必要時清理掉對城牆造成威脅的巨人。

  「早上好。」溫妮莎對她們說。

  「溫妮莎,你怎麼到這來了?」黛兒奇怪地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在高處比較有安全感。」

  「但這面牆只有十多米,要是出現十米級以上的巨人就不安全了。」黛兒的舍友說。

  溫妮莎瞬間定了兩秒,「能不能別嚇我?」

  「抱歉抱歉。」黛兒的室友賠笑道。

  不知是真的害怕還是因為集合時間到了,溫妮莎站了起來,全身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伸了個懶腰。韓吉的實驗即將開始,大部分士兵都集中到了空場和圍牆上,溫妮莎忽然想起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去干活了,你們也要保重。」

  「嗯。」黛兒和舍友朝溫妮莎揮揮手,目送她朝城堡方向離開。

  


實驗 (1)

  回到昨天的位置待命,費奇繼續手持雙刀在一旁戒備,而韓吉也再次開始了她的實驗。這次的實驗是交流實驗,雖然巨人給人的感覺像是沒有智商的動物,不過有些奇行種卻也表現出了類似人類的舉動,所以韓吉並沒有放棄能夠與巨人進行交流的想法。

  在做交流實驗之前,韓吉首先給這只巨人起了個名字,「從現在起,你的名字就叫做道格拉斯(Douglas)吧,這可是個很有寓意的名字哦,通常用來形容英俊、健碩的男子。雖然你看起來並不怎麼英俊,但吃人的時候還是挺健碩的吧。」

  「韓吉分隊長為什麼要給巨人起名字?」費奇小聲問莫布裡特。

  「不知道。大概是分隊長的特殊愛好吧。」莫布裡特掩面回道。

  緊接下來,韓吉在巨人面前來回走動,述說著有關於食人族的歷史,其中包括了如何剝皮拆骨以及人肉料理的烹飪方法。巨人的眼睛隨著韓吉的身影左右移動,好像聽得津津有味,但對於其他士兵來說,尤其是昨晚看見被惡狼咬死的士兵屍體的那些人,紛紛面露難色,想吐又吐不出來。

  看見巨人對她的話產生了反應,韓吉慢慢走上前去,期待地對著巨人的眼睛發問:「你剛剛聽懂我說的話了嗎?」

  「分隊長,你走得太近了!」莫布裡特警告道。

  巨人張開嘴,看似要回答韓吉的問題。韓吉繼續湊上前,巨人卻一嘴咬了下去。

  「哎喲,好險。」韓吉反應迅速地跳開了,「差點就上當了呢。道格拉斯,你可真夠狡猾的。」說罷,韓吉捧腹大笑起來。

  「分隊長,你的行為太危險啦!」莫布裡特繼續吐槽。

  費奇摸不著頭腦,「笑點在哪?」

  搞了半天,與巨人的交流實驗以失敗告終,這只巨人只是普通的巨人,貌似並沒有表現出與人類相似的智能。韓吉命令部下,著手准備下一個實驗。

  下一個實驗的砍頭實驗,在不傷害後頸的情況下把巨人的腦袋切下來,看看巨人是否也能夠恢復。這項實驗無疑非常危險,因為巨人肯定會拼命掙扎。

  為了能夠將巨人的頭顱完整切下來且不傷害後頸,韓吉找來了利威爾幫忙,論砍技和力道,也只有利威爾有把握能夠一次性將巨人的頭砍下來。

  「嘖,麻煩。」利威爾在周圍的士兵散開之後,飛到巨人背後加速旋轉砍了過去,巨人的腦袋果真掉了下來,滾到了韓吉面前。而巨人的身體卻還在使勁亂動,把牽制著其行動的固定裝置拉扯得咯咯作響,鋼絲隨時會斷裂一樣。

  巨人的頭離開身體之後並沒有立刻『死去』,滾到韓吉面前的時候依舊貪婪地張大了嘴巴。快要被巨人咬到腿,韓吉一腳將巨人的腦袋踹飛了。巨人的腦袋滾向了費奇所在的位置,嚇得他連忙先後跳了幾步。

  「四眼,別把新兵也卷進來。」利威爾眼疾手快地把刀插入了巨人頭顱的眼眶裡,確認巨人的頭已經『死』了之後,才踩著巨人的臉把刀重新拔出來。

  韓吉此時正在做思考狀,沒有聽見利威爾對她的訓斥,這點讓利威爾有點不爽,他走過去揪住韓吉的衣領,「喂,四眼,你聽見我說的話沒?」

  「嗯?」韓吉無辜地看著利威爾,「抱歉,剛才好像有點不對勁。」她無視了利威爾的怒火,立即跑去撿起巨人正在蒸發的腦袋,「果然,比想像中的要輕很多。我單手都能提起來。」

  漸漸地,韓吉的臉頰變得緋紅,語氣也興奮了起來,「道格拉斯,讓我看看你身體的其他部位是不是也這麼『名不副實』吧。」

  


實驗 (2)

  「莫布裡特,把稱重的裝備拿來!」韓吉命令道。

  「是!」莫布裡特馬上跑去運輸車那裡,將以為可能用不上的磅秤搬了過來。

  巨人的腦袋還沒恢復,韓吉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巨人的其他部位切下來稱量。但巨人的手腳均被鋼絲固定住,貿然切除那些被固定的部分,很有可能會導致巨人掙脫束縛,所以韓吉只好『忍痛割愛』,只把巨人的手指和腳趾剁下來研究。

  一開始,巨人的腦袋還沒長好,不能發出聲音,但很快,巨人又可以像昨天那樣被韓吉弄得嗷嗷叫了。

  正在牆上值班的黛兒本以為今天的實驗會『斯文』點,結果還是傳來了巨人嘶吼的聲音。昨天也是在巨人叫得最慘的時候來了一大堆巨人,不知今天是否還會如此。果然,不一會兒,遠處跑來了兩只十米級的巨人。

  熟練地朝天空發射了紅色信號彈,黛兒和其他幾名士兵馬上進入了戰鬥狀態。十米級的巨人和他們所站的這面牆高度相當,能夠輕易地扒住牆壁,捉住牆壁上的人或者直接把牆給拆了,危險程度比昨天那些五六米級的巨人高得多,可以的話要盡可能在他們靠近之前把它們解決掉。

  就在此時,五個騎馬的身影朝著那兩只巨人跑了過去,定睛一看,是特別作戰班除了利威爾以外的五個人。來到巨人面前,他們默契地分成了兩組分頭去對付那兩只巨人,一組是埃爾德和根塔,另一組是奧魯歐、佩特拉和溫妮莎。

  雖然距離有點遠,但牆上的士兵們依然能夠清楚地看見利威爾班的成員就算在沒有利威爾的情況下,也能以平時訓練的戰術擊敗巨人的過程。看見巨人倒地、五人重新騎上馬歸來的情景,觀戰的士兵們松了口氣,「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那麼提心吊膽了。」

  「是呀,現在就算利威爾兵長抽不開身我們也有足夠強大的戰鬥力來打敗巨人。」

  黛兒長嘆道:「如果我也能像他們那麼厲害就好了。」

  「你昨天的表現就已經很英勇了,不像我,嚇得只敢站在牆上發抖。」黛兒的舍友安慰道。

  「啊…不要消失得那麼快呀,我還沒看清楚刻度呢!」韓吉兩手抓狂地撓著腦袋,頭發都被她搞得炸毛了。但沒辦法,誰讓從巨人身上切下來的殘肢蒸發得特別快,基本不太可能稱量到正確的重量,不過即便如此,巨人的體重遠比看起來要輕卻已經是個不爭的事實,這不得不讓韓吉重新思考巨人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中午時分,埃爾文查看了士兵呈上來的物資消耗記錄,物資的總消耗量已經超過百分之八十,特別是瓦斯,消耗得特別多,應該是昨天白天和晚上的連續作戰導致的,現在是時候准備撤退了。

  「韓吉分隊長。」一名士兵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團長下令,實驗結束,全員准備撤退。」

  「什麼?我還有好多想法需要驗證!」韓吉很想反對,但一看到利威爾拔刀的樣子,立刻服軟地說:「如果撤退的話,能不能別殺掉道格拉斯?我還想看看巨人是怎麼從三米級生長到十五米級的呢。」

  「放棄吧韓吉,這個固定裝置應該也撐不了多久了。而且,如果巨人真的能夠長大的話,光憑這些裝置也困不住它。」

  「可是…」韓吉急得直跳腳。

  利威爾為斷了韓吉的念頭,二話不說,直接斬殺掉了他們班辛辛苦苦引誘回來的實驗體。

  「利威爾!!你怎麼能夠這樣!!我還沒有好好和道格拉斯道別呢!!」韓吉哭喪著臉尖叫道。聲音響遍了整座城堡,比巨人的叫聲還要可怕。

  


成果 (1)

  直到大部隊開撥之前,只有那兩頭十米級的巨人比較具有威脅性,其他來到城堡下的均是些零星的小型巨人,以黛兒這樣的戰鬥力基本能夠輕松將他們消滅,因而這次壁外調查的損失並沒有之前那麼大。

  下午,調查兵團順利返回了牆壁內,由於死傷者不多,調查兵團兵團再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時除了有點疲憊外,和剛出門時的樣子相差無幾,指責的聲音相比起來少了很多。

  溫妮莎從馬上下來,回望合上的城門,自己再次死裡逃生,雖說不上有多高興,但能夠讓那個想借巨人之手殺掉她的人不能如願以償,嘴唇還是得意地微微形成了一個冷笑的弧度。

  「溫妮莎?」佩特拉剛好瞥見溫妮莎那『陰險』的笑容,不知為何令她有種莫名的膽寒,但她還是上前戳了戳她的背,「我們回去吧。」

  「嗯。」溫妮莎扭過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因為她看見,黛兒又跟利威爾走在一起了,而且還手挽著手!

  回到牆內,未等利威爾找上黛兒,黛兒就已經找上了利威爾。和上次壁外調查相比,她這回已經沒那麼害怕了,因而安全之後,黛兒沒有再呆在原地發愣,而是在隊伍中尋覓著利威爾的身影。

  正好此時,利威爾也在找她,兩人迎面碰上,黛兒高興地撲了上去,「哥哥…」

  利威爾被黛兒摟著,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黛兒能平安回來利威爾理應高興才對,可他卻高興不起來,這說明下次壁外調查,甚至下下次壁外調查黛兒仍會去參與。每次壁外調查都有可能殃及性命,這次若非他及時趕到,黛兒可能就真的死定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利威爾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深吸一口氣,利威爾覺得還是應該跟黛兒攤牌,勸她離開調查兵團會比較好。

  「黛兒…」

  「怎麼了?」黛兒重新站直身,歪歪頭看著利威爾欲言又止的表情,眼裡還閃爍著喜極而泣的淚花。

  一對上黛兒的眼睛,那些事先想好的狠話全都被壓回了心底。

  「你的繃帶又髒了,回去給你重新包扎一下。」利威爾拉著黛兒的手,拖著她往前走。

  按照慣例,壁外調查剛回來後可以馬上回家給親人報平安,但這次有點例外,由於成功捕獲了巨人且對巨人進行實驗獲得了許多寶貴的數據,埃爾文宣布今晚有場『慶功宴』,不想回家的人可以報名參加,留下來大吃一頓。

  聽到這個消息,黛兒、溫妮莎、費奇、凱西、佩特拉、奧魯歐等人都感到非常驚喜,他們都還沒嘗過調查兵團的慶功宴是神馬樣子的呢。但當他們看見前輩們都以各種借口推脫回家,就隱約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果然,來到食堂的時候,食堂裡只有埃爾文、利威爾、韓吉、米凱、另外幾個分隊長,以及滿桌子的水煮土豆和土豆泥。

  韓吉看見黛兒他們來了,站起來熱情地招呼他們,「今天土豆任吃,你們不要客氣。」

  「只有土豆嗎?」溫妮莎眼皮跳了跳,看來只有他們這些新兵才會天真地以為會有什麼好吃的東西。

  「還有一些前兩天沒吃完的蔬菜。」韓吉回答,「畢竟上次派發的獎金早就用完了」。

  既然報了名,那哭著也得把東西吃完。新兵們不情不願地入了座,拿起桌上的土豆制品含淚咀嚼了起來。

  


成果 (2)

  慶功宴不僅是吃水煮土豆那麼簡單,埃爾文還會順帶總結一下這次壁外調查的收獲,所以就算不想吃水煮土豆,調查兵團的分隊長們依然要來參加這個所謂的『慶功宴』。

  大家都沒有插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埃爾文的『官方發言』。期間,埃爾文點名表揚了費奇,費奇聽見團長提到自己,條件反射地站起來,拿著土豆的手捶向心髒的位置,「團長找我有什麼事嗎?」他緊張地問。

  韓吉強忍著狂笑請費奇坐下,連這麼乖的孩子都沒在認真聽埃爾文講話,埃爾文的總結會議有點失敗啊。

  費奇坐下之後,韓吉解釋道:「這次捕捉巨人的工具費奇也有參與設計。那些利用巨人的愈合性設計出來的帶有倒鉤的矛刺就是費奇的提案。我們都很期待你下次壁外調查的表現哦。」

  其余新兵聽了,紛紛對著費奇鼓起了掌,黛兒、溫妮莎、凱西幾人的掌聲更是響亮。費奇有點不好意思,靦腆地摸摸自己的後腦勺。

  此外,埃爾文還表揚了另外幾人的突出表現,然後大家一邊啃著土豆一邊聊天,慶功宴就在如此『和諧』的氛圍中走向尾聲。

  幾天後,埃爾文收到了各分隊遞交的報告書。看完了利威爾提交的報告,他把利威爾叫到辦公室,「利威爾,你的報告有點問題,希望你能改一改。」

  「哈?」利威爾有點不爽,「給我個理由。」

  埃爾文示意利威爾到他身邊來,手指點了點關於溫妮莎的那部分報告,「她的表現確實很突出,但把擊退狼群的大部分功勞都加到她身上並不妥當。」

  「要不是她最先發現有狼並且率先擋住其它狼進入城堡的話,我們很有可能損失慘重。」利威爾繞著手,有點生氣地反駁道。

  「我不否認這一點,只是覺得不應該將其那麼明顯地體現在報告中,委婉提一下就好。」

  「為什麼?」

  「這些報告將會交給議會審查,我不想優秀的士兵被那些貴族挖走。」

  「喂喂,埃爾文,你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利威爾對埃爾文的這通操作有點看不懂,明明一點都不信任溫妮莎,卻不想著將她盡快脫手,反而還想將她留下來,就不怕她給調查兵團惹出點什麼么蛾子嗎?不過利威爾也承認,溫妮莎的確是一名優秀的士兵,不考慮她那謎一樣的身份的話,被挖走真的很可惜。

  「只要她還在跟羅素議員的兒子有往來,就不能輕易放她走,或許還可以反向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情報。」埃爾文合上報告書,「聽說今天早上門衛處收到了一大捧送給溫妮莎的花,我想是時候跟她挑明了。」

  利威爾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那我就相信你的判斷吧。」

  根據埃爾文的指示,利威爾很快改好了報告,埃爾文拿著這次壁外調查的成果以及在城堡裡發現的那一枚戒指再次前往王都。

  聽到成功捕獲了巨人並進行了實驗,那些議員和貴族看埃爾文的眼神都開始有點不一樣了,越來越多的貴族想要轉為支持調查兵團的陣營。如果調查兵團奪回了瑪利亞之壁,那他們就是奪回人類領土的功臣,能一舉獲得不少政治資本。

  當然,還有一些支持調查兵團的貴族只是單純地想要回被巨人占領的領地罷了。那名提供了自家城堡地址的貴族在收到埃爾文給他的那枚遺失的訂婚戒指之後,忍不住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對調查兵團的維護也更加堅決。其他失去瑪利亞之壁內領地的貴族也羨慕之極,蠢蠢欲動想要巴結埃爾文,讓調查兵團下次壁外調查的時候也去他們的領地拿回自己的信物或財產。

  埃爾文面對那些貴族的請托不置可否,貴族們態度轉變才是此次壁外調查最大的收獲。

  


露餡 (1)

  收到花束的那一天,溫妮莎自認為是進入調查兵團以來最為驚險的一天。這一天再次提醒了她,自己的處境是多麼尷尬和危險,稍有不慎,將滿盤皆輸。

  事情的起因要從壁外調查回來幾天後的一個中午說起,溫妮莎和佩特拉從飯堂回到宿舍正打算午睡,一名女兵突然跑來敲門,「溫妮莎,收發室有你的信件哦。」

  「好的。」溫妮莎應道,極不情願地重新穿上長靴。

  「佩特拉,你父親也寄信給你了。」女兵繼續說。

  「謝謝。」佩特拉對著門的方向喊道,然後她疑惑地問:「為什麼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興奮的樣子?」

  「誰知道呢…」溫妮莎懶洋洋地站起來,「需要我幫你把信拿回來嗎?」

  「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吧。」佩特拉也下了床,和溫妮莎一起來到門衛值班室旁的信件收發室。

  一進門,一捧鮮艷又顯眼的花束正靜靜躺在收發室的桌子上,花束用昂貴的鑲邊暗紋紙細心包裹著,裡面整整齊齊插著十八枝純白玫瑰。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每一朵花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花瓣層層疊疊,飽滿又不失高雅。玫瑰花叢中,一白色信封上用金粉墨水寫著『溫妮莎親啟』的字樣。

  這份厚禮,直接把溫妮莎和佩特拉兩人看呆了。佩特拉是羨慕溫妮莎竟然有這樣一個有錢又懂浪漫的男朋友,溫妮莎是直接懷疑送這個花束的家伙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這不明擺著暴露她的身份嗎?

  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溫妮莎動作僵硬地走上前,顫抖的手捏起那個信封,徒手拆開蠟封,拿出裡面的信紙。信的內容如下:

  致溫妮莎:

  聽說你這次也平安歸來,我真的非常高興,忍不住買了這束花給你。十八多朵玫瑰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雖然你的生日並不是今天,但還是希望你能喜歡。

  今年冬天能來我家做客嗎?相信我父親也會非常歡迎你。

  默默等候之人

  溫妮莎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才看完這封簡短的信,看這封信的過程簡直就像被千萬只草泥馬踏臉而過,她真想兩眼一翻直接暈厥,或者把信和花束扔地上踩兩腳,再罵幾句利威爾平時常掛嘴邊的屎尿屁髒話,最後揚長而去。

  現在可好,整個調查兵團都知道她有個『有錢男朋友』了,埃爾文肯定會找她去聊天,然後逼問她的真實身份。自己辛辛苦苦偽裝那麼久是為了什麼?溫妮莎已經想不通了。

  「原來你今年十八歲了呀。」佩特拉不小心說了出口,「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看你的信件的。」

  溫妮莎從驚愕中清醒過來,面帶微笑而又略顯無奈地說:「沒事,反正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些花,溫妮莎捧著花束返回宿舍,一路上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連黛兒也很驚訝:「好漂亮的花,誰送的?」

  「姑且是男朋友吧。」溫妮莎口是心非地回答。其實如果沒有遭遇那麼多變故,她說不定真的會答應與克裡克交往。

  當天晚飯時間,溫妮莎果然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對像,同在一桌的利威爾班成員都對她側目而視,仿佛都在無聲地對她說:看不出來你竟然傍上大款了。

  溫妮莎偷偷看向靜靜喝茶的利威爾,他臉上倒是沒有絲毫波瀾,好像什麼事都不知道一樣。當然,也可能只是因為他面癱。

  晚飯過後,正當溫妮莎端起托盤還給食堂大叔的時候,利威爾來到她身後,「等一下去團長辦公室一趟。」

  「是。」溫妮莎背對著利威爾回答。

  該來的還是來了。

  


露餡 (2)

  當其他士兵都在夜色中『歸巢』准備洗漱睡覺的時候,溫妮莎心事重重地步行在調查兵團辦公樓的走廊上,雙腳沉重像灌了鉛。眼看距離埃爾文的辦公室越來越近,不祥的預感也越來越重。雖然心裡已經設想出了無數種可能以及應對策略,但總感覺不靠譜。

  在調查兵團的這些日子以來,溫妮莎親眼見識過埃爾文的才能和謀略,無論是不動聲色地捉拿告密者,還是壁外調查時果斷而高效的指揮,以及充分利用丟失領地貴族的心理去拉攏支持者……他那睿智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偽裝,溫妮莎自認並不是他的對手。

  再漫長的路也始終會有盡頭,溫妮莎還是站在了埃爾文的辦公室門前。她好幾次抬起手又放下,過了幾分鐘,她才真正鼓起勇氣敲了敲門,雖然思緒還是混亂的。

  「請進。」埃爾文成熟冷靜的嗓音從裡面傳來。

  「打擾了。」溫妮莎轉動門把手走了進去。

  辦公室內,只有埃爾文和利威爾兩個人。埃爾文正坐在辦公桌前審視著她,利威爾站在埃爾文身後,靠在窗台上半坐著,兩手繞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知該不該感到慶幸,這場會晤沒有其他人在,看來埃爾文並不打算對她『公開處刑』。溫妮莎照常向埃爾文和利威爾敬了個禮,然後負手而立,等待埃爾文發話。

  「知道今天為何找你來嗎?」

  「請團長明示。」溫妮莎回答。

  「聽說你今天收到了非常貴重的禮物?」埃爾文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了疑問的句式。

  「沒錯。」

  「是誰送的。」

  「某個男性朋友吧。」

  「是男性朋友還是男朋友?」

  「團長,這樣打聽部下的隱私真的好嗎?」

  「如果這牽涉到調查兵團的利益,我也只能這麼做。」

  溫妮莎微微低下頭,眼睛看著地面,默不作聲。

  「我勸你老實交代對方的身份,我可不是那種會慢慢跟你講道理的人。」這回輪到利威爾說出恐嚇的話語。

  埃爾文抬手示意利威爾先別衝動,「我知道對你來說有些困難,但也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我們的處境。今天之所以只有我們三個人,就是防止事情惡化到無法收場的地步。」

  溫妮莎聽著埃爾文和利威爾一唱一和地對她軟硬兼施,有種被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

  見溫妮莎還遲遲不語,埃爾文決定換種方式審問,「不如這樣,我說說我的猜測,如果對的話你就點點頭,如何?」

  溫妮莎閉上眼,像是默許了。

  「送花給你的人是克裡克.羅素,他的父親就是那個堅持廢除壁外調查的羅素議員,對嗎?」

  溫妮莎點頭。

  「而你和克裡克其實早就認識,他對你有好感對嗎?」

  「大概吧。」溫妮莎無力地回答。

  「但貴族一般不會與平民通婚,否則會被視為污染家族的血統。據我調查,克裡克不是有膽量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就算是,羅素議員肯定也不會放過你,但你如今卻還安然無恙。這是否說明,你現在的身份,其實是假的?」

  溫妮莎再次無聲地點點頭。

  「請允許我正式問你一句,你究竟是什麼人?」埃爾文加重了語氣問道。

  溫妮莎睜開雙眼,高傲地抬起頭與埃爾文對視,「埃爾文團長,您真的那麼想知道嗎?」

  「如果是對兵團不利的信息,我和利威爾會把你所說的全部忘記。這是我能對你的保證。」

  「這點保證可真難讓人信服呀。」溫妮莎把背著的手放下,放松了緊繃的身體,自顧自走到辦公室接待賓客的沙發前優雅地坐下,以一副大小姐的姿態說道:「算了算了,事到如今,我還是說出實情吧,免得你們在我身上白費功夫。」

  


談判 (1)

  溫妮莎坐下之後,並不急著亮出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是慵懶地說道:「請問能先給我倒杯茶嗎?」

  埃爾文看看利威爾,利威爾離開窗台直起身,「小鬼,別得寸進尺了。」

  「利威爾,照她說的做吧。」埃爾文吩咐道。

  「嘖…」利威爾也看不出溫妮莎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好聽從埃爾文的指示出了門。趁著這段間隙,溫妮莎快速思考著自己應該說什麼,不應該說什麼。說出自己的身份是一步險棋,搞不好會透露出不該透露的事情,甚至惹來殺身之禍。

  不一會兒,利威爾把泡好的茶端了進來,給自己和埃爾文也倒了一杯。溫妮莎單獨坐一張沙發,而埃爾文坐在溫妮莎的斜對面。利威爾則抓著茶杯緊挨著辦公室的大門,好像在防止溫妮莎逃跑似的。

  不緊不慢地聞了聞茶香,輕輕抿了一口紅茶,溫妮莎開口道:「正如埃爾文團長所料,我的身份確實是假的。本小姐是貴族出身,只不過父母雙亡,又沒有繼承到相當的遺產和爵位,所以除了我的貴族血統,基本算是一無所有。」

  「那請問這位小姐,您的真實姓名是什麼?」埃爾文以招待貴族的語氣問。

  溫妮莎猶豫片刻,「多洛莉絲.斯特林(Dolores. Sterling),這才是我的本名。」

  埃爾文和利威爾同時怔了一下。利威爾連忙問道:「慢著,那個叫伊卡洛斯.斯特林的貴族小子跟你是什麼關系?」

  「他?」溫妮莎語氣中帶有些許不屑,支著下巴回答:「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早些年還聽說我那『可愛』的弟弟給調查兵團添了不少麻煩,但願兩位不要見怪。」

  「竟然是這樣。」埃爾文忽然想起韓吉曾經說過伊卡洛斯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只是沒想到她本人就近在眼前。伊卡洛斯和他母親一樣是金發,而溫妮莎是銀發,確實很難將兩人聯想到一起。

  「照這樣說,當初篡改你志願的人,其實就是你的繼母嗎?」利威爾問。

  溫妮莎點點頭,冷笑道:「因為我的存在曾經差點威脅到了弟弟的繼承權,她為了報復我,所以才派人改了我的志願。謀殺貴族可是重罪,比起被她的政敵查出證據抓住把柄,當然是篡改志願的風險更低一點。」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申請轉去其他兵團?」利威爾繼續追問。

  「不服從『安排』的話,下場恐怕就和我名義上的父母,也就是我帶出來的那兩個僕人一樣了吧。篡改志願也不過是她除掉我的一種手段而言。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果我去了別的兵團,說不定現在早就『意外』身亡了。」溫妮莎看著杯中的茶水,一只手不自覺地緊握。

  埃爾文緊接道:「而如果你找借口不參與壁外調查的話,勢必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和懷疑,所以才冒險跟著去壁外嗎?」

  溫妮莎看向一旁,「可以這麼說。」

  「但是,你繼母真的要不擇手段殺掉你,你也不可能活到現在。她肯定在忌憚什麼,是因為送花給你的那個小子嗎?」利威爾依然將信將疑。

  溫妮莎沒有正面回答利威爾的問題,淡淡喝了口茶,說:「只要我還呆在調查兵團就沒辦法像呆在憲兵團那樣對她產生威脅,再加上壁外調查的死亡率…像這樣既不用髒了自己的手又能除掉眼中釘,換做是我也不會再把人力浪費在『將死之人』身上。」某種意義上說,加入調查兵團反而麻痹了尼俄柏的殺意。

  埃爾文有點唏噓:「看來比起巨人,牆壁內的人類對你的威脅更大。」

  溫妮莎瞥向埃爾文和利威爾,眼裡閃過一絲狡黠,「如果我死於壁外調查,那個女人就可以把自己包裝成一副慈母的樣子含淚來『悼念』我這個離家出走的『壞孩子』如何不聽勸,偏要跑到調查兵團送死,順便又有借口找你們麻煩了。仔細想想,篡改我的志願還真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方法呢。」

  


談判 (2)

  「我對你的遭遇感到遺憾。」埃爾文聽完溫妮莎的敘述,已經大致弄清楚他們家族成員間的勾心鬥角。溫妮莎作為長女,如果沒有弟弟,她將會是爵位和家產的唯一合法繼承人,但有了弟弟之後,一般而言貴族都會把大部分家產留給男性繼承人,而小部分會留給女性繼承人作為嫁妝。

  埃爾文不禁把伊卡洛斯和溫妮莎暗暗放在一起做比較:伊卡洛斯就是個喜怒形於色、智商還需充值的紈绔子弟,對比起溫妮莎的沉穩老練,不難推測,老斯特林伯爵生前肯定更加器重這個長女,但無奈,這份器重卻變成了一把利刃,刺痛了尼俄柏,覺得自己兒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以至於對她的繼女恨之入骨,甚至不惜起了殺心。

  「如果你不參軍,而是選擇投靠其他親戚的話,現在的處境應該是可以避免的。可否告訴我,你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參加訓練兵的理由是什麼?」埃爾文繼續以平靜的口吻詢問。

  溫妮莎挑眉,「那當然是為了拉攏兵團的勢力好好惡心一下我的繼母和弟弟。」

  似乎聽見了滿意的答案,埃爾文的嘴角不太明顯地勾起。再次打量了溫妮莎一番,在家被壓迫的時候,竟然能夠想到利用兵團的勢力來對抗自己的繼母和弟弟,並且還真的付諸行動。埃爾文自己在訓練兵團的時候都吃了不少苦頭,很難想像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那三年是怎麼度過的,也是個狼人。而且以她的演技,若要扮演一個人畜無害的貴族小姐安然度過一生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說她是單方面被繼母迫害也有點說不過去,最大的可能是她自己也有爭奪家產的野心才是造成現在局面的真正原因。

  總的來說,這家伙絕對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但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合作對像,但慎重起見,埃爾文繼續問:「如果你公開你的貴族身份,難道不是更加容易拉攏身邊的人嗎?」

  「作為一名貴族竟然去當訓練兵,在很多貴族看來是讓家族蒙羞的行為。」溫妮莎仰頭想了想,「怎麼說呢?大概就像是讓一個滿腹經綸的教授去刷馬桶一樣有辱斯文吧。」

  「喂喂喂….」利威爾不滿地走過來,溫妮莎這話有點過分了。

  「抱歉。」雖然溫妮莎的語氣裡並沒有任何歉意,「只是利威爾兵長您的語言藝術太有特色了,忍不住多學了點。」

  利威爾正想要回懟她『怎麼好的又不學』,被埃爾文抬手制止,並立刻向溫妮莎拋出了橄欖枝,「我明白了,既然你的繼母同時對你我都懷有敵意,不知你是否能考慮與我們合作?調查兵團可以作為你的政治力量協助你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力和財產。」

  『終於露出真實意圖了。』溫妮莎如是想。她其實很想回一句:你們都已經自顧不暇了,還怎麼幫助我。但這樣一來勢必會被追問『自顧不暇』的原因,所以她假裝眼前一亮:「真的嗎?那真是太感謝您了,埃爾文團長。」

  「既然斯特林小姐有合作的意向,那麼我們來談談條件吧。」

  溫妮莎眼帶笑意地拿起杯子小啄一口,「可以。」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嗎?真虧埃爾文想得出來。』利威爾看著兩人的交涉,表面一團和氣,實際上卻像在互相飆戲。

  


談判 (3)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埃爾文和溫妮莎達成的協議大致為:

  第一、溫妮莎繼續以假身份示人,除非特殊情況,溫妮莎本人或調查兵團皆不能公開其身份。

  第二、在公開貴族身份前,溫妮莎必須無條件配合調查兵團的行動,包括提供貴族的情報。

  第三、調查兵團找出尼俄柏和伊卡洛斯的把柄,協助溫妮莎奪取斯特林家族的主權。

  第四、在溫妮莎取得家主位置之前,調查兵團有義務保護溫妮莎的人身安全。

  第五、如果溫妮莎在調查兵團的協助下奪取了斯特林家繼承權,那麼就要轉為支持調查兵團的立場,每年資助調查兵團一定的經費。

  當然,這些協議是口頭的,並沒有實質的證明。也就是說,真正要對方履行承諾還得看自身有沒有利用的價值。

  「那麼,接下來就是我們合作的第一項內容。」埃爾文問:「今天和花束一起寄來的還有一封信,能讓我看看嗎?」

  「是這個嗎?」溫妮莎兩手指從外套口袋裡夾出了一個白色信封,裡面正是克裡克給溫妮莎些的那封信。

  埃爾文挑挑眉,「看來你早有准備。」

  「在埃爾文團長面前,我可不敢班門弄斧。」

  埃爾文打開信件看了看,說:「今年冬天你就應約去他家吧。或許能夠探出點什麼。」

  「謔…」溫妮莎驚訝地說:「我還以為您會讓我與他斷絕來往呢。」

  「雖然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但我也只能寄希望於此了。」

  溫妮莎沉默了一小會兒,「就這麼辦吧。還有別的事情嗎?」

  「暫時沒有,請先回去休息吧,斯特林小姐。」埃爾文站起來,伸手拉了溫妮莎一把。

  「謝謝。」溫妮莎扶著埃爾文的手臂站起來,禮貌地朝著埃爾文和利威爾點頭致意,然後退出了辦公室。

  溫妮莎走後,利威爾質問埃爾文:「喂,這樣真的行嗎?」

  「這是一個考驗她立場的機會。」埃爾文坐回辦公桌前,「你認為她剛才所說的都是實話嗎?」

  「不清楚,但她肯定還有所隱瞞。」

  「畢竟她也知道不能一次性把所有底牌都亮出來。」埃爾文提醒利威爾,「現在她是我們調查兵團的重點保護對像,但剛才你也看見了,她本來就是個貴族,一旦卸下偽裝就可能會有點大小姐的脾氣,希望你能擔待著點。可以的話盡量不要得罪她。」

  利威爾有點埋怨地瞪了埃爾文一眼,「我盡量。」

  從埃爾文辦公室裡出來的溫妮莎這回真的腿軟了,只能扶著牆走路。她腦子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走到辦公樓門口,一陣冷風拂面,溫妮莎才有點清醒過來,逐漸放下憤怒、恐懼的心理,細細品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自己明明三番五次要求克裡克不要頻繁找自己,可換來的卻是更加明顯示愛行為,這明顯不符合邏輯。克裡克只是性格比較溫和甚至有點軟弱,但絕對不會沒腦子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結合埃爾文跟自己交代的第一個任務,溫妮莎倒吸一口涼氣,恍然大悟地睜大了眼睛。而後,她苦笑兩聲,「姜還是老的辣。」原來自己早成為了埃爾文和羅素議員這兩只老狐狸的套路和反套路游戲中的一顆棋子。

  如何才不會被雙方牽著鼻子走,這是一道『送命題』。

  


贈送 (1)

  第二天訓練的時候,趁利威爾不在,利威爾班的另外三個男兵不約而同地圍住了溫妮莎。「聽說你結交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是想丟下你作為士兵的責任從此過上家畜一樣安逸的生活嗎?」奧魯歐心有不甘地問。他其實很希望溫妮莎給出否定的答案,雖然有時候看她不順眼,但好歹也是共同出生入死過的戰友。

  「其實我們無權對你的私生活進行評價,但我們還是希望你能考慮留下來。」埃爾德懇切地說。

  根塔也點點頭。

  溫妮莎被他們說得有點不知所措,像個偷了東西被人發現的小孩無助地看著指責她的大人。佩特拉這時才發現她昨天的反應太膚淺了,滿腦子都是對溫妮莎男朋友的羨慕,卻沒發現其中還有更深的利益衝突。

  如果溫妮莎真的跟她的那個男朋友交往,勢必會在對方的要求下離開調查兵團,這對調查兵團而言也是個莫大的損失。而且溫妮莎也曾經說過,她加入調查兵團的目的就是為了立下軍功獲得更多的利益,如今看來,她也算是已經達到了『獲得利益』的目的。所以在溫妮莎被『圍攻』的時候,佩特拉也只能在一旁干站著,幫不上話。

  「你們幾個,給我適可而止。」利威爾駕駛著立體機動裝置降落在他們身邊。

  「兵長!」特別作戰班五人向利威爾敬了個禮。

  「昨天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埃爾文也找過溫妮莎談過話。她不會離開調查兵團,你們可以放心了。」

  「是!」除了溫妮莎以外的四人聽了,都露出釋然的表情。

  「還有…」利威爾嚴正聲明:「以後不要再隨便打探別人的私事,該相信什麼不該相信什麼,你們要有自己的判斷。」

  「明白!」

  溫妮莎看著利威爾理所當然地說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果然人類最強的演技也不遑多讓。但神奇的是,利威爾班的另外幾人就真的沒再擔心溫妮莎會辭職不干,也沒再提起溫妮莎男朋友的事。他們對利威爾的信任和服從程度令溫妮莎有點吃驚。

  兵團的日常生活繼續平淡地進行著,眼看距離上次壁外調查回來已經兩個月,好不容易盼來了久違的假期,佩特拉、溫妮莎、黛兒三人相約一起去逛街,黛兒原本想叫上凱西,但她每逢假期就忙著去做兼職,每次都婉拒了黛兒的邀請。

  忽然,她們三人在街上看到了一些新奇的玩意。

  「這是什麼?」佩特拉指著商店櫥窗裡整齊羅列的泥土色的小方塊問。

  溫妮莎瞅了眼,「是巧克力吧,一種甜品。不過容易融化,所以現在天氣冷了才做出來賣。這東西以前我只在王都見過,沒想到這裡都有了呢。也許這就是商會的力量吧。」

  「那巧克力好吃嗎?」黛兒趴在櫥窗上問。

  「還行吧,有的甜一點,有的苦一點。」溫妮莎回答。

  看見三個小女孩饒有興致地盯著櫥櫃裡的巧克力,商店老板笑容滿面地向她們介紹道:「你們真有眼光,這些巧克力可是王都的人們經常用來送給喜歡的人的禮物哦。」

  佩特拉聽了,臉上陡然發燙,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溫妮莎側頭看著她的樣子,心裡在偷笑。

  黛兒沒有聽清老板說的話,目光被店裡一個衣著講究、面容消瘦的年輕男子所吸引,那個男子正坐在一張小桌子前慢條斯理地喝著紅茶,拿起一小塊巧克力靜靜地享用。因此她得出一個結論,巧克力好不好吃她不清楚,但搭配紅茶味道應該不錯,利威爾可能會喜歡。於是,她對老板說:「我要買一份。」

  老板有點驚訝地看著黛兒,她的年齡應該是三個人中最小的一個,「你也是要送給喜歡的人嗎?」

  黛兒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嗯。我要送給我哥哥。」

  溫妮莎小聲吐槽:「老板所說的『喜歡』和她覺得的『喜歡』應該不是一回事吧。」

  


贈送 (2)

  當發現自己錢包裡的錢壓根不夠買一盒巧克力時,黛兒難過地叫了起來,「錢不夠」。溫妮莎和佩特拉也走了過去看了看價格,確實偏高了。

  溫妮莎嘆了口氣,「即使在王都,巧克力也不是普通人能消費得起的奢侈品吧。」

  黛兒依依不舍地把老板拿出來的那盒巧克力放回櫃台上,「只能下次攢夠錢再買了。」

  「也未必。」溫妮莎翻了翻自己的錢包,兩個人一起湊錢買的話可以分擔一下負擔,但她數了數自己的錢,眉頭皺了起來,如果買了這盒巧克力,她就沒有余錢去買別的東西了。於是她對老板套近乎道:「請問你們店是菲爾德商會名下的吧?」

  旁邊喝茶吃巧克力的男子動作頓了頓,豎起了耳朵。

  「我們是你們商會會長的弟弟在訓練兵團的同學,能不能稍微給我們便宜一點。」溫妮莎捻捻手指道。

  老板呵呵一笑,「這個得由我們會長說了算。」

  順著老板的目光看過去,旁邊那個安靜吃瓜的男子站了起來。男子的發色和班森一樣,是深黃色的。

  男子臉色平靜又帶有一點威嚴,「你們是我弟弟的同期?」

  溫妮莎站在最前面微微低頭示意,禮貌地回答:「正是。您就是班森的哥哥吧,以前經常聽班森提起您。之前他違反軍紀被關禁閉,是您將他帶回家教訓了一頓,回來後他就變了個人似的,立刻痛改前非、發憤圖強,最後終於進入了憲兵團。」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班森的哥哥約瑟夫不願回想當時他將保管賬本的鑰匙交給班森的情形,轉移話題道:「我聽我弟弟說過他在訓練兵團確實有幾個要好的朋友,但他們都加入了調查兵團。莫非是你們幾個嗎?」他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三個『柔弱』的小姑娘,怎麼也想像不出來她們會是曾經與巨人戰鬥過的士兵。

  佩特拉想要否認,因為她並不是特羅斯特區訓練兵團畢業的,但在她正要開口的時候,溫妮莎搶先一步說:「沒錯,就是我們幾個。」

  「說人類最強士兵利威爾兵長是個身高一米六的潔癖也是你們?」

  佩特拉轉頭怒瞪了溫妮莎一眼,溫妮莎連忙後退兩步,「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哈哈哈…」約瑟夫笑了出來,「你們確實很有趣。我弟弟能交到你們這群朋友真是太好了。其實我小時候也挺崇拜調查兵團的,只是年紀大了,有時候不得不面對現實。」約瑟夫讓老板送給黛兒、溫妮莎、佩特拉一人一盒巧克力,「人生苦短,如果有喜歡的人就趕緊去表達自己的心意吧。當然,作為調查兵團的士兵,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們…」佩特拉覺得於心有愧,不能不勞而獲。

  約瑟夫打斷了她的話,「商人最重要的是信守承諾,我既然決定送給你們,就絕對不會反悔。」

  「是。謝謝。」佩特拉於心不安地收下了禮物。

  黛兒和溫妮莎也向約瑟夫鞠躬道謝。臨走前,溫妮莎回頭對約瑟夫說:「也祝願菲爾德商會能夠早日擺脫現在的『困境』。」

  約瑟夫愣了愣,「借你吉言。」

  


心意 (1)

  三人重新走在路上,黛兒抱著裝有巧克力的盒子說,「沒想到班森的哥哥那麼好說話,還送我們一人一份巧克力。」

  「你們看他那憔悴的樣子,應該是羨慕我們這些還能無憂無慮逛街的人吧。」溫妮莎嘆了口氣說。

  「溫妮莎,我怎麼感覺你好像知道不少內幕呀?」黛兒湊過來問。

  「這是你的錯覺。」溫妮莎搪塞道。

  「不說就算了。」黛兒溜到佩特拉身邊,「佩特拉,你的這一盒巧克力打算送給誰?」

  「我打算送給利威爾兵長。」佩特拉心直口快,不小心說漏了嘴。下一秒,她害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心血上湧,臉頰再次變得滾燙。

  溫妮莎立刻用嚴肅的語氣解釋道:「上次壁外調查利威爾兵長救了佩特拉一命,當然要好好感謝一下。」

  佩特拉配合地用力點頭。

  「原來如此。」黛兒回想起當時利威爾也救了她。看著懷裡抱著的巧克力,黛兒覺得如果真要報答救命之恩的話,還不如直接送清潔工具實在點,尤其是天氣轉涼了,打掃起來會更費勁。想著想著,黛兒加快了腳步尋找清潔用品店。

  看見黛兒在前面離她們越來越遠,溫妮莎才開始大膽地和佩特拉討論起關於『感情』方面的話題。

  「如果利威爾兵長還稍微有點常識的話,收到你的這份禮物估計會很吃驚吧。」溫妮莎已經有點迫不及待想看看利威爾收到巧克力時的表情了。

  佩特拉難為情地扭過頭,「其實,我希望利威爾兵長就像現在這樣,無論對誰都一視同仁就好。」

  「為什麼?也就是說你壓根就不想讓他知道你的心意嗎?」

  佩特拉把視線移到走在前面的黛兒身上:「我只要能夠追隨利威爾兵長就心滿意足了,如果真的和兵長發展成那種關系,想必兵長反而會很苦惱吧。每次看到兵長緊張地牽著黛兒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不能變成那樣。」

  「只是救了你一次而已,沒想到你的感情還升華了。」溫妮莎撅噘嘴,「不過被你這麼一說,我終於想明白為什麼每次壁外調查回來利威爾兵長都要拉著黛兒了。那不就像是走丟小孩的父母剛把走丟的熊孩子找回來,然後為防止熊孩子再次走丟所以牢牢牽著熊孩子的手不讓她亂跑的即視感嗎?雖然這熊孩子都快和他一樣高了。」

  佩特拉撲哧一笑,溫妮莎也被自己給逗笑了,只是在辦公室裡喝茶的利威爾觸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他看向窗外,樹葉在寒風中沙沙作響,莫非自己感冒了?

  「我怎麼感覺你們在說我和我哥哥的壞話。」黛兒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佩特拉和溫妮莎中間探出了半個頭。

  「媽耶!」佩特拉和溫妮莎嚇得分別往兩邊彈開。黛兒擠進了她們間的空隙中,三人再次並排走在了一起。

  「你剛才不是走在前面的嗎?」溫妮莎心有余悸地問。

  「我進了一家清潔用品店買東西了。」

  溫妮莎好奇地打量著黛兒手裡多出來的袋子,「買了什麼?是送給利威爾兵長的嗎?」

  黛兒點頭,「哥哥一定會喜歡這個的。」她摸摸袋子,嘴角浮現出溫暖而幸福的微笑。

  


心意 (2)

  下午,買完東西的三人返回調查兵團,走到門口的時候,黛兒和溫妮莎同時停滯了腳步,佩特拉回頭問:「怎麼了?」

  一名穿戴整齊的黑色西裝男禮貌地走了過來朝她們鞠躬:「各位是調查兵團的士兵吧。能否幫我將這封信轉交給利威爾兵長?」他雙手將信封遞出。溫妮莎瞟了眼蠟封上的紋章,是羅斯之壁內的某個貴族的。那麼眼前這個人應該是那個貴族的僕人。

  「我們會幫您轉達的。」就在佩特拉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那個信封時,溫妮莎擋在了她面前,「抱歉,如果有信件要傳達的話,請放進兵團的收發室。我們作為士兵,不能攜帶這種來歷不明的信件進入兵團本部。」

  「這不是來歷不明的信件,這是…」僕人意識到不對,不敢直接在門口說出那個貴族的名號。

  「想要拉攏利威爾兵長的人非常多,如果您家主人真的有誠意的話,不如轉到支持調查兵團陣營來。我相信屆時利威爾兵長會很樂意賣您家主人一個人情。」溫妮莎微笑著說。

  那麼僕人被懟得啞口無言,說了聲『告辭』之後便匆匆離開。

  黛兒鼓了鼓掌,「厲害,這樣就把他給打發回去了。我記得有一次我也被一個人攔住讓我把信直接交個哥哥,結果還被哥哥說了一頓,叫我不要隨便幫人帶東西。」

  「是這樣嗎?」佩特拉心裡一驚,自己差點就闖禍了。

  溫妮莎望著僕人遠去的背影,「沒想到利威爾兵長還是那麼搶手。」她把自己手中的東西交給佩特拉:「這件事還是先和利威爾兵長說一聲比較好,你們兩個先回宿舍吧,順便幫我把東西帶回宿舍。」

  「好。」

  敲開了利威爾辦公室的門,溫妮莎見裡面沒有其他人,也就沒有向利威爾敬禮,就像走進自己家裡一樣隨意,直接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利威爾倒不介意,反正埃爾文都已經說了要『擔待著點』,「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剛才門口又有一個貴族老爺的僕人打算送一封信給你。」

  「你收下了?」

  「沒有。」溫妮莎兩手一攤,不經意地宣示著她的立場,「對方可是反對調查兵團的勢力,我怎麼可能幫他送信?」這樣應該能降低利威爾對她的戒備吧。

  利威爾斜了眼溫妮莎,「看來你還不傻。」

  「第二件事,若無意外這兩天佩特拉會送你一份禮物作為你救了她一命的答謝禮,到時候請務必收下。」

  「知道了。」緊接著,利威爾還是忍不住隨口說:「與其有空送禮物,還不如平時認真訓練…」

  溫妮莎無奈地搖搖頭,看來她已經不需要期待利威爾收到禮物時的表情了,如此鋼鐵直男,根本不可能理解人家小女生的心思。她走向門口,剛一握住門把手,利威爾冰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如果你敢背叛的話,我可不敢保證你能夠平安無事地留在調查兵團。」

  溫妮莎沒有回頭,故作輕松地回道:「利威爾兵長,要挾貴族的罪名可不輕啊。不過這次我就不計較了。」實際上,溫妮莎已經嚇得連瞳孔都在顫抖。雖然利威爾依然紋絲不動地坐在辦公桌前,但他的話語就像一把尖刀,涼颼颼地抵著溫妮莎的脖子。

  「你可以放心,現在的我絕對比任何一個人都要肯定調查兵團存在的必要性,不會做出對你們不利的舉動。」溫妮莎繼續補充道。這是她的大實話,自從畢業前的那個晚上,她窺探到黛兒的那只布偶道格的眼睛中隱藏的秘密時,她就已經開始思考該何去何從了。

  「是嗎?」利威爾停頓了一下,「最好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

  


心意 (3)

  晚飯過後,利威爾留在食堂打掃衛生。雖然他已經命令過士兵們吃飯的時候要保持座位整潔,可事實上,很多人在不經意間還是會留下很多面包屑,導致食堂裡時不時會有蟑螂和老鼠光顧。一想到自己竟然和那些髒兮兮的小動物們『共享』一個食堂,利威爾就惡心得不要不要的,所以只能獨自留下來認認真真地把桌面和地面的食物碎屑清理干淨。

  清理完之後,利威爾隨意找了張桌子在旁邊坐下,沏上一壺紅茶好好休息休息。這時,一個人影出現在食堂門口。

  「利威爾兵長?」

  利威爾循聲望去,「佩特拉,這麼晚了來這裡做什麼?」

  佩特拉深吸一口氣走上前,雙手提著裝巧克力盒的袋子平舉到利威爾面前,低著頭語氣僵硬地說道:「利威爾兵長,謝謝您上次救了我。請收下。」

  利威爾本想拒絕,但他忽然記起了溫妮莎下午說過的話,「那我收下了。如果真的要感謝我,以後就認真訓練,在壁外調查的時候別死了就行。」

  「是!」被利威爾這麼一說,佩特拉緊張得手一抖,袋子摔在了地上。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抬頭看到利威爾已經伸到半空的手,佩特拉連忙蹲下把袋子重新撿起來交到利威爾手中。

  利威爾打開袋子,裡面是一個扁平小巧的盒子,盒子裡面裝著九個棕色的方塊,但由於剛被摔過,其中好幾塊都裂開了,「這些跟牛糞顏色一樣的是什麼東西?」

  「是一種叫巧克力的點心,據說很合適跟紅茶一起搭配。」佩特拉偷偷搓著手解釋道。

  「哦?」利威爾拾起一塊碎片放入嘴裡,巧克力入口即化,柔軟絲滑的感覺久久停留在舌尖,而且還不算太甜。比起黛兒上次買的那些小餅干,巧克力似乎更合他的胃口。喝了點紅茶衝淡巧克力的味道,利威爾評價道:「還不賴。」

  「真的?」佩特拉眼睛亮了起來。

  利威爾示意佩特拉坐下,然後起身拿了一個茶杯倒上茶遞給佩特拉,「你應該還沒嘗過這些巧克力吧,吃一點試試。」

  「謝謝兵長。」佩特拉小心翼翼地捧過茶杯,這是她第一次喝到利威爾親手泡的茶,心裡既緊張又感動。拿起一小塊巧克力輕輕咬了一口,佩特拉被這種奇妙的口感和味道征服了,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麼神奇的東西,仿佛能讓人的心都隨之軟化。

  食堂之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埃爾德、根塔、奧魯歐分別提著掃帚、抹布、垃圾鏟等清潔工具進來,看到利威爾悠閑地坐在桌子旁喝茶,他們都知道自己來晚了。

  「聽說兵長在食堂打掃,我們原本想來幫忙,結果…」埃爾德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正當他們要轉身離開時,利威爾對他們說:「既然來了,就拿個杯子坐下吧。」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佩特拉有點為難,心裡其實並不太想別人吃她送給利威爾的巧克力。幸好溫妮莎及時跑來救場,「你們都在這裡喝茶嗎?剛好我這裡有些零食,要吃嗎?」

  眾人一看,竟然是跟佩特拉送利威爾的同款巧克力。根塔不禁疑問:「我聽說這東西很貴,你們哪來的錢?」

  「這是我訓練兵團的同期的哥哥送的,不需要花錢。」說著,溫妮莎打開她的盒子,裡面只剩八塊巧克力,不過都是完好無缺的。「我已經吃過了,剩下的你們分了吧。」

  「謝謝你,溫妮莎。」埃爾德說。

  「哼,還算你有點良心。謝謝啦。」奧魯歐拿起一塊巧克力塞進嘴裡說。

  其他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溫妮莎的巧克力上,佩特拉那一盒碎成渣的巧克力便失去了吸引力,逃過一劫。

  佩特拉感激地望著溫妮莎,溫妮莎也單眼眨了眨回應了她。

  


交換 (1)

  原本空無一人的食堂裡不知不覺間多出了好幾個人,看著熱熱鬧鬧聚在一起喝著茶、吃著巧克力的特別作戰班成員,利威爾心裡忽感一絲回暖,雖然表面還是一樣的面癱。

  桌上的兩盒巧克力很快就被一掃而空,紅茶也被喝完了。利威爾班的五人主動請纓收拾桌上的垃圾和茶具,讓利威爾先回去。利威爾見他們這麼積極,稍微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

  五個人一起打掃,大家分工合作,效率比一個人要快很多,沒一會兒就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完,茶杯茶壺也清洗干淨晾在儲物架上,大家都心滿意足各自散去。

  溫妮莎沒有和佩特拉一起回宿舍,而是借口跑到了宿舍樓頂的天台,坐在垛口上,從懷裡掏出一塊用紙包裹的小方塊,正是她剛才謊稱被她吃掉的那塊巧克力。

  「看來沒有毒。」溫妮莎細細品味著手中的巧克力,這種懷念的感覺不禁令她悄悄抹起了眼淚。雖然拿自己的戰友試毒有點不厚道,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菲爾德商會好歹還是尼俄柏的爪牙,因貪小便宜被暗算可劃不來。

  「溫妮莎,原來你在這。」黛兒捧著她的那盒巧克力走了過來,神情失落。

  溫妮莎嚇得立刻把整塊巧克力囫圇吞棗般塞進了嘴裡,有點含糊地問:「怎麼了?」

  「凱西她好像有點不對勁。」黛兒打開她的那盒巧克力,比佩特拉的那盒更加慘不忍睹。

  「發生什麼事了?」溫妮莎默默偷拿起黛兒盒子裡的一塊碎巧克力問。

  黛兒坐在溫妮莎身邊,說起了剛才在宿舍發生的事情。

  由於今天黛兒在清潔工具店買了送給利威爾的禮物,所以那盒巧克力她就打算留給自己吃了。這天凱西比以前回來得都要晚,天全黑了才回到宿舍。黛兒一見她回來就拿著巧克力跑上前問她:「凱西,要嘗嘗這個嗎?是班森的哥哥送給我們的巧克力,聽說以前只有王都的人才吃得著的呢。溫妮莎說味道很不錯…」

  只見凱西低著頭,額發遮住了她的眼神,但不難看出她的臉色非常陰沉。黛兒的話還沒說完,便立刻轉身,「不用了。」她的手臂一甩,不小心拍飛了黛兒手中的盒子,裡面的巧克力也在落地的一刻全數遇難、粉身碎骨。

  凱西瞥了眼地上翻倒的盒子,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宿舍,只留黛兒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沒追出去看看嗎?」溫妮莎問。

  黛兒搖搖頭,「我感覺她好像不太想見到我。」用手捂住臉,黛兒傷心地吁了口氣:「溫妮莎,我到底哪裡得罪凱西了?」

  「難道不是因為你撞破她打工嗎?」

  「她說過不是。」

  「她說不是就不是嗎?」溫妮莎舔著指尖殘留的巧克力若有所思地說:「不如今晚我和你換個宿舍睡覺吧。」

  「為什麼?」黛兒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你不是說凱西不想看見你嗎?」

  「好像有點道理。」

  和韓吉道別之後,費奇把拎在手裡的兵團制服外套披在身上朝宿舍走去,他必須抓緊時間好好休息,明天又要像現在這樣幫韓吉改進捕獲巨人的工具,搞不好還要通宵。走著走著,他看見前方的建築陰影下,有一個人正蜷縮在角落裡,身體一顫一顫地,似乎在哭泣。

  「你沒事吧?」費奇好心上前詢問,走近一看,竟然是凱西。

  凱西沒有抬頭,但立刻停止了哭泣。費奇彎下腰對她說:「現在天氣冷了,呆在這裡容易著涼,我送你回去吧。太晚的話黛兒和溫妮莎她們肯定也很擔心的。」

  「不需要你管!」凱西抬著手臂捂住哭紅的口鼻奔向夜色之中。

  費奇摸摸腦袋,「她們吵架了?」

  


交換 (2)

  夜深了,凱西才淚眼朦朧地回到宿舍。宿舍裡的人都已睡下,只有她的床鋪還空蕩蕩的沒有人。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盡量不吵醒其她人。

  第二天一大早,士兵們都來到訓練場集合准備晨練,但意外的是,溫妮莎那天遲到了。

  「溫妮莎還沒來嗎?」根塔問。

  「我也不清楚,昨晚溫妮莎一晚都沒回宿舍。」佩特拉不否認,早上看見黛兒從溫妮莎床上蹦起來時也是吃了一驚。

  利威爾很快也到達了訓練場,特別作戰班的另外四人立即站成一排等著利威爾宣布晨練的內容。

  「溫妮莎呢?」利威爾不悅地問,感覺自從溫妮莎告訴了他和埃爾文自己是貴族之後,就越來越放肆了。

  站在利威爾面前的四人同時沉默了。總不能說溫妮莎夜不歸宿吧,畢竟人家昨晚才請他們吃了昂貴的巧克力。

  「對不起!我來晚了!」溫妮莎喘著氣跑了過來。

  「怎麼回事?」利威爾責問道。

  「我的皮帶扣丟了,找了好久才找到個備用的…」

  以埃爾德為首的利威爾班成員們忍不住捂了個臉,這理由也太牽強了吧。雖然皮帶扣可以拆下來,但一般而言不都穿在皮帶上的嗎?怎麼可能輕易掉下來,而且還不見了。

  聽完溫妮莎的解釋,利威爾毫不留情地說:「繞著訓練場跑二十個圈。」

  「啊?」溫妮莎嘴唇上下顫抖,委屈巴巴起來。

  「嫌少的話那就四十圈。」

  「不,夠了夠了。」溫妮莎立即收回流露出的不滿。正想轉身去跑圈的時候,利威爾叫住了她,「現在先訓練,等一天的訓練結束了再去跑。」

  「是。」溫妮莎有點不情不願地應道。於是這一整天,溫妮莎一想到傍晚還得跑個二十圈的時候,心態就崩潰了,訓練時還差點撞上樹枝。

  至於利威爾,他覺得自己只是公事公辦,並無不妥。溫妮莎之前和埃爾文約定過,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不能公開其貴族身份,如果自己不對她施以懲戒的話,反而會引起懷疑。

  傍晚訓練結束的時候,斜下的夕陽拉長了溫妮莎在訓練場疲憊奔跑的影子,當夜幕降臨,溫妮莎終於跑完了二十圈,連呼吸聲都變得嘶啞了。看見溫妮莎被罰得那麼慘,佩特拉於心不忍地站在訓練場旁邊給她打氣,手裡拿著一個大水袋,防止溫妮莎脫水而死。黛兒結束訓練時也看到了溫妮莎累得像狗一樣的情景,心想自己還是改天再把自己准備好的禮物送給利威爾吧,不然溫妮莎知道又要在她床上鬧騰了。

  佩特拉讓又累又渴的溫妮莎把手臂繞過她的後頸搭在另一個肩膀上,然後一只手攙扶著溫妮莎的腰一瘸一拐地向食堂走去。

  佩特拉見溫妮莎跑得只剩半條命,建議道:「我們先回宿舍吧,蔬菜湯和面包我等一下也拿到宿舍去。」

  溫妮莎虛弱地說:「不,我還是去食堂吃吧,這樣就不會打擾到別人休息了。」

  「嗯。」佩特拉不再堅持,可心裡很不好受。

  但這件事只有溫妮莎清楚,如果昨晚沒有和黛兒交換床鋪的話,今天跑圈累到死去活來的就是黛兒了。看樣子凱西對黛兒真的懷有某種負面情緒。

  來到食堂,溫妮莎仿佛一張薄紙,軟綿綿地趴在了桌面上,手顫顫巍巍地拿起面包送到嘴裡。真幸虧自己參軍這些年的體能鍛煉得好,換做以前,可能早就躺醫院起不來了。早知如此,還不如托人給自己請個病假。

  


交換 (3)

  剛開始吃晚餐的時候,溫妮莎覺得自己連咀嚼的力氣都沒有,但很快,她就已經恢復到能坐直身子大口吃面包,大口喝湯的地步了。

  「看來你還活著。」利威爾走進了食堂。

  溫妮莎看見利威爾,沒好氣地說:「拜你所賜,我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只要你的身份不公開,在人前你就是我的下屬,遲到了自然要接受懲罰。」

  「呵…」溫妮莎輕哼一聲,問:「利威爾兵長今天又來檢查食堂衛生了?」

  「只是來問問你弄丟皮帶扣的原因。」利威爾在溫妮莎對面坐下,「你看起來不像是會犯那種低級錯誤的人。」

  溫妮莎仰頭回憶了一下昨晚的經過,「昨天我和黛兒互換了寢室,半夜裡好像確實聽見有人在弄皮帶扣的聲音,不過我當時睡得迷迷糊糊的,不能肯定。」

  「你跟黛兒換宿舍的原因是什麼?」

  「黛兒和她的一個舍友鬧矛盾了,但黛兒自己也搞不清哪裡招惹到那個舍友,所以我才建議她先和我換個宿舍看看情況,沒想到一大早起來皮帶扣就不見了。」

  「你所說的那個『舍友』,是那個叫凱西的小鬼嗎?」

  「哦?」溫妮莎有點驚訝,「你竟然還知道她的名字?不過也沒什麼稀奇的,在支票丟失的時候,你應該也已經逐個給她們宿舍的人問過話了吧。」

  利威爾壓低音量問:「你認為這件事和那件事都是她做的嗎?」

  「不知道,但她確實都有作案動機和時間。我昨晚睡下的時候她也還沒回宿舍。」溫妮莎喝了口蔬菜湯,「保險起見,還是幫黛兒換個宿舍吧。」

  「這事我明天會處理。」利威爾並沒有馬上肯定溫妮莎的提議,畢竟換宿舍這種事情應該要征得本人同意才行。

  見利威爾已經答應幫黛兒換宿舍,溫妮莎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繼續就著湯啃面包。但啃著啃著,她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利威爾問完她事情之後還坐在她對面不走,而且眼睛還一直緊盯著她手裡的面包。

  「利威爾兵長還有什麼事嗎?」溫妮莎渾身不自在地問。

  「你吃完了我才能把你坐的地方打掃干淨。」

  「你其實很想把我和其他垃圾一起掃出去吧。」溫妮莎開玩笑道。

  利威爾也不反駁,順著溫妮莎的話說道:「沒錯,如果事後不會惹上麻煩的話。」

  「那我是不是該感到慶幸?」溫妮莎有點生氣地努努嘴。

  「雖然你這個人的謊話比每天需要清理的馬糞還要多,但起碼你對黛兒還是真心的。」

  「能別在我吃飯的時候說些專屬於你利威爾兵長的『奇妙比喻』嗎?」聽見『馬糞』兩個字,溫妮莎瞬間沒了胃口,但在利威爾面前,她也不敢任性地浪費食物。想了想,她還是不服氣地糾正利威爾的話,「除了隱瞞身份以及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我可沒有再說過別的謊言,只不過是有選擇性地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說出來而已。」

  利威爾『嘖』了一聲,溫妮莎貌似越來越喜歡跟他頂嘴了。

  吃飽喝足,溫妮莎扶著桌子邊緣站起來,一只手艱難地拿起裝食物的托盤,但力氣不夠,托盤上的杯碗斜斜滑向另一端。

  利威爾也站了起來,「你先回去吧,這裡我來收拾。明天早上可以晚點再來訓練。」

  「多謝了。」溫妮莎心安理得地接受利威爾的好意,自己像個步履蹣跚的老人一樣慢慢走出食堂,扶著牆一點點挪回宿舍。

  


交換 (4)

  翌日中午,黛兒拿著她買給利威爾的禮物來到利威爾的辦公室,昨天看到溫妮莎被罰,但因為忙於訓練和其他一些瑣事都沒來得及向溫妮莎問清楚原由,現在她正好借著送禮物的原由直接來找利威爾問個明白。

  「進來。」利威爾聽到敲門聲後應道。

  黛兒走進屋,關上了門,把一個巴掌大的盒子放在辦公桌上,「哥哥,這是我前天逛街時給你買的禮物。」

  最近怎麼那麼多人送他禮物?利威爾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次又是什麼東西?」他打開盒子,發現裡面竟然是一雙防水手套,裡面還有一層薄薄的絨毛。

  「天氣變冷了,如果雙手直接泡在水裡會很冷,所以我覺得哥哥應該用得著。」黛兒非常肯定地說。

  這份禮物倒是非常符合利威爾的胃口,有了這雙手套,在寒冬中打掃時就沒那麼難受了。

  「謝謝你了。」利威爾臉上似乎出現了能夠稱之為『笑』的表情。

  「不客氣…」黛兒呆呆地看著利威爾重新把手套疊好放回盒子中,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地下街的時候就很少看見利威爾笑過,離開地下街之後就更不用說了,但剛才那個瞬間,著實令黛兒捏了把汗,內心獨白道:利威爾哥哥的潔癖沒救了。

  不過既然利威爾現在心情不錯,黛兒趁機問道:「昨天我看見溫妮莎被罰跑圈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利威爾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來,「她訓練遲到了。」

  「原來是這樣。」黛兒覺得她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但這件事和你有關。」

  「啊?」黛兒抬起頭,一臉茫然。

  利威爾解釋道:「那天晚上你和溫妮莎互換了宿舍,結果她的皮帶扣被人拆了,才導致她遲到。這應該是衝著你來的吧?」

  黛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真的因為自己的緣故才讓溫妮莎遭殃,那她真的非常過意不去。

  「昨晚溫妮莎建議我給你換個宿舍,如果你沒意見的話,今天就和溫妮莎換過來吧。」

  「但這樣不好引起懷疑嗎?」

  「到時候會有相應的說辭,你不需要擔心。」

  「對不起,因為我沒有處理好和舍友的關系才會…」黛兒難過地撇過頭,兩手緊緊抓緊拳頭。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後悔也無濟於事。」利威爾繞過辦公桌走到黛兒面前摸摸她的腦袋,「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被針對嗎?」

  黛兒搖搖頭,凱西莫名的疏遠令她倍感尷尬,然而無論是訓練還是就餐,在旁人看來凱西的表現並無不同,只有黛兒自己感覺到了無形的壓迫。她也很想找凱西問清楚,可每一次凱西一見到她都會帶著無可奉告的表情轉身離開。

  看到黛兒傷心而又不知所措的樣子,利威爾也不好受,他拿出一張手帕遞給黛兒,「這個時間暫時不會有人來,想哭就哭吧。」

  正當黛兒准備拿起手帕接住溢出的淚水時,韓吉突然推門而入,「利威爾,明天有空幫我測試新研制的裝備嗎?」

  黛兒立刻轉過了身,眼淚硬生生沒有流下來,但兩只眼睛已然通紅,她只能背對著韓吉拿手帕擦了擦眼睛。

  「你又把黛兒弄哭了嗎?」韓吉憤憤不平地走進辦公室,「唉?我為什麼要說又?不過算了,你再這麼凶的話我要告訴埃爾文你虐待小孩哦。」

  「喂,四眼。」

  「什麼事?」

  一陣慘叫聲過後,韓吉被利威爾踹出了門外。

  訓練結束後,凱西回到宿舍,發現黛兒的位置換成了溫妮莎,她奇怪地問:「溫妮莎,你怎麼又來了?」

  「埃爾文團長昨天開會的時候說,為了讓特別作戰班的成員更多地接觸其他分隊的人,交流作戰經驗,所以把我調過來了。」溫妮莎解釋。

  


預備 (1)

  雖然生氣地踹了韓吉的屁股一腳,但事後利威爾還是心平氣和地來到韓吉的辦公室詳細詢問了關於測試新武器的事情。韓吉故意揉了揉屁股,調侃道:「利威爾,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愛好。」

  「要是不想我往你臉上也來一腳,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利威爾凶巴巴地回應。

  玩笑結束,韓吉也正經地板起臉來,「上次壁外調查使用的倒鉤和鋼索雖然也能夠牽制住巨人,但無論是成本還是制作難度都比較大,上頭需要我們拿出更加節省成本的方案。」

  「既然叫我的班來幫忙測試,說明你已經有解決辦法了?」利威爾繞著手問。

  韓吉來回踱步,「可以這麼說。我覺得發射鋼索可以用來捕獲更高大的巨人,而如果只是捉一只小型巨人來研究的話,確實還有更加省錢的方案。」

  「是什麼?」

  「就是上次我們用來堵住城堡缺口用的繩網。」

  「那玩意倒是挺結實的。」利威爾走到韓吉的辦公桌旁,拿起一張新的陷阱設計圖紙,先用繩索將巨人絆倒,然後從一側發射出繩網罩住倒地的巨人,另一側的士兵則立刻將繩網固定在地面。只要時機把握得好,確實也能捉住巨人,並且繩網的質量較輕,還可以折疊,攜帶也比較方便。

  「利威爾,你覺得怎樣?」韓吉坐在桌面上,比利威爾高出大半截,從另一個角度俯視利威爾手上的那份設計圖。

  利威爾把圖紙拍在桌上,「我大致了解了,今晚先和我的部下說一聲。明天的實驗你來指揮就行。」

  「好嘞。」韓吉從桌面跳下,「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黛兒為什麼哭了嗎?」

  「和宿舍的人鬧矛盾而已,你不要管。」

  「鬧矛盾?」韓吉看著利威爾轉身離開,「以前黛兒上學的時候也是跟同班同學鬧矛盾,結果還把別人跟弄傷了。這次可別歷史重演了。」

  第二天,利威爾班如約來到樹林深處,溫妮莎在距離地面五六米的高度低空飛行假裝自己是只小型巨人,另外四人騎馬充當誘餌。至於利威爾和韓吉則站在高處觀察和指揮。

  當來到陷阱處的時候,一條橫在地面的粗繩快速升起。溫妮莎假裝被『絆倒』降落在繩子前方。同時,一張大網從旁拋出,朝她蓋了過來。溫妮莎抬頭看了眼網孔的位置,稍稍橫跨一步,整個人剛好穿過網孔。

  「成功了。」韓吉飛了過去,「利威爾班的各位,謝謝你們的配合,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大致掌握絆線升起、撒網、收網的時間了。」

  「前提是巨人不會劇烈掙扎。」利威爾飛過來補充道。

  佩特拉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韓吉分隊長,我感覺網孔有點小,如果要殺掉巨人的話,在罩著網的情況下需要先把後頸處的繩子割掉才能減低失手放風險。」

  「有道理。」韓吉回頭對莫布裡特說:「莫布裡特,記一下,到時候想辦法改進。」

  「是。」莫布裡特點點頭,手中的筆在本子上唰唰作響。

  接下來,利威爾班的其他人也陸續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韓吉期待地說:「不知道下次壁外調查的時候能捕捉到怎樣的巨人?」她的腦海裡再次出現了與巨人『相親相愛』的畫面。

  突然,一名士兵打斷了韓吉的幻想,「韓吉分隊長,埃爾文團長找您。」

  


預備 (2)

  「埃爾文,找我有什麼事嗎?」韓吉推門而入。

  埃爾文抬起頭,「來得正好,下次壁外調查的時間已經確定,正想找人通知下去。」

  「真的?」韓吉興奮地問:「什麼時候?」

  「明年春天。」

  韓吉立刻泄了氣,「還要那麼漫長的等待呀。話說今年我們就只進行了兩次壁外調查而已。」

  「已經開始入冬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埃爾文頓了一下,「另外,明年的壁外調查主要任務是開辟新的據點,所以捕捉巨人進行實驗的計劃需要推遲。」

  「什麼!」韓吉不甘地吼了起來,「正是因為我們對巨人一無所知才會落得今天這個境地,我承認建立據點,奪回瑪利亞之壁也是迫在眉睫,但如果對巨人的研究也一拖再拖的話,對我們也非常不利。」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不盡快做出點成績,恐怕也很難獲得更加多的經費支持。如果行動順利的話,我可以考慮騰出點時間給你再次嘗試捕捉巨人。」埃爾文不急不慢地對著韓吉講道理。

  韓吉很快也冷靜下來,「我知道了,那就聽從你的安排吧。」類似的爭吵在韓吉和埃爾文之間已經發生過很多次,韓吉並不是沒有預料到埃爾文絕對會否決她的提案,但她還是覺得無論如何都要爭取一下,使資源向她這邊多傾斜一點。

  「還有一件事。」埃爾文叫住了已經一只腳踏出門外的韓吉,「明天早上召開下次壁外調查的作戰會議,麻煩你通知一下各分隊長和利威爾。」

  「沒問題。但願你別像上次那樣睡過頭就好。」

  埃爾文一愣,上次自己可不僅僅是睡過頭,而是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同一時間,還為此差點錯怪了利威爾,這件事應該會成為他人生中一個難以抹除的黑點了。

  由於利威爾在訓練結束前交代晚飯後要開個短會,利威爾班的成員們吃完晚飯後都等在了食堂,順便泡好紅茶等著利威爾的到來。

  溫妮莎看著奧魯歐脖子上不知何時出現的領巾,疑惑道:「奧魯歐,你為什麼要帶克拉巴特領巾?訓練的時候不怕糊到臉上嗎?」

  「你懂什麼?這可是我的高級品味。」奧魯歐揚起下巴正了正衣領。

  「原來這種領巾叫克拉巴特呀?長見識了。」埃爾德托著下巴點點頭。

  「而且和利威爾兵長的是同款的呢。」根塔仔細打量著奧魯歐的領巾說。

  佩特拉無語地看著奧魯歐自戀的樣子:「我說,如果你是在模仿利威爾兵長的話,我勸你還是不要了,根本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呵,佩特拉,你想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嗎?現在的你還不夠格。」奧魯歐自滿地說。

  「光系一條領巾是沒辦法模仿到利威爾兵長的精髓的。」溫妮莎走到專門留給利威爾的椅子上坐下,學著利威爾那樣抓起茶杯,面無表情地說道:「像這樣明明覺得杯子很燙卻還堅持拿在手上裝酷才有那麼一絲相像吧。」

  另外四人不禁輕輕笑出了聲,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

  緊接著,溫妮莎學著利威爾的語氣以及低沉的嗓音『罵』道:「喂,這裡髒了,給我重新打掃一遍。小鬼,你今天便秘嗎?怎麼這麼慢!」

  「抱歉,我忍不住了。」埃爾德捂著肚子,不敢笑得太大聲。另外三人也是如此,連奧魯歐都忍不住想要噴茶。

  此時,一只手搭在了溫妮莎的肩膀上,「在說什麼?讓我也高興高興?」

  看見其他人都毫無預兆地噤聲,溫妮莎驚悚地抬起頭,果然是利威爾。她連忙起身掃了掃座位,「沒什麼,兵長,您坐。」

  利威爾坐下後給每人分發了一份資料,「這是今天剛擬定的、下次壁外調查的計劃。這次的主要任務是在樹林裡建立據點,接下來都給我好好訓練!」

  「是!」大家齊聲應道。

  


發現 (1)

  與溫妮莎換了宿舍之後,和黛兒平時接觸最多的人變成了佩特拉。佩特拉對她也非常親切,比溫妮莎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為天氣轉涼,夜深之後,黛兒時不時會冷得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佩特拉留意到之後,還熱情地問黛兒要不要跟她一起睡。佩特拉的『邀請』讓黛兒有點不適應,以往都是她先去找別人暖被窩的,誰知現在竟然有人主動來幫她這個忙。

  「溫妮莎說我睡覺的時候喜歡亂動,你真的不介意?」黛兒極力掩飾內心的狂喜,試探地問。

  「沒關系,如果你因此生病了,那才叫得不償失呢。」佩特拉笑著回答。

  既然如此,黛兒就不客氣了,直到調查兵團放年假之前,她都和佩特拉擠一張床。這樣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怕睡晚了遲到。

  時光飛逝,加入調查兵團快一年了,這段時間裡黛兒都沒怎麼去剪過頭發,原本被她削掉丟河裡的長發漸漸恢復到過肩的長度。雖然後腦勺的頭發能夠用利威爾給她買的發繩綁起來,但額前越來越長的劉海有時真的很扎眼。

  終於,黛兒忍無可忍對著鏡子拿起剪刀想要把劉海剪短,可遲遲下不去手。因為她當年自己剪頭發的時候就把劉海剪成『狗啃』一樣,剛開始那段時間簡直生不如死。

  最終,黛兒失去了剪劉海的勇氣,放下了剪刀。她記得利威爾的頭發就是他自己理的,要不要找利威爾幫個忙?但她又怕利威爾認為她的頭發太長太礙事,直接全部剪短到像個假小子的地步。畢竟黛兒還是覺得長頭發好看點。

  就在黛兒唉聲嘆氣的時候,佩特拉走了過來,「你要剪劉海?」

  「嗯,但我不會剪。」黛兒憂郁地說。

  「其實不剪也可以。」佩特拉從頭上摘下一枚細長的發卡給黛兒別上,「這樣一來,你的劉海就不會遮住眼睛了。」

  黛兒伸手摸了摸發卡,又仔細看了看佩特拉的頭發,「原來你是帶了發卡的,只不過被耳朵旁的頭發遮住了。」

  佩特拉撩開耳邊的頭發又放下,「我也是劉海太長所以才想到用發卡把劉海別到旁邊。需要的話我這裡還有很多。」

  「那怎麼可以?」

  「沒關系啦。」

  不知為何,黛兒感覺自己好像又多了一個對她照顧有加的『姐姐』。

  與佩特拉走得近了,有時自然會無意中『偷窺』到她生活中的一些隱私。一天,黛兒不小心瞅見佩特拉的櫃子裡竟然擺了一小罐紅茶,好像還是利威爾喜歡喝的那一種。但她還沒來得及細看,佩特拉就回來了。黛兒連忙轉過身,繼續收拾自己的衣物,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佩特拉和黛兒聊了幾句之後,又出了門。正當黛兒想要再伸長脖子看一眼那罐紅茶時,發現紅茶罐已經被佩特拉拿走了。

  出於好奇,黛兒偷偷跟著佩特拉來到食堂,結果佩特拉進去沒多久,就輕輕說了聲:「糟了,茶杯沒拿。」然後快步從食堂裡出來,差點跟黛兒面對面碰個正著。

  等佩特拉走遠,黛兒才從門旁邊偷偷溜進食堂,食堂的桌子上放著茶葉罐、茶壺以及一本小冊子。黛兒拿起來翻了翻,上面寫的是步驟比較繁瑣的高級沏茶方法,和利威爾曾經教過她的大同小異。

  結合佩特拉上次送巧克力給利威爾等細節,黛兒突然頓悟:「佩特拉喜歡利威爾哥哥!」得出這個結論後,黛兒老臉一紅,自我否定道:「怎麼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自言自語走出食堂,感覺應該找溫妮莎問一問會比較清楚。

  


發現 (2)

  黛兒回到宿舍,把溫妮莎叫了出去。此時正值午間休息,兩人來到被熾白的陽光包圍的樹蔭下,背靠著樹干開始聊天。

  「你今天怎麼神經兮兮地?」溫妮莎先開口問。

  「我發現佩特拉好像喜歡我哥哥…」黛兒小聲應道,總感覺這樣這樣打聽別人的私事不太好。

  聽見黛兒的話,溫妮莎差點笑出了聲,「你不會現在才發現吧?」

  「你早就知道了?」

  「剛進調查兵團沒多久就知道了。」溫妮莎說這話的時候還有點小自豪,因為這是她試探出來的。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竟然瞞著我。」黛兒不滿地拉扯著溫妮莎的胳膊,把溫妮莎拽得左搖右晃。

  「因…為你…還小…不懂…事嘛…」溫妮莎被晃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黛兒搖累了,停了下來,「沒想到哥哥身高不到平均值、經常擺著一副臭臉、脾氣有時又暴躁又神經質而且還有潔癖都會有人喜歡他。」

  看著黛兒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溫妮莎撇撇嘴:「利威爾兵長要是聽見你這麼說他,恐怕要哭了吧。況且,雖然你說的那些缺點是真的,但你哥哥的條件沒你想的那麼差。仔細瞧瞧我甚至覺得你哥哥其實蠻帥的。他平時也很關心部下,有時甚至很體貼,當然,打掃的時候除外。而且他還會主動接下危險的任務,盡可能不讓身邊的人涉險。像這種外冷內熱的性格其實很受女孩子喜歡。」

  「原來哥哥這麼受歡迎。」黛兒若有所思地說。

  溫妮莎微微前傾著身子靠近黛兒的側臉逗她:「怎麼了?舍不得你哥哥被別的女人搶走嗎?」

  「沒有。只是想像不出來哥哥…會是怎樣的…」黛兒連忙否認,她心裡其實很亂,一想到未來會有一個人空降到她和利威爾的生活中,忽然覺得自己的存在有點像個礙事的旁觀者。她不知到底該接受還是反對這樣的事情發生。

  溫妮莎打斷了黛兒發愁,「你不用想啦,他們是不可能的了。」

  「為什麼?」

  溫妮莎直起腰,將一只手壓在腦後枕著,兩眼游離地望著天空,「只要巨人一天沒被消滅,利威爾兵長是絕對不會考慮這種事情的。佩特拉也是,她也早就向我表明,只想以部下的身份追隨利威爾兵長,並不想因為她的感情而令利威爾兵長感到困擾。所以有些事情你知道就行,沒必要去戳穿,懂嗎?」

  「我明白了。」聽到這個答案,黛兒感覺心裡的石頭穩穩落下了。

  才長舒一口氣,黛兒突然被溫妮莎靈魂拷問:「不說利威爾兵長了,你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嗎?有沒有想過談個戀愛?」

  「唉?問這個做什麼?」黛兒被溫妮莎的問題嚇了一跳,她可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問題,「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才不要談什麼戀愛呢。」

  溫妮莎聳聳肩,果然跟黛兒談論『感情問題』還是不太合適。

  黛兒撓撓腮,說到『談婚論嫁』,記得她九歲生日那天,父母好像跟她說過已經替她訂了一門婚事,也就是說,其實她是有個『未婚夫』的,不過隨著自己的『失蹤』,那個人大概已經另娶新歡了吧。

  時隔多年,九歲生日那天的場景再次浮現眼前,那時候的她還興奮地到處給別人炫耀母親送給她的『道格』,但現在,無論是母親和道格都不在了,眼睛有點濕潤。

  突然,一個畫面閃過,黛兒的血液仿佛凝結了一般。當時生日派對上,她好像也向一個銀發藍瞳的姐姐展示過道格,而那個人的模糊影像在她轉頭看向溫妮莎的時候逐漸清晰了起來。

  「我臉上有東西嗎?」溫妮莎微笑問,假裝沒發現黛兒驚恐的眼神。

  「沒有。」黛兒生硬地回答。

  有些秘密,就讓其深埋心底吧。

  


值班 (1)

  北方比南方要更早入冬,細小的雪花從高處緩緩飄落,人們穿著厚重的衣服,腦袋不是縮在領子裡,就是用圍巾遮住大半張臉來防寒。由於天氣冷了之後農作物減產,那些平時沒有屯夠糧食的流浪漢不但要擔心自己會不會凍死,還要擔心會不會餓死,因而這段時間的治安都不太穩定。

  班森披著防寒鬥篷斜挎著霰彈槍在街上巡邏,冰冷刺骨的空氣吸進鼻腔,鼻子立刻像被無數冰渣子填滿了一樣。緩緩呼出帶有白煙的氣體,班森心裡祈禱著在他巡邏的這片區域內千萬不要發生案件,否則要冒著如此嚴寒到處跑,真的很折騰人。

  命運似乎跟班森開了個玩笑,不想要什麼,什麼就真的發生了。

  「救命!快抓住他!」不知從哪裡傳來女人尖利的叫聲。班森立刻握緊背後的霰彈槍環視四周的動靜。一名男子從街道的拐角處衝了出來,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袋子。緊隨其後的是一名中年婦女,正一邊大喊大叫,一邊提著裙追趕前面的男子。看來是那個男子搶了婦女的包包。

  班森見狀立刻健步如飛地衝了過去,搶劫犯只聽見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扭頭看是誰,就被班森從側面跳起來的飛踹直擊其上臂。搶劫犯重心不穩,一只腳絆到了另一只腳,加上被厚實的軍靴狠狠地來了一腳,整個人朝著另一側撲倒,牙齒都被堅硬的地面磕到崩了一角。

  班森穩穩落地,在搶劫犯想要重新爬起來之前,舉起霰彈槍的槍托狠狠砸向搶劫犯的後背,搶劫犯再起不能。

  「謝謝你。」中年婦女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接過班森遞給她的包包。檢查了一下裡面的財物,確認沒有丟失之後,中年婦女眼帶笑意地問班森:「小伙子,身手不錯,叫什麼名字?」

  「我叫班森.菲爾德。」班森給搶劫犯帶上手銬,「這位太太,還請您現在隨我到憲兵團錄一下口供。」

  「我還有些急事,不如我把我丈夫的名片給你,到時候你再來找我吧。」說罷中年婦女從錢包裡拿出一張硬紙片給班森。

  「好的。」班森接過名片,沒細看,直接塞進了制服外套的口袋裡。和中年婦女道別後,班森押解著搶劫犯回到了憲兵團奧爾福德區分部。

  給搶劫犯錄完口供之後,班森拿著這份新鮮出爐的口供准備回辦公室將其整理成定罪材料,剛好在走廊裡碰見了杜蘭德,「聽說你今天的表現非常英勇。」

  「哪裡哪裡,只是充分發揮當年挨揍學到的格鬥術而已。」班森半開玩笑地說。

  「是誰能讓你『挨揍』?」杜蘭德有點不太相信地問。

  「我的一個同期。」班森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還是個女孩子。」

  「那可真是稀奇呢。」

  「哦,對了。」班森拿出中年婦女給他的名片,「我還需要找這個被搶的太太錄口供。」

  杜蘭德拿過來一看,哼了一聲摸了摸班森的頭頂,「你小子可真夠運氣的呀,那個人就是鎮長的夫人。」

  「鎮長的夫人?」

  杜蘭德點點頭,把名片還給班森。「如果有鎮長的推薦信的話,說不定你能輕易通過明年的中央憲兵團的入團考核呢。」

  「什麼考核?」班森一臉懵逼。

  杜蘭德才想起來他還沒有通知班森,「中央憲兵團每年都會招募一部分憲兵團的精英加入他們的隊伍,我在明年的推薦名單中加了你的名字。」

  「真的?」班森喜出望外,立刻朝著杜蘭德敬了個心髒禮,「多謝分隊長!」

  「先別高興得太早,今年年假你要留下來值班,所以,好好干吧。」

  「是…」

  


值班 (2)

  進入冬季之後,每個兵團都會有年假,士兵們可以在年假的時候回家探親,但這並不代表兵團總部的人全部走光,還是需要留下一部分人來值班的。就憲兵團而言,那些剛進來未滿一年的新人自然成為了被剝削的對像,前輩們都跑光了,只留下新兵們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呆在兵團內繼續工作。

  但即使沒有了直接上司的監督,為了保證新兵們的工作效率,一些官員和中央憲兵團的高層會時不時地到各地的憲兵團支部突擊檢查,因此新兵們也不敢怠慢工作,該呆在辦公室裡值班的就值班,該出去巡邏的就去巡邏。

  班森剛收到了他哥哥約瑟夫的回信,信中對他今年不能回家陪家人跨年而感到遺憾,但也祝願他明年能夠順利加入中央憲兵團。只要加入中央憲兵團,就意味著加入了國王的親衛隊,能夠比普通士兵更容易接觸權貴。這樣也許就能在關鍵時候幫助他哥哥度過難關了。

  不過讓班森感到奇怪的是,約瑟夫在信裡還提到他送了幾盒巧克力給班森那幾名加入調查兵團的同期,還誇了『白色頭發』的女孩幾句,讓班森多和她來往。咋一看,好像是一個哥哥看中一個女孩,想讓她當弟弟的女朋友,實際上班森了解約瑟夫的為人,他從來不會干涉他的私生活,這次提到溫妮莎可能另有深意,他覺得年後有必要找個時間向溫妮莎問個明白。

  奧爾福德區憲兵團支部,留下的憲兵們懶洋洋地癱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一瞅時間,又要去巡邏了,但外面那麼冷,還是窩在暖和的辦公室裡比較舒服。於是,他們用猜拳的方式決定誰先去巡邏,幾個回合下來,班森輸了,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穿上外套出了門。

  現在還是白天,周圍的屋頂上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放眼望去整個城鎮白皚皚一片。地面因融雪而有點濕滑,道路兩旁堆滿了未來得及融化的雪堆,裡面參雜了各色塵埃顆粒和髒東西。班森厭惡地看了眼路邊的不再純白無暇的雪,搓著手繼續小心翼翼前行。

  不知不覺,班森來到了他所接手的第一件凶殺案的現場樓下,那棟簡陋的三層居民樓各家窗戶緊閉,玻璃反射著陽光,看不出裡面有沒有人。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二樓的一扇窗戶上,那裡正是發現屍體的地方。

  突然,班森瞥見了一些異常,那扇窗戶旁邊的牆壁上有一處眼熟輻射狀裂痕,只不過被人用水泥封上了。一道靈光閃過,班森立刻跑去鐘樓下面。鐘樓是另一個『卷煙殺手』的作案現場,班森抬起頭,眯著眼克服耀眼的陽光繞著鐘樓轉了一圈,赫然發現鐘樓頂部的外牆上也有相同的裂痕,只是這個裂痕的位置可能太高了,沒人留意到,因此也沒人拿東西去填補。

  那種形式的裂痕班森很熟悉,正是立體機動裝置的爪鉤攀附物體留下的痕跡。他現在終於明白杜蘭德為什麼讓他不要往外說出他的發現,凶手會使用立體機動裝置,說明其很有可能是兵團內部的人,搞不好可是會丟掉性命的。這也是為什麼當時聽完班森的分析後,杜蘭德會神情緊張且一臉驚恐地看了窗外一眼,那是害怕有人從窗戶進來的下意識反應。

  班森強行壓抑住背脊發涼的感覺,他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不能因為這種事情而丟了性命。很快,班森的呼吸逐漸均勻,繼續沿著巡邏路線向前走,沒有回頭。

  


離開 (1)

  調查兵團放假的第一天,許多士兵都快速打包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准備回家。他們的臉上都流露著幸福的微笑,在特羅斯特區呆了將近一年,一些來自其他地方的士兵尤為思家心切。

  在拖著行李離開的人潮中,有四個人特別顯眼,他們要不只挎了個包,要不兩手空空,因為他們不是回家,而是准備出門買東西。其他士兵路過他們四人旁邊時,都會說一聲:「再見,利威爾兵長。」

  利威爾並不想逐個回應那麼麻煩,只一一微微點頭就當聽見了。

  看著其他人互相道別的場景,黛兒有種回到了訓練兵團剛畢業時的感覺。歲月如梭,又一年過去了。

  「多麼熟悉的場景,還以為回到了訓練兵團呢。」溫妮莎說。

  「你也是這種感覺嗎?」費奇驚喜地發現原來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

  這次出門買東西的四人,除了利威爾和黛兒,還有溫妮莎和費奇。利威爾是想多買點紅茶和清潔工具,因為跨年的時候商店可能不開門,所以聽黛兒說她也要出去買東西,就順便一起了。至於黛兒、溫妮莎、費奇,三人第一次在調查兵團過冬,當然要買些東西以防萬一,比如取暖的木炭、打發時間的紙牌等桌游、以及跨年時拿來慶祝的零食等。

  黛兒和溫妮莎走在前面,利威爾和費奇走在後面。第一次和心目中的偶像穿著便裝並排走在大街上,費奇緊張得不敢側頭看利威爾一眼。

  走著走著,他們聽見前方傳來熱鬧的歡呼聲。黛兒和溫妮莎立刻忘記了還要買東西,好奇地快步走過去瞅瞅怎麼回事。利威爾和費奇也只能跟在她們身後一探究竟。

  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有人在自家門前舉行了婚禮,屋頂的孩子們向下撒著鮮花和彩帶。在街坊鄰居們的見證下,身著白色西裝的新郎和白色婚紗的新娘相互許下誓言,互換戒指,然後親吻了對方,兩人含情脈脈地對視,發自內心地露出幸福的微笑。

  溫妮莎看著這浪漫一幕,少女心泛濫,臉上浮現薄薄的紅暈,痴痴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原來婚禮的過程是這樣的呀。」黛兒睜大眼睛,一只手壓著利威爾的肩膀踮起腳、伸長脖子看了個仔細,漲見識了。

  「話說。」費奇疑惑道:「新娘穿那麼少,不冷嗎?」

  溫妮莎白了費奇一眼,「好好的氣氛都被你破壞了。新娘這樣穿當然冷,但這可是人生的第一大事,就算冷也要咬牙堅持到底。況且你看,她看起來像是冷的樣子嗎?她現在心裡肯定火熱火熱的。」

  利威爾看到這個婚禮場景的第一反應是,留下的滿地『垃圾』誰來打掃?所以全程他其實都在盯著地面的花瓣和彩帶,潔癖的神經一直緊繃著。

  圍觀完婚禮,四人繼續走在街上尋找著自己需要買的東西。溫妮莎問黛兒:「你覺得剛才的婚禮怎樣?」

  「挺好的,就是天氣太冷了。」黛兒搓搓雙臂說。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利威爾突然意識到,黛兒已經到了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所以她才會對婚禮的過程產生了好奇。不過這倒是令利威爾有點犯難,他可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可以給黛兒參考。再回想一下,調查兵團裡貌似無論男女幾乎都是光棍,因為大多數人都英年早逝,壓根活不到結婚的年紀。就算像埃爾文這樣的大叔,也因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而不再談婚論嫁。所以,萬一她遇到個渣男該怎麼辦?可是再一看黛兒憨憨的,不知愛情為何物,利威爾又覺得,他大概是庸人自擾了。

  


離開 (2)

  剛才圍觀婚禮耽誤了不少時間,來到商業街旁的噴泉廣場的時候,溫妮莎轉身對另外三人說:「不如這樣吧,我們就在這裡分頭行動,各自買好自己需要的東西,兩個小時之後回來集合可能會比較高效。」

  大家互相看了眼,覺得這個提議不錯,這樣能快點買完東西回去。但利威爾突然說道:「溫妮莎,你跟我來,等一下需要你幫忙搬一下清潔工具。」

  溫妮莎一時沒反應過來,這種事情難道不應該讓黛兒來嗎?不過她馬上想起,和埃爾文的協約裡有一條好像就是要調查兵團保護她的安全。利威爾這樣做,其實就是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範圍,這樣就既能保護她,也能監視她了。

  「是。」溫妮莎回道,她還刻意敬了個心髒禮,讓黛兒和費奇下意識地認為,利威爾找她幫忙是因為她是他的直屬部下。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回來得最晚的反而就是利威爾和溫妮莎,主要是利威爾對一個掃帚都挑三揀四的,加上溫妮莎要買的東西壓根和清潔工具搭不著邊,所以他們倆的速度比黛兒和費奇慢了許多。

  黛兒和費奇並排坐在噴泉旁邊的長椅上研究著新買的紙牌游戲該怎麼玩,看到溫妮莎抱著一大堆清潔工具跟在利威爾身後翻白眼,黛兒和費奇連忙收拾好東西上前幫忙。

  回到調查兵團,溫妮莎習慣性地去收發室看了看,果然有她的信。她把信揣在懷裡,若無其事地與等在外面的三人會合。

  此時調查兵團內顯得有點冷清,該走的人都快走光了,只剩以埃爾文為首的一些高層還在。他們留下來的目的就是開會研究下次壁外調查該如何推進,因為當冬天一過,冰雪消融的時候,壁外調查又要開始了。

  「辛苦你們了。」利威爾對黛兒他們三人說。幾人幫著他把舊的清潔工具替換成新的清潔工具,個個都熱得有點臉色發紅。

  「不客氣,利威爾兵長,這是我的榮幸。」費奇緊張地說。

  利威爾記得他看過費奇的資料,他的家就在特羅斯特區,但父親失蹤、母親病亡,所以這個冬天也只能留在調查兵團才沒那麼孤獨寂寞冷。他拍拍費奇的肩膀,「趁著假期好好休息,假期後做好嚴格訓練准備。」

  「是!」被利威爾的話所激勵,費奇的臉色更加紅了。

  利威爾走後,溫妮莎掩嘴笑道:「費奇,你發燒了?」

  「第一次和利威爾兵長走這麼近,有點緊張而已。」

  黛兒回到宿舍,和預想的一樣,裡面空空如也,佩特拉也都已經回家,宿舍只剩她一個人。看來這個冬天又要麻煩溫妮莎了。來到之前的宿舍,黛兒打開門,溫妮莎正在裡面收拾衣服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黛兒心裡一緊,「溫妮莎,你要去哪?」

  「我剛才不是收到一封信嗎?我那個『男朋友』邀請我到他家過冬。」

  「那這樣的話,我今年豈不是?」黛兒為難地說。她都這麼大了難道還要像小時候那樣死皮賴臉和利威爾同擠一張床嗎?

  溫妮莎見黛兒面有難色,說:「看來你也已經有了男女之防的意識了,這是好事。以後不要動不動就粘著你哥哥了。」

  「其實…」黛兒小聲嘟囔:「如果只是睡覺的話也沒什麼。」

  哐當…

  溫妮莎手中的一個小袋子掉落在床上,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黛兒,「看來你才是真正的老司機。」她立刻拿出剛才買的東西塞進黛兒手裡,「原本想收拾完再拿給你的,裡面有說明書,有了這個就不用怕冷了。」

  「謝謝。」黛兒好奇地打開袋子一看究竟。

  


離開 (3)

  拿著溫妮莎專門給她買的禮物,黛兒轉身要走的時候,赫然發現凱西的床位也蓋上了防塵布。

  黛兒驚訝地問:「凱西今年回家了?」之前凱西都會因為生活拮據而假期留宿兵團以節省家裡的開支。

  「是呀。說起來也奇怪。凱西說接到了一份工作,工資相當豐厚。但願不是那種壞事。」

  「『那種壞事』是指像那個後勤部的瘸腿大叔那樣嗎?」黛兒擔心地問。

  「如果之前偷支票的事情是她做的話,那說不定還真有可能。」

  黛兒緊張地抓緊了手中的禮物,眼裡不知是著急還是難過。

  溫妮莎用手在她眼前上下揮了揮,「別胡思亂想了,等凱西回來我來問問吧。」

  收拾完東西,溫妮莎拿著信來到埃爾文的辦公室,「明天克裡克會在特羅斯特區等我,他說羅素家的馬車不方便出現在調查兵團附近。」

  埃爾文拆開信封仔細看了一下會兒,「這次的任務辛苦你了。」

  「如果這次我不能探聽出一點有用的情報,埃爾文團長會取消與我的合作嗎?」

  「暫時不會。你的貴族身份依舊是最有價值的東西。」

  「說得可真直白。」溫妮莎不太高興。

  「我會讓利威爾戴上立體機動裝置沿途跟在你後面保護你的安全,今天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溫妮莎一聲不吭地拿回信件,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埃爾文的辦公室。並不是埃爾文的話惹怒了她,而是覺得這個男人太危險,說多錯多,還不如閉嘴來得簡單。

  第二天早上,溫妮莎也拖著行李走出了調查兵團本部。雖然黛兒想送她一程,順便看看她的男朋友長什麼樣,但被溫妮莎嚴正拒絕了。她只拜托費奇駕駛運輸車將她送到特羅斯特區內門,然後一路無言。

  被拒絕的黛兒有點不甘心地望著溫妮莎遠去,但她沒有偷偷跟著出去,因為溫妮莎拒絕時的表情少有的可怕。

  馬車碌碌到達特羅斯特區的內門,溫妮莎在費奇的攙扶下下了車,「麻煩你了。」

  「不客氣。你加油。」費奇給溫妮莎打氣道。

  「到時我要是因為要結婚而辭職了,你要負主要責任哦。」溫妮莎開玩笑說。

  「那你還是別加油了。」費奇開玩笑說。

  兩人對視了兩秒,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遠處,利威爾正騎著馬,身上的鬥篷遮住了他的面容以及佩戴的立體機動裝置。

  溫妮莎如約來到上車的地點,印有羅素家族徽章的馬車就停在了路邊。

  「你終於來了。」克裡克連忙下車,紳士地抬起手臂,讓溫妮莎扶著上了馬車,隨後他才進入車廂,坐在了溫妮莎的對面。

  僕人把溫妮莎的行李放好之後,車夫輕輕揮著鞭子,驅趕馬車重新駛出特羅斯特區。一路上,利威爾不是騎馬就是運用立體機動裝置跟在馬車斜後方,直到一處憲兵把守的卡口才停止追蹤。若無意外,那處卡口之後便是羅素家的領地,溫妮莎應該已經安全了。

  折返回去調查兵團的途中,利威爾的思緒有點混亂,對溫妮莎這次的行動憂心忡忡。那個羅素議員他也見過,是個老奸巨猾的家伙,有沒有可能這次就是為了軟禁溫妮莎,不再讓她與調查兵團接觸才發出那封邀請函?如果溫妮莎成功回來,那怎麼判斷她是否已經背叛調查兵團?她所提供的情報是否准確有價值?

  無論結果如何,他也只能選擇相信埃爾文的判斷,走一步算一步了。

  


做客 (1)

  貴族的馬車內部非常寬敞,坐墊柔軟,空氣也很暖和,一盞小小的鏤空香薰垂掛在窗戶旁,靜靜地散發著清淡的花香。溫妮莎上了馬車之後,懷念地在座位上癱坐了半晌才開口質問:「你為什麼要這麼明目張膽地寄花過來?因為你的這個舉動,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如果我的信給你造成困擾的話,對不起。」克裡克懇切地說,「但也正因為那封信,我們才能像現在這樣光明正大地見面。」

  「要見我的不是你,是你的父親吧。」溫妮莎緩緩言道。

  「被你發現了。」克裡克笑了笑:「我說過會說服我父親的。」

  「是啊,沒想到你還真的辦到了。」溫妮莎似是而非地誇獎道。

  克裡克並不介意溫妮莎冷淡的語氣,反而因為聽見溫妮莎的誇贊心裡竊喜。

  馬車駛入一座貴族的宅邸,繞過鋪滿『白色棉絮』的圓形花圃來到別墅前。管家有禮地扶著溫妮莎下了車,「斯特林小姐,老爺已等候您多時了。」

  「我現在就去。」溫妮莎提起裙擺,在管家的引導下走上樓梯,來到一間書房門外。

  管家輕輕敲了敲門,「老爺,斯特林小姐已經帶到。」

  「請她進來。」

  管家打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溫妮莎深吸一口氣,走進書房,身後的門隨之合上。

  眼前正襟危坐,從頭發到衣角都整理得一絲不苟,仿佛一尊威嚴雕像的五十多歲老頭子便是羅素議員,但議員僅僅是他在議會的職稱而已。

  「很抱歉我現在只能穿著如此粗鄙不堪的衣裳來見您,羅素公爵。」溫妮莎雙手稍稍提起裙子兩側,膝蓋微彎,低眉向羅素議員行禮。

  羅素議員點點頭,「好久不見,你變得和你母親一樣耀眼了呢。」

  「您過獎了。」溫妮莎淡淡地回應道。

  「對於身份暴露一事,你似乎頗有微詞。」

  溫妮莎心裡一震,羅素議員一眼就看穿她的不滿了嗎?

  「作為你父親的老朋友,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身份不是用來隱瞞的,要學會利用自己的身份優勢達到自己的目的。我兒子送花給你,他們就不能再裝聾作啞,而必須和你攤牌,而你也就可以趁機利用貴族的身份與他們換取自己的利益。我說得沒錯吧?」羅素議員反問道。

  「我確實和調查兵團達成了某些條件,但恕我不能告訴您。」溫妮莎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無所謂。你只要別蠢到背叛王室就可以了。」羅素議員不屑且氣憤地呼了口氣,「埃爾文.史密斯果然是個詭計多端的家伙,明知道你可能會背叛他們卻還敢將你留在身邊,當年羅伯夫就是被他這樣搞殘的。」

  「羅伯夫議員?」溫妮莎回想了一下,「埃爾文.史密斯好像還借此將原本是地下街混混的利威爾兵長收為己用。的確是個棘手的家伙。」

  羅素議員冷哼一聲,「我沒猜錯的話,埃爾文.史密斯這次是讓你來搜集關於我的情報的吧?」

  「正是。」溫妮莎直言不諱,「所以您可要藏好自己的把柄喲。」

  「有意思。」羅素兩手迭起,手肘支在書桌上,「那就要看你本事了。跨年夜,這裡將會舉行一場宴會,到時候你投靠我的消息會傳遍貴族圈,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我盡力而為。」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去談『正事』。」

  溫妮莎再次行禮,管家打開了書房的門。正在她准備走出書房的時候,羅素議員突然說:「暴露你身份的計劃是克裡克想出來的,我現在才發現這小子原來不像表面那樣人畜無害啊。」

  


做客 (2)

  沒想到,平日裡溫柔甚至讓人覺得軟弱的克裡克骨子裡卻是個冒險家。溫妮莎泡在灑滿鮮花的浴缸裡輕嘆,自己真是小看他了。但心裡還是有點生氣,萬一她不小心把那些『秘密』說漏嘴怎麼辦?

  女僕們小心翼翼地給溫妮莎按摩、擦拭依然光滑白皙的肌膚,用精油輕輕梳洗風塵僕僕而略顯暗淡的頭發,連指甲都被精致地修剪打磨一番。整個洗塵的過程非常繁瑣,但溫妮莎只需靜靜地坐在浴缸裡任由她們擺弄就行。

  洗漱完畢,溫妮莎披上淡紫色的絲質長袍端坐在房間的壁爐前的沙發上休息,手裡端著一杯紅茶嗅了嗅,身上的花香與茶香相得益彰,這種感覺真令她有點流連忘返了。

  女僕帶著三十來歲的女人進門,彎了彎腰,「斯特林小姐,裁縫來了。」

  「好的,謝謝。」溫妮莎放下杯子,轉頭看向裁縫。

  裁縫看見剛剛出浴,眉眼間還有點氤氳的溫妮莎,眼神呆滯了一秒,「斯特林小姐真如清晨露珠點綴的純白色百合一樣動人。」

  「請別說笑了。」溫妮莎站起身,回以禮貌的微笑:「我們開始吧。」

  由於要重新定制晚宴穿的禮服,溫妮莎也只能穿著單薄的長袍讓裁縫拿著軟皮尺在身上反復量度,當裁縫觸碰到溫妮莎纖細的腰腹部時,眼裡閃過一絲震驚,但咬咬唇很快掩飾了過去。溫妮莎把一切看在眼裡,她當然清楚,裁縫是在驚訝一個貴族小姐竟然有腹肌。

  量好了身體尺寸,溫妮莎換上了一件普通的居家服來到另一個房間,房間裡擺著一個書桌和兩把椅子,桌子上還擺放著紙、筆、墨,一看就知道是貴族孩子們平時用來學習的房間。

  一名文質彬彬的西裝男在屋內向溫妮莎鞠躬,「斯特林小姐,接下來由鄙人來為您復習貴族的禮儀。」

  因參加訓練兵的緣故,溫妮莎已經和從前的貴族生活脫節太久,有些禮儀和談吐當然要重新撿起來才不會顯得丟人。此外,溫妮莎還要學習本次參加宴會的各大貴族的基本知識,包括認識他們家族的紋章,了解他們家族的成員關系以及所屬的利益集團等政治要素。最後,溫妮莎還練習了一下交誼舞的基本節拍和步伐。

  貴族間舉行宴會相互邀請是稀松平常的事,不過對溫妮莎而言,這次也是她重新和其他貴族建立聯系的重要機會。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溫妮莎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復習著今天上課的筆記,仿佛回到了訓練兵團的考試前夕。

  「幸好小時候有認真學過,只有這幾年的需要重新捋一捋。不然一下子記那麼多東西,腦子肯定會爆炸的。」

  由於貴族不會與平民通婚,所以貴族之間相互嫁娶非常頻繁,有時候家庭關系也會很混亂,要是不小心把『叔叔』喊成『表哥』,那可就尷尬了。還好,一般來說,熟人見面都是直呼其名。對不熟悉的人則稱呼其姓氏及爵位,沒有爵位的在後面加個『少爺』『小姐』這樣的敬稱即可。另外,這次受邀的貴族,大部分都是她父親帶著她覲見國王時認識的人,這也令溫妮莎稍稍沒那麼緊張了。

  時鐘裡的指針滴答滴答地向前走,突然三聲洪亮的『咚咚』聲把溫妮莎嚇了一跳。打了個哈欠看向立在牆邊的擺鐘,已經到凌晨了。溫妮莎坐直身,眼睛繼續無神地盯著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思緒卻飄到了遠方,「克裡克那家伙,把我送來之後就不見了,是在忙著籌備宴會嗎?下次見到他,一定要問清楚他是怎麼說服他父親的。」

  


陰謀 (1)

  夜晚的寒風侵襲著斯特林本家,在幽暗的燈光下,尼俄柏聽取了一個滿身風霜沒來得及拍干淨的僕人的報告後,揮揮手讓僕人下去,「繼續找。」

  還有不到半年,如果再找不到莫裡森家族的遺孤——黛爾麗絲.莫裡森,莫裡森家族的財產和爵位將會被與黛爾麗絲血緣關系最為親近的表姐多洛莉絲所繼承。雖然這種繼承方式需要繳納數額巨大的遺產稅,但只要得到女伯爵的頭銜,想要重新發展壯大也不是件難事。

  「中央憲兵團那些家伙,竟然連個小丫頭都抓不住。當初動手之前,就應該先編個理由讓她先行離開才是。」尼俄柏煩躁地抓起擺在桌面的宴會請柬,她已經聽說多洛莉絲,也就是溫妮莎公開投靠了羅素議員,心裡冷笑,「羅素那老家伙,終於想要和我『決裂』了嗎?」這場鴻門宴,她本無心參與,但如果躲著不去,豈不是主動認輸?

  「母親大人,找我有什麼事嗎?」伊卡洛斯穿著新定制的禮服走了進來,眼裡流露著將要參加宴會的喜悅。

  尼俄柏用贊賞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更加高大英俊了:「這次你那個『親愛』的姐姐也會參加羅素叔叔家舉辦的宴會,到時候你一定要好好表現。」

  「是,母親。」伊卡洛斯認真地回答。

  「但你要記住,羅素叔叔已經選擇和她合作了,這對我們來說非常不利。」尼俄柏臉色一變,狠狠咬了一下牙。

  「可是羅素叔叔不是和我們一樣,都是反對調查兵團的陣營嗎?」

  「但相對於我們,他顯然更願意和多洛莉絲這樣無權無勢,『好控制』的人合作。」尼俄柏沒有細說,但斯特林家族和羅素家族其實在某些『生意』上一直都是競爭對手。

  「一個無權無勢的人能對我們造成什麼威脅?搞不懂羅素叔叔為什麼要幫她」伊卡洛斯覺得他母親有點大題小做了,同時也覺得羅素的倒戈有點不可理喻。

  「如果明年還找不到黛爾麗絲,那麼她就是莫裡森家族遺產和爵位的繼承人。到時候她就不是『無權無勢』了。」

  伊卡洛斯還是不明白,「她要繼承莫裡森家族的遺產就讓她繼承好了,反正莫裡森家族除了那一片無人管轄的領地外,已經不剩什麼了。」

  尼俄柏嘆了口氣,「那個丫頭的野心遠遠不止這些。如果只是想繼承莫裡森家族的財產,她才不會大老遠跑去當訓練兵,還竟然考進前十名。她的目標是混進憲兵團,拉攏憲兵團的士兵,之後在適當的時機公開自己的身份,讓她結交的那些人追隨她,形成新的勢力與我們抗衡,並伺機奪取斯特林家的財產。」忽然,尼俄柏用恐怖的眼神瞪著伊卡洛斯,「簡單來說,她想將你取而代之。」

  伊卡洛斯被嚇得後退了半步,腿一軟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額頭流下一滴冷汗。在他的印像中,他的這個姐姐就是個經常被他欺負後只會找大人告狀且躲起來哭的軟弱家伙,大人們也只是和和稀泥,從來沒有真正幫助過她。因此伊卡洛斯從小到大都看不起他姐姐,甚至覺得大人們都站在他這個斯特林家未來家主這邊,他欺負她也是理所當然的。但聽了尼俄柏的一席話,他也開始察覺事情有點不對了。

  「母親,你是說羅素叔叔真的會幫助多洛莉絲來扳倒我們?」伊卡洛斯的聲線開始顫動,有點不敢相信這個可怕的推測。

  「他兒子本來就對她有好感,如果多洛莉絲扳倒了我們,羅素家就能夠吞並斯特林家的財產了。」尼俄柏憤恨地拍了兩下椅子扶手,「當年沒直接弄死她,才是我今生最大的錯誤。」

  


陰謀 (2)

  當年跟隨溫妮莎到南方冒充她『父母』的那一男一女兩個僕人中,男僕其實早就被尼俄柏收買了,讓他監視溫妮莎的情況。後來聽說溫妮莎考上了前十名,她就安排人篡改了她的志願,這樣就能無需髒了自己的手也能除掉她。與此同時,她還吩咐那個男僕,如果溫妮莎不服從安排去找熟人幫忙,就殺了她,偽裝成被強盜殺死的樣子。雖然這樣做比篡改志願要冒更多的風險,但到時候只要想辦法把罪名全都推給那個男僕即可。

  那個男僕還算機靈,殺了女僕之後,追上了駕車前往國王領地的溫妮莎。可惜男僕能力不濟,被溫妮莎反殺,還差點讓尼俄柏自己受到牽連。

  最令尼俄柏沒想到的是,溫妮莎竟然這麼頑強,到現在為止活過兩次壁外調查。如果明年開春的那次壁外調查她還不能『犧牲』,那麼尼俄柏將不惜一切手段殺掉溫妮莎,絕對不能讓她動搖自己兒子的地位。

  很少看見自己的母親表現出如此的震怒,伊卡洛斯安慰道:「母親,我絕對不會讓斯特林家族的財產落到外人手裡的,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尼俄柏有點感動,自己的兒子第一次這麼積極主動地請求她的指示。她拉住伊卡洛斯的手,「你只有一件事需要做。」

  伊卡洛斯認真地點點頭,「母親盡管吩咐。」

  「根據繼承的法律,只有父母和子女之間的繼承可以不交昂貴的遺產稅。你與黛爾麗絲本就有婚約,如果找到了她,你必須聽我的話和她結婚,並誕下子嗣。這樣,我們不但能夠順理成章得到莫裡森家族的財產,還能夠大大削弱多洛莉絲的實力,屆時就算我們不動手,羅素肯定也會拋棄她。」

  伊卡洛斯的眼神遲疑了,「是的,母親。」說罷,他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失去了剛才還想幫助他母親的熱情,默默起身,「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尼俄柏在伊卡洛斯走後立刻傳喚了她的『御用殺手』。殺手來到尼俄柏面前的時候,尼俄柏用團扇掩住了鼻子,這人身上的煙味實在太大了。

  「明年的第一次壁外調查結束之後,仔細找找『那個人』還在不在,然後…」

  「明白。」

  非除掉溫妮莎不可的理由還有一個,表面看是羅素利用溫妮莎吞並斯特林家的財產,但實際上誰再利用誰都還不好說。尼俄柏也見過埃爾文,知道這個男人也不好對付,既然如此,他怎麼可能就這樣毫無設防地看著自己兵團內部的人光明正大地進入羅素家的領地?除非,溫妮莎也和調查兵團合作了。竟然能夠同時游走於兩股敵對的勢力之間,溫妮莎的心機實在比自己的兒子深太多了,萬一自己有一天撒手人寰,還有誰能夠幫助伊卡洛斯抵御這個女人帶來的威脅?

  忽然,尼俄柏習慣性地用團扇遮住嘴巴,以及她那陰險的笑容。剛才靈光一現,似乎又想到了一個一石二鳥的好方法。

  回到自己房間的伊卡洛斯情緒低落地站著床邊,一名女僕從門背後顯現,小步走到伊卡洛斯身邊,熟練地替他脫下衣服,直到只剩一件單衣為止。伊卡洛斯突然握住女僕的手:「安娜,被禁足的這段時間,只有你對我最好,最理解我。」

  「少爺…」女僕羞澀地別過臉,「夫人,不會同意的。」

  「如果她不同意,你以為你還能留在我身邊嗎?」伊卡洛斯摟住女僕的腰,輕撫著她的臉龐,「我答應你,早晚有一天,我們會名正言順地在一起。」

  「嗯…」女僕溫順地點點頭。

  


誤會 (1)

  確認溫妮莎安全之後,利威爾騎馬回到調查兵團,拴好了馬就立刻換衣服去了埃爾文辦公室報告情況,然後又開始忙著整理明天開會的材料。整理完材料,利威爾才想起自己昨天貌似忘記打掃辦公室了,於是順便將辦公室從頭到尾打掃了一遍。

  雖說是冬天,但打掃完後利威爾仍感覺全身熱乎乎地冒著汗,汗液黏在衣服上有點難受,所以利威爾又去澡堂洗了個澡。兩個小時下來,天黑了,食堂也打烊了。

  回到宿舍,正當利威爾打算隨便泡點紅茶,啃一條干糧應付應付的時候,發現自己用來喝茶的桌子上,放著一碗熱乎乎的蔬菜湯、一塊金黃的蒸土豆以及兩個香噴噴的烤面包。不用想都知道,是黛兒給他准備的。

  像埃爾文、韓吉、米凱這樣的戰友,在公事上可以給予利威爾很大的幫助,但論這些日常生活的小事,還是黛兒這個妹妹對他的關心比較多。坐下來開始用餐沒多久,黛兒就端著泡好的紅茶走了進來,「哥哥,你回來了?」

  利威爾看著桌面暖胃的食物,心裡很感動,不知道黛兒見自己遲遲未歸,冒著嚴寒反復跑了多少遍食堂去熱菜才能讓他吃得上這頓熱氣騰騰的晚餐,「辛苦你了。」

  「不辛苦,聽韓吉分隊長說你去洗澡了,而且你肯定會像那些貴族大小姐一樣洗個一兩個小時才肯罷休,所以我掐好了時間才給你送的食物。」

  咋一聽,利威爾覺得黛兒有點小聰明,說得有點道理,但一細品,怎麼感覺這形容有點怪怪的?更像是在損他。

  同樣是吃完飯,同樣是喝著紅茶,黛兒又裝模作樣地開始給利威爾捏肩捶背了,雖然按摩的技術還是很爛。利威爾有點吃不消,把黛兒拉回椅子上坐下,「你這次又有什麼事?」

  黛兒猶豫了一秒,「今天溫妮莎走了之後,哥哥為什麼也跟著出去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把馬騎走了呀。今天喂馬的時候發現的。」

  「是嗎?」利威爾沒有繼續回答黛兒的疑惑,反而為了掩飾什麼似的喝了口紅茶。

  黛兒看著利威爾又是那種『不該問,不要問』的表情,心情有點失落。好像無論是利威爾還是溫妮莎,大家都在隱瞞著什麼。仿佛在他們眼裡,自己始終還只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小寶寶,把她隔絕在殘酷的現實之外。

  「黛兒,別胡思亂想了。」利威爾摸摸黛兒的腦袋,「溫妮莎最近確實遇到點麻煩,但你應該相信她能夠找到解決的辦法。」

  「嗯。」黛兒乖巧地點點頭。

  利威爾見黛兒還在對溫妮莎的事情耿耿於懷,他只能再次想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於是他站起身,走到黛兒身後,兩手突然用力捏了捏黛兒的肩膀。

  「啊!」黛兒被這恐怖的力道嚇得『面目猙獰』,差點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利威爾這是用鐵鉤直接把她的肩膀貫穿了嗎?

  「知道痛了?」利威爾冷冷道:「這就是你給我捏肩時我的感受。」

  「那該怎麼捏才對?」黛兒發著抖問。

  「學著點。」利威爾繼而減輕力道,再把剩余的力氣均勻分散到整個手掌,這樣一來肩膀的受力面積增大,就不會那麼痛了。

  「好舒服…利威爾哥哥還會這個啊…」黛兒漸漸軟癱在椅子上,兩眼幸福地冒著泡泡。既然利威爾都給她捏肩了,那不如順便……

  


誤會 (2)

  一大早,利威爾就穿好兵團制服前往會議室開作戰會議。會議整整持續了一個早上,埃爾文整合了大家的提議和方案後表示,「今天先到此為止,明天我們討論其他細節,爭取跨年夜之前完成手中的工作,然後我們一起出去喝一杯。」

  「就這麼說定了。」參會的各分隊長拍拍旁邊的人的肩膀,給予了對方一個激勵的眼神。

  散會,利威爾也打算離開的時候,埃爾文示意他坐下,「利威爾,你等一下。」此時,會議室裡就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還有什麼事嗎?」利威爾看著埃爾文嚴肅的表情,有種不祥的預感,莫非是溫妮莎那邊出事了?還是又有哪個貴族公然抗議壁外調查?

  「你不用如臨大敵一樣,我只是想跟你談一件私事而已。」埃爾文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

  埃爾文極力壓抑情緒的樣子反而讓利威爾更加不安起來,埃爾文這家伙,平時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在他面前不都有一說一的嗎?

  「你和黛兒最近關系怎樣?」

  「還行。」

  「有沒有比以前更加親密了?」

  「只能說那小鬼比以前稍微懂事了點。」

  「『懂事』嗎?」埃爾文的語氣變得奇怪起來,「大家都以為你們只是兄妹關系,那樣做真的不太好。」

  利威爾受不了被這樣陰陽怪氣的質問,直接對著埃爾文大聲反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埃爾文打量了一眼利威爾的反應,直覺應該是誤會了他。吸了口氣,他解釋道:「昨晚韓吉和米凱經過你房間的時候,聽見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根據韓吉和米凱的描述,他們兩個正想要去利威爾房間問他要不要吃宵夜,結果隱隱約約地聽見了女孩子軟綿綿的哼唧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嗯~~嗯~~,舒服…」

  (ゴ ̄3 ̄)ゴ╭?∼

  「哥哥,再用力點,就是這樣…」

  ~ ̄▽ ̄~

  「啊!你弄疼我了,輕點…輕點…」

  當時,韓吉和米凱的臉色在煞白和緋紅之間來回切換,理智上覺得那不太可能,但又不由得浮想聯翩。他們很想敲門進去看看怎麼回事,但總感覺這樣做很不合時宜,還是先跟埃爾文報告一下情況比較好。

  利威爾聽完埃爾文的解釋,表情逐漸僵硬,「嘖,我明白了,下次幫她拉伸筋骨的時候讓她閉嘴就是。」

  不知道是不是黛兒故意得寸進尺,在幫她捏完肩之後,又說自己腰酸背痛腿抽筋,然後橫趴在他床上不肯起來。利威爾為了趕緊讓她滾蛋,迫不得已只能繼續幫她捶捶背,按按腰,順便拉伸一下胳膊和腿。

  折騰了半天,黛兒終於懶洋洋地從利威爾床上爬起來,正面給了他一個抱抱,「謝謝你,感覺身體輕松多了。」

  沒想到會被其他人誤會成那種事情,利威爾只覺哭笑不得。在當時那個情境下,黛兒在他眼裡就是一條黏在他床上,拿鏟子都鏟不走的大懶蟲。她發出的哼唧聲只是她在惡意賣萌,用來降低他直接把她連人帶被子卷起來扔出門外的可能性而已。

  不過這件事利威爾覺得自己也有一半的責任,誰讓他要用那種方法那轉移黛兒的注意力,直接叫她第二天陪他一起打掃不就好了。

  但突然,利威爾感覺有點不對勁,昨晚黛兒的舉動,就像是想要死皮賴臉留在他宿舍過夜似的,這是為什麼?

  


誤會 (3)

  午飯時間已到,但因為現在在放假,食堂裡負責做飯的後勤兵都回家了,所以留守調查兵團的士兵們都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做飯的任務落在了以黛兒為首的幾名留宿兵團的新兵身上,反正煮個蔬菜湯,蒸個土豆這種事情並沒有什麼難度。

  來到食堂,利威爾只看見費奇在忙前忙後地給灶子扇火,問:「黛兒呢?」

  「利威爾兵長?」費奇立刻站了起來,敬禮道:「黛兒她今天沒有來。」

  「什麼意思?」利威爾忽覺不妙。

  「我從早上到現在都還沒見到她…」費奇的音量逐漸低了下來,他也不想暴露黛兒睡懶覺睡到中午的事實,但在利威爾面前,他實在不敢撒謊。然而仔細一瞧,利威爾的表情與其說是生氣,還不如說是擔心。

  從昨天開始,利威爾就一直忙於各種事情,此時此刻他發現他忽略了一細節,那就是溫妮莎走了,黛兒又怕冷,那昨晚她是怎樣一個人睡在冷冰冰的宿舍裡的?她現在都沒起床,該不會是已經凍死了吧?一想到這,利威爾顧不上費奇給他盛好的午餐,扭頭就跑向黛兒的宿舍。

  一把推開門,利威爾掃視了一眼宿舍內部,果然只剩黛兒的床上還有人。他慢慢靠近黛兒的床鋪,厚重的棉被下,黛兒一動不動、了無生氣地躺在那裡,只露出了半個頭。而在枕頭旁邊,那只『軟軟兵長』正用死魚眼盯著被窩裡的人。

  在黛兒的床沿坐下,利威爾感覺自己的手止不住地微微發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但他還是艱難地把手伸進被窩,摸了摸黛兒的側臉。

  是暖的。

  利威爾松了口氣,這心情的切換簡直比坐過山車還要刺激。

  所以現在的真實情況是,黛兒睡懶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小鬼,起來!」利威爾略微帶著怒氣隔著被子搖醒了黛兒。

  黛兒不情願地『嗚』了一聲,翻身裹著棉被,像只烏龜一樣慢慢把頭轉向利威爾,惺忪的睡眼依舊眯成一條線,「早上好,哥哥。」

  「現在已經是中午了。」利威爾黑著臉說。

  黛兒完全沒有察覺利威爾已經生氣了,還慢悠悠地拽著利威爾衣服的前襟爬到他身上,摟住他的上半身,把利威爾也納入了被子包裹的範圍。黛兒的腦袋挨著利威爾的肩膀蹭道:「好久沒有睡過這麼一個好覺了,謝謝你,哥哥。」

  全身被溫暖的感覺包圍,再加上黛兒奶聲奶氣的道謝,利威爾的怒火瞬間被融化了。

  不過黛兒竟然會『不聽話』,確實有點出乎利威爾的預料。以前在地下街的時候,讓她做什麼早就屁顛屁顛地跑去干了。

  然而利威爾並不覺得黛兒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反而很欣慰。當年,他、法蘭、伊莎貝爾為了能夠獲得地上的居住權,也為了讓黛兒過上普通人的生活而努力。雖然加入調查兵團並不在當時的計劃之中,但起碼現在,他們的願望算是勉強實現了,黛兒也從一個因為害怕被遺棄而對他們惟命是從的『工具人』,真正變成了一個可以向哥哥撒嬌的普通女孩子。

  想到此,利威爾有種眼睛進了沙子的錯覺。

  但是,感動歸感動,起床還是要起床的。沉默片刻後,伴隨著黛兒殺豬般的慘叫聲,利威爾還是『殘暴』地掀開她的被子,用嚴厲的口吻把她叫了起來,「吃完午飯後和我一起去打掃食堂。」

  


誤會 (4)

  由於食堂裡常常會有人不小心把湯和面包屑撒在地上,然後又往上踩一腳任其風干,所以食堂的地面偶爾會出現一些難以名狀的污垢。這些污垢由有機物分解形成,時間一長,顏色都深入了地板中,可把利威爾惡心了很久。

  如今天氣寒冷加上士兵們放假了,人員稀少,利威爾正好抓住這個機會使用半年前在王都買的那瓶味道很大,清潔效果卻特別好的地板清潔劑。

  利威爾和黛兒都帶上了頭巾、口罩以及那種裡面有絨毛的防水手套,分別把食堂的窗戶都打開,然後開始拿清潔劑和工具努力刷地。

  地板清潔劑的味道確實很大,黛兒隔著口罩都有點被嗆到,不過清潔效果還是蠻顯著的。除了味道大以外,利威爾此時才發現這種清潔劑還有一個缺點,就是揮發性太強,刷地的過程中眼睛被熏得睜不開。

  「不如我去找韓吉分隊長借個防風護目鏡吧。」黛兒扇著眼前無形的氣味說道。

  利威爾應了一聲,「拜托你了。」

  半個小時後,幾名分隊長路過食堂,看見裡面有兩個『蒙面歹徒』,差點衝進去跟他們大干一架。但又發現他們正在不遺余力地擦地板,馬上認出了他們的身份,避免一場意外事故的發生。

  清潔完食堂,利威爾環視著食堂锃亮锃亮的地板,感到很非常滿意,只不過之後的幾天,嗅覺靈敏的米凱都不敢來食堂吃飯了。

  打掃完衛生,利威爾和黛兒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休息,順便泡了壺紅茶一起喝。午後的陽光逐漸黯淡失色,一天又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黛兒,你現在已經不怕冷了嗎?」利威爾有點奇怪黛兒昨晚是怎麼熬過來的。無論是什麼原因,肯定不是因為他給她按摩的緣故。

  「那個呀…」黛兒用手指在空氣中勾勒出一個方形的輪廓,「溫妮莎臨走前送了我一個這樣的熱水袋,只要往裡面倒上熱水放進被窩,手冷的時候抱在手裡,腳冷的時候墊腳下,等裡面的熱水涼了之後,被窩也就暖好了。」

  「看來溫妮莎送你的東西不錯。」利威爾才想起來原來當時溫妮莎買熱水袋來是送給黛兒的。再次默默感謝了一下溫妮莎的細心,有她幫忙照顧黛兒可以說是利威爾加入調查兵團以來最為慶幸的一件事了,如果忽略她的身份的話。

  「溫妮莎還說,我長大了,要…」黛兒有點臉紅,「不能再和哥哥擠一張床了。」

  「嘖…還算你有點常識。」

  「哥哥,還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黛兒果然還是對佩特拉喜歡利威爾的事耿耿於懷,雖然得知了佩特拉的態度,那利威爾的態度呢?

  「你有沒有想過結婚?」

  利威爾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整個人愣了一下,黛兒怎麼突然問他這種問題?

  「沒有。」利威爾的回答冷淡而簡潔。

  「為什麼?」

  「只要巨人沒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們就必須戰鬥下去,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事情。況且戰鬥就意味著犧牲,那些家伙都是做好了不連累他人的准備才加入調查兵團的。」

  黛兒一點都不意外地靠在沙發背上,「你的話怎麼跟溫妮莎講的一樣?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潔癖才…」話到一半,黛兒乖乖閉上嘴,自己那『純潔』的人設貌似要崩塌了。

  利威爾一開始也留意黛兒說在什麼,但她莫名的停頓讓他警覺起來,「小鬼,這些東西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只是…只是道聽途說而已。」黛兒緊張地站起,邊跑出門邊敷衍道:「對了,我記得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再見。」

  飛奔著的黛兒懷疑自己最近腦子灌酒了,為什麼總是觸不及防地『開車』?還是『超速駕駛』的那種,剛才差點就『車禍身亡』了。

  回想著黛兒倉皇逃走的背影,利威爾不經意地嘆了口氣,孩子真的長大了。不過他覺得有必要逮住溫妮莎問一問,剛才黛兒那一番『老司機』的談吐是怎麼一回事!

  


秘密 (1)

  連續幾天,黛兒都沒有睡懶覺,而是早早起床和費奇一起給將要開會的各位調查兵團高層煮早餐。看到黛兒在食堂裡忙碌的身影,利威爾感覺踏實了一點。作為一名調查兵團的士兵,無論是否在假期,都不應該有所懈怠。只有這樣,當巨人突然來襲的時候,才能夠比別人做出更快更准確的判斷,才有可能活下來。

  吃完早飯開會的時候,費奇和黛兒會不定時地端著茶水進會議室,放在角落的小桌子上,然後安靜退出會議室不再打擾。開會的人雖然會看他們一眼,但很快就把注意力收了回來。

  午飯也是費奇和黛兒負責,等所有人吃飽喝足走了之後,他們兩人偷偷拿出事先准備好的東西,看著說明書開始一通搗鼓。

  下午不用開會,而是整理開會時的資料,為下一次開會做准備。隨著下次壁外調查的計劃越趨完善,要准備的東西也變少了很多。結束工作,利威爾泡了壺茶犒勞犒勞自己。在寒冷的冬日裡喝杯溫熱的紅茶可是一大享受。正好此時陽光明媚且沒有風,利威爾坐在窗台上,一邊曬太陽喝茶一邊眺望窗外的雪景。

  突然,他看見黛兒和費奇手上提著幾個袋子路過樓下。當黛兒無意中抬眼看到他的時候,立刻拉著費奇小跑著溜出了他的視線範圍,如果不是雪地上留下了兩排足跡的話,壓根不會有人發現他們來過。不知小鬼們是不是放假太無聊,到處搗蛋。利威爾覺得反正現在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看看他們在干什麼。

  利威爾剛走出辦公室,韓吉就興奮地走了過來,「利威爾,找到你真的太好了。我不小心把實驗用的小白鼠放跑了,那孩子現在肯定又餓又冷又害怕,能幫我把它找出來嗎?

  「你為什麼把那種惡心的東西帶過來?」利威爾的臉色立刻黑了一半。

  「現在天氣這麼冷,如果不帶在身邊的話,說不定會凍死的。」韓吉請求道:「拜托了,利威爾,幫一幫忙吧。」

  「嘖…」沒辦法,一旦得知有老鼠在這棟建築裡四處游走,利威爾就不淡定了,只好跟著韓吉到處找老鼠。兩個小時過去了,他們連一根老鼠毛都找不到。利威爾有點不耐煩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他想干脆去食堂自制點有毒的誘餌放在走廊的牆角,讓老鼠吃了自生自滅算了。

  「韓吉,這是你的老鼠嗎?」米凱提著一個籠子過來,裡面正是一只活蹦亂跳的小白鼠。

  「沒錯,就是它!」韓吉抱住籠子,感激地拍了拍米凱的肩膀。

  「既然找到了,那我先走了。」利威爾遠遠地繞開韓吉和她的籠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走廊。

  韓吉和米凱相視一笑,拖延成功。

  利威爾記得黛兒和費奇是往食堂方向去的,地面的腳印還依稀可見。他順著腳印來到食堂,卻發現他們已經開始准備晚餐了。

  「你們剛才在做什麼?」利威爾走進廚房問。

  「我們在研究新菜式。」黛兒搶先回答。

  費奇聽了,也連忙點頭。

  兩人做賊心虛的樣子利威爾早就看透,但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決定不動聲色。

  「那麼你們研究出什麼了嗎?」

  「我們研究出了烤土豆和蒸面包。」黛兒邊想邊說。

  沒記錯的話,之前吃的都是蒸土豆和烤面包,利威爾心想,他們難道就不能編個好一點的菜名嗎?

  「既然這樣,今晚給埃爾文先來一份你們發明的新菜式。」

  當晚,埃爾文看見自己的晚餐變成了一灘爛泥一樣的面包以及表面碳化的半生硬土豆時,瞬間陷入了自閉。

  


秘密 (2)

  隔了一天,利威爾剛喂完自己的馬,在返回辦公室的途中,正巧撞見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黛兒和費奇。不過兩人一看見他,都立刻收起了笑容,板起了臉,好像非常不願意碰見他一樣。

  非常正式地向利威爾敬禮問好之後,黛兒和費奇就像見了鬼一樣溜之大吉。利威爾看到這一幕,非常失落。回想起來,這幾天除了食堂,他壓根沒在其他地方遇見過黛兒,黛兒也沒有主動來找他喝茶,這種情況非常反常。是上次被他揭穿了『老司機』的身份而沒臉見他?但利威爾覺得黛兒沒那麼矯情。還是說黛兒和費奇組成了他們年輕人的小團體,不帶他這個『孤寡老哥』玩了?這種想法一旦出現,就在利威爾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心情直接跌落到了谷底。

  背著利威爾來到城鎮的黛兒和費奇再次來到同一家店,買了同樣的東西原路返回。

  「我覺得這樣瞞著利威爾兵長不太好。」費奇為難地說,他實在不擅長在利威爾面前說謊。

  「不這樣就沒有驚喜了。」黛兒拍拍費奇的胳膊,「謝謝你這幾天都陪我這麼胡鬧。」

  「沒什麼。還好韓吉分隊長、米凱分隊長還有埃爾文團長他們都同意配合我們。」

  突然,街邊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女孩雙手凍得通紅卻緊緊拽著一堆將要融化的雪。黛兒和費奇停下了腳步,對視一眼後走過去彎下腰問:「小朋友,怎麼了?」

  小女孩抬起頭,兩只淚汪汪的眼睛哭得紅腫,那可憐又可愛的樣子給了黛兒的心靈一記暴擊。小女孩啜泣著說:「大姐姐,我和我媽媽走丟了。」

  「大…大姐姐…?」黛兒有點手足無措。一直都是她叫別人姐姐的,怎麼這回輪到她被人叫姐姐了呢?被叫姐姐了是不是應該要負起姐姐的責任?

  費奇見黛兒還沒反應過來,立馬接過話,「你能告訴哥哥姐姐你和媽媽怎麼走失的嗎?」

  「我和媽媽出來買東西,我看到地上好多雪,就想捏個雪人送給媽媽當新年禮物。可是我捏好雪人之後,媽媽就不見了…嗚嗚嗚…」

  「那你還記得你家在哪裡嗎?」費奇問。

  女孩搖搖頭。

  正當費奇考慮要不要把孩子送到憲兵團的時候,女孩忽然跑了出去,「媽媽!」

  「寶貝!嚇死媽媽了。」一名提著籃子的婦女高興地蹲下來,不顧籃子掉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女孩。

  「媽媽…」女孩把手中的雪塊展示給她媽媽,「這是我捏的雪人,送給媽媽。」

  沒有流露出一絲懷疑和猶豫,女孩媽媽再次驚喜地抱住女孩,「謝謝你。是個很可愛的雪人呢。」

  「媽媽,愛你。」說著,女孩親了一口她媽媽。

  這溫馨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黛兒的眼中,使她不由自主地歪著腦袋,一只手托著腮靜靜地看著,就差流口水了。

  費奇轉頭看了眼黛兒的反應,有點誇張。雖然她們母女重聚很令人動容,但也不用那麼『花痴』的表情盯著人家吧?用手在黛兒面前晃了晃,費奇問:「你沒事吧?」

  黛兒回過神來,「我沒事。趕緊回去吧。今天一定要試驗成功,不然就趕不上了。」

  會議室裡,埃爾文宣布,「今天是今年最後一次作戰會議。全靠大家的努力,我們的作戰計劃已經成型,接下來我們需要整理一份清單交由扎卡裡總統報備。年假一結束,馬上整合下一次壁外調查的物資。」

  「是!」

  開會期間,費奇靜悄悄地走了進來放水壺。利威爾的目光隨著他移動,直到費奇被盯得頭皮發麻,緊張而害怕地走出了會議室。

  韓吉問利威爾,「你今天怎麼老是盯著費奇看?莫非你想挖我的牆角?」

  「你想多了。」利威爾喝了口茶說道。

  


慶祝 (1)

  連續幾天的作戰會議終於結束,大家都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利威爾來到食堂,原本打算跟平常一樣,簡單吃個飯,然後打掃打掃衛生。可當他來到食堂的時候,裡面竟然空無一人。先不說埃爾文這些有點錢可以出去外面吃飯的人,為什麼連黛兒和費奇這種需要留在食堂准備午餐的家伙都不見了?

  「嘖…才剛早起沒兩天又懈怠了嗎?」既然沒人做飯,利威爾只好親自到廚房下廚。灶台上放著一口大鍋,利威爾揭開蓋子,裡面還放著一盤蒸土豆,看樣子應該是留給他的。稍微熱了熱這顆土豆,利威爾獨自一人在空曠冰冷的食堂裡,凄涼地嚼著淡而無味的食物,除了外面偶爾的幾聲烏鴉叫,世界安靜得令人頭皮發麻,仿佛一日之間,所有人都憑空蒸發了一樣。

  穿過腳步回音清晰的走廊,利威爾打開了自己宿舍的門,進去一看,桌子上留有一張字條,是黛兒的筆跡。字條的內容告訴他,今天是跨年夜,大伙要出去嗨皮,但兵團內總需要人來值班,所以就拜托他留守總部了,而晚飯當然只能由他自己解決。

  看到紙條瞬間,利威爾難過的心情無法言表。最近他做了什麼讓別人討厭的事情嗎?竟然一個個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出去玩了,雖然他的確不喜歡去那些人又多又鬧騰的地方。

  晚霞猶如一片絢麗的潮汐湧上了天空,把陽光渲染成了粉橙粉橙的顏色,室內光線也昏暗了下來。寂靜的空氣是如此寒冷,每吸一口氣都仿佛給喉嚨灌了一杯冰水。在走進食堂之前,利威爾曾幻想過還會有人跟他一樣留守在這偌大的兵團總部,但看到黑燈瞎火的食堂大廳時,他的希望被澆滅了。

  也罷,早就該習慣了這樣的孤獨,只是最近身邊吵吵鬧鬧的人太多了而已。

  突然,食堂深處亮起了一絲火光。利威爾睜大眼睛,神經立刻緊繃起來,設想了食堂會出現火光的種種可能性。此時,周圍陸續冉冉升起了燭火,照亮了利威爾身邊的區域。看見那些熟悉的面孔拿著蠟燭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利威爾松了口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利威爾兵長,生日快樂!」

  「啊?」利威爾滿臉黑人問號,「誰告訴你們我今天生日的?」

  「不要介意,反正凌晨一到,你肯定也又老了一歲,就姑且當作是我們提前給你慶祝生日吧。」埃爾文解釋道。

  黛兒小心翼翼地托著一塊大蛋糕從廚房走出來,把蛋糕放在利威爾跟前的桌子上,「這是我硬拉著費奇陪我做的蛋糕,試了好幾次才成功的。哥哥你一定要嘗嘗。」

  利威爾看著那塊樸實無華到連奶油都沒有蛋糕,上面還只孤零零地插了一根點燃的蠟燭,回憶的畫面漸漸與眼前燃燒的燭火重疊。

  「利威爾,生日快樂。」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熟悉而又親切。

  利威爾只記得那年的天氣非常寒冷,身上套了好幾層母親那過於寬松的衣服,並不怎麼暖和。但桌上放著的只有拳頭大小的蛋糕以及上面那根細長的蠟燭深深吸引了小利威爾的目光。至於那天的日期具體是多少,那個蛋糕是什麼味道,這些記憶都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淹沒在過去。

  「真是的…」心中的空缺被家一樣溫暖的眾人填補,利威爾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謝謝你們了。」

  看見利威爾竟然笑了,雖然只持續了不到兩秒,但其他人都歡呼了起來,作戰成功!

  把蠟燭拔下來吹滅,利威爾在眾人的要求下拿小刀把蛋糕切開十幾塊,每個人拿著一塊嘗了起來。

  一個分隊長感慨,「蛋糕比干面包好吃多了。」。

  「可不是嘛,放了那麼多糖和雞蛋。」另一個分隊長回道。

  


慶祝 (2)

  晚餐雖然有了蛋糕的加持,但實際上主食還是非常簡陋的土豆和蔬菜湯。不過,調查兵團的食堂內,大伙依舊其樂融融地吃著晚餐,溫暖的燭光籠罩著整個食堂,隔絕了外面的冷空氣。

  「哥哥,味道怎樣?」黛兒坐在利威爾身邊,非常認真且迫切地想知道利威爾對她親手做的蛋糕的評價。

  利威爾拿勺子挖了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裡,「還不賴。」

  「那說明我還是有點厲害的嘛。」黛兒雙手捧著紅茶杯沾沾自喜道。

  摸摸黛兒的腦袋,利威爾故作生氣地教訓道:「小鬼,別得意忘形了。」

  費奇坐在利威爾和黛兒的對面,看見他們相處的樣子,羨慕之余又帶了點淡淡的憂傷,父母都不在了,自己又是個獨生子,今後恐怕再也沒辦法享受到家庭的溫暖了吧。

  不多久,晚餐吃完了,韓吉站在一張凳子上大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各位,今晚是跨年夜,據可靠消息,特羅斯特區將有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我們一起去看吧!」

  「好!」韓吉的呼吁一下子得到了眾人的一致同意。

  「你們去吧,我留下來…」利威爾剛想要起身收拾桌面上的餐具,胳膊就被黛兒拉住了。

  「哥哥…」黛兒嘟起嘴,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不如這樣吧,我留下來收拾,你們去吧。」費奇站起來主動請纓。

  「我也是。」另一個分隊長也站了起來,「利威爾,難得的假期,還是多陪陪你妹妹吧。」

  利威爾再次低頭看著黛兒充滿期待的眼神,只能同意。他轉頭對留下來幫忙的人說:「麻煩你們了。」

  埃爾文、米凱、韓吉、利威爾以及另外幾名分隊長和留宿調查兵團的士兵換上便服一起來到特羅斯特區。煙火表演還沒開始,但街上、河堤兩旁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路人。人多的地方容易走散,所以黛兒進城後一直緊緊抱著利威爾的胳膊不放,一路上被人撞了好幾回,兩人都還是好好地綁定在一起。但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了,直接被洶湧的人流衝散,找不到彼此。

  來到特羅斯特區時間剛剛好,一支煙花『咻』一聲飛向天空,沒一會兒便在半空中化作一個明亮的花球,將下方的城區照得亮如白晝。看見煙火表演開始了,行人們紛紛駐足仰頭觀看。

  「哇…」黛兒輕輕地感嘆著,朵朵美麗的煙花在眼眸裡綻開。上一次看煙花還是剛從訓練兵團畢業,在屯駐兵團實習的時候。當時他們一群新兵冒著嚴寒以及被查寢的風險跑到五十米高的牆上看煙花,結果被教官發現一通狠批。再上一次是和溫妮莎一起看的煙花,兩人在街上看得脖子都僵了,直到人群散去才返回訓練兵團休息。

  脖子仰久了有點累,黛兒悄悄松開利威爾的胳膊,假裝利威爾什麼都察覺不到,慢慢平移到其右前方。身體往後一傾,後腦勺剛好枕在了利威爾的肩膀上,脖子就不會那麼酸了。這才是看煙花時哥哥的正確使用方法。

  利威爾只抬頭看了幾眼煙花便重新低下頭。就算在如此熱鬧歡快的氣氛中,他依舊警覺地注視著四周的動靜,比如留意有沒有人會趁機偷他們的錢包。因為此時的黛兒注意力完全被煙花所吸引,警惕性直降為負數,不多留個心眼可不行。

  突然,利威爾覺得胳膊一涼,原來是黛兒不再抓著他的手了。剛想開口問黛兒要去哪裡,只見小鬼腳都沒抬起來地往他前面挪,然後心安理得地把他當成了靠墊。

  嘖!豈有此理!

  利威爾用騰出來的手揉了揉黛兒的頭發,然後把手放下,輕輕摟住她的腰,防止她一不小心身體側翻摔在地上。

  


宴會 (1)

  同樣是跨年夜,羅素家族的大宅子裡,馬車絡繹不絕,不斷有各路貴族在大門下車,走進金碧輝煌的宴會大廳。

  大廳裡,十多盞瑰麗的玻璃吊燈,整齊懸掛在布滿壁畫的天花板上。一支樂隊正在演奏著節奏多變的舞曲,大廳正中央是一片舞池,到來的貴族男女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貴婦們華麗的裙擺在一次次轉圈中盛開。

  舞池周圍分布著白色桌布覆蓋的圓形餐桌和長方形餐桌。圓形餐桌旁邊擺放著繡有繁復花紋的坐墊椅。長方形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食物,而不去跳舞的貴族則拿著酒杯談笑風生。

  當受邀的貴族將要到齊的時候,一個高挑的人影從樓梯上緩緩走下。這一幕讓原本在交談的一部分人安靜了下來,目光被深深吸引了過去。

  一襲天藍色的抹胸束腰長裙首先映入人們的眼簾,衣領上點綴著一圈雪色細絨,層疊的裙擺上裝飾著白色蕾絲邊,腳下是一雙鑲著鑽石的高跟鞋,在下樓梯時與纖細的雙足一起時隱時現。微卷的銀色發絲被挽於腦後,用金色的雕花發夾固定,但偏偏又漏了一縷絲般的秀發看似隨意地搭在光滑的肩膀上,襯托著玲瓏的鎖骨。精致的妝容讓溫妮莎看起來時而優雅,時而嫵媚,一出場便讓多數人心裡為之一顫。

  當溫妮莎還差幾步就走完樓梯的時候,樓梯旁等候多時的克裡克走向前,紳士地朝溫妮莎伸出手。溫妮莎會意,抬手與他相握,克裡克陪她走完剩下的幾個台階,「現在我帶你去和他們打聲招呼。」

  「好的。」溫妮莎小聲應道。仰頭看了眼克裡克,筆挺的身姿配上黑色禮服外套和白色領巾讓他看起來成熟穩重不少。

  兩人順手從侍奉在旁的僕人手裡拿過一杯香檳,一起走向距離他們最近的來一張圓桌。

  「多洛莉絲,好久不見。」

  「天吶,幾年不見,我都快認不得你了。」

  「聽說你最近經常去邊境,要注意安全。」

  大家都有意無意地回避『參加訓練兵』等敏感詞彙,給溫妮莎留了點『顏面』。那些『熟人』和『親戚』有的只是不鹹不淡地與溫妮莎客套幾句,有的則滿臉笑意地奉承於她,對於這個與貴族圈脫節已久的落單者,他們都還處於觀望的狀態。在沒看清斯特林家內鬥的走向之前,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陸續跟所有客人都打了個照面,克裡克問溫妮莎:「感覺怎樣?還適應嗎?」

  「還好,就是這幾天背的東西弄得我腦殼疼。」說罷,溫妮莎漫不經心地扶了扶額。

  「大家都知道你當了訓練兵,但還不知道你加入了哪個兵團,如果知道了,恐怕會很吃驚吧。」

  溫妮莎笑笑不說話,任由克裡克牽著在一張圓桌旁坐下,「知道他們私下裡都是怎麼評論你的嗎?」

  「有好好的大小姐生活不過,偏要跑去當什麼士兵,結果混不下去了,還不是搖著尾巴重新回來投靠將來的未婚夫。」溫妮莎學著那些大人的不屑語氣說。

  克裡克差點笑出了聲,「你學得可真像。但也不全是如此,至少那些年輕點的少爺小姐們還是挺佩服你的。大家都曾經有過反抗長輩安排的叛逆心理,但只有你真正付諸行動。」

  看著手中的酒杯,克裡克有點哀傷地說:「一直以來,那些平民都覺得我們貴族只不過都是些酒囊飯袋,雖然大部分都是事實。甚至連我都不得不承認,如果離開了家族,我什麼都做不了。」突然,他的目光變得灼熱起來,「但你卻打破了這個局面。你證明了我們貴族並不是一無是處,就算沒有貴族的頭銜、財富和地位,我們也絕對比那些平民要優秀得多。」

  「是嗎?」溫妮莎輕嘆道。

  


宴會 (2)

  一曲結束,舞池裡的一對對男男女女分開後相互致意,各自回去休息或尋找新的舞伴,四周響起了分散的掌聲。

  「不過話說回來」溫妮莎想起她還有事情要問克裡克,「你到底是怎麼說服你父親的?而且拉攏我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公開出來與尼俄柏他們為敵?」

  克裡克故意沉默了一小會兒,當看到樂隊休息完畢,准備再次奏樂時,他站起來彎腰向溫妮莎發出邀請:「在回答之前,能先與你共舞一曲?」

  「呵,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溫妮莎欣然同意,握住了克裡克的手。

  兩人來到舞池中央,面對面擺好了跳舞的姿勢。隨著音樂響起,兩人按照節奏熟練地移動步伐,或前後,或左右,或轉圈。

  「現在可以說了嗎?」溫妮莎問。

  「一支舞還沒跳完呢。」克裡克笑著回應。

  「等你講完,這支舞也就跳完了。」

  聽出溫妮莎有點生氣,克裡克馬上服軟,「其實不是我先說服父親的,是父親突然說想要見你一面,問我有什麼好的辦法。所以我才…」

  「你才想出了那個『餿主意』。」溫妮莎接著說。

  「父親一開始也不同意我的方法,他只想秘密見你一面,可我提醒他,無論是你還是他,大家其實都被嚴密監視了。先不說你在調查兵團本來就不方便,我們這裡也有其他貴族的耳目,不可能不走漏一點風聲。現在這樣正好可以掩蓋你和父親見面的真實目的。」說到這,克裡克的神情有點復雜。

  溫妮莎目光一沉,「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只是隱隱有些感覺。」克裡克用力握住溫妮莎的手,「為了那種事情,冒險繼續留在調查兵團,值得嗎?」

  「我只知道我必須有所行動。否則除了那原本並不屬於我的莫裡森家族的繼承權,我還剩什麼?」溫妮莎不甘地抿了抿嘴。

  「沒關系。」克裡克堅定地說:「你在暴露身份的情況下還能前來赴約,就已經證明了你的價值。無論有沒有繼承權,你還是你。這是我和父親的賭約,如果出了問題,我一力承擔。」

  「原來如此,到時候就算是國王和尼俄柏過來興師問罪,你父親也可以推脫是你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所為,跟他沒有一點關系。但是…」溫妮莎下意識地推了克裡克一把,克裡克沒站穩,後退了半步,兩人的節奏在眾多舞者中顯得有些突兀,「萬一我透露了不該說的信息,被調查兵團得知了王室的秘密,又當如何?導致政局動亂,迫使國王使用『那個能力』鎮壓反抗,這可是不小的罪名。暫且不說我,你也不可避免會遭受嚴厲的懲罰。」

  克裡克看到溫妮莎為他擔心的樣子,眼神中的愛意漸濃。

  節奏明快的舞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猶如河水在月光下安靜流淌的抒情之聲,所有人都無縫銜接切換成了另一種緩緩移動的舞姿。克裡克摟著溫妮莎的後腰曖昧地讓她貼近自己,然後在她耳邊溫柔地說:「我相信你。」說完,輕輕地吻了一下溫妮莎的耳畔。

  這個舉動似乎撥動了溫妮莎心中的一根弦,不知不覺間把克裡克的肩膀當作了暫時的避風港,將額頭輕輕停靠在上面。音樂依舊柔情似水,兩人仿佛飄落在清澈河流中的落葉,隨波逐流。

  當音樂停止,溫妮莎和克裡克分開之際,溫妮莎輕聲說:「還有幾天我就要回去了,謝謝你的幫助。但在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之前,我無法答應你什麼。」

  「不管需要多長時間,我等你。」

  溫妮莎沒有回答,眼裡有稍許無奈。

  


宴會 (3)

  羅素議員在眾多僕人的簇擁下來到宴會大廳,所有人的目光隨著他移動。走到通往二樓的台階上,羅素居高臨下向到場的賓客們致辭,「歡迎各位貴賓蒞臨寒舍,與我們共享跨年的盛宴。這次的宴會全部都是由犬子克裡克親手操辦的,有不滿意盡管找他。」

  客人們被羅素議員逗笑了,紛紛鼓掌並看向克裡克。克裡克以禮貌的微笑回應眾人。

  正當羅素議員想要繼續說出新年祝詞的時候,門外一陣清亮的高跟鞋腳步聲打斷了他的發言。在全場寂靜的注視下,尼俄柏.斯特林和她的兒子伊卡洛斯.斯特林盛裝步入宴會大廳,高傲而不可一世的樣子令在場的所有人為之側目。

  出席宴會遲到本就是非常不禮貌,竟然還打斷了主人的講話,這種行為旁人看在眼裡即使不惱火也會覺得很不舒服。但羅素議員看起來並沒有生氣,反而走下台階熱情相迎,「你們怎麼現在才來?大家都要誤會我忘記斯特林家的老朋友了。」

  尼俄柏和伊卡洛斯向羅素議員行了個禮,尼俄柏說道:「很抱歉,您的請柬上邀請的是斯特林家族的主要成員,本想找到多洛莉絲一起來的,可我卻到處都找不到我的繼女,所以才耽誤了時間。」

  『還真把鍋甩給我了。』溫妮莎想。

  「那應該是我的失誤,提前幾天把多洛莉絲接來卻忘記通知你了,難怪你找不到她。」羅素議員說話的時候,克裡克就帶著溫妮莎前來依照禮節分別向尼俄柏和伊卡洛斯鞠躬,畢竟一人是長輩,一人是伯爵,他們兩都只是普通的年輕貴族而已,既然被提及,就得主動上前『問候』。

  「原來我『親愛的姐姐』在這裡。」伊卡洛斯看見溫妮莎也是眼前一亮,不過驚艷的感覺很快被厭惡所取代。他繞著溫妮莎走了一圈,仔細打量:「看來在調查兵團的這些日子,你過得很不錯嘛。」

  全場升起一片震驚的嘩然,一方面是伊卡洛斯竟然會這樣不顧自己姐姐的顏面把她參軍的事情直白地說了出口,另一方面更是他們萬萬沒想到,溫妮莎竟然加入了調查兵團這個死亡率極高的組織。

  「多謝伯爵關心。」溫妮莎淡淡地回應,「壁外風光不錯,如果斯特林伯爵感興趣的話,我可以隨時帶您去參觀參觀。」

  伊卡洛斯眼裡閃過一絲恐懼,但他馬上整理了一下衣領掩飾過去,「哼,你是想讓我以伯爵之尊和那些下等人混在一起嗎?」

  克裡克笑著說:「想必在大城市裡待久了,大家偶爾也想去鄉村體驗一下簡單樸素的生活,只不過多洛莉絲去體驗的地方不是鄉村,而是調查兵團罷了。」

  「難怪調查兵團那麼久都沒能收復瑪利亞之壁,看來是有人浪費了給調查兵團的資金和戰力。」伊卡洛斯譏諷道。

  「我是去體驗生活,而不是去讓家族蒙羞,怎可讓那些下等人知曉我的身份?」溫妮莎充滿火藥味地正面逼近伊卡洛斯,語氣裡帶了幾分嘲諷,「如果您真覺得調查兵團的資金用途有問題,大可以再次邀請憲兵團前去核實,只是小心不要像之前一樣再被抓個現行就好。」

  全場再次泛起一陣竊竊私語,其中不乏看熱鬧和譏笑的聲音。

  「你…」被揭了傷疤,伊卡洛斯氣得臉色由白轉紅,太陽穴青筋暴起,抬起手正要向前邁了一步。溫妮莎也不示弱,站在原地巍然不動,他要是敢動手,也別怪她不客氣了。

  羅素議員走到溫妮莎和伊卡洛斯之間,打斷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兩手分別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虎父無犬子,老斯特林要是知道他的一雙兒女都已成才,他肯定特別欣慰。」說完,他給兩人使了個眼色,結束了他們的針鋒相對。

  溫妮莎旋身回到克裡克身邊,悄聲說:「你父親救了他一命。」

  「當眾把一個伯爵撂倒可不是淑女所為。」克裡克笑道。

  羅素議員繼續回到台階上講完剛才被打斷的話,這時候宴會才算正式開始。

  


宴會 (4)

  應付完那對母子,溫妮莎遠遠躲開他們,端著盤子來到餐桌前夾點食物。宴會開始前穿衣化妝打扮花了兩三個小時,肚子已經餓得不行了。看到滿桌子精致的食物,尤其是烤得焦嫩的各種肉排、各種花色奶油和新鮮水果裝點的蛋糕時,溫妮莎的眼睛裡發出閃亮亮的光芒,但周圍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她,她必須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和衝動。

  按照上流社會對淑女的要求,女子每次拿的食物不能多於三份,且每一份都不能相同,而一次宴會中只能拿三次食物。按照這個吃法,溫妮莎估摸著,這次又會浪費很多食物。不禁有點心疼。

  端著食物回到座位,溫妮莎拿起刀叉正想要開吃的時候,一群年輕的貴族小姐興奮地圍了過來,「你真的加入了調查兵團?」

  「沒錯。」溫妮莎放下餐具禮貌地回答。

  「那你一定見過『人類最強士兵』利威爾兵長吧?」

  「對,幾乎天天見。」溫妮莎的語氣裡含有一絲不情願。

  「真的?」那些貴族小姐們捂著嘴,驚喜地握住身邊人的手。但沒一會兒,她們就重新變回了高貴恬靜的樣子,繼續問:「那你覺得利威爾兵長是個怎樣的人?」

  溫妮莎聽出了點意思,故意避開利威爾的缺點說道:「利威爾兵長作為長官很嚴厲,作為戰友很可靠,作為長輩對晚輩也很照顧。」

  「那…」一名貴族小姐往溫妮莎身邊靠了靠,偷偷摸摸問道:「他長得怎樣嗎?」此問一出,其他貴族小姐都悄悄豎起耳朵。

  「用『英俊』來形容好像不太合適。」溫妮莎微微揚起頭想了想,「畢竟穿著軍裝的男人多少還是有點魅力的。但如果你有幸親眼看到利威爾兵長駕駛立體機動裝置的身姿,用通俗點的話說,簡直『帥到掉渣』了。」

  雖然那些貴族小姐們沒有像訓練兵團裡的女孩子那樣發出花痴的叫聲,但含羞閃爍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

  「比克裡克還帥嗎?」另一個貴族小姐惡作劇道。

  克裡克一驚,本來他只是在一旁安靜吃飯,結果無辜躺槍。不過他確實很好奇溫妮莎會怎麼回答,也饒有興致地微笑看著溫妮莎。

  溫妮莎一本正經地分析道:「他們氣質不同,一個是小年輕,一個是老大叔,不能相提並論。」

  「是嗎?說詳細點。」克裡克替其他小姐們說道。

  溫妮莎『瞪』了克裡克一眼,無視他的存在:「克裡克是一眼看上去覺得他為人和善,屬於陽光且溫柔的類型,當然,事實是怎樣就不得而知了。至於利威爾兵長,一開始給人的感覺很高冷,甚至有點霸道,要慢慢『捂熱』了才能好好相處。」

  聽了溫妮莎的描述,那些貴族小姐姐們的少女心又要開始泛濫了,紛紛用扇子遮住臉龐不想讓其他貴族男子看見。

  此時的溫妮莎表面親和的笑容在內心已扭曲成了險惡的滑稽模樣,「利威爾兵長,為報答您在打掃清潔技術上對我的指導,明年讓您多收幾封『情書』壓壓驚。」

  光顧著聊天,宴會過後,溫妮莎的肚子依然在打鼓。她在僕人的帶領下有氣無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開門卻發現房間裡多了一張桌子,上面擺滿了各種食物,樣式之多比宴會上的有過之無不及。桌上有一個蠟燭台,不太明亮的燭光下,克裡克走過來對溫妮莎說:「知道你沒吃飽,所以特地為你准備了這些。」

  「你也准備得太多了吧。」溫妮莎哭笑著捶了錘克裡克的胸口,將他擊退了兩步。接著,兩人放下了在人前端起的架子,隨性地在房間裡胡吃海塞。

  


醉酒 (1)

  隨著一朵巨大的煙花在特羅斯特區的正中央的高空盛開,最後化作一串串金色的珠簾消逝,特羅斯特區的煙花表演到此落幕。街上的人群不由自主地鼓起來掌,歡呼著「新年快樂」。

  黛兒想要重新直起身,卻發現自己一動不動太久了,一翻身便失去了平衡,要不是利威爾攬住她的腰,說不定早就『撲街』了。

  被利威爾扶穩之後,黛兒轉身扒在他身上緩了緩。利威爾『嫌棄』地拍拍她的後背,怎麼感覺小鬼越來越會占他便宜了?

  「利威爾,黛兒,原來你們在這裡呀。」韓吉在散去的人群中上躥下跳,揮舞著手臂朝他們倆跑來。

  「韓吉,你們剛才去哪了?」利威爾問。

  「我們剛才也走散了。我就在原地看了幾分鐘煙花之後就去以前我們經常去的那家酒館,想不到埃爾文和米凱他們真的在那裡。」韓吉不由分說牽起黛兒的手,「走,我們先去和他們會合。」

  來到室內,尤其是人多嘈雜的室內,感覺整個人都回暖了。韓吉領著利威爾和黛兒來到一張方形木桌旁坐下。黛兒發現,埃爾文、米凱以及另外幾個分隊長他們竟然在玩前幾天費奇買的那種紙牌游戲。

  「這紙牌難道不是…?」

  黛兒的話還沒說完,韓吉就興奮地將她拉到身邊坐下,「這是費奇給我們的,黛兒你也會玩吧?」

  「嗯。」黛兒有點遲疑地點點頭。

  「這種游戲人多才好玩。」韓吉伸長脖子問坐在鄰桌的利威爾,「你不一起玩嗎?」

  利威爾不想和這群已經滿身酒氣的家伙靠太近,「你們玩就行。」

  韓吉問黛兒:「我重申一下規矩,每玩一盤,輸了的人要罰一杯啤酒,沒問題吧?」

  「這個…」看著桌面那一大杯金黃色的氣泡水,黛兒艱難地咽了咽喉嚨,她並不喜歡啤酒的味道,「我覺得這個很難喝。」

  「但這是酒精濃度最低的酒了,度數再高一點的我怕你受不了。」韓吉說。

  「那好吧。」但黛兒並不確定她能不能喝酒,於是,轉頭看向利威爾。

  利威爾此時已經要了一壺紅茶,正准備享用。看到黛兒『請求同意』的眼神後,心裡雖然想著小鬼怎麼又被『帶壞』了,但還是點了點頭。

  得到喝酒的許可後,黛兒就開始和其他人玩起了紙牌游戲,然而她的運氣好像不太行,輸了好多次,每次都愁眉苦臉地灌下一大杯啤酒,而且喝的時候五官都快擰到一起了。

  眼見黛兒又喝完了一杯,同桌的一名分隊長開玩笑道:「你可別把酒都給喝光了。」

  「我…沒有」黛兒覺得臉頰發燙,頭也有點暈暈乎乎了。

  又過了兩個小時,利威爾見黛兒已經醉得連拿起紙牌的力氣都沒有了,急忙走過去打斷了他們,「這小鬼今天喝得夠多了,我先扶她回去。」

  「沒…事,我還…好得很…」黛兒不知是不是喝酒喝上頭了,本能地覺得自己還沒有醉,在利威爾要扶她起來的時候還拍開了利威爾的手。然而當她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撐著桌子站起來的時候,果不其然,她身體一歪,腦袋差點撞到旁邊的桌沿上。幸好利威爾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將她按回椅子上。

  「看樣子她站都站不起來了。」韓吉說。

  「嘖…」利威爾低頭看著軟綿綿、渾身無力靠在椅背上的黛兒,很頭疼該怎麼把她弄回去。她臉上的兩抹紅暈表明她真的喝多了,而且嘴裡還喃喃說著『再來一杯』這樣的話語。

  「看來只能背她回去了。利威爾,我們來幫你吧。」埃爾文站起來,和韓吉一人一邊抓住黛兒的手臂,拉著她趴在利威爾背上。

  叮鈴鈴…

  酒保幫利威爾推開了門,韓吉朝著他揮手道:「再見利威爾,黛兒就拜托你先送回去了。」

  利威爾很想朝這幾個把黛兒灌醉的家伙比一個髒話手勢。當然,也怪他自己大意,誰能料到黛兒喝個啤酒都能醉成這樣。

  


醉酒 (2)

  出門來到屋外,徹骨的寒氣撲面而來,呼出的水汽立刻成了白色,連利威爾都覺得這天氣不宜在外久留,要趕緊回去。可是此時沿街的酒館飯店雖然還很熱鬧,但馬車已寥寥無幾。在不借助交通工具的情況下把人背回去,不但要花很長時間,而且也很費體力。當然,利威爾最擔心的是黛兒會不會感冒,一旦感冒,他又得騰出時間照顧她了。

  走著走著,一股凜冽的陣風吹過,忽來的寒冷喚醒了黛兒的一點意識,「哥哥…」

  聯想到黛兒可能只是在胡言亂語,利威爾並沒有回應她,而是把漸漸從背上滑落的黛兒再次往上抖了抖。

  「哥哥…」黛兒微微睜開眼,凝視著利威爾注視前方的側顏。

  利威爾不確定黛兒是否真的醒了,聽她已經喊了他兩次,他決定還是先應一句試試,「什麼事?」

  「愛你…」,突然,黛兒在利威爾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吧唧』了一口他的側臉。

  利威爾被著突如其來的柔軟觸感嚇得愣在了原地,回過頭,黛兒已經閉上雙眼,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安靜而滿足地沉沉睡去。利威爾重新看向前方,他能感覺到耳後那溫熱的氣息在一遍遍輕撫著他,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暖和了起來,所到之處,冰雪消融。

  「嘖…」利威爾不知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幸福』吧。此時,他也有很多話非常想對黛兒說,但無奈被黛兒的舉動嚇蒙了,加上語言表達能力本來就不算太好,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將其壓縮成一句樸實無華的句子。

  「小鬼,別把口水蹭往我臉上蹭!」說完,利威爾繼續背著妹妹走在回家的路上。

  好不容易回到調查兵團總部,利威爾把黛兒背回她的宿舍,用身體頂開門。宿舍裡黑燈瞎火的,利威爾才想起黛兒宿舍裡一個人都沒有。現在黛兒爛醉如泥,失去意識,萬一半夜踢被子或滾下了床,那豈不是要當場凍成冰棍?

  想到這,利威爾艱難地在黑暗中摸索到溫妮莎送給黛兒的暖水袋,然後背著黛兒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把黛兒扔在床上,脫掉她的外衣和靴子,然後將她埋在被子下面之後,利威爾煮了點熱水,與適量的冷水混合成合適的溫度灌入暖水袋中,最後再把暖水袋塞進被窩裡。一套流程下來,利威爾有點精疲力竭地坐在桌子邊喝了口熱水,連茶都不想泡了。

  那麼問題來了,黛兒霸占了他的床,他應該睡哪?宿舍裡可沒有沙發。思來想去,利威爾決定打地鋪。

  地板終究比較寒涼,就算鋪了層墊子也不如睡床上暖和,利威爾這個跨年夜沒能睡上一個好覺,反而要時刻留意床上的動靜。

  天尚且灰蒙蒙地亮了起來,利威爾合眼躺了沒一小會兒,一只手突然從床上『砸』了下來,剛好拍到他的臉上。利威爾瞬間清醒,拿開那只手坐了起身。屋裡的光線還不太好,利威爾看不清黛兒的狀況,只能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嘖!」發燒了。

  感覺到有人觸碰到自己的額頭,黛兒喁喁細語:「哥哥…我的頭…好痛…」

  看樣子,除了發燒,黛兒可能還伴隨著宿醉的症狀,要去買些藥才行。利威爾立刻起身穿好衣服,來到韓吉的宿舍外敲了敲門。等了好一會兒,利威爾正考慮要不要踹門的時候,韓吉擦著眼角開了門,「利威爾,一大清早的有什麼事嗎?」

  「黛兒生病了,你先去幫忙照看一下,我買個藥回來。」

  「什麼!」韓吉也馬上清醒了過來,大驚小怪地嚷嚷道:「黛兒昨晚是睡在你房間的?」

  


失蹤 (1)

  早上起床清掃積雪的費奇剛好看見利威爾匆匆路過,「早上好,利威爾兵長。」他向利威爾敬禮道。

  利威爾停下腳步朝他點點頭,見費奇竟然主動早起掃雪,對這小伙子的好感度陡然躥升,真有點想要把他從韓吉那裡挖過來了。

  「利威爾兵長這麼早就忙著出門,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費奇問。

  「黛兒那個小鬼病了,我現在要去給她買點藥。」利威爾說著轉身准備邁開腳步,卻聽見費奇自告奮勇,「利威爾兵長,不介意的話請告訴我要買什麼藥,我去買吧。黛兒她既然生病了,有您在她身邊照顧會比較好。」

  利威爾聽了,感覺有道理,正好韓吉他們昨晚也喝了不少酒,現在可能還在頭痛中。讓一個病人來照看另一個病人確實有點危險。他把要買的藥單和錢塞到費奇手上,「那就拜托你了,早去早回。」

  「是!」費奇大聲應道。他剛才和利威爾有『肢體接觸』了,這種幫自己偶像辦事的感覺實在太贊了!拿到藥單和錢,費奇連忙收拾好清潔工具,換了身便裝興衝衝地跑了。然而他和利威爾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現在是全國統一的年假,藥店可能沒那麼早開門。

  把買藥的事情交給費奇後,利威爾又返回了宿舍,一進門就看見韓吉面容憔悴地拿著杯水在哄黛兒,「黛兒,你喝點水吧,對你的發燒和宿醉都有緩解的作用。」

  黛兒貌似已經醒了,但她傻乎乎地挨坐在床頭,眼神呆滯地望著前方,對韓吉的話沒有一點反應。

  「藥那麼快就買回來了?」韓吉回頭看見利威爾,有點吃驚。

  「我拜托你分隊的費奇去買了。」利威爾走到床邊,看著黛兒宛如智障的表情,問:「韓吉,這小鬼還能要嗎?」

  韓吉『遺憾』地搖搖頭,「不能要了,扔了重新撿一只回來吧。」

  聽到他們的對話,黛兒仿佛生鏽了一樣緩慢而艱難地轉過頭盯著他們,嘟起的嘴唇細微而高頻地顫抖著,淚水開始在眼睛裡打轉。

  韓吉把水杯塞進利威爾手裡,火速開溜,「既然你回來了,那你就繼續照顧黛兒吧。」

  見黛兒還有反應,利威爾拿著杯子坐下,用『威脅』的語氣說道:「小鬼,不想被扔出去的話就把水喝完。」

  黛兒還暈暈乎乎的,頭痛得很,被利威爾這麼一說,兩手哆嗦著從被窩裡伸了出來想去拿利威爾遞過來的水杯。但利威爾並沒有讓她碰到杯子,他發現黛兒的情況真的有點不妙,還是先摟住她的肩膀扶她坐直,然後把水杯送到她嘴邊喂她喝下去比較穩妥。

  斷斷續續把一杯水喝完之後,黛兒重新躺回床上,眼皮很重卻因為頭痛而難以入眠,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受,早知道就不喝那麼多酒了。

  費奇來到城鎮才發現很多商店都沒開門,只能打著冷顫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閑逛,一直等到太陽高照、街上行人逐漸增多的時候,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剛開門營業的藥店。

  「小伙子,那麼早呀。」老板走到櫃台給費奇取藥,「昨晚年輕人都玩得很瘋,要注意身體呀。」

  「謝謝關心。」費奇著急地給了錢,拿著藥就往回趕。

  返回調查兵團的途中,費奇忽然瞥見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鑽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巷口。

  心情霎時緊張起來,費奇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跟了過去,連送藥的事情都立刻忘得一干二淨。他現在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確認他看到的那個躲躲藏藏的人影是不是自己失蹤多年的父親!

  


失蹤 (2)

  費奇的眼裡只有那個人影,腳步也只是在盲目追逐那個一瞬間錯過的影子,跑步的過程中還撞到了幾個路人。

  「你不長眼睛啊!」路人怒道。

  「抱歉…」費奇急忙回頭道了個歉,然後繼續追進了小巷。

  拐了幾個彎,費奇終於再次看見了那個人影,但人影聽見急促的跑步聲,也跟著跑了起來。不過普通人的體力終究比不上身強力壯的士兵,那人還沒跑出巷子就被費奇追上了。

  「等一下!」費奇抓住那個人的肩膀往後一拉,當看那人的正面時,激動得快要哭出來,「父親…」

  被費奇拉住的男人看見費奇,也是非常驚喜,「費奇,原來是你,嚇死我了。」

  「你怎麼會在這?這些年你都到哪去了?你之前不是在都市工廠上班的嗎?」費奇兩手緊緊扣住他父親的肩膀,一口氣問出了這些年來累積在心裡的疑問。說話的時候,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自己的父親,眼角多出了許多溝壑,帽子下壓著的頭發裡參雜著密密麻麻的銀絲,明明才五十歲不到,身軀卻已經顯得佝僂。他父親身上披著不起眼的深色大衣,以這樣的裝扮,一旦混入人群就很難再將他找出來。

  費奇的父親額頭上布滿了冷汗,非常緊張地前後張望,「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有個好心人把我放出來了,我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再說。」

  感覺父親好像在被人追殺,費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按他父親所說的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調查兵團。

  「父親,我現在是調查兵團的士兵,你先去我們兵團吧。」費奇說道。

  「什麼?你加入了調查兵團?」費奇的父親這回真的急得直跳腳,「不要再回去了,很危險!馬上離開那裡!」

  「為什麼?」費奇奇怪地問。

  面對兒子的疑問,費奇的父親真的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然而就在這時,費奇忽然覺得身後好像有人,但還沒來得及反應,直接兩眼一抹黑失去了意識。

  時間已經到中午了,利威爾開始擔心起來,「嘖…費奇那小鬼怎麼那麼久還沒回來?」

  黛兒探出半個頭在被窩外,「費奇還沒回來?」

  利威爾低頭看了眼黛兒,在沒有弄清楚狀況之前,他覺得還是先不要告訴她比較好,「我先去拿點午飯給你。」借口離開了宿舍,利威爾再次找上韓吉,「你分隊的費奇.博斯維爾出去買藥,現在都還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不會吧?」韓吉此時已經穿戴好衣服准備去食堂吃飯,「他還有一堆設計圖紙要交給我,可不能這樣無緣無故跑掉了。」她拍了拍隔壁房間的門,「米凱,等一下和我一起上街找人。」

  韓吉和米凱在食堂裡隨手拿了塊面包便匆忙跑到鎮上尋找費奇的下落。兩人逐間藥鋪詢問,找到很快找到了費奇買藥的店鋪。老板對費奇可謂是印像深刻,因為他是今天第一個到店的客人。

  順著老板的指示,兩人又沿路問了問行人,有個人記得費奇當時慌慌張張地還撞到了人,然後給韓吉他們指了個方向。兩人最終來到巷子裡,找到了費奇掉落的那袋藥,裡面還放著利威爾給他的藥單和找回來的零錢。

  韓吉蹲下查看地面的腳印,雖然現場凌亂不堪,但能夠發現這裡至少有五六個人的新鮮足跡,「是什麼人會擠在這樣一個窄巷子裡?」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濃烈,費奇很可能被人強行擄走了。

  


失蹤 (3)

  回調查兵團之前,韓吉和米凱還在巷子附近問了一圈,有人表示曾看見一輛運輸車停靠在巷子的入口處,但由於運輸車的車棚遮擋,路人也沒看清巷子裡是什麼情況。

  費奇到底看到了什麼會表現得如此慌張?

  又是什麼人綁架了他?

  綁架的目的又是什麼?

  費奇現在是否還活著?

  帶著各種各樣的疑問,韓吉和米凱回到了調查兵團。

  「利威爾,藥買回來了。」韓吉故意站在利威爾房間門外高聲喊道。

  還在照看黛兒吃飯的利威爾聞聲走了出去,他理解韓吉的意思,有不好的消息需要提前告知他。來到走廊,韓吉把裝有藥的紙袋交給利威爾並小聲說:「從現場的情況看,費奇貌似被來路不明的人劫持了。」

  利威爾打開藥袋看了眼,眉頭緊皺,「你們通知埃爾文了嗎?」

  「還沒,你先把藥給黛兒,然後我們一起去吧。」韓吉說道。

  把藥拿回宿舍放在床邊的桌子上,利威爾對黛兒說:「好好吃藥,我還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下。」

  「嗯。」黛兒乖巧地點點頭,休息了一個早上,又吃點東西,整個人已經清醒了不少,不適的症狀也減輕了。

  利威爾、韓吉、米凱來到辦公樓向埃爾文報告了此事,埃爾文聽完也是愁眉苦臉,「一名士兵在光天化日下無故失蹤,傳出去恐怕會引起恐慌。」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韓吉問。

  「先通知他的家人吧。」埃爾文說。

  「不用了,他家裡已經沒人了。」利威爾接道。

  埃爾文微微松了口氣,「這樣的話處理起來也許會簡單點。」

  「埃爾文,你這是什麼意思?」利威爾質問道。

  「沒什麼,只是省去了和家屬的交涉罷了。」埃爾文神色凝重地說:「但不管怎樣,費奇.博斯維爾是在外面失蹤的,而且現在兵團還處於休假階段,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我們管轄的範圍。等一下去憲兵團一趟吧。」

  「但是以憲兵團的效率,怎麼可能找得到人?」韓吉有點激動地向前兩手重重按在埃爾文的辦公桌上說道。

  埃爾文站起來表示:「我並沒有打算指望憲兵團,只是按照規矩辦事避免落人口實罷了。」他繞到椅子後,在窗邊來回踱步,「作為一名經歷過兩次壁外調查的士兵,不可能沒有一點反抗之力,但聽你們回報的情況,對方不但人多勢眾、計劃周全,還可能擅長偷襲。這樣有團隊有組織的家伙為什麼要綁架一名出身普通、偶然出門買個藥的士兵?況且他並沒有穿著制服出門。」

  「幕後黑手一定不簡單,如果是針對調查兵團而來,我們更不能坐視不理。」利威爾嚴肅地說道。

  埃爾文點點頭,「去憲兵團報案後,我們分頭行動尋找線索。自己的部下失蹤了,作為長官去打聽情況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利威爾回到宿舍,正要告訴黛兒他等一會兒要外出的時候,發現黛兒兩眼通紅,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上半身沒蓋到被子,只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單衣。

  拿過一件厚外套披在黛兒身上,「小鬼,別感冒了。」然後,利威爾又從衣櫃裡拿出另一件外套穿在身上,「今天下午我要出去一下,你老老實實在這裡呆著。」

  「是去找費奇嗎?」

  利威爾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你知道了?」

  「袋子底部有掉地上弄髒的痕跡。」黛兒擔心卻無能為力地說:「如果費奇沒有給我買藥的話,也許就不會…」

  「不要胡思亂想。」利威爾走過去摸摸黛兒頭頂柔軟的發絲,「這件事與你無關,我們會處理的。」

  


囚禁 (1)

  「這是…什麼地方?」費奇反反復復努力撐開眼皮,眼前幾乎一片漆黑,只有牆上火把的光芒勉強把四周照亮。動了動胳膊和腿,費奇感覺到自己正側躺在冰冷的石磚地板上。想要起身,後腦勺出傳來陣陣麻麻的痛感,費奇回憶起昏迷之前的情形,自己應該是被偷襲了。

  深吸幾口氣,費奇終於坐了起來,他輕輕觸碰了一下後腦勺,手上真的沾了一抹暗紅色的血,血液大部分已經干涸,看來從遇襲到現在,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再定睛一看,他發現自己被關進了一間陰森恐怖的地牢裡。透過牢房的鐵柵欄,他湊上前眯著眼仔細瞧,對面的牢房裡一個人呆滯地蹲坐在牆邊,那個人正是他的父親。

  「父親…」費奇兩手抓著反射著寒光的鐵欄杆小聲吸引對方的注意力,但費奇的父親沒有絲毫反應。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裡又是什麼地方?我們為什麼會被抓到這裡?」費奇見四周似乎沒人,於是越問聲音越大。

  聽見費奇愈發急促的逼問,他父親這樽『雕塑』終於活過來一般,但不是解答他的問題,而是背過身去,兩手捂著耳朵瑟瑟發抖。

  不急不慢的腳步聲從地牢的另一邊傳來,費奇閉上嘴靜靜等待著幕後主使的出現。不一會兒,有三個人來到了費奇的牢房前,一個是看起來五十多歲的黑衣男子,身材高大。另一個是穿著昂貴皮草,手裡拿著一柄羽毛團扇的貴婦。最後一個人費奇只聽見其腳步聲,因為這個人站在了貼近費奇牢房一側的牆壁邊緣,以費奇的視角看不見此人。

  「你們到底是誰?」費奇不顧頭痛難以保持平衡,堅忍地站了起來與來者對峙。

  「話說,他們給我的職位是什麼來著?」黑衣男子轉頭問費奇看不見的那個人。

  對方沒有回答。

  「算了,反正他們都叫我阿克曼隊長。」凱尼盯著費奇笑道:「費奇.博斯維爾,你被中央憲兵團逮捕了。」

  「中央憲兵團?」費奇不能理解,中央憲兵團是國王的親衛隊,為什麼要抓他?費奇不甘地吼道:「我又沒有干壞事,憑什麼抓我?」

  「你確實沒干壞事,因為『壞事』都是由我們來干的。」凱尼見費奇還是一臉懵逼,轉身問費奇的父親,「你沒告訴你兒子為什麼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境地嗎?」

  費奇的父親猛然轉身扒著欄杆向凱尼乞求道:「我什麼都沒跟他說,請你放過他吧!他什麼都不知道!」

  「老博斯維爾呀,這樣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知道結果會是這樣,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你兒子,起碼也讓他死得明白呀。另外,幫你逃跑的那個家伙現在已經是農田裡的肥料了。」凱尼故意用責怪的語氣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費奇含淚咆哮著,似乎只有他一個人還搞不清楚狀況。

  見費奇父親絕望地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凱尼繼而對費奇說:「既然如此,我今天就當一回好人,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你吧。你父親之前受雇於某個貴族進行背叛王室的實驗,被中央憲兵團及時發現並制止了,那個貴族也落得了應得的下場。但看在你父親是工程師的份上,只要他願意從此隱姓埋名為王室效勞,國王陛下還是很願意饒他一命的。很可惜,他不懂得珍惜,竟然冒著王室機密被曝光的危險私自跑出去。」

  「背…背叛王室?」費奇已經徹底崩潰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難道這就是他父親失蹤前每個月能夠寄家那麼多生活費的原因?

  


囚禁 (2)

  「閑話就說到這,是時候處決他們了吧。」貴婦說。

  「也是。都怪我人太好,還浪費口舌給你解釋前因後果。」凱尼從腰間掏出一把槍,往裡面填裝了一發子彈。

  「阿克曼隊長。」貴婦對凱尼說:「這次的處決任務不如就交給你隊伍裡的新人來執行吧。正好考驗其對王室的忠誠度。」

  凱尼瞅了貴婦一眼,「斯特林夫人說的是。」他把槍遞給靠著牆站的那個人。

  那人看著凱尼手中的槍,面無表情,也沒有想要接過槍的意思。

  見對方還沒做好心理准備,凱尼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背對著尼俄柏悄悄地嘆了口氣,然後故意高聲地問道:「看來你是忘記手槍怎麼使用了對吧?不如我先來示範一下給你看。」說著,他舉槍對准了費奇。

  「住手!」尼俄柏喝止了凱尼,「罪魁禍首是另一個家伙,先把他解決了。」

  「好吧。」凱尼的語氣就像是先吃飯還是先喝湯一樣隨意,把槍口對准了費奇父親。

  費奇的父親嚇得連連後退,但又因為想替兒子求情而強忍住不讓顫抖不已的雙腿繼續向後,「求求您,放過費奇,他還小,他什麼都不會說的…」

  「別人我可能還會相信,但他可是調查兵團的士兵。」凱尼一邊說一邊扣動了扳機。

  砰!

  震耳欲聾的槍響過後,地牢裡陷入一片死寂。

  看著父親無力倒在地上,面部血肉模糊,看起來黑油油的血液沿著石磚縫蜿蜒漫開,費奇非常錯愕,甚至感到不真實。從與父親重逢的喜悅到眼睜睜看著父親命喪槍下,貌似只過了幾分鐘時間。

  凱尼又往槍裡填了一發彈藥,再次把槍遞給那個不願露面的人,語氣比起剛才強硬了些,「學會了嗎?輪到你了。可別讓我失望。」

  那個人雙手接過凱尼手中的槍,槍管還是熱的。輕輕撫摸著槍身,那個人終於走進了費奇的視野。

  費奇看見這個人,驚訝得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為…為什麼是你?我們不是朋友嗎?」但無論他說什麼,對方的眼睛就像個人偶一般無神,甚至連嘴角都不帶抽動。

  槍口對准了費奇的眉心,費奇百思不得其解,曾經朝夕相處的伙伴為什麼會站在了他的對立面,還舉著槍打算親自了結他的性命。巨大的衝擊讓費奇感到非常不真實,不知是自己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多麼希望這一切只是明朝醒來後一場記不起來的夢。

  「開槍吧。」尼俄柏催促道,「難道你以為中央憲兵團是隨便一個人都能進的嗎?」

  片刻後,槍聲再次響起,費奇的瞳孔最後映照出來的,只有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凱尼把槍別回腰間,對尼俄柏說:「怎樣?我親自篩選的隊員絕對信得過。」

  「呵…不愧是阿克曼隊長,眼光不錯。」尼俄柏口是心非地拍拍手稱贊道。

  「那麼接下來,把他們父子倆偽裝成被強盜截殺的樣子,如何?」凱尼問另外兩人。

  尼俄柏用羽毛扇掩掩嘴,「中央憲兵團的事我無權插手,按規矩便是。」

  「你剛才不已經插手了嗎?」凱尼嘲諷道。

  那個自進來之後就默不作聲的人突然發話:「無需多此一舉,把屍體處理干淨,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是害怕調查兵團看出破綻嗎?」凱尼點點頭,「有道理,畢竟那群家伙可不是等閑之輩,恐怕沒那麼容易被騙過去,干脆什麼都不留下保險一點。」

  「真是無情啊。」尼俄柏走過那人身邊,看似優哉游哉,實則暗自心驚,竟然連曾經的同伴都下得去手。

  


和好 (1)

  費奇失蹤,黛兒也非常想幫忙,第二天早上醒來感覺身體已沒有大礙,就急著要去找人,結果剛一下床就絆到了還在打地鋪的利威爾。

  還好利威爾反應夠快,一睜眼就立刻伸手攔住向前撲倒的黛兒,將她往回拉。黛兒成功摔進了利威爾懷裡,手肘還不小心戳到了他的肚子。

  「嘖…」利威爾吃了一痛,「小鬼,一大早就想找死嗎?」

  黛兒連忙站起來,「對不起!哥哥你沒事吧!」

  「沒受傷就好,不然你就像昨天一樣躺著吧。」

  在年假結束之前,留宿調查兵團的長官和普通士兵們走街串巷,把特羅斯特區和周邊城鎮甚至連村莊都翻了一遍,拿著費奇的畫像到處詢問,但除了那輛可疑的運輸車外,他們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這個年假在焦慮不安的氣氛中結束,其他士兵陸續返回了調查兵團,聽說費奇失蹤的事情,也都自告奮勇幫忙尋找。一名訓練有素的士兵平白無故失蹤,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覺得細思極恐。所以,埃爾文身為團長,在大家出門之前建議道:「找人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至少兩個人以上結伴同行。」

  又一天將要結束,暗藍色的天空下,調查兵團總部正門懸掛的煤油燈在寒風中搖晃,值班的士兵則巍然不動地堅守著崗位。

  利威爾和黛兒從外面回來,黛兒捏住利威爾的袖子跟在他身旁,今天又是一無所獲。雖然利威爾已經跟她說過『不是她的錯』,但黛兒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不是她貪杯喝多了,費奇就不會去幫她買藥,也就不會出事了。

  「你們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溫妮莎提著行李也回到了調查兵團門口。

  「溫妮莎?」看見溫妮莎安然無恙出現在自己面前,黛兒的眼睛忽然濕潤,跑過去緊緊抱住她。

  「發生什麼事了嗎?」溫妮莎不知所措,不敢掙開黛兒,於是抬頭問跟著黛兒走過來的利威爾。

  「費奇.博斯維爾幾天前失蹤了。」利威爾一句話介紹完了現今的情況。

  「什麼?」溫妮莎倒吸一口涼氣,「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利威爾拍拍黛兒的肩膀,「你先回去,我有些話和溫妮莎說。」

  黛兒知道,他們的談話一定又和那些『秘密』有關,便乖乖先行一步,留他們兩個在背後小聲交談。

  「你對這件事怎麼看?」利威爾問。

  「我不清楚。」溫妮莎心情沉重地搖搖頭,「這幾天我一直在羅素家族的領地,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根據韓吉他們的猜測,抓走費奇的是一群訓練有素的家伙,你知道有哪些貴族或組織手下存在這樣的人嗎?」

  溫妮莎卡頓了一下,「所以你們懷疑是?」

  「有可能是某個貴族針對調查兵團設下的局。」

  「很多貴族門下都有自己的打手,這次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那就算了,待會兒記得去找埃爾文。」利威爾沒再多問。

  回到宿舍,溫妮莎見凱西也回來了,正在輕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收拾床鋪。

  「好久不見,凱西。」溫妮莎強撐著笑容向凱西打招呼,「你怎麼這麼開心?」

  「我這個假期打工賺到了一大筆錢,家裡的生活有了保障,而且媽媽的病也好轉了,爸爸再也不用那麼辛苦…」凱西抱住了自己的枕頭,喜悅之情無言地展現在微笑的臉龐上。

  「恭喜你。」溫妮莎祝福著她,但心裡還在記掛著費奇失蹤的事情,「你聽說了嗎?費奇失蹤了。」

  「哦?」凱西對這件事顯得有點漠不關心,「那我們明天一起去找吧。」她平淡地說。

  「還有。」凱西突然眨著眼問:「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忙?」

  「之前我對黛兒的態度好像有點不太好,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夠幫我…」凱西難為情地扭過頭。

  「我明白了,明天我幫你叫她出來吧。」溫妮莎總感覺凱西的表現有點突兀,但又說不上來。她猜測,很可能就是因為她家裡的事情才不小心遷怒到黛兒,不過既然她家已經渡過了難關,她自然也就想起來要跟黛兒道歉了。

  


和好 (2)

  從宿舍裡出來,溫妮莎趁著半夜無人留意的時候來到了團長辦公室報告這次羅素議員家之行的情況。她稍微講了講受邀參與宴會的人的姓氏,這樣埃爾文就知道反對調查兵團的貴族大致有哪些了。不過溫妮莎確實沒有發現羅素家有任何逾規越矩的地方,「如果鋪張浪費也算是把柄的話,那羅素家的把柄倒是挺多的。」

  「最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你竟然還會回來。」埃爾文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起,似乎溫妮莎回到調查兵團正中他下懷。他繼續問:「羅素議員對你的態度怎樣?」

  「一般一般。看在我是他兒子的『朋友』的份上,留我住了幾天。」溫妮莎的眼睛斜向一邊,看起來不太願意提及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埃爾文並不指望溫妮莎能夠帶回什麼有用的信息,只是想通過這件事來判斷溫妮莎的立場以及了解她在貴族中的地位。現在看來,她真的沒有任何地位可言,明知道壁外調查的危險性卻還讓她回來。

  既然如此,那麼調查兵團將成為溫妮莎唯一能夠依靠的『救命稻草』,她背叛的幾率就會低很多。而如果能夠幫她奪回斯特林家族的財產的話,那些反對調查兵團的貴族將不會再接納她,也就相當於斷絕了溫妮莎堅持家族立場可能,如果這其中沒有任何『變故』的話。

  溫妮莎不想和埃爾文有過多的交流,故意不耐煩地問:「埃爾文團長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據說你跟費奇.博斯維爾挺熟,他失蹤了,你不著急嗎?」

  溫妮莎抱起手,眼睛看著地板,「著急也沒用,我正打算明天也一起去找找看。」

  「麻煩你了。」

  溫妮莎走後,埃爾文皺起了眉頭,托起下巴陷入沉思。方才回答問題的時候溫妮莎一直沒有直視他,隱約覺得她有事隱瞞。

  再者,羅素議員要見溫妮莎的目的是什麼?想讓她當內應嗎?但被利威爾監視的情況下她不可能接觸到兵團的機密,也很難把消息傳遞出去。難道是羅素跟尼俄柏串通一氣,打算讓溫妮莎死在壁外調查中然後借此對調查兵團發難?但溫妮莎不是這種甘願做棄子的人,如果真是那樣她肯定會向他們求助。

  這背後可能還隱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

  溫妮莎來到黛兒的宿舍,把黛兒拉到過道的牆角,「凱西和我說想跟你和好。」

  「真的?」黛兒驚喜地握住溫妮莎的手,這是她今年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但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跟她走太近比較好。」溫妮莎遲疑了兩秒,自言自語道:「總感覺她有點不太自然。」

  「哪裡不太自然?」

  「沒什麼。」溫妮莎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情讓她有點神經質了。勉強笑了笑,溫妮莎拍拍黛兒的肩膀,「那明晚樓頂見。」

  翌日,溫妮莎和凱西也加入到了尋找費奇的行列,她們先來到憲兵團了解情況,結果不出意料,憲兵團以假期人手不夠為由還沒開始著手調查。接待她們的憲兵敷衍地勸道:「你們還是別找了,說不定人家是後悔參加調查兵團,當逃兵去了。」

  「我不許你這樣侮辱我們的戰友。」溫妮莎臉色陰沉地警告道。

  那個憲兵被溫妮莎突如其來的氣場震懾了一下,但還是沒好氣地說:「既然這樣,你們先回去等消息吧。」

  


和好 (3)

  費奇的失蹤使調查兵團內人心惶惶,連續多日搜索未果,埃爾文看著手中即將呈交給總統的計劃書,終於狠下心來做了一個決定。

  食堂內,雖然該回來的都已經回來了,但氣氛卻蒙上了一層陰霾,大家都愁眉苦臉地擔心著費奇的情況,甚至有人已經悲觀地『預測』:「費奇可能已經死了。」但話剛出口,就被身邊同伴用手肘頂了一下,並小聲警告:「別胡說!」

  埃爾文和利威爾趁著所有人都在的時候來到食堂,站在了食堂的最前方。士兵們看見團長和兵長的這個態勢,紛紛暫停用餐,面向他們兩個坐好。

  看見注意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之後,埃爾文沉重地宣布:「搜尋費奇.博斯維爾的行動全部停止,接下來的事情都將交由憲兵團來處理。從明天開始,所有人都進入備戰狀態,為即將到來的壁外調查做最後的准備。」

  大家相視無言了一秒,然後站起來對著埃爾文敬心髒禮,「是!」

  坐下來繼續吃飯,利威爾班的其他人發現溫妮莎如鯁在喉,既說不出話,也吃不下飯,只拿著湯勺一圈一圈地攪拌著碗裡的蔬菜湯。

  明明年假之前還好好的,怎麼會變成這樣?

  看到溫妮莎這種狀態,同伴們都投來了同情的目光。埃爾德安慰道:「費奇是你在訓練兵團時候就很要好的朋友吧,要是連你也消沉下去的話,他心裡肯定會過意不去的。」

  「謝謝…」溫妮莎眼睛有點濕潤,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憋住淚水,然後對佩特拉說:「比起我,黛兒恐怕更加自責,可以的話麻煩你開導開導她,這不是她的錯。」

  「好的。」佩特拉贊同地應道。

  晚飯過後,溫妮莎把黛兒和凱西拉到樓頂,黛兒拿出之前的那盒巧克力,「對不起,如果我之前做了什麼錯事,請你原諒我。」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這個假期打工賺到了一大筆錢,家裡的生活有了保障,而且媽媽的病也好轉了,爸爸再也不用那麼辛苦…」凱西目光游移,找不到焦點,嘴裡機械地重復著她昨天在宿舍說過的話,但她依舊沒有說出當時發脾氣的原因。

  突然,凱西盯著黛兒手上的巧克力轉移了話題,「這些就是你所說的巧克力嗎?」

  「嗯。」黛兒打開盒子遞上前。自從被摔碎之後她也一直沒吃。

  凱西低頭看著滿盒子的巧克力碎片,除了被溫妮莎偷吃的之外,一點都沒少。

  「我能吃一塊嗎?」

  「當然可以。」黛兒高興地點點頭。

  拿起一塊巧克力碎片放進嘴裡,凱西舔了舔嘴唇上的殘留,「真的很好吃。」仰頭凝望璀璨的夜空,一滴淚水不經意間從她的眼角滑落,仿佛天上一瞬而過的流星。

  也許是費奇的失蹤讓大家都高興不起來,三人各懷心事,無言地輪流拿起巧克力含在嘴裡,一直到巧克力連渣都不剩為止,這次的『和好』在莫名的沉默中結束。

  隔日訓練的時候,黛兒發現凱西真的開朗了許多,而且跟去年相比,斬擊的技巧也精湛了不少,連納拿巴都忍不住誇她『進步神速』。之後,凱西和黛兒又像之前那樣有說有笑,一起訓練、一起吃飯、做錯了事還一起挨批。

  凱西放下芥蒂與黛兒和好,黛兒心中的負罪感稍微減輕了一點。

  不日,憲兵團傳來消息,費奇的失蹤將被當作『逃避服役』來處理了。雖然認識費奇的人都覺得不可能,但即便憤憤不平也沒辦法。對憲兵團而言,這是最為省事也是最明智的處理方法。一個調查兵團士兵因無法忍受艱苦的生活而逃跑,這個解釋對大部分群眾來說是最容易接受的。而一些憲兵團的長官也早就看出了端倪,故意不深入追查。

  


樹林 (1)

  從年前到年後,經過多日來的策劃和籌備,在冰雪消融、春意復蘇之際,調查兵團迎來了849年的第一次壁外調查。這一次,他們將從特羅斯特區出發,中間不在任何據點停留,直接南下。

  在最前沿的據點到瑪利亞之壁之間是一片廣袤的樹林,如果繞開這片區域來建立補給路線,會因為地形的緣故多走很多彎路,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直接穿過樹林。但樹林裡隱藏著很多危險,這些危險無法使用長距離索敵陣型避開,行軍過程中如果遭遇巨人,那將會非常麻煩,甚至有可能使大部隊在樹林裡迷失方向。

  因此,這次壁外調查的任務就是,在這片樹林裡開辟一條通往瑪利亞之壁的道路,並在中間設立據點進行補給。

  這是黛兒加入調查兵團以來參加的第三次壁外調查,某種意義上說她已經算得上是『老兵』了,也沒有了剛進來時被安排在陣型後方的待遇。黛兒和凱西所在的班這次在左前方第二層的位置,如果前面的那個班全軍覆沒,那就得靠他們來保護後面的安全了。

  才在平原上行進了半個小時,前方便升起了紅色煙霧彈。

  「是巨人。」無需其他人提醒,黛兒舉起信號槍朝天空發射。

  沒一會兒,一具『熱騰騰』的巨人屍體從他們旁邊快速掠過,看來前面的班已經順利把巨人解決掉了。不過還沒有多少喘息的時間,旁邊的矮樹叢中又竄出一只巨人。就在巨人撲向凱西的時候,凱西反應敏捷地跳下了馬,並立刻朝著巨人射出爪鉤飛了起來,避免身體撞到地面。

  黛兒騎馬來到巨人眼前對准巨人的面部發射煙霧彈,視野被遮住的巨人茫然地直起身尋找獵物。正當它的目光重新鎖定黛兒的時候,凱西已經瞄准了其後頸,還沒邁開步伐的巨人忽然失去動力面朝地倒下。

  消滅了巨人,黛兒興奮地騎馬跑到凱西身邊,「我們成功擊殺巨人了。」

  看到這些新兵有所成長,這次帶領黛兒他們的班長很為他們感到驕傲,但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別耽誤時間了。快點上馬繼續前進!」

  「是!」黛兒猛然發現,凱西的馬被巨人襲擊後已經奄奄一息,只能側躺在地上蹬著腿做最後的掙扎。一股傷感湧現心頭,可黛兒明白,現在還不是哀悼的時候,「凱西,你坐到我的馬上吧。」

  「嗯。」凱西跳上馬背,坐在了黛兒身後,兩人同乘一匹馬。

  不知又過了多久,大部隊重新收攏,最終停在了樹林的外圍。

  樹林左右延綿不絕,看不到盡頭。調查兵團內有些士兵曾經住在這附近,熟悉樹林裡的情況。埃爾文命令那些熟悉地形的士兵帶著一組偵察兵先進入樹林,在確認安全後引導運輸車和物資進入樹林裡的開闊地,他們將在那裡建立新的據點。

  在等待先遣隊伍的過程中,大家都不敢放松警惕,提防其他方向是否有巨人來襲,畢竟現在調查兵團的大部分成員都聚集在一起,特別容易吸引巨人的注意。同時他們也為進入樹林的戰友感到擔憂,樹林裡很可能隱藏著大量從瑪利亞之壁過來的巨人,稍有不慎恐怕全員都有去無回。

  慶幸的是,探路的士兵們都安全回到樹林的出口,他們沿路做下了記號,只要跟著記號走就能夠到達林間開闊地了。

  


樹林 (2)

  進入了林間開闊地之後,溫妮莎再次忍不住誇贊埃爾文真會挑地方。這片開闊地被密林圍繞,大體呈圓形,直徑至少有兩百米,地面平坦,只長著些稀疏的草,不遠處還有河流的聲音,非常適合一大群人在這裡安營扎寨。

  不過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平地不適合於巨人戰鬥,所以周圍一圈的大樹上,每隔幾棵樹就站著一名望風的士兵,防止巨人接近開闊地。

  搭建好帳篷之後,負責工程建設的士兵們開始忙碌著把千辛萬苦運送過來的建築材料組裝起來,搭建出一間間簡易的小木屋,用於日後臨時儲存物資或充當庇護所。而剛才帶隊的士兵們也繼續往南開辟離開樹林的道路。

  不等巨人主動找上門,埃爾文命令米凱分隊、韓吉分隊分別前往開闊地周圍尋找巨人的身影,看見有巨人在附近游蕩就前去討伐,如果力不從心,就發射信號彈,鎮守在開闊地的利威爾班和其他分隊會前去支援。

  「很抱歉,但為了不讓你們打擾到據點的建設,只能讓你們就地消失了。」韓吉依依不舍地跟碰見的巨人道別,刀刃卻毫不留情地砍向它們的後頸。

  跟在韓吉身後的士兵都不敢靠韓吉太近,也不敢出聲吐槽她怎麼這麼啰嗦,害怕這貨人格分裂把他們也砍了。費奇的失蹤導致新型的捕捉工具未能順利完工,韓吉此時悲憤交加的心情不言而喻,所以沒人敢前去招惹她。

  黛兒也接到巡防任務,出發前,利威爾有點不放心地叮囑她檢查該帶的東西帶了沒有,立體機動裝置有沒有故障,氣體夠不夠。黛兒點頭如搗蒜,「我都檢查過了。如果實在遇到無法應付的巨人,我會發射信號彈求助的。」

  「利威爾兵長,您不用太擔心,到時候我們班會一起行動。」納拿巴走過來寬慰道。

  看著周圍人『偷笑』的眼神,利威爾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小題大做了。黛兒的進步他也看在眼裡,現在只不過是執行一個保守的任務而已,憑黛兒的能力就算不能保護別人,保護自己也綽綽有余,可為何他就是放心不下?

  「你自己小心。」利威爾不再多言,轉身飛向埃爾文所在的地方,但還是忍不住扭頭看了眼黛兒的背影。

  埃爾文站在一棵大樹上縱覽整個開闊地,此處視野極佳,如果有巨人進入,他肯定是看得最清楚的那個。利威爾也飛到他身邊的樹干上停下,等待埃爾文的下一步指令。

  側目看了利威爾一眼,埃爾文說:「如果你真的不想她留在調查兵團,為什麼不找個理由讓她離開?」

  「哈?」說起這件事利威爾就來氣,「當初叫我接受現實、尊重黛兒的決定的也是你吧,現在你卻又叫我應該直接將她趕走?」

  埃爾文繼續盯著開闊地上建立據點的進展,「我只是根據情況做出我認為最合理的判斷罷了。」

  「嘖…」利威爾不想跟類似埃爾文這樣的混蛋繼續討論黛兒的『教育問題』。他心裡早有了答案,只是顧及黛兒的心情始終沒有說出口。他不想進行道德綁架,但他早已厭倦了身邊的人離他而去的無力感。

  這次壁外調查結束之後,利威爾想『自私』一回,他要告訴黛兒,他最希望的,不是她冒著生命危險加入調查兵團和他並肩作戰,而是……利威爾腦海裡浮現出黛兒站在人群中,迎接他從壁外調查歸來時的笑容。

  


仇恨 (1)

  納拿巴帶領班裡的其余五人在樹林裡轉了很久,但都沒有遇上一只巨人,不知道該感到幸運還是不幸,因為這可能意味著,巨人都集中在另一個方位,給那裡的士兵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我們暫時分開搜索吧,半個小時之後回到這裡集中。」納拿巴對身後的隊友說。

  「好。」他們兩人一組開始分頭行動。

  黛兒和凱西一組朝著一個方向飛去,飛著飛著,黛兒覺得有點不對勁,「凱西,我們是不是飛太遠了?」

  「是嗎?」凱西在一棵樹上停了下來,剛好下方就有一只矮小的巨人在游蕩。巨人好像聽見了樹上的動靜,抬頭發現了凱西,於是抱著樹干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黛兒降落到凱西身邊,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下方的巨人。由於利威爾的囑咐,她不敢因為對方夠不著她們而掉以輕心,「只是一只三米級的巨人,我們兩個應該足夠了。」

  「沒錯,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足夠了。」

  「那我們…」黛兒轉身准備飛過去吸引巨人的注意力,話還沒說完,身體突然無法動彈,身體右側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一柄長刀從她的右腹穿出,明晃晃的刀刃上掛著幾滴血珠,以刀刃為中心,血色逐漸在白色的襯衫上蔓延。

  還沒來得及驚訝,身後的凱西前進一步,抓住黛兒的肩膀將她向後拉,同時繼續用力把刀刃捅進她的身體裡,直到刀柄牢牢頂住黛兒的後腰。黛兒用手緊緊抓住貫穿身體的刀刃,蒼白的雙唇顫抖著問:「為什麼…」

  「還用問嗎?」凱西的聲音很輕,卻冰冷徹骨,「我加入調查兵團的目的,就是為了報復你呀。無論是支票丟失還是溫妮莎遲到被罰,都是我做的。」

  黛兒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冷靜,但額頭和手心早已冷汗密布,「現…在你…已經成功了,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吧。」

  「要不是你,我早就可以加入憲兵團了,如果我加入憲兵團,媽媽就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療,就不會…爸爸也不會…」凱西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歇斯底裡地咆哮道:「為什麼你就能考到第十名!而我只是第十一名!就因為你和你哥哥無聊的賭約,事情才會變成這樣。你既然那麼想送死,為什麼還要浪費這麼寶貴的名額!如果你當初選擇了憲兵團,也許我還不會那麼恨你,自然也沒有機會對你下手了。」

  「凱西…」黛兒腦子一片空白,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任性的決定會在無意中傷害到身邊的人。悔恨的心情化作兩行苦澀的淚水簌簌而下。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吧。」凱西哭著說:「一切都是你的錯,就連你那個變成一堆爛布的滑稽布偶,都是因為你才落得那種下場。」

  「道格也是你…」黛兒被真相壓得喘不過氣,她恨凱西傷害她最為寶貴的東西,但此刻她更恨她自己,為什麼長時間來都沒有察覺凱西的心思?為什麼自己要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加入調查兵團?

  「既然已經知道原因了,那就去死吧。相信你死了以後,所有人都會感謝我為利威爾兵長除掉了一個總是令他『擔驚受怕』的累贅。」說罷,凱西想要拔出刀刃然後把黛兒推下去,這樣一來便能夠毀屍滅跡,不會有人追查到她。

  


仇恨 (2)

  凱西的話仿佛一盆冷水,將黛兒從自欺欺人的夢中澆醒。一直以來,黛兒只想著像法蘭和伊莎貝爾那樣和利威爾並肩作戰,有意忽視利威爾的反對,也故意不去細思每次壁外調查回來,利威爾都會牢牢牽住她的手的原因。因為如果自己真的去深究,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順從利威爾的意思退出調查兵團,所以她寧願去裝糊塗。

  『在迎合自己還是迎合利威爾哥哥的問題上,我選擇了滿足自己的願望。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不去考慮他人感受的自私鬼罷了。』黛兒可悲地想。

  凱西後退一步想要把刀從黛兒身上抽出來,但黛兒緊緊捏著刀片不放手,因為她明白,如果刀片真的被拔出來,自己馬上就會失血過多而死。但她還不能死,她還想再見利威爾一面,至少要對哥哥說一聲『對不起』。

  跟黛兒僵持了一小會兒,凱西放棄了拔刀的念頭,輕描淡寫地說:「算了。」扣動扳機把刀片和手柄分離,抬起腿准備把黛兒踹下去。

  黛兒見機會來了,迅速轉身抽出自己立體機動裝置上攜帶的刀片劃傷了凱西的腿。凱西看見鮮血從腿上汩汩直流,驚慌地捂住傷口。

  黛兒趁機掏出信號槍朝天空發射了緊急求救的信號彈,「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第十名確實是我靠自己的努力取得的,要怎麼用是我自己的事。」黛兒用這樣『毫無悔意』的話語來安慰著自己,激起求生的欲望。

  「你!」凱西氣急上頭,捂著腿的手一滑,大腿上的傷口再次撕裂。但眼看增援很快就會趕到,凱西強撐著一條腿,舉著手中的刀一點一點向黛兒逼近。

  看到煙霧彈升起,遠在開闊地的溫妮莎忽然想起那是黛兒他們班前往的方向,於是向利威爾請戰,「利威爾兵長,我去支援吧。黛兒好像也在那邊。」

  考慮到溫妮莎身份特殊,不能有任何閃失,這次允許她一起來壁外調查已經讓他夠糾結的了,但又不能直接駁回她的請求,利威爾說:「你和埃爾德一起去吧。」

  「是!」

  黛兒逐漸被逼到樹枝的邊緣,差一步就會掉入巨人的口中。可她無法使用立體機動裝置,因為使用立體機動裝置需要強大的腰腹力,而她正好腹部中刀,一旦用力,不但會令刀片傷到周圍的軟組織,更可怕的是,冷靜下來之後,內髒被刺穿的疼痛感快要淹沒掉自己的理智了。

  千鈞一發之際,溫妮莎和埃爾德趕到。但他們只看到了站在樹枝上,腹部被長刀貫穿的黛兒以及一個倉皇逃跑的背影。

  聽到立體機動的噴氣聲從別的方向傳來,黛兒終於松開了緊握的刀柄。雖然被捅了一刀,但憑借武力值比一般人高的優勢,黛兒勉強還能招架格擋凱西的招數,拖延到救兵趕來。

  「黛兒!」溫妮莎飛了過去,扶住將要倒下的黛兒,埃爾德則先去殺掉了那只在下面徘徊的巨人。

  「是誰干的?」溫妮莎著急地問。

  「凱西…」黛兒虛弱地說。

  「理由我等一下再問。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你送回去。」溫妮莎手忙腳亂地查看黛兒的傷勢,無論是抱著還是背著都會對她造成二次傷害。最好的辦法是用擔架慢慢把黛兒下降到運輸車上,再由運輸車將她運回營地進一步處理傷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埃爾德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竟然會有人捅傷自己的戰友,而且還是在壁外。

  「請通知利威爾兵長和運輸車過來,還有擔架。」溫妮莎急切地對埃爾德說。

  「好,我馬上去。」埃爾德立刻調頭飛往營地。

  


疏忽 (1)

  得知黛兒受了重傷,急需運輸車和擔架,利威爾就算再怎麼面癱,都表露出緊張和慌亂的神情,他下意識要跟著埃爾德前往黛兒所在的地方。但還沒起飛,他就停了下來,回頭對埃爾文說:「埃爾文,我去去就回。」

  埃爾文本想讓利威爾留下,其他人帶著軍醫和運輸車過去就好,但考慮到黛兒的情況緊急,即使他反對利威爾也未必會聽。現在據點的搭建也將近完工,且還有許多精銳留守,讓利威爾離開一下下也未嘗不可,搞不好那將會是他們的『最後一面』了。思慮片刻,埃爾文點頭同意。

  利威爾一邊保護運輸車的安全,一邊詢問埃爾德,「你當時看到了什麼?」

  「當時我只看見黛爾麗絲身上插著一把刀站在樹上,捅傷她的那個人在我們趕到之前逃走了。」

  「是誰?」利威爾黑著臉問。

  「我好像聽見她說是一個叫『凱西』的士兵。」

  利威爾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凱西不就是之前被懷疑偷了黛兒的支票以及溫妮莎的皮帶扣的家伙嗎?雖然她和黛兒一個班,但黛兒怎麼會跟她獨處?

  當黛兒和溫妮莎進入了利威爾目所能及的範圍之時,巨人低沉的腳步聲也從旁邊傳來,一只高大的巨人正朝著她們兩人襲來。利威爾立刻轉向,用力扣下噴氣的扳機正面衝向奔跑中的巨人,速度之快讓巨人還沒來得及抬起手抓他就已經轟然倒地。

  鏟除了威脅懸停在黛兒和溫妮莎所在的樹枝上方,觸目驚心的景像不禁令利威爾慌了神。黛兒臉色慘白地靠在溫妮莎的肩膀上,腹部以下全部被血染紅,一塊完完整整的刀片直直穿透了她的右腹。溫妮莎兩眼通紅地抱著黛兒不讓她彎腰或倒下,身上的披風破破爛爛的,被她割裂成條狀捆綁在黛兒的傷口處進行按壓止血。

  軍醫和醫療兵也來到樹上,溫妮莎小心翼翼地讓開,在軍醫的指揮和幫助下,醫療兵掰斷了刀片,只留一小部分突出。然後,他們把黛兒側放在擔架上,兩個人各抬著擔架兩端,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緩緩下降。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黛兒送到運輸車上。

  利威爾和溫妮莎在運輸車上空戒備著巨人的來襲,雖然利威爾很想第一時間飛過去查看黛兒的情況,不過眼見黛兒已經不省人事,他只能先壓抑住情緒問溫妮莎,「你知道那個叫凱西的小鬼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溫妮莎吸了吸鼻子,「黛兒說因為她當年考了第十名,而凱西是第十一名,剛好奪走了凱西進憲兵團的名額,所以…」

  「她之前應該也有很多機會才是,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下手?」

  「不清楚,不過凱西家裡貌似發生了變故,要去看看才知道。」

  「那凱西現在人在哪裡?」利威爾話語中多了幾分怒氣。

  溫妮莎搖搖頭,「我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逃了,不過她的腿被黛兒砍傷,應該跑不遠。」

  「嘖!」利威爾低頭看著躺在運輸車上幾乎沒有聲息的黛兒,心髒隱隱作痛,仿佛那柄利刃也刺穿了他的胸口。

  「我很抱歉…」溫妮莎傷心地別過頭,「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答應黛兒幫助她加入調查兵團,更不應該放松對凱西的警惕。」一切都是她的疏忽造成的,而她也准備好接受利威爾的指責。

  然而,利威爾只是注視著前方,淡淡地說:「你的話只是參考而已,做決定的人是我。」

  聽到利威爾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溫妮莎心裡的愧疚不減反增,沉甸甸的心情幾乎要拉著她墜落。

  


疏忽 (2)

  利威爾一行人離開後,埃爾文繼續監視著開闊地裡的工事進程,他發現米凱進入樹林之後沒多久又重新回來了,並且在營地裡到處走動,東翻翻西找找的,還到處用力嗅味道。他覺得有點奇怪,於是讓附近的士兵把米凱叫了過來,「你在找什麼?」

  米凱停在樹上說:「我總覺得附近有巨人,但昨晚感冒了,鼻子不太靈敏,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你是說這裡有巨人嗎?」埃爾文皺緊眉頭不敢錯過一個細節。開闊地的情況一覽無余,巨人應該不會在這裡,那是躲在附近的樹林裡了嗎?但周圍一圈都有士兵把守,不可能沒發現有巨人靠近才對。

  這時,正在做圍欄的工程兵盯著打入地下的木樁奇怪地說:「咦?這裡怎麼冒煙了?」

  「危險!」埃爾文和米凱幾乎同時發出警告,但為時已晚。

  就在那名工程兵好奇地蹲下身查看的時候,一只巨人突然在地底下蘇醒,破土而出一口攔腰咬斷了那名工程兵。

  「巨人,從地底下爬出來了?」佩特拉見形勢不妙,立刻衝了過去,奧魯歐和根塔緊隨其後。米凱朝埃爾文看了一眼,也馬上前去支援。

  剛起來的那只巨人在開闊地裡橫衝直撞,把好不容易建好的小木屋踩得稀碎,還損壞了另一側的圍欄,拴在圍欄處的馬匹受驚,四處逃散。

  營地陷入一片混亂,地面的帳篷和運輸車損失了近一半。

  「米凱、剩下的利威爾班成員牽制住巨人,其他人立刻離開地面!」埃爾文對著下面喊道。

  士兵們聽到指令,只能忍痛無視物資的安全,拿起自己力所能及的東西先行攀上旁邊的樹木。而利威爾班的三人則一邊與巨人纏鬥,一邊想辦法把巨人吸引到樹林中,這樣他們才能夠發揮出立體機動裝置的優勢來解決掉那只巨人。

  巨人被利威爾班引誘到了開闊地邊緣,米凱把爪鉤釘在了巨人身上,准備將其擊殺,但無奈這只巨人過於靈活跳脫,連米凱自己都差點被甩了出去,「可惡,竟然還是奇行種。」

  突然,埃爾文看准時機『從天而降』,一刀利落地砍在了奇行種的脖子上。巨人的血濺到了埃爾文一臉,但他面不改色地站在奇行種的屍體上對全體士兵說:「立刻收拾好還能使用的物資,准備撤離!」如果利威爾在的話,應該能在這只奇行種破土的一刻將其誅殺,但……埃爾文覺得這次是他決策失誤了。

  沒過多久,利威爾等人回到營地,看到眼前一片狼藉,將近一半的建築和帳篷嚴重毀壞,不禁吃了一驚。

  「利威爾兵長。」佩特拉和另外兩名利威爾班成員向利威爾說明了情況,當他們看見躺在運輸車上渾身是血的黛兒時,也不免驚愕。

  「嘖…我才走開了一下就變成這樣了嗎?」利威爾來到埃爾文旁邊問。

  「是我判斷失誤。沒想到巨人還能從地裡爬出來。」埃爾文自嘲地說。

  「該不會已經出現會打洞的巨人了吧。」利威爾走到巨人冒出來的地方查看,但那裡只是一個單純的坑而已。

  「應該是從一開始,那只巨人就因某種原因被埋在了坑裡。」

  「那可真是個好消息。」利威爾的語氣裡聽不出任何喜悅,放眼望去,營地被毀,而且所剩的建材也不多了,據點建立任務失敗,「弄成這副慘樣,回去之後不知道那些豬玀會怎樣對付我們。」

  「回去的事情回去再考慮,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安全撤離。」埃爾文轉問利威爾,「黛兒她怎樣了?」

  利威爾背過身,「誰知道呢。」

  埃爾文能感覺到,利威爾的聲音失去往日的驕傲和底氣,看樣子黛兒這回凶多吉少。

  


撤退 (1)

  把黛兒送進醫療帳篷後,軍醫用繃帶重新給她包扎傷口,但沒有取出刀片。壁外的醫療條件有限,冒然拔出刀片的話,很可能會止不住血,進而危及生命。

  利威爾走進帳篷,黛兒正側躺在其中一處簡易病床上,她之前染血的襯衫已經被換掉了,但由於刀片還插在腹中,所以新換上的襯衫下半部分處於敞開的狀態。為避免她著涼,醫療兵在她身上蓋了張小毯子保暖。

  「哥哥…」注射了生理鹽水和葡萄糖之後,黛兒恢復了意識,但還很虛弱。在看到利威爾的瞬間,淚水再次溢滿眼眶。

  利威爾走到黛兒身旁蹲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反復揉捻著她的手,「已經沒事了,等會兒就會撤退,你再忍耐一下。」

  「那麼快?為什麼?」黛兒記得這次壁外調查的計劃沒那麼簡短。

  「據點建立失敗,是時候回去了。」利威爾說。

  「對不起…如果不是為了找我…」黛兒又開始自責地啜泣起來,不小心牽動了腹部的刀片,劇烈的疼痛再次令她眼前一片花白,接近昏厥,只能下意識地緊緊握住利威爾的手。

  利威爾不忍心看到黛兒痛苦的樣子,低頭輕觸她的前額,閉上眼睛摩挲了幾下,仿佛一只筋疲力盡的大貓舔舐著自己病重的幼崽,悲傷而無助。

  「利威爾兵長…」軍醫走過來說:「刀片肯定已經傷及部分內髒,需要回到壁內的醫院進行手術。您現在能做的,就是防止她亂動以及讓她保持清醒。」

  「我知道了。」利威爾面色凝重地回答。

  調查兵團收拾東西的速度非常快,看到撤退信號彈的士兵們都陸續返回,被巨人嚇跑的馬兒沒多久自己也跑了回來。因此在埃爾文宣布撤退命令後不到半個小時,大部隊就已經隨時可以開撥。

  黛兒像貴重的易碎品一樣被醫療兵小心翼翼抬上了運輸車。利威爾也來到車上,單膝跪在她身邊,把黛兒業已冰涼的手捂在手心,就像小時候幫她取暖時那樣。等一會兒,他就要去護送大部隊撤退了,途中沒辦法跟黛兒一起呆在車上,只能趁出發前的空隙多看她幾眼。

  「哥哥…我沒事,大家…需要你…我…沒關系…只是想…一直在…哥哥身邊…給…添麻煩….好想…以前…如果我…沒有…」黛兒一開始的話只是斷斷續續,但慢慢地逐漸語無倫次、目光渙散。

  利威爾默默地聽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盲目地牢牢抓住黛兒的手,仿佛只要他抓得夠緊,黛兒就不會像法蘭和伊莎貝爾那樣離他而去。

  利威爾班五人騎馬來到運輸車旁,眼裡充滿了擔憂。

  「要走了嗎?」利威爾放開黛兒的手,背對著他們站起來,聲音裡聽不出任何傷感和猶豫。

  「利威爾兵長,這次就由我們來替您完成護送的任務吧。」佩特拉說。

  利威爾有點驚訝地轉身看著特別作戰班的五個人,他們的目光是如此堅定且讓人安心。「埃爾文同意了嗎?」他問。

  埃爾德點點頭,「我們已經征得埃爾文團長的同意了。但如果遇到緊急情況,我們不會勉強,還是會通知兵長的。」

  「兵長,請相信我們。」佩特拉殷切地請求道。

  「那這一路就拜托你們了。」利威爾不再推脫,給予他的部下們一個肯定和感謝的眼神。

  埃爾德帶著利威爾班剩下的成員前往隊伍前方,溫妮莎在最後,臨走前滿懷歉意地看了利威爾和黛兒一眼。

  明明才過了正午沒多久,眼前的太陽卻像黃昏一般黯淡。

  


撤退 (2)

  調查兵團的運輸車能夠在凹凸不平的路面平穩行進,抖動不大,除非輪子下剛好卡到石頭。利威爾坐在黛兒身旁扶著她的肩膀,防止她的身體因車子震動而劇烈搖晃。

  返程還算順利,在沒有遭遇太多巨人的情況下,調查兵團順利通過了羅斯之壁那道狹窄的城門。有利威爾悉心看護,黛兒的傷勢也沒有出現惡化的跡像。

  比預計的時間早了兩天回到壁內,而且物資和人員的數量也肉眼可見地明顯減少,反而滿車的傷員和屍體更引人注目。走在街上的調查兵團不得不再次承受路人對他們的失望、責備以及抱怨。

  溫妮莎牽著馬走在黛兒所在的運輸車後面,此時的她已無心別人的目光,只擔心地注視著黛兒的情況。突然,她感受到一股殺氣。朝人群望過去,一名不起眼的男子正在用看死人的眼神望著她。尼俄柏終於坐不住,要派殺手來了結自己的性命了,不過對方貌似不敢在此時襲擊她。

  「現在就去醫院吧。」軍醫對駕駛運輸車的士兵說。

  「好。」士兵回答。

  利威爾看向跟在車後的溫妮莎,正常情況下,她此時應該馬上說要一起去醫院才對。可現在她看起來猶豫不決,好像在顧慮別的事情。

  溫妮莎在心裡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辦,如果跟著去醫院,能保護她的就只剩利威爾了,但黛兒有傷在身,利威爾肯定會優先保護黛兒的安全。而如果跟著大部隊的話,就算有人襲擊她,身邊的其他人也能夠幫忙抵擋和反擊。如此看來,還是跟著大部隊比較安全,只要回到調查兵團總部這座堅實的堡壘,那些殺手就很難得逞了。

  馬車來到一個十字路口,轉彎離開調查兵團主力,溫妮莎停下腳步,「抱歉,利威爾兵長,我現在有點不舒服,不能陪黛兒去醫院了。」

  不舒服難道不應該正好去醫院看看嗎?利威爾疑竇叢生,但眼下黛兒危在旦夕,無暇深究溫妮莎不願跟著走的原因。

  利威爾不勉強溫妮莎,「既然如此,你先回去吧。」

  溫妮莎點點頭,就在她准備離開的時候,距離路口不遠處的一輛安靜的馬車突然隨著一聲馬的嘶吼徑直朝她疾馳而來。

  「危險!」利威爾當即跳下車,拽住溫妮莎的胳膊將她拉開。

  突如其來的拉扯讓溫妮莎感覺胳膊快要脫臼了。在她後退的一瞬間,馬車的輪子擦著她的腳尖駛過。要是再晚一步,肯定會碾到她的腳。不過即便利威爾出手相救,溫妮莎的另一只手臂還是被車廂撞傷了。

  驚魂未定地看著那輛撞人的馬車沒有絲毫減速朝著遠處駛去,溫妮莎擼起袖子查看傷勢,手臂上只是有些瘀傷,並無大礙。

  「站住!撞了人就想跑?」奧魯歐走在溫妮莎斜後方,馬車也差點撞到了他。

  奧魯歐立即騎上馬想要去追,但被溫妮莎喝止:「不要去!」不知對方手裡是否有槍,貿然追擊恐怕會有危險。

  「為什麼?」奧魯歐很不解,「要不是兵長及時拉住你,你早就死翹翹了。」

  溫妮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嘴裡憋不出一個字,利威爾只好替她說:「只是個不長眼睛的家伙罷了,沒必要太在意。」接著,利威爾站在溫妮莎背後小聲命令道:「回頭給我個解釋。」

  「我知道了。」溫妮莎握緊拳頭,這回真的有點頭大了。

  


坦白 (1)

  溫妮莎戴上鬥篷的帽子,戰戰兢兢地混跡在調查兵團返回總部的隊伍中,直到她走進調查兵團總部的圍牆內,才軟趴在地上。

  「不過是差點被一輛失控的馬車撞到而已,竟然嚇成這樣…」奧魯歐來到溫妮莎身邊問,「怎樣?還能站起來嗎?」

  「我沒事,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溫妮莎抬起頭,埃爾文正回頭用眼神告訴她『來我辦公室一趟』。

  來到埃爾文的辦公室,溫妮莎毫不掩飾疲憊和恐懼,有氣無力地重重坐在沙發上,身體慢慢傾斜,最終像根無力的面條掛在沙發的扶手上。

  「那輛馬車是來偷襲你的吧?」埃爾文端了杯茶放在溫妮莎面前的茶幾上,「是什麼人想殺你?」

  「不知道。」溫妮莎看了眼桌上冒著熱氣的茶水,把頭埋在手臂間。

  聽出了溫妮莎言語中的敷衍,埃爾文『友善』地『提醒』道:「調查兵團與你的協約中,有一條是你必須無條件配合調查兵團的行動,並且提供貴族的相關信息。如果你打算違背這個協約的話,我也可以考慮現在將你開除。而你只能在外面獨自面對那些想要殺你的家伙了。」

  溫妮莎抬頭瞪著埃爾文,被威脅卻又無可奈何的憤怒仿佛能從瞳孔中迸發出火焰。重新閉上眼睛思索了一番,她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些襲擊我的人應該是尼俄柏派來的。」

  「我記得你說過,只要你呆在調查兵團就不會對尼俄柏.斯特林造成威脅,她為什麼還要派人來殺你?」

  「因為還剩不到半年,我就能夠繼承另外一筆遺產了。」

  埃爾文挑了挑眉,「這就是你之前沒有亮出的底牌嗎?明明還有一筆遺產可以繼承,卻依然還要我們幫助你奪取斯特林家的財產。」

  「那筆遺產本不屬於我,只不過剛好找不到原定的繼承人,所以才輪到我這個有點血緣關系的人來繼承。本質上,我並不認為那是我的東西。」

  「你說的那筆遺產原本應該屬於誰?」埃爾文還不太相信溫妮莎的話。

  溫妮莎坐起身,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具體的信息我不會再透露,我只能告訴你,那個繼承人已經失蹤多年。不相信的話,你就憑本事自己去憲兵團查證好了。」

  「你說的我自然會去查,只是沒想到你的野心這麼大。」埃爾文覺得自己有點小瞧這位大小姐了,「如果你一開始就選擇與克裡克.羅素訂婚,那麼你自然能夠得到羅素家族的保護,等時間一到也可以繼承那筆遺產然後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可你還是選擇了另一條艱難的路,並且不惜再次回到調查兵團。」

  「有什麼問題嗎?」

  埃爾文搖搖頭,「沒有。如果調查兵團沒能幫你奪取斯特林家的財產,你依然可以隨時抽身。雖然要冒著死於『意外』的風險,但為了能夠得到斯特林家的繼承權,這點風險對你來說應該算不上什麼。」

  「事實上,在我們達成那些協定以來,調查兵團也並沒有什麼任何幫助到我的實質性行動,反而我還要替你們賣命參加壁外調查、給你們提供反對調查兵團勢力的情報。」溫妮莎抗議道:「我覺得,這場交易調查兵團貌似是掙得比較多呀。」

  埃爾文辯解,「調查兵團不也保護了您的生命安全嗎?我覺得這場交易對您而言也非常劃算。」

  「你是團長,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溫妮莎無力再和埃爾文辯駁,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躲過下一次的偷襲。除了一直躲在調查兵團總部不出門,她還真想不到別的方法。

  


坦白 (2)

  黛兒從醫院病房裡醒來,屋外陽光明媚,窗台上擺著一個小花瓶,裡面插著一朵白色無名小花,在太陽下迎風搖曳。

  看太陽的角度,黛兒覺得自己至少昏迷了一整天。肚子還隱隱作痛,她稍微抬頭看了眼自己的身體,雖然蓋著白色的棉被,但毫無疑問,自己既然能夠平躺在床上,也就說明刀片已經被移除了。

  再轉過頭一看,利威爾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閉眼休憩,身上裹著壁外調查時的鬥篷當被子,說明他從撤退開始就沒離開過她身邊。

  黛兒的手無意中微握了一下,利威爾被扯到神經一樣突然醒了過來。看見黛兒恢復意識,利威爾眼神中閃過一絲欣喜。黛兒這才發現,原來利威爾正牽著她的一只手,而她的另一只手正在打點滴。

  「感覺怎樣?」利威爾摸摸黛兒的腦袋問。

  「肚子還有點疼。」黛兒有氣無力地回答。她想了想,猶豫地問:「凱西呢?」

  利威爾目光一沉,「沒有找到她人在哪,已經被當做失蹤處理了。米凱和納拿巴昨天去過她家,也沒有人。」

  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黛兒沒有驚訝,只有些傷感。眼淚因失血過多早已干涸,盡量不去想凱西在生命的盡頭到底陷入了何種孤獨的恐懼之中,現在她只想彌補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抬眼看著利威爾,黛兒平靜地說:「哥哥,對不起,明知道你不想讓我加入調查兵團我卻還那麼任性…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利威爾用溫柔的語氣說出看似責備的話語,「小鬼,終於知道自己給我添了多少麻煩了嗎?」

  「我…」黛兒失落地說:「我只是不想和哥哥分開,我很害怕有一天哥哥也沒能回來…」說著,黛兒的眼睛又開始發酸,但她沒有哭泣,只是不甘心地咬著唇。

  「嘖…又在說什麼傻話…」眼裡泛起一絲漣漪,利威爾現在才明白,自己總是抱怨黛兒參加壁外調查令他擔心,但自己何嘗不是從加入調查兵團開始就在令黛兒擔心呢?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天沒能回來,那無疑就是把失去親人的痛苦全部留給了黛兒獨自承受。

  利威爾俯身,側臉寵溺地蹭了蹭黛兒的額頭,「我向你保證,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回來的。」

  換做是別人這麼說,黛兒十有八九不會相信,但由利威爾說出這話,卻讓人沒有絲毫懷疑的余地。沉默片刻,黛兒也終於放下執念,「哥哥…我…想離開調查兵團。」

  這句利威爾盼望已久的話現在聽起來每一個字都刺痛著他的心,醫生把黛兒推出手術室時的場景倏然浮現。

  「刀片已經取出,傷口也縫合完畢,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由於傷及腰腹部的肌肉和腹腔的部分內髒,以後可能再也不能進行劇烈的運動。」

  也就是說,從今往後,黛兒也許不能再使用立體機動裝置了。

  「現在先留院觀察幾天,然後就送她回去吧,接下來的情況調查兵團的軍醫就能夠處理。最重要的是防止傷口感染,一旦出現發熱症狀就麻煩了。」說完之後,醫生搖搖頭,「還這麼年輕就重傷成這樣,你們調查兵團還要繼續禍害人家的孩子到什麼時候?」

  「哥哥?」黛兒看不見利威爾的表情,但沒聽見利威爾的回答,不禁開始擔心,她的傷勢難道已經嚴重到要癱瘓的地步了嗎?

  利威爾回過神來,「離開調查兵團你還能去哪?等你傷好了,我讓埃爾文給你一份文職工作。」

  黛兒愣了愣,隨即露出會心的微笑,「哥哥,謝謝你。」

  利威爾直起腰拍拍黛兒的手背,「你先歇著,我現在就去叫醫生過來。」

  「哥哥…」黛兒勾起嘴角抱怨道,「剛才你的胡子扎到我了。」

  摸摸自己的下巴,利威爾才想起他兩天都在病床前照看黛兒,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一個滿臉胡渣子的『邋遢大叔』了。

  「嘖…」利威爾捏捏黛兒的臉蛋,「小鬼,還不是因為你…」

  「疼…」黛兒的臉被拉扯成『苦笑』的表情,看起來反而憨憨的可愛。

  


病重 (1)

  米凱和納拿巴在壁外調查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凱西的家查看情況,但周圍的鄰居都說好久沒看到他們一家了。

  推開凱西家的門,裡面黑乎乎的,灰塵的味道中參雜著腐敗的氣息,米凱捂了捂鼻子,眉頭皺起。納拿巴看他的樣子也馬上明白,裡面有屍體。

  拿著燈進屋,地上除了他們兩,還有一個人的腳印,不過腳印上也鋪了一層塵埃,應該是很久之前留下的。順著腳印,他們路過廚房,進入了裡屋。陰暗的房間裡,一具干癟的女性屍體靜靜躺在床上,屍體嘴裡塞滿了發霉的食物,床邊的櫃子上還擺放著裝餐具的托盤。

  米凱蹲下來,細心地發現托盤下方壓著一張紙,是憲兵團給的屍體認領通知。凱西的父親被馬車撞了,傷重不治,肇事車沒找到,所以直接讓家屬把屍體領回去了事,否則將會在入冬前集體填埋。屍體認領通知的日期是去年秋天,也就是上次壁外調查沒多久之後的事情。

  根據現場的情況和溫妮莎的證言推測,凱西的父親因為車禍身亡,其母久病在床失去照顧而死。凱西長期在調查兵團,等她終於在假期回家的時候,看到母親的屍體以及憲兵團發出的通知書後深受打擊,精神已經開始不正常了,誤以為母親還活著,做飯給她母親吃。

  這就是上次凱西為何會無故朝黛兒發火的原因。

  年假過後,凱西自欺欺人說家裡情況好轉,在溫妮莎無意的撮合下表面與黛兒和好,實際卻是想利用壁外調查殺了黛兒。直到最後,凱西的計劃沒能成功,自己也消失在了那片樹林裡。

  黛兒已經蘇醒且沒有大礙,為了方便照顧以及節省醫藥費,利威爾為她辦理了出院手續,帶她回到調查兵團的醫務室。接下來只要按時吃藥、換藥,等待傷口愈合就行。

  臥病在床期間,利威爾班、韓吉班、米凱班以及其他分隊的成員陸陸續續來探望黛兒。納拿巴摸摸黛兒的腦袋,內疚地說:「當初要不是我提議分頭行動,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對不起。」

  「即使不分頭行動,我和凱西獨處的機會也很多,您不要太在意了。」黛兒對為她感到擔心的人們報以感謝的微笑。

  米凱班走了之後,溫妮莎捧著一些水果走進來,「抱歉,我現在才來看你。這幾天有點忙。」事實上是忙著躲在調查兵團裡不敢出門,以防被殺手有機可趁。

  「壁外調查剛結束,你肯定還有很多報告要寫吧。」黛兒並沒有想太多。

  「可以這樣說吧。」溫妮莎坐下來,拿起水果刀准備給蘋果削皮,「要吃嗎?」

  「想…」黛兒眼睛一亮,又突然黯淡了下去,「算了。」

  溫妮莎眉頭一皺,「怎麼了?刀片傷到你的胃了嗎?」

  「不是,只不過覺得睡著吃東西很容易噎著,但坐起來又很麻煩。」黛兒拿被子遮住嘴巴,目光卻沒有離開溫妮莎手中的蘋果。自從腹部受傷,她連坐起來都要小心翼翼,害怕自己不經意一用力就扯痛傷口。吃飯、喝水這些正常人都能輕而易舉完成的動作在她看來比學習立體機動裝置還困難,所以大部分時候她都干脆選擇睡覺,降低身體的消耗。

  「既然這樣,我切小塊一點給你吃吧。」溫妮莎眼裡含著淚,有點心不在焉地削起了蘋果。

  


病重 (2)

  溫妮莎把牙簽戳在削好的小塊蘋果上,手指捏著牙簽一端,把蘋果伸到黛兒嘴邊,黛兒就像只在巢穴中嗷嗷待哺的小鳥,機靈地一口吞掉了送上門的食物。黛兒可愛的表現讓溫妮莎不禁又揉了揉她的頭頂,沉浸在被萌物撞擊心靈的愉悅之中,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甚至連眼中的景物都冒出了粉色的泡泡。

  利威爾正拿著一個水杯以及一袋子的藥走進了醫務室。

  「小鬼,吃藥了。」利威爾的出現打破了溫妮莎的幻境。

  剛才利威爾被韓吉勸回去休息休息。利威爾雖不放心黛兒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但還是先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在黛兒看來,利威爾這次洗澡的速度堪稱神速。

  見利威爾進來,溫妮莎神情從『高溫』立刻變為『常溫』。她無聲地起身,走到床的另一側,默契地與利威爾一人一邊,扶著黛兒的胳膊讓她坐起來。

  利威爾將每次要吃的藥分別裝進一個個小盒子裡,然後把其中一盒遞給黛兒。在吃藥的過程中利威爾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黛兒,不知是防止她不聽話沒把藥吃完還是害怕她把自己噎到。

  吃完藥,利威爾和溫妮莎又扶著黛兒躺下。利威爾給了溫妮莎一個眼神,兩人安頓好黛兒之後走出了門。

  「埃爾文已經跟我說了,沒想到你還真的留了一手。雖然我不覺得他們敢直接闖進來,但也不能保證他們狗急跳牆。」

  「如果那些人真的有所行動,你們不就剛好能夠抓住那個女人的把柄了嗎?」

  「嘖…」利威爾感覺溫妮莎簡直利益熏心,為了爭奪家產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性命為誘餌。不過身邊調查兵團的一員,他也沒資格說什麼,畢竟在普通人看來,為了『自由』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獻出心髒才叫浪費生命。

  回到病房內,黛兒已經『睡著』了。利威爾把她露在外面的雙手放回被子裡,然後默默收拾著病床旁邊的桌子。黛兒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豎起耳朵聽聽利威爾會不會自言自語地透露一點他和溫妮莎談話的信息,可惜沒有。不過她能感覺到,溫妮莎雖然回來了,但她的麻煩好像還沒結束。

  利威爾干淨利落地收拾好了桌子,臨走前,見病房裡沒有其他人,黛兒也睡著了,他於是坐在床沿彎腰親吻了一下黛兒的額頭才離開。

  黛兒聽見關門聲才敢睜開眼睛,利威爾以前是不是也這樣干過這種事情?短暫的震驚過後,黛兒摸摸自己的額頭,沉浸在難以名狀的感動和幸福之中,「利威爾哥哥還真不坦率。」

  不知不覺又睡著了,黛兒睡飽後睜開眼睛,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人還是利威爾,此時他正在泛黃的燈光下專心致志地處理著繁瑣的文書,病床邊的桌子上還堆滿了他未批閱的文件。利威爾忙碌中無意瞥了眼病床才發現黛兒已經醒了。

  「哥哥,你該不會把工作都搬到病房裡來了吧?」黛兒努努嘴,自己雖然重傷未愈,但也不至於二十四小時要人看護吧?何況這次壁外調查因奇行種的出現未能按計劃完成,不說埃爾文,利威爾現在肯定也頂著頗多壓力。在這樣的情況下利威爾還堅持照顧她,這讓黛兒難以釋懷。

  利威爾掐掐黛兒的臉頰,「時間不早了,趕緊睡吧。」

  「我才剛睡醒…」

  利威爾一愣,自己忙到有點暈頭轉向了,他轉而問:「那你要吃點東西嗎?」

  黛兒搖搖頭,就算她讓利威爾回去他可能也不會聽。不想再添麻煩,黛兒小聲說:「哥哥繼續工作吧。我休息一下再睡。」

  病房裡安靜得只有利威爾翻閱文件和寫字的聲音,黛兒側躺在病床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利威爾認真工作的樣子。好像自從當上兵長之後,利威爾就一直是這種狀態。跟地下街時期整天不是喝茶就是中二地擦拭匕首相比,現在的利威爾好像更加『穩重』了。

  困倦的感覺再次來襲,黛兒漸漸合上雙眼。這一覺黛兒睡得很沉,很安心,冥冥中似乎有一根隱形的線將他們緊緊相連,即使看不見,她也能感覺到哥哥就在那裡,對她不離不棄。

  


第三卷結束語

  灰常感謝看到這裡的觀眾,到目前為止,本文的字數已經超過本羊駝上一次完本的小說了,用愛發電大半年很不容易,記得多投推薦票,喂飽了羊駝才有力氣繼續更文。

  但單有推薦票營養不夠均衡,還要多添加點評論才有助於羊駝腦的發育。

  看別人的書友圈,雖然有的評論看起來不太和諧,但至少寫得好的地方有人誇,寫得不好的地方也有人罵,怎麼到我這裡不誇我寫得好也罷了,竟然連吐槽我寫的差的都沒有。。。

  初步估計有兩種可能:1,本文邏輯嚴謹、難以挑刺,無法吐槽。2,寫得平淡無奇,只是看了開頭,想順便把結尾看完而已。(如果還有別的情況,歡迎補充)

  在此,羊駝要宣布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第四卷的大綱基本成型,這次真的是最後一卷了,准備完結!!!

  壞消息:在第四卷開更之前,羊駝要先看一下風景休息休息,尤其是看書友圈裡的風景。評論超過50條之後,開始更新第四卷,並且打算以爆更的形式加速更完。

  至於評論寫什麼,各位吃瓜讀者可以參考以下兩方面:

  人物:人物塑造是否鮮明、有沒有智商在線,有沒有OOC,有沒有瑪麗蘇,有沒有戰力崩壞

  劇情:有沒有不合世界觀或邏輯,有沒有突兀的轉折,節奏把控如何,是否有看不懂的地方

  如果還不知道怎麼評論的話,請復制以下四句中的任意一句在評論區:

  不錯!加油!催更!

  邏輯嚴謹,無bug可說,o( ̄▽ ̄)d。

  路過,來看結局的...

  作者是個標題強迫症。

  當然,這段時間羊駝也不會完全斷更,下周一開始,將按時放送番外《喵長的一天》。看這個標題都知道是一篇什麼尿性的文章,滿懷了本羊駝深深的惡意(身高170的我面對學習和生活的壓力,只能以欺負身高只有160的大叔為樂,捂後頸)。

  觀看提示:見不得兵長吃癟的不要看,與正片無關,看的時候不要帶腦子,不要帶節操

  


番外 喵長的一天 (1)

  清晨的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縫映在利威爾的臉上,利威爾敏感地睜開了眼睛。轉頭望著微微發亮的窗戶,自己似乎很久沒有睡得那麼沉了,竟然連天亮了都沒有察覺。反正今天放假,晚點起也沒什麼。

  不過,利威爾畢竟是個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的人,就算是放假,他也沒有繼續睡回籠覺。既然已經醒了,那干脆直接起床吧。

  就當他翻身准備坐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些異常。枕頭看起來比印像中要大了不少,被子也是,他記得被子原本沒那麼厚那麼重的,在仰頭一看,甚至連床到天花板的距離都遙遠了不少。

  這到底怎麼回事?

  一切的謎團隨著利威爾的目光轉移到他自己的雙手時被解開了。他沒有看到自己的手,只看到了一雙長著可愛肉墊的貓爪子,再扭頭,身體的其他部分被順滑的黑色毛發覆蓋,屁股後面還多出了一條可以隨意晃動的尾巴,耳朵不知何時長到了頭頂,嘴邊還有細小而筆直的觸須...原來自己變成了一只貓,難怪覺得周圍一切的事物都變大了,利威爾心裡如是想。

  他再次閉上眼睛,真是個荒誕的夢。

  慢著,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為什麼觸感會那麼真實?尤其是那條他可以隨心所欲控制的尾巴,正下意識地撩撥著他的貓耳朵。

  一想到這,利威爾猛然睜大眼睛,從被窩裡鑽了出來坐在被子上,一邊驚恐地打量著自己現在的模樣,一邊尋思著自己變成貓的原因。

  昨晚由於韓吉做實驗炸了實驗室,利威爾幫著她打掃收拾到了凌晨3點才睡覺,該不會是過程中接觸到了韓吉研制的不明化學藥品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吧?如果是那樣,那他只能再去找韓吉讓她研制解藥才行。

  篤篤,敲門聲響起。

  「利威爾兵長?」溫妮莎敲了敲門。為了能夠瘋狂地逛一天街,她昨晚通宵把報告書寫完,打算一大早就交給利威爾,避免自己到時候玩得太累忘記了。但是她到利威爾的辦公室時發現那裡門鎖了,只好來長官的宿舍碰碰運氣,結果還是沒找到利威爾。

  「奇怪,一大早就出門了?」溫妮莎失落地嘟囔著離開,「還是讓黛兒替我轉交吧」。

  聽見腳步聲逐漸遠離,利威爾松了口氣。當務之急是趕緊變回人形,在這之前,他必須先逃出自己的房間,找到韓吉或其他信得過的人說明情況才行。

  在床上轉幾圈適應了貓的身體之後,利威爾跳下床,走到椅子邊輕盈地躍了上去,然後四肢並用順著椅子背爬上窗台。

  「嘖,動物的爪子果然沒有人類的手好用。」艱難地扒拉開窗戶上的鎖,利威爾用柔軟的貓腦袋將窗戶頂開一條縫鑽了出去。

  沿著狹窄的窗沿路過其他長官的房間,利威爾終於來到韓吉房間的窗外。他趴在窗戶上看了一會兒,韓吉不在,裡面只有堆積成山的雜物。他皺了皺眉頭,就算韓吉在裡面他都不想進去。剛才經過埃爾文他們的房間時,利威爾也稍微往裡瞧了瞧,他們都不在,看來只能先試試找黛兒說清楚情況。

  普通士兵的宿舍距離長官的宿舍有一段距離,利威爾一想到要赤腳走在髒兮兮的草地上就覺得非常難受。不過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總得找個信得過的人並且告知其自己現在的情況,否則再有人來找『利威爾兵長』,他可沒辦法應付。

  利威爾跳入草叢中,青草比他還高,地面泥土味更是濃重,讓他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不過他還是憑直覺來到了女兵宿舍樓下。進門之前,他在門口的墊子上蹭干淨了自己沾滿污垢的四肢,然後跑進了樓道。

  來到黛兒的宿舍外面,利威爾才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宿舍的門都是關著的,他一只貓夠不著門把手,也就無法打開門。不過天無絕貓之路,利威爾瞅見旁邊有間宿舍的門是半敞開著的,可以進去看看能不能爬上窗台,從窗戶進入黛兒的宿舍。

  偷溜到半掩的宿舍門外看了眼,原來是溫妮莎的宿舍。宿舍裡只有溫妮莎一個人,正在對著鏡子梳妝,而窗戶剛好是開著的。眼看著溫妮莎把注意力集中在鏡子裡,利威爾發揮出自身敏捷的速度優勢悄無聲息地連續從床鋪跳到桌上,再跳到窗台,然後一個轉身沒入了窗戶背後。

  感覺到身後好像有什麼動靜,溫妮莎回頭看了眼,「是我的錯覺嗎?」

  橫跳到黛兒宿舍的窗戶外,裡面也只有黛兒一個人,其他人都因為放假前一天就走了,而黛兒這個懶鬼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進去之前,利威爾猶豫了一下。他打量著玻璃上映出的貓影,變成這副模樣,應該怎樣向黛兒說明自己的身份呢?雖然他還保持著人的理智,但卻發不出人類的聲音,只能「喵喵喵」地叫。

  隨即,利威爾發現窗戶旁的書桌上有幾張信紙,那就好辦了。

  利威爾從敞開的窗戶鑽進黛兒的宿舍,用貓爪子在信紙上刻下「我是利威爾」幾個字後,他叼著紙跳上床坐在黛兒身上。黛兒依然四仰八叉地睡著,幾根凌亂的發絲垂落臉頰。

  等了一小會兒,黛兒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利威爾滿臉黑線。這麼多年了,警惕性怎麼還這麼低?

  利威爾用細長但毛茸茸的尾巴撥開黛兒臉頰的頭發,再輕輕撩著她的鼻尖。果不其然,黛兒的鼻子動了動,要看她就要打噴嚏,利威爾連忙蹦開。

  「哈嘁!」黛兒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一聲貓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見一只渾身漆黑的貓咪蹲坐在地上,前爪還按著一張信紙,仿佛是給她看的。

  伸手撿起那張紙,黛兒眯著眼慢吞吞地讀出紙上的刻痕:「我是利威爾?」她轉眼看向那只正坐在地上盯著她的黑貓,貓的瞳色和利威爾一樣是灰藍色的,就連眼神都非常相像。那只貓感覺耳朵後有點癢,還抬起後腿撓了撓。

  「真是個有趣的夢。」黛兒呵呵一笑,翻了個身繼續睡覺,「利威爾哥哥竟然變成了一只貓,好想知道他聽了會有什麼反應......」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利威爾驚呆了,寫得這麼直白黛兒竟然還沒有半點的懷疑,到底是她太遲鈍還是這件事本身太荒謬?不過這件事情確實很難和別人解釋清楚,就算是埃爾文或韓吉,他們大概也是這個反應吧。而且他發覺,自己竟然開始逐漸出現了貓的習性,比如剛剛不自覺地用腳給耳朵撓癢癢,他怕自己若長時間保持貓的形態,說不定遲早會在不經意間逐漸失去人類的本心,變成一只真真正正的貓,那後果簡直無法想像。

  「黛兒,你在嗎?」溫妮莎直接推門進宿舍。此時她已經換上了便裝,手裡還拿著那份要交給利威爾的報告書。

  「什麼事?」黛兒有氣無力地問。

  「怎麼有只貓在這裡?」

  聽見溫妮莎的疑問,黛兒立馬坐了起來,自己的被子上竟然坐著一只黑貓,難怪覺得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隔著被子撞了她一下。

  利威爾聽到溫妮莎的腳步聲,原本想先躲進床底的,但一看到底下全是灰塵,而且木地板上好像還長了幾撮蘑菇,他受不了了,恢復人形之後一定要勒令士兵們認真打掃自己的床底下,把所有灰塵、霉菌和蘑菇全部驅逐出去!

  不能躲床底下那怎麼辦呢?利威爾也不知道自己抽了哪根筋,直接跳到了黛兒的床上,試圖鑽進她的被窩裡躲一躲,然而黛兒怕冷,被子太厚太重,他作為一只貓一時間竟然扒不開,所以就被溫妮莎發現了。

  黛兒茫然地看著被子上那只搖著尾巴的黑貓,忽然察覺被窩裡的手似乎正捏著一張紙,她馬上認識到眼前的一切也許不是夢,嚇得她立刻清醒,抽出雙手分別掐住貓的下腋仔細端詳起來。

  那只貓也用一雙死魚眼盯著她,黛兒愈發覺得,這只貓真的越看越像利威爾。

  就在黛兒眼皮使勁跳的時候,黑貓突然被溫妮莎捏著後頸肉提了起來。她滿臉疑惑地問黛兒:「你什麼時候養的這只貓?長得可真像那個潔癖的矮大叔。」

  「你指的是我哥哥嗎?」黛兒瞅著貓小心翼翼地問。

  「喂喂喂...」利威爾此時更加郁悶了,溫妮莎這家伙,表面上畢恭畢敬地稱呼他「利威爾兵長」,結果背地裡竟叫他「矮大叔」,原來一直以來她都是這麼看他的,利威爾真的傷心了。不過話說回來,被捏住後頸之後他竟然覺得全身無力,這難道也是貓的特性嗎?

  「不然呢?」

  聽了溫妮莎的話,黛兒一個激靈,「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覺得是我養的?而不是周圍的流浪貓?」

  「因為這家伙身上很干淨呀,仔細聞聞還有股香皂的味道。如果是一只髒兮兮的野貓,你肯定也不敢養在宿舍裡。」

  「對,沒錯,是我養的貓。」黛兒發著抖說。她心想,『那只貓該不會真的就是利威爾哥哥吧?』她偷偷瞄了眼被窩,毫無疑問,紙條和上面的刻痕都是真實存在的。

  「它叫什麼名字?」溫妮莎瞧著黑貓對她鄙視的眼神,作死地去摸摸貓的腦袋,撓撓它的下巴。

  黛兒語塞,「還沒想好。」

  「真的越看越像你哥哥,感覺比『軟軟兵長』好玩,不如就叫裡維吧。不過你養貓這件事可別被利威爾兵長發現了,不然他肯定會讓你把貓扔出去的。」

  「嗯。」黛兒點點頭,「我會小心的。」她腦子裡一片混亂,只能溫妮莎說什麼就應什麼,眼睛盯著那只貓,不知如何是好。

  「還有…」溫妮莎提醒道:「我覺得你最好先帶它去看看獸醫。」

  「為...為什麼?他病了嗎?」黛兒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現在很想確認那只貓是不是利威爾,卻又不知道這件事應不應該和溫妮莎說。

  「不是,主要是因為他是公的。」

  「你怎麼知道它是公的?」

  「你看。」溫妮莎把貓舉到黛兒面前,將其腹部面向黛兒。

  黛兒立刻扭過頭不敢看,臉頰開始充血,「行,我知道了。」

  利威爾:…算了,反正他現在只是一只貓。

  「有什麼好害臊的?有些貴族還喜歡帶著那種形狀的裝飾品到處顯擺呢?」溫妮莎把貓放在黛兒腿上,「把你的『暖手神器』還給你。不過,如果你真要養它的話,就必須找獸醫。尤其現在是春天,不然它會控制不住生物的本能到處亂跑的。」說到這,溫妮莎不禁悲傷地回憶道:「我家以前那只貓,也是這樣失蹤的。」

  聽到這,無論是黛兒還是利威爾都冷汗直冒,心裡不約而同地發出草泥馬的叫聲。

  「不過嘛,送貓去做手術還是要講究技巧的。」溫妮莎繼續給黛兒科普,「千萬不要親自帶貓去做手術,不然手術結束後它會記仇的。所以在那之前,可以讓你的朋友或直接讓獸醫配合你演一場戲,假裝他們從你手裡將貓搶走,等做完手術後,你再假裝悲痛欲絕地和獸醫撕扯一番,這樣貓不但不會記恨你,還會非常感動,認為丟了那個是它自己的錯。」

  「還能這樣?」黛兒目瞪口呆。

  「反正今天我剛好要出門,就順便幫你找個獸醫吧。作為回報,你幫我把這份報告書交給你哥。還有,記得以後經常帶它來我宿舍玩哦。」溫妮莎放下報告書便甩手走人了,沒有給黛兒拒絕的機會。

  溫妮莎走了之後,黛兒低頭看著在她腿上被氣得炸毛的黑貓,黑貓感受到黛兒的目光,很快恢復平靜,也抬頭看著她。

  黛兒拿出那張紙,結結巴巴地問:「你..聽得懂..我講話?」

  黑貓點點頭。

  「你,你真的是,利威爾哥哥?」

  黑貓再次輕輕點了點頭。

  黛兒有點激動地伸手捏捏兩只柔軟的貓耳朵,四周仿佛都染上了幸福的顏色,「利威爾哥哥變成貓咪的樣子好可愛...」說著,她抱起黑貓,輕柔地順著貓背和貓尾巴上的毛。

  利威爾被黛兒真的把他當貓那樣玩弄,有點「生無可戀」。它「喵」了一聲,想喝止黛兒的擼貓行為,但好像沒什麼用。黛兒繼續像溫妮莎那樣一手向下揉著它毛茸茸的貓腦袋,另一只手向上撓著它的下巴,玩得很開心。

  這個過程中,利威爾用尾巴狠狠地抽了幾下黛兒的手腕,但由於變成了貓,尾巴又是那樣的柔軟,黛兒壓根不覺得疼,還伸出手掌說:「再來幾下試試。」

  「喵…」利威爾生氣地收起尾巴,用前爪的軟墊拍了拍黛兒的手。

  「這個小爪子也很可愛呢。」黛兒握住利威爾的一只前爪捏了捏。

  再這樣被玩弄下去就要耽誤正事了,利威爾把心一橫,突然亮出了藏在肉墊裡的貓爪子。

  「對不起....」黛兒立刻恢復神志,她放下貓,掀起被子跑到衣櫃前拿出兵團制服。愣了一下,黛兒回頭問床上的貓:「哥哥,我要換衣服,能先…」

  沒等黛兒的話說完,利威爾就已經搖著尾巴消失在了門後。

  埃爾文正在辦公室和韓吉、米凱商量事情,當看到黛兒敲門進來,肩膀上還立著一只黑貓的時候,皆是滿臉的驚訝和不解。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你肩膀上的那只黑貓是?」埃爾文拿出團長該有的鎮靜問黛兒。

  黛兒走到埃爾文的辦公桌前,黑貓順勢跳下桌面坐好。

  「他..」黛兒心裡有點發虛,怕他們會把她當成瘋子,「利威爾哥哥說他變成了一只貓。」

  「啊?」

  果不其然,埃爾文幾人都露出了以為她在開玩笑的表情。

  埃爾文最先冷靜下來,「你說他是利威爾,有什麼證據嗎?」

  黛兒把一張皺巴巴的紙放在桌面上,「這是「他」寫的,不信你們問問「他」。」

  仔細審視著刻著字的紙張以及眼前這只眼神像極了利威爾的黑貓,埃爾文對黛兒的話多了幾分相信。他小心翼翼地問黑貓:「這些字真的都是你寫的?」

  黑貓點頭。

  看到黑貓的反應,韓吉和米凱也都不由得嘖嘖稱奇。

  「埃爾文,它真的聽得懂人話。」韓吉臉上浮現出了迷之紅暈,就像看見了奇行種一樣。她蹲下身,把臉湊到桌子前問:「1+1等於幾?」

  利威爾轉頭瞄了韓吉,雖然不想回答她這個無聊的問題,可為了讓他們相信自己,也只能用尾巴敲了兩下桌子。

  韓吉興奮地尖叫起來,「那25乘以10呢?」

  利威爾向她豎起了貓爪子中間的那根指甲。

  米凱來到黑貓身後,彎下腰來在它頭頂嗅了嗅,「雖然多了點貓騷味,但總體而言確實是利威爾的味道。」

  雖然得知利威爾很有可能變成了這樣一只可愛的貓有點激動,但埃爾文依舊保持著理智的聲線推測道,「現在我們只知道這只貓聽得懂人話,並且強調自己是利威爾,但它是否真的是利威爾本人或本貓還是言之過早。」埃爾文起身,「走,我們去利威爾的房間瞧瞧看。」

  一行人來到利威爾的房間。像征性地敲敲門詢問裡面有沒有人後,韓吉用備用鑰匙打開房門,房間裡沒什麼引人注意的地方,除了被子有點褶皺。

  「利威爾應該不會沒把被子撫平就離開吧?」韓吉推推眼鏡說。

  米凱掀開被子,「你們看。」

  埃爾文轉頭問黛兒:「利威爾應該也沒有起床後還把衣服擺成人形藏在被子下的習慣吧?」

  黛兒搖搖頭。

  這下,他們真的相信利威爾變成了一只貓。

  


番外 喵長的一天 (2)

  在場的埃爾文、米凱、韓吉還有黛兒都已然承認利威爾變成貓的現實之後,他們亟需解決的問題自然逐一呈現:利威爾為什麼會變成貓?怎麼樣讓利威爾變回來?如果利威爾變不回來怎麼辦?

  利威爾跳回自己的床上,面對眼前的四個人蹲坐在被子上,眼睛盯著埃爾文,期待他能夠想出解決的方法。

  「利威爾,你覺得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埃爾文嚴肅地問。

  「喵!」利威爾朝著韓吉吼了起來。

  韓吉一臉懵逼,「我?」其他人的目光也紛紛投向韓吉,韓吉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情,「確實,昨晚最後一個接觸利威爾的人也許真的是我。因為我不小心打破了按照古書提煉出來的藥水,味道太大而且還滲入了地板,所以我找利威爾幫忙清理了一下。」

  「你提煉的是什麼藥水?」埃爾文問。

  韓吉嘻嘻一笑,「當然是傳說中可以讓巨人縮小的藥水。」

  大家的目光再次齊刷刷轉向了利威爾,某種意義上說,他確實縮小了。

  「那有解藥嗎?」埃爾文繼續問。

  韓吉遺憾地搖搖頭,兩手一攤,「沒有。而且,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利威爾就是因為接觸到藥水才變成貓的,因為我也接觸到了呀。」

  「韓吉,你回去查查那本古書,看看有沒有與其作用相反的藥劑,現下也只能堵上一把了。如果利威爾不能恢復原狀,人類的未來岌岌可危。」

  「如果利威爾真的不能變回人類,那怎麼辦?」米凱皺著眉頭問出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在場的人陷入了沉默,連利威爾的貓尾巴都翹不起來了。

  埃爾文看著黑貓,一手托著下巴思考片刻,然後把貓抱了起來,一邊順著毛一邊說:「利威爾,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但為了調查兵團,我相信你應該也做好了相應的覺悟。」

  看著埃爾文用如此沉重的語氣跟他說話,利威爾跟著點點頭,他能預感到,自己也許要被逐出調查兵團了。

  「如果你不能變回人類,那,作為寵物給我們緩解一下壓力也不錯。」說罷,埃爾文的手更用力了一點,一本正經地擼著貓毛。

  「埃爾文,這只是你想要擼貓找的借口吧。」米凱無情地拆穿道:「如果利威爾還是人類形態的話,是絕對不允許兵團內養寵物的,尤其是貓貓狗狗,會到處掉毛和排泄。」

  利威爾翻了個白眼,從埃爾文手中掙脫,輕盈地落回地面。都這種時候了,埃爾文身為團長竟然還沒有一點危機感,心裡想的全是怎麼擼他這只貓。他不耐煩地走向門口,還不忘回頭『喵』了韓吉兩聲。韓吉會意,一人一貓出了房門,「我們先去實驗室研究研究。」

  韓吉和利威爾走後,埃爾文和米凱同情地拍拍黛兒的肩膀,「很抱歉,沒想到你哥哥遭遇這樣的事情。」

  黛兒搖搖頭,疑惑地抬頭問:「貓喜歡吃什麼?」

  埃爾文和米凱對視了一眼,這個問題觸及到了他們的知識盲區,「魚或者老鼠吧…」

  回到實驗室,韓吉翻開那本古書,拿著放大鏡逐字研究了起來。利威爾咬著兩張紙跳上桌面,雖然不能說話,但用貓爪子刻字還是可以的,這樣方便兩人交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個過程中韓吉和利威爾簡單交流了一些信息,但意義不大。

  「確實有記載相反效果的藥水,不過要制備的話有點難度,需要低鹽發酵的生魚肉和雞蛋等原材料,再配以濃度為20%的氨水和50%的酒精溶液調和才能完成。」韓吉搖搖頭,這些東西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搜集齊的。

  聽著韓吉念著一大串不明覺厲的東西,利威爾除了生魚肉和雞蛋外啥都沒聽進去,失落地癱坐在桌上,看著桌面被貓爪割壞的紙張,自己難道真的要以這種形態度過下半生?

  突然,莫布裡特走了進來,「韓吉分隊長,終於找到您了,這裡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看看。」

  「好的,放在那裡吧。」韓吉指著旁邊的桌子說。

  「是。」莫布裡特放下文件,這才詢問韓吉,「分隊長,那只貓是?」

  眼見莫布裡特走過來,利威爾立刻聯想到桌面上刻了字的紙,可不能被發現了。他不是信不過莫布裡特,而是知道這件事的人還是越少越好,不然那些覬覦調查兵團的勢力肯定會借此向他們發難的。

  說時遲,那時快,利威爾瘋狂地用爪子反復刨著那兩張紙。紙上的字隨著紙張的割裂和撕碎逐漸分解。

  莫布裡特被黑貓突然『發狂』的舉動嚇了一跳,「韓吉分隊長,這只貓太危險了!很可能得了狂犬症,請您迅速遠離!」他一手拉開韓吉,另一只手已經握住了立體機動裝置上的刀柄,神情緊張。

  韓吉見狀馬上阻止道:「莫布裡特,你別激動,它只是看見陌生人,有點興奮而已。」韓吉連忙向黑貓使眼色,利威爾見紙張上的字已經沒人能認出來了,馬上安靜地端坐在桌子上,仿佛滿桌子被撓碎的紙片跟它沒有半毛錢關系。

  「你看,它不是很聽話很安靜嗎?」韓吉退到桌子旁,抱起黑貓順了順毛,然後把貓放到頭頂,「這不是一點事都沒有嗎?你要不要也來摸一摸?」

  黑貓低下頭,給了韓吉一個『恐怖』的瞪眼。

  莫布裡特收起刀,看了眼桌上的碎紙,又看了眼韓吉頭上那只一臉嫌棄表情的黑貓,心有余悸地說:「還是不要了。分隊長你開心就好。」

  見莫布裡特離開了,韓吉把黑貓從頭上拿下來,「辛苦你了,利威爾。」

  利威爾這回真的有點生無可戀了,今天一上午,他都已經被四個人輪流摸過,還被韓吉這個幾天不洗澡不洗頭的家伙放在了油膩膩的頭頂,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逃出韓吉的魔爪,利威爾連忙舔著自己的貓毛,勢必要把沾到身上的頭油給清理干淨。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黛兒從外面買完東西回來,兩手提著一個大桶搖搖晃晃地走進實驗室,「哥哥,給你買了貓最喜歡吃的食物。」

  利威爾在桌上向下望去,臉色更加陰沉了,黛兒給他買魚吃就算了,但那條魚的體型目測比他還大,而且還在水桶裡活蹦亂跳的,好歹先將它烤熟了再拿過來吧。難道還要讓他跳進水桶裡跟那條魚廝殺一番再連魚鱗一起啃了嗎?感覺這已經不是髒不髒的問題了,而是他們壓根就沒再把他當人看了,這個問題非常嚴重。

  看黑貓一點食欲都沒有,黛兒知道她辛苦准備的午餐失敗了,失落地低下了頭。韓吉也納悶,「貓照理來說應該挺喜歡吃魚才對,怎麼會對魚一點興趣都沒有呢?」突然,韓吉靈機一動,「我知道了!」她把養著小白鼠的籠子提到桌面,對著黑貓自豪地說:「看,你是不是想先和老鼠玩一玩,消耗一下多余的精力,然後才有食欲吃東西?但記住,不要把我的小白鼠吃了喲。」韓吉邊說邊准備打開籠子。

  看到小白鼠的瞬間,利威爾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眼看韓吉就要將老鼠放出來,它立刻伸長脖子尖銳地朝著韓吉『喵喵喵』一通亂吼。凄厲的貓叫聲把韓吉嚇了一跳,收回了放在籠子閘門的手,裡面那只小白鼠也被利威爾的叫聲嚇得躲進了鼠屋裡不敢出來。

  被這群豬隊友搞得精疲力竭,利威爾垂頭喪氣地跳下桌子,獨自默默走出了實驗室。他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也什麼都沒吃,已經有點全身無力了。

  「其實貓是雜食動物,吃點人類的食物也是可以的。」韓吉對黛兒說:「你帶利威爾去食堂,適當給它一點土豆和蔬菜就行。」

  「你怎麼不早說?」黛兒嘟了嘟嘴。

  「因為我也很好奇利威爾除了外貌之外心理上是否也會變成貓,不過看來他還保持著人類的理智。」

  黛兒走出實驗室,看到落寞地在走廊上游蕩的黑貓,上前將其抱起,「哥哥,我們還是去食堂吧。」

  走進食堂,剛把貓放在桌上,埃爾德便皺著眉頭朝黛兒走了過來,「黛爾麗絲,食堂是不允許帶動物進來的。」

  「唉?」

  「這是利威爾兵長的命令,食堂必須隨時保持整潔。」

  黛兒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桌子上的貓,它已經識趣地跳下桌子,慢慢往食堂大門走去。

  「謝謝提醒。」黛兒從埃爾德身側鑽過,來到食堂窗口拿了一份蔬菜湯、干面包、土豆、以及一個小碗,然後在眾人奇怪的目光下端著一盤食物跟在那只黑貓身後走出了食堂。

  中午的日光有點猛烈,黛兒選擇在樹林邊用餐。在樹蔭的庇護下,陣陣涼風吹過,周圍沒有一個人,只剩大自然和諧的白噪聲與之相伴。

  在地面墊了兩張手絹,黛兒坐在一張手絹上,黑貓形態的利威爾蹲在另一張手絹上。黛兒用折疊刀削了幾片土豆放在碗裡,又往碗裡倒了點蔬菜湯,「哥哥,你將就著吃吧,明天我去買點貓糧給你。」

  利威爾聽了,又示威性地彈出了貓爪子。黛兒立刻改口,「我相信哥哥很快就會恢復,不需要吃貓糧。」

  吃飯過程中,黛兒兩手拘謹地拿著面包,表面認真地在啃,實則心不在焉地偷瞄著身旁舔著蔬菜湯的黑貓。

  『沒有手拿碗和餐具,吃飯應該很不方便吧?』黛兒心想。不過看到黑貓把頭扣在碗裡不停地伸出舌頭添湯汁,還笨拙地用蹭過手絹的前爪去撈土豆片時,黛兒還是忍不住覺得現在的利威爾哥哥實在太可愛了!

  利威爾嚼了幾口土豆,感覺依然食之無味。突然,他發現身旁的黛兒正緊緊捏著變形的面包,把臉埋在雙膝上抽搐。他見自己的雙爪都沾上了湯汁,只好用毛茸茸的貓頭關切地頂了頂黛兒的身體,「喵~」

  黛兒含淚扭過頭看著利威爾,「對不起,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哈哈…」

  利威爾滿臉黑線地看著黛兒像個傻子一樣又哭又笑,大概已經猜到她正極力壓制著她那驚人的想像力,雖然他不能理解她到底腦補出了有什麼好笑的東西。

  吃完午飯,黛兒收拾好地面的手絹,端著盤子問:「哥哥接下來要回實驗室嗎?」

  利威爾甩甩頭,搖著尾巴朝訓練場的另一側走去。

  走著走著,利威爾來到了他最常來的一個地方——垃圾回收處,他變成貓之前,每天都會來這裡倒垃圾。這裡附近有許多流浪狗流浪貓出入,因為人類聚居的地方比野外更能夠輕易扒到生存所需的資源。以前那些阿貓阿狗一看見他,都避之不及,然而如今他來到之後,這裡卻依然熱鬧非凡。

  利威爾皺了皺眉頭,突然看見一只渾身髒兮兮的雄性大花貓正在逼近一只柔弱的雌性條紋貓,嘴裡還發出『喵喵喵』的叫聲。變成了貓之後,利威爾發現自己似乎聽懂了它們的語言,那只大花貓正處於發情期,想要對那只條紋貓圖謀不軌。

  身為調查兵團的兵長,在街上要是碰見類似的事情,他肯定會見義勇為,就算變成了貓,這份責任與義務也不會消退。利威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過去,一巴掌拍飛了大花貓。雖然他現在不是人類最強,但貓類最強還是勉強可以勝任的。

  條紋貓驚了,看見如此健壯的雄性黑貓,本能地追上去求愛。利威爾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即撒腿就跑。

  『可惡!從一開始就不該多管閑事!』利威爾心想。

  那只條紋貓看似柔弱,實則追起貓來比短跑運動員還快,竟然把利威爾逼到上躥下跳的地步。兩只貓從石磚地追到泥土地,穿越欄杆下面的小縫,躺過水窪泥潭,還差點撞到奧魯歐身上。

  「哪來的野貓?」奧魯歐氣憤地左右橫跳,生怕那兩只追逐的貓弄髒他的靴子。

  「難得利威爾兵長不在,現在的貓又處於發情期,在這裡追逐打鬧也很正常。」佩特拉羨慕地看著那兩只『撒歡』的貓,真是無憂無慮又幸福快樂。

  兩個小時之後,利威爾終於甩掉了那只難纏的母貓,正打算拖著疲憊的身軀再度回到韓吉的實驗室時,根塔拿著掃帚擋在了他前面,「在利威爾兵長發現你之前趕緊走吧,這裡可不是你這種野貓能夠隨便進來的地方。」

  抬頭看著這個自己親自挑選的下屬,他們都在認真貫徹自己的命令,然而正是自己的這個命令,反而害得自己『無處容身』。利威爾覺得這簡直就是命運給他開的一個致命的玩笑。就在他准備先躲起來,等沒人的時候再溜進去的時候,埃爾文來到樓下,他一眼就認出了現在渾身泥濘的利威爾。

  「這只貓是韓吉的研究對像,但今天不小心被它偷跑了出來。」埃爾文一臉淡定地從根塔眼前抱起利威爾走進行政樓,不過背過身去的時候還是皺起眉頭嫌棄地小聲抱怨:「利威爾,你怎麼弄成了這幅樣子?」

  「喵。」

  嘖!雨女無瓜!

  利威爾氣得連畫外音都變得不標准了。

  走廊裡回蕩著韓吉愉快而爽朗的笑聲和潺潺的水流聲,聲音是從走廊盡頭的洗手池那裡傳來的。利威爾一開始很不情願,但考慮到貓不能撓到自己的頭頂和後背,只能勉為其難地同意埃爾文和韓吉聯手幫它洗澡了。

  水龍頭裡汩汩而下的涼水澆得利威爾原本蓬松的毛發都貼著身體垂下,貓的身形一下子顯現了出來,身上的污泥也隨著水流衝走了。

  看到貓的真實身材,韓吉不由得兩眼發亮,「利威爾,你的肌肉也太發達了吧。」

  「沒想到變成了貓也這麼強壯,難怪會被別的母貓追著跑。」埃爾文笑著說。

  利威爾這次不是『喵』了,而是發出了凶猛的貓科動物才會發出的低吼,狠狠地瞪著埃爾文。原來這貨早就看見他被追了,卻還假裝不知情地問他發生了什麼事,這不就是故意在看他的笑話嗎?

  「利威爾,你別生氣,要不是我看見了你把你救回來,你現在還被擋在門外呢。」埃爾文一邊給自己辯解,一邊拿肥皂搓了搓手,把摩擦出來的泡泡揉到黑貓身上。

  確實,不用弄髒地板、東躲西藏地安全到達洗澡的地方,埃爾文功不可沒,利威爾暫時消了氣,乖乖蹲在洗手池裡讓韓吉和埃爾文給他身上抹泡泡。利威爾現在難得冷靜下來,早知道會弄成這幅狼狽的樣子,就應該把那只條紋貓也一並拍飛算了。不過他竟然沒有這麼做,說明它還是保留著人類該有的理智,不會輕易對『無辜的平民』動手。

  當利威爾還在沉思的時候,埃爾文隱晦的笑聲和韓吉毫不掩飾的狂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完全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麼。蹬起腳趴在洗手池上方的鏡子前,利威爾發現自己的貓毛在水和肥皂的雙重加固下,被捋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向外凸起的三角形,總的來說自己被『打扮』成了一只刺蝟。他瞪了韓吉一眼,韓吉連忙收斂住笑容,把他身上的毛撫平。然後埃爾文迫不及待地接手,繼續假裝幫它搓泡泡,實際上還是在幫它捏造型,而埃爾文更狠,直接逆著毛的長勢把他全身的毛搞得跟雞窩一樣亂,連貓的本來面目都看不出來了。

  「埃爾文,你捏的是個什麼怪物?」韓吉吐槽道。

  「我只是單純覺得這樣挺好玩而已。」埃爾文的嘴巴沒笑,但眼裡全是壞事得逞的笑意。

  


番外 喵長的一天 (3)

  洗澡的過程中,利威爾已經放棄了掙扎,它也終於看清看這群無良戰友的真實面目,在他最失勢的時候都只顧著落井下石。不過還好,玩膩了之後,埃爾文和韓吉還是非常認真地幫他擦洗了身上的污垢和毛發中的髒東西,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它被不小心拔掉了幾根貓毛,痛得它幾乎一口咬到埃爾文的手。

  衝走泡沫,拿毛巾擦干水滴,利威爾感覺全身輕盈多了。被藏在毛巾裡送回宿舍,利威爾一落地就忍不住左右甩了甩頭頂和身上殘留的水漬,脫水的毛發又重新蓬松柔順了起來,還散發著陣陣清潔的、香噴噴的肥皂味。

  「利威爾,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若無以外,今天晚上就能調配出解藥,你就呆在房間裡再忍一忍。」韓吉臨走時說。為了安全起見,她關上了利威爾房間的門,但打開了房間的窗戶,還擺了張椅子在窗戶旁,方便利威爾攀爬。

  利威爾趴在床上休息,折騰了大半天,它已經筋疲力盡了。呆呆望著窗外的風景,蔚藍的天空逐漸暗淡,樓底下傳來士兵們走動和討論的聲音。

  「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沒看見利威爾兵長。」

  「對哦。可能是外出了吧。」

  「幸好兵長不在,否則又要挨罵了。」

  「你不會又偷懶沒打掃吧?」

  「噓…小聲點,旁邊是長官宿舍呢。」

  利威爾動了動貓耳朵,他才不見了一天那些新兵就懶散成這樣,恢復人形之後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才行。

  宿舍門把手扭動了一下,黛兒端著食物走了進來,「哥哥,這是今天的晚餐。」

  從床上坐起來,利威爾仰頭在空氣中嗅了嗅,晚餐跟中午的菜別無二致,這一刻,他似乎能夠理解擁有米凱那靈敏嗅覺是一種怎樣的體驗。跳上他平時喝茶的桌子,但黛兒並沒有馬上幫他盛好食物,而是兩手分別叉著黑貓的身體將它抱了起來,手指深深嵌入貓身上的絨毛裡。

  「喵!」利威爾被貼著身體的冰涼觸感嚇了一跳。

  「溫妮莎說得沒錯,真的可以用來暖手耶。」黛兒舒服地說。

  利威爾心想:溫妮莎那個家伙絕對是故意的!

  等手回暖後,黛兒才把黑貓放回桌面,將裝有小份食物的碟子推到利威爾面前,果不其然還是蔬菜湯和土豆。但作為一只連打飯都不能的貓,利威爾對這頓飯沒什麼好抱怨的。

  在黛兒憋著笑的目光下舔完晚餐,利威爾正打算回到床上繼續無所事事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房門一下子就被甩開,溫妮莎風塵僕僕地站在門外,「黛兒,我幫你找到獸醫了,明天我們帶著裡維一起過去吧。經過他們店門口的時候那個醫生的助手會假裝『搶貓賊』把它安全帶到手術室的。」

  利威爾聽罷直接炸毛,四個爪子上尖利的指甲都伸了出來,剮蹭著桌子表面,一雙圓目怒瞪著溫妮莎,「這貨是特喵要來真的呀!」

  黛兒被利威爾發怒的樣子嚇到了,哪怕它現在只是一只貓,但那股殺氣一點都不比人類形態的時候弱。她動都不敢動,只是僵硬地張合著嘴皮子問:「溫妮莎…你怎麼會在這裡?」

  溫妮莎假裝沒發現利威爾發怒的樣子,輕描淡寫地說:「我在宿舍找不到你,也找不到裡維,到食堂問了韓吉分隊長才知道你們在這裡。」

  黛兒的眼睛朝桌面的利威爾轉了一下,「你還有什麼事嗎?」

  溫妮莎開心的神情立刻陰沉了下來,「你沒有跟我說實話。」

  「什…什麼實話?」黛兒結結巴巴地反問。

  溫妮莎盯著黑貓問黛兒,「那只貓,其實就是利威爾兵長,對嗎?」

  「唉?」黛兒驚慌地又瞅了利威爾一眼。

  利威爾也由原本的憤怒轉為緊張,溫妮莎這個人的立場還不明確,要是被她得知自己變成了一只『人畜無害』的貓,不知道會不會向調查兵團的敵對勢力告密。如果是這樣,他很有可能會被那些豬玀以『發現新物種』為由剝奪他兵長的職務並拿去做慘無人道的研究。

  「你有什麼證據嗎?」黛兒奮不顧身地站了起來質問溫妮莎,雖然自己也害怕得瑟瑟發抖,但現在,也只有她能夠保護利威爾哥哥了。

  「你要證據是嗎?」溫妮莎露出陰險的微笑,眼裡閃著寒光,一步步向黛兒逼近,把黛兒逼退直到身體撞到身後的桌子,退無可退。

  突然,溫妮莎以幾乎看不見的手速抓住了蹲在桌上的黑貓的後頸,一個箭步衝到窗邊,把提著黑貓的手伸了出去,「如果它不是你哥哥的話,我現在放手也無妨吧?」

  利威爾低頭看著下面,目測有十米高,要是真掉下去,至少摔斷一條腿。而且最可恨的是,自己怎麼又被她抓住了?

  「你…」黛兒快急哭了。

  溫妮莎眯眯眼,看著黛兒原形畢露的樣子激將道:「據說貓有九條命,但事實並非如此,只不過是貓能夠在掉落的瞬間調整好落地的姿勢,讓自己不至於摔死罷了,但十有八九會摔成重傷。而且很多時候,低樓層更容易摔死,因為太低的話貓來不及調整落地的姿勢。」一陣凜冽的寒光閃過溫妮莎的眼睛,她以近乎病態的聲音問:「你覺得這裡到地面,夠高嗎?」

  「它只是一只貓啊!你怎麼能夠這麼狠心!」黛兒抹著眼淚跑了出去。她知道,溫妮莎只是在逼她承認貓是利威爾而已,那如果她不在場,看不見溫妮莎的威脅的話,溫妮莎也就沒有把利威爾拎在窗外的必要了。

  看到黛兒消失在眼前,溫妮莎愣了一愣,把伸出窗外的胳膊收回的同時將貓甩到了床上,「你別裝蒜了,利威爾兵長。」

  溫妮莎的臉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副沒有度數的黑框眼鏡,一道細長的白色亮光在溫妮莎的背後由右上角至左下角一閃而過。她用食指和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開始推理。

  「今天早上我就已經覺得奇怪了,黛兒怎麼可能違背利威爾兵長的命令在宿舍裡養貓,而且現在竟然還把貓帶到了利威爾兵長的房間。」

  「結合回來時其他士兵的描述,今天他們一整天都沒有看到利威爾兵長,那麼只有兩個可能:第一,利威爾兵長已經死了,或不再回來。第二,這只長相酷似利威爾兵長的貓就是利威爾兵長。」

  「如果是第一種可能,黛兒不會這麼淡定,所以排除第一種可能,那麼剩下的那種可能,不管多麼的不合理,都是事情的真相。」

  指著床上的黑貓,溫妮莎用偵探的口吻問道:「所以,黑貓的真實身份就是你,利威爾兵長!」

  利威爾無語地搖著尾巴,這種事情她從進門的那一刻起不就一目了然了嗎,還推理個啥?而且推理也就算了,為什麼能夠這麼淡定地就接受他變成貓的事實?反正已經被看破了,利威爾也不再隱瞞,『喵』地『嘖』了一聲。

  這時,窗外飄來黛兒的聲音,「溫妮莎,要扔你就快點扔吧。」

  溫妮莎轉身來到窗戶邊探出頭,黛兒正用手臂托著一個大枕頭在樓下候著,腳步前後左右地移動,害怕沒站對位置沒有接住利威爾。

  「你上來吧,我沒打算扔貓。」溫妮莎對著下面喊道。

  回頭看著黑貓的死魚眼,溫妮莎突然捂著嘴跑了出去,順帶關上了房門。然後,利威爾就聽見溫妮莎那毫無形像的跺腳狂笑從牆壁的另一面傳來。

  過了一小會兒,黛兒一邊抱怨一邊和溫妮莎重新回到房間內,溫妮莎難受地抿著嘴,含糊不清地說:「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無論多好笑的事情都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喵。」利威爾瞥了溫妮莎一眼,她不是已經笑出來了嗎?而且,她臉上的黑框眼鏡也不知所蹤了。

  「喲,大家都在呢。」韓吉和埃爾文、米凱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玻璃瓶,瓶子裡裝著一些顏色可疑的濃稠液體,「我按照書上的方法制作了解藥,但不知道有沒有效果。利威爾,你試試吧。」

  幾個人圍在桌子旁邊,利威爾蹲坐在桌子上,等待韓吉擰開玻璃瓶的蓋子。蓋子一打開,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撲鼻而來,臭氣瞬間充斥著整個臥室。聞者無不捂著鼻子後退兩步,米凱甚至直接跑出門外向他們告辭。利威爾被臭味熏得差點癱瘓在桌子上,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發出凄厲的貓叫:「喵!喵!喵!」

  「天吶!這是什麼味道!」溫妮莎扇著空氣問。

  「韓吉,這些液體你是從屍體身上搜集下來的嗎?」埃爾文用手臂捂著口鼻問。

  「裡面放了腐爛的魚肉和雞蛋,有股奇怪的腥臭味或硫化物的味道也很正常嘛。」韓吉戴著口罩說,她顯然有備而來。

  「但為什麼我還覺得有股廁所的味道?」黛兒問。

  「因為裡面的溶液是氨水和酒精。氨水就是臭味的來源,加上氨水本身以及酒精的揮發性較強,所以我們才覺得味道大。」韓吉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黛兒心疼地看著桌上的黑貓,就算它的臉上長滿了貓毛也不難看出它臉色鐵青、生不如死,「哥哥要喝下那瓶東西才能恢復嗎?」

  「那倒不用。」韓吉走過去對利威爾說:「你只要把手伸進去泡一泡,明天起床的時候就能恢復了。」

  冒著必死的決心,利威爾屏住呼吸,在另外四人的圍觀下慢慢把左邊的爪子伸進玻璃瓶,還差幾毫米就觸碰到瓶中惡心的液體了,但爪子不聽使喚地停在了那裡。

  「利威爾,你果然還是做不到嗎?我來幫幫你吧。」埃爾文語氣裡透露著無奈,直接走上前,眼神冷酷地捏著利威爾的爪子用力往瓶子裡按……

  利威爾猛然睜開眼睛,大汗淋漓地坐了起來。環視自己的房間,跟睡覺前並沒有什麼不同,隔著窗簾看,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用力嗅了嗅房間裡的空氣,也沒有任何奇怪的味道。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是人類的手,自己身上還穿著衣服,所以剛才那一切只是一個可惡的噩夢。

  扶了扶額,自己怎麼會做這樣一個荒誕的夢?

  吃完早飯回到辦公室不久,溫妮莎就來到利威爾的辦公室交報告書,利威爾瞟了她一眼馬上低下頭看文件,總感覺無法直視這家伙了。

  「利威爾兵長,你為什麼要這樣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溫妮莎隱約覺得利威爾在生氣,但自己又沒招惹他,心裡有點委屈。

  「沒什麼。」利威爾沒抬頭,繼續翻看溫妮莎的報告書,「你可以回去了。」

  「是!」溫妮莎沒太在意,轉身就走向門口。

  過了十秒,利威爾還沒聽見開門的聲音,剛想抬頭問溫妮莎怎麼還不走,卻發現地面只剩下了溫妮莎的衣服,人卻不見了。

  利威爾扔下報告書連忙上前查看,卻發現一只純白色的小奶貓從溫妮莎的衣領裡鑽了出來,兩只萌噠噠的藍色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他。

  「開什麼玩笑!」利威爾捏起小奶貓的後頸將它提到眼前,一想起夢境裡溫妮莎要將他扔出窗外的情景,一種『報復』的心態油然而生。

  「喵…喵…喵…」

  白色小奶貓被利威爾反復拋向空中又接住,嚇得貓咪只能喵喵直哭。玩夠了之後,利威爾把貓放回地面,打開門,「走,我們去找韓吉想想辦法。」

  剛走出兩步,利威爾發現貓咪沒有跟上來,顫顫巍巍地四腿發軟,最後甚至只能在地上打滾。見狀,利威爾撿起小奶貓快步朝實驗室走去,「韓吉,快想辦法把溫妮莎變回…」一打開實驗室的門,利威爾驚呆了,一只暗紅色毛的貓正興致勃勃地玩弄著實驗室裡的器材,地面也『躺』了一套制服。

  暗紅色貓看見利威爾,興奮地跳過一張又一張實驗桌,來到利威爾面前叫了幾聲。利威爾猜測,這只貓十有八九就是韓吉了。突然,他意識到一件恐怖的事情。沒來得及多想,他把韓吉貓抱了起扛肩上,把溫妮莎貓塞進制服外套的口袋裡,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來到埃爾文的辦公室。

  果不其然,埃爾文也變成了一只貓,正趴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准確來說他連自己變成了貓都不知道,衣服晾在椅子上,而自己還睡在衣服裡面。

  「喂,埃爾文,醒醒。」利威爾抖了抖衣服,把裡面的大黃貓給抖了出來。大黃貓滾落到地上,用前爪理了理頭上的三七分毛,似乎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變成了貓,於是攀上了利威爾,喵喵叫了幾聲。

  利威爾好像聽懂了一樣,「知道了,我去宿舍區看看。」

  打開一個又一個宿舍門,利威爾身上的貓和跟在身後的貓越來越多,當他找到黛兒時,她也變成了一只純黑色的小貓咪正咕嚕嚕地酣睡。躲在利威爾口袋裡的小白貓跳了出來,兩前爪推著變成黑貓的黛兒在床上滾來滾去,好像很好玩的樣子。

  利威爾一把將床上的兩只貓抓起來,繼續尋找幸存者,最後來到食堂,利威爾悲催地發現,整個調查兵團,除了他,全都變成了貓。

  把所有貓都聚集到食堂,利威爾放一張紙在桌上,對埃爾文貓說:「現在是調查兵團遭遇的最重大危機,你有什麼辦法快用你的爪子寫下來。」

  埃爾文大黃貓看著桌上的白紙,深思熟慮起來。利威爾皺著眉頭看著它,耳邊全身貓咪嬉鬧的聲音。

  突然,埃爾文貓在紙上刻下了幾個字:安心睡覺。然後它就真的撓著肚子又趴在了桌子上。利威爾眼皮抽了抽,他有種想要將埃爾文放地上當球踢的衝動。

  「韓吉,你呢?有什麼辦法…」利威爾轉頭問韓吉貓,卻發現她正在到處追著她用來做實驗的小白鼠,早就聽不見他說話了。

  一團暖和的絨團掉在了利威爾的大腿上,他低頭一看,黛兒貓正笨手笨腳地抓著他的襯衫往他身上爬。利威爾把貓拿下來重新放回桌面,「小鬼,別胡鬧。」

  話是這麼說,但黛兒貓抱著利威爾的手指不放,輕輕舔著他的手,然後又順著他的胳膊爬到他的肩膀上,柔軟的貓腦袋蹭著他的脖子。毛茸茸的觸感非常舒服,但利威爾顯然無心消受。

  利威爾頭疼地坐在凳子上,他看不懂古書,也不會調配亂七八糟的解藥,憑他一個人無法想出辦法讓所有人復原,而且看了眼四周,貓咪們都玩得很開心,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名士兵。

  此時,四只毛色各不相同的貓咪湊了過來,隔著靴子輕輕撓著利威爾的腿。他低頭一看,是特別作戰班的另外四只貓。越來越多的貓朝這邊聚攏,韓吉貓不知何時趴在了他頭上打哈欠。利威爾只覺自己被貓淹沒,不知所措。

  ……

  「利威爾兵長好像睡著了。」佩特拉小聲對身後的利威爾班成員說。看到利威爾連睡覺都眉頭緊皺的樣子,佩特拉也覺得不好受,「我們把報告放下就回去吧,不要打擾兵長休息了。」

  看到利威爾背靠著辦公室裡的椅子閉目養神,大家的動作都變得躡手躡腳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進來偷東西。

  「竟然連敲門都沒聽見,埃爾文團長真像那些榨干員工價值的無良老板,搞得利威爾兵長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真虧他還忍受得了。」溫妮莎小聲嘀咕。

  就在特別作戰班的成員全都走出去的時候,韓吉歡快地走了過來,眾人正要阻止,但為時已晚,韓吉粗魯地甩開了利威爾辦公室的門,「利威爾?」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吵醒,利威爾猛然睜開眼睛,自己剛才好像做了個非常可怕的噩夢,但具體內容想不起來了。

  「你怎麼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韓吉走進去奇怪地問。

  「沒什麼。」利威爾迅速恢復清醒,「找我有什麼事嗎?」

  「埃爾文叫你過去開會。」

  利威爾站起來,「走吧。」

  清晨的陽光不怎麼耀眼也不怎麼熾熱,金黃色的光芒淡淡地籠罩著窗外的景物,透過窗戶緩緩流淌在走廊上。每走過一扇窗都仿佛看見一幅寧靜而溫暖的畫卷,噩夢帶到現實的驚慌逐漸被景色所撫平,直到窗外的草坪裡,猝不及防竄出了兩只野貓的身影。

  「利威爾,怎麼了?」韓吉回頭望著愣在原地的利威爾。

  「沒什麼。」利威爾黑著臉心想,『今天一定要好好檢查一下宿舍的衛生,尤其是床底下有沒有打掃干淨,新兵們有沒有偷懶…』

  調查兵團內稀松平常的一天又開始了。

  


童年 (1)

  幾年前,一個看似普通的夏夜,斯特林家族的宴會大廳裡歌舞升平,參加宴會的貴族都沉浸在紙醉金迷的狂歡之中。沒有人留意到,在府邸的另一頭,一個遠離喧囂的房間裡,女孩深吸一口氣吹熄了眼前僅剩的一根彩色蠟燭。

  唯一的光源熄滅,黑暗中響起微弱的聲音:「生日快樂,多洛莉絲。」

  斯特林家每年都會舉行幾次這樣的宴會,溫妮莎一廂情願地期待著今天的宴會是專門為慶祝她十歲生日的,但事實上卻是,加上這次,父親已經兩年沒跟她說過『生日快樂』了。在這個家裡,自己仿佛成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第二天下午,明媚的陽光籠罩著貴族宅邸的花園,半個人高的灌木叢綠意盎然,被園丁修剪整齊;栽種著名貴植被的盆景、花圃錯落有致地分布在綠蔭環繞的花園各處。在僕人的看護下,幾名貴族小男孩正在花園裡玩著騎士游戲,揮舞著手中的木劍相互比劃。

  溫妮莎隔著窗戶默默聽著外面的歡聲笑語,陪伴她的只有嚴厲的家庭教師以及枯燥的課業。並不是她喜歡學習,而是不在家庭教師身邊的話,那群以她弟弟為首的熊孩子很有可能會拿著手中的木劍追著她欺負,有一次甚至戳破了她的裙子。

  母親在溫妮莎出生不久後去世,同年父親就迎娶了另一個女人並很快生下了一個男孩。從她懂事開始就清楚地認識到,大人們的目光都在圍繞弟弟轉,沒有人留意她一眼,也沒人真正關心她是否被弟弟欺負。

  因此溫妮莎平時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制定各種離家出走的計劃,想像著自己有一天能遠走高飛,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現實告訴她,只有取得其他人的認可才是擺脫現狀的唯一辦法。

  為了能夠博取長輩們的關注,溫妮莎認真學習貴族所需掌握的知識、才藝、禮儀,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談吐文雅、舉止得體的大家閨秀。她的付出沒有白費,幾個月之後,在弟弟伊卡洛斯的生日派對上,她便一舉博得了眾人的欣賞。

  伊卡洛斯因為沒有在堆積如山的禮物中找到他想要的禮物而鬧脾氣,直接大吵大鬧跑回了自己房間,尼俄柏只能略顯尷尬地朝眾人賠笑後追了上去,斯特林伯爵則厚著臉皮繼續留下來圓場,「對不住了,今後一定會嚴加管教。」

  賓客們都非常大度沒在意,「沒關系,小孩子多少會有點任性。」

  這時,溫妮莎走到父親身邊,朝眾人禮貌地行了一個屈膝禮,「讓各位見笑了,不介意的話,接下來由我給大家彈奏一曲作為賠禮。」

  一首難度相當高的鋼琴曲被溫妮莎獨奏了出來,在場的貴族,包括受邀來演奏的樂師們都略微震驚了一下。雖然演奏還有點瑕疵,但那可是一首只有高級鋼琴師才能完全掌握的曲子。也是這一刻,所有人,包括溫妮莎的父親在內才突然想起,斯特林家貌似還有一個孩子。

  這次的表現挽回了斯特林家的顏面,讓溫妮莎的父親對她刮目相看,漸漸地開始帶著她出席各種應酬的場合,甚至前往隔壁領地的一座不起眼的小教堂裡聽國王的演講。令溫妮莎沒想到的是,傳說中的國王陛下竟然是個年輕的大姐姐,說著人們要互相友愛這樣『淺顯易懂』的話,但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用崇拜、敬仰的眼神看著她。

  回家後,父親會叫溫妮莎去書房考察詢問她對所見所聞的看法。雖然有些說辭回想起來非常幼稚,不過對於一個十歲多一點的孩子來說,那已經算得上是『高見』了。

  


童年 (2)

  「父親,我有一事不明。」

  之前都是父親問什麼就答什麼,某一天,溫妮莎忽然主動提出了一個問題:「這兩年來我幾乎見過了北方的各大貴族,但唯獨沒見過莫裡森家族的成員。」

  溫妮莎父親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在見面之前必須先了解對方的底細,你說說,關於莫裡森家族,你知道多少?」

  溫妮莎站在原地想了想,「莫裡森家族作為北方的名門望族,雖然領地不大,但掌握了工業都市五分之一的財富,手下管轄了許多機械工程師。」她看了眼父親,確認自己沒說錯後繼續道:「工業都市是所有軍用設施,包括立體機動裝置以及黑金竹刀片的生產地,某種意義上說,莫裡森家族是為國王制造兵器的主要力量之一。不過目前莫裡森家族只有一位未成年的女性繼承人——黛爾麗絲.莫裡森。如果還沒有男性繼承人的話,莫裡森家族的財產說不定會被其他貴族占為己有。」

  「說得不錯,但你漏了兩點。」父親欣賞地點點頭,補充道:「第一,你也有一半莫裡森家族的血統。第二,莫裡森家族的財產,只能由我們斯特林家族來繼承。」

  「唉?」溫妮莎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親站起來,拉著溫妮莎的手來到窗前,發現她還不夠高,就將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臂腕上。

  「你看見那片白玫瑰了嗎?」父親指了指花園中那一抹鮮艷的白色,感慨地說:「那是你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當初為了追求你母親,我甚至買斷了王都所有的白玫瑰,但可惜,她在生了你之後生病高燒去世了。」

  接著,父親緩緩道出了他和母親相遇的過程,溫妮莎才知道,母親是莫裡森家族現任家主的妹妹,跟父親年齡相差太大且是私定終身,因而沒有得到親友們的祝福,也間接導致了她如今尷尬的處境。大概是因為其他人都不待見她,以至於父親對她也疏遠了。

  現在,溫妮莎只想重新得到父親的重視,「父親,那你還記得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嗎?」

  「呃…」父親放下溫妮莎,摸摸她的頭,「對不起,最近工作繁忙,沒時間給你過生日了。」也許是覺得對溫妮莎有所虧欠,父親說話的時候沒有直視她的眼睛。

  「不如這樣吧。」父親起身走到儲物架前掃視了幾眼,上面整齊陳列著一些名貴的藝術品,有的甚至不能用金錢去衡量其價值。父親挑了半天,終於選定了一個拳頭大的寶藍色水晶天鵝拿給溫妮莎,「這個你先拿著,下次你生日的時候,我再送你一份大禮。」

  「謝謝父親。」溫妮莎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對她來說沉甸甸的水晶天鵝。她心裡明白,這個禮物不過是父親的敷衍,但一想到這是幾年來第一次收到父親送的禮物,也不禁有點感動。

  溫妮莎走後沒多久,尼俄柏走進書房,她第一眼就看出了書房的不同,「親愛的,我之前送你的水晶天鵝呢?」

  「那個我送給多洛莉絲了。女孩子嘛,肯定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尼俄柏嘴上沒說什麼,但心中的不滿再次增加。

  自從溫妮莎借伊卡洛斯的生日會博得眾人的關注之後,無論是在場的賓客還是孩子們的父親都形成了姐姐德藝雙馨,弟弟頑劣成性的刻板印像。尤其是這些年,斯特林伯爵只帶著溫妮莎覲見國王這一點就令她無比憤恨。

  


起因 (1)

  不久之後的一天,父親再次把溫妮莎叫到書房。進門之後,父親沒有理她,正專心致志地在一本東西上寫著什麼。溫妮莎就靜靜站在原地,等她父親終於寫完了,抬起頭才發現她。

  「原來你在啊。」父親的語氣裡有點驚訝,看來是真的把她給忘了。

  「你在好奇這本是什麼東西?」父親從溫妮莎的眼裡讀出了她的想法。

  溫妮莎連忙低下頭,「沒有。」

  「你年紀不小了,也該了解了解家族的『生意』。以後你和伊卡洛斯,總有一人需要繼承這個賬本。」父親說著站了起來,輕輕轉動身後牆壁上的畫框。

  『也就是說,我也有機會成為斯特林家的家主嗎?』溫妮莎心想。

  當畫框轉至90度的時候,父親蹲下身揭開書桌旁的地毯,手掌按了一下其中一塊木地板,地板『哢擦』一聲翻開。

  溫妮莎探過頭,原來地板下面鑲嵌著一個保險箱。

  父親把賬本放進去,合上地板,蓋上地毯,把畫旋轉回原來的樣子,「今天叫你來是想告訴你,明天,你就能看見你那素未謀面的舅舅了,不要忘記給人家問好。」

  「是。」溫妮莎精神一振,「為什麼?」

  「多虧羅素從中調和,這場家族間的冷戰是時候結束了。」父親長嘆一口氣說。

  仿佛一縷陽光照進溫妮莎心中,也就是說,別人也不會再用異樣的目光看她了。

  果不其然,幾天之後,在自己房間裡練習刺繡的溫妮莎聽到僕人的通傳,「小姐,莫裡森伯爵來了,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好的。」溫妮莎一下子興奮地站了起來。

  「久等了,父親,莫裡森伯爵。」溫妮莎提起裙子,微微屈膝向坐在客廳的兩人問好。

  「坐吧。」父親拍了拍身旁的沙發的空位。

  「是。」溫妮莎瞧了眼莫裡森伯爵,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比自己父親年輕不少。與她見過的大多數貴族一樣,哪怕坐著一動不動都有種說不出的氣質。

  只是莫裡森伯爵看她的眼神……那是『同情』嗎?溫妮莎不得而知,她對這個因為自己母親私定終身而對她不理不顧的舅舅有種復雜的感覺。

  莫裡森伯爵與溫妮莎寒暄了幾句之後,就開始全神貫注地跟父親談起了『正事』,其中沒有溫妮莎插嘴的份,她只能靜靜地聽著,得出的信息是:莫裡森家族從此與斯特林家族冰釋前嫌,並且互相訂下婚約,當斯特林家的伊卡洛斯與莫裡森家的黛爾麗絲成人之際,舉行兩人的婚禮。

  最後,莫裡森伯爵臨走前還對溫妮莎說:「下個月是黛爾麗絲的九歲生日,希望到時候你能來看看。」

  溫妮莎看了眼父親,常年的察言觀色讓她馬上意會到父親的想法。她禮貌地回道:「是,莫裡森伯爵。」

  直到莫裡森伯爵的身影離開視線,溫妮莎依然沒有問出那些積攢在心裡多年的問題,還是年紀較大的女僕在得知兩家和解之後才告訴她,原來莫裡森伯爵把她母親的死怪在了他父親身上,所以與斯特林家斷絕了往來。至於這些年對她不管不問,主要因為是溫妮莎父親不讓莫裡森伯爵與她見面,也許是害怕她被『拐走』吧。

  溫妮莎不以為意,她父親若是真那麼在乎她,又為何長期無視她呢,感覺更像是拿她來賭氣一樣。這些大人的真正心思,她恐怕一輩子都無法理解。

  


起因 (2)

  幾個星期後,斯特林伯爵帶著溫妮莎來到莫裡森家族的宅邸,花園裡熱鬧非凡,散落各處的小餐桌上擺滿了可愛的裝飾以及誘人的點心,而且這些點心中,大部分都與肉松有關,比如肉松蛋糕、肉松面包、肉松夾心餅、肉松蛋卷……

  大人們都在散步或聚在一起聊天,小孩子則在一起嬉戲玩鬧。其中,那個身穿紅色裙子,拿著玩偶四處向人炫耀的黑發女孩,就是黛爾麗絲.莫裡森。

  斯特林伯爵遠遠望了黛爾麗絲一眼,低頭對溫妮莎說:「你去和她打聲招呼吧。」

  「是。」溫妮莎恭敬地點頭。當她重新抬起頭的時候,父親已經一聲不吭地走進了房子裡,好像是去跟莫裡森伯爵談事情。

  看到又有人來參加她的生日派對,黛兒高興地跑了上去。

  「生…日快樂,黛爾麗絲。」溫妮莎被突然『貼臉』冒出來的黛兒嚇得連話都說不連貫了。

  「謝謝,不過大家一般都叫我黛兒。」黛兒把一只狗狗模樣的玩偶舉到溫妮莎面前,「這是母親親手給我做的生日禮物,它叫道格,可愛嗎?」

  「很…可愛。」溫妮莎羨慕地看著這個笑起來天真爛漫的孩子,如果她的父母能一直這樣愛她,她就能夠一直這樣幸福下去,說不定還能名正言順繼承家族的爵位和財產。

  「唉,對了,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黛兒奇怪地打量著溫妮莎,「你叫什麼名字?」

  溫妮莎撇過頭,有點尷尬地說:「多洛莉絲.斯特林。」

  「多...莉絲….特林?」黛兒面露難色,感覺這名字很不好記。

  「記不住就算了。」溫妮莎撓撓腮,反正以後還有很多見面的機會。不過她感到奇怪,為什麼身為『未婚夫』的伊卡洛斯不來參加黛兒的生日宴會,反而是她來呢?

  一陣微風吹過,雲層裂開了一條縫隙,溢出的陽光正好照射在黛兒身上,那頭黑色的秀發反射出了紅寶石一般的光芒。溫妮莎一怔,「你的頭發真漂亮呢。」

  「很多人都這麼說我的頭發…」黛兒被誇了之後不自覺地捏了捏自己的鬢角,「快看,是霍華德(Howard)叔叔來了。」黛兒的注意力被新來的客人吸引了過去,從溫妮莎面前『溜走』了。

  就在溫妮莎以為今天可以在黛兒的生日派對上盡情享受一下的時候,父親將她叫到身邊,牽著她的手離開。

  「父親,我們不留下來嗎?」溫妮莎奇怪地問。

  「我還有別的事要做,你先回家。」

  談話間,他們已經走出了莫裡森家族的宅邸。門口處,一個身材高大,戴著寬邊帽的黑衣男子與斯特林伯爵對視了一眼。溫妮莎認出,這個人她在國王演講的小教堂裡見過。

  看見這個男人的瞬間,斯特林伯爵用力把溫妮莎扯到身前,催促著她上馬車,貌似很不願意溫妮莎與這個人有所接觸。

  溫妮莎透過馬車車窗打量著高大男人的背影。突然,那個人好像知道有人在看他似的回頭,還咧開嘴朝她笑了笑。

  以一個小孩子的角度看,這個人長得確實有點嚇人。不過溫妮莎也不認慫,睜大眼睛『瞪』了回去。

  那個男人興許沒被小孩子怒瞪過,「喲喲喲,貴族小姐的脾氣可真不小啊。」

  溫妮莎鼓鼓腮,沒有理會這個人。

  ……

  「大小姐,不好了。」僕人匆匆打斷了午後學習的溫妮莎,告知她一個驚人的消息,莫裡森家失火,除了黛兒不知所蹤,其父母和所有僕人均葬身火海。

  「什麼?」溫妮莎呆呆坐在窗邊想了很久,這才過了幾天,怎麼突然…?而且就算失火,也不至於連所有僕人都被燒死了吧,即使不救火,至少還能跑出來才是。

  你也有一半莫裡森家族的血統…莫裡森家族的財產,只能由我們斯特林家族來繼承…

  耳邊突然響起了父親之前說過的話,一滴冷汗從額頭掉落。溫妮莎忽覺陽光都是冰冷的,這一切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

  


起因 (3)

  沒過兩年,父親突發急症臥床不起,起因是議會批准了中央憲兵團組建對人作戰部隊的提議,需要研制對人作戰的立體機動裝置。開發新的裝置,則需要有一批原型立體機動裝置作為研發起點。但為了保密性,這批立體機動裝置必須通過不可查的渠道流入。

  這個任務本應由掌握工廠都市五分之一財產的莫裡森家族全權負責,但莫裡森家族年前發生了那種事情,只能把所有任務拆散分配給其他家族。而斯特林家族負責的就是秘密采購原型立體機動裝置。

  斯特林伯爵聯絡上了與憲兵團勾結的商會,想要買下憲兵團的備用物資,而交易地點正是地下街。可交易被一群地下街的小混混干擾,不但丟了幾套立體機動裝置,還被憲兵發現了端倪。為了不讓對人作戰部隊的消息泄露,斯特林伯爵扛下了非法買賣軍用物資的罪名。

  不但未能完成任務,還攤上了犯罪的罵名,斯特林伯爵氣急攻心,一病不起。在病床上,他不忘命令手下『教訓』那個多管閑事的憲兵隊長,將他趕去外地。

  「多洛莉絲…」父親臨終前輕輕拍了拍溫妮莎的手,面容因病而衰老了不止十歲,連聲音都仿佛一個耄耋老人。

  溫妮莎坐直身體握住父親的手,「父親。」

  「我已經立下遺囑,把斯特林家族十分之一的遺產劃分給你,加上莫裡森家族的財產和爵位,你以後絕對會是這牆壁之內最富有的人之一。所以,希望你以後能好好輔佐你弟弟…」

  「是…父親。」溫妮莎沒有感情地應道。她不在乎能分到多少錢,她關心的是明明各方面都比弟弟優秀,為什麼她就不能成為斯特林家族的家主?把延續血脈的任務交給那個只會玩樂的臭弟弟不好嗎?

  懷著不甘的心情,溫妮莎來到了書房,按照記憶中的方法取出了記載著家族『生意』的賬本。

  『既然要輔佐那個臭弟弟,當然要先熟悉熟悉家族的業務。』溫妮莎自欺欺人地想,此時她心中早已萌生出了一個更可怕的想法,只是這個想法可怕到她連在心裡默念都做不到。

  翻看了賬本之後,溫妮莎的手顫抖了好久。她現在才知道家族的收入來源不僅僅是依靠領地內農民、商人的稅收,還有家族的『生意』……法律是貴族的必修課之一,在這個狹小的牆壁內做這種事情,屬於違反了《人類憲章》第六條,以『將個人利益優先於人類存續』的罪名被處死都不為過。

  「也是,這麼大的開銷,單靠幾個村莊怎麼夠呢。」當溫妮莎把賬本放回原位,准備復原畫框之際,尼俄柏推門走了進來,眼神裡瞬間充滿了敵意,「你怎麼知道的?」

  「父親告訴我的。」溫妮莎淡定地回答,然而心裡卻在埋怨自己怎麼忘記鎖門了。

  「是嗎?」尼俄柏握緊手中的羽毛扇,「看來你父親的老毛病又犯了,怎麼能夠讓一個外人知道如此重要的秘密?」

  尼俄柏的話激怒了溫妮莎,「我也有權繼承斯特林家的財產,您才是外人吧。」

  沒想到溫妮莎會說出那樣的話,尼俄柏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威脅。肯定是溫妮莎的父親對她說過些什麼她才有這個底氣。

  「希望你記住,你弟弟伊卡洛斯才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尼俄柏展開羽毛扇遮擋住下半張臉,把咬牙切齒的表情隱藏在了扇子後面。

  「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溫妮莎快步走出書房,與尼俄柏擦肩而過,一場無聲的較量正式拉開帷幕。

  


離家 (1)

  回想起當初在書房的對話,溫妮莎實在很後悔,為什麼自己會那麼輕易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以至於被逼得不得不通過參軍這樣的方式來對抗她的繼母和弟弟。

  尼俄柏對溫妮莎的第一次攻擊是在父親的葬禮結束後,律師當眾宣讀的遺囑與父親承諾的完全不同,就只分配給她一些錢財做嫁妝。這份嫁妝對平民而言是一筆巨款,但放在其他貴族眼裡卻非常寒酸。

  溫妮莎瞟了眼尼俄柏,雖然她不為所動,但眼裡詭計得逞的笑意卻沒有絲毫掩蓋。沒有了財產,就相當於斷了一條腿,接下來要在貴族圈中活動就更顯舉步維艱了。

  但溫妮莎記得她還有莫裡森家族財產的繼承權,於是私下去憲兵團問了問,發現尼俄柏早就以黛爾麗絲.莫裡森可能還活著為由,推遲了她繼承莫裡森家族財產的時間。

  接下來的日子,溫妮莎被迫與一些跟她一樣無權無勢的貴族男子見面。尼俄柏的意圖不言而喻。溫妮莎沒有屈服,總是能找到各種理由拒絕那些人的求婚,而且其他斯特林家族的近親也都不願意溫妮莎的婚姻如此草草了事,所以尼俄柏的計劃一直未能得逞。

  某天,溫妮莎剛應酬完一個貴族男子回到自己房間就發現房間被人翻動過,她最喜歡的那本童話故事書被人撕碎,問了僕人才知道是伊卡洛斯來過她房間。

  據父親說,那本書是母親在她出生前買的。當時她母親還幻想著以後能夠念著書上的故事哄她入睡。看著滿地的碎片,溫妮莎落著淚撿起一片殘缺的書頁,天真的想法隨著破碎的童話消散,無權無勢只能任人宰割。

  正想大哭一場,卻忽然聽見伊卡洛斯躲在門外幸災樂禍的笑聲。溫妮莎忍無可忍,獨自跑出了家,騎上一匹馬漫無目的地奔跑,她只想離那個『家』遠遠的,不想再看見那些人。

  不知道馬兒在平原上跑了多久,最後氣喘吁吁地停在了一間牧場外。溫妮莎也累了,見周圍沒人,就把馬拴在牧場的圍欄上,溜進了牧場的倉庫裡抱頭痛哭。

  「多洛莉絲?你怎麼在這裡?」一個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溫妮莎抬起頭,是戴著草帽,挎著包,身著襯衫長裙的弗裡達。她立刻起身抹去眼淚,低眉道:「陛下,我無意闖入您的領地,讓您看見我現在的樣子真是失禮了。」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跑到了與她家領地接壤的雷伊斯家的地盤上。

  弗裡達扶起溫妮莎的肩膀,「這裡沒有外人,不用那麼拘謹。有人欺負你了嗎?」

  溫妮莎點點頭,但沒細說,畢竟是家族內部的矛盾。

  弗裡達沒有刨根問底,眼裡充滿了同情,但還是用活潑的語氣安慰她,「別哭了,下次他們要是再欺負你的話,可以直接來找我哦。」

  「我怎麼能勞煩陛下…」溫妮莎抬起頭,正好瞥見一個金色頭發的小女孩抱著一捆稻草走了進來,藍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她。

  「姐姐,這個銀色頭發的姐姐是誰?」

  「啊?」弗裡達有點慌張,連忙摟過溫妮莎的肩膀說:「她…她是姐姐的朋友,是個名副其實的『淑女』哦,希斯特裡亞也要好好向她學習才是。」

  「你好,希斯特裡亞。」溫妮莎立刻裝模作樣地按貴族的禮儀朝希斯特裡亞問好。

  希斯特裡亞歪歪頭,「淑女都是這樣的嗎?」

  「嘛,以後再解釋。」弗裡達蹲下來抱著希斯特裡亞的腦袋,「今天我們先到此為止吧。」

  溫妮莎看著著奇怪的一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當弗裡達牽著溫妮莎的手離開時,溫妮莎回過頭看著愣在原地遲遲沒回過神來的希斯特裡亞,她正在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她們倆。溫妮莎突然意識到,這應該就是王族所擁有的特殊能力。

  


離家 (2)

  微風和煦,田野間不時響起農民勞作的吆喝聲,陽光溫暖地灑在崎嶇的小路上。

  溫妮莎牽回自己的馬跟在弗裡達身後,弗裡達突然問:「剛才的事情,你不好奇嗎?」

  「沒有。」溫妮莎識趣地回答。

  弗裡達臉上依然掛著淺淺的微笑,眼神裡卻有些許哀傷,「你覺得剛才那個孩子怎樣?」

  「您指的是希斯特裡亞?」

  「嗯。」弗裡達望著天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替我照顧她嗎?」

  「陛下…」溫妮莎面露難色,她連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怎麼照顧別人?況且,弗裡達還那麼年輕,為什麼說起話來跟要交代後事一樣?

  「抱歉,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弗裡達哈哈一笑,剛才的陰霾一掃而空,「時間不早了,你能找到路回去嗎?」

  「我,大概知道方向。」溫妮莎小聲回答。

  「沒關系,你先到我家坐坐吧,我叫人傳個話,讓你家裡人來接你,反正也不遠。」

  「不…」溫妮莎伸出手,很想拒絕,但弗裡達的熱情讓她欲言又止。

  於是,在尷尬的氣氛中,溫妮莎被弗裡達帶到她家,一座看起來樸實無華的石磚大房子。家主羅德.雷伊斯招待了她,領主夫人和雷伊斯家的另外四個孩子也上前跟她攀談。他們的態度都很隨和,一點都看不出他們竟然就是這個牆壁內真正的王室。

  溫妮莎留意到,羅德的眼睛跟那個叫希斯特利亞的孩子特別像。而被問到行程的時候,弗裡達也搶先溫妮莎回答,說她們是碰巧遇見的,一點都沒有提及牧場裡的事情。

  『看來王室也不像表面那般和平融洽。』溫妮莎握著茶杯想。

  黃昏將近,一名僕人走進客廳,「斯特林夫人來了。」

  溫妮莎起身,「看來我該回去,多謝款待。」

  「我跟你一起出去吧。」弗裡達挽著溫妮莎的手,兩人走到門外。

  尼俄柏正站在馬車前,看見弗裡達,立刻恭順地行禮,「陛下。很抱歉小女給您添麻煩了。」

  「沒有,以後記得讓多洛莉絲常來坐坐。」

  「是。」尼俄柏低著頭,眼皮直跳。

  弗裡達轉頭對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說:「麻煩你護送她們回去吧。」

  「如你所願,國王陛下。」那名男子抓起頭上的寬邊帽說道。

  溫妮莎打量著那名男子,不就是當年在莫裡森家門外看見的那個家伙嗎?這些年由於斯特林家族照舊向中央憲兵團提供立體機動裝置用於研究,她見過此人幾回。聽說,他成為專門負責保衛王室的中央憲兵之前,還有個令任聞風喪膽的名號,也正是如此,許多貴族都對他側目而視,包括自己的父親和繼母。

  「斯特林夫人,斯特林小姐,請上車。」不像普通的護衛,這個男人的語氣裡多多少少帶著一點桀驁不馴。

  尼俄柏似乎很厭煩這個人,皺著眉頭一聲不吭地上了車。

  路上,雖然跟尼俄柏同坐一個車廂,但兩人沒有一句交談,各自看著窗外的風景隨著陽光的減弱而褪色。

  回到家,尼俄柏快步走進宅邸,好像非常不想跟那些中央憲兵待在一起。斯特林家的僕人也緊隨其後,把溫妮莎單獨落在了門外。

  溫妮莎慢吞吞下了車,與尼俄柏不同,她一點都不想回家。

  「下次你要是再到處亂跑,搞不好就回不來了。」那個男人警告道。

  「我本來就不想回來。」溫妮莎回頭問:「我能加入你們嗎?」

  「哈?你腦子裡進屎了嗎?饒了我吧,一點苦頭都吃不了的大小姐。」

  「如果我能通過訓練兵團的考試,你就不能拒絕了吧。」溫妮莎覺得要奪回屬於她的東西,參軍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尤其是中央憲兵團,直屬王室和議會,就算是貴族都得禮讓三分。

  「切,你熬得過再說。」

  參軍的計劃逐漸在溫妮莎腦海裡成形,她找了一個親戚幫忙把屬於她的嫁妝提現,然後不顧親戚的勸阻,在瑪利亞之壁被突破的前一天帶著兩名信得過的男僕女僕南下。本來他們是要前往西岡西納區的,可走到半路就聽到了瑪利亞之壁被破壞的消息,於是便在特羅斯特區附近落了腳。

  


求助 (1)

  滂沱的大雨淋在利威爾身上,他睜大眼睛環顧四周,自己正站在被雨霧所籠罩的平原上,周圍零星散布著幾棵矮樹,地面則是斑斑血跡以及人類的殘骸。

  為什麼這個場景如此熟悉?

  定睛一看,法蘭和伊莎貝爾的屍體就在他的面前躺著,任由雨水衝刷。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利威爾的手一緊,好像握住了什麼東西。低頭看,是一只纖細的小手。

  黛兒和利威爾並排站在雨中,只不過現在的她是小時候的模樣,渾身濕透,黑色長發和白色連衣裙濕漉漉地緊貼瘦小的身軀。她恐懼地盯著眼前的景像顫抖,啜泣被雨聲掩蓋。

  利威爾立即蹲下,把黛兒拉到身前,將她背過去抱在懷裡,撫著她的頭發不讓她繼續看見法蘭和伊莎貝爾的慘狀。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巨人的吼叫聲透過雨幕清晰地回蕩,利威爾心裡一緊,等巨人靠近恐怕就來不及了,難道要把黛兒扔在這裡獨自去戰鬥嗎?萬一…利威爾不敢往下想。

  突然,耳邊傳來黛兒的聲音:「哥哥,對不起。」

  一轉眼,黛兒變回了更為熟悉的形像,身穿調查兵團的制服,只是身體依舊冰冷。利威爾松開手,黛兒無力地滾落在地上,鮮艷的血紅色從腹部漫開,染紅了白色的襯衫,而他的手上也沾滿了鮮血,即便密集的雨水也無法洗去。

  眼前的『三具屍體』令利威爾霎時亂了方寸,甚至失去了站起來的力氣。巨人搖搖晃晃地來到他的身後,張開血盆大口。

  就這樣放棄了嗎?

  利威爾眼神一凜,忽然用力握緊了手上的刀片。

  「利威爾兵長?」溫妮莎站得遠遠地拿掃帚的杆子戳了一下利威爾的肩膀。

  利威爾咋醒,手裡還捏著昨晚批復文件的那只鋼筆,只是筆身有點變形了。原來剛才只是一場噩夢。

  「喂,你這是在做什麼?」利威爾很不滿溫妮莎竟然拿清潔工具來做清潔以外的事情。

  「看你睡著了還把鋼筆捏得嘎嘎響,害怕離你太近會被扎到。」溫妮莎收起掃帚,「昨晚沒睡好吧,黑眼圈有點嚴重啊。」

  利威爾揉了一下眼睛,「不礙事。」

  「都已經過了早飯時間了,黛兒還沒醒嗎?就算一天到晚躺床上也得吃飯才行。」溫妮莎瞅了眼她剛進門時放在另一張小桌子上的兩份早餐和一壺紅茶。

  一想到黛兒昨天似乎沒吃什麼東西就又睡著了,利威爾伸手隔著被子搖了搖黛兒,「小鬼,起來。」

  可是黛兒就像故意裝睡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黛兒,醒醒。」利威爾心裡一緊,手背探了探黛兒的臉頰和額頭,有點燙。

  聽見利威爾的語氣變了,溫妮莎急忙走到黛兒身邊,也探了一下黛兒的體溫,果然是發燒了。她馬上跑出去找軍醫,利威爾則留在病房裡繼續嘗試『喚醒』黛兒。

  軍醫很快趕到,經過一番檢查,無奈地下達了病危通知:「高燒不退並陷入昏迷,應該是傷口感染導致的。這種情況很常見,如果一個星期內不能及時醒來,還是放棄吧。」

  利威爾抓住軍醫的白大褂,「沒有別的辦法嗎?」

  軍醫第一次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利威爾,「除非能夠拿到某種特殊的消炎藥給她退燒。但那種消炎藥價格非常昂貴,而且只有貴族才有資格使用。」

  利威爾的眼睛偏向了軍醫身後的溫妮莎,溫妮莎注意到利威爾的目光,但默不作聲。利威爾放開軍醫,「你說的那種藥我會想辦法,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軍醫走後,利威爾鎖上病房的門問:「剛才你都聽見了,沒有話要說嗎?」

  「那種藥只有貴族有權使用,但還有個更重要的前提,就是這個貴族必須有錢。」溫妮莎抬頭看著利威爾,兩手一攤,「我像是有錢人嗎?」

  


求助 (2)

  「埃爾文,陪我出去一趟。」利威爾甩開門就衝著埃爾文喊道。

  「發生什麼事了?」埃爾文從來沒見過利威爾如此慌張的樣子。

  「黛兒傷口感染,高燒不醒。現在需要貴族才有權使用的消炎藥來進行治療。你覺得哪些貴族會把藥給我們,快點帶路。」

  埃爾文問:「溫妮莎不能拿到藥嗎?」

  「她沒錢。」

  「就憑她與羅素家族的關系也不行?」

  「她說,如果我做好辭職的准備的話,她願意幫忙。」

  「這樣嗎?」埃爾文理了理思路,確實,作為調查兵團的敵對勢力,羅素議員不可能平白無故救助一個調查兵團的普通士兵。但如果能因此而將利威爾納入麾下,這筆交易倒也值得。

  「那我們走吧。」埃爾文起身披上制服外套。

  天色由明轉暗,埃爾文和利威爾輾轉找了三個支持調查兵團的貴族,但他們都不願意伸出援手。

  第一名貴族手中拿著稀缺的名貴紅酒,嘴上卻在賣慘:「抱歉,失去了領地,我們的生活也很拮據,沒辦法弄到那種藥。」

  「不是我不想,但傷口感染是很常見的事情吧,先例一開,以後其他平民有受傷感染的豈不是都來找我?」第二名名貴族也拒絕了埃爾文和利威爾的請求。

  「為了保證調查兵團不被解散我已經拼盡全力了,士兵因戰鬥而犧牲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第三名貴族的語氣更加令人難以接受,「難道說,利威爾兵長會因此離開調查兵團?比起人類的未來,一個普通士兵的性命更重要?」

  聽到這話,利威爾很想站起來朝第三名貴族的臉上來一拳,但埃爾文用眼神死死將他『按住』。

  回到病房,在走進門之前,利威爾依然抱有黛兒已經蘇醒的希望,但打開門的一剎那,現實狠狠擊碎他的幻想。溫妮莎坐在黛兒床邊寸步不離,但由於太累,背靠椅子歪著脖子熟睡過去了。

  保持那樣的睡姿,醒來後脖子肯定會痛得要死。利威爾擺正了溫妮莎的腦袋,拿了塊小一點的枕頭給墊在後腦勺處。然後他走到黛兒身旁繼續探了探她的額頭,依然高燒不退,而且輕輕搖晃也沒有反應。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黛兒已經一天滴水未進,現在只能靠輸送營養液維持生命體征,再拖下去,恐怕真的會危及生命。

  「嘖,不讓人省心的小鬼。」叫不醒黛兒,利威爾不禁皺起眉頭吐槽道。

  「呃…我的脖子。」溫妮莎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仰靠在椅背上,頭下方還墊著一個軟枕,雖然沒硌到腦袋,可脖子卻感到莫名酸痛。看見利威爾坐在對面,她單手揉著太陽穴問:「今天怎樣了?」

  利威爾搖搖頭,沉重地說:「沒有一個肯幫忙。」

  這正好驗證了溫妮莎的話,沒錢,就算是貴族也沒用。那些支持調查兵團的貴族大都是失去領地的貴族,怎麼可能會有余錢救助一個微不足道的普通士兵?

  此外,溫妮莎也能想像得到,那些貴族的內心獨白肯定是:即使那個小丫頭死了,利威爾兵長也不會離開調查兵團,何必把錢浪費在她身上,還不如多買點酒喝。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溫妮莎把身後的枕頭抱在懷裡問。

  利威爾沒回答,默默起身走出了病房。

  目送利威爾離開,溫妮莎低頭看著眼前的枕頭,應該是利威爾塞給她的。利威爾無言的關心不禁讓溫妮莎的眼裡多了一絲復雜的感情,她有辦法救黛兒,只是那種方法,也許是對當事人的另一種傷害。

  


抉擇 (1)

  利威爾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向那些被他稱為『豬玀』的人請求幫助,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拉開那個被他常年關閉的抽屜,裡面全是些反對調查兵團的貴族寄來的『招聘』信件。他挑了幾封信認真看了看,最終將羅素議員寄來的信件放在桌面。

  信上顯示,只要他辭去調查兵團兵長一職去當羅素家族的護衛,羅素議員就能夠滿足他一切物質上的要求,報酬可謂是非常豐厚,而且對方還非常有耐心地表示只要他想得通了,隨時可以接納他。

  寫好了辭職信,利威爾來到埃爾文的辦公室。

  埃爾文看到利威爾遞交的辭呈,眉毛幾乎打了個結,「利威爾,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嗎?」

  「你的意思是要我對自己的妹妹見死不救嗎?」利威爾生氣地反問。

  看著黛兒日漸蒼白的面容,四年前法蘭和伊莎貝爾犧牲時的無力感再次湧現,仿佛深陷泥潭卻沒人願意伸出援手,無數冷漠的眼神無情地注視著他被絕望吞噬。

  利威爾不喜歡別人稱呼他為『人類最強』,因為每當有同伴在他面前死去的時候,他都覺得這個稱號是對他莫大的諷刺。以前他沒辦法救下他所珍視的人,所以今天他絕對不能讓悲劇再度上演。

  離開調查兵團,還可以想辦法回來,但若是人沒了,那就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那人類的未來怎麼辦?你以為你還能輕易回來嗎?以羅素的為人,肯定會用黛兒的性命來要挾你簽下不平等的協議,讓你終生不能離開。」埃爾文警告道。

  「嘖…」利威爾握緊了拳頭,「這是我的決定,你不用再說了。」利威爾摔門而去,把來找埃爾文的韓吉和米凱嚇了一跳。

  利威爾來到食堂,他的部下們還在等他開飯。但對利威爾來說,這是最後的道別。六個人靜靜地吃著飯,誰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利威爾,黛兒如今危在旦夕,任利威爾再堅強,內心也一定很痛苦。

  「今天是我跟你們一起吃的最後一頓晚餐。」利威爾突然說。

  「兵長!」除了溫妮莎,其他人都立刻站了起來。溫妮莎低頭不急不慢地喝著茶,好像早就料到了結果。

  「我走了之後,這個班暫時由埃爾德指揮。」利威爾繼續交代『後事』,眼睛卻瞟了一眼溫妮莎。從平時的訓練情況看,她絕對是他們幾個中判斷力和反應力最為迅速的人,若非礙於她的身份,他更屬意溫妮莎臨時接管特別作戰班。

  這時,韓吉和米凱也來到了食堂,韓吉哭喊著抓住利威爾的肩膀前後搖晃,「你真的要離開嗎?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她看向沉默的利威爾班成員,「你們倒是說句話呀,你們肯定也不希望利威爾走的,對吧?」

  利威爾班的成員都把臉轉向了另一邊,他們當然不想利威爾離開,但他們理解利威爾的心情,說不出挽留的話語,也不想間接『害死』黛兒。

  「你不用說了。」利威爾起身背對眾人,邁開腳步前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戰友們。沒想到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離別。

  


抉擇 (2)

  飯後,溫妮莎獨自來到黛兒的病房,開門就看見埃爾文神情復雜地站在病床前。

  「埃爾文團長是來『殺人滅口』的嗎?」溫妮莎關上門,走過去坐在床另一側的椅子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好像她才是老大。

  「如果能讓利威爾留下,不妨一試。」埃爾文苦笑道。

  「利威爾兵長不殺你的話,或許真的會繼續留下來。」溫妮莎把腿放下,身體前傾握住黛兒的手,「你這次『熊』過頭了,黛兒。不過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能真切感受到我和你哥哥之間的差距。他為了救你,不惜放下自己的責任,舍棄自己的理想。若無意外,你很快就可和你哥哥一起過上遠離巨人的安逸生活。」

  「但是…」溫妮莎的眼神逐漸冰冷,「應該不太可能。」

  埃爾文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溫妮莎重新抬起頭,「我有辦法既可以救黛兒一命,也能讓利威爾兵長留下。」

  「如果有辦法,為什麼不早說?」埃爾文審視著溫妮莎,「你是想把我逼到無路可退的境地然後再跟我談條件嗎?」不得不說,他覺得自己真的小看這個貴族小姐了。

  「被你看穿了。」溫妮莎心裡其實很猶豫,如果能以一個調查兵的身份死去,對黛兒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把這件事拿來當談判的籌碼還真不是她的本意。

  「你的要求是什麼?」埃爾文冷靜地問。

  「我的要求就是你在我需要的時候答應我一個要求。」溫妮莎壓根沒想好到底要做什麼,只好先糊弄一下。

  埃爾文無奈,「這恐怕有點難度。」

  「放心,肯定是你埃爾文團長力所能及的事情,否則這個條件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可以,我答應你。」埃爾文很快下定了決心,直直盯著溫妮莎,「該說出你的方法了。」

  「既然你不想把利威爾兵長『賣掉』,那只能把黛兒『賣掉』了。」

  話音剛落,換好便裝的利威爾推門進來,看見埃爾文和溫妮莎一人站著,一人坐著在黛兒兩側,「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溫妮莎看了眼埃爾文,「知道您肯定會來這裡看黛兒一眼,所以最後再來阻止您一下。」

  利威爾瞪了埃爾文一眼,「所以那些家伙也是你叫去阻攔我的嗎?」

  「看來他們沒能完成任務。」埃爾文說。其實想想也知道,普通士兵看到利威爾都怕得像只鵪鶉一樣,怎麼可能擋得住他?全都變成給他送行的了。

  利威爾走到病床前,眼睛看著黛兒,卻小聲地對埃爾文說:「對不起了。」接下來,他將要帶著信件向羅素議員投誠,以後也許還會被迫成為調查兵團的敵人。

  「慢著。」溫妮莎站起來對利威爾說:「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黛兒。」

  「哈?」利威爾揪起溫妮莎的衣領,「既然有辦法,為什麼不早說?」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但很快利威爾就冷靜了下來,溫妮莎跟埃爾文是一路貨色,她說的話不能輕易相信。

  「如果計劃成功,她將不再是你妹妹了,或許永遠也不能再見面,這樣也沒關系?」溫妮莎觀察著利威爾的反應。

  病房裡的爭吵聲沒能喚醒黛兒,重傷和感染讓她看起來更加氣若游絲。幾秒後,利威爾松開了抓住溫妮莎衣領的手,「說來聽聽。」

  


放手 (1)

  「派人去憲兵團,就說有個重傷的士兵很像莫裡森家族的繼承人——黛爾麗絲.莫裡森就好了。」溫妮莎淡淡地說。

  「黛爾麗絲.莫裡森…」利威爾將信將疑地問:「這才是小鬼的真名嗎?」

  「跟黛爾麗絲.莫裡斯只有一字之差。」埃爾文搖了搖頭,感覺黛兒真的不會起名字,要不是她整天都呆在偏遠的調查兵團,說不定早就被人認出來了,「直到現在才說覺得她長得像,不會很可疑嗎?」

  「就說之前也有懷疑,但不確定就好。反正並不是要讓憲兵團相信,而是要讓外面那些家伙收到消息就行。」說著,溫妮莎看向窗外。

  埃爾文和利威爾也看向外面,雖然窗外黑乎乎的,什麼都沒有,但他們知道在總部外圍,肯定已經埋伏了不少想要取溫妮莎性命的暗殺者。

  利威爾搬回視線,「這跟他們又有什麼關系?」

  「如果『黛爾麗絲.莫裡森』不出現,兩個月後我將作為與黛兒血緣關系最為親近的表姐繼承莫裡森家族的財產。但鑒於現在的形勢,不能保證我還能活到那個時候。」溫妮莎坐回椅子上說。

  「原來你將要繼承的那筆財產是屬於黛兒的。」利威爾眼皮跳了跳,「也就是說,只要公開黛兒的身份,你就會失去繼承權,也就沒有被暗殺的價值了。而且也因為黛兒是貴族,她所繼承的財富也可以保證她得到相應的治療。」

  溫妮莎大開大合地點點頭,「回答正確。」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要隱瞞?難道對你來說,那些東西比黛兒的性命還重要嗎?」不過利威爾很快意識到,對溫妮莎而言,權力和金錢就是她目前為止的行事動機,就算她袖手旁觀也不足為奇。

  溫妮莎繼續耐心解釋:「公開黛兒的身份,也就是相當於告訴斯特林家族黛爾麗絲還活著。根據莫裡森家族與斯特林家族此前訂下的婚約,他們肯定會過來『搶人』,而調查兵團無權阻止。」

  「婚約?」利威爾冷靜了下來,「也就是說,如果公開黛兒的身份,她就必須和你弟弟結婚?」

  「沒錯。在黛兒醒來的一刻開始,她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即使她不願意,我的繼母也會用盡一切手段讓她就範,你幫不了她,我也幫不了她。」

  一想到黛兒痊愈後將會遭遇的處境,利威爾的心裡就有種難以言喻的難受,他問溫妮莎:「就不能找個信得過的貴族,你先寫下欠條讓他們治療黛兒,等你繼承了那些財產再還回去嗎?」這樣一來,就不用公開黛兒的身份,也就不會發展到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況。

  「我沒有那樣的人選,你們有嗎?」溫妮莎反問。況且,冒著得罪斯特林家當權者的危險幫助她這個落魄貴族可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嘖…」利威爾陷入了糾結之中。光看今天拜訪的那幾個貴族就知道他們一點都靠不住。支持調查兵團的貴族尚且如此,更別說反對勢力了。

  「現在行動,斯特林家的人最早明天下午就會趕來將黛兒接走。」溫妮莎略微思索了一番,「另外,不要讓我繼母知道我也參與其中,否則她會懷疑是否有詐,可能會耽誤黛兒的治療。」

  「那我們該怎麼證明黛兒的身份?」埃爾文托著下巴問。

  「利威爾兵長,別告訴我收養黛兒的這些年裡你一點都沒懷疑過她的真實身份。」溫妮莎和埃爾文同時看向利威爾。

  利威爾當然懷疑過,無論是第一次碰見時她身上穿的高級絲綢睡裙還是寧死不肯吃一口干面包的倔強樣都讓他覺得這小鬼是個富家大小姐。當時他們還想著怎麼找到黛兒的家人要點酬勞呢。

  


放手 (2)

  就在溫妮莎和埃爾文確定了公開黛兒身份的計劃之後,利威爾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說黛兒是莫裡森家族的繼承人,那麼她的其他家人哪裡去了?為什麼一定是斯特林家的人來接走她。」

  「大概在七八年前,莫裡森家失火,包括家主夫婦和僕人在內的三十多個人全數遇難。所以能名正言順照顧黛兒的只有與莫裡森家族訂下婚約的斯特林家族。」溫妮莎說。

  「這種事情應該會引起轟動才對,我怎麼沒聽說過?」利威爾問出了埃爾文也想問的問題。

  「民間一般不允許報道和貴族相關的信息,但你們若有心去查,可以拜托憲兵團的熟人找找看,檔案上還是會有記載的。」

  溫妮莎的話不由得讓利威爾懷疑,黛兒小時候之所以不敢說話、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世就是因為這件事。

  細節基本討論完畢,要不要執行就得看利威爾的意思了。利威爾轉過身去說:「你們出去一下,我想和黛兒單獨待一會兒。」

  利威爾坐在床邊無聲地揉了揉黛兒的頭發,她看起來只是睡著了一般,只是臉色有點蒼白。生命隨著時間不斷流逝,已經容不得利威爾再三猶豫。也許暴露身份會令黛兒陷入另一種危險之中,但至少現在暫時能夠保住性命。

  經過一番思想掙扎,最終,利威爾下定決心握住黛兒的手,只要她能康復,總能找到將她救出來的方法。

  打開門,利威爾用低沉的聲音說:「埃爾文,按計劃進行吧。」

  「你能想通就好。」埃爾文轉身離開。

  一名士兵接到埃爾文的命令後連夜騎馬趕往特羅斯特區憲兵團支部,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斯特林家的馬車便來到了調查兵團總部門口。從車裡下來的有斯特林母子以及另一個曾經與莫裡森家族關系要好的貴族,算是黛兒的遠房親戚,也就是生日會那天,黛兒所說的『霍德華叔叔』。

  埃爾文和利威爾在門外迎接到來的貴族,伊卡洛斯只是斜了他們一眼,「以前我怎麼沒發現原來利威爾兵長和埃爾文團長的身高相差這麼多。」

  「臭小子…」利威爾強忍著怒氣跟在埃爾文身後,眾人一起來到黛兒的病房。

  一縷陽光照進屋內,剛好落在黛兒的頭發上。霍華德眼睛一亮,激動地走過去仔細打量著黛兒的面容,「真的是黛兒…叔叔終於找到你了…」他有點泣不成聲地說。

  尼俄柏並沒有完全相信,「除了容貌之外,還有別的證據嗎?」

  「等她醒了問問不就知道了嗎?」霍華德有點不滿尼俄柏的猜疑,但還是覺得這種事情確實應該要小心為上。霍華德努力在記憶中尋找黛兒的『痕跡』,「我現在只記得她九歲生日那天到處向別人展示她那個布偶的樣子,桌子上還擺滿了她最喜歡吃的…」

  「肉松面包。」利威爾接道。

  霍華德驚訝地抬頭看向利威爾,他只是遠遠地站著門邊,雖然面無表情,但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黛兒,那種在乎一個人的眼神不是輕易能夠裝出來的。

  「那個布偶叫道格是吧?」利威爾繼續說。

  「沒錯!沒錯!」霍華德拼命點頭,期待著利威爾能夠說出更多能夠證明黛兒身份的信息。

  「嘖!」利威爾避開霍華德灼熱的目光,「那個布偶已經被人撕爛,只剩下兩顆眼珠子。」

  「那黛兒豈不是很傷心?」霍華德更加心疼了。

  「因為是她母親做的,所以她當時直接暈過去了。」說到這,利威爾不由得難過地皺了皺眉,那是他第一次見黛兒哭得那麼慘。

  尼俄柏觀察了一陣子兩人的對話,看來黛兒的身份基本可以確認,保險起見再驗個血就行,「好了,既然如此,我們把黛爾麗絲帶回去吧。若不是加入了調查兵團,她才不會受這麼重的傷。」她揮揮手,身後的醫生護士走了進來,但沒有馬上對黛兒進行檢查和治療,而是像木頭人那樣站著,等待尼俄柏發號施令。

  


放手 (3)

  霍華德看見走進屋卻沒有任何動靜的醫護人員,內心非常著急卻敢怒不敢言,他知道斯特林家族接下來要做什麼。

  伊卡洛斯輕蔑地笑著拿出一張昂貴的羊皮紙,「利威爾兵長,感謝您幫我找回了未婚妻,希望你們調查兵團以後不要再和黛爾麗絲有任何瓜葛。」

  利威爾看了眼羊皮紙上的內容,總的意思就是只要簽了字,就可以獲得豐厚的金錢報酬,但必須對外聲明,黛爾麗絲.莫裡斯已經死於壁外調查,黛爾麗絲.莫裡森與他沒有任何關系。如果兩人日後還以『兄妹』相稱,他將承擔污蔑貴族的罪名。

  這一刻利威爾才真切體會到溫妮莎那句『她將不再是你妹妹』有多麼沉重,但只要他不簽,那些醫生就不會為黛兒治療,他賭不起。

  搶過伊卡洛斯遞過來的筆,利威爾在羊皮紙上簽了字,原本工整得像印刷體一般的字跡此時也多了一絲飄忽不定。伊卡洛斯把羊皮紙卷起來,昂首示意後面的醫護人員可以動了,那些人才利索地檢查了一下黛兒的傷勢以及病情,匆匆將黛兒運走。

  伊卡洛斯留在最後,把裝滿錢的箱子打開捧到利威爾面前,「利威爾兵長,請您收下。」

  利威爾只是用死魚眼狠狠盯著伊卡洛斯,沒有說話,也沒有回應。如果他接受了這筆錢,那就像征著他將黛兒『賣』給了別人,他不想讓黛兒覺得他拋棄了她。

  「那我就當您已經收下了。」見利威爾無動於衷,伊卡洛斯無所謂地把錢傾倒在利威爾面前,扔下箱子走了。

  伊卡洛斯傲慢的態度著著實實惹惱了利威爾,幸虧不是在地下街,不然利威爾說不定已經拿匕首割開他的喉嚨了。

  埃爾文一手按住利威爾的肩膀,「任由『垃圾』堆放在腳邊可不像你的作風。不過這次的『垃圾』有點貴,希望你不要真的全扔了。」

  溫妮莎躲在走廊的窗邊看著馬車越走越遠,當馬車消失之後,她背靠著牆壁緩緩滑落,頹然蜷縮在牆根。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殘忍,親手將黛兒送進了那個她曾經千方百計逃出來的『家』。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徘徊在調查兵團之外的那些人都一同消失了,失去了價值,便再也沒有人關心她的安危。

  「呵呵呵…」眼角溢出了淚花,溫妮莎不知自己是哭還是笑,恐怕兩者皆有。

  馬車裡,尼俄柏回望調查兵團總部,「今天完全沒看見多洛莉絲,有點不正常。」

  「有什麼不正常的。」伊卡洛斯心不在焉地說:「她肯定躲在角落裡哭得不成人形了。好不容易等來的繼承權還沒到手就飛了,足夠她後悔一輩子。」

  「說的是。」尼俄柏放寬了心,本來她還擔心溫妮莎得到那筆財產後馬上聯合羅素議員來對付她,但可惜,神明似乎是站在她這邊的。

  黛兒被接走的第二天,天氣陰沉,厚重的雲層遮蔽了天空。雖然沒有下雨,但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聽說利威爾兵長收養的妹妹竟然是個貴族小姐,已經被其未婚夫接走,這種稀奇的事情喚醒了調查兵團內年輕士兵們的八卦之魂。訓練的間隙,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這樣一來,黛爾麗絲就能得救了吧。利威爾兵長能留下來,真是太好了。」有的士兵替黛兒感到開心。

  「但據我所知斯特林家族一向反對調查兵團,這對我們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有的士兵想到了其中牽涉的厲害關系。

  這時,溫妮莎心如死灰地拿著一張信紙緩緩走向訓練場旁邊的休息區,低落的情緒猶如毒氣擴散,周圍的人見此避之不及,沒一會兒就全部溜了。

  


放手 (4)

  默默坐在一張長椅上,溫妮莎仰望著天空沉思。利威爾走到她身邊坐下,多虧了溫妮莎,黛兒才能夠得救,他也不用離開調查兵團,「多謝你。」利威爾向溫妮莎道謝。

  「不用客氣,我只是為了我自己。」溫妮莎低下頭,消沉地說。

  雖然溫妮莎這麼說,但利威爾清楚,她完全可以事不關己,躲在調查兵團直到繼承莫裡森家族的財產,可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幫助他們。

  利威爾瞄了眼溫妮莎手中的信紙,跟上次克裡克夾在玫瑰花裡的一模一樣,「上面寫了什麼?」從溫妮莎的臉色可以看出,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溫妮莎回答,她忽然想起利威爾也是男的,立刻糾正,「我不是在說你。」

  「我明白,你不用解釋。」

  看來埃爾文的推測沒錯,羅素議員因為溫妮莎將會繼承莫裡森家族的財產所以才安排他兒子送花來調查兵團,想找個借口見一面拉攏她。而她卻在這個節骨眼為了黛兒放棄了繼承權,這無疑相當於自斷後路。

  那封信,估計就是克裡克送來的『分手信』。

  「所以我才寧願相信自己也不願輕易去投靠別人。」信紙在溫妮莎手中變得褶皺。「父親在母親死後沒多久就再娶了別的女人,還整天任由那個臭弟弟欺負我,我受夠那種日子了。」

  想著想著,溫妮莎把頭埋在了膝蓋上,隱藏的眼神裡陡然充滿了憎意。不過僅一瞬間,她便露出了釋懷的表情,重新抬頭遙望遠方,「無所謂了,那些事情都已經與我無關。」

  「既然如此,以後你應該大可不必去壁外調查。我讓埃爾文將你調去做文職,這樣你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利威爾建議道,就當作是給溫妮莎失去繼承權的補償吧,雖然比起她的損失不值一提。

  「不需要。」溫妮莎想都沒想就回答,「像以前一樣就好。」

  似乎察覺到溫妮莎的『自毀』傾向,利威爾拍了拍她的肩膀:「聽著,如果你真的把我們調查兵團當作你的同伴,就不要再獨自承擔你所面臨的問題。」

  溫妮莎能感受到利威爾釋放的善意,可她無法坦然接受,「我盡量。」她重新低下頭,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其實,溫妮莎一直在掩飾著內心的惶恐不安,公開黛兒身份的做法無疑是把自己逼入絕境,但這也是她能想到的既能保全自己,也能保全所有人的方法了。

  黛兒作為莫裡森家族的唯一繼承人,很多人都認識她,尤其是她那頭在陽光下泛著紅寶石光澤的頭發最容易辨認。剛加入訓練兵團的時候,溫妮莎也是因為頭發才認出黛兒的,後面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包括道格的出現才讓溫妮莎確認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她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表妹,但黛兒貌似早將她忘得一干二淨。

  如果利威爾真的去投靠羅素議員,對方僅聽到黛兒的名字就很可能會猜出她的真實身份。鑒於她和羅素議員的合作關系,羅素議員肯定不希望溫妮莎的繼承權被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搶走,所以他很有可能會先逼利威爾簽下『不平等條約』,然後再讓黛兒『傷勢過重,不治身亡』,進而掩蓋她的身份。

  在如此嚴峻的情況下,能夠救黛兒的只有曾經與莫裡森家族訂下婚約的斯特林家族,尼俄柏.斯特林一定非常樂意把黛兒接回去,脅迫她與自己的兒子結婚。這樣,莫裡森家族的財富也會順理成章地落入她的手中,反觀溫妮莎將重新變得一無所有。

  


辯論 (1)

  這次壁外調查的結果不盡如人意,不,應該說是失敗透了。大家從年前開始就在制定方案,尤其是長官們連年假都放棄了,最終卻換來了這樣的結果。士兵們的士氣都很低落,埃爾文一方面要想法設法安撫人心,另一方面還要頭疼這次的報告書該怎麼寫。

  壁外調查的善後工作結束後,埃爾文需要去王都彙報此次壁外調查的情況,為了盡可能減少那些反對調查兵團的勢力在這次召開的會議上從中作梗的機會,防止貴族們借機削減調查兵團的預算,埃爾文把報告書改了很多遍。尤其是一些導致本次壁外調查失利的關鍵細節,埃爾文糾結了好久,最終選擇隱去了米凱懷疑營地附近有巨人這件事。

  這次壁外調查犯的最嚴重的錯誤有兩個:首先,沒能及時發現埋在地底下的奇行種,其次,在奇行種出現的時候利威爾竟然不在營地。第一個純屬意外的話,第二個主要埃爾文的指揮失誤導致的。

  毫無疑問,對方肯定會拿第二個錯誤對埃爾文進行攻擊,萬一他因此被撤職,後果肯定不亞於利威爾辭職。

  寫完報告書之後,埃爾文站起來扭了扭脖子和手腕,轉身望著窗外的遠景思考著不日到王都開會時該怎麼誇大這次壁外調查的收獲以及縮小失敗帶來的影響。

  「找我有什麼事嗎?埃爾文團長。」溫妮莎敲門進來。

  「這次前往王都的會議,我希望你能與我們同行。」

  「『我們』?」溫妮莎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

  「還有利威爾和米凱。」

  「好吧,有什麼需要我准備的嗎?」

  「實話實說,隨機應變。」

  「你就那麼信得過我?」

  「你的『溝通』能力毋庸置疑,現在是時候讓你一展身手了。」

  「明白。」溫妮莎右手握拳敬禮。這是埃爾文對她的又一次考驗和試探,考驗她的能力,試探她的立場。如果這次她表現得非常支持調查兵團,想必會讓她以後很難再在反對調查兵團的勢力中立足吧。埃爾文的這個算盤打得不錯,而溫妮莎也正打算這麼做。

  兩天後,埃爾文、利威爾、米凱、溫妮莎四人來到王都政府的會議室,裡面的陣仗大得嚇人。主持會議的是扎卡裡總統,不過他人還沒到。圍坐在寬大的圓形會議桌前的人包括:屯駐兵團和憲兵團的軍方代表、貴族、教會、商會以及平民的代表,會議室有兩層,第二架空層上還坐滿了旁聽會議的人。

  之前壁外調查大獲成功的時候也不見他們如此夾道歡迎,現在知道他們失利了反而都跑來圍觀。

  埃爾文發現,這次反對調查兵團的貴族代表中,就有伊卡洛斯.斯特林的身影,而他的母親就坐在架空層的旁聽席上。看來他們已經准備好向調查兵團發難了。

  伊卡洛斯朝走進會議室的埃爾文以及他身後幾人發出挑釁的目光。埃爾文回頭看了眼,尤其注意溫妮莎的反應。不過溫妮莎見到久違的弟弟卻視若無睹,這樣反而令伊卡洛斯覺得自討沒趣。

  會議桌前僅剩三個座位,溫妮莎深知她這是被針對了,但作為一名普通士兵,她恪守本分地負手站在了利威爾身後,讓長官們坐下。

  等其他與會人員都入席之後,扎卡裡總統也從外面走了進來,「既然人已經到齊了,就開始吧。」

  


辯論 (2)

  埃爾文合上事先准備好的稿子,站起來陳述了這次壁外調查的過程,盡量淡化奇行種破壞營地時調查兵團的失誤,只把小部分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同時他也強調,營地只是被破壞了部分,還有部分依然能夠使用,並且穿越樹林的道路已經摸索清楚,下次壁外調查絕對能夠打通貫穿樹林南北的通道,為奪還瑪利亞之壁打下堅實的基礎。

  伊卡洛斯拍了拍手,只字不提調查兵團的成果,反而質問道:「史密斯團長,按你的說法,這次壁外調查損失慘重,其實是都是因為你的問題咯?」

  「因為碰到了前所未見的情況,所以導致了當時的判斷產生失誤。」埃爾文繼續強調,「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對巨人的習性也有了新的認識,這將為我們戰勝巨人、奪回世界提供了不可獲取的情報。」

  伊卡洛斯哼了一聲,「一點點成果就能夠誇大到人類大義上來,真不愧是調查兵團的團長。」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讓您見笑了。」埃爾文禮貌回應。

  「方才你說利威爾兵長之所以未能及時出現阻止那只巨人,是因為你派他去執行了救援任務?」伊卡洛斯問。

  埃爾文點頭,「正是。」

  「救的是什麼人?」伊卡洛斯轉眼看向埃爾文身旁的利威爾,「你們要救的是一個士兵還是一群士兵?是一個分隊長還是一個班長?」

  「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而已。」埃爾文回答。

  「只是一個普通士兵就要勞煩利威爾兵長去營救?」伊卡洛斯發出強有力的質疑:「難道說,比起整個據點的安全,去救一個士兵更加重要嗎?如此輕重不分,可不像你史密斯團長的作風啊,該不會是利威爾兵長擅自行動的吧?不過考慮到利威爾兵長的出身,這也不難理解。」

  利威爾瞪了伊卡洛斯一眼,當時雖然是埃爾文同意他去找黛兒的,但他自己確實也有感情用事的成分在裡面。

  扎卡裡問:「利威爾,你沒什麼要說的嗎?」

  「沒能及時趕回來確實是我的失誤。」利威爾抱著手,語氣聽起來就像自己沒有任何責任一樣。畢竟這種會議存在的作用就是相互甩鍋,只要不讓調查兵團承擔更多的責任就行。

  「利威爾是根據我的指示行動,並不存在違抗命令的情況出現。」埃爾文平靜地回答,「這也充分說明,壁外調查充滿了各種不可抗因素的阻撓,我們也正在想辦法克服。」

  「但指揮失當是不爭的事實,連孰輕孰重都分不清,看來史密斯團長作為調查兵團團長的能力值得懷疑呀。」伊卡洛斯說道。

  這樣直接質疑埃爾文的能力,如果應對不當,搞不好埃爾文會當場丟掉團長之位,那樣一來調查兵團的處境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這位是斯特林伯爵對吧。」溫妮莎深吸一口氣,「作為一名特別作戰班的一員,我當時也在現場。營地並沒有任何遭受巨人威脅的預兆,反而確確實實存在需要緊急救援的信號,難道要置之不理嗎?」

  「況且利威爾兵長並不是一個人去救援,而是帶了醫療兵以及救援物資前往,救援途中地形復雜,遭遇巨人的可能性很大,由利威爾兵長護送再合適不過。而留守營地的精銳也不在少數。這次奇行種也是在沒有利威爾兵長在場的情況下被消滅的。莫非利威爾兵長在您心中的形像如此高大,讓您產生了調查兵團沒有了利威爾兵長就不行的錯覺?」

  溫妮莎一口氣說完一大堆,不讓伊卡洛斯有反駁的機會。聽到『高大』兩個字的時候,一些人差點笑了出來。

  


辯論 (3)

  周圍人的反應讓伊卡洛斯惱羞成怒,「按你的意思,作為最強戰力的利威爾兵長不留在營地保護大多數人的安全,而是去救一個默默無名的士兵更有價值?」他仍然抓住關鍵點不放。

  「生命不能用數量來衡量。斯特林伯爵,若是有一天,有好幾名地位比您還尊貴的人命不久矣,都急需更換對應的內髒才能活下來,您願意犧牲您一個來拯救他們好幾個人的性命嗎?」

  「你…」伊卡洛斯氣急敗壞,否定的話,就等於承認了溫妮莎的觀點,肯定的話,難免會過於虛偽,會對家族形像造成不良影響,總而言之,無論怎樣回答都會把談話倒向有利於溫妮莎的一方。

  「你是什麼身份?一個普通士兵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伊卡洛斯情急之下只能用溫妮莎現在的身份來回擊。

  「失禮了。」溫妮莎挪開了目光,筆直站立望著前方,不再理會伊卡洛斯。

  「好了好了。」扎卡裡總統出來圓場,「這個問題就爭論到這,雖然埃爾文團長確實存在指揮失當的問題,但那也是由於對巨人的情報不足造成的,換做是別人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這一點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誰覺得自己比埃爾文.史密斯更能夠領導調查兵團的話,不妨毛遂自薦。」

  此話一出,軍團方代表集體沉默,更別說其他人了。

  「利威爾兵長。」伊卡洛斯開啟第二輪攻勢:「你不顧其他人的生命安全營救的那個士兵現在可還好?」

  利威爾眉頭一皺,這是個陷阱。盡管大家都心知肚明黛兒被救,並且現在還在斯特林家養傷,但根據伊卡洛斯之前給他簽署的那份協議,利威爾不能承認他跟黛兒有任何瓜葛,也就是說,他必須承認他所救的那名士兵已經『死了』。

  「那名士兵傷重犧牲了。」利威爾回答。

  「那豈不是白費力氣了嗎?」伊卡洛斯嘲笑道。

  利威爾把繞在胸前的手放下,指關節咯咯作響。

  「話說,那名士兵是怎麼受傷的?」另一名貴族問。

  「是被人捅傷的。」埃爾文這次也有點虛了,他非常清楚接下來對方想說什麼。

  「捅傷的?是意外還是?」

  「是故意的。因為士兵之間存在矛盾沒有及時溝通,才導致悲劇的發生。」

  「看來調查兵團的用人也很有問題呀,竟然還會有那樣的士兵存在。」

  米凱這時發話了,「那名士兵是因為家庭發生重大變故,承受不住打擊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事後我們已經查清楚了來龍去脈,想要了解的話請看報告書。」

  「報告書我看了,真是令人扼腕。」伊卡洛斯正了正衣襟,「調查兵團才一兩百人,史密斯團長都未能了解部下的情況,實屬不該呀。」

  「抱歉,我個人能力有限,未能及時了解所有士兵的家庭情況。但我對各分隊長以及利威爾兵長的情況都很了解。」埃爾文盯著站在伊卡洛斯身後的執事問,「斯特林伯爵,我記得您的執事跟著您也很多年了吧?上次您來調查兵團參觀的時候也帶著他,那您知道他家住在哪,家裡有什麼人嗎?」

  伊卡洛斯回頭看著因為突然『躺槍』而嚇得深深低下頭微微顫抖的執事,「哼!一個下人而已,憑什麼要知道他的情況?」

  扎卡裡總統咳嗽了兩聲,「斯特林伯爵,您連跟您朝夕相處多年的隨從的家庭情況都不了解,還怎麼苛求埃爾文團長去了解一個加入調查兵團才不滿一年而表現又不突出的士兵呢?」

  伊卡洛斯再次吃癟,但他還未氣餒,因為他還有最後的『殺手锏』。

  


辯論 (4)

  「說白了,前面的所有錯誤都是情有可原,那這個錯誤你們還能推諉嗎?」伊卡洛斯往會議桌中央拋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袋子。

  扎卡裡總統拿起袋子,打開,從裡面掏出了幾件貴重的金銀首飾,有的首飾上面還刻了字。他將上面的字念了出來,在場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利威爾甚至下意識地想回頭看溫妮莎一眼。而溫妮莎死死盯著總統手上的東西,呼吸漸漸沉重起來。

  「那是我家的東西,怎麼會在這裡?」上次壁外調查時,借自家城堡給調查兵團進行誘捕巨人實驗的那個貴族驚訝地站了起來,也帶著不信任的神情看向埃爾文他們。

  伊卡洛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果然,這些東西一出現,局勢瞬間扭轉了。那名貴族離開座位,走上前來拿起那些首飾仔細分辨,「這些真的是我的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上次調查兵團不是只幫我拿回了那枚戒指而已嗎?」

  「抱歉,我們也不太清楚。」埃爾文也皺起了眉頭,他問伊卡洛斯:「斯特林伯爵,請問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前段時間,有人向憲兵團舉報,說特羅斯特區某個典當鋪出售的物品裡有價值不菲的首飾,經過調查,確認都是貴族所屬的物品。」

  「那請問那位當鋪老板何在?」

  「人我也已經帶來了。」伊卡洛斯向身後的執事小聲交代了幾句,執事馬上跑出了會議室。

  沒一會兒,一個唯唯諾諾的老大爺跟在執事後頭走進會議室。老頭摘下帽子向眾人鞠躬。伊卡洛斯問:「你還記得這些東西是誰拿去典當的嗎?」

  老頭滿頭冷汗,「記不清楚了,反正是個年輕人帶來的。」

  「那你還記得對方是男的還是女的?什麼發色?」埃爾文轉身問。

  老頭連忙搖頭,「不記得了,那個人當時穿著鬥篷,還遮住臉。不過聽聲音,是男的吧。」

  埃爾文還想問下去,但被伊卡洛斯打斷,「每天前往當鋪的人那麼多,老板又怎麼可能記得這麼清楚?現在的問題在於,能將這些首飾帶回壁內的只有曾經去過城堡的調查兵團,這一點我沒說錯吧?」

  「正常情況下,確實如此。」埃爾文回答。

  「也就是說,你間接承認是調查兵團內部的人偷拿了貴族的私人財產進行變賣了?」伊卡洛斯咄咄逼人道。

  「如果此事真的是調查兵團的人所為,我絕不姑息。」埃爾文鏗鏘有力地說:「但還請給我們一定的時間去調查。」

  「想拖延時間是嗎?說不定你史密斯團長就是幕後黑手,現在東窗事發,就想找個替罪羊。」伊卡洛斯擺擺手,「也罷。我建議,在調查兵團給出結果之前,暫時停止對壁外調查的經費支持,各位意下如何?」

  這回,連原本支持調查兵團的貴族都無話可說,有的甚至也跟著投了贊成票。

  扎卡裡總統掃視了一眼,舉手贊同的占多數,「既是這樣,那在調查兵團找出盜竊者之前,先暫且停止壁外調查,只發放維持正常開銷的資金即可。」

  「是。」埃爾文嚴肅地回應道:「我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

  見大局已定,伊卡洛斯望向架空層端坐的尼俄柏,尼俄柏也微笑著朝自己的兒子點點頭,看來這次『歷練』的效果還不錯。

  會議結束後,調查兵團四人無聲地走在過道上,其他人都像躲避瘟疫一般對他們敬而遠之的人群。

  一些貴族在旁邊竊竊私語。

  「幸好我還沒將自家的位置告訴他們,否則下一個被偷的就是我了。」

  「就是…」

  埃爾文的心情失落而沉重,上一次壁外調查換來的支持與信任在這一刻土崩瓦解,真是不得了的手段。

  


追趕 (1)

  根據剛才的情況分析,那些首飾應該都是真的,而斯特林家族的手下應該也沒有能夠前往壁外還能活著回來的能力。所以最有可能的情況是調查兵團內的人拿走了那些首飾,加上這精密的布局,很難不懷疑是內鬼所為。

  離開了會議大廳,埃爾文才回頭打量了溫妮莎一眼,她也是眉頭緊皺,但看不出她鐵板一塊的臉背後在想些什麼。跟利威爾一樣,如果有內鬼的話,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溫妮莎。

  四人回到了在王都的臨時住所。埃爾文來到利威爾房間,鎖上門,「你開會的時候是不是想回頭。」

  「被你發現了。」利威爾坐在床邊,回憶著剛才會議上的事情。

  「你覺得是她嗎?」埃爾文問。

  「那一袋首飾並不多,隨便一個進入過城堡的人都有可能接觸到並將其帶在身上而不被發覺。」

  「按你的說法,黛兒也有很大嫌疑。」

  「喂,埃爾文…」

  「不開玩笑了。」埃爾文正色道,「年假的時候溫妮莎不是『出去』了一趟嗎?是不是那個時候?」

  利威爾挑眉,「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但如果真是那樣,她為什麼還要回來?」埃爾文覺得奇怪,「而且東西是伊卡洛斯拿出來的,而不是羅素議員。」

  「你是說他們姐弟倆剛才的針鋒相對其實是在演戲嗎?」利威爾『嘖』了一聲,「那他們的演技可真夠精湛的。」

  埃爾文分析道:「之前聽說過羅素家族跟斯特林家族在『生意』上有摩擦,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羅素才想要拉攏溫妮莎,而溫妮莎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把偷來的首飾給了羅素。今天的會議原本應該由羅素出面,可鑒於溫妮莎放棄了繼承權,所以羅素在斷絕與溫妮莎的關系後轉而把贓物交給斯特林家族,給他們一個立威的機會,借此緩和兩家的矛盾。」

  利威爾擰緊眉頭,對埃爾文的話莫名抵觸,但這是目前為止最合理的解釋。

  埃爾文嚴肅地說:「我知道因為黛兒,你對溫妮莎比較袒護。但如果真的沒有轉圜的余地,無論是不是她,我們都不得不考慮犧牲掉她來換取兵團的存續。希望你能理解。」

  如果是溫妮莎偷的,利威爾絕對不會放過她,可如果不是,他一定會盡全力保住她。溫妮莎為了黛兒已經失去了一切,要是連調查兵團都拋棄她的話,無異於讓她去送死,黛兒也不會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沒有證據說什麼都沒用。」利威爾起身,「走,去找那個老頭問清楚。」

  埃爾文和利威爾來到憲兵團詢問,得到的結果是,為了不妨礙做生意,當鋪老板已經雇佣了一輛馬車在返回特羅斯特區的路上了。顧不得多想,埃爾文命令利威爾、米凱和溫妮莎先追上去,王都的事務由他來解決就好。

  匆忙退了房,利威爾三人分別租用了三匹馬,沿著回特羅斯特區的必經之路疾馳而去。

  「嘖,跑這麼快,心裡肯定有鬼。」利威爾急躁驅趕著馬兒說。

  溫妮莎依然板著臉,「如果那個老板真的是被買通來做偽證的,現在恐怕凶多吉少。」

  「真是那樣的話,但願不會又懷疑到我們身上。」米凱吸了吸鼻子說。

  當鋪老板坐在一輛運輸車上,運輸車快速駛入了一段林間小路,樹林裡很安靜,只有時不時的鳥叫從密林深處傳來。空氣也很清新,望著滿眼的翠綠和陽光交織在一起,當鋪老板舒適地躺在座位上睡了過去。

  無論是車夫還是當鋪老板,他們都沒發現樹林中正有一雙眼睛盯著他們。

  


追趕 (2)

  馬匹全速奔跑了兩個小時,利威爾、米凱、溫妮莎進入了一段林間小路。然而這時,他們的馬都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普通馬的耐力不如調查兵團的馬那麼好。」溫妮莎摸摸鬃毛安撫著疲憊的馬兒。

  無奈,三人先行在原地修整。

  米凱安慰道:「馬車的速度肯定比我們慢,休息的時間也更長,很快就能追上。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埃爾文這次要把你帶上?」他問溫妮莎。

  溫妮莎正在仰頭捧著水袋喝水,被這樣一問,差點嗆到,「分隊長,您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米凱嗤了嗤鼻子,是謊言的味道,不過他沒有揭穿。突然,米凱嗅到了異樣,警惕地說:「小心!前面有血腥味。」

  利威爾心裡一緊,立即翻身上馬向前衝了過去,米凱和溫妮莎緊隨其後。沒一會兒利威爾勒住韁繩,眼前的景像令他驚愕。

  「這…」溫妮莎嚇得捂住了口鼻。

  一輛運輸車側翻在小路右側,拉車的馬不見了,兩具沾滿鮮血的屍體一個倒在車前方不遠處,一個下半身被車壓住,上半身的傷口還冒著血泡。

  下馬查看,兩人均已死亡,其中壓在車下的人就是今天在會議上作證的當鋪老板。

  米凱扒開死者衣服查看,「致命傷是胸口的貫穿傷。」

  利威爾檢查了一下路上的車轍,以及馬匹和車的連接處,他推測,是有人先用某種利器砍斷了連接,拉車的馬受驚逃跑。馬車失去動力,因慣性前傾而翻車。車夫和當鋪老板倒地受傷。

  車夫看見有人襲擊他們,在逃跑的過程中被殺,腹部也有被利器貫穿的痕跡,而當鋪老板則是被壓在車下的時候遭人補刀的。整個過程非常短,受害人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

  「我覺得我們還是馬上報告憲兵團會比較好。」溫妮莎站得遠遠地,不敢靠近遍布鮮血的犯罪現場。

  「晚了一步。」利威爾憤恨地捶了一下身旁的樹干,幾片落葉飄落在他身上。利威爾把樹葉拍掉,無意中瞥見了一絲異常,「那是什麼?」

  溫妮莎走到利威爾身邊,順著利威爾的目光向上望去,高處的樹干上似乎有一個放射狀的裂痕。裂痕的形狀看起來特別眼熟,「那個好像是…」

  「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的痕跡。」利威爾說。

  溫妮莎嚇得立刻往利威爾靠近了一步,慌張地左顧右盼,「凶手該不會還在周圍吧。」

  利威爾環視四周,沒有感覺到有人,而米凱也朝空氣中聞了聞,「附近應該沒有人,但現場似乎殘留了一點煙味。」

  「天快黑了,我們先回去報告情況。」利威爾催促溫妮莎上馬,返程的過程中有意跟在她身後以防萬一。

  「當鋪老板被殺了?」埃爾文辦完事回到住處,就撞上了重新回到王都的利威爾和溫妮莎。他很快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你們報告憲兵團了嗎?」

  「米凱去了,不能肯定凶手會不會折返,我們先來通知你一聲。」利威爾嚴肅地說:「現場有立體機動裝置的痕跡,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凶手能夠襲擊移動中的馬車。」

  埃爾文也意識到情況不妙,「對方手下有會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的人,甚至有可能勾結了軍方,那派人前往城堡也不是不可能。」他轉身問坐在沙發上的溫妮莎:「知道你繼母或弟弟手下有沒有能夠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的人…」

  轉眼一看,溫妮莎不見了,只有一團被子窩在沙發上。埃爾文沒再問下去,答案已然明了。如果溫妮莎事先知道有這種人的存在,不會害怕成這樣。

  那一晚,四個人都擠在了埃爾文的房間裡,一人睡床,一人睡沙發,一人打地鋪。利威爾則坐在椅子上,一夜無眠。然而面對如今的困境,沒有人真正能睡著。

  


蘇醒 (1)

  早晨的陽光喚醒了大地,鳥兒在樹上歡呼雀躍,幾只調皮的小鳥乘著微風闖進了一扇窗戶內,嘰嘰喳喳地叫喚著。窗邊的一張大床上,沉眠的人眼皮跳了跳,好似被這番喧鬧的聲音吵醒了。

  「這是哪裡?」呆呆望著高高的天花板,黛兒一動不動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她不在調查兵團的病房。

  左右轉動著腦袋觀察四周,黛兒發現自己正在一間豪華而寬敞的房間內,比之前的病房還要大五倍以上,牆壁是深色實木和淡雅的大理石鑲嵌而成,梳妝台、衣櫃、落地鏡、桌椅、沙發、書架等家具巧妙地融入房間的裝飾中。

  陌生的環境讓黛兒心生警惕,她不顧肚子的疼痛坐起身。手肘支起身體的時候,柔軟的床墊差點讓她失去平衡。黛兒扶著額頭回憶起她睡著之前的最後一幕,利威爾那時在病房裡辦公,而她就在旁邊看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一定是夢…」黛兒還是不敢相信一覺醒來就莫名其妙被傳送到了像宮殿一樣的地方,雖然這床睡著真舒服。

  一名女僕推門進來,看見黛兒自己坐起來了,又驚又喜,合不攏嘴地快步來到黛兒身邊,放下水盆和毛巾,「小姐,您醒了?我這就去通知夫人和少爺。您先別起來,等一下再讓醫生給您看看。」女僕服侍黛兒躺下後一溜煙就不見了。

  「那個…」黛兒朝空氣伸出手,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什麼情況,「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沒一會兒,幾名醫生護士模樣的人匆忙走了進來,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名拿著羽毛團扇,走起路來端莊優雅的金發貴婦。

  醫生檢查了一下黛兒的傷勢和意識,問她有沒有頭痛、胸悶或哪裡不舒服之類的。黛兒含糊地回了幾聲『沒有』。醫生轉身對貴婦說:「小姐已經恢復了意識,那應該已經沒有大礙了。」

  貴婦點點頭,「你們下去吧。」

  其他人仿佛從來沒出現過一樣,房間裡瞬間就只剩下了黛兒和貴婦兩個人。

  「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黛兒窩在被子裡,只探出半個頭看著對方。

  「啊啦,忘記自我介紹了,莫裡森小姐。」貴婦和藹可親地笑道:「我是尼俄柏.斯特林,我的兒子便是伊卡洛斯.斯特林伯爵。你現在就在我們家。」

  「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尼俄柏淡淡一笑,「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可是伊卡洛斯的未婚妻呀。」

  黛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尼俄柏知道,她肯定已經想起來了。然而黛兒根本不想承認,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回調查兵團。

  「你認錯人了。」黛兒扭過頭冷淡地說。

  「怎麼會呢?我們可是驗過血才將你救回來的。」尼俄柏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緊張或生氣的情緒。

  黛兒的手在被窩裡緊握,自己壓根沒有和利威爾提起過她自己的身世,利威爾就算有所懷疑,但也不至於猜到她是貴族吧,除非,還有一個人可能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那就是溫妮莎。很有可能是她將自己是貴族的事情說了出去自己才會出現在這裡,也才會得救。

  


蘇醒 (2)

  見黛兒還想抵賴不承認自己的身份,尼俄柏不緊不慢地說道:「其實調查兵團早就已經懷疑你是不是黛爾麗絲.莫裡森了,所以在你陷入昏迷的時候,史密斯團長才會派人到憲兵團要求核實你的身份。利威爾兵長可是將你黛爾麗絲的愛好都說得一清二楚,才讓我們相信你的真實身份。」

  得知利威爾對她那麼了解,黛兒心裡忽覺非常溫暖。不過,現在可不是感動的時候。黛兒輕輕嘆了口氣,已經隱瞞不下去了,她用被子捂住嘴不再說話,但也不再抵賴。只是揭穿她身份的人中竟然沒有溫妮莎?總感覺有點不對。

  黛兒的一聲不吭算是默認了她的身份,可也側面說明她壓根不想呆在這裡,而是想逃跑。為了打消黛兒的念頭,尼俄柏繼續說:「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訴你。作為斯特林家族的未婚妻,我不允許你的過去有任何污點。因此黛爾麗絲.莫裡斯已經成為過去,無論是你還是調查兵團都不得再度提起。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絕對不能向外人講述你在地下街或調查兵團的經歷,否則…」

  黛兒重新把嘴露出來,「否則?」

  「你也不想你的救命恩人遭遇什麼麻煩吧?比如被安上污蔑貴族的罪名。」尼俄柏依然保持著親切的微笑,卻說著露骨的威脅。

  「我知道了。但我如今一無所有,還把我當作未婚妻不會太虧了嗎?」

  「誰說你一無所有?等過些日子,王都會有人過來再度確認你的身份,並且讓你簽署繼承爵位和家族財產的文件。到時候,你就是莫裡森伯爵了。」

  「原來如此。」黛兒目光一沉,然後索性閉上了眼睛。

  「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尼俄柏輕輕用指腹劃過黛兒的臉頰。黛兒只覺一陣濃郁的香水味撲鼻而來,並且總有種被尼俄柏尾指的長指甲刮傷的錯覺。但她沒有躲開,現在她還很虛弱,最好不要做無謂的反抗。

  尼俄柏走後,黛兒把手伸出被窩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想:『這個女人不好對付。』

  飲食起居有專人負責,時光仿佛倒流回到小時候,但同時也讓黛兒覺得自己真的殘廢了,連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利威爾把她『送走』確實是個明智的選擇,她沒有怪他。

  另外,雖然斯特林家是為了她家的財產,但被救了直接一走了之好像又有點缺德。黛兒隨即搖搖頭,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心情去顧及別人。

  自父母被殺那天起,黛兒就再也沒把自己當成過貴族,在地下街的時候接觸的都是偷蒙拐騙的傳統藝能以及打架和打掃的技巧,後來進入普通人的學校都顯得格格不入,如今竟然還要她重新扮演貴族大小姐,黛兒預感後面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該怎麼辦?

  無助地環顧四周,偌大的房間仿佛一間禁錮她的銅牆鐵壁。如果能有人告訴她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重獲自由,無論多麼困難她都會義無反顧照做。

  


挑釁 (1)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白天聒噪的小鳥們都已歸巢休息,夜晚的寧靜充斥著整個房間。一名女僕靜靜走進房間,她以為黛兒還在睡覺,便躡手躡腳地進來點了一盞燈,然後輕輕推了推黛兒,「莫裡森小姐,是時候用晚膳了。」

  「嗯?」黛兒下意識地想要自己坐起來,但女僕連忙扶住她,「怎能勞煩您自己起來呢。夫人交代過了,一定要無微不至地照顧您,絕對不能讓您傷到自己。」

  「我又不是真的全身癱瘓…」黛兒無力地解釋道。

  女僕利索地把一張可以架在床上的小桌板放在黛兒面前,同時,其他的僕從把餐車推了進來。女僕熟練地將食物用各種大大小小的瓷器盛好,整齊地陳列在小桌上,還給黛兒系上了一條柔軟的餐巾,避免她吃東西的時候弄髒自己的衣服。

  拿起擺放在一旁閃亮亮的銀質刀叉勺,黛兒努力回想著吃飯的禮儀以及這些餐具的使用,然後根據記憶中的樣子,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雖然食物以清淡為主,但不愧是貴族家庭,再清淡的食物都有種特殊的芳香,不會覺得難以下咽。但也有可能是黛兒的『苦日子』過得太久,才會覺得這種做工精細的飯菜好吃。

  晚飯過後,醫生過來給黛兒問診,並監督黛兒吃藥。黛兒皺起眉頭把藥吃完,滿嘴都是苦澀。而旁邊的僕人非常善於察言觀色,立刻給黛兒倒了杯水衝淡藥物的味道。

  吃完東西,女僕想重新扶黛兒躺下,但黛兒搖搖頭,「我還是先坐一會兒吧。」

  「是。」女僕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

  黛兒感覺自己被監視了一般,「你先出去吧,要睡覺的時候我自然會叫你進來。」

  女僕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輕輕退出房間,關上房門。

  沒一會兒,門外傳來一陣嘈雜。

  「她睡了嗎?」

  「還沒。」

  「那正好。」

  房門突然被毫無預兆地推開,一個金發貴族少年昂首走了進來。黛兒猜測,他就是伊卡洛斯。

  「你就是黛爾麗絲?」伊卡洛斯站在床尾,拖著下巴打量著黛兒,眼裡全是不屑,「也不過如此。」

  黛兒沒有說話,先不論她是他的未婚妻,跟第一次見面的女孩子這樣說話,他真的不怕被打嗎?好吧,他還真不怕。

  「要不是我母親嘮叨了我一個下午,我才不想來見你。」伊卡洛斯滿臉怨氣地說。

  『那真是太好了。』黛兒心想,既然伊卡洛斯也不喜歡她,那他們倆的婚約應該能解除吧。

  伊卡洛斯見黛兒一臉淡定的表情,簡直跟溫妮莎一模一樣,心裡的不痛快又多了幾分,「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嗎?」

  「沒興趣知道。」黛兒撇過頭,眼睛斜向天花板,就差事不關己地吹口哨了。

  遭到無視的伊卡洛斯怒火躥升,大步走到黛兒身側,捏起她的下頜讓她正視自己,「當年,要不是你和你哥哥偷走了父親交易的立體機動裝置還招來憲兵的話,父親就不會郁郁而終,這一切都怪你們,我一定會讓你們付出代價的。」說罷,伊卡洛斯甩開手,在黛兒的臉上留下了鮮紅的指印。

  黛兒這才明白,原來當年她偷立體機動裝置的時候,抓住她的是伊卡洛斯的父親。不過逝者已矣,黛兒雖覺得道義上過不去,但為了生存,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很抱歉,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你父親,他不去做這種違法交易的話,恐怕我現在還無法離開地下街。」黛兒摸著被抓的地方回擊道。

  「哼,還敢頂嘴?」伊卡洛斯拽緊拳頭,但很快就松了開來,因為,他想到了一個激怒黛兒的方法。

  


挑釁 (2)

  「你知道你是怎麼被送來的嗎?」伊卡洛斯陰險地說,「是我花了大價錢把你從利威爾兵長手裡『買』來的」。

  果然,一提到利威爾,黛兒立即愣住了。

  「那天我直接把一大箱錢倒在利威爾兵長面前讓他自己撿,他就只能干瞪眼,又不敢把我怎麼樣。當時他那個樣子,現在想起來都想笑。」

  「你!」黛兒強忍住怒火,「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

  「沒有,就是覺得好玩。」伊卡洛斯坐在不遠處的一把椅子上,黛兒剛好夠不到他。隨手接過僕人給他倒的紅酒,伊卡洛斯繼續說:「以前看那個矮子不可一世的樣子就覺得很不爽,現在好不容易將他的弱點抓在手裡,當然要好好戲弄他一番。」

  黛兒很想馬上掀開被子衝過去給他臉上來一拳,但傷勢不允許,只能呆在原地承受著不甘和心痛的感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利威爾因為她而被迫『低聲下氣』,眼前的一切就如凱西所說的一樣,她對利威爾而言,就是個累贅。

  「還有,壁外調查的經費在昨天也被凍結了,因為調查兵團涉嫌竊取並倒賣貴族的財物。是我拿出了最為關鍵的證據,『揭穿』了調查兵團道貌岸然的外表。」伊卡洛斯得意洋洋地瞅著臉色鐵青的黛兒,在言語上刺激她,「如果調查兵團不能找到是誰偷東西的話,將無法開啟下一輪壁外調查,久而久之,你知道他們會有什麼下場嗎?」

  伊卡洛斯停頓了一下,「到時,只需要隨便找個借口,調查兵團就會解散。」

  「把所有陰謀和盤托出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法。」黛兒深吸幾口氣,強行壓抑住情緒,腹部的傷口因被牽扯而隱隱作痛。

  「告訴你又何妨?你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陷入絕境。」伊卡洛斯很高興他終於把黛兒給氣炸了,露出和利威爾一樣想揍他卻無法動手的表情。

  然後,伊卡洛斯站起來,朝著門外招了招手。一名女僕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黛兒的一舉一動。

  「安娜,從今天開始由你來照顧莫裡森小姐,別讓她康復得太快。」

  安娜朝伊卡洛斯低了低頭,稍稍後退兩步站著。等伊卡洛斯走後,她得意揚起下巴,映照著黛兒的眼眸裡盡是不屑,「不過是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丫頭,也配當少爺的未婚妻嗎?」

  「我可從來沒有把那個幼稚的家伙當作是我的未婚夫。」

  話剛說出口,安娜立刻瞬移一般跨到黛兒面前,一只手隔著被子按住黛兒受傷的地方,故意弄疼她的傷口,「只要沒有你,我就是斯特林家未來的女主人,你最好趕緊消失,不要礙事。」

  黛兒咬牙忍著腹部的疼痛,臉色看起來像張白紙一樣憔悴。雖然她當貴族的日子不長,但也十分清楚,貴族之所以被稱為貴族,就是因其血統與普通平民不一樣,所以貴族是不可能與平民通婚的,除非放棄貴族的身份。

  那麼,這個女僕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夠嫁給伊卡洛斯?是因為伊卡洛斯那張揚的性格可以無視世俗的約束還是她本來就出身高貴?

  「你在干什麼?」另一名女僕走了進來,是尼俄柏專門安排在黛兒身邊的。

  「時間不早了,我只是來服侍小姐睡下而已。」安娜轉而抬手拿住被子邊緣,另一只手托著黛兒的後背緩緩將她放下。

  「莫裡森小姐由我來照顧就行,你下去吧。」那名女僕硬氣地將安娜趕走了,然後來到黛兒床前說:「小人叫艾瑪(Alma),夫人讓我來負責您的日常起居,以後她要是有任何逾規越矩之處,請立即告訴我。」

  「我知道了。」黛兒輕輕撫著自己腹部上的傷口,雖然剛才有點吃虧,但也不失為一個撕毀婚約的好借口。

  


外出 (1)

  伊卡洛斯之所以做出如此行徑,就是為了讓黛兒徹底討厭他,這樣一來,就算他們變成名義上的夫妻,他也可以有借口不與她同住。以前他就曾經因為不喜歡姐姐多洛莉絲奪走了父親的關注變本加厲地欺負她,最終多洛莉絲離家出走。那他現在也可以對黛兒做同樣的事情,也把黛兒逼走,這樣就沒人能夠阻止他跟女僕安娜在一起了。

  第二天,黛兒老早就睜開了雙眼坐在床頭發呆,她心裡一直記掛著利威爾、溫妮莎以及調查兵團的其他人。雖然這裡衣食無憂,還有佣人伺候,但比不上在調查兵團自在,無需戒備任何人。

  「病人應該多休息才是,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尼俄柏帶著幾名女僕走了進來,只使了個眼色,女僕們馬上會意,小心翼翼給黛兒梳洗。

  「昨晚的事情我聽說了,我兒子從小就有點小脾氣,希望你見諒。」尼俄柏在床邊坐下來說。

  黛兒看了她一眼,伊卡洛斯昨晚的所作所為再次浮現在眼前。最令她氣憤的是,他竟然想利用她來『傷害』利威爾,這一點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原諒,兩只手不知不覺間在被子上拽出了兩團扭曲的褶皺。

  「我很感激您對我的照顧斯特林夫人,但我不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也不會讓你們侵占我家的財產。」黛兒堅定地說。

  尼俄柏扇動羽毛團扇的動作緩了一緩,輕描淡寫地駁回了黛兒想要解除婚約的要求,「您說得是,我會好好管教他,直到他符合一個未婚夫的標准為止。」

  其實想要逼黛兒與伊卡洛斯結婚,尼俄柏有的是方法,但與其使用武力或威脅,她還是更喜歡讓黛兒心甘情願履行婚約,否則要吞並莫裡森家族的財產就難上加難了。而且,昨晚伊卡洛斯的行為確實有點過分。

  接下來的日子,黛兒繼續養傷,不時會有一些她見過但不太認識的人來看望她。除了從王都過來讓她簽署繼承文件的官員,其他人都是在裝模作樣地關心她傷得怎樣,是否康復,後來就是各種說伊卡洛斯的好話,給她分析嫁入斯特林家族的各種好處。

  久而久之,黛兒才意識到這些人都是尼俄柏叫來游說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黛兒逐漸屏蔽掉這些人的聲音,假裝笑臉逢迎,好像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滿意地離去。

  一個月後,黛兒的傷勢恢復大半,雖然傷口還沒拆線,但她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只不過醫生建議她最好還是坐輪椅出行,不宜久站。

  探病的人當中就有她小時候最為熟悉的霍華德叔叔,黛兒曾多次向他提出帶她出去走走的請求,霍華德都以黛兒傷勢未愈婉拒。不過這天醫生說黛兒應該出門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時,他也不好拒絕了,但出門的時候,必須有斯特林家的僕人跟隨。

  「黛兒,你想好去哪裡了嗎?」霍華德推著輪椅來到花園問。

  「我想回家看看。」

  「不太好吧。」霍華德有點為難,怕黛兒觸景傷情。

  「沒事,等一下我還想去掃掃墓。」

  「好吧。」霍華德在艾瑪的幫助下扶著黛兒上了馬車。黛兒見艾瑪就和車夫一起坐在馬車前方,車廂內的對話很有可能會被聽見,所以她還是按耐住向霍華德提出想要見溫妮莎的請求,直覺告訴她,溫妮莎與貴族打交道的經驗肯定比她豐富得多,她應該能告訴她如何應對目前的困境。

  


外出 (2)

  出行的這一天天氣不太好,灰色的雲層遮蔽天空,陰冷的風習習吹來,好似下雨的前兆。

  經過兩個小時的長途跋涉,馬車來到一座荒廢的莊園,鏽跡斑斑的鐵門和圍欄、雜草叢生的花圃、被熏黑的斷壁殘垣……黛兒坐著輪椅進入曾經的家,大火留下的痕跡依舊顯眼,但一切都已經腐敗不堪,只能勉強與記憶中的輪廓重合。

  天空開始飄起毛毛細雨,一顆顆隨風飄蕩的微小水珠沾滿黛兒的黑發,仿佛給她披上了一張點綴了無數細小水晶的薄紗。黛兒兩手不知疲倦地轉動著輪子,循著回憶中的路線繞著花園走了一圈,細數著過往。只是迎面而來的清冷無時無刻都提醒著她『物是人非』這幾個字。

  在前往墓園的途中,霍華德買了一束鮮花捧著手上,「等一下把花放到你父母的墓前吧。」

  「謝謝。」黛兒始終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讓人覺得她都快抑郁成疾了。

  霍華德推著黛兒來到一塊墓碑前,他囑咐跟在後面的僕人離得遠一點,反正黛兒也跑不掉。他深知,這是七八年來,黛兒第一次來『看望』自己的父母,難免會傷心流淚,所以支開了那些下人,好讓她能夠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宣泄心中壓抑的情感。

  然而黛兒只是靜靜地看著墓碑,既沒有流淚,也沒有說話。不過這樣的沉默反而顯得更加可怕了。

  「黛兒,你還好嗎?」霍華德走到側面擔心地看著黛兒。

  黛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還好,只是時間太長了,一時半會兒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還有什麼地方想去就盡管提吧,只要不是太遠,我盡可能帶你去。」

  「謝謝您,霍華德叔叔。我沒記錯的話,每次您送的玩偶都是最大的,害得我房間都裝不下了。」黛兒臉上露出哀傷的笑容。

  霍華德半蹲下來摸摸黛兒的腦袋,「如果你還喜歡,我繼續送你就是。」

  「您也是反對調查兵團的貴族之一嗎?」黛兒突然問。

  霍華德愣了一下,黛兒的問題也太直接了點。

  「像我這樣沒能繼承爵位的貴族,哪有實力去干預那種事情。」換句話說,他只是個無權無勢的中立派。

  「我還有一個人想見。」黛兒得知霍華德的立場後小聲說。

  「不會是利威爾兵長吧?」

  黛兒突然猶豫了一下,她確實想見利威爾,但見溫妮莎的可能性和作用更大。

  見黛兒沒吭聲,霍華德語重心長地接道:「我知道利威爾兵長對你有救命和養育之恩,他確實是個好人。也正因為如此,你才更加不能讓他因你而卷入貴族間的紛爭。」

  抬頭望向遠方,霍華德繼續說:「我的婚姻也是父母一手包辦,當時我也像你一樣不情不願。但和我的妻子相處之後發現,其實只要多去互相了解,還是能夠日久生情,平穩度日的。現在我也過得很幸福,希望你也可以像我這樣。」

  「伊卡洛斯…」黛兒搖搖頭,「他還是算了吧。」

  霍華德拗不過黛兒,站起來走到輪椅後方,「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我要見的人不是利威爾兵長,而是一個叫溫妮莎.斯托克的士兵。」黛兒說。

  要見的不是利威爾兵長,霍華德松了口氣,但考慮到對方還是調查兵團的人,霍華德不敢輕易答應,「這個得問問斯特林夫人的意思。」

  「是嗎?」黛兒很失落,尼俄柏明確表示過不能再跟調查兵團有任何瓜葛了,如果不繞開尼俄柏的話,她誰都見不著。但顯然,霍華德也只能夠同情同情她,而不能真正幫助她。在這個屬於『上層社會』的圈子裡,黛兒感覺自己孤立無援,只能任由他人擺布。

  


約見 (1)

  「她要見一個叫溫妮莎.斯托克的士兵?」尼俄柏提高了幾個聲調反問霍華德。

  「沒錯。她說是她從訓練兵時期就一直很要好的朋友。到時候讓她打扮成一般平民過來就好。也許她來了,黛爾麗絲能夠放寬心,不會覺得自己被軟禁。」霍華德建議道。

  尼俄柏表情嚴肅地想了想,而後笑逐顏開,「謝謝你。確實,讓黛爾麗絲一下子與之前所有認識的人斷絕聯系會讓她很反感。但斯特林家族不方便出面,這件事能拜托你來處理嗎?」

  霍華德微微頷首,「當然可以。」

  在霍華德背過身去離開的時候,尼俄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時候,尼俄柏才意識到一個問題,溫妮莎以前雖然只跟黛兒見過一次面,但她肯定知道黛兒的全名叫黛爾麗絲.莫裡森(Morrison)。而黛兒使用的假名是黛爾麗絲.莫裡斯(Morris),與原名只有一字之差。就算是傻子都會聯想兩者是否有聯系,更何況兩人還是從訓練兵時期就一直要好的朋友。

  剛收到黛爾麗絲的消息的時候,由於手下壓根沒有提及溫妮莎,且到調查兵團指認的時候溫妮莎也不在場,加上她急於奪取莫裡森家的財產,沒有發現這其中可疑的地方。如果她當時考慮到溫妮莎可能也參與其中的話,說不定就不會拉著兒子連夜趕去調查兵團要人了。

  但這都無所謂了,反正黛兒的身份不假,既然她要見溫妮莎就讓她見吧,說不定還可以脅迫溫妮莎來說服黛兒。

  聽到霍華德來訪,還要求見溫妮莎,正在監督訓練的利威爾立即帶著溫妮莎來到接待室。與霍華德交談的埃爾文見他們兩人來了,招呼他們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霍華德先生今天是來跟你們說說莫裡森伯爵的近況的。」

  「黛兒她現在怎樣了?」利威爾迫不及待地問。

  霍華德糾正道:「利威爾兵長,下次還請您注意措辭,應該稱呼她為莫裡森伯爵才是。」目光往旁邊一偏,霍華德有點吃驚地看著溫妮莎,她不就是多洛莉絲.斯特林嗎?羅素家的宴會上,她跟她弟弟相互較勁的場面他還記憶猶新。沒想到她在調查兵團的名字就是溫妮莎.斯托克。又看了眼埃爾文和利威爾的反應,他們貌似真的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利威爾恨透了這些繁文縟節,但又不得不遵守,「嘖…知道了。」

  霍華德把視線搬回來,「莫裡森伯爵的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過不了幾天傷口就可以拆線。可以自由行走,但醫生建議不要久站或做劇烈的運動,所以下床之後大部分時間還是坐在輪椅上。」

  聽見黛兒已經康復,利威爾安心了不少,「那她…有抱怨什麼嗎?」他擔心黛兒會因為他將她『送』給別人而傷心。

  霍華德一時不知該怎麼說:「還好,就是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有點寂寞了。」說完,他看向溫妮莎。埃爾文和利威爾也扭過頭看著她。

  「所以您這次過來其實是想讓我去見一見黛…」溫妮莎也差點說錯話,「莫裡森伯爵的吧。」

  「正是。」霍華德點頭,「希望斯托克小姐能夠跟我走一趟。」

  「我還以為她會想見利威爾兵長呢…」溫妮莎自言自語似的說。

  霍華德看了眼利威爾,「她確實指名要見你,並沒有提及要見利威爾兵長。」

  氣氛莫名有點尷尬,明明黛兒最親近的人是利威爾,卻反而沒有透露出想見他的意思。利威爾有點無奈,懷疑黛兒是真的在生他的氣。

  


約見 (2)

  經過簡單的交談,溫妮莎與霍華德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在送走霍華德後,溫妮莎詢問利威爾,「有什麼話或什麼東西需要我拿給黛兒的嗎?」

  「跟我來。」

  溫妮莎跟著利威爾來到長官的宿舍,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利威爾的房間長什麼樣子,簡直干淨整潔到不像有人住一樣。

  「坐吧。」利威爾拉開桌子旁的椅子對溫妮莎說。

  「謝謝。」溫妮莎猶猶豫豫地踏進利威爾的房間,心裡糾結著自己鞋會不會弄髒地板。

  利威爾在書架的下層找出幾樣東西放在桌子上,「這些都是那個小鬼的,你覺得應該帶哪些過去給她?」

  桌上放著一本厚厚的童話故事書,一把折疊刀,一條由道格眼睛做成的項鏈以及一只『軟軟兵長』。這些是黛兒被帶走之後,利威爾整理她宿舍裡的『遺物』時翻找出來的,每一件物品對黛兒來說都有其特殊含義。

  瞅了眼坐在對面的利威爾,一想到他對著這些東西『睹物思人』的樣子就覺得他有點可憐。

  溫妮莎的手指敲了敲書本,「這個太大了,而且容易被誤認為裡面夾帶私貨。」又拿起折疊刀甩出刀鋒,「這把刀我見過,上次黛兒被綁架的時候她就是拿它來防身的,小巧容易攜帶,必要時可以當做武器使用,但不能被發現。」

  利威爾一驚,「她什麼時候被綁架過?」

  「訓練兵團的時候…」溫妮莎挑眉,自己說錯話了?

  「嘖…」利威爾滿臉黑線,這麼嚴重的事情黛兒怎麼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忍住追問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利威爾道:「你繼續吧。」

  「至於這個嘛…」溫妮莎沒有拿起項鏈,這玩意才是最『危險』的東西,「可以拿去給黛兒做個紀念,被發現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她的語氣變得有點不確定。

  最後,溫妮莎瞟了眼『軟軟兵長』,「跟調查兵團有關,排除。」

  點評完四樣物品之後,溫妮莎把折疊刀和項鏈握在手裡,「就把這兩東西交給黛兒吧。」

  利威爾點點頭,把剩下兩樣東西收起來,「那就拜托你了。」

  溫妮莎轉身側靠在椅背上問:「沒有什麼話要我傳達的嗎?」

  「只要她還活著就好。」

  盡管利威爾的語氣很平靜,但隱隱約約還是令人感到一股淡淡的傷感。溫妮莎安慰道:「黛兒不說見你應該是不想連累你吧,畢竟斯特林家不久前才跟調查兵團針鋒相對。」

  「明明口口聲聲稱呼她為伯爵,卻連自己想見誰都做不了主,這跟被軟禁有什麼區別?」利威爾臉色陰沉,從各種跡像表明,黛兒現在的處境不容樂觀。

  「我會順便告訴她一些『生存』建議的,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溫妮莎站起來向利威爾道別。

  得知黛兒指明見她的消息後,不停地有問題從腦子裡冒出來,溫妮莎的腳步被思慮拖慢。這次她能『回家』一定是尼俄柏首肯的,但她肯定不是因為良心發現才這麼做,到底有什麼企圖?難道是黛兒不願意嫁給伊卡洛斯,所以要拿她來威脅黛兒?

  溫妮莎臉色一變,搞不好這次有去無回。

  


密談 (1)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溫妮莎穿著便裝長裙,提著一個小包包等在調查兵團門口。沒一會兒,霍華德的馬車如約而至。

  經過大大小小的城鎮以及坑坑窪窪的泥濘小路,下午臨近傍晚時分,熟悉的花園和府邸映入眼簾,時隔多年,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的家。

  進門的時候,除了引路的女僕,溫妮莎放眼望去,在花園裡勞作的園丁和僕人好像多了不少,幾乎沒有她認識的人。各處的花草都被修剪成各種復雜的立體圖案,堪比藝術家制作的雕塑。光看花園,溫妮莎就能明顯感受到屋主人是一個多麼追求極致奢華的人。

  『家族的生意又擴張了呢。』溫妮莎臉上浮現出不明顯的微笑。

  進入室內,裝修大體上跟以往的印像相去不遠,只不過沿途經過走廊時會偶爾看到牆上多出了一些名貴的繪畫,仿佛屋主在無形炫富以及凸顯自身品位。

  引路的女僕沒有將溫妮莎帶到黛兒的房間,反而來到另一個會客的房間裡。尼俄柏正背對著房門面向窗戶,悠然欣賞著她精心設計的後花園。

  「夫人,小姐回來了。」女僕稟報了一聲便退出房間,關上了門。

  「好久不見,多洛莉絲。」尼俄柏轉過身,面帶笑靨朝溫妮莎走來,在她耳邊輕聲問:「即將拿到手的財產就這麼被你的好姐妹搶走,這是種什麼樣的感受?」

  溫妮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著前方,表現出壓抑怒火的樣子,「您叫我來就是為了傾聽我的感受的嗎?」

  尼俄柏看著溫妮莎怒火中燒的表情,稍微減少了點猜疑,「你從來沒有懷疑過黛爾麗絲的真實身份嗎?連名字都一樣。」

  「懷疑過,但沒有證據。萬一她不是,那我豈不是自找麻煩?」

  「就算只是懷疑也該提防才是。」尼俄柏繞到溫妮莎身後對她說:「我認真看過調查兵團遞交的報告書,你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趁機殺了黛爾麗絲。」

  溫妮莎撇過頭,「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想看我追悔莫及的樣子嗎?」

  尼俄柏繞著溫妮莎重新走到她面前,「你要是能露出那樣的表情也不錯。但今天我是來提醒你兩件事的。第一,這是你最後一次見黛爾麗絲。」

  「無所謂,我還恨不得不來呢。」

  「第二件事…」尼俄柏故意停頓了一下,朱唇微起,說出了一個令人膽寒的威脅。

  終於,溫妮莎來到了黛兒房間門外,尼俄柏的貼身女僕一直跟在溫妮莎身邊,名義上是帶路,實則是監視。

  「小姐,請將您的包給我。」女僕以恭敬的姿態說出命令的口吻。

  「我可不記得尼俄柏剛才有說過我不能帶包進去。」溫妮莎敞開自己的包包給女僕看,「裡面就這些東西,而且難道你等一下不會進去旁聽嗎?要是我把人帶走了怎麼辦?」

  女僕看了眼包裡的東西,無話可說,「請進。」

  推開門,走進房間,溫妮莎微笑著向坐在床上看書的黛兒問好:「莫裡森伯爵,抱歉讓您久等了。」

  黛兒看見溫妮莎,眼眶瞬間濕潤了,「溫妮莎…」她有好多委屈想要向她訴說,有好多話想問她。

  溫妮莎回頭看了女僕一眼,女僕也不敢太明目張膽,一個人靜靜退到房門邊上遠遠地望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密談 (2)

  溫妮莎來到床邊的椅子坐下,把包包放在椅子另一側的地面,剛好處於女僕的盲區內,「身體還好嗎?」

  「還好,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醫生說再過幾天就能拆線。」黛兒第一次對探望她的人表現得如此興奮。

  溫妮莎牽過黛兒的手,「話雖如此,但您重傷初愈,還是應該好好休息才對。」

  「我知道了。」黛兒低頭看了看被溫妮莎握住的手,溫妮莎正悄悄用手指規律地輕觸她的掌心向她傳遞著信息。那是軍隊裡的暗號,當過訓練兵的都清楚。溫妮莎此時正告訴她:等一下有東西給她。

  「看見你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有什麼話需要我轉告的嗎?不知下次見面要等到什麼時候。」

  黛兒聽出了溫妮莎的言外之意,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從最基礎的問題開始問起:「溫妮莎,你的真名是什麼?」

  「你現在才想起問我這個問題嗎?」溫妮莎勾起了嘴角,「事到如今也不瞞你了,我的真名叫多洛莉絲.斯特林,也就是你那個未婚夫的姐姐。」

  黛兒震驚地看著她,多洛莉絲這個名字她有印像,不過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這裡竟然是溫妮莎的家!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吧?」黛兒低著頭,回想起訓練兵團的第一天,溫妮莎主動跟她套近乎的場景,「所以那時候你才會問能否叫我『黛兒』。」

  「那時候我也只是懷疑而已。」

  「謝謝你。」

  「為什麼?」

  「謝謝你沒有公開我的身份,讓我能夠在哥…在外面多生活幾年。」

  溫妮莎有點慚愧,「抱歉,我這麼做也是為了我自己而已。如果黛爾麗絲.莫裡森不出現,我就能繼承你家族的財產了。」

  「我寧願能由你來繼承那些財產。」

  溫妮莎嚇出一身冷汗,回頭窺視了一眼站在角落的女僕,女僕低著頭,雙手緊緊相握,好像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回報這個重磅消息了。

  「你要是這樣想的話,我恐怕別想活著走出這棟房子了。」溫妮莎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黛兒反過來抓住溫妮莎的手,也看向了那名女僕,「他們威脅你?」

  溫妮莎垂下眼簾,「希望你能理解。」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黛兒著急地問。

  「目前對你我最有利的選擇,就是遵守我們兩家的婚約。」

  「只能這樣了嗎?」黛兒松開了抓住溫妮莎的手,悲傷的情緒一湧而出,連溫妮莎都沒辦法救她,如果有一天,那些人讓她也站在反對調查兵團的陣營裡又該怎麼辦?

  溫妮莎知道黛兒不願意嫁給伊卡洛斯,她冷靜地說:「我只是讓你答應婚約而已,但具體結婚的日期你還可以用各種借口來拖延。比如修繕你家的房子什麼的…」

  黛兒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目光也變得堅定起來,「我知道了。」

  「另外,能給我說說你對我那繼母和弟弟的印像嗎?」

  黛兒皺了皺眉頭,又看了看監視他們的女僕。

  「沒關系,實話實說就好了,反正大家都清楚他們是怎樣的人。」

  


密談 (3)

  接下來,黛兒愁眉苦臉地陳述了她來到斯特林家之後的種種遭遇,溫妮莎也用隱晦的用語告訴黛兒,調查兵團的眾人一切安好。

  溫妮莎拿起自己帶來的包包放在腿上,從裡面掏出一個小袋子給黛兒。

  「這是?」黛兒打開袋子,往裡面瞧了瞧。溫妮莎用眼角的余光瞄了女僕一眼,她果然伸長了脖子想一探究竟。

  黛兒拿出那條道格眼睛做成的項鏈,臉上掩蓋不住地欣喜,好像一瞬間找到了『依靠』。

  「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還是你自己保管吧。」溫妮莎刻意抖了抖袋子,暗示裡面沒有別的東西了。

  「嗯。」黛兒緊緊拽著項鏈的墜子用力點頭。

  「還有,最近有人來調查你流落街頭的原因或者你之前的生活嗎?」溫妮莎接著問。

  黛兒搖搖頭,「沒有。」

  溫妮莎如釋重負一般松了口氣,「那就好…」

  「怎麼了?」黛兒奇怪地問。

  「沒什麼。」溫妮莎拍拍黛兒的手,「真的沒什麼要我轉告的嗎?」

  「告訴他們,我很好,不用擔心。」

  「好的。」溫妮莎站起來,「時間不早了,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

  「再見。」黛兒依依不舍地看著溫妮莎走出了房門。在溫妮莎完全出門後,女僕看了她一眼,關上了房門。

  房間裡只剩下黛兒一個,她朝床邊挪了挪,撿起一個落在溫妮莎剛才放包的地方的小袋子,藏進被窩裡。輕輕捻了捻,雖然隔著一層布袋,但她能夠從輪廓推測出,那是利威爾送她的折疊刀以及一張紙。

  溫妮莎再次被帶到尼俄柏面前,女僕在尼俄柏耳邊說了好一會兒『悄悄話』,只見尼俄柏的臉色變了變,隨後用平靜無比的腔調問溫妮莎:「我好像聽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對話。沒想到你們的關系竟然好到會讓她自願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你。」

  「過獎。」溫妮莎有種不好的預感,尼俄柏這是要殺她滅口的節奏。然後只要對外宣稱她已離開、買通憲兵並堅決抵賴,說不定還真的能夠洗脫嫌疑。

  「雖然黛爾麗絲想要逃避,但我方才已經將她導回正軌了,無論她用什麼借口拖延婚期,只要您態度強硬,她也無可奈何。」溫妮莎連忙撇清任何覬覦財產的嫌疑。

  「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溫妮莎害怕到想要倉皇逃跑的樣子令尼俄柏深信她已大獲全勝。她也得知,由於黛爾麗絲的出現,羅素家的人早早就跟溫妮莎劃清了界限。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不值得她冒著被追究謀殺罪的危險親自將她除掉,還是放她回調查兵團自生自滅吧。

  太陽即將沒入地平線,身後的宅邸巍然聳立,踏出大門的一刻,溫妮莎臉色慘白,仿佛剛從地獄歸來。霍華德識趣地將溫妮莎送到附近的城鎮,給她在一家高級酒店裡訂了房間,讓她好好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再送她回去。

  溫妮莎走後,尼俄柏來到黛兒的房間,「看來你跟多洛莉絲聊得很開心。」

  此時,黛兒的眼裡對她充滿了敵意,「總比跟你們說話要來得輕松。」

  「你以為她是真心想幫你的嗎?」尼俄柏對黛兒的無知感到可笑,「我可以告訴你,她不但不會幫你,還會順帶害死調查兵團的所有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

  尼俄柏緩緩道出了一個令黛兒幾乎無法接受的事實,看著黛兒失去最後可以信賴的人而全身顫抖流淚,尼俄柏達到了她預期的目的:黛兒再也不會想見溫妮莎了,溫妮莎也無法再通過黛兒搞小動作。

  


詢問 (1)

  半夜,城鎮陷入了安靜的沉睡,霍華德交代兩名保鏢守在溫妮莎房門外保護她的安全,然後也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

  溫妮莎洗漱完畢,正准備吹熄房間的燈,忽然聽見鴉雀無聲的房間裡,窗戶玻璃發出微弱而清脆響聲,一個熟悉的聲音隔著玻璃小聲對她喊道:「溫妮莎,是我。」

  是利威爾的聲音。

  不知為何,溫妮莎終於覺得自己安全了。打開窗戶放利威爾進來,沒想到緊隨其後的還有利威爾班的其他人。大家都佩戴了立體機動裝置,錚亮的刀片似乎隨時准備出鞘。

  「你們怎麼來了?」溫妮莎小聲卻不失驚訝地問。

  「沒辦法,我們接到團長的命令來保護你的安全。」奧魯歐說。

  「團長?」

  利威爾解釋道:「埃爾文覺得你獨自一人前來太危險了,鑒於你此前與對方發生過言語上的衝突,將你殺死並毀屍滅跡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就算我真的慘遭毒手,你們也阻止不了啊。」

  「團長說那個貴族很狡猾,肯定不會在自己家裡殺你。所以我們當時都在外面樹林的各條道路上守著,一旦發現他們將你綁走,就前去救你。」佩特拉說。

  溫妮莎扶額責怪道:「你們這是私闖貴族領地,萬一被發現罪名很嚴重的。而且就算我真的被綁了,那些人肯定也是全副武裝,搞不好連你們自己也會搭進去的。」

  「沒辦法,誰讓我們同樣是特別作戰班的一員呢?」埃爾德笑著說。

  溫妮莎突然語塞,看著眼前這些『同伴』,雖然有的看起來一臉冷漠,但她能感覺到大家對她的關心。除了克裡克,她好久沒有體會到被人真心以待的感覺了。在斯特林家積攢的所有不甘、憤怒、恐懼一下子全部化作淚水從融化的心牆內洶湧而至,溫妮莎一把抱住佩特拉靜靜地流淚。

  過了一會兒,見溫妮莎的情緒逐漸穩定,利威爾問起了黛兒的情況。溫妮莎把她所見所聞告訴了利威爾,當然,跟尼俄柏的對話除外。

  得知黛兒安然無恙,但被迫要嫁給伊卡洛斯還遭受欺負,利威爾差點忍不住一拳砸向桌子,但顧及到門外還有人看守,他也只能嘖了一聲,沒有引起大的聲響。

  利威爾寄希望於溫妮莎,問:「沒有辦法阻止他們結婚嗎?」

  溫妮莎搖搖頭,「除非在他們結婚前扳倒斯特林家族。」

  利威爾班的其他人都面露難色,一個貴族哪有那麼容易扳倒?

  「距離他們的婚期還有一段時間,我們不用太著急。就算他們結婚了,我敢肯定他們最多只能當名義上的夫妻。」溫妮莎安慰眾人道,「黛兒今天跟我說了,他那個未婚夫心裡早就有了別人,跟她結婚也只是服從他母親的安排。」

  「如果真如你所說那再好不過。」利威爾陰沉著臉,雖然伊卡洛斯對黛兒沒興趣是好事,但一想到黛兒日後還會被伊卡洛斯欺負,就像伊卡洛斯當初故意惹毛他那樣,他就有種想要暴揍那小子一頓的衝動。

  幾天後,王都,一群經過層層選拔的憲兵聚集在憲兵團總部,個個精神抖擻地准備迎接中央憲兵團考核的最後一道難關——面試。班森也在其中,他婉拒了鎮長夫人的好意,不想自己的憲兵生涯有任何被人詬病的地方,憑借自己的實力通過了筆試和各種實操性考試,終於脫穎而出,站在了這裡。


詢問 (2)

  面試在一間會議室裡進行,等待考試的人都整齊地排排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班森忐忑不安地看著他之前的士兵進去又出來,貌似沒有一個人的神色看起來是輕松的,難道真的會像傳說中那樣被面試官刁難?

  「下一個,班森.菲爾德。」一名協助維持考場秩序的中央憲兵拿著點名冊對還在走廊裡等待的憲兵們喊道。

  「是!」班森一下子站了起來,正了正衣襟,表現出自信的樣子,昂首闊步走進了面試的會議室。

  會議室裡只有一張長方形桌子,五名穿著制服的中央憲兵坐在對面。但與想像中不太一樣,他們一個個看起來面容和善,雖然自班森進門起就用目光反復掃描了他好幾遍,不過也不至於令人產生生理上的不適。

  「報到!」班森筆直地敬了個心髒禮,「我是奧爾福德區分部的班森.菲爾德。」

  「請坐。」主考官溫和地說。

  「謝謝長官。」班森邁著堅定的步伐走了過去,拉開椅子正襟危坐。

  五名面試官低頭翻看了班森的資料,依然是主考官最先發話,「你不用太緊張,就單純當作聊天就行。」

  「是!」

  「資料顯示,你是個富家公子,為什麼會選擇當訓練兵?」

  班森心裡咯噔一下,可不能說是因為他哥哥可能涉嫌犯罪,所以才想努力加入憲兵團幫助他哥哥。

  「家裡的大小事務都由哥哥來管理,我不想成為哥哥的累贅,所以才想當訓練兵,看看能不能謀一份差事養活自己。」班森選擇了這個並不怎麼偉光正的回答,但起碼比他第一反應那個好得多。

  「你很有勇氣。」一個面試官誇道:「那在你當了訓練兵的時候,跟同期相處得怎樣?」

  這是在考察他的人際關系嗎?班森回憶了一下,雖然有一段時間曾經與一些人起過衝突,但總體而言還不錯。

  「相處融洽,沒有和同期有大的矛盾。」

  「有關系較為親密的朋友嗎?」

  「有。」班森條件反射般脫口而出。

  「能給我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們嗎?」

  據班森的理解,他們是想要考察他的觀察力,所以必須重點說出他們的特點,使他們易於區分,這樣一來應該能讓考官滿意。

  於是從費奇開始,班森逐一介紹了溫妮莎、黛兒和凱西。

  「費奇是特羅斯特區人,家庭貧困,但由於父親曾是機械工程師,所以他對立體機動裝置的構造非常熟悉,能夠獨自修復大部分立體機動裝置故障。」

  「溫妮莎一頭白發比較顯眼,也長得很漂亮,而且學習成績也很好,雖說她父母只是農民,但不知為何給人感覺像個貴族小姐。」

  「黛兒…黛爾麗絲的格鬥術不錯,而且她的志願竟然是調查兵團。但她哥哥就是調查兵團的士兵,不讓她加入調查兵團,可她最後還是憑借她的努力加入了。」

  「凱西也是普通家庭出身,經常要做兼職補充家用,但自尊心特別強,有什麼困難都願意跟別人說。她說她的志願是憲兵團,但後來因為沒考到前十名,就去了調查兵團。」

  聽完班森的描述,考官們相繼低頭查看手中的資料,仿佛在對答案。班森咽了咽口水,他應該沒說錯吧。

  沒一會兒,主考官抬起頭,「你回答得不錯。」然後,他們又問了班森幾個對王室忠誠度的問題,班森也能對答如流。最後,他是一臉輕松地走出會議室的,心裡還納悶為啥他前面的士兵都表現得如臨大敵。

  


詢問 (3)

  距離溫妮莎到訪的一個星期之後某一天,黛兒剛做完拆線手術。傷口雖然愈合了,但前後腹部留下了補丁一樣的傷疤讓她每次看到都不由得皺眉。

  外面來了兩名穿著憲兵團制服的人,他們剛一踏進斯特林家的大門,就被僕人們攔下了。由於窗戶是敞開著的,花園裡的爭吵聲也斷斷續續傳入黛兒的耳中。僕人們似乎並不想憲兵進入,其中黛兒好像隱約聽到她的名字。

  憲兵來找她做什麼?

  就在僕人們攔不住時,尼俄柏及時出現,邀請那兩名憲兵進屋說話。又過了一會兒,那兩名憲兵就出現在了黛兒的房間裡,尼俄柏跟在他們身後,臉上雖然看不出情緒,但一只手正焦躁地揉著團扇上的羽毛。

  「莫裡森伯爵,我們是中央憲兵團派來的,請允許我們來詢問您幾個問題。」

  黛兒木然地點點頭,最近的思想衝擊有點多。

  「請問您對您雙親死亡那一晚發生的事情還有什麼印像嗎?」

  一想到父母是被來歷不明的人殺死的,黛兒忽然如墮冰窖,不過好在她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算太好,所以沒讓兩名中央憲兵看出異樣。

  「不記得了。」

  「當時,憲兵在您的臥室裡發現了一條密道,您是從那裡逃走的嗎?」

  黛兒麻木地否認道:「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被人販關進了籠子裡。」

  中央憲兵唰唰做著筆錄,「據說之後是利威爾兵長救了您?」

  黛兒看著他們,「不是說不能再提及那些往事了嗎?」

  「在人前是不能提及,但這是我們私下的談話。畢竟貴族的檔案還是需要確保真實性的。」

  「是,利威爾兵長救了我。」

  「利威爾兵長貌似對你不錯。」

  「他和他的同伙給我一口飯吃的原因是要我幫他們偷東西、打聽情報、打掃衛生。」

  這個說法讓尼俄柏突然停止了不安的小動作,一開始她還害怕黛兒說利威爾很照顧她,跟她關系很好呢。

  「也就是說,當時的利威爾兵長不過是想利用你實施犯罪,並且還把你當免費勞工嗎?」

  黛兒無聲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之後為什麼還要加入調查兵團?」

  「我後來逃走了,想偷偷參加訓練兵加入憲兵團,但還是不小心被利威爾兵長發現,然後他要求我必須加入調查兵團。」

  「真可憐啊…」一名憲兵同情道。

  另一個人立刻用手肘頂了頂那個人,正色道:「那您既然可以逃跑,為何不直接公開自己的身份?」

  「我害怕主動上門的話你們會不相信我。所以我才改了一個相似的名字,想讓認識我的人把我找到。」

  憲兵點點頭,「感謝您的配合,請好好休息,莫裡森伯爵。」

  來到走廊,尼俄柏問:「怎樣?我都說了黛爾麗絲絕對沒有偏袒調查兵團的意思。」

  「斯特林夫人,是您教她這麼說的嗎?」一名中央憲兵質疑道。

  「你是在懷疑我們斯特林家族對王室的忠誠嗎?」尼俄柏義正言辭地反駁。

  兩名憲兵面面相覷,「我們當然不懷疑您的忠誠,但根據我們詢問她同期的筆錄顯示,是她自願加入調查兵團的。如果她知曉父母被殺的真相,那麼就難保她不會向其父母一樣背叛王室。」

  尼俄柏向他們擔保:「放心,我們會把她看好的。就算她有異心,我也絕對不會讓她做出任何危害王室的事情。」

  「是。我們相信斯特林家的能力。」

  「慢走,不送。」

  


拉攏 (1)

  尼俄柏望著那兩名中央憲兵遠去,轉頭疑惑地看了眼黛兒的房門。

  如果中央憲兵團認定黛兒會背叛王室,她很快就會落得跟她父母一樣的下場。如此一來,尼俄柏這些年來的心血就全白費了,莫裡森家的財產會再次回到溫妮莎手裡。加上黛兒之前斬釘截鐵地表示不會讓她染指她家族的財產,尼俄柏真怕黛兒頭腦一熱來個魚死網破。這也就是為什麼她一直極力阻止中央憲兵與黛兒見面的原因。

  不過還好,這一關也算勉強通過了。

  「夫人。」一名女僕來到尼俄柏面前,雙手遞出一張請柬「羅素公爵邀請您和少爺明天前往王都一趟。」

  尼俄柏冷冷地看了眼請柬,「知道了。」

  雖然得知溫妮莎做了一件她難以釋懷的事情,但黛兒最終還是決定相信溫妮莎,把她留下來的紙條上的三條建議熟記在心然後燒掉。

  剛才她之所以那樣回答問題,完全是遵從溫妮莎的建議:第一條,想要活命,必須忘記雙親死亡當晚的事情,並且與調查兵團和利威爾兵長劃清界限。可以陳述事實,但要將動機改成被逼迫。

  光看第一條,黛兒就不得不佩服溫妮莎的心思縝密,同一件事,動機不同,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動機這種人雲亦雲的東西難以查證,就算別人跟她的回答不一樣,作為當事人,她的說法雖不至於打消他人的疑慮,但只要她沒做出格的事情,中央憲兵也不能拿她怎樣。

  黛兒照著溫妮莎的話做了,對方似乎也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看來自己順利渡過了第一關。但回過神來想了想,溫妮莎讓她不要說出那天晚上的事情,這是否間接說明,溫妮莎可能知道她父母被殺的真相,而殺害她父母的,正是中央憲兵團?剛才如果自己答錯了,是不是就會在之後的某一天『意外身亡』?

  「果然…」黛兒無助地撓著頭,這權貴之間的鬥爭水太深,根本不適合她這麼『單純』的人。也許溫妮莎之所以不揭穿她的身份,也是預料到了總有一天她會接受那樣的盤問,不想讓她至於危險之中。

  嘴上說是為了自己,其實都是溫妮莎掩飾她關心她的借口而已。黛兒覺得,有時候溫妮莎跟利威爾一樣的不坦率。

  熱鬧非凡的王都街道旁,一家本來人滿為患的高級餐廳如今冷冷清清的,但並非沒有開門營業,而是被包場了。

  餐廳的露天平台上,羅素議員邀請了尼俄柏和伊卡洛斯一起共進午餐。三人中,只有伊卡洛斯胃口不錯,手中的刀叉不停地切割著鮮嫩多汁的牛排。至於尼俄柏和羅素,心不在焉地拿著餐具,警戒地對視著,各自揣測著對方的心思。

  「斯特林夫人,通過上次的合作,我想我們的矛盾可以暫且放一放了。」羅素議員說。

  「有這種好事,為何羅素公爵您不親自來?」

  「我老了,是時候給年輕人一個表現的機會。」羅素議員轉頭看向伊卡洛斯,「上次你憑一己之力逼得調查兵團無力反抗,這可是不小的功勞啊。」

  「羅素叔叔您過獎了。」伊卡洛斯『謙虛』地說,心裡其實洋洋得意。

  「若非那件『證據』,恐怕僅憑伊卡洛斯也無法扭轉局面。」尼俄柏習慣性地用扇子掩了掩嘴,「公爵大人,您那樣過河拆橋,讓我們很難信任您。」

  「我不需要你們的信任,一切都是為了協助國王陛下建立屬於我們的『樂園』。因此,誰更有能力辦到此事,誰就是我的合作對像。」

  然後,羅素議員詳細說出了接下來的計劃。

  


拉攏 (2)

  聽完羅素議員的闡述,尼俄柏仔細想了想,「這個計劃的關鍵在於用人得當。不知羅素公爵可有合適的人選?」

  「鑒於您對我的懷疑,我推薦的人您敢用嗎?」羅素喝了口紅茶,「既然這次壓制調查兵團的行動是斯特林家族開的頭,那麼人選自然也有斯特林家族來定。」

  「這可是個不小的難題啊。」尼俄柏也輕輕抿了口紅茶,心想羅素這老狐狸,居然把最難的問題拋給了他們。不過也無妨,只要計劃成功,斯特林家將會一舉成為反對調查兵團勢力的領導者,順利的話還能在議會取得一席之位,擁有更多的話語權。如此才可以盡量避免像『提供立體機動裝置』這樣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伊卡洛斯靜靜地聽著尼俄柏和羅素討論著針對調查兵團的計劃,卻越聽反而越搞不懂,「為什麼是『壓制』調查兵團?難道不應該直接將這群怪人解散嗎?」

  羅素笑了笑,「在這個牆壁之內,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而調查兵團所扮演的,正是無法戰勝巨人自取其辱的失敗者。沒有他們的慘狀,那些隱藏在暗處蠢蠢欲動的家伙就不會被震懾而消停,會給王建立的『樂園』埋下隱患。」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還要針對他們?讓他們自己去外面送死不就好了嗎?」

  「現在的問題在於,調查兵團似乎偏離了他們原本的角色定位,所以才需要想方設法壓制他們。」尼俄柏對伊卡洛斯說。

  伊卡洛斯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不過新的疑問又冒了出來,「可是那些支持調查兵團的人又是怎麼回事?」

  「這是為了防止我們用力過猛,一不下心真的解散了調查兵團而設置的,同時也是為了防止『餓狼反撲』,只要還存在著支持調查兵團的勢力,他們也就不會因為被逼到絕境而興風作浪。但也不排除有些人是為了利益而加入他們的陣營。」羅素議員繼續解釋道。

  伊卡路斯作認真思考狀,沒想到這其中的關系如此錯綜復雜。

  「抓到你了!竟然敢偷本大爺的東西!」

  「我沒偷!你不要誣陷好人!」

  「沒偷?你敢讓我搜你的身嗎?」

  「我沒偷東西,憑什麼讓你搜身?」

  樓下街道的一陣吵架聲打斷了伊卡洛斯的思路,他往下一看,一個戴帽子的年輕男子正在和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撕扯著。

  「你既然不肯讓我搜身,就跟我去憲兵團,讓憲兵來搜!」

  「錢包肯定還在你身上,你賊喊捉賊!」年輕男子突然撲倒那名中年男子,偷偷又將錢包塞了回去。然後裝模作樣地一通摸索,把錢包從中年男子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來,「這不是你的錢包嗎?竟然敢誣陷我?」

  中年男子氣急敗壞,「肯定是你剛才故意放回來的!」

  「你有證據嗎?」年輕人撿起剛才掉落的帽子戴回頭上,理直氣壯地吼道。

  「你…」中年大叔也不是好惹的,「有種你跟我去憲兵團一趟,就你這身手,肯定是個慣犯!」

  就在年輕人有點心虛的時候,伊卡洛斯來到他們身邊,「先別吵了,確實是一場誤會。」他對著中年男子說:「如果您有任何損失的話,我願意十倍賠償。」

  中年男子看出伊卡洛斯身份不簡單,只哼了一聲,「算你小子走運。」然後揚長而去。

  


拉攏 (3)

  戴帽子的年輕男子也要轉身離開,誰知伊卡洛斯說道:「我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你確實把錢包塞回去了。」

  年輕男子停住腳步,手心全是汗,他回頭問:「你想怎樣?」

  「想和你談一筆交易。」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在那種情況下都能面不改色地說謊,我很佩服你的能力。」

  年輕男子自嘲地笑了笑,「呵呵,如果我不想呢?」

  「現在你的面前有兩條路。」伊卡洛斯指著被包場的餐廳道:「一條是跟我上去享受一頓美餐。」然後他又指了指街區的遠方,「另一條,我帶你去憲兵團享受一頓毒打。」

  「切!」年輕男子厭惡地啐了一口,「那我有得選嗎?」

  年輕男子跟著伊卡洛斯走進餐廳,自從他父親去世後,他就再也沒有進入過如此高檔的場所。一時間有點不適應,他拘謹地摘下了帽子緊緊拽在手中。

  尼俄柏和羅素議員都已經回到室內,透過窗戶觀察著伊卡洛斯的舉動。

  來到露天平台,伊卡洛斯吩咐服務員給年輕男子安排了一張桌子,並給他點了一頓豐盛的午餐。許久沒見過那麼多食物,年輕男子咽了咽口水,坐下來便開始大快朵頤。

  伊卡洛斯輕蔑地看著年輕男子粗魯的吃相,「你不問問我是誰?要你做什麼嗎?」

  「你說,我聽著。」年輕男子埋頭繼續吃。

  「我是誰不要緊,重要的是,事成之後我可以給你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金錢。」

  「是什麼好事?」

  「幫我說一個『謊言』。」

  聽完伊卡洛斯的描述,年輕男子停下了進食,一臉苦大仇深地看著伊卡洛斯,「這件事,就算沒有錢我都會去做。」

  「哦?」伊卡洛斯有點出乎意料,「為什麼?」

  「我跟那個矮子和他妹妹有仇,我願意干!」年輕男子眼中的怒火是那麼的強烈,看得伊卡洛斯都有種被灼燒的感覺。

  「我父親是個治安官,瑪利亞之壁淪陷那天被巨人吃了。如今家裡沒錢,母親生病急需花錢,所以我才去偷錢……」年輕男子抿抿嘴,「……但我最生氣的是,那個轉學過來的小妮子竟然讓我在同學面前丟盡了臉面。她和她的矮子哥哥非但不道歉,還當著我的面頂撞我父親。現在他們的日子竟然還過得那麼舒心,還有心情逛街…」

  年輕男子越說越咬牙切齒,「我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在聽完那個年輕男子的過往之後,伊卡洛斯感覺他簡直就是被上天眷顧的幸運之子,隨便出門吃個飯都能讓他碰上最為合適的人選。這個男人所說的兄妹倆不用猜都知道是利威爾和黛兒,看來他們當年得罪的人終於要反咬他們一口了。

  「那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伊卡洛斯陰險地對這個自稱『安迪』的年輕男子說。

  在坐馬車回家的路上,尼俄柏看著對面望著窗外笑嘻嘻的伊卡洛斯,心裡多了一份安慰,孩子終於長大,可以獨立運籌帷幄了。但是,另一件事她還是令她頭疼,那就是伊卡洛斯和黛兒的婚事。兩人互相看不起,都不想和對方結婚。

  「伊卡洛斯,你今天表現得不錯。」尼俄柏誇獎道。

  「小事而已,難不倒我。」伊卡洛斯還沉浸在喜悅之中。

  「黛爾麗絲的傷勢基本痊愈,是時候…」

  尼俄柏的話沒說完,伊卡洛斯便不耐煩地打斷:「我說過,我不想和她結婚。」

  「那就先訂婚,不能讓其他人有機可乘。」

  「隨你便。」

  「我知道你很排斥,但這也是為了我們家族著想。」尼俄柏耐心勸道:「你現在要沉住氣,等黛爾麗絲誕下子嗣她就沒有利用價值了,隨你處置,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先聽我的。」

  伊卡洛斯依然生著悶氣,對尼俄柏不理不睬。

  「如果你不聽從我的話,那你也別想再看見那個低賤的僕人了。」尼俄柏威脅道。

  「你!」伊卡洛斯終於有了反應,「哼,要訂婚就訂吧。」然而他心想,自己一定要打破這不許貴族與平民通婚的爛規矩。

  


通知 (1)

  這天,霍華德再次來看望黛兒,還給黛兒買了一個足足一人高的大熊玩偶,「黛兒,送給你。覺得寂寞的時候可以躺在它懷裡哦。」

  黛兒轉動輪椅面向霍華德,「謝謝您,霍華德叔叔。」雖然她已經不承認自己是小孩了,但那個玩偶看起來真的好可愛。

  霍華德命人把玩偶放在房間的角落,「你現在能站起來嗎?」

  「可以站起來,只不過每次站一會兒腰部就很酸痛。」黛兒嘟起嘴說。

  霍華德同情地拍拍黛兒的手,「沒關系的,慢慢來就好。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家的宅子已經開始重修了,等修好之後,你就能隔三差五回去住兩天。」

  「嗯。」黛兒點點頭,修房子不過是她拖延婚期的借口罷了。

  「還有一件事。」霍華德有點為難,「最近民間有些關於你的謠言,說你是受到了斯特林家的脅迫才答應嫁給伊卡洛斯的。」

  『難道不是嗎?』黛兒心裡想。

  「斯特林夫人為了打破這個謠言,決定下個月帶你去王都參加一場宴會,然後當著全國貴族的面宣布你和伊卡洛斯訂婚的消息。」

  黛兒心裡一緊,下意識地用力握了一下輪椅的扶手,「我現在的樣子過去才會更加讓人覺得是他們挾持了我吧。」

  「所以斯特林夫人打算從明天開始要對你進行康復訓練和舞蹈練習,只要你能夠陪伊卡洛斯跳一支舞就足夠了。打消所有人的疑慮,讓別人知道你有獨立行動的能力,斯特林家沒有趁人之危。」

  「可是…」黛兒撇過頭,「我不知道我行不行。」

  霍華德嘆了口氣,「我也覺得有點強人所難,但斯特林夫人態度堅決,這段日子你恐怕要吃點苦了。」

  「沒關系。謝謝您告訴我這些。」黛兒向霍華德道謝,但她心裡清楚,這些話是尼俄柏讓霍華德轉告她的,目的就是勸說她服從安排。

  調查兵團這邊,天氣有點陰沉,士兵們雖然像往常一樣訓練,但面對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壁外調查的困境,大家都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不要分心!加快你們的速度!」

  「是!」

  當士兵們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總有一個嚴厲的聲音喝止了他們。利威爾現在的工作就是到處巡視,適當的時候用他的方式來給士兵們『打氣』。但他心裡清楚,這並非長久之計,如果還不能交出偷竊貴族財物的那個家伙,下一次壁外調查將遙遙無期,軍心渙散是遲早的事。

  「利威爾兵長,團長找您。」一名士兵飛到利威爾身邊說。

  「知道了。」利威爾旋即繞著前方的樹干急轉調頭,向樹林外飛去。

  快步來到辦公樓,利威爾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埃爾文,有什麼事嗎?」利威爾目光一掃,溫妮莎正優哉游哉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喝茶,「你這小鬼又跑來這裡偷懶了?」

  「我也是被埃爾文團長叫過來的,只不過順便喝口茶而已。」溫妮莎聳聳肩道。

  「利威爾,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埃爾文問。

  


通知 (2)

  利威爾不喜歡埃爾文的這種提問方式,他走到埃爾文的桌子前,抱著手居高臨下地用死魚眼瞪著由於坐在椅子上所以沒他高的埃爾文,「有什麼話就趕緊說,不要像個便秘患者一樣。」

  「好消息是,我剛收到消息,下個月,黛兒已經康復,斯特林家會帶黛兒出席王都的一場宴會。」埃爾文輕輕甩了甩手中的密函。

  利威爾狹長的眼睛忽然睜大了一點,「也就是說,參加宴會的話就能夠見到黛兒了?」

  埃爾文點頭,「壞消息是,斯特林家族打算在宴會上宣布黛兒與伊卡洛斯訂婚的消息。」

  心中一陣刺痛,利威爾一瞬間炸開了毛,不禁提高了幾個聲調質問,「埃爾文,你確定你沒弄錯?」

  「很抱歉,這件事早就傳開了,恐怕我們是最後收到消息的。」埃爾文正色道。

  利威爾的神情很快恢復平靜,然後冷冷地說:「這也許是個救出黛兒的好機會。」

  溫妮莎震驚了,但埃爾文似乎早就預料到似的表現得很淡定。宴會現場肯定有很多憲兵把守,眾目睽睽之下很難安然無恙把人帶走。

  「利威爾兵長,請冷靜點,就算你成功了接下來又該怎麼辦?」溫妮莎站起來勸道,「調查兵團肯定會是首要懷疑對像,況且只要尼俄柏他們沒有倒下,黛兒永遠都只能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這也是你想要的嗎?」

  「嘖!」利威爾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要把黛兒救出來,簡直比砍死一百只巨人還要困難。

  辦公室裡的氣氛逐漸焦灼,但此時埃爾文卻靜靜轉頭看向了溫妮莎,利威爾順著埃爾文的目光也朝溫妮莎望過去。

  被埃爾文和利威爾盯得渾身發毛,溫妮莎突然松口,「其實,舉行宴會的酒店我去過幾次。」雖然不太情願再『多管閑事』,但她也不想黛兒永遠被軟禁,「如果黛兒做好了逃走的心理准備,我知道一個可以悄悄溜走的方法。只要告訴黛兒怎麼繞開花園的守衛,我們到時只需要駕著馬車去接應就好。」

  「說來聽聽。」埃爾文似乎對溫妮莎的計劃充滿了興趣。

  「只要假裝去洗手間,從通風管道爬出去就行,如果不嫌髒的話。」說著,溫妮莎來到辦公桌旁,拿起紙筆畫起了草圖。

  利威爾感到很奇怪,「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溫妮莎往事不堪回首地扶了扶額,「我也不是第一次想離家出走了,所以經常會做做計劃,踩踩點來消磨時間。」

  「但黛兒才剛恢復,她未必有力氣爬上高處的通風管。」利威爾顧慮道。

  「沒事,裡面有桌椅可以拿來踮腳。」溫妮莎回答。

  「洗手間裡還有桌椅?你們貴族都喜歡坐在裡面一邊喝茶一邊等別人上廁所的嗎?」

  「女孩子的禮服非常復雜,去洗手間的時候需要僕人幫忙脫掉,還可能需要補妝,當然要坐一坐休息一下啊。」

  「這個問題就爭論到這。」埃爾文看著溫妮莎的圖紙點點頭,「這方案可行,但把人救出來後藏在哪?」

  「調查兵團在野外有臨時的住所、安全屋之類的嗎?」

  「沒有。」埃爾文仔細想了想,「不過,也許可以將黛兒藏在舊調查兵團總部,那裡已經荒廢多年,暫時應該不會有人去那裡。」

  「也只能這樣了。」利威爾幾乎不假思索地說。

  「慢著!」埃爾文抬手做了個暫停的姿勢,「我們應該怎麼讓黛兒知道我們計劃?」

  「這簡單,請黛兒跳舞就行了。」溫妮莎提議,她『不懷好意』地看著利威爾,見慣了他砍巨人,不知交誼舞的水平如何?

  


練習 (1)

  宴會大廳中央一般都會有一個舞池,跳舞也是貴族間的一種社交方式。僕從是不能到舞池裡跳舞的,所以把黛兒邀請到舞池中央的話,他們的談話就很難被其他人知曉,音樂聲也能蓋過他們說話的聲音。其他貴族出於禮貌也不會在跳舞的時候靠他們太近,因而趁著跳舞的時候告訴黛兒計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跳舞嗎?」利威爾也見識過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交誼舞,貌似只要換一首曲子,他們就會換一種舞步。

  溫妮莎笑嘻嘻地問愁眉苦臉的利威爾:「利威爾兵長,需要我來教您怎麼跳舞嗎?」

  埃爾文也信心滿滿地自薦說:「利威爾,其實我對交誼舞也略懂一二,不介意的話我也能…」

  「等一下。」利威爾打斷了埃爾文,「我可沒聽說過黛兒那個小鬼會跳舞。」

  「交誼舞是貴族必修課,為了不給家族丟臉,尼俄柏肯定會給予黛兒相應的訓練。」溫妮莎說。

  晚飯過後,士兵們大都回宿舍洗澡准備睡覺,而利威爾和溫妮莎則來到團長辦公室,新一期的交誼舞教學正式開課。

  溫妮莎刻意戴上一副沒有度數的眼鏡,一本正經地講解道:「貴族的交誼舞看起來復雜,但實際上大致可以分為三類,每一類舞步的配樂風格都不一樣,所以跳舞的時候只要聽清楚是哪一類的音樂,然後按照節奏踏出相應的步伐即可。」

  隨即溫妮莎快速演示了男士的基本舞步,利威爾看一遍就基本能夠復刻溫妮莎的動作。雖然有點生疏且對不上節奏,不過比起一般人,利威爾算是學得比較快的了。

  「接下來,我和埃爾文團長演示一遍宴會過程中跳舞的流程是怎樣的。」溫妮莎走到沙發旁坐下,「埃爾文團長,你假裝利威爾兵長,我假裝黛兒,現在請過來邀請我跳舞。」

  埃爾文點頭,在利威爾的注視下幾步走到溫妮莎面前,左手負後,右手伸出的同時彎腰看著溫妮莎,「莫裡森小姐,能請您共舞一曲嗎?」

  「樂意至極。」溫妮莎握住埃爾文的手起身,兩人來到辦公室的空地,擺好預備的姿勢後,溫妮莎說:「音樂開始。」

  這時溫妮莎雖然沒有念節拍,但她和埃爾文卻非常有默契地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不知不覺間在辦公室裡繞了好幾圈。只要看著他們的舞步,耳邊也仿佛響起了對應的舞曲。

  「你們玩得很開心是吧…」利威爾叫停了他們。

  「抱歉,畢竟一支舞起碼七八分鐘。」溫妮莎清清嗓子,「音樂結束。」

  於是,埃爾文和溫妮莎同時松手,分開後退兩步距離面對面站好,相互輕輕點頭致意。

  「這樣一來就結束了。」溫妮莎問,「利威爾兵長,你記住了嗎?」

  「嘖…大概吧。」

  接下來的幾天,溫妮莎除了指導動作和節拍,也會作為舞伴陪利威爾練習。不過被利威爾的死魚眼盯著,溫妮莎總覺得很不自在,「利威爾兵長,我洗過手了,你能不能不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利威爾不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麼眼神,但他是真的沒有敵意,「是你做賊心虛罷了。」

  雖然利威爾能在溫妮莎念著節拍的情況下做對動作,可距離『實戰』還相差甚遠。

  「我覺得有必要聽著音樂來一遍。由你自己判斷樂曲的分類,然後做出正確的反應。」溫妮莎對利威爾說。

  可是大家心知肚明,調查兵團內哪有樂器給他們伴奏?

  靈光一閃,埃爾文想到了一個辦法。

  


練習 (2)

  隔了兩天,埃爾文帶著一身黑色西裝的利威爾以及帶著褐色假發和黑框眼鏡的溫妮莎來到了一個熟人家裡。

  「是我,奈爾。」埃爾文對著張開的門縫說。

  這個憲兵團團長奈爾看埃爾文的眼神就像防賊一樣,不過還是客氣地請他們進了屋,「進來吧,今天瑪麗不在。」

  『瑪麗應該就是這個師團長的妻子吧?』溫妮莎心想。

  「叨擾了,但調查兵團實在沒有樂器可以演奏。」埃爾文解釋道。

  幾人進門後,從裡面房間裡跑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手裡還拿著奈爾當年托埃爾文走後門買的那只『軟軟兵長』。小女孩徑直跑到利威爾面前,舉起手中的『軟軟兵長』問:「您就是利威爾兵長本人嗎?」

  奈爾快要裂開了,他現在非常想就地刨個洞鑽進去,自家孩子竟然把玩偶遞給利威爾本人看,這讓他的老臉往哪擱?就在奈爾不知道該如何緩解尷尬的時候,利威爾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地叮囑道:「玩偶要時常清洗,並且經常晾在太陽下曬一曬才能保持干淨。」

  小女孩認真地點了點頭,「果然和爸爸說的一樣,是個矮矮的潔癖大叔,利威爾兵長本人沒錯了。」

  小女孩的童言無忌害得溫妮莎使勁憋笑,嘴唇都快被咬出血了。

  利威爾摸摸小女孩的頭頂,回頭『和善』地剜了眼奈爾。奈爾故作輕松地站在門邊仰頭望著天花板,「今天天氣不錯。」

  小女孩嘻嘻一笑,抱著『軟軟兵長』回房間了。

  「事不宜遲,我們開始吧。」利威爾對溫妮莎說。他現在可沒心情去發火。

  「小瑪麗,你可嚇死爸爸了…」奈爾見利威爾沒有追究,全身立刻軟了下來。

  溫妮莎走到奈爾家的鋼琴面前回身向奈爾鞠了個躬,「失禮了。」

  奈爾點頭許可,溫妮莎才坐下來,手指輕撫鋼琴,點了點琴鍵試了試音,准備就緒,她對利威爾說:「我們先進行聽力訓練。」

  隨手彈了幾段舞曲,利威爾都能馬上反應出對應哪一類舞步,這說明最基礎的技能他已掌握,那麼接下來就是實戰訓練了,只不過沒有舞伴對著空氣確實有點奇怪。

  忽然,房間裡的小女孩跑了出來,「剛才的舞曲我聽過,我會跳。」小女孩自告奮勇地拉住利威爾的手,「利威爾兵長,我來當您的舞伴吧。」

  「那拜托了。」利威爾語氣嚴肅地回答,但目光顯然沒有那麼凌厲了。

  溫妮莎會心一笑,活動了一下指關節,深吸一口氣,優美而明快的旋律從她的指間躍出,每個音符都是那麼有活力。

  埃爾文和奈爾並排靠在一側的牆邊,奈爾悄悄問埃爾文,「這個是你請來的鋼琴老師?能讓她教我女兒彈鋼琴嗎?」

  「抱歉,這位老師很忙的。」埃爾文推脫道。之所以讓溫妮莎喬裝打扮,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鋼琴這種樂器非常昂貴,除非有錢人、貴族或樂師,否則鮮少有人會彈。

  音樂時緩時快,小女孩牽著利威爾的手,熟練地變換著步伐和節奏,還直言不諱地指正利威爾動作上的錯誤,儼然一個小老師。

  人類最強士兵利威爾竟然會被一個小女孩懟得啞口無言,這奇妙的畫面有生之年難得一見。

  埃爾文向奈爾誇道:「小瑪麗也很厲害呢,還這麼小就已經會跳這麼復雜的交誼舞了。」

  奈爾自豪地說:「那當然。」隨後覺得那樣回答好像不太謙虛,「只是混跡上流社會的必備技能罷了。」

  溫妮莎偶爾側過頭觀察利威爾的舞步有沒有問題,赫然發現,再眼花繚亂的動作利威爾做起來都顯得干淨利落、有條不紊,加上西裝的襯托,渾身發散著某種非常吸引人的氣質,如果忽略身高的話。

  


練習 (3)

  經過一天的練習,利威爾的交誼舞水平有了顯著的提高,奈爾也很訝異利威爾的學習能力,他當年學交誼舞的時候可沒少踩到別人的腳。

  同時,奈爾心裡還是有很多疑問,利威爾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原本連基本應酬都不屑參加的他竟然會專門練習交誼舞?然而直到埃爾文三人走出他家的門,奈爾也沒問出口,因為他多多少少還是能感覺到利威爾練習時的那份沉重的心情。

  返回調查兵團的路上,溫妮莎忽然八卦地問埃爾文:「團長,為什麼那個憲兵團團長在我們進門前要強調『瑪麗不在家』?瑪麗是他妻子吧?你們是不是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埃爾文摸摸溫妮莎的頭頂,「小朋友不要多管閑事。」

  「我好歹也是個有感情經歷的人,不是小朋友。」溫妮莎心裡已經腦補出了一出大戲。

  利威爾沒有插話,只是有點疑惑,溫妮莎才被克裡克甩了沒多久,怎麼那麼快就像個沒事人一樣關心別人的『感情』問題?為了理想加入調查兵團導致情感破裂的案例時有發生,當事人常常不會再度主動提及類似的話題。所以在利威爾看來,溫妮莎的自我調節能力真有些厲害。

  至於黛兒,她被拉去和伊卡洛斯練習跳舞。舞蹈教師教了一些簡單的節拍和步伐後,便讓伊卡洛斯和黛兒自由練習。伊卡洛斯仗著自己熟練,經常讓樂師彈奏一些明快的舞曲,好讓他能夠有機會欺負黛兒。

  在學習跳舞的過程中,黛兒被伊卡洛斯絆倒了不知道多少遍,然而在場的教師和僕人都視若無睹,大不了扶她起來安慰兩句。

  「練習得怎樣了?」尼俄柏來到舞蹈室查看他們的情況。

  伊卡洛斯搖搖頭,「沒辦法,我的這個未婚妻看起來並不是跳舞的料啊。」

  黛兒坐在輪椅上瞪了他一眼,摸了摸剛才『摔傷』的小腿,「我的腰現在很酸,先去休息一下。」她頭也不回,氣呼呼地轉動著輪子離開舞蹈室。

  其實黛兒的腰並不酸,小腿也沒受傷,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伊卡洛斯那副幼稚的嘴臉以及遵從溫妮莎給的第二條建議而已。

  為了讓別人對她放松戒備,黛兒必須營造出自己重傷之後體質虛弱的假像。

  自從傷口拆線之後,黛兒每天都會早起做做運動。一開始只是簡單的伸展筋骨,不讓身體僵化,到後來她已經可以在房間裡又跑又跳,甚至能夠連續做一百個仰臥起坐。

  做運動重新鍛煉體能其實還是有點危險的。

  有一天早晨,黛兒給自己加大了運動量,弄得滿頭大汗,而恰巧又到了僕人們進來給她洗漱的時間。在房門的把手被擰開的前一刻,黛兒嚇得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頭扎進被窩裡把汗擦干。

  「莫裡森小姐,是時候起床了。」女僕艾瑪端著毛巾和臉盆走了進來。

  黛兒假裝剛睡醒,眯著眼睛從被窩裡探出頭,有氣無力地回答:「好的。」

  「小姐,您沒事吧?」艾瑪突然慌張地問。

  「我…沒事…」

  「您的額頭怎麼這麼燙?」艾瑪探了探黛兒的額頭。

  黛兒靈機一動,「可能是被子太厚了。」

  「但是被子太薄晚上容易著涼。」

  後來,艾瑪貼心地給黛兒准備了兩床被子,熱的話就蓋薄被子。

  隨著時間推移,體能恢復了八成,但黛兒依然要做出自己不能久站或做劇烈運動的樣子。只有這樣,尼俄柏才會放松對她的看管,可以讓她獨自呆在房間或其他相對密閉的場所,不怕她逃走。如此一來,就能給她接下來的行動提供可趁之機。

  


相見 (1)

  時間很快到了參加宴會的前幾天,在團長辦公室裡,埃爾文、利威爾、韓吉、米凱、溫妮莎最後確定了營救黛兒的方案:

  首先,埃爾文和利威爾大搖大擺前去王都,米凱和溫妮莎則偷偷前往,韓吉留在調查兵團幫米凱和溫妮莎掩飾,制造他們還留在調查兵團的假像。

  等進入宴會廳後,埃爾文負責拖住其他人,利威爾邀請黛兒去跳舞並告知她逃跑路線。然後,黛兒借口去洗手間並順著通風管道逃走,由米凱和溫妮莎駕著馬車接應躲開守衛的黛兒,帶她去舊調查兵團總部躲一段時間。

  「埃爾文,真的要這麼做嗎?」米凱擔心地問。雖然救走黛兒可以避免斯特林家族吞並莫裡森家族的財產,但黛兒現在好歹是個伯爵,她失蹤了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調查兵團肯定會被懷疑,萬一沒有成功或者事後黛兒被找到,難保不會引火燒身。

  「沒錯。但最重要的還得看當事人是否配合。」埃爾文意味深長地把目光轉向利威爾。

  利威爾沒有做聲,他知道埃爾文說的是什麼意思。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埃爾文拿出一瓶啤酒來到樓頂自斟自酌,這一次行動對他來說無疑又是一場豪賭。

  「埃爾文團長也有這種興致嗎?」溫妮莎也出現在了樓頂。

  埃爾文回頭,「你怎麼會在這?」

  溫妮莎走上前來倚靠在埃爾文旁邊的牆上,「有件事憋了很久,想過來問清楚。」

  「你想問為什麼我會同意如此冒險的計劃?」

  溫妮莎點點頭。

  「你覺得利威爾對黛兒怎樣?」埃爾文問。

  「呵…他為了黛兒可是差點辭掉了兵長的職務,現在居然還學起了原本不屑一顧的交誼舞,如果這都不算愛…」溫妮莎搖頭輕嘆道,「所以在處理黛兒的問題時,利威爾兵長表現得遠不如平常冷靜。」

  「你說得沒錯。那麼你覺得黛兒對利威爾怎樣?」

  「她為了利威爾兵長不惜離家出走也要加入調查兵團,為此還克服恐高症學會了立體機動裝置,如果這都不算愛…」溫妮莎撇撇嘴,言語之中有股檸檬的酸味。

  「你說得沒錯,因此你覺得黛兒會聽從利威爾的話逃走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件事情會連累到調查兵團,黛兒應該還不至於看不穿這一層。」

  溫妮莎無奈地笑了出聲,「你賭的就是黛兒不會走是嗎?那你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同意利威爾兵長的計劃?」

  「為了讓他死心。」埃爾文握緊手中的酒瓶,「我要讓他清醒認識到,只要不扳倒斯特林家族,他就無法真正拯救黛兒。」

  「利威爾兵長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嗎?」

  「我們共事多年,相信他已經猜到了。」

  「萬一黛兒真的聽了利威爾兵長的話跑出來你就慘了。」溫妮莎調侃道。

  「最想扳倒斯特林家的人是你,事到如今,難道你手上就沒有一點有用的線索可以提供給我們嗎?」埃爾文轉頭問溫妮莎。

  溫妮莎轉過身不讓埃爾文看見她的表情,答非所問:「但願明晚你的計劃能順利進行。」

  埃爾文看著溫妮莎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是完全沒有辦法而逃避,還是她仍留有不為人知的後手?

  第二天下午,埃爾文和利威爾便裝來到王都,在一家旅館住下之後,他們換上正式的西裝前去參加宴會。兩人好歹算得上軍隊高層,並且許多貴族都想見一見傳說中的『人類最強士兵』,因此埃爾文提出參與宴會的請求並沒有遭到拒絕。

  一走進宴會大廳,微醺而甜膩的奢侈氣息撲面而來,利威爾第一時間還是忍不住拉下了臉,「這裡的氣味簡直跟下水道一樣難聞。」

  「利威爾,最好還是先注意一下言辭。」埃爾文小聲提醒。

  「嘖!知道了。」

  


相見 (2)

  從進入宴會大廳的一刻開始,埃爾文和利威爾便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調查兵團的人很少出現在這種場合,不認識他們的人都忍不住交頭接耳打聽兩人的來歷。

  「那個高個子金發男就是現任的調查兵團團長埃爾文.史密斯。而跟在他身邊那個矮個子就是利威爾兵長,傳說中的『人類最強士兵』。」一名貴族低聲跟身邊的女眷介紹道。

  幾名貴族小姐拿著扇子遮住半邊臉偷偷摸摸地打量著利威爾,「確實有種高冷的帥氣。」

  「不過這身高…」另一名貴族小姐搖搖頭,「多洛莉絲是在耍我們嗎?」

  利威爾能感覺到很多人在議論他,某種程度上令他很不舒服,如果不是為了黛兒,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這種場合。雖然很想馬上繞著大廳走一圈找到黛兒告知她計劃,但如此一來就顯得太刻意了,反而容易被盯上。

  埃爾文先帶著利威爾像上次那樣與各路貴族打聲招呼,聊聊閑話,等確定黛兒的方位後,兩人再逐漸向她靠近。

  這次黛兒雖然沒有坐輪椅參加宴會,但為了表明自己身體虛弱,她一直坐在角落的沙發上,每當有人過來的時候才出於禮貌站起來一下。月白色的禮服雖然樸素,但配以復雜花邊紋路以及朦朧層疊的紗織裙擺,卻也給人優雅而高貴的感覺。但說實話,黛兒並不喜歡這身衣服,因為這套低領束腰裙實在繃得太緊,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不知坐了多久,音樂聲戛然而止,一首舞曲結束。

  突然,黛兒身後的女僕艾瑪嚴厲地喝道:「不許靠近我們家小姐!」

  回過頭,黛兒幾乎愣住了,站起身的瞬間,一聲『哥哥』差點脫口而出。

  「不許無禮,這兩位可是調查兵團的團長和兵長。」黛兒端起架子讓艾瑪退開,自己走上前去按照禮節向兩人微微點頭,「請問兩位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還沒等埃爾文說話,利威爾就大步往前拉住黛兒的手,「走,跳舞去。」

  「呃…」黛兒不明所以地被利威爾拖到了舞池中央,「好的……」

  埃爾文捂了捂臉,他和溫妮莎好像不是這樣教的吧…

  見利威爾直接把人拉走,艾瑪立即跑去找與其他貴婦相談正歡的尼俄柏報告此事。至於埃爾文,他見兩人已經走到舞池中央,便悠然坐下,一邊留意著四周是否有人盯著他,一邊秘密將一個物件塞進沙發坐墊的縫隙中。

  利威爾從頭到尾仔細打量了一遍黛兒,華麗的衣裳、精致的妝容、繁復的編發,看起來就像擺在商店櫥窗裡供人欣賞的人偶,雖然美麗,卻缺乏生氣。手指探進黛兒的手心,蒼白且微涼,利威爾皺了皺眉頭,看來黛兒在斯特林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黛兒也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利威爾的著裝,筆挺的黑色西服比軍裝更加凸顯身材的黃金比例;雪白的襯衫以及連褶皺都被整理得一絲不苟的領巾則散發著嚴謹的氣質;雖然他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大叔,可是一點都不顯老而且成熟冷峻的面龐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神秘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深居簡出、精干凝練的貴族小伙。

  只是…黛兒下意識低頭想看看自己的高跟鞋,但被撐開的裙擺擋住了。同樣穿軍靴的情況下,她稍微比利威爾矮那麼五公分左右,然而現在她卻貌似還比利威爾要高一點。

  


拒絕 (1)

  利威爾握住黛兒的手,摟住她的腰。黛兒也把另一只手搭在利威爾的肩膀上,擺好准備跳舞的姿勢。隨著音樂重新響起,舞池中的眾人開始按照節奏前後移動著步伐。

  「哥哥怎麼來了?」黛兒小聲問。

  「想親眼確認的你情況。」

  「我很好,沒事。」

  「那個小子有沒有欺負你?」

  黛兒順著音樂華麗地輕輕轉了個身,裙擺曇花一現地綻放又回攏。她重新扶著利威爾,目光閃避,沒做聲。

  「看來要找機會好好教訓一下那個混蛋才行。」

  「你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黛兒的嘴角略微苦澀地勾起,不知利威爾為了這短短的幾分鐘的交談,努力練習了多久交誼舞,「對不起,我還是給哥哥添麻煩了。」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利威爾用力抓著黛兒的手,放在她腰上的手將黛兒往身前推了推,讓她更靠近一點,「聽著,等一下找個借口去一趟洗手間,然後拿椅子踮腳爬進通風管道。外面的守衛十分鐘才會路過一次,你可以掐准時間鑽出去。接下來,橫跨花園的石子路繞到西北角,那裡是酒店的後門,撬開門鎖出去後左拐,米凱和溫妮莎在那裡等你。」

  「但是…」

  利威爾打斷了她的話,「埃爾文已經把撬鎖的工具藏在剛才的沙發坐墊下面,你待會兒去取。」

  黛兒難以置信地看著利威爾,埃爾文他們怎麼可能同意這樣一個冒險的計劃?

  「如果我不見了,那調查兵團豈不是…」

  「這種事情以後再說。只要他們沒有證據就奈何不了我。你出去之後他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藏起來,等風頭過去了我會再去找你的。」

  黛兒沉默不語,這一刻,她只想緊緊抓住利威爾的手不放,靜靜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讓他身上清爽整潔的氣味縈繞鼻尖,仿佛只要有哥哥在,她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害怕了。

  可是,她心裡還有別的打算。

  「你難道想留下來嫁給那個臭小子嗎?」利威爾見黛兒猶豫不決,低聲狠狠地逼問道。

  看到利威爾和黛兒在一邊跳舞一邊說著什麼,尼俄柏有點著急,利威爾十有八九是來搶人的,必須將黛兒看好才行。她命令僕人盯緊兩人的一舉一動,自己則朝著演奏的樂隊走去。

  「斯特林夫人,別來無恙。」埃爾文橫跨一步及時擋在了尼俄柏面前。

  「原來是史密斯團長。」尼俄柏故作鎮靜地說:「據我所知調查兵團尚未找到偷東西的罪魁禍首,您怎麼還有興致來此處消遣?」

  「這幾個月來我們一直在追查嫌疑人,適當的休息也是應該的。」埃爾文故意慢條斯理地說,臉上的微笑和藹可親,如果此時跟他說話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姐姐,十有八九會被這個帥大叔所迷惑。

  「若沒有什麼事,請允許我先行一步。」尼俄柏用命令的口吻道。

  「請。」埃爾文讓開了路,略顯擔心地望著利威爾和黛兒,他們萬一在音樂結束後沒有及時把話說完可就麻煩了。

  


拒絕 (2)

  繞過埃爾文來到演奏音樂的指揮旁邊,尼俄柏輕聲告訴他跳過重復的章節,提前結束這場演奏。

  音樂指揮立即翻了翻樂譜,手中的指揮棒依然靈活地指揮的樂隊的演奏,但隨著他的一個手勢,樂隊成員突然在不斷奏的情況下,將還有兩次的重復部分幾乎毫無違和感地銜接到了樂章將要結束的階段。

  利威爾立刻察覺到樂曲的變化,他著急地催促道:「沒時間了,記住我剛才的話,知道了嗎?」

  音樂聲開始緩和了下來,兩人的步伐也逐漸變慢。黛兒順著徐徐延綿的音樂聲貼近利威爾,直到兩人輕輕擁抱在了一起。

  「哥哥…哥哥…」黛兒反復輕喚著,每一聲都包含著眷戀和不舍,但後半句的『不要離開我』到了唇邊卻又被生生咽下。

  突然,音樂停止,起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掌聲。黛兒毫不猶豫地後退了兩步,禮貌地輕輕撩起裙擺向利威爾致意。當她重新抬起頭的時候,隱隱閃爍著淚光的眼眸裡多了幾分決絕,「利威爾兵長,謝謝您的提醒,但…」黛兒不太明顯地深吸一口氣,「作為莫裡森家族的唯一繼承人,我還有需要完成的責任。」

  「你想做什麼?」利威爾正要伸手拉住黛兒問個明白,但伊卡洛斯斜插過來擋在了利威爾面前,「利威爾兵長,黛爾麗絲是我的未婚妻,請您自重。」他用得意的眼神看著利威爾,抓著黛兒的手說:「黛爾麗絲,現在該輪到我跟你跳一支舞了。」

  利威爾沒有理會伊卡洛斯,眼睛一直盯著黛兒,哪怕她現在只要顯露出一個求助的眼神,他都會義無反顧地牽著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可黛兒別過了頭,靜靜站在了伊卡洛斯身後。

  「我們走吧。」埃爾文拍了拍利威爾的肩膀。

  利威爾靜靜盯了伊卡洛斯好一會兒才憤然轉身,一場風暴尚未開始便結束了。跟著埃爾文回到觀眾席,利威爾順手抄起眼前走過的服務員托盤上的紅酒一飲而盡。

  埃爾文從利威爾反應猜出了八成,「她不願意走?」

  「嘖!」利威爾的目光沒有離開過黛兒,哪怕她再也沒有看向他這邊一眼。

  黛兒面無表情地跟伊卡洛斯跳著他們之前練習過的交誼舞,心中的內疚使她都不敢朝利威爾所在的方向看,她辜負了利威爾將她拉出深淵的好意。

  與黛兒的反應相反,伊卡洛斯倒是很願意多看幾眼利威爾消沉的樣子,雖然不知道他和黛兒說了什麼,但黛兒的反應絕對不是利威爾想要的。

  利威爾連續喝了好幾杯酒,酒精抑制神經的作用逐漸顯現,他感覺自己終於『冷靜』了下來。

  「利威爾,別喝太多了。」埃爾文勸道。

  又一曲結束,等下一首音樂響起之前,尼俄柏走到了舞池中央,「各位朋友,請原諒我打擾了各位的興致,但在這個大家歡聚一堂的日子裡,請允許我宣布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斯特林家族與莫裡森家族聯姻的訂婚之宴將在下個星期舉行,我在此誠邀各位蒞臨,為伊卡洛斯和黛爾麗絲獻上美好的祝福。」

  吃瓜群眾們熱烈地鼓起來了掌,紛紛祝賀站在尼俄柏身邊的伊卡洛斯和黛兒兩人。

  尼俄柏接下來聲情並茂地把伊卡洛斯和黛爾麗絲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的經歷改編成了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說他們青梅竹馬,本來就有婚約在身,只是後來莫裡森家族遭遇可怕的變故,導致黛爾麗絲流落民間,然後伊卡洛斯又是在怎樣的機緣巧合下『救』了黛爾麗絲,還照顧她到傷勢痊愈…..

  一些善於自我感動的人們開始抹眼淚,即便站在尼俄柏身邊的兩人表現得冷漠且貌合神離,吃瓜群眾們也努力配合著演出。

  


拒絕 (3)

  尼俄柏講述完伊卡洛斯與黛爾麗絲的『情感歷程』後,一陣更為激烈的掌聲響起。黛兒閉上眼,假裝體力不支地歪了歪身體,如果沒有僕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真的打算直接一頭栽倒在地上。

  「抱歉,我身體稍有不適,需要去休息了。」黛兒面無血色地說。

  「沒關系,請多休養,莫裡森伯爵。」見黛兒一副快要斷氣的樣子,其他人也識趣地勸她回去休息。

  利威爾眼睜睜望著黛兒被女僕攙扶上樓,遠離了他告訴她的逃走路線,對黛兒的不解、對斯特林家族的怨恨全都被他強行壓抑在心底。

  歡快的舞樂再次響起,沒人留意到一個清脆而微弱的聲響,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開出了一朵暗紅色的玻璃花,酒香溢散。兩個格格不入的身影悄然離開了宴會大廳。

  月影搖曳,漆黑的街道上停靠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除了夏夜的蟬鳴以及遠遠飄來的靡靡之音,四周一片沉寂。

  米凱和溫妮莎並排坐在車頭,焦急地等待著黛兒的到來,他們必須在宴會結束前離開,否則就會被巡邏的憲兵發現。

  「時間不多了。」米凱提醒道。

  溫妮莎點點頭,兩只手不安地相互搓得發燙。她現在很害怕,但她不知自己是害怕黛兒會來,還是害怕黛兒不來。

  從街角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溫妮莎立刻興奮地跳下車,「黛兒來了?」

  米凱按住她的肩膀『噓』了一聲,「仔細聽,有兩個人。」

  就在他們警惕著是否是憲兵過來巡查的時候,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埃爾文?利威爾?」米凱也跳了下車走上前問:「行動失敗了嗎?」

  「小鬼不願意走。」利威爾一拳捶向牆壁,低聲咒罵道:「可惡!」

  「還有什麼消息嗎?」溫妮莎問。

  「下星期就是他們的訂婚宴了。」埃爾文回答。

  「你們先回去吧。」利威爾握緊指關節滴血的拳頭轉身離開,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雖然公開黛兒的身份救了她的性命,但也毀掉了她的人生。

  「需要包扎嗎?」溫妮莎從馬車後面抱出醫療箱問埃爾文。

  「謝謝。」埃爾文拿過箱子追上了利威爾。

  馬車輕輕調頭,慢慢駛離了王都。溫妮莎松了口氣,卻又慢慢提心吊膽起來。黛兒選擇的這條路,注定困難重重,禍福難料。

  在前往休息室的路上,黛兒感覺身體的力氣全被抽空了一樣,走路也變得遲緩,周身籠罩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壓抑氛圍。回想起宴會廳裡的場景,放眼望去都是為她訂婚而歡呼鼓掌的人群,沒有人在意她真正的感受。而最關心她的人,不久前也被她拒之門外。

  經過幽暗僻靜的走廊,一道沒有關緊的門縫裡傾斜出一絲光亮,幾個男人的對話悄然入耳。

  「經過調查,那個小丫頭果然不能信任。」

  「在調查兵團呆過的人不用查都知道,況且她的父母還背叛了王室。只不過這次真是便宜斯特林家了。」

  「要是能換成多洛莉絲,對我們可能還更加有利一點,至少可以反過來制衡那個女人。」

  由於地面鋪著柔軟的地毯,所以裡面的人只顧著抱怨,沒有聽見有人從外面經過。但黛兒也沒有停下腳步,果然,大部分人跟她一樣,都想溫妮莎繼承莫裡森家族的財產和爵位。

  


真相 (1)

  來到酒店專供休息的房間裡,黛兒疲憊地窩在沙發上,命令艾瑪出去不要打擾自己。當房間空蕩蕩地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雖然沒有嚎啕大哭,但淚水就像一股股涓涓細流,毀壞了臉上的妝容,浸濕了身上的衣裳。

  月色逐漸被雲層遮蔽,窗外的景物徹底陷入黑暗之中。黛兒哭累了,啜泣著站起來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鏡子中像個花臉貓一樣的鏡像,黛兒酸楚地笑出了聲。現在的自己像極了當年貪玩弄得灰頭土臉的樣子,結果被利威爾嫌棄地提著後衣領扔進了衛生間。

  用柔軟的棉花沾上卸妝水擦掉臉上的脂粉,黛兒靜靜趴在桌面上拿出一直隨身攜帶的項鏈,「現在只有你能陪著我了,道格。」

  黛兒深知自己對權力鬥爭沒有絲毫經驗,除了溫妮莎給的三條建議,也再也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供她參考。如今越到婚期,越是令她不知所措。

  緊握道格的『眼睛』,黛兒祈禱著母親在生死存亡之際塞給她的道格能給她一點提示,但似乎沒有任何作用。重新攤開手,兩顆深色玻璃球體變得溫暖,反射著攢動的燭光。

  突然,一道奇怪的折射光線吸引了黛兒的注意。她難以置信地捏起其中一只眼球慢慢靠近燭火,調整著眼球的角度,一段文字赫然顯現在桌面上。

  出於警惕的心理,黛兒提著燈走進最裡面的房間,這樣即使有人進來了也能馬上把項鏈收起不讓別人發現。

  借助燈光,黛兒開始閱讀折射出來的文字,這是一封一百年前莫裡森家族族長留給後代的信。

  致莫裡森家族的後代:

  首先,當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希望你能夠把內容記下來,然後換一種載體傳承下去。不知道當你看到這段文字的時候『人類的黃昏』是否已經降臨,如果你還未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那你很慶幸,王所建造的樂園尚未崩塌。

  而接下來,你將得知這個世界的真相。

  當年,145代王厭倦了戰爭,帶著願意追隨的族人來到了三道牆壁內,並且通過王室擁有的『始祖巨人』的力量篡改了所有人的記憶。當然,少數可以不受王控制的家族除外。這些家族大部分都被封為貴族,協助王對牆壁內進行統治。

  但其中有三個家族反對王奪走人們的記憶,分別是阿克曼家族、東洋家族以及我們莫裡森家族。可是在最後,莫裡森家族的當家,也就是我,臨時改變了立場。因為我知道,如果再堅持下去,我們家族必將遭受滅頂之災。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阿克曼家族和東洋家族就被王室迫害殆盡了。而我們莫裡森家族一切如舊,還掌管了部分武器的供應和制造權。

  我寫這些並不是為了懺悔,只是覺得作為莫裡森家族的後人,你有權力知道今天所擁有的美好生活或是將要面對絕望的局面到底因何而起。

  我不知道其他貴族會不會老老實實對自己的後代隱瞞過去,但我顯然還做不到,我依然認為,所有人都有得知真相的權利。

  看完道格眼睛裡隱藏的內容,黛兒驚訝地呆呆面對牆壁,心情久久不能平息。145代王是厭倦戰爭才躲進牆壁內的,也就是說,牆壁之外的人類並沒有滅絕!而且,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牆壁內的世界終有一天會崩壞。

  回想起845年超大型巨人的出現,也許就已經說明,在不久的將來,羅斯之壁和希娜之壁將逐一被攻破,樂園裡的所有人都將慘死在巨人的蹂躪之下。

  


真相 (2)

  設身處地想,假如黛兒是她父母的話,在得知真相後,肯定會想辦法逃離這個沒有未來的牆內世界。作為擁有武器制造權的莫裡森家族,手下應該有不少精通機械制造的工匠,聯合這些人制作逃出牆壁的交通工具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萬一被發現,不,應該就是因為被發現了,所以莫裡森家族才會慘遭滅門,剛才那些人指責她父母『背叛王室』也就說得通了。

  母親與她訣別時的話再次響起。

  「聽著,到外面去,走得越遠越好,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別人你的姓氏和過往。還有,道格是你的好朋友,一定要保護好它。」

  幾滴豆大的眼淚砸在手背上,黛兒此刻才真正明白母親話中的含義。

  另外,黛兒還想起了費奇,他說過他父親受雇於北方的某個貴族,並且失蹤的時間剛好也與她父母被殺害的時間相近,如此一來全說得通了。

  玻璃燈罩裡的燭火明滅不定,黛兒明明分毫未動,牆上的影子卻已經顫抖不已。原來真正『殺死』費奇和他父親的,就是她的父母。

  沙沙的樹葉聲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大風猛然乘著窗戶的縫隙鑽進房間,讓黛兒冷顫著清醒過來。

  震撼過後,黛兒起身關上窗戶,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現在最重要的是將她所得知的重要情報告訴調查兵團,尤其是牆外還有人類以及王室能夠運用『始祖巨人』的力量對群眾洗腦這件事情。雖然『始祖巨人』是什麼黛兒還是一頭霧水。

  「為什麼不早點發現?」黛兒氣得直跺腳,但仔細想想,如果王室真的能夠洗腦的話,那無論她說過什麼,調查兵團的人應該都會忘記吧。所以要真正獲得自由,毫無疑問要在牆壁內掀起一陣腥風血雨,調查兵團也不可避免要與人類戰鬥。如果調查兵團輸了,說不定他們所有人都會消失,不僅是生理上的死亡,而是更加徹底的社會性死亡。

  一想到這裡,黛兒就倒吸一口涼氣,手裡緊握著項鏈,恐懼不安再次占據全身,以至於她被僕人們帶上馬車,回到斯特林家,服侍她更衣睡下都是一副僵直的面孔。一直負責照顧黛兒的艾瑪只道她是不想嫁給伊卡洛斯才那樣,並沒有過多起疑。

  經過一個月的等待,班森收到了中央憲兵團的錄取通知書,他很高興,自己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回到宿舍,班森一把拉開抽屜,粗魯地翻找著信紙和筆,著手寫信告訴他哥哥這個好消息。

  白天巡邏的時候,杜蘭德見班森整個人好像打雞血一樣,干活特別起勁。雖然平時他也很認真,只不過現在更多了點難以掩飾的高興。他奇怪地問:「你怎麼那麼開心?」

  「抱歉,分隊長,我忘說了。」班森挺直腰板,背好身後的霰彈槍,「昨天收到通知,我被中央憲兵團錄取了。過幾天就要去王都上任,感謝您這段日子對我的提攜。」班森向杜蘭德敬了一個標准的心髒禮以示感謝。

  「那真是恭喜你了。」杜蘭德由衷地說。不過他內心深處其實有點高興不起來,最近一直收到菲爾德商會幫助斯特林家族洗錢的匿名舉報。他秘密按照匿名信上提供的線索調查,還真的發現了菲爾德商會的資金流確實有問題,但這一切他都瞞著班森,畢竟作為菲爾德商會會長的家屬,他於公於私都不該摻和進去。

  「分隊長?」班森看出有點杜蘭德悶悶不樂,心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竟然忘記將他被中央憲兵團錄取這麼重要的消息告知杜蘭德。

  杜蘭德回過神來,「沒什麼。我以前也在王都當過差,別看那裡很繁華,但城市裡的某些角落還是有貧民窟的,沒事千萬別往那裡跑,否則那裡的人說不定會把你扒了。」

  班森認真仔細地聽著杜蘭德的話,感激地點點頭。

  


轉交 (1)

  巡邏完獨自返回辦公室,杜蘭德反鎖了門,關上窗戶拉上窗簾才敢將這三個月來,根據匿名信件偷偷調查到的證據擺放在桌面。多虧了『卷煙殺手』最近沒有興風作浪,他才有時間調查出這麼多東西。

  雖然憑借眼前這些證據足以斷定菲爾德商會涉嫌洗錢,但涉案資金有多少是跟斯特林家族有關的還有待查證,光憑這些很難撼動他們。

  況且,如此大的一筆來歷不明的錢財,其中的利益鏈勢必錯綜復雜,貴族間互相包庇的可能性很大,還可能牽涉到兵團內部。最好的方法當然是直接將這些證據上呈給扎卡裡總統,但軍隊和政府有嚴格的等級制度,越級上報是大忌。但如果按照正常流程走,又怕被人中途截胡,甚至危及家人安全,杜蘭德有點頭大,該怎麼辦?

  突然,杜蘭德靈光一閃,他想到了一個人——調查兵團團長埃爾文。

  調查兵團與憲兵團同屬總統直接管轄,但兩者沒有從屬關系,所以把相關證據交給埃爾文不算越級。而埃爾文的直屬上司就是扎卡裡總統,讓埃爾文把材料轉交給總統再方便不過。

  剛好斯特林伯爵幾個月前剛對調查兵團發難,害得調查兵團現在的活動經費難以為繼。如果證據是由調查兵團上報的,還可以轉移斯特林家族的注意力,這樣自己家人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我真是個老機靈鬼。』杜蘭德心想。同時他也感到一股淡淡的憂傷,明明想要伸張正義,卻感覺自己的做法越來越不正義了。

  要轉交證據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去。晚上,杜蘭德把他的一個心腹手下叫到辦公室,秘密交代他這幾天幫他制造他依然留在奧爾福德區的假像。然後,杜蘭德喬裝打扮,又是戴假發又是貼胡子,終於將自己弄成了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樣子才放心出門。

  一天後,杜蘭德終於來到調查兵團駐扎地附近的一個小鎮上。這次他還專門佩戴了立體機動裝置出門,應該能夠趁夜色順利溜進調查兵團,不過也有可能驚動警衛而被抓包。

  巧合的是,米凱和溫妮莎正好駕著馬車從王都回來,途徑杜蘭德所在的那個小鎮。米凱負責趕車,溫妮莎則坐在後方車棚裡看管那些原本為黛兒准備的物資。

  杜蘭德一眼就認出了米凱,看見他駕車駛過,而後面正好有個車棚,他打算先鑽進去躲起來,跟著車進入調查兵團,這樣總比夜闖人家兵團總部要好得多。

  說干就干,杜蘭德趁米凱停車禮讓行人的時候揭開遮擋物摸進了車棚。

  「什麼人?」溫妮莎抄起刀片架在杜蘭德的脖子上問。

  杜蘭德不敢輕舉妄動,撕掉假胡子舉雙手投降,「別激動,我不是壞人。」

  米凱回頭,「有人偷東西嗎?」

  溫妮莎仔細一瞧,認出了杜蘭德。她收回刀片,貼近車頭隔著車篷布小聲對米凱說:「不,是憲兵團的杜蘭德分隊長。」

  「唉?你認識我?」杜蘭德吃驚地問。

  溫妮莎有點不自然地干咳兩聲,「當訓練兵的時候我在街上看見過您在和黛兒說話。後來黛兒也向我提起過您的事情。」

  杜蘭德突然想起來,「你就是當時那個灰頭發的小姑娘吧,當時你好像還把我當壞人來著。沒想到我們竟然會以這種形式見面。」

  


轉交 (2)

  馬車繼續在繁忙的街道上行駛,溫妮莎稍稍掀起車棚的防水布向外瞧了眼,覺得沒有人跟蹤之後坐到杜蘭德對面:「請問您『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杜蘭德拍拍自己鬥篷下的一個包裹,「有些東西需要交給你們團長。」

  「什麼東西?」

  「事關重大,我需要單獨親自向他說明情況。」

  「那好吧。不過還得請您多等一等,團長他們可能還沒那麼快回來。」溫妮莎見杜蘭德又把胡子給貼了回去,知道他肯定是瞞著所有人偷偷過來的,看樣子事情確實很重大。

  「他們去哪了?」杜蘭德好奇。

  「王都。」

  「去做什麼?」杜蘭德不記得調查兵團目前還有別的差事需要辦,「莫非你們找到偷東西的那個人了?」

  溫妮莎安靜地搖頭否認。

  見溫妮莎守口如瓶,杜蘭德也就沒再過問。半個小時後,馬車駛入了調查兵團總部,溫妮莎把杜蘭德帶到接待室等待埃爾文回來。

  埃爾文和利威爾回到調查兵團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利威爾一回去就將自己鎖進房間,心情已經不能用糟糕來形容了。

  說實話,若非顧及調查兵團的利益,利威爾恐怕會直接衝上前把黛兒扛起來跑路,順便臭罵她一頓,都被迫結婚了還不逃走,難道她受傷的時候流出來的都是腦漿嗎?

  至於埃爾文,他剛來到自己辦公室門外就看見米凱站在走廊等他,「埃爾文,接待室有人找你。」

  看到杜蘭德喬裝打扮到自己都差點認不出來的地步,埃爾文先是一驚,然後立刻屏退了所有人,「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個給你。」杜蘭德盡量長話短說,出來的時間越長,他暴露的風險也就越大。

  認真聽完杜蘭德的解釋,埃爾文內心雖是驚喜,但仍然抱有懷疑:「你是說這些都是你根據匿名信提供的線索找出來的?」

  「沒錯。」杜蘭德也覺得奇怪,如果對方是斯特林家族的仇人,掌握如此多的線索為何不親自調查,反而交給他這個素未謀面的憲兵呢?總感覺對方早就調查過他的底細才敢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他。

  埃爾文低頭思索了一番,這些證據雖不足以證明斯特林家族涉嫌犯罪,但無疑可以剪除其伸向南部的爪牙——菲爾德商會。

  「你調查這件事多久了?」

  「幾個月了。」

  「眼前的證據還不足以扳倒斯特林家族,但菲爾德商會會長手裡肯定還有別的證據能夠證明這些來歷不明的資金源於斯特林家族。」埃爾文提議,「事不宜遲,現在我們就拿著這些證據去跟菲爾德商會做個交易。」

  「你知道菲爾德商會會長的具體住址嗎?」

  「我不知道,但你肯定知道。」埃爾文微笑著對杜蘭德說。

  杜蘭德『呵』了一聲,自己果然還得再趟一次渾水。

  另一邊,杜蘭德從奧爾福德區出發沒多久,剛從王都宴會回到家的尼俄柏立即收到了一個消息:最近有人在調查菲爾德商會。

  「是誰在調查?」

  僕人搖搖頭,「還不清楚。」

  尼俄柏感覺有可能是調查兵團,溫妮莎知道家族有不正當的收入來源,只是她手裡沒有證據。為了打敗她,她很有可能將線索透露給調查兵團,讓他們派人去查。萬一被那些人抓住把柄可就麻煩了。團扇在手中一合,尼俄柏吩咐道:「把殺手找來。」


殺機 (1)

  『什麼鬼!我才剛換上睡衣准備躺下。』溫妮莎心裡抱怨了幾句,但還是聽從門外通知她的士兵,立刻又換上了方便穿戴立體機動裝置的便衣去接待室集合。王都之行被點滿怒氣值的利威爾先溫妮莎一步來到接待室,也換上了方便行動的便裝。

  「埃爾文,這麼晚了,你想帶我們去哪?還有,旁邊這個家伙又是誰?」利威爾抱著手問。

  埃爾文轉頭看了杜蘭德一眼,感覺有點好笑,「利威爾,你真的沒認出他是誰嗎?」

  利威爾走上前瞅了瞅,杜蘭德嚇得毛骨悚然地愣在原地,身體後傾想要避開利威爾的目光。根據瞳色、動作以及神態,利威爾認出了他的身份,「原來是你。」

  「好久不見。」杜蘭德不知道利威爾的怒火從何而來,想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話說,黛兒她最近還好嗎?」

  利威爾的臉色更加陰沉了,連埃爾文也不禁面露難色。杜蘭德的襯衫瞬間被冷汗浸濕,直覺告訴他,他又一次精准踩雷。

  「以後見到她,記得稱呼她為莫裡森伯爵。」埃爾文說。

  「什麼?!」杜蘭德被這簡短的話裡的信息量搞大了頭。

  敲門聲適時響起,埃爾文對著門口喊道:「進來。」

  「抱歉,我來晚了。」溫妮莎敬禮道。

  杜蘭德馬上從震驚中清醒,「你怎麼也來了?」

  埃爾文的目焦點在杜蘭德和溫妮莎之間來回切換,聽杜蘭德的語氣,他跟溫妮莎好像挺熟絡的樣子,「你們認識?」

  「埃爾文,你年紀大了記不住事了吧。」杜蘭德終於逮到一個機會數落埃爾文了,「上次…」

  「上次去王都參加宴會的時候,他不是跟我們說黛兒和一個灰頭發的家伙在一起嗎?」利威爾搶了杜蘭德的台詞。

  杜蘭德灰溜溜地小聲抱怨:「明明是我先…」

  「我想起來了,謝謝提醒。」埃爾文轉而對溫妮莎說:「等一下我們要去一趟菲爾德商會會長的家。去年會長看在你是他弟弟同期的份上送過你禮物,由你來出面對方也許會放松點警惕。」

  「我明白了。」

  「慢著,你是班森的朋友?」杜蘭德再次被信息量轟炸。

  溫妮莎禮貌地回答:「『我們』幾個在訓練兵團的時候關系不錯。」

  「那班森說曾經將他吊打的那個女生…」說著,杜蘭德和埃爾文、溫妮莎的齊刷刷看向利威爾,答案已經心照不宣。

  「這個世界可真小啊…」杜蘭德一邊帶路一邊說。途中,埃爾文也簡單介紹了最近發生的事情,杜蘭德聽完後,第二次以同情地看向利威爾。他對黛兒視如己出,現在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淪為政治聯姻的犧牲品,還是處於弱勢,被人欺負的那一方。即便表面上看起來與平時別無二致,但他此時恐怕比誰都痛心。

  『就算是人類最強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呀。』杜蘭德想。

  菲爾德商會會長約瑟夫的家坐落在特羅斯特區以北的一個小鎮上,是這個小鎮最大最豪華的房子,一眼就能認出來。四人騎馬來到小鎮,為了不發出起太多噪聲引起注意,他們牽著馬靜悄悄地進入街道,來到約瑟夫家門外。

  「我就在這裡等你們的消息吧。」杜蘭德躲在街角的陰影處說。

  「多謝你。」埃爾文帶著利威爾和溫妮莎走向那棟大宅子。

  


殺機 (2)

  月黑風高,三個穿鬥篷的人影無聲地走到菲爾德家門口,頗有一種找人密謀干壞事的即視感。溫妮莎帶頭敲了敲門,深吸一口氣仔細傾聽屋內的動靜。埃爾文和利威爾站在溫妮莎身後,也分別留意著四周有沒有可疑的人跡。

  半分鐘的沉寂之後,門後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門上的小窗戶被打開,一名老管家透過小窗戶看著門外來意不善的三人警惕地問:「你們是誰?」

  溫妮莎揭開兜帽,禮貌地問好:「叨擾了,我叫溫妮莎.斯托克,是菲爾德會長弟弟在訓練兵團的同期,有個不情之請需要當面和菲爾德會長說明。」

  管家瞟了眼溫妮莎身後的兩人,「他們倆又是誰?」

  「您只需通報我的身份即可,至於見不見就是看會長的決定了。若非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我們也不會深夜打攪。」

  約瑟夫此時還在二樓的書房裡處理著商會裡的事務,管家的一聲通報讓他有點錯愕。溫妮莎找他做什麼?還帶了兩個人,一高一矮。約瑟夫有預感,這兩個人是調查兵團的高層,而矮的那個很有可能就是利威爾兵長。

  他暗中調查過溫妮莎,推測出她就是斯特林家的長女,她想拉攏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保險起見他給弟弟班森的信件中已經提到要班森跟她好好相處,萬一她真的奪取了斯特林家的財產,還能夠顧及曾經的情誼不加害於他們。

  但溫妮莎跟調查兵團的人一起來就讓約瑟夫有點想不通,一向堅持反對調查兵團立場的斯特林家的人竟然跟調查兵團的人合作,簡直就是在玩火。也許只是調查兵團覺得她是班森的熟人所以才恰巧讓她出面也不一定。

  不過見一面又何妨,正好探探他們的底細,尤其要仔細瞧瞧溫妮莎是否真的有資格與斯特林家族現今的當家抗衡。

  「請他們在待客廳稍後。」約瑟夫對管家說。

  「是。」管家微微鞠躬,關上了書房的門。

  約瑟夫看著門口的方向,開始思考待會兒該怎麼應對他們,但也正因為思考過於專心,沒聽見窗戶外傳來異響。

  「我們家老爺請你們進去。」管家打開了門。

  「謝謝。」溫妮莎先行進屋,埃爾文和利威爾緊隨其後。等來到裡屋的客廳,埃爾文和利威爾才把臉露出來。

  管家分別給三人沏了杯紅茶之後說:「輕慢用,我現在就去通知老爺。」

  「麻煩你了。」溫妮莎回答。

  拿起杯子聞了聞,「這香味,應該就是…」溫妮莎正想說出這種茶的名字裝裝逼的時候,卻被利威爾截胡了。

  「我差點忘了利威爾兵長對紅茶也頗有研究。」溫妮莎抿了口茶說道。她現在也理解了剛才杜蘭德那句『明明是我先』到底包含多大的怨念。換做是平時,利威爾大概不會那麼喜歡打斷人家的話,看來他心裡的不痛快還在持續燃燒。

  「啊!!」樓上傳來管家的驚叫。

  見情況不對,埃爾文三人立刻衝上了二樓,當他們來到書房門口的時候,窗簾宛如波浪來回拂動,約瑟夫已經倒在地上,鮮血不停地從胸口湧出,而一陣急促的立體機動裝置噴氣聲也朝著遠方漸漸淹沒在夜晚低吟的風聲之中。

  


殺機 (3)

  溫妮莎立刻跑上前,跪在約瑟夫身邊用手按壓住他的傷口,不顧鮮血濺滿了衣服,朝著早已呆若木雞的管家喊道:「快去找繃帶和止血的東西過來!」

  「是!」管家如夢初醒,踉踉蹌蹌地跑下了樓。

  利威爾則來到開啟的窗邊,隱約好像聞到了一股煙味。再查看窗框,有新鮮的灰塵,像是剛被人踩踏過。回過頭來的時候,埃爾文已經脫下了鬥篷疊好按在約瑟夫的傷口上,但傷口太深,約瑟夫抽搐了幾下,眼睛定格在溫妮莎後方的書架上便失去了高光。

  埃爾文和溫妮莎對視一眼,感覺他們真的遇到大麻煩了。

  「利威爾,快去通知杜蘭德立刻離開。」埃爾文緊張地說。

  「嘖…」利威爾直接翻窗從二樓落到地面,徑直跑向外面的街道。

  就在杜蘭德奇怪怎麼房子裡好像傳出了很多慌亂嘈雜的叫喊時,一只手搭在了其肩膀上,嚇得他差點也叫了出來。

  「是我。」利威爾示意他冷靜點,「約瑟夫被殺了,就在剛才。」

  「什麼?凶手呢?」

  「駕駛著立體機動裝置逃跑了。」

  「約瑟夫是不是死在二樓以上、窗戶大開的房間裡的?」杜蘭德跳著眼皮問。

  利威爾眉頭一皺,「沒錯。」

  「那他是不是死於胸口被利器貫穿?」

  「你怎麼知道的?」

  杜蘭德握住韁繩的手微微顫抖,「是他…是那個『卷煙殺手』!」

  「我剛才的確聞到一股煙味,你對那個家伙似乎很了解。」

  「你們要小心,那個人是斯特林家的殺手,能夠駕駛立體機動裝置,但一般只會暗殺落單的人。」

  「那你可得小心了。埃爾文讓我通知你趕緊離開。」

  杜蘭德翻身上馬,「就算你們不說我也打算這麼做。看來他們已經知道有人在調查他們了,可不能被發現是我。」說罷,杜蘭德催促著馬小跑消失在夜色之中。

  很快,這個小鎮的憲兵也趕到了現場,埃爾文、利威爾、溫妮莎毫不意外地被『請』去了當地憲兵團分部『喝茶』。

  還好在憲兵到來之前的空隙,趁大家慌亂成一團的時候,埃爾文悄聲告訴利威爾和溫妮莎如何統一口徑,只字不提關於『卷煙殺手』的半點線索,避免節外生枝,順帶還編了個『無懈可擊』的理由來解釋他們來找約瑟夫的原因,「記住,我們來這裡是因為想吃約瑟夫上次送給溫妮莎的巧克力,所以讓她來牽線搭橋,請求約瑟夫便宜點賣我們幾盒。但由於調查兵團最近資金吃緊,為了不干擾士氣所以偷偷過來。」

  一大清早,三人被憲兵團釋放,溫妮莎小聲問埃爾文,「團長,你真的不怕自己風評被害嗎?」

  「總比說我們是來威脅他跟我們合作來得強。」埃爾文一臉淡定地說。

  「但這樣說也很容易引起誤會。」

  「調查兵團不一直都被世人所誤解嗎?」

  「我指的是兵團內部。」

  「作為調查兵團的士兵,他們很清楚我們的為人。」

  「呃……」溫妮莎無言以對,不得不說,埃爾文這腦回路是真的清奇。

  「你就不能再給個好一點的理由嗎?」溫妮莎嘀咕道。

  「你跟約瑟夫的交集就僅限於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唉,你是團長,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溫妮莎無力吐槽,她發現,整個對話過程中利威爾一直保持沉默,看樣子他早就看破紅塵,不去跟埃爾文去爭辯此類問題。因為不管怎麼辯都不可能辯得過這個忽悠技能滿級的家伙的。

  


暗算 (1)

  黛兒康復之後一直沒閑著,而是坐在輪椅上『環游世界』。她選擇留下來並不是沒有理由的,溫妮莎給她的第三條建議告訴她,斯特林家有一大筆不合法的收入,而證據就藏在書房地面的暗格裡,如果能找到,說不定能夠成為扳倒他們最有力的武器。

  可是,溫妮莎不太確定東西是否還會放在那裡,只將其作為一個參考價值最低的建議。但黛兒想賭一把,還因此拒絕了利威爾給她的逃跑計劃。

  以結婚後將會繼續住在斯特林家為由,黛兒命令女僕推著她在大宅子裡到處逛,在熟記地形的同時,向女僕詢問每個房間的作用,以此找到了書房的確切位置。

  為了不暴露把自己尋找書房的意圖,黛兒有時候還是會主動提出去戶外的花園閑逛、去僕人們居住和工作的場所參觀,美其名曰『了解家庭情況』。順便偷點衣服藏在寬松的裙子之下,以防將來用得上。

  久而久之,一張斯特林家宅邸的立體地圖在黛兒心中成形,不過在被宣布訂婚之前,黛兒仍未找到機會去書房一探究竟。

  夜晚,黛兒自己轉動著輪椅在大宅子裡穿行,並且命令負責照顧她的女僕遠遠跟在後面,她要『自食其力』,自己認路回房間。既然黛兒保證不會離開她們的視線範圍,女僕們也只好遵從,畢竟按目前的情況看,她很快將會是斯特林家族的女主人。

  書房裡,『卷煙殺手』向尼俄柏彙報了情況,「人我已經殺了,差一步就被調查兵團找上了他。」

  「辛苦你了,下去吧。」尼俄柏用羽毛扇掩著鼻子說。

  黛兒故意在房子裡亂轉,『不經意』路過書房。此時,書房裡出來一個身材消瘦,佩戴著立體機動裝置的男子。

  這個男子沒有看黛兒一眼就徑直從她身邊走過,身後的風中帶有一股濃濃的煙味,把黛兒嗆得連忙捏住鼻子。但她回頭仔細一瞧,那個人身上的立體機動裝置看起來很奇怪,竟然是固定在後背而不是像普通士兵一樣別再後腰。而掛在他腿邊的武器,匆匆一瞥竟然感覺很像一把槍。

  是新型的立體機動裝置嗎?就憑那種口徑的槍殺不了巨人吧?

  帶著種種疑問,黛兒停了下來,招手讓身後的女僕來到身邊,「你們認識那個人嗎?」

  沒想到這個問題讓兩個女僕都聞之色變,哆嗦著反復強調,「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黛兒沒有繼續追問,一個能令在這裡工作多年的女僕都感到如此害怕的人,肯定不是什麼善茬。

  慢著,槍械雖然殺不了巨人,但用來殺人可是綽綽有余。黛兒下意識握緊了輪椅的扶手,有這種立體機動裝置,翻牆入院殺人應該輕而易舉,但最大的破綻在於會在牆壁等附著物上留下爪鉤的痕跡。心裡一緊,無論是世界的真相、斯特林家犯罪的證據還是眼前這個奇異的立體機動裝置,她都必須告知給調查兵團才行。

  想到這,黛兒趕緊抬頭多看幾眼書房門上的鎖。根據經驗判斷,在不用鑰匙且不留痕跡的情況下,她也不能保證要多久才能撬開。她打聽得知,為了宅邸的安全,晚上每層樓都會有值夜班的僕人到處巡視,她的房間在四樓,而書房在三樓斜下方,無論怎麼走都有點難同時避開兩層樓的僕人。

  去拿鑰匙?但備用鑰匙都在管家的房間,她很難拿到。

  黛兒心事重重地離開書房門口,心裡盤算著如何降低潛入書房的風險。

  四處走動難免冤家路窄,伊卡洛斯的那個貼身女僕安娜迎面走來,但她看見黛兒後,也像剛才那個男人一樣對她視而不見,直接大搖大擺地在她面前走過。

  


暗算 (2)

  跟在黛兒身後的女僕之一艾瑪是尼俄柏派來的,資歷較深,態度也強勢一點,看見安娜這般恃寵成嬌、不懂禮數,立刻大聲呵斥她:「看見莫裡森小姐為何不行禮?」

  安娜高傲地朝黛兒點了一下頭,故意拉起袖口露出一個做工精美的銀鐲子,「這是少爺送我的,少爺知道我戴著它不方便做某些體力活,從此就沒讓我做。不像某些人,少爺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你們的關系是斯特林夫人允許的嗎?」黛兒平靜地問道。

  仿佛被說中了要害,安娜立刻臉色鐵青,瞪了眼黛兒身後的艾瑪,欲言又止,只能落下一句「告辭。」便快步離開了。

  「她以前也是這樣的嗎?」黛兒奇怪地問。她還是不能理解,就算被伊卡洛斯視為情人,她終究不過是一個女僕而已,但她的態度也忒跋扈了些。

  艾瑪無奈地嘆氣道:「她以前很老實本分,也很安靜的。只不過被少爺看上之後,行事就越來越張揚了。」

  「那不就跟伊卡洛斯一樣了嗎?」黛兒冷笑道。

  「夫人也很反對他們的關系,但無奈少爺態度堅決,所以夫人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艾瑪小聲解釋道。

  這樣私下議論主人不太好,艾瑪握住輪椅的把手,「小姐,時間不早了,我們送您回去歇息吧。」

  艾瑪伺候黛兒睡下之後便吹熄了房間裡的蠟燭。半夜,一人影摸黑溜進了黛兒的房間。

  黛兒曾幾何時也是個訓練有素的士兵,加上獨自身處陌生且充滿敵意的環境,她的睡眠也逐漸像利威爾那樣變得很淺,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能令她立即睜開眼睛。

  借著不太明亮的月光,黛兒只能勉強看清對方的輪廓,像是一名女僕。不知對方是不是要對自己不利,黛兒把眼睛眯起一條線,隨時准備抽出枕頭下的折疊刀應戰。

  那個人雖然一直朝著黛兒的方向看,但並沒有靠近床鋪,反而來到輪椅前不知道做了些什麼,隨後便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重新關上房門。

  「難怪利威爾哥哥總給人感覺像是有黑眼圈的樣子,提高警惕性之後真的沒辦法輕易睡著。」黛兒在來人走了以後,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抬起頭確認了幾次房門,黛兒也偷偷下了床,走到輪椅旁邊查看。忽然,一道詭異的反光把黛兒嚇出一身冷汗。在輪椅的坐墊上,竟然到插著一根針。針被埋在柔軟的坐墊裡,無人按壓的情況下,坐墊會隆起把針隱藏起來,可人一旦坐下去,壓扁坐墊的同時肯定會被扎傷的。

  不知對方是想用這一根針來扎死她還是往針上塗藥毒死她,好歹她也在地下街混過,黛兒自信僅憑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沒那麼容易對付得了她。

  黛兒拿手帕包住那根針稍稍往外拔了拔,讓其更加明顯地暴露在外。雖然心裡已經有了懷疑的對像,但保險起見,還是應該試探一下其她女僕對她的『忠誠』度。

  第二天早上,黛兒若無其事地吃完早飯,像平常一樣叫艾瑪將輪椅推來,她要去『散步』。

  「是,莫裡森小姐。」艾瑪將輪椅推到黛兒床邊,那根明晃晃的針也愈發扎眼。

  艾瑪攙扶黛兒起身,黛兒故意放慢了點步伐,她想看看艾瑪到底會不會對那根針視而不見,如果是的話,她的處境就危險了。

  


暗算 (3)

  「小姐,請等一下。」艾瑪突然將黛兒扶回床上,然後走到輪椅前,彎下腰小心翼翼查看。

  「怎麼了?」黛兒假裝毫不知情。

  艾瑪把輪椅背過去,不太自然地笑道:「沒什麼,輪椅的坐墊好像脫線了,我去幫您修整一下。」她吩咐另一名女僕陪著黛兒,自己推著輪椅急匆匆地轉身離去。

  看到艾瑪極力掩飾的緊張神情,黛兒暗地裡松了口氣。只要她還有利用價值,她的人身安全還是能夠得到保障的。

  「夫人。」半個小時候,安娜被帶到尼俄柏面前,此時會客廳裡只有另一個女僕在場。

  尼俄柏坐在沙發上輕描淡寫地問:「知道我找你有什麼事嗎?」

  「不知。」安娜緊握雙手低頭回答。

  女僕走到安娜面前,攤開手,手上正是那根插在輪椅上的針。安娜只瞥了眼便露出了一絲驚慌。

  尼俄柏生氣地瞪了安娜一眼,站起來不急不躁地走到她面前,「別以為你有我兒子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她用羽毛扇托起安娜的下巴,「你確有幾分姿色,但即便你有驚為天人的美貌,也不過是個低賤的下人,黛爾麗絲再不受待見,她也是個血統純正的貴族。別妄想成為伯爵夫人,你還不夠格。如果再被我發現,你可以消失了。」

  安娜的眼裡充滿了恐懼,緊張地躲開尼俄柏凶惡的目光,「是,夫人。」

  沒了輪椅,黛兒只能留守在房間裡。她支走了女僕,獨自坐在桌子前,拿霍華德送來的棋子擺放成從她房間到書房的平面圖,推演著潛入書房的計劃。

  砰!

  房間門被粗魯地推開。

  黛兒被嚇了一跳,順手將棋盤上的棋子撥亂,「請問有什麼事嗎?」

  伊卡洛斯怒氣騰騰地走了過來,伸手掐著黛兒的脖子,手指幾乎要嵌入她的皮膚,手臂向上提,勒得黛兒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少爺,請住手!」那名負責陪伴黛兒的女僕踉踉蹌蹌跑到旁邊勸阻,卻絲毫不敢把伊卡洛斯從黛兒身上扒拉開。

  「滾!」伊卡洛斯轉頭怒吼道。

  女僕見勢不妙,立刻跑了出門,應該是通風報信去了。

  黛兒眼睛往伊卡洛斯身後瞥了瞥,安娜雙眼通紅,正在委屈地倚著門框無聲哭泣。看來在輪椅上放針的人就是她了。

  「你為什麼要陷害安娜?」伊卡洛斯忿忿地質問。

  「我為什麼要陷害一個女僕?」黛兒被掐著脖子,聲音有點嘶啞,「我巴不得你們倆趕緊在一起,不要出來禍害別人。至少在解除婚約這件事上,我們的想法是一致的吧。」

  伊卡洛斯這才松開了手,「但若不是你,還會有誰這麼做?」

  「也許是想要我們履行婚約的人干的吧。」黛兒用嘲諷的語氣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你才是斯特林伯爵,為什麼連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哼!你別想挑撥我與母親的關系!」伊卡洛斯嘴上逞強,但黛兒的話無疑戳中了他和安娜在一起需要面臨的最大難題。

  黛兒的態度冷靜而堅決,不像說謊,伊卡洛斯氣急敗壞地返回門口,摟住安娜的肩膀,輕聲說:「我們走。」

  安娜靜靜地點點頭,乖巧地偎依在伊卡洛斯身邊。雖從始到終都沒說過一句話,但光是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表情,就足以讓人心生憐愛。明明在自己面前那麼囂張,在伊卡洛斯面前像只溫順的綿羊,黛兒不禁覺得這棟宅子裡的人個個都是『人才』。

  伊卡洛斯走了之後,幾名女僕匆匆跑了進來查看黛兒的傷勢,臉上都露出著急心痛的表情,又是拿毛巾擦洗,又是塗抹膏藥,還准備了一卷繃帶。

  「很嚴重嗎?」黛兒昂起頭,伸長脖子,讓女僕拿個手握式梳妝鏡給自己。

  透過鏡子,黛兒發現她脖子上多了幾道短小的彎彎的血痕,應該是被伊卡洛斯的指甲劃傷的。黛兒長舒一口氣,很佩服自己忍住了跳起來揍他的衝動。

  


確認 (1)

  杜蘭德火急火燎趕回奧爾福德區,找了個地方換掉衣服,脫下假發和假胡子裝進一個袋子裡,然後趁著別人不注意把那些東西全部扔進了早晨回收居民生活垃圾的運輸車裡。

  「分隊長,你可回來了!」杜蘭德的手下幾乎要抱著杜蘭德的大腿痛哭一場,「這幾天來找你批閱文件的人太多了,我都快瞞不下去了!」

  「辛苦你了。」杜蘭德拍拍對方的肩膀,「我現在就去處理那些文件。」

  手下馬上變了臉,「分隊長,你保重。」

  「?」杜蘭德不明所以,想要問的時候,那個手下一扭頭就不見了人影。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杜蘭德兩眼一發黑,自己才離開幾天,辦公桌就被堆滿了。本來連夜奔波就已經讓他疲憊不堪,現在還要處理那麼多文件,杜蘭德嘆了口氣,自己怎麼那麼命苦…

  「分隊長!」另一名憲兵敲了敲門,「有人找您。」

  『幸好趕回來了。』杜蘭德坐在馬車上想。尼俄柏一大早就派人去奧爾福德區找他,十有八九跟菲爾德商會會長遇刺有關,該不會已經懷疑到自己頭上了吧?馬車不緊不慢地走著,杜蘭德感覺自己這回真有種『從容赴死』的即視感。

  穿越過光影斑駁的林間小路,斯特林家族的宅邸豁然出現在眼前。杜蘭德忐忑地下了車,在僕人的帶領下走進會客廳。周圍安靜得只能聽見清冷的腳步聲和自己的呼吸聲,看見尼俄柏之後,杜蘭德敬了個心髒禮,「斯特林夫人,請問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嗎?」他屏住呼吸,准備接受『獻出心髒』的命運。

  尼俄柏扇著羽毛扇示意杜蘭德在旁邊的沙發坐下,「很抱歉,一大早就派人請你過來。但事態緊急,希望杜蘭德分隊長幫我跑一趟調查兵團。」

  「調查兵團?」杜蘭德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幾天前收到消息,調查兵團手裡似乎握有一些對斯特林家族不利的證據。但眾所周知,調查兵團的團長埃爾文.史密斯總是喜歡虛張聲勢好讓對手露出馬腳,所以我希望你能去探一探他們的口風。」

  「我一個憲兵去探他們的口風,大概連門都進不去吧。」杜蘭德勉強地笑笑說。

  「我打聽過,你跟埃爾文.史密斯是訓練兵團的同期,你大可以用這個身份將他約出來聊聊天。」

  「我明白了。我試試看。」

  杜蘭德起身准備離開,尼俄柏突然開口,「菲爾德商會會長約瑟夫前兩天遇害了,你知道這件事嗎?」

  「不清楚。」杜蘭德的襯衫都快被冷汗濕透了,不過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臨危不懼地假裝鎮定還是能做到的。轉身直視尼俄柏,「身為憲兵的我都還沒收到任何消息,斯特林夫人就已經知道這種事情,該不會?」

  尼俄柏輕哼了一聲,合上團扇,「沒什麼,你下去吧。」

  走出宅子來到花園,杜蘭德遠遠地就看見坐在輪椅上假裝賞花的黛兒。無論出於禮貌還是出於兩人相識的緣故,杜蘭德都忍不住上前打聲招呼。

  黛兒也立刻認出了杜蘭德,但還是假裝不認識地先開口,「這位應該是憲兵團的長官,不知來此有何貴干。」

  杜蘭德也馬上反應過來,「想必您就是剛繼承爵位不久的莫裡森伯爵吧。女伯爵還是蠻少的,不曾想能有幸一見。我今天只是來走動走動,並無要事。」

  黛兒伸伸懶腰,「還是外面的空氣清新多了,昨天那個一身煙味的家伙可把我嗆得不輕。」

  身後的女僕警惕地瞅了杜蘭德一眼,彎腰搖著頭小聲提醒,「小姐…」

  「看樣子我打擾到伯爵賞花了。」杜蘭德放在腿側的手指輕敲了幾下,這是軍隊特有的『暗語』,上次溫妮莎來看她的時候也用過。

  『有立體機動裝置?』

  『有。』

  黛兒會意,不動聲色地用食指輕點了幾下輪椅的扶手,「無妨,我也不妨礙您工作了。」

  


確認 (2)

  杜蘭德離開後,黛兒強行假裝鎮定繼續賞花,原本她還在想怎麼把那個佩戴奇怪立體機動裝置和滿身煙味的男人的信息傳遞出去,沒想到杜蘭德早就知道此人的存在。不過這樣也好,看杜蘭德剛才的反應,他應該也是在她用手語暗號回應之後才確認此人與斯特林家族有直接聯系。

  至於杜蘭德,他很是興奮自己的直覺沒錯,至少證明『卷煙殺手』會在斯特林家出沒,只要讓他『巧遇』那個人一面,他就能記下他的樣貌,然後想辦法抓住他,逼問出他參與暗殺的事實經過。那些口供雖然看起來微不足道,但只要時機成熟,將來也能夠成為壓垮斯特林家族的一根稻草。到那時被其殺害的人也能夠沉冤得雪了。

  但與此同時,杜蘭德也發現,黛兒還坐著輪椅,而她的脖子上也繞了一圈白色的繃帶,看來她真的被欺負了。要是利威爾看見她現在這副慘樣,說不定會把斯特林家的房子都給拆掉。

  在會客室,尼俄柏站在窗戶前目睹了黛兒和杜蘭德見面的全過程。根據僕人的回報,兩人簡單客套了幾句,並沒有多說什麼,只不過黛兒無意中提起了她見過『卷煙殺手』。

  尼俄柏皺起了眉頭,她調查過杜蘭德的過往,知道他以前跟黛兒也有所接觸,兩人應該是認識的,但剛才他們卻依然表現得彼此不認識的樣子,未免太刻意了些。

  再者,黛兒竟然試圖透露她見過『卷煙殺手』這件事也令尼俄柏心生警覺,果然還是不能讓黛兒再與她之前認識的人接觸了,必須抓緊時間讓她跟伊卡洛斯盡快完婚,只有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地徹底控制住黛兒,並且將莫裡森家族的財產也納入掌控。

  王都,班森來到中央憲兵團總部報到,從今天起,他就是一名正式的中央憲兵了。中央憲兵團的總部與憲兵團不在同一個地方,而是在皇宮旁邊。就算有圍牆的阻隔,也擋不住宮殿金碧輝煌的氣息向外溢出。

  「從今日起,你就是中央憲兵團的一員了,為國王獻出你的心髒吧。」負責辦理手續的中央憲兵說。

  「是!」班森嚴肅地敬禮道。

  「這是你的東西,等一下會有人告訴你今日的安排。」

  「多謝前輩。」

  班森來到宿舍,中央憲兵團的待遇比憲兵團還要好,宿舍都是單人單間。他高興得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一屁股坐在軟綿綿的大床上翻滾,打開剛才領取的證件,看到『中央憲兵團』這幾個字的時候,不由得傻笑了起來。

  雖然很想馬上寫封信告訴他哥哥他現在的情況,但『入職培訓』就要開始了,他收拾了一下心情,把行李放好之後出了門。

  第一天的任務比較簡單,首先就是學習禮儀。畢竟這附近經常有權貴出沒。其次,就是熟悉皇宮附近的大街小巷,只有這樣才能保障國王的安全。

  與班森一起加入中央憲兵團的有十幾個人,都跟他一樣年輕,一天的『訓練』下來,年齡相近的彼此都比較聊得開,還約好晚上一起去喝酒。

  班森覺得第一天就跑去喝酒有點不太負責,萬一遇到緊急情況就麻煩了。不過他沒有拒絕,畢竟他來這裡的目的不是保護國王,而是想辦法結交權貴,幫助他哥哥找到更有利的靠山。

  黃昏降臨,殘陽如血,街道上的建築都被鍍上了一層金黃,而建築的陰影也顯得更加幽暗。剛換上便裝,與三三兩兩新認識的朋友剛走出中央憲兵團的宿舍樓,一名長官便拿著一封信出現他們面前。

  「誰是班森.菲爾德?」

  「我是。」班森有點尷尬地走上前,該不會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闖禍了吧?

  


證據 (1)

  收到家裡傳來的噩耗,班森一路狂奔到碼頭,氣喘吁吁地問正在准備下班的碼頭管理員還有沒有開往特羅斯特區的船票,但顯然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其他人也追了上來,拍拍他的肩膀勸道:「現在已經很晚了,先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明天一早再出發吧。」

  許久,班森才冷靜下來,眼神裡有些許呆滯,「謝謝,我都忘了要向分隊長請假了。」

  才來到王都上任的第一天就得知了哥哥遇害的消息,班森一個人靜靜坐在宿舍裡欲哭無淚,之前為了加入中央憲兵團付出的努力現在看來都是如此可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室內也陷入一片黑暗。對頹然靠在床邊的人影來說,寂靜的夜晚悄無聲息且漫長。

  第二天下午,班森下了船便直奔回家,老管家好像預知他會回來一樣站在門前等他。班森把行李往門前一扔就衝了過去抓住管家的衣服,「我哥哥呢?」

  「請跟我來。」老管家帶著他趕往公墓參加約瑟夫的葬禮,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安靜地站著,靜默地聽著神父的禱告,只有班森歇斯底裡地喊著哥哥的名字。

  葬禮結束後,在書房裡,管家拿出了代表菲爾德商會的印章給班森,「少爺,按照您父親的遺囑,如果您哥哥出了意外,就該由您來繼承家業。」

  「這…」班森有點為難,他從小就沒怎麼接受過經營商會的教育,商會裡的大小事務都是由他哥哥打理,一時間要他接手,他也不知該怎麼辦。

  「我根本一點都不懂經商。」

  「商會已經是您的東西了,怎麼處置由您來決定。我們毫無怨言。」管家小心翼翼放下繼承資料,步態搖晃地走出了書房。

  班森坐在約瑟夫生前坐過的椅子上,拿起賬本仔細閱讀,很想設身處地代入他哥哥的角色考慮接管商會需要處理的問題。但努力憋了一會兒,他無奈地搖搖頭,沒有絲毫頭緒,還是思考思考他最擅長的事情吧,比如他哥哥的被殺的真相。

  據說約瑟夫就是死在這間書房裡的,胸口被利刃貫穿卻沒人聽見打鬥的聲音,而凶手在殺人後也憑空消失了,這一切不得不讓他聯想到之前在奧爾福德區時那些關於『卷煙殺手』的案子。除了卷煙,這個案發現場符合所有『卷煙殺手』作案的特征。

  就目前所知道的情況,約瑟夫臨死前調查兵團的人來找過他,其中一個人正是溫妮莎,但還沒來得及見面,約瑟夫就被殺了。調查兵團最近貌似與斯特林家族有摩擦,而菲爾德商會長期與斯特林家族合作,所以有可能是他們犯罪的證據被發現,索性『斷尾求生』。但也不排除是調查兵團模仿『卷煙殺手』作案,以剪除斯特林家族的勢力。

  不過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無論是斯特林家族還是調查兵團,憑他勢單力薄,沒辦法為他哥哥報仇。

  突然,班森想起了約瑟夫生前交代過他的兩件事,第一件事是他把一本賬本的鑰匙交給了他保管,第二件事是多跟溫妮莎走動。

  好像想明白了什麼,班森立刻反鎖上書房的門,關上窗戶拉上窗簾,挪開書架上的幾本書,扭動藏在書後的開關。然後從側面一推,書架就輕易地向一邊滑動,露出了背後的牆壁,上面有一塊不太明顯的隔板。

  把隔板卸下了,一個小型的保險箱出現在眼前。班森掏出懷裡的鑰匙打開這個保險箱,拿出裡面的賬本一翻,裡面竟然全是菲爾德商會幫斯特林家族洗錢的記錄!

  


證據 (2)

  合上賬本,班森決定要去調查兵團找溫妮莎一趟。綜合分析,顯然是斯特林家族殺掉約瑟夫的可能性更大,但他還未能完全排除是調查兵團的嫌疑。

  「斯托克,有人找你。」

  訓練中的溫妮莎用力踩在前方的樹干上『急剎車』,「是誰?」

  「他說是你在訓練兵團時期的朋友。」傳訊的士兵回答。

  溫妮莎大致猜到是誰了,她看了眼不遠處的利威爾,利威爾頷首,她便立刻飛離了訓練場,快步前往接待室。

  一推開門,班森馬上站了起來,眼底湧動著某種期待。

  「好久不見。」溫妮莎微笑著說。

  「對啊,說好你們幾個要請我吃飯的。」班森也笑著說,但笑容裡的哀傷掩過了與舊友見面的欣喜。

  溫妮莎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對不起,我們,要失約了。」

  「發生什麼事了?」

  「費奇他…失蹤了…凱西…在壁外…也失蹤了…黛兒…重傷…被人帶走了…」溫妮莎懷著沉重的心情把最近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班森越聽越震驚,幾個人一起訓練、吃飯、聊天、逛街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如今卻突然告訴他一切皆已物是人非,換做誰一時都難以接受。

  緩了好一會兒,班森結結巴巴地開口問道:「所以現在,就只剩我們兩個了?」

  溫妮莎慢慢點了一下頭,吸了吸鼻子,問:「你今天來找我,該不會只是來敘舊的吧?」

  班森想起他來調查兵團的目的,「我…」他有點猶豫該怎麼開口,「我聽說我哥哥遇害的時候,你也在現場…」

  「沒錯。」一提到約瑟夫,溫妮莎愧疚地躲開了班森的目光,「抱歉。」

  「你們為什麼要去找他?」

  「你哥哥上次送了幾盒巧克力給我們,團長和兵長想要問你哥哥給他們打個折。」溫妮莎昧著良心說。

  班森有點不太相信,這群為了人類能夠獻出生命的人竟然會為了幾盒巧克力半夜去他家?不過他哥哥在信裡確實提到過送了幾盒巧克力給他的同期。

  「真是這樣嗎?」

  溫妮莎依舊不敢直視班森,面對昔日的朋友,她無法再使用精湛的演技說出冠冕堂皇的話來圓謊。

  「如果真是那樣,你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表情?」班森握緊了拳頭,雖然溫妮莎的說法沒什麼毛病,但在憲兵團呆過的他在日常的審訊工作中也學到了不少東西,直覺告訴他事情不簡單。

  「你來這裡,是想確認殺死你哥哥的是不是調查兵團,對嗎?」溫妮莎試探道。

  班森僵硬地點點頭。

  「如果真的是我們做的,你今天恐怕沒辦法活著回去了。」

  「所以到底是誰做的?」班森鼓起勇氣衝著溫妮莎喊道。

  「據我所知,應該是斯特林家族所為,也就是黛兒即將嫁給的那個貴族。」溫妮莎平靜地陳述道:「斯特林家族手下有一個會駕駛立體機動裝置的殺手,當晚我們趕到書房的時候,凶手已經從窗戶逃走,借助立體機動裝置飛遠了。」她點到即止,不敢透露太多,她所知道的真相遠不止於此,但她不敢說。

  「所以你們找我哥哥並不是為了巧克力吧。」班森深深低下頭,睜大眼睛不讓淚水掉出來,「你們是想找我哥哥拿斯特林家族的罪證。」

  「沒錯。」溫妮莎側過頭垂目看著地板,「你要責怪就責怪我好了,當晚是我敲的門,為了降低你哥哥的警惕性與我們見面。」

  聽到這,班森猛然站了起來,大步逼近溫妮莎。

  


證據 (3)

  「給你。」

  一本厚厚的東西砸在了溫妮莎的手上。

  「這是?」

  「我哥哥早就預料到他有可能遭遇不測,但沒想到是被暗殺而不是被憲兵團逮捕。」班森背過身,聲音裡明顯帶著哭腔,「裡面是斯特林家族的犯罪證據,調查兵團可以替我哥哥報仇嗎?」

  「你若是不相信我們,為什麼還會隨身攜帶這麼重要的證物。」溫妮莎的眼圈也濕潤了,她站起來鄭重地說:「謝謝你。」

  「還有一件事。」班森的嘴唇顫抖著問:「為什麼我哥哥叫我多跟你交往?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溫妮莎心裡一驚,隨即嘆了口氣,「沒什麼,只不過我們都是斯特林家族的受害者罷了。」

  「對了,你以後會接手菲爾德商會嗎?」溫妮莎問。

  「這個證據提交上去,菲爾德商會大概率會被取締吧。」班森內疚地說。

  「那你家裡的人怎麼辦?」

  「沒關系。只要我還是中央憲兵,維持家裡的基本開支還是可以的。」

  溫妮莎把手搭在班森的肩膀上,「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記得來找我。」

  「謝謝。」

  在溫妮莎和班森見面的時候,埃爾文也根據杜蘭德捎來的信准時到一家酒館赴約。

  「好久不見。」埃爾文一進門就對坐在吧台前的杜蘭德說。

  杜蘭德先是一愣,然後說:「對啊,好久不見。」兩人默契地沒提起前幾天才見過面的事實,因為他們知道,在公共場合,說不定旁邊就有監視他們的人存在。

  「我聽說壁外調查的資金到現在都還沒發放。你現在一定很著急吧。」

  「著急也沒用,找不到那個小偷,我們也沒辦法讓議會松口。」

  兩人在吧台前並排而坐,分別要了一杯帶冰塊的酒。

  「辛苦你了,今天我請客。」杜蘭德晃動著手中的酒杯,看似在讓冰塊與酒融合,實際上卻是在使用軍隊的暗語在和埃爾文交流。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情而已,談不上辛苦。」埃爾文瞅著杜蘭德的暗號喝了一口酒,「今天我們只是來敘舊的吧。」

  「是。」杜蘭德已然明白埃爾文的意思。

  「不叫上奈爾過來真的可惜了。」

  「說到奈爾我就想起你當年要是不加入調查兵團,說不定瑪麗就被你追到手了。」

  埃爾文斜了杜蘭德一眼,這貨的技能是百分百精准踩雷嗎?雖然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很多事情埃爾文早就看開了。

  和杜蘭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個小時,埃爾文以工作太多為由先行回到兵團總部。來到辦公室門外,他發現溫妮莎背靠門板站在那裡等他,手裡還拿著一本厚厚的賬本。看見埃爾文來了,她主動讓開。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進去再說。」

  埃爾文拿鑰匙打開門,溫妮莎跟在他身後進去,『哢』一聲隨手擰上了門鎖。

  「這是班森.菲爾德,也就是前幾天被害的約瑟夫.菲爾德的弟弟拿來的賬本。」溫妮莎把賬本放到埃爾文面前,「有了這個,跟那個杜蘭德分隊長調查的證據進行比對,斯特林家族通過不明渠道獲取大額錢財並進行洗錢的罪名就坐實了。只要順藤摸瓜查下去,應該能找到那巨額財產的來源。」

  埃爾文一臉嚴肅地翻看著賬本,雖然不清楚斯特林家族靠什麼牟利如此龐大,但既然要偷偷摸摸將錢洗白,背後肯定牽涉到更多不為人知的犯罪。只要將這件事捅出去,憲兵團自然有權力公開對其進行調查,事情終將水落石出。

  「呵…」一聲輕笑,埃爾文臉色露出憂喜參半的表情。

  「怎麼了?」溫妮莎奇怪地問。

  「沒什麼。只是慶幸你不是敵人。」埃爾文感覺溫妮莎這個人越來越可怕了,動身去王都之前,他才試探性地詢問溫妮莎有沒有扳倒斯特林家族的線索,結果這兩天證據都自動出現在他面前,要說這全是巧合他實在很難相信。

  「上次你向我提的要求想好了嗎?」

  溫妮莎仰頭想了想,「再等等看吧,快想好了。」

  


探路 (1)

  訂婚宴如期舉行,但除了基本的應酬,伊卡洛斯和黛兒幾乎沒有同時站在一起過。宴會舉行到一半,兩人便各自找了個理由離開了宴會現場。

  黛兒回到房間就恨不得立刻脫掉為了掩蓋脖子上的傷口而定制的高領禮服,簡直要把她勒到窒息。換上輕質的白色睡裙,黛兒吩咐道:「我累了,要早點休息。」

  「是。」女僕收拾好房間便從外面關上了房門。

  房間陷入一片漆黑,豎起耳朵聽不見門外有響動之後,黛兒掀開被子跳下床。

  今晚厚密的雲層遮蔽天空,呼呼的風聲與沙沙的樹葉聲交織,嘈雜的人聲和音樂聲飄忽不定地從一樓的宴會廳飄來,在這樣『熱鬧』而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最適合入室盜竊。

  鑒於每個樓層的走廊都有人巡邏,且書房的門很難撬開,黛兒決定另辟蹊徑,從窗戶入侵。這些日子她逛花園的時候就留意到,為了美觀,斯特林家的府邸外牆鑲嵌著很多或橫向或縱向的裝潢和雕塑,而且每扇窗戶外也有一條狹窄的窗台可以下腳。

  剛好書房就在黛兒房間斜下方的一層,雖然橫向距離有點長,但對黛兒來說,攀爬的難度比訓練兵團時的攀岩訓練簡單多了。

  為了不引起注意,黛兒把枕頭塞進被窩裡偽裝成有人的樣子,然後從床墊下方拿出她准備好的『作案』工具。一套單薄簡陋衣褲,這是她借口視察僕人住處的時候,順手從無人看管的衣簍裡偷的。一套簡單的開鎖工具,是她用別人送給她的首飾做的,反正為了巴結她這個『伯爵』,有不少人送了各種各樣的小東西給她,丟了一兩件也沒人在意。

  換上衣服,綁起頭發,揣著開鎖工具,黛兒在夜色的掩護下赤腳爬出了窗戶。摸黑一步一步試探,每路過一扇窗戶她都要謹慎地探頭看看,以防裡面有人。

  下方的花園裡,幾個僕人提著燈路過,但由於風太大,他們都縮成一團,小心翼翼地護著燈,沒有抬頭。黛兒聽見下面有動靜也立刻停止了動作,像壁虎一樣趴在牆上紋絲不動,直到那幾個人走過了才繼續探出腳。

  手心腳心不知何時冒出一層薄汗,黛兒把手掌往身上擦了擦,防止打滑。好不容易來到書房的窗外,黛兒拿出一根從首飾上掰下來的細長銀絲,銀絲一端綁了個圈。把線圈深入窗戶的縫隙中,黛兒打算勾住窗栓往上拉。但天實在太黑,她一時半會兒沒法對准位置。

  書房門突然打開驚動了黛兒,她在房間被點亮的一瞬間抽出銀絲,貼著窗戶邊框躲了起來。

  「怎麼這時候來人了?」黛兒心裡咒罵了一聲,但願進書房的人去去就回。

  這時,隔著玻璃,黛兒隱約聽見了她特別討厭的兩個聲音在對話。

  「少爺,這裡是書房…」

  「書房又怎麼了,還不是我家?」

  「萬一被夫人知道了…」

  「誰讓她要我娶那個丫頭?不管她是不是貴族,她早就被調查兵團洗腦了,絕對不可能再忠於王室,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想的。」

  ……

  訂婚之夜竟然跟自己的情人女僕在書房裡私會,黛兒覺得伊卡洛斯真夠叛逆的,他母親不讓他做啥他就偏要做啥。

  這般任性和執拗,黛兒莫名想到了曾經的自己為了加入調查兵團而不惜離家出走的行徑,輕輕地搖頭嘆息,自己當年也是這麼令人討厭的存在嗎?總覺得利威爾當年沒掰斷她的腿已經很仁慈了。

  


探路 (2)

  漸漸地,黛兒聽見書房裡傳來了不可描述的喘息聲,深知一時半會兒他們是不會出來了。等在外面越久暴露的風險也越大,況且長時間保持著同樣的姿勢,黛兒不但覺得手腳發麻,腰也開始酸痛。

  自從受傷之後,體能貌似遠不如前了。無奈,這次的潛入行動只好先作罷。興許是體力消耗過多以及需要向上爬的原因,黛兒感覺返程比去程要吃力得多。一陣風吹來,手腳受寒而微微顫抖,黛兒很怕自己會一不小心失足摔落,那可真的玩完了。

  千辛萬苦爬回自己房間,黛兒不敢直接用腳踩在地板上,而是踩在過長的褲腿上小心翼翼挪到床邊。建築外表遠看沒什麼,近看其實布滿了灰,自己一趟下來全身早就髒兮兮的了,要是把整潔的地面上踩出腳印,女僕十有八九會看出端倪。

  重新換上睡裙,擦干淨手腳,把髒衣服重新藏在床墊下面,黛兒精疲力竭地躺回了床上。她現在真心覺得,自己在地下街時候培養的技能和習慣終於派上用場了。

  第二天早上,書房裡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僕人們都退出了房間,整齊地站著門外瑟瑟發抖。

  「母親,你怎麼能夠這樣?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宣布我的婚期!」

  「你知道你昨晚的舉動引起了多少懷疑嗎?」尼俄柏氣不打一處來,「我昨晚以你要照顧黛爾麗絲的名義幫你開脫了,但相應的,為了家族的利益,堵住那些閑言碎語,下個月,你必須跟黛爾麗絲完成婚禮。」

  伊卡洛斯把氣憋進肚子,他的腦海裡忽然響起黛兒的嘲諷:你才是斯特林伯爵,為什麼連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己那高高在上的母親,一想到如果此時起了正面衝突,他很有可能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安娜了,所以只能忍氣吞聲摔門而去。

  與此同時,霍華德來看望黛兒,因為昨晚的訂婚宴她才出席不久就被攙扶著回房了,他有點擔心她的身體情況。

  「沒想到後遺症會這麼嚴重。這段時間你要好好休養,等你十六歲生日那天才能有精力完成婚禮。」

  「你說什麼?」黛兒驚訝地問。

  霍華德奇怪地皺起眉頭,「斯特林夫人沒預先告訴你嗎?昨晚她宣布下個月你和伊卡洛斯就要舉行婚禮,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呢。」

  黛兒一臉懵逼,昨天才訂婚,怎麼立刻就宣布結婚了?而且連日期都定好了也沒跟她商量一聲。結婚前就已經是這種待遇,可想而知真的結婚後她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黛兒,你沒事吧?」霍華德蹲下來關切地問。

  黛兒臉色煞白,雙眼恐懼地睜著,無法聚焦。但很快,她勉強恢復正常,「興許是我記錯日期了。沒想到那麼快呀。」她用虛弱的聲音說。

  霍華德見黛兒這個狀態,有點遲疑地開口問:「要通知利威爾兵長嗎?」

  手一握緊,黛兒堅決地搖搖頭,「通知他做什麼?我與調查兵團的人不是早就斷絕來往了嗎?」

  扶著額,黛兒腦子一片空白地搖搖頭,不是說好等她家被燒毀的宅子重新修好再討論結婚的事宜的嗎?她匆匆打發了霍華德,使勁轉動著輪椅去找尼俄柏問個明白。

  


被動 (1)

  剛對伊卡洛斯發完脾氣,尼俄柏的心情還沒平靜下來,黛兒就找上了門,怒氣衝衝地質問:「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是說好了等我家重建完之後再舉行婚禮嗎?」

  尼俄柏正在氣頭上,也不顧情面以及身為貴婦的優雅矜持,直截了當地對黛兒說:「你家的房子沒有三五年都不可能建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拖延時間嗎?」她彎下腰,兩手撐在黛兒輪椅的扶手上,仿佛飢餓的獅子貪婪地盯著自己的獵物,「莫裡森家族的財產我要定了,你敢不從,我可以馬上向調查兵團發難,給他們的時間實在太多了。」

  「你…」黛兒不敢冒險,她看出尼俄柏已經准備好了下一個陰謀,如果自己答應結婚的話,她就暫時不會有任何動作。必須抓緊時間想辦法查清書房裡的是否有溫妮莎所說的罪證才行。

  但是事與願違,黛兒發現未來幾天天氣晴朗,明月高照,花園裡的護衛就算不拿燈也能把四周看得一清二楚。自己若是再從外牆爬窗,只要稍微有點動靜,就會吸引巡邏的人抬頭,將她『人贓俱獲』。

  理論上,現在已經到了該准備下一次壁外調查的時間,但由於資金一直沒到位,他們除了日常訓練以外什麼都做不了。調查兵團的高層幾個月來分別對每個兵團成員進行了細致的調查,但依然沒有找到嫌疑人。

  這回,議會那邊廢除調查兵團的意見空前團結,如果還不能找出偷拿貴族首飾的那個家伙,壁外調查就會被無限延期,調查兵團的存在價值也會被逐漸剝奪。

  下午,埃爾文和利威爾在團長辦公室裡喝著茶,商討著怎麼才能讓議會松口。要是不能找到那個小偷,那就真的只能犧牲溫妮莎了。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急匆匆地闖進團長辦公室,「埃爾文團長,利威爾兵長在嗎?」

  「嘖…你怎麼一副找不到廁所的猴急樣?」利威爾皺起眉頭問。

  士兵敬了個禮,拿出外套口袋裡的一封信件,「兵長,這是一個貴族給您的信件,說邀請您去參加婚禮。」

  茶水差點從杯中傾瀉而出,利威爾重重放下茶杯闊步走到那名士兵面前,不顧那名士兵被他迎面疾步走來的壓迫感嚇得兩腿發軟,一把奪過其手裡的信件,粗魯地撕開信封。

  「你先下去吧。」埃爾文對嚇得呆若木雞的士兵說。

  看完信上的內容,利威爾還沒等埃爾文開口詢問就拋下他跑去找溫妮莎。

  今天輪到溫妮莎和佩特拉值日,兩人正在打掃著訓練場休息區的衛生,結果就看見黑著臉的利威爾朝她們這邊過來,「溫妮莎,跟我來一趟。」

  說實話,看到利威爾明顯動怒的樣子,溫妮莎是非常不想跟著去的。視死如歸地看了佩特拉一眼,溫妮莎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利威爾離開。

  「你不是說已經教黛兒怎麼拖延婚期了嗎?」利威爾把溫妮莎逼到牆角,抓著被他捏皺的請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妮莎小心翼翼拿過請柬看了眼,抽了口涼氣,沒想到尼俄柏下手那麼快,她不顧黛兒的感受也就罷了,竟然也不顧伊卡洛斯願不願意。

  「沒關系,伊卡洛斯對黛兒沒興趣,加上他現在還處於叛逆期,絕對不會服從她母親的命令的,也不會對黛兒做什麼。」溫妮莎理直氣壯地說著她只有七分把握的話。

  「但即便如此,這也意味著斯特林家從此會吞並掉莫裡森家的財產對嗎?」利威爾問。

  溫妮莎點點頭。

  「有了那筆財產,她們就更加能夠說動議會那些豬玀廢除調查兵團了,是不是?」利威爾的聲音更加步步緊逼,就差拿刀抵著溫妮莎的脖子了。

  「沒錯。」溫妮莎表情僵硬地說。

  


被動 (2)

  聽完溫妮莎的回答,利威爾的心涼了半截,這下不但賠上了黛兒,連調查兵團的處境也愈發岌岌可危。

  「看來是時候對他們進行反擊了。」利威爾拿回請柬,轉身快步往回走,「我現在就去找埃爾文,讓他把證據交給那個總統老頭。」

  「利威爾兵長,你會去婚禮現場嗎?」溫妮莎問。

  利威爾停住了腳步,「婚禮在明天早上,你覺得怎樣才能從南到北橫跨大半個牆壁趕過去?發這封邀請函的人就是想讓我們自亂陣腳。」

  溫妮莎的目光掃過利威爾身側骨節泛白的拳頭,不知他心裡現在作何感想,是不是無數次想要揍一頓她這個始作俑者。溫妮莎抬頭看著刺眼的白天,事情發展的方向偏離了預期,但依然在她的計劃之內。

  十分鐘後,調查兵團的士兵們就看見兵長駕著馬車,好像在趕時間一般載著團長駛出了兵團總部,留下韓吉暫代團長的職務。

  其實埃爾文原本想要從長計議的,手上的證據雖然能夠令斯特林家族自顧不暇,但只要調查兵團不能找出偷東西的那個家伙,依然沒辦法進行壁外調查。可如今這個情況,也只能趕在斯特林家族開始收買其他議員之前先拖延他們的動作了。

  埃爾文和利威爾趕到王都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們還差點因此無法進城。但沒辦法,馬的耐力也是有限的,他們中途也不得不休息了好幾次。

  「埃爾文,這些東西你都是從哪裡來的?」總統推著眼鏡問。

  晃動的燭光照得總統和埃爾文的臉都有點陰晴不定,埃爾文只是目光堅定地說:「總統閣下,這些都是調查兵團的士兵近日來的戰果。」

  總統失望地搖搖頭,「埃爾文,就憑這些就想轉移議會的注意力,你也想得太理所當然了。就算沒有斯特林家族,仍會有別的貴族站出來反對壁外調查。」

  「小偷的事我們會繼續想辦法,但懇請您啟動對斯特林家族的調查。」埃爾文依舊目不斜視。

  「這個沒問題,但畢竟涉及到貴族,很有可能會被移交中央憲兵團進行處理。如果真是那樣,這件事也將不再屬於我管轄了。」

  埃爾文頷首,「斯特林家族的行為明顯已經觸犯王室的利益,無論是誰負責偵查,他們都難逃罪責。」

  「哼…」總統露出讓人看不懂的笑容,不過瞬間就恢復成沉穩的樣子,「埃爾文,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他早就看不慣這些貴族,正好欣賞一下他們相互攻訐的有趣場面。

  「多謝總統閣下。」

  習慣性地,黛兒睜開眼睛,轉頭看向窗戶,天才蒙蒙亮,而立在牆邊的擺鐘告訴她,現在已經是早晨六點了。坐起身,揉揉眼睛,換做在調查兵團,她現在才起來說不定要遲到了。

  「小姐,您醒了?」女僕邁著輕快的步伐來到黛兒身邊,幫她洗漱穿衣打扮。

  對黛兒來說,這天沒什麼特別的,雖然大家都說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舉行婚禮的日子。看著鏡子中穿著白色婚紗的自己,黛兒感覺就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一樣。可是,當她真正邁開步子的時候,黛兒才真切感覺到,看起來仿佛雲朵一樣輕盈的婚紗,不過又是一件束縛她的枷鎖罷了。無論是勒得人無法呼吸的束腰帶、沉甸甸的裙擺還有看似優雅卻一不小心就會崴腳的高跟鞋,都讓她連走路都困難,更不要說逃跑了。

  『唉~』黛兒心裡默嘆,『好懷念那些麻煩得要死的皮帶組以及又硬又不透氣的長筒軍靴。』


陷阱 (1)

  一般情況下,婚禮進行的時候,是由父親挽著新娘的手踏過紅地毯走進教堂的,但鑒於黛兒情況特殊,便由她的遠房親戚霍華德代勞。

  黛兒偷瞄了眼被霍華德挽著的手,思緒飄到到了遠方,如果可以,她其實更希望是利威爾陪她走完這一段路。只是她無法想像,那個能夠被利威爾認可,並且將她托付過去的『那個人』到底長什麼樣。畢竟,如果有男生想跟她套近乎的話,首先得不被利威爾的死魚眼嚇死。記得上次費奇才向她吐槽,因為一起秘密做蛋糕兩人走太近,他被利威爾盯得脊背發涼。

  一想到這,黛兒咬了咬唇,不知為何有點想笑場。

  「這樣才對嘛。」霍華德小聲說:「婚禮現場就不要板著臉。」

  「嗯…」黛兒低了低頭,眼前的景物變得有點模糊。

  音樂聲響起,霍華德和黛兒緩緩步入教堂,兩邊站著一群或認識或不認識的面孔,他們都在面向她鼓掌,嘴裡說著祝福的話。不過黛兒一句都沒聽進去,好像這場婚禮與她無關,她只是個透明的旁觀者。

  走到女神像之下,與伊卡洛斯面對面站好,壁教的神父開始禱告,「以瑪利亞、羅斯、希娜三女神之名,願瑪利亞賜予你寬宏的慈悲,願羅斯賜予你勇氣和力量,願希娜賜予你溫柔與純真…」

  黛兒看著伊卡洛斯,只是木然地看著,眼神沒有聚焦。而伊卡洛斯也是,目光越過黛兒看向她背後窗戶外的風景。

  即便兩人臉上都寫著『不願意』,但還是迫於現實,不得不按照婚禮的流程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完成規定的儀式。

  至於埃爾文和利威爾,兩人上交了證據給總統之後,在王都過了一夜。翌日早上,埃爾文便陪著利威爾前往奧爾福德區以北的的某個小鎮鎮中心的壁教教堂。利威爾看起來並不著急,只讓馬車以平穩的速度慢慢行駛。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知婚禮開始的時間早就過了,明知道趕不及,但還是想去一趟。

  因為不認路,到達教堂的時候,天邊已經出現了一抹抹紅橙藍紫混合的彩霞,教堂裡除了打掃的人員,早已沒有了其他貴族的身影。只有殘留的花瓣和裝飾無聲地宣告著這裡曾經舉行了一場隆重的婚禮。

  走進空蕩蕩的禮堂,利威爾望著祭壇上方肅穆的女神像,這是壁教的標志,但也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被雕刻成女神的樣子而已,任何一個人都有能力將其破壞,可沒有人敢這麼做,也不能這麼做,因為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對所有人的約束。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教堂的窗戶外探出半個頭監視著利威爾的一舉一動,沒想到利威爾早已察覺,觸不及防地轉身出門朝那個人走去。

  那人見利威爾粗魯拔腿就跑。

  利威爾追著偷窺的人來到一個偏僻的巷子裡,前方是死胡同,但那個人不但不緊張,還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早聽說『人類最強』的稱號,今天就來看看你這個矮子是不是貨真價實。」

  巷子的入口也被幾個彪形大漢圍堵,利威爾腹背受敵,不過他並沒有把這些人放眼裡。

  一個大漢衝上去想要抓住利威爾,但利威爾身形靈活地貓腰躲開,手掌按住大漢的腦袋猛的往牆上撞去。大漢的腦袋就像西瓜那樣不堪一擊地裂開,紅色的血漿濺到牆上,頭骨碎裂倒地不起。

  另一個大漢跑去幫忙,但還沒來得及出手,利威爾抬腿旋身飛踢將其打得滿嘴鮮血,碎裂的牙齒灑落一地。

  其他人見情況不妙,一擁而上。可是巷子比較窄,一群人在裡面纏鬥局限性太大,沒一會兒都全部被利威爾撂倒了。

  被利威爾追的那個人連忙掏出手槍,可連保險栓都沒來得及打開,就被利威爾擰著他的胳膊,用腳猛踩其後背,肋骨斷裂,手臂脫臼的響聲格外清晰,手槍也掉落在了地上。

  


陷阱 (2)

  「你們是什麼人?」利威爾用力扭住那個人的胳膊問。

  「我什麼都不知道,是斯特林伯爵要我留意婚禮結束之後你會不會過來…」

  「原來你是那個豬玀的走狗嗎?」利威爾生氣地又用力踩向他的背,那人繼而又慘叫了一聲。

  巷子較深,慘叫並不能很清晰地傳到外面的大街上。而且看見利威爾追人的埃爾文也立刻駕駛車來到巷子入口,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讓裡面被利威爾血虐的家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利威爾甩開那人的胳膊,「回去告訴你的主子,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不一會兒,利威爾從小巷深處走了出來,手上、衣服上多了星星點點不太明顯的血漬。

  「處理完了?」埃爾文問。

  利威爾沒有回答,徑直上了車,拿出手帕反復擦著手,「嘖…髒死了。」

  婚禮當晚,一場婚宴在斯特林家族的府邸舉行,來自各地的貴族和官員紛紛前來赴宴,比上個月訂婚宴時還要熱鬧。但作為『主角』之一,黛兒像征性露個面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畢竟她『體弱多病』,別的賓客也都心知肚明,沒有勉強。

  而伊卡洛斯雖然留在了會場,但被迫結婚令他心生排斥,招呼客人的過程中一直強顏歡笑,給人感覺特別別扭。

  回到房間後,黛兒正想著要不要趁現在再去書房一趟,但扭頭一看外面的天氣,皓月當空,萬裡無雲,風平浪靜,沒辦法隱蔽地在外牆攀爬。走到窗戶旁往下看,花園裡更是人來人往,有些不想在宴會大廳的人都跑出來散步了,甚至還有些舉止親密的男女…

  無奈,黛兒躺回床上,不知為何眼淚從眼角滑落。用手臂擋住自己的雙眼,記憶回到年假前後,她現在多麼希望利威爾還能再摸摸她的頭,告訴她:「別擔心,我來處理。」

  「哥哥,我想回家…」黛兒翻身抱著被子靜悄悄地啜泣。她感覺她真的累了,不想再當別人的棋子,也不想去管莫裡森家族的財產會不會被吞並,不想去理會今後調查兵團面臨的威脅,她只想一閉眼一睜眼就能夠回到從前,哪怕只是回到半年前也好。

  熱鬧的婚宴直到凌晨才意猶未盡地收場,前來的貴族陸續走出斯特林家族的府邸,等待自己家的馬車上前來接送。這些人當中,就包括羅素議員和他的兒子克裡克。羅素議員的臉上依舊保持著參加宴會的喜悅,但克裡克的笑容中卻多了幾分焦慮。

  「你還想著多洛莉絲嗎?」

  面對父親的詢問,克裡克無聲地點了點頭。

  「表面上看確實是尼俄柏更占上風,但…」羅素議員沒再說下去,只是深不可測地勾起嘴角。走在通向大門的石板路上時,他無意間回頭看了眼斯特林家的大房子,恰巧被他瞥見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羅素議員快速回過身,「不如我們幫多洛莉絲一把,怎樣?」

  「啊?」克裡克不明所以,朝著他父親剛才看的方向看過去,他立刻也明白了,學著他父親一樣馬上轉身,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剛送完賓客的伊卡洛斯摟著安娜經過走廊的窗邊,滿臉的疲憊和不悅。

  「少爺,今晚您真的要留宿書房嗎?」

  「不然呢?」伊卡洛斯手指勾了勾安娜的下巴。

  安娜扭了扭身體,嬌羞地低下頭靠在伊卡洛斯的肩膀上,「可是,夫人她…我擔心我們以後會怎樣。」

  伊卡洛斯咬咬牙說道:「我會想辦法的。既然多洛莉絲加入調查兵團他們都沒說什麼,我只不過是跟自己的女僕走得近一點而已,他們能怎樣?再耐心等等,等我掌握了家族的實權,我們就能名正言順在一起了。」說話間,伊卡洛斯的眼睛瞟向窗外,目睹了羅素家族的馬車駛出大門。


自首 (1)

  埃爾文和利威爾剛回到兵團總部,兩人一進辦公室,韓吉就從團長的座位上站起,「你們可算回來了,事情還順利嗎?」

  「雖然總統答應會讓憲兵團徹查,但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找出在城堡裡偷走貴族首飾拿出來變賣的人。」埃爾文一臉嚴肅地坐回團長的位置。

  「可是調查兵團內每個人都是我們出生入死的戰友,我不相信那個混蛋會是他們中的一員,一定是那個叫斯特林的貴族作假。」韓吉擼起袖子,「只要把那些東西拿給我檢測一下,我有把握找出那些東西是偽造的證據。」

  埃爾文搖搖頭,「那些首飾都經由失主檢查過,確實是他們家族的物品無疑,偽造的話不可能連上面刻的字的字體都一模一樣。實在不行,只能像上次那樣,找個信得過的人扛下這個責任。」

  「埃爾文,這個人你打算找誰?先不論人家願不願意,盜竊貴族私有物品變賣的罪名可不輕,被推出去頂罪恐怕…」韓吉沒再說下去。

  「我覺得我們這裡剛好有一個適合的人選,只是…」埃爾文的粗眉毛幾乎要打成一個結。

  利威爾心下已了然埃爾文心中所想的『背鍋俠』是誰,也不禁皺起了眉頭。韓吉看著他們倆的『神同步』,懷疑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瞞著我?」

  「韓吉,能先讓我跟利威爾商量一下嗎?」埃爾文委婉地說。

  「行,我走,你們慢慢聊。」韓吉沒好氣地從外面關上了門,以前明明有什麼事埃爾文和利威爾基本都不會瞞著她的,怎麼這回他們的表現這麼反常,難道還有她不能知道的事情?

  「韓吉分隊長。」溫妮莎迎面走來,向韓吉敬了個禮。

  韓吉立刻從負面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喲,是你呀。來找埃爾文?」

  「嗯。」溫妮莎點點頭,「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利威爾正在和埃爾文談事情呢,看來得麻煩你等一等了。」

  「是嗎?」溫妮莎非但沒有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還微笑著說:「那正好。」

  「什麼?」韓吉回過頭,溫妮莎已經敲門進入了團長辦公室。

  「呵…」韓吉推推眼鏡,「這小丫頭不簡單啊。」

  看見溫妮莎過來,埃爾文和利威爾都用一種要『對不起』她的眼神看著她。溫妮莎有預感他們想干什麼,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先問:「有阻止壁外調查被無限延期的方法了嗎?」

  「正好有一個。」埃爾文回答。

  「找到那個小偷了還是有別的證據證明不是調查兵團的人干的?」

  「都沒有。」埃爾文否定道。

  溫妮莎嘆了口氣,「你們該不會要我去頂罪吧?」

  埃爾文很欣賞溫妮莎的機敏,「這是目前最為穩妥的辦法。你本來就是貴族,想必憲兵團也不會為難你。」

  「你也是這樣想的嗎?利威爾兵長。」溫妮莎問站在斜前方的利威爾。

  利威爾沒有直接回答溫妮莎的問題,反而問埃爾文:「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埃爾文也沒有直接回答利威爾,而是繼續盯著溫妮莎,「我不是在強迫你,這一切憑你自願。如果調查兵團因此被解散,對你來說沒有好處。」

  溫妮莎捂著嘴輕笑了兩聲,「埃爾文團長,謝謝你。你的態度讓我心裡的內疚感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

  在埃爾文和利威爾的注視下,溫妮莎從兵團外衣口袋裡拿出一雙紫水晶耳環放在辦公桌上,「你們無需感到為難,因為東西確實是我拿的。」

  


自首 (2)

  辦公室裡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無論是埃爾文還是利威爾,他們都不敢相信那個小偷竟然真的就是溫妮莎!尤其是利威爾,他原本還想阻止埃爾文讓溫妮莎背鍋的想法,結果這下啪啪打臉。

  「喂!」利威爾用力抓住溫妮莎的胳膊,「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和你家裡人合伙演的一出戲嗎?為了解散調查兵團,你甚至不惜參加了三次壁外調查。」

  手臂被利威爾抓得生疼,好像恨不得把她的骨頭也捏碎一樣。但溫妮莎默默忍受著,並不打算反抗,畢竟是她為了一己之私將調查兵團置於危險的境地。不過,從一開始,解散調查兵團就不在她的計劃之內,尤其是當她得知了『真相』之後。

  埃爾文見溫妮莎表情有點痛苦,提醒利威爾,「先放手吧。如果她真的是調查兵團的敵人,現在什麼都不做才是最明智的。」然後,他問溫妮莎:「你肯定不是為了乞求我們的原諒才這麼做的,對吧?」

  「沒錯。你們不是說要幫我奪回斯特林家的繼承權嗎?那些首飾就是我放的誘餌。」溫妮莎眯眯眼,「他們已經上鉤了。」

  埃爾文笑了笑,這次終於輪到溫妮莎發號施令,「斯特林小姐,請問我們該怎麼配合您的計劃。」

  溫妮莎直視埃爾文的雙眼,「團長,還記得當初答應過我的條件嗎?」

  「當然記得。」

  「首先,對外宣稱由於收到匿名舉報信,在搜查我的物品時發現的證據。」

  埃爾文表示,「沒問題。」

  「然後,公事公辦就好,不要公布我是貴族的身份。」溫妮莎平靜地說完了她的要求,然後靜靜觀察著埃爾文和利威爾的反應。

  果然,他們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利威爾問:「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溫妮莎眼神閃爍,咬咬唇,小聲而堅定地說:「知道。」

  利威爾心情復雜地看了眼埃爾文,埃爾文點點頭默認。雖然他一時間還無法理解溫妮莎的做法,但現在找到犯人,無疑給了調查兵團一個突破口。

  寧靜的夜晚被一場聲勢浩大的突擊檢查所打破,士兵們由於遲遲未能恢復壁外調查而陷入困頓,但被外面熱鬧的動靜吸引,紛紛好奇心旺盛地走出宿舍查看情況。

  韓吉帶領幾名手下來到溫妮莎的宿舍,蠻橫地翻箱倒櫃。溫妮莎此時不在,而她的舍友都一聲不吭地縮在床上,都被韓吉這架勢嚇壞了。

  「分隊長,找到了。」一名士兵從櫃子深處掏出一個小盒子,裡面竟然放著一雙紫水晶耳環。

  溫妮莎剛洗漱完回宿舍睡覺,正好碰上了韓吉在搜查她的物品,而且還發現了贓物。

  「斯托克士兵,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韓吉托著盒子冷冰冰地問。

  緊張地抓了抓門框,溫妮莎什麼都沒說,只是低下頭,讓瀑布般的銀發遮住她的面容。

  佩特拉也從宿舍裡跑了出來,然而看到的只有溫妮莎被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挾持著離開宿舍的情景。周圍的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議論:

  「該不會是她偷的吧?」

  「聽說還沒出手的贓物都找到了呢。」

  「天吶,竟然還是利威爾班的人,不知道利威爾兵長會怎麼處置她。」

  「別管了,反正這樣就可以進行壁外調查了吧。」

  緊張與不安占據了大腦,佩特拉無視那些言論快步追上,想詢問情況,但韓吉攔住了她,「我們會調查清楚的,請先回去休息吧。」

  「是…」佩特拉擔心地望著溫妮莎遠去的背影,她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害得調查兵團差點被廢除的人竟然是一直以來最親密的同伴,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懲罰 (1)

  溫妮莎被押解到一間會議室接受走流程一般的審問,在獲取了口供和證物之後,利威爾給溫妮莎戴上手銬,把她帶往地下禁閉室。

  按照調查兵團的軍規,因個人利益而做出嚴重損害兵團利益的人,將被處以鞭刑十二下以示懲戒。之前就有一個瘸腿的後勤兵為了金錢將韓吉秘密開發危險武器的事情捅了出去,然而看在他已經是個殘疾人的份上只把他逐出了調查兵團。

  作為調查兵團的兵長,本來就肩負獎懲的責任,加上溫妮莎是他的直屬部下,懲戒的任務自然落到了利威爾手裡。途中,他小聲對溫妮莎說:「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等一下拜托下手輕一點。」

  「我盡量控制好力度,而且有軍醫在場,應該不至於把你打死。」

  「……」

  來到禁閉室旁邊的房間,隨著牆壁上的燭台蠟燭被點燃,寬闊的地下室裡擺放的各種拷問工具在幽暗的照明下反射著瘆人的寒光。誰都沒想到,這個房間有生之年還會拿出來使用。

  在場的除了利威爾、溫妮莎,還有埃爾文為首的一眾調查兵團高層以及軍醫和另外幾名幫忙的士兵。兩名士兵把溫妮莎手銬上連接的鐵鏈掛在一個從天花板墜下來的鐵鉤上,將她面向牆壁,以微微踮起腳的姿勢拉直吊起。

  埃爾文義正辭嚴地再次宣讀了溫妮莎的罪狀,然後給了利威爾一個眼色。利威爾會意,接過士兵遞過來的長鞭。

  溫妮莎背對著所有人,兩手下意識地抓住冰涼的鐵鏈。預測到危險和疼痛即將降臨,聽覺似乎變得特別敏銳,長鞭在石磚地面拖拽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現在開始吧。」以前打人從未手軟的利威爾握著長鞭時隱約覺得自己的手有點使不上勁。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明知溫妮莎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他卻還覺得不忍心下手。也許是因為黛兒,也許是因為他還把她當作是自己的優秀部下吧。

  很快,利威爾就拋開了雜念,反手將鞭子甩出。鞭子末端狠狠地『親吻』了一下溫妮莎的後背。鑽心的疼痛令她瞬間全身肌肉瞬間繃緊,聲音都卡在了喉嚨裡無法喊出來。

  軍醫立刻向前查看,見溫妮莎還有意識,只是呼吸比較急促,便做了個『可以繼續』的手勢。

  隨後,第二下、第三下,隨著一聲聲清脆的聲響,鞭子劃破空氣,撕裂肌膚,溫妮莎的襯衫上逐漸顯現出一道道鮮艷的血痕。她的臉色逐漸蒼白,微弱地嗚咽著,細密的汗珠布滿額頭,手指關節近乎僵硬地彎曲。

  看見溫妮莎單薄的身軀被折磨成這樣,即使是身經百戰的調查兵團分隊長們都別過臉,不忍再看。

  雖然每打一下軍醫都會上前檢查一遍溫妮莎的情況,但第六鞭的時候,溫妮莎還是直接暈了過去,腦袋垂下,腳底虛浮地輕輕搖晃。

  「停,她已經不行了。」軍醫連忙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嘖…」利威爾扔下長鞭快步走了過去,一邊幫忙把溫妮莎放下來一邊抱怨:「真是麻煩的小鬼。」隨後他急忙把溫妮莎背去醫務室,她要是真死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第二天,佩特拉在訓練場集中的時候,沒有等來溫妮莎,反而等來了一份處分通告。埃爾文站在演講台上向所有士兵宣布了對溫妮莎的調查和處分結果:剝奪其士兵的頭銜,並且准備在她傷勢穩定之後移交憲兵團。

  「什麼?」所有人都一臉不可思議,竊竊私語的浪潮以演講台為中心向外擴散。

  「怎麼可能?」佩特拉急得眼睛泛紅,她不相信溫妮莎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作為溫妮莎的前任長官,納拿巴也感到很納悶,相處時間雖不長,但他自認為還是比較了解她的人品的,可現實卻讓他有點陷入自我懷疑。

  「如果我能早點發現她是那樣的人,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納拿巴問米凱。

  米凱搖搖頭,「連埃爾文和利威爾都看不出來,你就不要自責了。」


懲罰 (2)

  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高層是不會如此斬釘截鐵地肯定溫妮莎就是犯人。就算不敢相信,士兵們也都被迫接受了這個現實。

  「終於找出這個叛徒了。」

  「虧我還那麼相信她…」

  議論聲在其他人看到利威爾班的另外四名成員時戛然而止,大家都躲得遠遠的。此時他們四人的心情也很沉重,當然,作為溫妮莎的戰友,他們依然不約而同地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來到醫務室,想要當面向溫妮莎問個明白。

  「嗚…」溫妮莎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趴在了醫務室的病床上,身上的衣服換了,傷口貌似也被處理過,但背部依然傳來陣陣火辣辣的疼。

  「她醒了。」埃爾德說。

  溫妮莎轉過頭,利威爾班的另外四人正站在床邊,神情復雜地看著她。

  「你們怎麼在這裡?」溫妮莎氣若游絲地問。

  「溫妮莎,那件事,是真的嗎?」佩特拉斷斷續續地問。

  溫妮莎沉默了兩秒,「沒錯,確實是我做的。」

  「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情!」奧魯歐發飆衝到最前面質問道。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溫妮莎裝出不可一世的語氣,「因為留在調查兵團,我那有錢的男朋友跟我分手了,我難道不能拿些補償嗎?」

  「你…」聽到這個理由,大家都對她恨得牙癢癢,想要破口大罵以及痛打一頓這個家伙,但共同訓練、共同戰鬥的點點滴滴卻浮現在眼前,把所有怨懟都堵在了喉嚨。

  短暫的語塞之後,還是佩特拉先開口,帶著鼻音說:「既然你已經沒事了,那我們先走了。」

  佩特拉眼角閃著淚花,轉身要走,但奧魯歐拉住了她,「慢著,如果真的是她,我們不是還有話要跟她說嗎?」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仿佛在壓抑著心中的怒火。

  平時不怎麼說話的根塔走到溫妮莎跟前,眼裡滿是悲憤,「事已至此,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視你為戰友。從此以後,利威爾班將不再存在你這個人。」

  「謝謝你們…」溫妮莎平靜地接受了絕交的事實,可眼裡不禁蒙上一層水霧。她扭過頭,聽著同伴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房間裡只剩她一個人的呼吸聲。明明知道結果會是這樣,明明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為什麼眼睛還會如此酸痛?

  『這,大概就是神明對我的懲罰吧。』輕嘆了一口氣,溫妮莎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躲在走廊拐角的利威爾聽見了病房裡發生的一切,等他們四人離開後他才走進病房,「傷口怎樣了?」

  「我看不見,你比我清楚。」溫妮莎眨了眨眼,將淚水憋了回去,「你真應該第一鞭就將我打暈過去,害我疼了那麼久。」

  「要是第一鞭就用那種力度的話,你會死的。」利威爾瞅了眼溫妮莎的背部,從衣服隆起的地方隱約能看出她背部包扎的痕跡,應該沒有大礙。他來到病床邊的椅子坐下,按了按溫妮莎的後腦勺,「搞出那麼大的動靜都不事先說一聲,調查兵團兵團對你來說就只是爭權奪利的工具而已嗎?」

  「這麼理解好像也沒錯。反正無論你們同不同意我都會這麼做。不跟你們說可以少些阻撓。」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利威爾皺起眉頭又看了眼溫妮莎的後背。

  「我自有我的打算。只是,接下來的困難只能由你們調查兵團去應對了。」

  「話說回來,你真的在約瑟夫被害的現場聞到了煙味?」溫妮莎問。

  利威爾點點頭,「沒錯。那個叫杜蘭德的憲兵分隊長調查那個人很久了,他的推測應該沒錯。你問這個做什麼?」

  溫妮莎抿了抿嘴角,露出勝券在握的眼神,「沒什麼,只是想確認一下。」


逼迫 (1)

  在溫妮莎受罰的時候,作為知情者的韓吉一直嚴肅地思考著溫妮莎的動機,這回要不是埃爾文需要她配合演出,說不定她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事後,韓吉來到埃爾文的辦公室嚴正抗議,「埃爾文,我覺得你不應該把調查兵團卷入到貴族的爭鬥裡,這樣搞不好會牽連所有人的。」

  「韓吉,你認為在調查兵團什麼時候沒有卷入到貴族的鬥爭之中?」埃爾文反問。

  「支持調查兵團的是貴族,反對調查兵團的也是貴族,我們能做的只有想法設法在他們的鬥爭中保障調查兵團的利益不被侵犯。」

  「可是…」韓吉深吸一口氣反駁,「我們的利益已經被侵犯了,還差一步,就瀕臨解散的邊緣了。」

  「只要找到那個小偷,就不會。」埃爾文非常淡定地回答。

  韓吉見埃爾文處變不驚的樣子,也開始整理起思路,「慢著,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溫妮莎就打算自首的嗎?」

  「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因為整件事情從表面看,就是溫妮莎冒著生命危險偷來證物,交給伊卡洛斯讓他揭發調查兵團。但伊卡洛斯以為目的達到就用匿名信『舉報』了溫妮莎,使得溫妮莎被抓,調查兵團成功翻身。加上之前其他貴族對這兩姐弟的固有印像,伊卡洛斯在他們的陣營中的地位很可能會一落千丈。

  「沒想到那個小丫頭那麼會算計。」韓吉現在想起溫妮莎禮貌的笑臉都感到後怕,「但僅僅是這樣,除了讓斯特林家族的風評變差之外,並不能對他們造成太大的實質性傷害。」

  「我們已經把斯特林家族的犯罪證據上交給了扎卡裡總統,相信不久之後憲兵團就會對斯特林家族進行一次徹底的調查。」

  「什麼?」韓吉驚訝地問:「那些證據該不會也是她?」

  「這個可能性很大,雖然我沒辦法證明。」埃爾文自己也不禁在心裡打了個冷戰,不知道溫妮莎在背後還安排了多少事情,而他們卻只能根據她的安排走一步算一步。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她的目的是扳倒自己的弟弟和繼母,這樣挨一頓鞭子是不是有點用力過猛?」韓吉還是很不放心,「要是她到了憲兵團之後反咬我們一口可就糟了。」

  「距離將她轉交憲兵團還有一段時間,先不急。」埃爾文站起來望向窗外,目光毅然,「後天,王都將再次舉行一次會議,我們全部都要出席。能不能重啟壁外調查,就看這一次了。」

  婚禮之後過了好幾天,伊卡洛斯每天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在書房留宿,這讓尼俄柏非常不開心,要是有任何閑言碎語傳出去,將會嚴重影響斯特林家族的聲譽。

  面對尼俄柏的指責,伊卡洛斯不耐煩地說:「很快就要對付調查兵團了,我要認真做好准備,別來煩我。」

  「希望你記住,有了子嗣,我們才能真正完全掌握莫裡森家族的財產。」尼俄柏忍著怒火心平氣和地說。然而手中的羽毛扇已經被她抓握得掉下絲絲纖維。

  


逼迫 (2)

  由於埃爾文上報了他們抓到小偷的消息,調查兵團才得以重回王都議政廳商討是否恢復壁外調查。

  架空層的旁聽席上,既有士兵、也有貴族、官員、平民等利益集團的代表,熱鬧程度不亞於上一次會議。

  伊卡洛斯高傲地掃視了一眼調查兵團的參會人員,只有團長、兵長以及另外幾個分隊長,沒有溫妮莎的身影,不免有點掃興,上次的失利他可是千方百計想討要回來的。

  這次的會議仍然是總統主持,沒有過多廢話,大家馬上進入議題,「聽說調查兵團已經找到了犯人?」

  「正是。」埃爾文回答。

  「該不會是你們找的替罪羊吧?」伊卡洛斯輕蔑地笑道。

  利威爾的眼皮跳了跳,越看這家伙越不順眼,真想直接翻過桌子揍他。

  「我們在她的物品裡發現了重要的證物。」埃爾文拿出一雙紫水晶耳環以及一個信封,「我們一開始也不願相信,但經過搜查,事實果然跟這封匿名信上寫的一模一樣。」

  一名憲兵把證據呈交解扎卡裡總統,總統瞅了眼耳環,便叫憲兵把耳環拿給之前失竊的那個貴族辨認,而他則開始認真閱讀起了那封信的內容,「這封信顯示盜竊者是一個叫溫妮莎.斯托克的士兵,而且上面的字都是印刷上去的,看不出筆跡。」

  伊卡洛斯以及部分知情的貴族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一些人的目光悄悄看向伊卡洛斯,只有他最有嫌疑告發他姐姐。

  「這封信的材質非常特殊,看起來像是貴族專用的信紙。」埃爾文補充道。

  「貴族怎麼可能知道是哪個士兵偷了東西?」總統懷疑道。

  埃爾文回答:「目前尚不清楚,一切尚待憲兵團的調查結果。」

  總統的話讓尼俄柏也開始不淡定起來。她非常清楚這是溫妮莎的苦肉計,會給人造成是伊卡洛斯為了一己之私而『出賣』姐姐的印像,短期內其他貴族恐怕會對他們敬而遠之。只是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是想要誣陷他們泄露她的身份?如果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鏟除他們未免太天真了,可她想不到別的原因。

  「人已經移交憲兵團了嗎?」總統繼續問。

  「還沒有。」埃爾文有點為難地說,「我們已經將其按照軍法處置,溫妮莎.斯托克現在還在養傷,不方便轉移。」

  此言一出,部分貴族不禁露出一閃而過的驚訝。伊卡洛斯不以為然,心裡對溫妮莎被打感到幸災樂禍。

  「既然調查兵團交出了嫌疑人,那按照約定,希望議會能夠重啟壁外調查。」埃爾文看著對面的眾多貴族說道。

  「那是當然。」伊卡洛斯接道。

  埃爾文警惕地看向伊卡洛斯,他不可能這麼輕易就答應調查兵團的請求,肯定還有別的陷阱。

  伊卡洛斯等埃爾文說這句話很久了,根據羅素的計劃,埃爾文十有八九會找個替罪羊好讓他們松口,所以他們給調查兵團准備了第二份『大禮』。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們竟然抓住了真正的盜竊者。


逼迫 (3)

  會議室的眾人聽見伊卡洛斯輕易贊同埃爾文的話時瞬間鴉雀無聲,大部分人都對伊卡洛斯反常的舉動摸不著頭腦,甚至有人覺得他間歇性精神失常了。

  伊卡洛斯沒在意那些異樣的眼光,大大方方站起來抬頭詢問旁聽席上的所有人,「不知大家有沒有發現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情?一直以來,調查兵團所獲得的成果都只在報告書上有所體現,但我們當中並沒有人真正見過調查兵團所建立的據點和開辟的路線。」

  旁聽的其他人先是一愣,然後開始點頭附議,和身邊的人相互交頭接耳。

  「也就是說,我們根本無從得知調查兵團是否真的在做著他們的本職工作,而不是借壁外調查之名牟取非法的利益。比如這次的失竊事件,雖然是個例,但也不由得讓人懷疑調查兵團在壁外到底都干了些什麼。」

  「你別胡說八道!」一名沉不住氣的調查兵分隊長忍不住想要跳起來扇伊卡洛斯兩巴掌,但被身邊的另一名分隊長拉住了。不難理解他為何如此生氣,他們的同伴在壁外出生入死,為了人類的未來獻出心髒,換來的卻是這般無情的污蔑和惡毒的揣測。

  利威爾也非常不滿伊卡洛斯的發言,立刻回懟道:「如果你不相信,盡管跟我們去一趟壁外看看。但願真正見到巨人的時候你不會嚇得尿褲子。」

  伊卡洛斯咽了咽口水,這次他有備而來,沒有露出任何害怕的神情,「我當然也想親眼見識調查兵團取得的成果,但眾所周知我們斯特林家族的立場,這種事情不方便出面。萬一半路上我有個三長兩短,不知利威爾兵長是否承擔得起這個責任。」

  「但是,如果沒有人監督的話,我們確實有理由懷疑調查兵團存在不作為的嫌疑。」另一名貴族幫腔說。

  要找一個有膽量,立場又不存在偏見的人跟調查兵團去體驗一把壁外調查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場的無論貧富貴賤都不敢輕易自告奮勇,會議再次陷入了僵局。

  突然,最外圍旁聽席上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人影站了起來,舉起手大聲對所有喊道:「我願意隨同調查兵團前往壁外。」

  全場為之震驚,低沉的議論一波接一波,仿佛雪崩的轟鳴,令調查兵團的各位高層愈發緊張起來。埃爾文臉色一變,深知大事不妙。

  今天發生的這一幕絕對是故意安排好的圈套,主動請纓的那個家伙就是個燙手山芋,不帶他就會顯得調查兵團心虛,那麼恢復壁外調查就不可能了;帶上這個人的話,就得分出多余的兵力去保護他,萬一他意外身亡,調查兵團回來照樣得不到信任;即使那個人活著回來,作為唯一一名見證者,他若是說出對調查兵團不利的信息,甚至直接謊稱壁外調查沒有取得任何進展,那他們也照樣完蛋。

  扎卡裡總統瞟了眼角落裡站起來的人,「很好,你的勇氣值得大家學習,請站出來讓所有人銘記你的樣子。」

  那個人匆匆從樓上小跑到談判桌前,摘下頭頂的帽子鞠躬道:「總統大人。」

  埃爾文、利威爾同時睜大了眼睛,表情略顯驚訝,他不就是去年在王都的商業街上偷了黛兒錢包的安迪嗎?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被拿來當槍使的竟然是他,鑒於他跟利威爾的過節,要擺平他恐怕非常困難。

  


逼迫 (4)

  馬車上,伊卡洛斯一想起會議中埃爾文和利威爾吃癟的表情就忍不住揚起嘴角,大家都對自告奮勇的安迪非常滿意,他的父親是在巨人蹂躪下犧牲的治安官,很多人都對其投以同情的目光,下意識地認為,既然他的父親都如此高尚地恪盡職守,那麼其兒子肯定也能夠繼承他父親的品格,是監督調查兵團的不二人選。加上伊卡洛斯對其背景進行了『漂白』,就算他曾經是個小偷,調查兵團也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

  不過埃爾文還是非常狡猾,並沒有當場挑明安迪與利威爾之間的恩怨。因為無論怎樣,安迪作為監察員參加壁外調查是他安排的鐵板釘釘的事情,如果說出安迪與利威爾的過節,萬一安迪真的遭遇了什麼意外,利威爾恐怕會背上『公報私仇』的罪名。

  會議上,伊卡洛斯提出要利威爾二十四小時保護安迪的人身安全,保證安迪能夠在調查兵團、壁外據點自如行走,視察一切情況,且無論安迪在他的筆記本上記錄什麼都不能阻攔。另外,還需要他們前往之前那片樹林之外的一個小鎮拿到鎮長的印章,證明他們的進度。

  與之相對,埃爾文表示壁外調查期間有很多意外,不呆在長距離索敵陣型內的情況下不能確保安迪的絕對安全。

  其次,他明確了這次倉促的壁外調查的最終目的——檢驗調查兵團是否把補給路線推進到報告書上所說的地方。那麼,只要他們取得能夠證明他們到過那個小鎮的物品即可,未必是鎮長的印章。

  最後,埃爾文看著安迪,「調查兵團有權利對記錄的內容進行補充說明。」

  「但願史密斯團長不再像上次那樣誇大其詞。」伊卡洛斯用嘲諷的語氣說。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埃爾文面無表情地說。

  才擺脫了偷東西的誣陷,不料卻掉進了一個更大的陷阱。調查兵團內,由於下星期就必須帶著一個拖油瓶進行壁外調查,士兵們忙碌地准備所需物資的同時,難免頗有怨言,為什麼自己出生入死換來的卻是這樣的質疑,而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安迪就是專門坑他們的,所以當安迪跟著埃爾文他們回到兵團總部的時候,士兵們都不由得用敵對的眼神看著他。

  利威爾一直跟在安迪身後,緊盯著他的後頸,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討厭。

  也許是被利威爾的盯著頭皮發麻,安迪轉頭對利威爾說:「利威爾兵長,你若是再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可是要把『受到威脅』這幾個字記在本子裡了。」

  「你倒是試試。」利威爾的手關節『哢』地響了一聲。

  安迪見狀,好漢不吃眼前虧,悻悻放下拿著筆的手。

  從小到大,利威爾受到的教育都是能動手絕不廢話,把他逼急了的下場輕則受點皮肉之苦,重則危及生命。但現在,面對安迪的『威脅』,他卻只能一味忍讓,一旦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打人的衝動,各種莫須有的罪名便會紛紛朝他們襲來。

  此時此刻,利威爾真不得不『佩服』想出『讓他親自保護安迪』這個損招的家伙,仿佛完全摸清楚了他的脾性,針對他設計的這場陰謀,目的就是讓他自內而外渾身難受,就像身邊跟著一只嗡嗡叫的蚊子卻不能直接將其拍死一樣。

  在病房裡養傷的溫妮莎突然打了個噴嚏,「我感冒了?」

  


血色 (1)

  夜幕降臨,回到住處,走下馬車,伊卡洛斯回味著今天大獲全勝的經過,等下一定要把整個過程詳細向黛爾麗絲炫耀一遍,最好能將她氣死。

  突然,伊卡洛斯覺得有點奇怪,今天家裡似乎比以往安靜了不少,只有零星幾個僕人出來迎接,而且房子正門外還站著幾個黑色大衣的陌生男子。

  「你們是什麼人?」伊卡洛斯氣衝衝地上前吼道,「這裡是我家,你們憑什麼進來?」

  「斯特林伯爵,我們是中央憲兵,阿克曼隊長等您很久了。」

  走在伊卡洛斯身後的尼俄柏看見中央憲兵團的人,也立即緊張地進了屋。凱尼就站在大廳正中央,女僕安娜被另外一個人押著跪在凱尼旁邊的地上哭泣,黛兒坐在輪椅上,停在一角冷眼旁觀。

  幾個小時前,黛兒心煩氣躁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伊卡洛斯和尼俄柏一大早就出門前往王都,她知道他們已經設計好了圈套向調查兵團發難,而她只能被關在這棟房子裡干著急,可以的話她真想直接衝進書房,把賬本找出來然後逃之夭夭。

  天色逐漸昏暗,黛兒心想,『不如趁天黑趕緊爬窗進去吧。』這樣想著,她走到窗戶前扒拉著窗框往下看了幾眼,發現十多個來勢洶洶的黑衣人闖進了花園。大部分鎮得住場子的僕人都被尼俄柏和伊卡洛斯帶走了,留下的人被黑衣人幾聲呵斥就嚇得四散而去,或者唯唯諾諾地讓開道路,使得這些個黑衣人長驅直入進了宅邸。

  黛兒沒有目睹黑衣人與僕人爭執的全程便躲在了窗邊,直覺告訴她,那些人非常危險。沒過一會兒,房間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黛兒連忙坐回輪椅上,兩手疊放在膝,直腰挺胸平視前方,做出一副端莊的樣子。

  「小姐,中央憲兵團的人來了,夫人和少爺都不在家,他們請您去大廳一趟。」艾瑪冷靜地稟報,語氣平常得讓黛兒懷疑剛才在走廊跑出『咚咚』響的到底是不是她。

  「他們來此何事?」黛兒也假裝鎮定地問。實則她心裡亂的一批,搞不好他們是來殺自己的,畢竟自己的父母背叛了王室,而她又心向著調查兵團。

  「他們沒有說,為首的阿克曼隊長只是想見一見現在這棟宅子裡地位最高的人。」

  「好吧。」黛兒稍微放寬了心,如此說來,可能不是找自己的。不過阿克曼這個姓氏聽著怎麼那麼耳熟?

  艾瑪推著輪椅來到大廳,裡面分散站了幾個黑色寬邊帽、黑色大衣的男子,門外也有幾個,似乎在看門。稍微目測了一下人數,比剛進門的時候少了,黛兒估計剩下的人應該堵了在房子的其他出口處。

  看見黛兒,凱尼迎面走去,在距離黛兒兩米左右的地方摘下帽子鞠了鞠躬,「莫裡森伯爵,打擾了。我叫凱尼.阿克曼,奉議會的命令前來清除斯特林家族的醜聞。」說完,他把帽子重新按回頭上。

  聽見凱尼的聲音,黛兒的瞳孔急劇收縮了一下,身體仿佛被詛咒了一般無法動彈,恐懼的寒涼幾乎要把血液凍結。她認得這個聲音,當年母親將她鎖進密道之後,詢問母親她的下落的正是這個聲音!

  


血色 (2)

  見黛兒面色慘白,凱尼好像猜到了些什麼,不過他沒有戳破,而是繼續問道:「莫裡森伯爵,能勞煩您將所有僕人都集中到大廳裡來嗎?這樣我們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聲音被卡在喉嚨發不出來,母親最後的叮囑此時再次牢牢掐住了黛兒的聲帶。雖然聽見了凱尼的話,但她微微張張嘴,嘗試著回答卻發現自己沒辦法說話。

  艾瑪見黛兒神色不太對,連忙半蹲在黛兒面前問:「小姐?」

  黛兒艱難地朝她點點頭,艾瑪會意,吩咐身旁的女僕,「把所有人都叫來這裡集中。」

  十分鐘過去了,斯特林家裡除了跟著尼俄柏和伊卡洛斯外出的僕人,剩下的男僕和女僕皆分別面對面站成一列,緊張地低著頭不敢作聲。

  凱尼在這些人中間來回踱步,「人都齊了?」

  「是。」艾瑪恭敬地回答,「除了跟隨夫人和少爺去王都的僕從,都到齊了。」

  凱尼忽然轉身問黛兒,「莫裡森伯爵,您知道哪些是您丈夫的僕人嗎?」

  黛兒依然說不出話,只能憑印像指出了幾人,其中,女僕只有安娜一個。

  「是這樣嗎?」凱尼看了艾瑪一眼,然後逐個逐個湊近了臉去打量那幾個僕人。被凱尼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不輕,那些被黛兒指出來的僕人不禁瑟瑟發抖。

  「別那麼緊張嘛。」凱尼拍拍其中一名男僕的肩膀,然後朝所有人揮揮手「你們都可以回去了。」

  僕人們松了口氣,正戰戰兢兢地返回工作位置的時候,兩名憲兵擋在了安娜面前。「但你除外。」凱尼故意等安娜被攔住的時候說。

  安娜也很害怕,一只手緊緊握著手腕上的鐲子,祈禱著伊卡洛斯能趕緊回來。

  「知道我找你有什麼事嗎?」凱尼把安娜逼退到牆角。

  「不…不知道。」安娜聲音顫抖著,驚慌失措的淚水從眼角流出。

  凱尼回頭問黛兒,「有人在婚禮當晚看見你丈夫跟這個女僕勾肩搭背,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黛兒靜默地搖搖頭,她確實沒什麼好說的。

  「下一個問題,這個女僕勾引你丈夫的事情是真的嗎?」

  黛兒扭頭看了眼斜後方站著的艾瑪,她此時也滿頭大汗,這個問題她可不敢回答,否則伊卡洛斯不會放過她的。黛兒理解艾瑪的處境,她也有點糾結,要不要做出肯定的回答。此時安娜正用可憐楚楚的眼神看著她,濕潤的雙眼令人心軟。

  抿了抿嘴,黛兒扭過頭不再看安娜和凱尼。把視線移開後心理壓力似乎沒那麼大了,她結結巴巴地說:「阿…克曼隊長肯…定是掌握了…證據才會過…來的,我…說什麼重要嗎?」

  「說的也是,沒想到莫裡森伯爵還挺識時務。」凱尼露出裂嘴的笑容,一股嗜血的氣質暴露無遺,無需言語,安娜已經絕望地幾乎軟癱在地面。但突然,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心一橫,徑直衝向黛兒,伸出雙手想要掐住黛兒的脖子與她同歸於盡。

  安娜的意圖沒有得逞,她才跑出兩步就被另一名憲兵制服了,只能跪在地上竭盡全力地朝黛兒嘶啞地喊道:「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言外之意就是,如果黛兒不出現,伊卡洛斯就不會結婚,也就不會被人告發她在婚宴結束後與伊卡洛斯有親密舉動。

  安娜的怨火刺痛了黛兒的神經,凱西捅傷她的時候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她緊閉雙眼,心裡反復勸說自己,這不是她的錯。

  


血色 (3)

  漸漸地,安娜不再抱怨,她已經沒什麼話可說了,只能以淚洗臉來表達對死亡的恐懼和願景落空的委屈。也就是此時,伊卡洛斯趕了回來,看見伊卡洛斯,安娜的眼裡重燃了希望。

  「安娜?」伊卡洛斯跑過去推了一下押著安娜的那名憲兵,但對方紋絲不動。

  伊卡洛斯只好生氣地問凱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馬上放人!這裡是斯特林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很抱歉伯爵,我們是來幫您清除家族醜聞的,畢竟,一個擁有合法妻子的丈夫竟然跟自己的女僕糾纏不清,傳出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您可知道?」凱尼用跟小孩子說話的語氣解釋說。

  伊卡洛斯立刻惡狠狠地盯著黛兒,「是你?」

  「是別的貴族在你婚宴當天看見你的不良舉動才向我們舉報的。」凱尼馬上接話,他不是想保護黛兒,只是不想因此節外生枝。

  「我不管,這裡是我的地盤,我命令你放了她。」伊卡洛斯用力指著地面對凱尼吼道。

  「恕難從命。」凱尼掏出槍,用槍管頂了頂帽檐,「這次的行動命令是議會下達的,除非伯爵你打算違抗議會的命令。」

  「議會有什麼了不起…」

  還沒等伊卡洛斯說完,尼俄柏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安娜今天必須死,否則斯特林家這些年來的基業就全毀了。她立刻站出來說:「阿克曼隊長,既然這是議會的要求,我們也不便阻攔,但煩請你將人帶走再處置。」

  「不要!」安娜哭求著想要掙脫束縛。

  「母親!」伊卡洛斯不敢相信連自己的母親都站在了凱尼的一邊,雙眼逐漸因憤怒而充血。以前無論他想要什麼,母親都會幫他得到,何況平時他跟安娜在一起不都是她默許的嗎?

  「將少爺帶回房間。」尼俄柏冷漠地命令僕人。

  「是。」兩名健壯的男僕分別拉住伊卡洛斯的手臂想要將他架走,但伊卡洛斯不依不饒,一個勁地掙扎,大喊『放手』。僕人們不敢真的太用力,場面一度陷入混亂。

  無心看這場鬧劇繼續演下去,凱尼秉著眼不見心不煩的原則,在伊卡洛斯和安娜情緒都極為激動的情況下扣動了扳機。

  槍聲猶如一記驚雷,斯特林家陷入了一片死寂。鮮艷的血液在大廳中央向四周擴散。血泊中,安娜睜著驚恐的雙眼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伊卡洛斯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也不再反抗,從小養成的世界觀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逐漸崩塌。

  黛兒很久沒有見過這種場面,血腥味勾起了內心深處埋藏的可怕記憶,父母被殺、自己被人販拐賣的情景與眼前的景像交替重合,令她呆若木雞,動彈不得。

  尼俄柏臉色陰沉地盯著地上的屍體,在血泊漫延到腳邊之前後退了兩步。高跟鞋與大理石地板接觸的清脆聲音喚醒了在場眾人。

  凱尼說:「抱歉弄髒了你們的地板。」

  尼俄柏保持著貴婦該有的矜持,聽不出情緒的波動,「無妨。」但她看向凱尼的一刻已經用眼神下達了逐客令。

  隨後,那群穿著黑衣服的中央憲兵魚貫而出,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血色 (4)

  中央憲兵走了之後,大廳裡再次安靜了下來。鮮血還在滴答流淌,尼俄柏看屍體的眼神裡多了點厭惡,她繼續吩咐道:「把大廳清理干淨。」

  僕人們只彎彎腰表示收到,誰都不敢吱聲,因為伊卡洛斯這時正用充滿怨恨的目光隔空與尼俄柏對視,胸口明顯地上下起伏,呼吸聲中隱藏著隨時爆發的野獸。當僕人們拿來一床厚厚的被單,平鋪在安娜屍體旁邊時,伊卡洛斯終於發了瘋一樣朝尼俄柏咆哮起來:「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殺死安娜?」

  震耳欲聾的咆哮把搬運屍體的僕人嚇得直哆嗦,他們只能加快速度,將屍體放進床單裡包裹好,一路小跑離開伊卡洛斯這個火藥桶。

  尼俄柏輕輕扇著扇子,盡量先熄滅自己的怒火,否則他們母子無法好好對話。半晌,尼俄柏緩緩道:「因為你確實壞了規矩,如果你執意要跟那個女僕在一起,就必須放棄伯爵之位,而多洛莉絲會接替你成為新的伯爵。」

  「既然你知道我們不可能,為什麼還要默許我們在一起?」

  「我以為你只是玩一玩,沒想到你會當真。」尼俄柏現在也很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不能狠下心來將安娜辭退,自己還是太縱容伊卡洛斯了。她希望這次血的教訓能讓伊卡洛斯認識到自己肩負的責任和做事的分寸。

  伊卡洛斯不服,「那為什麼多洛莉絲就可以跑去調查兵團,還為他們幫腔辯解,她這種行為難道不是最應該被殺掉嗎?」

  尼俄柏呵斥道:「她參加調查兵團的目的就是為了奪取家族的繼承權,就連你指證調查兵團的證據都是她拿來的。相比之下,你跟那個女僕在一起能得到些什麼?」

  「哈哈哈…」伊卡洛斯哭著笑了出來,那是絕望的笑聲。

  「既然議會都已經知道你跟女僕的事情,那就代表其他很多貴族也都知道這件事了。三天後,你和黛爾麗絲一起再去王都出席一次宴會,表明你們的態度。只有這樣才能將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尼俄柏對伊卡洛斯說。

  伊卡洛斯沒有理會,整個人像喝醉了酒一樣搖搖晃晃,轉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僕人們不敢攙扶,都像隱形人似的跟在其身後,只有在他快要跌倒的時候才小心托住他,避免他受傷。

  尼俄柏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大廳裡,面向巨大的玻璃窗戶,外面什麼都沒有,黑漆漆一片,宛如被一塊巨大的鐵幕嚴密地籠罩,無法透出一絲光亮。

  黛兒早在斯特林母子互相爭吵、沒有留意到她的時候回了房,躺進了霍華德送她的玩偶熊的懷裡,身體嵌入柔軟的熊肚子,拉過玩偶熊的雙臂抱住自己,這樣黛兒才沒那麼害怕。第一次與殺害自己父母的凶手靠那麼近,還親眼看到對方殺人。黛兒不由得想像出母親當年的死狀。

  淚水止不住地流,怎麼擦都擦不干。

  回想起來,黛兒發現自從那次舞會之後,她和利威爾就再也沒見過面,也沒有收到過關於對方的任何消息。她很想念哥哥,尤其是遇見今天這番景像,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她更想他了。

  把頭悶進玩偶熊的懷裡,黛兒像只無家可歸的小貓一樣蜷縮了起來。

  


出走 (1)

  耀眼的白光把黛兒給曬醒了,睜開眼,一片淺藍色的天空映照在澄澈的眼眸中,微風帶來青草的香氣。黛兒有點奇怪,明明艷陽高照,為什麼她卻不覺得熱?

  「小鬼,終於睡醒了?」利威爾低頭用嫌棄的語氣說。

  「哥哥?」黛兒有點懵,「我們這是在哪裡?」

  利威爾揉揉黛兒頭頂的發絲,「這麼快就睡傻了嗎?看來平時還是太松懈了。」

  黛兒支撐著身體坐起來,遠處是一片鏡面般的湖泊,隱約看見幾個朦朧的身影在湖邊玩耍,雖然看不清樣貌,但應該是調查兵團的同伴。

  他們是在郊游?

  回過頭,黛兒才發現,她和利威爾都坐在草地上,而她剛才枕著利威爾的腿睡著了。

  一滴溫熱的水滴在手背上綻開了花,黛兒疑惑地抬起頭,「下雨了?」

  「黛兒…」利威爾擔心地看著她,「你哭什麼?」

  「唉?」黛兒抹了一下眼瞼,手指上果然多出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越來越多的水珠從眼眶掉下,黛兒捂著眼睛想止都止不住,著急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嘖…」利威爾遞給黛兒一張手帕,「想哭就哭吧,哭完之後給我就打起精神。」

  接過手帕,黛兒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利威爾,因為速度太快,一不小心把利威爾仰面撲倒在了草地上。

  黛兒把頭埋在利威爾的肩上,淚水決堤而下。與淚水一起湧出的,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我答應你,不離家出走,不加入參加訓練兵,不加入調查兵團,也不去找什麼證據,就乖乖呆在安全的地方等你回來…所以哥哥,不要丟下我…」

  「又再說什麼傻話…」利威爾望著天空,輕輕拍拍黛兒的後背,撫平她悲傷的哽咽。

  哭累了,黛兒在溫暖的懷抱中醒來,天空泛起魚肚白,她茫然地環顧四周,自己仍然在那個精致的牢籠裡,唯一真實的只有一直沒有枯竭的淚水,把抱著她的玩偶熊的肚子浸濕了一大片。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在地上坐了一夜,黛兒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床上,假如剛才的夢境能夠無限延續下去該多好…

  早上過來叫黛兒起床的艾瑪看見她滿臉淚痕地躺在床上,心想她可能也被嚇壞了,便沒有打擾,讓她繼續休息。

  利威爾倏然坐了起來,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過幾天就要壁外調查了,准備相當倉促,連日來的操勞急劇壓縮了他的睡眠時間。原本只想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稍微閉眼小憩了一會兒兒,沒想到一睜眼天已經蒙蒙亮了。

  話說,剛才好像做了個夢,具體內容在清醒的一刻幾乎都遺失了,只隱約記得黛兒像個小鬼一樣撲在他懷裡哇哇大哭,聲淚俱下地向他懺悔自己的任性行為,說以後一定會聽他的話……

  黛兒的聲音仿佛仍停留在耳邊,利威爾不顧疲憊地站起來,繼續進行壁外調查的籌備工作。按照計劃,這次壁外調查兵團歸來之際便是與斯特林家族『決戰』之時,只要能讓黛兒擺脫他們的控制,她就能過上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他不奢求黛兒能幫上他們,只要她能遠離巨人和鬥爭好好活著就足夠了。

  再度醒來的時候,花園裡傳來吵鬧的聲音,黛兒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頭發亂糟糟地走到窗邊觀望。只見尼俄柏帶著一大群僕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宅邸。

  「小姐,您醒了?」艾瑪推門進來,看到黛兒神情恍惚地抓著窗簾站在窗邊。

  黛兒慢慢回頭,以一頓一頓的步伐重新回到床邊坐著,疲軟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艾瑪利索地幫黛兒洗漱、梳頭,「早上少爺帶了兩個隨從去附近的樹林裡打獵,可少爺趁他們休息的時候,開槍打死了他們的馬將他們甩掉了。」她輕嘆一口氣,「不知道少爺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希望夫人能夠及時將少爺找回來。」

  


出走 (2)

  一個伯爵失蹤了,理論上肯定要通知憲兵團協助搜尋,但斯特林家族的醜聞才剛傳出就發生伊卡洛斯離家出走這件事情,要是被他人知道,斯特林家族將會成為別人的笑柄,尼俄柏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她調配了家裡大部分僕人私下秘密尋找伊卡洛斯的下落。一部分人返回樹林追蹤伊卡洛斯的逃跑路線,一部分人前往附近的小鎮村莊,而她帶著一部分人前往王都。伊卡洛斯出生以來除了自家領地和另外幾個貴族府邸之外,就只去過王都及周邊城鎮,她打賭伊卡洛斯只有那幾個地方能去。

  不出尼俄柏所料,伊卡洛斯騎著馬一路向南,根據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一個繁榮的小鎮上,這個小鎮之所以繁榮,主要是因為其在運河邊上,交通發達。

  看到碼頭有人提著行李上船,伊卡洛斯牽著馬走了過去。

  「喂,你該不會想要帶著馬上船吧?」碼頭負責人攔住了他。由於伊卡洛斯現在只是一身獵人的裝束,別人看不出他是個貴族,只是覺得他衣著光鮮,可能比較有錢而已,所以語氣也不是很恭敬。

  伊卡洛斯第一次被比自己地位低下的人這樣喝止,剛想破口大罵,可一想到自己是離家出走,總不能還未走遠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就忍住沒有爆發。他甩開韁繩,「那我不帶馬上船總可以了吧?」

  「但坐船要先買船票。」碼頭負責人在伊卡洛斯眼前揮動著鈔票說。

  伊卡洛斯下意識想回頭讓執事付錢,但突然想起早些時候他把他給甩了,而身上好像沒有帶錢。他略顯尷尬地大聲說:「馬給你了,這匹馬值不少錢。」

  碼頭負責人第一次聽過還能這樣買票的,不過長期在碼頭工作,負責人也算得上見多識廣,看得出那匹馬是名貴的品種。再打量一眼伊卡洛斯,出門連錢都不帶,十有八九是個不諳世事的敗家子。既然他把這麼貴重的馬給他,那他就卻之不恭了。

  「行吧,你的馬我收下了,就當作我請你坐這趟船吧。你要去哪?」

  「王都。」

  「去王都可不能帶槍,要不你把槍先寄存在這裡,回頭過來拿?」

  「你這個人怎麼那麼煩?」伊卡洛斯把背上的槍取了下來,「這個也送給你了。」

  碼頭負責人雙手接過槍仔細端詳,手感沉甸甸的,這種獵槍的質量簡直比憲兵團的霰彈槍還要好。這家伙果然是個不懂人間疾苦的富家少爺。

  「您快請吧,馬上就要開船了。」碼頭負責人突然變得客客氣氣的,還煞有介事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哼…」伊卡洛斯甩了甩衣袖上了船,坐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在前往王都的幾個小時時間裡,伊卡洛斯感覺他的屁股受盡了煎熬,這種平民坐的船上連個坐墊都沒有,硬邦邦的木板長椅害得他腰都酸了。

  好不容易來到王都,下了船,面對人頭攢動的街道,伊卡洛斯迷失了方向。他記得他去過王都的親戚家,憑印像走了好久,卻依然找不到正確的路。

  晚霞渲染了天空,工人們逐個點亮了街燈,經過一天的折騰,伊卡洛斯的肚子發出不爭氣的叫聲。現在,他只需要去憲兵團公開身份就能安然回到家,可他不服氣,他相信憑借自己的能力也能活下來。

  然而,天完全黑了,街道上的行人也慢慢變得稀少,伊卡洛斯仍然找不到那個親戚的家,但他又拉不下臉向路人求助,最終走累了,只能蹲坐在街道旁的石階上狠狠地在心裡咒罵著世界的不公。

  


潛逃 (1)

  尼俄柏帶著大部分僕人離開了,花園裡巡邏的護衛也少了很多,之前半個小時巡邏一次,現在通過黛兒的觀察,變成一個小時巡邏一次。

  雖然今晚的月光依舊明亮,但只要時機把握得當,黛兒相信她能夠在不被發覺的情況下潛入書房。

  凌晨三點,是最夜深人靜的時刻,除了時鐘的滴答聲,似乎連花園裡植物生長的聲音都能聽見。黛兒起身,換上衣服帶上工具背貼著窗戶小心觀察花園裡的動靜。兩名提著燈的護衛優哉游哉地路過。耐心等他們走遠,黛兒輕輕推開窗戶,翻身來到屋外。

  雖然月光依舊明亮,連遠處樹林的起伏都看得一清二楚,但由於是後半夜,月亮的方位發生了變化,黛兒房間窗戶這一面恰好位於月光的陰影之中,隱蔽效果勉強還行。

  順著上次的路線小心翼翼摸到三樓的書房窗外,黛兒再次將銀絲線圈伸入窗戶的縫隙,嘗試了好幾次,線圈才套中了窗栓。向上提了提,窗戶『哢嚓』一聲開了,不過黛兒覺得那聲音比想像中要響亮,驚出了一身冷汗。

  爬進書房關上了窗,黛兒睜大眼睛適應屋內的黑暗,然後跪在地上掀開溫妮莎所說的那塊地毯,表面上看,下面只是稀松平常的木地板。因為害怕自己不小心碰撞到書房裡的其他物件,黛兒決定像只烏龜一樣爬到書桌背後才慢慢站起來,雙手扶著畫框轉動。

  這時,眼角瞥見書房門縫外的燭光,黛兒定在了那裡不敢動,萬一對方開門進來,她就馬上躲進書桌下面,必要的時候恐怕要考慮使用非常手段。幸運的是,燭光沒有停留多久就離開了。

  黛兒不敢掉以輕心,連大口呼氣都不敢。她把畫框轉到90度之後,再次爬到地毯邊,手掌按了一下其中一塊木地板,果然,地板打開了,地板下真的鑲嵌著一個保險箱。不過黑乎乎的,她也看不清裡面有些什麼,只好伸手去掏,但願溫妮莎所說的證據還藏在這裡。

  保險箱裡有一本厚重的賬本、一些信件和貴重物品。除了賬本,黛兒沒辦法辨認出哪些有用哪些沒用,她把賬本綁在身上,將其他一切復原,然後她再次爬出窗戶,把窗關上。但她才發現自己沒辦法再把窗栓塞回去,也就是說,搞不好,有人書房從窗戶入侵這件事情很快就會被察覺。黛兒捶了錘自己的腦袋,自己怎麼那麼疏忽大意,看來准備跑路已是迫在眉睫。

  白天,黛兒趁午睡時間拿出她晚上偷出來的賬本翻看,雖然看不太懂,但她還是得出了一個結論:斯特林家一半以上的收入都來源於領地的深山裡發現的礦脈。雖然牆壁內的資源很豐富,但鑒於這裡是人類最後的領土,就算是貴族也無權私自開發礦石,必須上報王政府,由王政府統一管理,與貴族協商礦石的分成。但顯然,這些年斯特林家族獨吞了開采礦石獲得的所有利潤,所以才能夠維持如此奢靡的生活。

  另外,黛兒還發現了菲爾德商會的記錄。偷采的礦石通過黑市賣出,得到的錢經由菲爾德商會和其他幾個商會之後變成合法收入重新回到斯特林家的賬戶中。

  黛兒有點為難,再翻了翻賬本,這玩意一旦公開,斯特林家族積累的半數財富都將充公,無異於把斯特林家族連根拔起,而班森他家的菲爾德商會也會因此遭殃。她不敢想像,溫妮莎作為斯特林家族的一員,對付自己弟弟和繼母的手段也太狠了吧,簡直有種要同歸於盡的節奏。

  


潛逃 (2)

  又過了一天,尼俄柏依然沒回來,說明她還沒有找到伊卡洛斯。黛兒急得團團轉,找到人後他們肯定會立即回來,只要一進書房她就要暴露了,可她現在又該怎麼逃走?爬牆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艾瑪敲了敲門進來,手裡拿著一套全新的宴會禮服在房間,看見黛兒單手轉著輪椅在原地『團團轉』的樣子,不禁喜上眉梢,「好久不見小姐這麼精神了。」

  「是嗎?」黛兒停下了輪椅,歪歪腦袋瞧著艾瑪把裙子掛在衣架上仔細打理細節。她問:「這是?」

  「夫人原本打算明晚讓您和少爺出席王都的宴會時穿的,可是少爺到現在還不見蹤影,可能去不成了。」艾瑪擔心地說。

  「還是去上次的那家酒店嗎?」

  「是。去那裡參加宴會早就是貴族們的傳統了呢。」

  「我想去。」黛兒眨巴眨巴眼睛,「我已經很久沒出門了,想再出去走走。」

  這件事情艾瑪做不了主,但黛兒『撒嬌』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她的心軟了,「我去找人稟告夫人。」

  「拜托你了。」黛兒微笑著說。等艾瑪轉身出門之後,他的笑容逐漸詭異,仿佛精心策劃的惡作劇即將完成。

  消息快馬加鞭傳到在王都的尼俄柏耳裡,的確,這時候缺席宴會的話只會引來無數流言蜚語。但如果黛兒獨自一個人出席,並向其他人解釋是伊卡洛斯身體不適未能參加宴會,由她來替伊卡洛斯應酬,那麼無論是他們夫妻關系不和還是黛兒被斯特林家族軟禁這樣的傳言都會不攻自破。

  稍加思量,尼俄柏拿紙筆寫下答應黛兒參加宴會的要求,只要她能夠照做,就能夠出席宴會。以防萬一,她叮囑她的心腹回去監視黛兒的一舉一動,要是調查兵團的人再次出現在宴會現場,一定不能讓他們接近黛兒。雖然她覺得壁外調查迫在眉睫,他們不可能有時間來王都。

  第二天,黛兒終於得到了許可,只不過到時候要按照尼俄柏所說的向別人解釋清楚伊卡洛斯未能出席的原因。

  宴會當天下午,黛兒換好了那身新定制的禮服立在鏡前,手裡拿著尼俄柏寫給她的『台詞』,「我知道了。讓我獨自待一會兒,需要安靜背一背。」

  僕人們應答後紛紛退出房間,關上門在外面候著。

  在鏡子前面轉了轉身,黛兒欣賞著鏡子裡那個身穿深藍色的絲質長裙的自己,裙擺被裙撐拱起,頭發被精致的發簪固定,側面別上了與禮服同款的立體花發飾,層疊的花瓣看起來宛若真花的形狀,花蕊墜著三顆圓潤的珍珠,隨著她的步態搖晃。

  總體而言,這套衣服讓她看起來有點高冷,頗有生人勿近的感覺。這也許就是設計師對她這個『有夫之婦』的定義吧。

  穿著這身裙子,黛兒很難彎腰,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自己提前准備的小包袱從床底拽出來,塞進自己的裙子裡面,用繩子綁在小腹上。多虧了寬大的裙擺,即使裙子下藏了一套立體機動裝置都不會有人看得出來。

  「小姐,是時候動身了。」門外傳來艾瑪的聲音。

  「好。」黛兒站起來,牽了牽玩偶熊的手,跟這個『老朋友』道別,以後也許再也不會見面了。

  裙子下面有東西,黛兒不敢走太快,慢條斯理的走姿雖有點不自然,但不失為一種大家閨秀該有的走路方式。因而並沒有引起他人的懷疑。

  


潛逃 (3)

  第二次來到王都久負盛名的酒店,裡面歌舞升平一切如常,黛兒照舊坐在了角落的沙發上,跟前來打招呼的人按『劇本』解釋她只身來這裡的原因。至於邀請她跳舞的人,則被僕人們以她身體虛弱的理由婉拒了。尼俄柏的心腹跟在黛兒身邊監視著她,見黛兒真如尼俄柏所說的去做,頓時感覺踏實了不少。

  黛兒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上喝著果汁,一只手悄悄伸進沙發的夾縫裡,果然被她摸到了埃爾文上次留下的開鎖工具。沒被清理掉真是太好了,雖然她的包袱裡也准備了撬鎖工具。

  瞟了眼時間,趁人不注意,黛兒摘下了戒指,然後對艾瑪說,「我有點不舒服,要去趟洗手間。」

  艾瑪扶著黛兒起來,小心翼翼地帶她進入洗手間。洗手間裡的構造跟利威爾上次說的一模一樣,最裡面的隔間才是真正上廁所的地方,外面一層更像是更衣間,還有板凳桌椅等家具。

  「我的戒指掉了,快幫我找找?」黛兒突然緊張地低頭四處看。

  艾瑪也著急了,先不說結婚戒指有多貴重,其代表的含義可是無法替代的。然而洗手間就那麼大,地面也沒有,艾瑪覺得,可能是掉在外面了。

  「小姐,我先幫你更衣吧。」艾瑪說。

  黛兒努力憋出一點淚光和鼻音,但她不敢抬頭,怕穿幫,「先把戒指找到再說。」

  「那小姐先在這裡等一等。」艾瑪連忙跑了出去。

  門關上後,黛兒立刻撩起裙子扯出綁在小腹上的包袱藏進最裡面的隔間,然後回到桌子旁坐下。不出意外,艾瑪很快就會發現戒指遺落在沙發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黛兒耍的花樣,所以艾瑪出門的時候特地吩咐外面的僕人要看緊門口。

  但回到洗手間,艾瑪發現黛兒還在,覺得自己多慮了,也就沒追問戒指是怎麼掉的,只一邊幫黛兒脫掉最外層的禮服,一邊提醒她下次注意。

  禮服和裙撐都被拿下來後,黛兒身上就只穿著最裡層的單衣、束腰衣,身體一下子輕盈了不少。

  「你先出去吧。」

  「是。」艾瑪走出洗手間,守在門外不讓其他人進入。

  洗手間裡就僅剩黛兒一人,她拿起椅子,用椅背頂住門,踢掉腳下的高跟鞋,拔掉頭上的發飾,讓黑色的秀發自由散開。隨即,她打開包袱,拿出一根發繩簡單將頭發扎起,再用折疊刀割斷束腰衣的衣繩。

  「呼~」黛兒感覺自己終於能夠正常喘口氣了。再換上她從斯特林家下人那裡偷來的粗布襯衫和長褲以及一雙簡陋的平底鞋,黛兒搬來另一張椅子站在上面,掀開通風口的蓋子,然後馱著包袱爬了進去。

  通風管道裡全是灰,而且非常狹窄,黛兒像條蚯蚓一樣慢慢往前挪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出口。黛兒沒有馬上出去,因為外面會有警衛巡邏。耐心等了一會兒,巡邏的警衛走過之後,黛兒立刻推開通風口的另一塊蓋子,從裡面鑽了出來。

  艾瑪和尼俄柏的心腹在外面等了十分鐘都沒聽見黛兒叫他們進去,覺得有點不對勁,於是不停地敲門叫喊。見門無法推開,酒店的保安趕過來把門踹開了。眾人走進去一看,滿地都是黛兒身上掉落的首飾和衣物,人卻不知所蹤。

  當他們發現黛兒失蹤的時候,黛兒已經撬開了酒店的後門逃之夭夭了。瘋狂地奔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迎面吹來涼快的晚風,天上的星星都在開心地向她眨著眼,這大概是黛兒距離『自由』最近的一次。


潛逃 (4)

  事實上,想要逃出生天並不容易,發現黛兒從通風管道逃跑,尼俄柏的心腹立即帶著人追了出去。但為了斯特林家族的顏面,洗手間的騷動沒有傳到宴會廳裡的貴族耳中,紙醉金迷的氣氛仍在持續。

  安靜的夜晚,身後圍追堵截的人的腳步聲格外清晰,黛兒一路低著頭,借著月光在尋找著什麼,結果還真的被她找到了,那就是下水道的入口。她知道下水道很髒很臭,但為了重獲自由,她拼了。蹲在地上,黛兒兩手抓著橫條井蓋用力往上提。

  「喂!你在干什麼?」

  黛兒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位,『糟了,被發現了。』

  黑暗中,黛兒抓起被她揭下來的井蓋往來者身上砸去,但對方的身手也不錯,直接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的手停在半空無法繼續往下。接著對方突發狠勁將她推翻月光之下。

  幾個保鏢模樣的人跑了過來,看見前方路口邊上站著一個渾身酒氣的年輕男子,於是停下來詢問,「你有沒有看到什麼人?」

  「剛才有個瘦瘦小小的家伙往那邊跑了。」男子指了指斜前方。

  「謝謝。」

  雜亂的腳步聲消失之後,黛兒從另一邊的建築陰影中走了出來,「謝謝你。」

  「沒事。」班森回過頭,「你不是當了伯爵嗎?怎麼現在穿得跟個乞丐似的。」

  黛兒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不但又舊又皺又破,還沾滿了黑色的灰塵條紋。感覺利威爾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絕對會將她當作垃圾一腳揣進垃圾桶。她聳聳肩,「能給我一件正常點的衣服嗎?」

  班森把黛兒帶到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旅館老板一眼就認出了班森,「小伙子,又帶你朋友來住店?」

  「沒錯。」

  老板橫跨一步看了眼班森身後的黛兒,「你認識的人可真多啊,有錢的少爺,沒錢的乞丐都是你朋友。」

  班森不太自然地催促道:「快點吧,我這朋友只是不小心踩空摔倒了而已。」

  「好好好。」老板收了錢,拿起筆登記,他問黛兒,「你叫什麼名字?」

  「黛西.莫裡。」

  「嗯。」老板把房門鑰匙給了班森。

  班森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黛兒,她在逃命,當然不能用真名。領著黛兒到樓上的客房安頓下來後,班森問:「我回去拿我的衣服給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帶的嗎?」

  「鬥篷,錢,最好還有立體機動裝置。」黛兒掰著手指說。

  「你可真會得寸進尺。」班森吐槽了一句便出去了。

  黛兒鎖上門,拿出自己的包袱,心情復雜地看著手中的賬本,為了扳倒斯特林家族而犧牲班森的家人真的值得嗎?如果她真的這麼做,班森恐怕不會原諒她,然而她卻還理所當然地問他要東西,自己簡直壞透了。到底是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還是這幾個月才培養出來的性格?

  一個小時之後,班森提著一大箱東西回來了,黛兒洗了個澡,換上了班森的衣服,但個子太矮,衣袖和褲腳都得往上卷一卷。

  「其實你穿男裝也還行。」班森調侃道。

  「我穿過我哥哥的衣服,除了肩寬,其他剛剛好。」

  一提到『哥哥』這個詞,班森難掩失落,「你哥哥是利威爾兵長吧,真好…」

  黛兒看出班森眼裡的悲傷,加上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隱約覺得他似乎遭遇了麻煩,於是慢慢坐下問:「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殺了一個仇人。」

  


復仇 (1)

  回到王都後,班森的情緒一直很低落,他的同僚都勸他休息日的時候出門走走,或許心情會好一點。前幾天正好是休息日,班森聽從意見在街上閑逛,不知不覺一路走到了天黑,此時,他被餓著肚子坐在街邊的伊卡洛斯吸引了注意。

  出於士兵的本能,他走上前關心道:「我是一名士兵,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嗎?」

  伊卡洛斯不相信地瞧了眼班森,「你是士兵?怎麼不穿制服?」

  班森摸摸後腦勺,「今天是我休假。」

  「那正好。」伊卡洛斯見班森挺老實巴交的,斜了斜嘴角,「你,帶我去吃點東西,然後幫我找個地方住。」

  「呃…不如你先跟我回憲兵團吧。」

  「不行!我說了要你帶我去住店吃東西就必須由你來!」

  班森感覺莫名其妙,這家伙雖然衣著光鮮,但也不至於這樣使喚人呀。莫不是個賭氣離家出走的叛逆貴族少年,不然怎麼可能連飯錢都沒帶。

  然而班森身上並沒有多少錢,他把這個少年帶去王都最偏僻也最便宜的一家旅館,順路給他買了一點面包和水。

  「這麼粗制濫造的東西能吃嗎?」伊卡洛斯很是嫌棄班森買給他的食物。

  班森心想著這貨真難伺候,都身無分文了還這麼任性又蠻不講理,但他依然保持微笑,畢竟對方有可能是個權貴,可不能把他給得罪了。

  「很抱歉,我身上並沒有那麼多錢。」

  來到旅館,老板讓伊卡洛斯登記信息,當問到姓名的時候,伊卡洛斯覺得反正已經離家那麼遠了,所以毫不忌諱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姓名:「伊卡洛斯.斯特林。」

  此時,他沒有留意到站在他身後的班森臉色變了,而且變得非常恐怖。

  伊卡洛斯完全把班森當作了自己的臨時隨從,拿到房門鑰匙後就自顧自地上樓進入客房到處查看。在他看來,這個旅館的住宿條件糟透了,床單被褥看起來雖干淨,但都是舊的,且沒有噴香水;浴室也小得不行,連浴缸都沒有;桌椅不但硬邦邦的還有破損。

  積聚的怒火無處發泄,伊卡路斯只好喋喋不休地抱怨環境差、食物難吃、以及班森的無能……

  班森安靜地站在客房門口,對伊卡洛斯的話充耳不聞,心裡全是矛盾與糾結。自己的哥哥就是被斯特林家族所派的殺手殺害的,而斯特林家族的家主就在眼前,他哥哥的死跟他絕對有莫大的關系。某種不被允許的衝動正在逐漸支配班森的大腦。

  「你怎麼不說話?」伊卡洛斯宣泄完情緒之後看向班森。

  班森回過神來,嚴肅地問:「你說你叫伊卡洛斯.斯特林?」

  「沒錯,怎麼了?」

  「你就是斯特林伯爵?」

  「你也知道我們家族?」伊卡洛斯略帶欣賞地多瞅了班森幾眼,「算你還有點眼光。」

  「我叫約瑟夫.菲爾德,您認得我嗎?」

  伊卡洛斯想了想,「我記得我們家族手下有一個叫菲爾德的商會,你也是菲爾德商會的人?」

  「是。」班森繼續重復道:「那您還記得我嗎?我叫約瑟夫.菲爾德。」

  班森的話有點惹惱了伊卡洛斯,讓他回想起幾個月前跟調查兵團交鋒,埃爾文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執事的家庭背景,結果因為他不知道而落了下風的經歷,「你不用重復自己的名字那麼多次,既然是斯特林家族的手下,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行,一個下人的名字還需我來記嗎?」

  「是我失禮了。」班森聽不出感情地回答。

  「我可不想再住這個地方,今晚你回去籌點錢,明天早上,帶我去王都最好的酒店。但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裡。」伊卡洛斯用命令的口吻說。

  「遵命。」班森彎下腰低著頭,憎恨的眼神在伊卡洛斯看不見的時候展露了出來。

  


復仇 (2)

  翌日,班森請了假,買了食物和水來到伊卡洛斯的住處。一整晚,伊卡洛斯都沒睡好。一直嫌床鋪惡心,然而最終還是因為困倦而不得不躺在上面休息,有床總比趴桌子強,何況他覺得桌子更髒。

  「你怎麼這麼晚才到?我都快餓暈了。」伊卡洛斯不客氣地搶過班森手裡的干面包和飲用水,一點形像都不顧地大口咬了下去。

  「等您吃完了我再帶您過去?」班森微笑著問。

  「不用了。」伊卡洛斯嚼了嚼干面包,感覺實在咽不下去,吐了出來,「現在就帶我去酒店,早餐不享用紅茶和茶點還有什麼意思。」

  班森默不作聲,退房之後,他神差鬼使地領著伊卡洛斯走進了王都邊緣地區的貧民窟。記得杜蘭德跟他提過,王都也存在著一些連憲兵都不敢輕易踏入的區域,貿然進入會被生吞活剝的。可是,他卻懷著邪惡的心理帶伊卡洛斯進入了這片區域。

  華麗的大理石建築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的木質瓦房。空氣中飄著劣質煙酒的味道,交錯於樓房之間的晾衣線上掛滿了髒兮兮的破布。

  伊卡洛斯感覺不對勁,「這裡是什麼地方?不是去酒店的路吧?」

  「您不是餓了嗎?抄近路會比較快。」班森語氣輕松地解釋道。

  『快住手…』班森的內心呼喊著,『你不是還有家人需要照顧嗎?他要是有任何閃失你都逃脫不了干系!』

  果然,他們兩人很快就被五個皮膚黝黑、牙齒蠟黃的混混圍住了。

  這時候,班森心裡只有一個字,『跑』。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在混混伸出拳頭對准他的臉時身體突然向後一傾,整個人因慣性而直接從兩個混混的中間滑鏟而去,衝出包圍。由於動作過於行雲流水,連混混們都看呆了。

  沒有停留,班森頭也不回地徑直向前跑,將伊卡洛斯遠遠拋在身後。

  「別丟下我!」伊卡洛斯慌張地喊道:「約瑟夫,你給我回來!」

  「給我閉嘴!」混混不想自己的行跡敗露,連忙拿一塊油膩的抹布堵住伊卡洛斯的嘴,然後抓住他搜身,而伊卡洛斯只能憤怒且絕望地『嗚嗚』叫。

  「切!穿得那麼好身上竟然一點錢都沒帶。」一個混混抬起膝蓋往伊卡洛斯的肚子撞過去。

  一口胃容物嘔出,但無奈嘴巴被塞住,伊卡洛斯只能強忍著惡心把反胃的液體重新咽了下去,喉嚨因而火辣辣地燒灼著。

  「反正他這身衣服不錯,把他的衣服脫了吧。」

  幾個混混繼續對伊卡洛斯拳打腳踢,直到他鼻青臉腫,近乎暈厥,然後才粗暴地把他的衣服解下來穿在自己身上。不久,一具衣衫不整的男屍便橫陳在了渾濁的街巷地面。

  「我沒有回去確認,但無論他有沒有死,我都肯定難逃罪責。」班森把他害死伊卡洛斯的過程對黛兒說了出來,「溫妮莎說他是你的『丈夫』,對不起了。」

  黛兒雙手用力捂住嘴,她不知是該驚喜還是該驚訝。回過神,她紅著眼睛說:「該道歉的是我,你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這回輪到班森震驚地看著黛兒,不過很快便釋然了。他把箱子裡的另一件物品拿出來放桌面,「這是你要的東西。」

  


錯過 (1)

  「你為什麼?」黛兒不敢相信班森真的把立體機動裝置帶來了。

  「我的人生已經走到盡頭,多一個罪名也沒什麼區別,但你還有機會。去找你哥哥吧。」班森抓起酒瓶喝了一口。

  黛兒站了起來,「你不會有事的,那只是一場意外…我現在回特羅斯特區找溫妮莎,還有哥哥,他們會有辦法的。」

  「不管是不是意外,我想他死的心情是真的,而且我也不覺得他們會放過造成這次意外的我。」班森遺憾地告訴黛兒最近調查兵團和他家裡發生的事情。

  聽完班森的話,黛兒覺得把賬本交給溫妮莎確實是個不二選擇。她目光堅定地把雙手搭在班森的肩膀上,「別放棄,我會想辦法的。」

  伊卡洛斯出走的這幾天,尼俄柏逐個拜訪了王都內伊卡洛斯可能投靠的親戚朋友,可一無所獲。根據她派去尋找伊卡洛斯的僕人描述,他們追蹤伊卡洛斯的痕跡來到了一個小鎮的碼頭,碼頭負責人告訴他們伊卡洛斯已經坐船去了王都,這說明尼俄柏的預判沒錯,可為什麼就是找不到人呢?

  半夜,就在尼俄柏萬分焦急的時候,一個令她更加急火攻心的消息傳來:莫裡森伯爵在宴會中逃跑了。

  斯特林家的兩個伯爵先後離家出走,還半天找不到人,這下他們家族真的要變成其他貴族甚至平民茶余飯後的談資了。

  不過尼俄柏還是很快便冷靜了下來,黛兒才逃跑不超過兩小時,現在可能還沒來得及逃出王都,應該加派人手看住王都的交通樞紐和卡口。

  知道斯特林家族的人一定會滿大街找她,所以早上等街上行人逐漸增多的時候黛兒才出門,她把立體機動裝置藏在鬥篷下,最為重要的賬本則揣在懷裡,反正衣服夠大。正當她買了船票准備登船前往特羅斯特區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喝阻。

  「你,轉過身來。」

  心裡一涼,黛兒側頭看向身後,果然是斯特林家族的僕人,她雖然叫不上名字,但能夠記住他們的長相。搞不好就是因為自己穿著不合身的衣服才被發現的。那個僕人越走越近,黛兒感覺形勢不妙,拔腿就跑。

  「站住!」附近的僕人都追了上來。

  黛兒慌不擇路地逃竄,她雖然到過王都兩次,但也不熟,只能哪裡狹窄往哪鑽。當甩開那些人一段距離,暫時看不見她的時候,黛兒駕駛立體機動裝置飛上屋頂,等追趕她的人過了之後,才重新落地。

  走出巷子之前,黛兒戴上鬥篷的帽子沿街走去,物色著藏身之處。

  「我起碼三天後才能把菜運回來。你知道特羅斯特區有多遠嗎?」一個車夫在跟一個蔬菜鋪老板討價還價,他的車就停在旁邊。

  聽見了有用的信息,黛兒索性躲進了那輛拉貨的運輸車裡,車夫以為自己的車是空車,並沒有發現後方多了一名不速之客。

  出城之前,憲兵和早就在城門把關的斯特林家僕人看了眼運菜車的車棚,確認裡面空空如也才放行。

  運菜車緩緩駛出王都,在顛簸的路面左搖右晃。黛兒實在受不了了,松開釘在車底盤的立體機動裝置爪鉤,從車底掉到路面,然後迅速起身追上前面的車,躲進了車棚裡。

  捶捶腰捏捏肩,黛兒感覺自己這幾個月沒練習過立體機動裝置,身體都快生鏽了。這輛車的速度很慢,要明天才能回到特羅斯特區,看來自己不能趕在壁外調查之前回去了。

  


錯過 (2)

  加派人手在王都裡四處找人,尼俄柏非但沒有等來任何好消息,壞消息反而接踵而至。

  早上,僕人回報:「我們發現了莫裡森伯爵的行蹤,但跟丟了。」

  「廢物!一個小丫頭都抓不住嗎?」尼俄柏用力把羽毛扇摔在地上,翡翠做的扇骨在猛烈的碰撞中粉身碎骨。

  到了中午時分,又傳來了另一個噩耗,以至於她差點崩潰。

  伊卡洛斯的執事在街上尋人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猥瑣的混混披著伊卡洛斯失蹤時穿的外套,腳上還穿著伊卡洛斯的長靴。他和另一名僕人立即追了上去將那個混混按在地上盤問,得到的結果卻是在一個陰森簡陋的巷子裡發現了伊卡洛斯的屍體。

  斯特林家族位於王都的公館內,尼俄柏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的屍體,她怎麼都無法接受自己那年輕英俊的兒子會遭此橫禍,傷痕累累、衣不蔽體、在無人問津的街角靜靜腐爛。

  沉默許久,尼俄柏濕潤的雙眼突然變得冷峻,平靜的面容卻散發著將獵物撕碎的猙獰。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混混被她的氣場嚇得連頭都不敢抬。

  「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尼俄柏一字一頓地發問。

  「是他們自己走進來的,我們才去搶劫他。」混混嚶嚶地細聲解釋道。

  「把他帶下去,不惜一切手段問個水落石出。」

  「不要!」混混求饒道:「另一個男的丟下他跑了,名字好像叫約瑟夫什麼的。」

  尼俄柏轉頭盯著混混,「對方是什麼人?」

  「不知道,反正看起來很年輕,那個人好像很相信他的樣子,還說要去酒店什麼的。」

  「帶下去。」尼俄柏毫無感情地下達了命令。在她眼裡,這個混混不過是個礙眼的蟲子罷了,若非要查證伊卡洛斯的死因,她才不會留著他在眼前污染她的視線。至於混混說到的那個叫『約瑟夫』的人,她心裡似乎有了點眉目。

  混混慘叫著被拖走之後,尼俄柏面無表情地撫摸著伊卡洛斯開始變形扭曲的面龐,溫柔地說:「你放心,我會為你報仇的。無論是那些傷害你的賤民還是這件事的幕後指使,還有調查兵團,我會讓他們通通給你陪葬。」

  從安娜被殺到伊卡洛斯出走再到黛兒的失蹤,尼俄柏認為這一連串的事件不是巧合,絕對是有人在幕後操縱。而那個始作俑者,她心裡早已認定,就是多洛莉絲.斯特林這個丫頭。

  「找人去調查兵團,把多洛莉絲帶去度假小屋。就說我們一家好久沒團聚了。」一抹狹長的微笑浮現在尼俄柏臉上,口紅因嗜血而更加鮮艷。

  快要到達特羅斯特區的時候,黛兒跳下了車,調查兵團總部不在特羅斯特區內,城門有人盤查,進去後再出來會很麻煩。

  陣陣低沉的鐘聲在特羅斯特區上空回蕩,那是即將壁外調查的信號。雖然很想再見利威爾一面,但黛兒此次回來的主要目的並不是這個。

  無聲地向那個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車上有人的運菜車車夫鞠躬道謝,黛兒轉身就往調查兵團總部方向跑。

  


商量 (1)

  由於壁外調查,兵團裡除了行動不便的傷兵和站崗的門衛,幾乎沒有別人,即使是白天警戒也特別松懈。

  駕駛立體機動裝置翻牆而入,黛兒徑直從窗戶闖進了醫務室病房。果然如班森所說,溫妮莎挨了鞭子,正在養傷。

  聽見窗戶被打開,一個人『嗖』的一聲飛了進來,溫妮莎嚇得立刻抄起枕頭,若非看見來者是黛兒,她肯定會立刻將枕頭扔出去然後逃跑,「黛兒?嚇死我了。你能使用立體機動裝置了?可惜利威爾兵長他們去壁外調查了,你沒能趕上。」

  「只要不做高難度動作,用一用還是沒問題的。此外,我今天是來找你的,哥哥不在就算了,你幫我傳個話給他吧,不然他又會怪我一聲不吭玩失蹤,回頭又得揍我一頓。」黛兒逐一回答了溫妮莎的疑問。

  溫妮莎抱著枕頭坐起身,「有什麼話就說吧。」

  「你要的東西我偷出來了。」黛兒七手八腳地從懷裡掏出了賬本。

  「真的?」溫妮莎眼前一亮,想要伸手去拿,但黛兒卻把手縮了回去,沒有將其放到溫妮莎手裡。

  「在拿到這個賬本之前,你要先答應我幾個條件。」黛兒認真地說。

  「現在終於輪到你跟我談條件了嗎?」溫妮莎會心一笑,看來在她家呆了幾個月,終於有點長進了呢。

  「可以,說說你的要求吧。」

  「我有三個條件。」黛兒皺起眉頭想了想,「但在我說出來之前,有件事情你需要知道。」

  「什麼事?」

  「伊卡洛斯很可能已經死了。對不起。」黛兒知道伊卡洛斯的溫妮莎的弟弟,雖然他們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但畢竟是親人。

  溫妮莎沉默了幾秒,惋惜的眼神一閃而過,「是誰干的?」

  「班森。」黛兒緊接著解釋道:「那只是一場意外。」

  「是嗎?」溫妮莎苦笑兩聲,真是造化弄人。她還想留著伊卡洛斯延續家族血脈,他死了,不就連這個責任都落到她頭上了嗎?

  「你沒事吧?」黛兒擔心地問。

  「沒事。」溫妮莎搖搖頭,但回答有點心不在焉。

  黛兒咽了咽口水,「還有,現在我也處於失蹤狀態,所以你是就是斯特林家族和莫裡森家族全部財產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因此我的第一個要求,就是在你繼承爵位之後救救班森。」

  「第一個請求就是讓我救別人?」

  「沒有他,我可能現在還逃不出王都。」

  「那第二個呢?」

  「我希望你能幫助調查兵團,哪怕只是暗中幫助也行。」

  「憑什麼讓我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憑這個。」黛兒拿出了道格眼球做成的項鏈,「道格的眼睛裡記載了這個世界的真相。外面的世界沒有毀滅,但牆壁內的世界總有一天會崩壞。你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我相信只要埃爾文團長得知這個真相,他一定能想到解救大家的辦法。」

  溫妮莎心如止水,對黛兒的描述沒有顯露出半分驚訝,她仰頭望著天花板,「沒錯,我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也想過未來該怎麼辦?牆壁之外的人類對我們懷著怎樣的看法?是友善還是敵對。但從超大型巨人和鎧之巨人破壞瑪利亞之壁的舉動看,可能敵對更多一點。而面對這些威脅,牆壁內只有調查兵團能夠有能力與其抗衡。」

  


商量 (2)

  「你早就知道了?」黛兒吃驚地問。

  「道格『被害』的那天晚上無意中發現的。」

  仿佛找到了知音,黛兒開心地說:「所以你會同意幫助調查兵團的,對吧?」

  「只要王室掌握著洗腦的能力,調查兵團就不可能發揮出真正的作用。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溫妮莎嚴肅地板著臉反問。

  黛兒點點頭,「我知道,要改變現狀,恐怕要和王室作對。雖然你有很多顧慮,但還是希望你能夠慎重考慮,也許那個崩壞的未來已經不遠了,誰都沒辦法在這個狹窄的牆壁內苟延殘喘。」

  「也許吧…」溫妮莎轉移了這個沉重的話題,「那第三件事是什麼?」

  「接下來我會徹底『失蹤』,請你告訴哥哥,我先回地下街躲一躲,等時機成熟我再回來。」黛兒一開始之所以選擇從下水道逃跑,也是因為下水道連接著地下街,她比較熟路,也能輕易躲開追兵。

  「你說完了嗎?」

  「嗯。」黛兒遲疑地回應。溫妮莎雖然聽取了她的要求,但都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復。她繼續勸說道:「這幾個月來我見過很多人,他們都相信你對王室的忠誠,相信你的能力,都希望你來繼承爵位。而我因為父母背叛了王室,連去什麼地方都決定不了,還要受到他們的監視,就更別說賦予我實權了。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

  眼見黛兒越說越著急,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溫妮莎嘆了口氣,說:「你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你,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一個要求。」

  黛兒立即憋回眼淚,洗耳恭聽。

  溫妮莎整合了目前已知的所有情報,「尼俄柏很可能已經得知伊卡洛斯遇害,最壞的情況是伊卡洛斯沒死,還指認班森就是害他的那個人。但無論如何,她絕對會追殺我到天涯海角。如果我死了,剛才你說的三件事都只能由你自己去完成了,畢竟作為伊卡洛斯名義上的妻子,你也有繼承斯特林家族的權利。」

  黛兒不太情願地低下頭,她可不擅長爭權奪利,光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可是我不擅長應付那些人…」

  「你其實也不用做什麼,只要繼承所有財產,不讓尼俄柏弄到手就算是幫你哥哥一個大忙了。到時候回到你家族的領地,過上隱逸避世的生活即可。」溫妮莎輕描淡寫地說,「否則,我們兩家的遺產都會被那個女人所繼承。得到權勢後,她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是調查兵團。」

  「我不會讓你死的。」黛兒走上前架住溫妮莎的胳膊站起來,「現在調查兵團防衛松懈,我先帶你去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先別著急。」溫妮莎後背的傷口被扯到了,痛得皺起眉頭,「你先把手上的證據藏到我宿舍裡吧,回頭過來接我。我先想想該躲在哪裡比較安全,只要在傍晚調查兵團回來前不被發現就好。」

  「好像確實是這樣。」黛兒立即松開了溫妮莎的胳膊。

  溫妮莎一時沒站穩,仰面摔在了床上,背部的傷口被床鋪擠壓,疼痛感迫使她條件反射地翻身側躺,聲音像剛哭過一樣,「你放手前能不能先說一聲…」

  黛兒驚慌失措地看著溫妮莎痛苦地弓起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商量 (3)

  緩了口氣,溫妮莎重新坐起來,伸手向黛兒要賬本,「給我看看。」

  黛兒把賬本遞過去,溫妮莎翻開瞧了瞧,前面部分跟她記憶中的一樣,都是她父親的筆跡。而後面幾年則全是尼俄柏寫的,伊卡洛斯似乎完全沒有管過這個賬本。確認東西無誤後,她把賬本還給黛兒,「去吧。」

  接過賬本,黛兒猶豫地問:「我真的去了?這個東西會讓你家的財產嚴重縮水一大半,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

  溫妮莎挑眉,「你竟然看懂了?」隨即她『呵呵』一笑,「沒關系,若非抱著必死的決心,又怎麼能夠打敗強勁的對手?」

  空蕩蕩的走廊裡,皮靴在整潔干淨的地面上發出清晰的腳步聲。黛兒大搖大擺來到溫妮莎宿舍門前,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有沒有人,然後拿出鐵絲簡單粗暴地撬開了門。她也不想這樣,不過她在路上耽擱的時候太長了,如果溫妮莎的推斷正確,殺手隨時都有可能找上門。

  進門之後,黛兒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凱西的床鋪,心裡百感交集。上面的東西早已清空,也許過不了多久,大部分人都會忘記她的存在。

  交換宿舍之後,溫妮莎睡的是黛兒的床鋪,所以黛兒輕車熟路地打開了原本屬於自己的儲物櫃,把賬本放了進去。等溫妮莎被移交憲兵團的時候,她就可以把東西打包帶走了。至於那條記載著世界真相的項鏈,黛兒猶豫再三,覺得還是自己保管比較好,反正溫妮莎已經看過裡面的內容,她要是真的站在調查兵團這邊,她肯定會想辦法告知他們真相的。

  就在黛兒合上櫃門的時候,樓下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她立刻背靠窗邊,躲在窗簾後。手指輕輕撩開窗簾一角,從縫隙中窺探樓下的情況。赫然發現,溫妮莎正被幾名憲兵抓住胳膊往一輛馬車上拖。盡管溫妮莎想要掙扎,但背上的傷沒好,亂動的話容易扯開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只能無力地任由他們將她帶走。

  黛兒去放東西的空當,幾名憲兵拿著逮捕令闖進溫妮莎所在的病房。

  「你們是什麼人?」溫妮莎直勾勾盯著憲兵,慢慢下了床,隨時准備反抗。

  其中一個憲兵亮出一張文件,「這是上頭的指示,需要提前將你移交給憲兵團審問。」

  「現在調查兵團內沒有一個可以管事的長官,在這種情況下憲兵團過來交接,不太合理吧?」

  「那又怎樣?跟我們走!」帶頭的憲兵凶巴巴的走上前,想要抓住溫妮莎,然而溫妮莎也不傻吃素的,側身躲開,抬腳猛踹那名憲兵腹部。

  那名憲兵捂著肚子跪倒在地,其他憲兵立即蜂擁而上,溫妮莎連忙給了一個人過肩摔,但用力過猛背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一股寒意直達骨髓。她倒吸一口涼氣,動作因疼痛而慢了半拍。背後猝然撲上來的憲兵鉗制住了溫妮莎的雙臂,其他憲兵也紛紛過來抓住她。寡不敵眾,她就這樣失手被擒。

  被拖拽著塞進馬車後,溫妮莎知道,這是尼俄柏要跟她做個了斷,此去凶多吉少,她只求黛兒沒看見這一幕,不要做傻事。

  看見溫妮莎被帶走,黛兒來不及多想就跑了出去,順手『砰』一聲甩上了門。


燃燒 (1)

  尼俄柏沒有聲張伊卡洛斯死亡的事實,她偷偷帶著屍體回到家,命令僕人們清洗伊卡洛斯的遺體,換上整潔的衣服存放進冰窖裡,而她要去郊外的別墅『度假』。

  「夫人,這是這個月的收支。」管家知道尼俄柏深受打擊,遞上賬單的時候甚至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知道了。」尼俄柏取過賬單朝書房走去。伊卡洛斯死了,黛兒失蹤,現在只要把溫妮莎也除掉,她就能繼承斯特林家族和莫裡森家族的財產。雖然要繳納大額的遺產稅,但是憑借斯特林家族的灰色收入,那點錢很快就能掙回來。

  走進書房,鎖上門,尼俄柏轉動畫框,打開地板下的保險箱。當看到賬本不翼而飛的一瞬間,她再也忍不住露出驚恐且氣憤的表情。

  全身發軟地後退兩步挨在桌子邊緣,尼俄柏咬牙切齒地說:「那個丫頭簡直瘋了,為了擊垮我,連家族產業都肯犧牲。」

  冷風從窗戶的縫隙吹了進來,尼俄柏發現窗戶並沒有關死,窗栓處於被拔起的狀態。她想起,黛兒的房間正好就在書房的斜上方。加上黛兒逃跑的時機,她已經猜到七八成。就連黛兒這個看似毫無心機的小丫頭都把她給耍了。不用說,一切都是溫妮莎的主意,看來派人捉拿她是對的。

  馬車中途換了人駕駛,接手的顯然是尼俄柏的僕人。溫妮莎被帶到了一間四面環林的木質別墅裡,她認得這個地方,小時候父親曾帶她來度過假。經過門前的小院,童年的回憶浮現,當時她在樹下看書乘涼,伊卡洛斯把抓來的蚯蚓扔到她的書上,嚇得她哇哇直哭。

  僕人把溫妮莎押進二樓一個地面鋪滿干草的房間,將她按在一張有扶手的椅子上,用繩子將她雙手和扶手、雙腿和椅腿牢牢捆在一起之後揚長而去。

  溫妮莎想要掙脫束縛,前後左右搖晃了幾下之後,她發覺再動彈下去,除了讓自己翻車之外沒有任何作用,響聲還會引起門外看守她的人的警覺。她現在真希望能有人來救她,可她不希望來的是黛兒,不然她們很可能會被一鍋端。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染上了漆黑的水墨,溫妮莎忽然聽到一輛馬車在別墅外停下,高跟鞋踏上木地板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對溫妮莎來說,這聲音意味著末日的審判。

  房門被打開,一身旅行裙裝、頭戴遮陽帽的尼俄柏走了進來,僕人為其摘下帽子和手套掛在旁邊的衣架上。

  「許久沒來度假,感覺如何?」尼俄柏親切地問。

  「沒試過被綁在椅子上度假,真是新奇。」溫妮莎帶著調侃的語氣回應,以掩蓋內心的恐懼。

  尼俄柏微微一笑,「等一下還有更新奇的東西等著你。不過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她彎下腰,食指中指合並抬起溫妮莎的下巴,「賬本在哪?」

  「什麼賬本?」

  「少跟我裝糊塗,除了你,還有誰會告訴黛爾麗絲賬本的位置?」

  「原來你說的是那本賬本。」溫妮莎搖搖頭,「你作為斯特林家族的實際掌權人,遺失了那麼重要的東西難道不該以死謝罪嗎?」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溫妮莎臉上,半邊臉仿佛染了不均勻的『腮紅』,嘴角溢出鮮血,耳朵一陣轟鳴,溫妮莎頓時頭昏腦脹。

  「我再問一遍,賬本在哪?是不是在黛爾麗絲手上?」尼俄柏怒目圓睜,連頭發都在張牙舞爪地向溫妮莎襲來。

  「我不知道。」溫妮莎扭過頭,語氣敷衍。

  「看來,不給你一點教訓是不會說實話的。」尼俄柏繞到溫妮莎後方,用僕人遞過來的剪刀從後衣領中間向下劃開了溫妮莎上身的襯衫,露出被鞭撻過的後背。一把扯掉所有紗布,六道縱橫交錯、深深烙印在雪白的肌膚上的血痕觸目驚心,傷口已經結痂,但也有部分傷口的血痂在此前的打鬥中掉落,血漿緩緩從暴露的傷口滲出。


燃燒 (2)

  後背涼颼颼的,溫妮莎突然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輕輕撫著她的傷口邊緣。她本能地扭動身體前傾躲開。

  「真讓人心疼吶…」尼俄柏幸災樂禍地感嘆道。忽然,她話鋒一轉,在溫妮莎的耳邊問:「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你聯合調查兵團演的一出戲嗎?」

  「你有證據的話盡管拿出來。」溫妮莎繼續嘴硬道。

  「現在還不是談這個的時候,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賬本在哪裡?」

  「不知道。」就在溫妮莎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後背傳來鑽心刺骨的疼痛。

  本想用力縮緊後背,咬著牙挺過去,但不像被鞭打時一瞬間的劇痛,這種遲緩的,持續的痛感雖沒有被鞭子抽打時強烈,可心理上的感受無疑最折磨人。就像明明知道自己將會被肢解,卻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直至身體支離破碎仍保留著清晰的意識。

  傷口滋血的聲音格外清晰,溫妮莎再也忍受不住失聲尖叫。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徹了別墅四周,聞者無不心驚膽戰,仿佛自己也被尖利的指甲抓撓著心髒。然而,慘烈的叫聲傳到別墅之外後,很快就被廣袤的樹林所吞噬。

  尼俄柏握緊剪刀,沿著溫妮莎的鞭傷劃開一道道血淋淋的刀口,故意讓她慢慢品嘗切膚之痛,以此來慰藉她失去兒子的心傷。

  當六道鞭傷都變成了邊緣參差不齊的刀傷、鮮血淋漓的時候,溫妮莎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被捆綁的手腳因徒勞的劇烈掙扎而被繩子勒出一圈圈淡紅色印跡,胸口急促地起伏,氣流來回摩擦著氣管發出尖細的喘息聲。

  尼俄柏揪著溫妮莎的頭發,迫使她仰頭看著自己,「賬本在哪裡?」

  溫妮莎把眼睛眯成一條線,對著她輕蔑地勾起嘴角。

  惱羞成怒,尼俄柏轉身端起旁邊事先准備好的一盆濃鹽水一股腦全部往溫妮莎頭頂澆去,不顧鹽水會濺到自己身上。

  鹽分與裸露的傷口接觸,火辣辣的刺痛感耗盡了溫妮莎最後的力氣,又一陣椅子的咿呀作響過後,淚水與鹽水的混合物蜿蜒而下,只剩含糊不清的呻吟。

  「黛爾麗絲是不是找過你?證據就在調查兵團是不是?」

  溫妮莎搖搖頭,嘴邊全是苦澀的鹹味,身體接近虛脫。

  見再也問不出什麼,尼俄柏拿起房間裡的燭台又重重放下,同時對外面的一個人說:「把她解決了。」

  那人走了進來,身上穿戴著一副溫妮莎從來沒見過的立體機動裝置,身上還有一股濃烈的煙味。不用說,此人就是傳說中的『卷煙殺手』。

  他掏出一柄插著雙刃長刀的發射器,就像手槍一樣,只要扣動扳機,長刀就會直直飛出,可以悄無聲息地穿透敵人的心髒,只要再扣動一下扳機,長刀後面連接的鋼索收縮,把刀重新收回發射器裡。

  就在尼俄柏轉身准備走出房間之際,溫妮莎嘶啞地喊道:「我是中央憲兵團對人作戰部的成員之一,殺了我,你以為你能逃脫得了嗎?」

  聽罷,尼俄柏猛然撲上來按住溫妮莎的肩膀,「就是因為我以前太顧忌你中央憲兵的身份才一直沒能殺掉你,但我現在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況且,誰能斷定一具變成焦炭的屍體就是你?」說完,尼俄柏憤然離去。

  卷煙殺手舉起槍對找准溫妮莎的心髒,溫妮莎問:「你為什麼要效忠於她?放我走,我能給你更好的待遇…」

  「我父親被迫參與莫裡森家族的計劃而被殺,是斯特林夫人救了我,你不用白費口舌了。」

  「是嗎?」溫妮莎無力地向後靠在了椅背上,發絲凌亂地散開,血水和鹽水融於一體順著殘破的衣角滴落。平靜地閉上雙眼,一滴眼淚滑過蒼白而精致的臉龐,宛如一件詮釋著凋零之美的藝術品。

  尼俄柏走出別墅,回頭望向溫妮莎所在房間的窗戶,滾滾濃煙與火舌從窗口竄出,她的目的已達到。坐上馬車,如果真如她猜測的那樣,現在去調查兵團已經來不及了。就算即將身敗名裂,她也要完成兒子未竟的計劃。

  


去向 (1)

  天剛剛亮起,太陽尚未照進高牆之內,但調查兵團早已穿越街道來到特羅斯特區外門處等候。街道兩旁圍觀的人群湧動著,爭先恐後地想看看那個自告奮勇和調查兵團一起出去的『監察員』長什麼樣,但他們都失望了,因為安迪正身披鬥篷,非常不起眼地坐在其中一輛運輸車上。

  無論平時多麼能扯謊,如今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任誰都無法冷靜對待。安迪戴上兜帽,不想讓別人看清他臉上恐懼的表情。

  早些時候,緊張得一晚沒睡著而剛進入淺度睡眠的安迪被一名士兵『粗暴』地叫醒,對於這個整天拿著小本本打小報告的家伙,調查兵團的士兵們對他沒有好印像,可又不得不客客氣氣的,因此和他說話的時候難免帶有一點小情緒。然而在安迪的眼裡,這種態度就是對他的不尊重。

  「你們調查兵團的士兵都是這樣說話的嗎?」安迪生氣地拿起床邊的本子唰唰地寫著什麼。

  士兵心急想要把本子搶過來,但利威爾及時出現並把手按在了那名士兵的肩膀上,「我來處理,你先去准備。」

  看到安迪還沒起床,利威爾不滿地說:「別以為躺著裝死巨人就不吃你。」

  對安迪而言,利威爾可以說是他內心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但仗著自己有貴族撐腰,便鼓起勇氣回嘴,「別忘了你們有保護我人身安全的義務,我要是被巨人吃掉了,你們能也別想好過。」

  利威爾眼神一凜,「如果是因為你晚起而導致我們不能在巨人變得活躍之前出發,那就另當別論了。」

  安迪身體一僵,「知道了,難道你還要監視我換衣服不成?」雖然很不爽,但安迪覺得他確實沒必要圖一時之快而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斷斷續續的炮聲過後,鐘聲取而代之在空中飄蕩,沉重的大門緩緩開啟,來自另一邊世界的空氣迎面吹來。

  壁外調查即將開始。

  隨著團長一聲令下,調查兵們高呼著快速騎馬飛奔而出。安迪坐在車上,就這樣被一股不可抗力拉扯著來到了牆壁之外。

  通過狹長的隧道,眼前豁然開朗,一道牆壁之隔,外面的城鎮在巨人和炮彈的雙重作用下變得滿目瘡痍,沒有人煙的街道破敗且蒼涼。

  「注意!前方巨人來襲!」

  幾名士兵轉用立體機動裝置飛了過去,安迪抬眼一看,一張碩大的臉正好卡在兩棟房子之間,貪婪的目光似乎一直鎖定著他。不過,隨著主力部隊離開小鎮,那只巨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視野中。

  緊接著,身後傳來大地低沉的轟鳴聲,安迪回頭,一只十米級的巨人笑眯眯地朝著他奔跑過來,腳掌每次落地都能在踩踏出一個大坑。就在巨人馬上就要接近運輸車的時候,兩道凌厲的刀光閃過,巨人由於慣性撲倒,揚起的塵土席卷而來。

  利威爾從巨人後頸准確落回馬背,把馬速控制到與運輸車齊平,斜了一眼風中凌亂的安迪,「該不會已經嚇得尿褲子了吧?」

  四年前,瑪利亞之壁被破壞的時候,安迪是第一批撤離的居民,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見真正的巨人。面對這些龐然大物所帶來的衝擊,他恐懼得連話都說不出,只能緊緊捏著本子和筆。

  信號彈升起,隊伍在平原分散開。根據之前協商的條件,調查兵團將帶著安迪前往他們這幾年來建立的各個據點,檢驗據點的情況是否如報告所述一致。

  


去向 (2)

  雖然路上遇到了不少巨人,但總體而言還算平穩。在前往不同據點的過程中,安迪只看見了遠處升起的煙霧彈,卻連巨人的影子都沒見著。

  雖然看利威爾很不爽,但在這一刻,他確實能感受到調查兵團為了抵抗巨人所做出的努力。然而,伊卡洛斯交給他的任務就是要在回去之後謊稱調查兵團的報告書不實,這不得不讓他覺得牆內的貴族真的特別腐敗。

  來到第一個據點,利威爾帶著安迪前往倉庫核實物資存儲情況。雖然一路過來沒看到巨人,但安迪早已雙腿發麻。為了不讓別人看不起,他緊繃著全身肌肉,抬頭挺胸做出無所畏懼的樣子跟著利威爾走進倉庫。

  許久未有人來過,倉庫裡彌漫著灰塵的味道。利威爾皺起眉頭揮手揚了揚眼前空氣中的漂浮物,順帶催促安迪,「要核實就快點,這裡人太多,容易吸引巨人的注意力,萬一被包圍了,我也未必救得了你。」

  「這麼著急趕我走,莫非是有什麼不能讓我仔細檢查的地方嗎?」安迪嘴上是那樣說,但巡視的步伐卻出賣了他此刻的真實心情。

  利威爾繼續用冷冰冰的語氣說:「後面還有許多據點,你動作太慢的話,我們可就要在壁外過夜了。你也不想一覺醒來就看見巨人滑稽的嘴臉吧。」

  在利威爾的『恐嚇威脅』下,安迪的腳步更加急促了。他隨便掃視了一圈倉庫裡的補給,「行了,我們去下一個據點吧。」

  利威爾橫跨一步擋在倉庫門口,「先把巡視記錄補充完整,不然憑你那少得可憐的腦容量,要是再次遇到巨人,說不定早就嚇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安迪咽了咽口水,只好掏出筆在本子上寫下『第一個據點沒問題』的字樣,利威爾才讓他走出倉庫。眾人再度出發,前往下一個據點。

  調查兵團在每個據點停留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小時,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安迪重復著下車、檢查、記錄據點情況、上車出發這幾個動作。利威爾不停強調著巨人隨時來襲的可能性更是令安迪亂了陣腳,不敢寫原本就准備好的不利於調查兵團的言論,他怕自己要是真的寫了,利威爾會直接將他扔出去喂巨人。

  中午時分,調查兵團再次來到了上次壁外調查的樹林外。由於樹林裡無法使用長距離索敵陣型,加上地形崎嶇,隊伍收攏後沿著幾個月前開辟的路線再次來到了林間開闊地。

  被奇行種破壞的營地保持著他們之前撤退時的樣子,毀壞到幾乎無法辨認的木屋和圍欄隨地可見,只有少數幾個小屋得以幸免。

  「這些…都是巨人干的?」安迪被眼前的景像嚇呆了。

  利威爾下了馬,走到安迪乘坐的運輸車旁,對著輪子踢了一腳,「要檢查就快點,等一下我們還要去小鎮拿東西。」

  安迪回過神來,「這裡都被毀壞成這樣了,就不用看了吧?」

  利威爾不依不饒,「不是還有幾個房子沒塌嗎?檢查裡面還剩什麼也是你的責任吧。」

  無奈,安迪戰戰兢兢下了車,逐一巡視了那些沒有坍塌的屋子,出去前,利威爾都要求他先做好記錄。走進最後一間屋子檢查完,寫了『如報告所述』幾個字後,安迪想趕緊離開,可這回,利威爾直接關上了門。

  小木屋只有一扇透氣窗,門被關上後屋內陷入一片漆黑。安迪的眼睛尚未適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撂倒在地上。

  


翻盤 (1)

  當安迪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被反綁,上半身也和椅背牢牢捆在了一起,幾乎動彈不得。牆上的一根燭火點亮了視野,眼前只有利威爾一人背靠牆壁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旁邊的桌面上放著那本記錄沿途據點『沒問題』的筆記本。

  「終於醒了?」利威爾冰冷的聲音響起。

  「你想干什麼?」安迪驚慌地問。

  利威爾上前兩步,陰森地低頭審問道:「那個叫伊卡洛斯的小子讓你回去之後指證調查兵團的『失誤』,我說得沒錯吧?」

  安迪慌了神,確實如利威爾所說的那樣,伊卡洛斯早就把回去之後的『講話稿』寫好了。就算筆記上寫『沒問題』,但他依然可以謊稱:調查兵團明明可以推進得更快,卻還未能到達瑪利亞之壁,而且存儲在據點的物資比預想的要少了一點等等……

  「救命啊!」安迪朝著緊閉的房門大喊大叫,可外面沒有任何回音。

  「別浪費口舌了。整個據點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安迪絕望地停止了呼喊,他回想起來,之前停下來檢查沿路據點的時候,貌似就幾乎沒有士兵從馬上或運輸車上下來,剛才也是這樣。也就是說,其實他們早就准備好要趁他檢查的時候拋下他離開。

  利威爾不想跟安迪廢話,直接拔刀架在安迪的脖子上,刀鋒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線,「還有什麼遺言就趕緊說,別浪費我的時間。」

  「你不要亂來!我死了你們也罪責難逃!」

  「是嗎?」利威爾看起來滿不在乎:「我只記得埃爾文說過,只有當你呆在陣型中間的時候才能保證你的絕對安全,但你現在並沒有呆在那裡。」

  安迪的心涼透了,就算他被殺,只要悄悄把他的屍體處理掉,再對外宣稱他在視察據點的時候被巨人吃掉那就死無對證了。

  更重要的是,埃爾文還說過,調查兵團有對記錄解釋的權利。由於一路上利威爾的『恐嚇』,那本筆記上記錄的全是『據點沒問題』的字樣,只要上呈那本筆記,就可以洗脫調查兵團『無作為』的嫌疑,壓根不需要他本人出場。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們就已經決定殺人滅口了…」安迪嚇得全身顫抖不已。他敢跟隨調查兵團出來完全是出於他們不會傷害平民的印像,但沒想到他們的腹黑程度一點都不輸給那些貴族。

  「一直以來我們親手送過多少同伴下地獄,何況你這種渣滓,我更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既然你沒有遺言,那就到此為止吧。」利威爾冷酷的眼裡閃過刀片的寒光。

  安迪的慘叫穿透小木屋,留守在外面望風的兩名士兵聽到後都不由得汗毛豎起。

  調查兵團的主力部隊穿越樹林來到了最前線的小鎮上,埃爾文清楚,這次壁外調查的目的是證明調查兵團提交的報告書是否真實,所以能避免戰鬥就盡量避免。由於巨人只對人感興趣,他命令部下拴好馬匹,所有人轉用立體機動裝置前往各處收集可以證明調查兵團來過此地的證據,如果看見巨人就優先逃跑或躲起來。

  來到鎮長的辦公室,埃爾文他們把那裡翻遍了都沒有找到伊卡洛斯所說的印章,這更加印證了對方的陰謀。幸好埃爾文在會議上提出,只要拿到能證明他們來到過這個小鎮的物品即可,不一定非要伊卡洛斯指定的物品。

  


翻盤 (2)

  剛到鎮上的時候,街道還空蕩蕩的,可沒一會兒,巨人的身影便出現在四面八方,這給找東西的士兵們帶來了嚴重的威脅。有的巨人比較矮小,能夠隱藏在建築之間,士兵們一不小心就會在拐角處落入巨人之口。

  雖然這次的任務相對比較簡單,可很快還是出現了犧牲。為了保護大部分人的安危,利威爾班的工作便是引開巨人並將其消滅。

  「怎麼了,佩特拉?」剛齊心協力消滅了一只十二米級的巨人,埃爾德便察覺出了同伴的異常。

  「抱歉…」佩特拉有點心不在焉地問:「我們直接離開,把兵長他們留在那裡真的好嗎?」

  「想必兵長是不想讓我們受到牽連吧。」根塔回答。

  「牽連?難道?」佩特拉震驚地捂住嘴,雖然知道利威爾是地痞出身,但她不敢相信已經當上兵長的利威爾會干那種事情。

  「切…有什麼好驚訝的。」奧魯歐一臉嫌棄地說:「就連溫妮莎,兵長也都親自賞了她一頓鞭子,何況那個回去後顯然會說我們壞話的臭小子。我們只需要裝作不知情就是對兵長最大的幫助了。」

  「沒錯。」埃爾德點點頭,「除了巨人,我們的敵人還有某些人類。關鍵時候不能手軟。」

  鎮中心,撤退的煙霧彈升起。雖然沒有找到印章,但韓吉班和米凱班拿走了很多本地的政府資料。埃爾文估計,這段時間其他士兵應該也收集到了不少只屬於這個小鎮的物品。只要把這些東西安全運回壁內,對調查兵團的質疑應該都會解除。

  看到撤退信號,士兵們紛紛返回栓馬的地方,但很多巨人被士兵們吸引,都朝著馬匹奔跑而去。包括利威爾班在內的幾個班墊後,掩護眾人離開小鎮。

  「可惡!巨人從另一邊突破了!」奧魯歐著急地喊道。

  「先專心解決眼前的巨人!」根塔砍斷了一只巨人的腳踝,巨人保持不了平衡,攔腰躺倒在街道旁的屋頂上。

  巨人的躺姿讓大伙無法砍到其後頸,埃爾德命令道:「先不要管這只巨人,立刻去支援其他方位。」

  然而沒想到,突破防線的第一頭巨人是一只奇行種,無視了迎面飛來的利威爾班直奔還沒來得及上馬的士兵。

  「不好!小心!」佩特拉朝後方發出警告,但已經來不及了。

  跟在那只奇行種後面的,是好幾只身高不一的巨人,他們與利威爾班正面相遇,四人分身乏術,只能先和那幾只巨人戰鬥以求自保。

  「巨人來了!快點!」一名騎在馬上的士兵扯著嗓子對慌張得尚未解開栓繩的士兵喊道。結果下一秒,這個士兵就被巨人抓了起來塞進嘴裡,殘缺的肢體伴隨著慘叫聲落幕。其他士兵看見此情此景,嚇得定在了原地,任由恐懼支配。

  就在巨人即將抓起地面上的人之際,一個渺小而強大的身影如箭一般掠過眾人面前,巨人抓人的動作突然停止,血霧從手腕噴薄而出,大手脫落掉在地上。

  巨人恍惚了一下便毫無預兆地倒下,頭頂還站了一個人,鬥篷上的自由之翼在巨人屍體產生的熱風中飄蕩。利威爾跺了跺腳,仿佛這只奇行種就是被他這樣輕易踩死的一般,「還愣著干什麼?趕緊撤退!」

  看見是利威爾,被嚇呆的士兵眼裡重新出現了高光,手腳麻利地騎上了馬離開。

  躍上屋頂看向遠處,利威爾馬上發現了消滅完追趕的巨人飛過來的埃爾德四人。他們非常高興利威爾能趕來支援,一同降落在屋頂敬禮道:「兵長,我們暫時擊敗了追擊的巨人。」

  「你們做得很好。」話剛說完,利威爾就聽見身後一陣瓦礫石磚被抖落碾碎的聲音。是剛才仰面倒下的巨人,腳踝恢復後站起來了。

  利威爾抬手阻止他們飛去解決巨人的衝動,「你們先走,我墊後。」

  「是!」利威爾班四人立即跳下屋頂,也騎著馬追上大部隊。


翻盤 (3)

  重新回到樹林開闊地的利威爾班四人驚訝地發現,安迪竟然沒有死,而是被兩名士兵看管著坐在樹上等他們回來。

  「我們是不是誤會兵長了?」佩特拉小聲問。

  其他三人尷尬地擰過頭,果然是他們的想法太黑暗了嗎?還是說利威爾剛才已經『說服』了他不再作偽證?

  傍晚,調查兵團凱旋歸來,當城門緩緩閉合後,一群憲兵『迫不及待』出現在了埃爾文面前,「史密斯團長,不知議會派遣的監察員是否安好?」

  埃爾文回頭,利威爾推著安迪的肩膀來到前面,「你們不用擔心,人還好好的。」

  為首的憲兵仔細瞅了瞅安迪,除了臉色慘白、目光有點呆滯以外,身體完好無損。

  「走吧,明天一大早要到議政廳報告這次壁外調查的情況。」

  「還真不讓人休息啊。」埃爾文無奈地說。

  於是,調查兵團的高層以及安迪被當場帶離,留下一群有點不知所措的士兵。街上的行人對此議論紛紛,都覺得這是要把調查兵團『斬首』的節奏,他們要玩完了。

  會議上,扎卡裡總統翻看了一遍安迪的筆記後問:「你寫的都是事實嗎?」

  安迪緊張地低著頭,一聲不吭,但可以發現他正在微微顫抖。

  「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該不會是被調查兵團威脅而不敢說真話吧?」一個清亮的女聲從貴族席傳來,正是尼俄柏。

  埃爾文看到她感覺有點奇怪,斯特林家族的代表為何換成了尼俄柏?伊卡洛斯去哪了?而且她手上的羽毛扇也不知所蹤。

  見安迪依然默不作聲,扎卡裡轉頭問:「利威爾,你負責全程保護他的安全,能解釋一下原因嗎?」

  「大概是途中差點被巨人吃掉,嚇傻了吧。」

  聽到『巨人』這兩個字,安迪突然發狂一般抱著腦袋跪在地上大吼大叫,「不要過來!別吃我!」

  安迪精神崩潰,涕泗橫流,看樣子他已經無法再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了。總統推了推眼鏡,「如今,能證明調查兵團之前的報告沒有虛假成分的就只有這本記錄,可以確認是監察員安迪的筆跡,上面記載調查兵團之前的報告均屬實。那麼,恢復調查兵團的資金這點各位應該沒有異議吧?」

  尼俄柏緊張地看著羅素議員,期待著他能反駁。這個計劃是他提出來的,現今功敗垂成,他總不能袖手旁觀吧?可是,羅素在發現她的目光之後顯得更加悠然自若,慵懶地靠在椅背上。

  「我反對。」迫不得已,尼俄柏站了起來,她不允許自己兒子人生的最後一戰落敗。

  「請問您反對的依據是什麼?」總統問。

  「他們一定是用了某種暴力手段才令監察員失去理智,就連那些筆記,也有可能是在調查兵團的脅迫下寫的。很多從瑪利亞之壁逃亡到羅斯之壁的難民都見過巨人,他們怎麼就不會出現如此大的反應?」

  「您的意思是再派一個人同調查兵團一起再去一趟壁外調查,進而驗證巨人是否真的能夠把人嚇瘋嗎?」另一個貴族接道。

  利威爾嚴肅地質問道:「這個嚇得屁滾尿流的小子可都是你們一致承認的,現在見他說不出對你們有利的話就想反悔了?」

  埃爾文淡定地舉手,「我同意利威爾兵長的看法。當務之急是完成通往瑪利亞之壁的補給路線,而非驗證那些毫無根據的猜疑。我們調查兵團的士兵第一次前往壁外都難免會感到害怕,更不要說普通人了,會被嚇到實屬正常。」

  「斯特林夫人如若仍對我們調查有所懷疑,下次壁外調查時可與我們同行,相信您的話會更有說服力。」埃爾文對尼俄柏說。

  


翻盤 (4)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扎卡裡總統說:「從這次壁外調查的情況看,調查兵團保護一個隨行的普通人綽綽有余。斯特林夫人若是不信,只能由您自己親自去驗證了。」

  話說到這份上,尼俄柏猶豫了。調查兵團能夠把安迪嚇瘋,肯定也能把她嚇瘋。如果她出了什麼意外,不但沒辦法為伊卡洛斯報仇,兩大家族的財產都會落入到黛兒手中,她不能讓斯特林家族毀在她手裡。

  「我只是關心監察員被嚇瘋的原因罷了。監察員的筆記內容依然可信。」尼俄柏權衡利弊之後松了口,但臉上明顯露出不甘的表情。

  不過,事實上安迪並沒有瘋。正如伊卡洛斯所說的那樣,他可以面無愧色地說出各種謊言。

  小木屋裡,正當利威爾嚇唬安迪要殺了他的時候,安迪認慫了,「不要!」

  利威爾停下砍人的動作,問:「你終於想到遺言了?」

  「別殺我!在被那個叫斯特林的貴族拉攏之前,早就有另一個貴族的僕人找過我了。」安迪連忙解釋道。

  「是誰的僕人?」

  「不知道。對方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故意在那家餐廳門外偷東西,而且要鬧出很大的動靜。然後說會有一個貴族小子雇用我來誣陷調查兵團。」

  「哦?」利威爾的眼裡閃過一絲亮光,「還有呢?」

  安迪不敢隱瞞,只好和盤托出,希望利威爾能放過他,「那個先找到我的貴族僕人說,到時候只要假裝被巨人嚇瘋就能同時收獲兩份報酬了。」他雖然看利威爾不順眼,但也不至於和錢過不去,所以就答應了這份差事。

  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利威爾唰的一聲收刀入鞘,「要是你剛才的話有半句謊言,我絕對會讓你比死在巨人的臭嘴裡還要凄慘。」

  最終,調查兵團重獲了資金,那些得知安迪被嚇瘋的人不管此前對調查兵團有什麼偏見,都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心理素質是真的強,的確能夠擔得起『人類的希望』這個稱呼,兵團的風評因此得到改善。

  至於這次帶頭迫害他們的斯特林家族完全敗北,地位一落千丈。會議結束後,埃爾文還沒來得及嘲諷尼俄柏兩句,她就被憲兵帶走了,十有八九是巨額來歷不明財產被立案偵查。但在這個節骨眼,因為大家都下意識覺得溫妮莎被抓是伊卡洛斯用匿名信告的密,已經沒有人願意向『背信棄義』的斯特林家族伸出援手了。

  從議會大廳出來,安迪被診斷為創傷後應激障礙,需要住院觀察做心理輔導。

  果然,一切都按照劇本進行,而這個劇本的作者,就是溫妮莎本人。

  參會的調查兵團高層都如釋重負,埃爾文誇贊說:「多虧了她的安排,不但擊垮了一個敵人,兵團也可以趁此機會免費做了一次正面宣傳。」

  「被你這麼一說,我倒有點想她了。」利威爾回道。

  壁外調查之前,在病房裡聽完溫妮莎的計劃後,見多了社會陰暗面的利威爾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的?」

  「無時無刻不在計劃。」溫妮莎趴在床上一臉冷漠地說,但瞳孔深處卻隱藏著某種的欲望。

  「團長!埃爾文團長!」一名調查兵急匆匆跑到埃爾文面前。

  「發生什麼事了?」埃爾文扶著他的肩膀問。

  「昨天下午,溫妮莎被憲兵團的人強行帶走了。他們有逮捕令,我們攔不住…」

  埃爾文和利威爾震驚之余不由得皺起眉頭,難怪那些憲兵會直接在大街上攔著他們,讓他們連夜趕去王都開會,原來是防止他們發現溫妮莎不見了,可以有時間趕去救人。換句話說,溫妮莎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

  


死訊 (1)

  現狀令埃爾文百思不得其解,溫妮莎不是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嗎?為什麼還會將她抓走。准確來說,那些憲兵是不是尼俄柏派去的都未可知,但在沒有任何具體信息的情況下,直覺告訴埃爾文也許跟伊卡洛斯有關。

  從絕對理性的層面分析,溫妮莎被尼俄柏帶走其實就是一種『黑吃黑』的行為。溫妮莎扳倒自己的敵人繼承家產之後還會不會幫他們不好說。

  所以救她的話,很可能會給自己樹立一個比尼俄柏更可怕的敵人;而不救她,調查兵團也可能會失去一個潛在的『幕後金主』。

  「埃爾文,還愣著干什麼?快點給個對策。」利威爾在旁邊提醒道。

  「呃…」埃爾文回過神來,自己不是一直自詡『賭徒』嗎?怎麼突然變得畏手畏腳的了?

  事不宜遲,他立即命令米凱和利威爾往北找杜蘭德幫忙調查斯特林家族成員的行跡,尼俄柏很有可能把溫妮莎帶回了領地。另一方面,他和韓吉向南返回特羅斯特區,詢問當地憲兵團關於移交溫妮莎的具體信息,試圖查出帶走溫妮莎的那些人的蛛絲馬跡。

  傍晚時分回到辦公室,佩特拉便急匆匆跑來找埃爾文,眼裡閃爍著淚花,聲音哽咽,「團長,溫妮莎她…」

  埃爾文有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這天上午,也就是會議正在進行的時候,克裡克.羅素正大光明地坐馬車來到調查兵團門口。所有人都知道羅素家族的立場,所以他們家族的馬車一般不會直接出現在調查兵團附近,可是這次例外。

  長官們昨天被當街帶去王都開會,剩下的士兵心裡焦急得仿佛熱鍋上的螞蟻,但他們還是非常負責任地擋在克裡克面前,不因為他是貴族就讓他隨意出入兵團總部。

  納拿巴作為資歷比較深的老兵,站出來跟克裡克交涉,「團長他們還沒回來,煩請日後再來。」

  克裡克的態度並沒有很強硬,反而一臉哀戚地說:「我無意冒犯,只是想拿回一個朋友的…遺物。」

  「遺物?是誰?」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大家心裡已然有了答案。

  克裡克抿了抿嘴,艱難地道出一個名字,「溫妮莎…」

  佩特拉撥開前面的人急切地走上前,「溫妮莎她怎麼了?她昨天下午不是被憲兵帶走了嗎?怎麼突然間會…」

  克裡克搖搖頭,不敢直視佩特拉的眼睛,「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還需要等憲兵團的調查結果。」

  「怎麼會這樣?」佩特拉雙手捂臉啜泣,她雖然對溫妮莎的背叛感到氣憤,可她也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即使無法原諒她,但也不希望她遭遇不測。利威爾班其他人也都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但心裡也都不好受。

  「請問,可以為我帶路嗎?」克裡克的語氣裡多了點鼻音,雙眼濕潤泛紅。

  從克裡克的表現上看,他無疑就是那個送花給溫妮莎,後來又把她給甩了的『前男友』。估計他們分手的原因是溫妮莎決定留在調查兵團,所以當他如此懇切地希望拿走溫妮莎的遺物時,大家都沉默以對,沒有阻攔。

  


死訊 (2)

  聽完佩特拉的描述,埃爾文覺得有點不對勁,「他拿走了什麼?」

  「溫妮莎所有的東西他都帶走了。」

  「其中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佩特拉面露難色,她努力回想了一下當時的畫面,「除了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之外,好像她的櫃子裡還有一大本『書』也被帶走了。」

  埃爾文陷入了沉思,他百分百肯定那本『書』才是克裡克要找的物品,但那是什麼?會對調查兵團不利嗎?韓吉當初搜她櫃子的時候怎麼沒發現?看來得找到溫妮莎才能知道答案,前提是她還活著。

  「埃爾文…」韓吉突然闖了進來,看見佩特拉後欲言又止。

  佩特拉見狀匆匆退出了辦公室。

  「打聽到消息了嗎?」

  韓吉消沉地說:「憲兵團分部那邊說,確實接到了移交溫妮莎的通知書,只不過去接人的憲兵不是他們的人,所以他們也不清楚溫妮莎被帶去哪裡了。」

  另一邊,在杜蘭德的協助下,米凱和利威爾查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總的來說就三條:伊卡洛斯疑似離家出走,僕人走街串巷到處找人;『卷煙殺手』的卷宗被中央憲兵團調走了,估計是斯特林家族的政敵想要借此對其發難;斯特林家族的林間度假別墅失火,成了一片廢墟,但傷亡情況不確定。

  利威爾很想確認溫妮莎有沒有被卷入火災當中,可他無權過問貴族相關的案件,只能先回去報告埃爾文。

  與此同時,結束問詢的尼俄柏的在憲兵的監視下返回家中,並給她下達了『禁足令』,在案件調查清楚之前不能外出。從剛才的訊問中她猜測,憲兵團還未掌握其核心的犯罪證據,那麼只要她及時銷毀家中其他相關文件並找到被黛兒偷走的賬本,她還有翻身的機會。

  拉上窗簾,屋內只有金屬盆裡的火光在晃動,化成灰燼的紙片上下翻騰。尼俄柏一邊把與家族收支相關的文件扔進火盆,一邊思索著怎麼才能找到黛兒。賬本不是在她手上就是藏在調查兵團總部裡。可調查兵團已經回來了,她能指揮的人中除了『卷煙殺手』沒人能溜進去。偏偏她和僕人們現在都被憲兵團盯著,無法聯系上那個家伙。而且她也不敢輕舉妄動,任何多余行為都有可能坐實自己的罪名。

  有人敲響了房間門,尼俄柏抬頭隔著門高聲問道:「什麼事?」

  「夫人,中央憲兵團派人來請您出去一趟。」外面的僕人也隔著門回答。

  尼俄柏停下了燒東西的動作,她知道她將要面臨此生最大的難題。

  兩天後,埃爾文召集凡是知道溫妮莎身份的兵團高層,拿出一封信,「這是杜蘭德打聽到的消息,雖然真實性有待考究。」

  「按照中央憲兵團的說法,伊卡洛斯.斯特林不是離家出走,而是前往林間別墅度假,隨行的有黛兒以及他的姐姐多洛莉絲。但我們壁外調查回來的那天晚上,別墅失火,伊卡洛斯和多洛莉絲因吸入濃煙過多身亡,黛兒…」埃爾文頓了頓,看向利威爾。

  「黛兒怎樣了?」利威爾焦躁地皺起眉頭。

  「沒有關於黛兒的詳細記錄,只是說她還活著。」

  「你覺得這些信息有多少是真的?」米凱問。

  埃爾文的眉毛抖了抖,「度假這件事應該是假的,可能是發現了溫妮莎做了不利於他們的事情才把她抓走。但最終的結果應該假不了。」

  利威爾松了口氣,還好黛兒還活著,但溫妮莎遭遇不測,不知道黛兒會不會再度把責任歸咎到她自己身上。他已經能想像得到黛兒難過地蜷縮在牆角哭泣的樣子了,此刻她一定非常需要安慰。然而,尼俄柏.斯特林還活著並且主持著一切,他和黛兒依然難以見上一面。

  


資助 (1)

  時光荏苒,849年的冬季即將來臨,利威爾倚靠在窗邊,端起紅茶抿了一口,享受著片刻的寧靜。窗外泛黃的樹葉被陣風刮落,傾盆大雨般淋在了樹下路過的士兵身上。咋一看景色優美,但想要打掃落葉的衝動一直盤踞在利威爾的腦海裡。

  這一年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在他們得知溫妮莎死訊之後的一個多月裡,關於黛兒的消息陸陸續續傳來。

  比如斯特林家族為伊卡洛斯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從那以後黛兒便一直穿著黑色的裙子戴著黑色的帽子和面紗示人,那是失去丈夫的貴婦的標准打扮;尼俄柏因為傷心過度病逝,鑒於黛兒與伊卡洛斯是夫妻關系,進而獲得了斯特林家族財產的繼承權,成為了牆壁之內唯一一個擁有兩個家族財產和地位的女伯爵;由於要繳納巨額的遺產稅,黛兒只能搬回莫裡森家族尚未修繕完成的房子居住,從此遠離了權力鬥爭獨自生活……

  而就在不久前,幾封神秘的信件悄無聲息地寄到了調查兵團的收發室。寫信的人非常謹慎,幾經輾轉才把信寄到他們手中,沒有寫信人、沒有收信人、沒有日期,紙張和信封都是特羅斯特區附近最常見的種類。

  每個信封裡都只有一張畫著不明意義的圖案的紙,經過韓吉徹夜研究,她發現,把每封信裡的紙張拼起來就是一幅簡略的地圖,上面標記了幾個點。

  埃爾文讓利威爾和韓吉秘密前往地圖上標記的地方查看,可是那些地點實在太偏僻,途中他們甚至差點在樹林中迷路。但當他們來到目的地的時候,眼前的景像不由得令他們兩眼發光。

  「這是…」韓吉興奮地張開雙臂撲了過去,「好可愛的秘密基地!」

  利威爾掃了眼房子,不過就是一間普通的安全屋而已,看不出哪裡可愛了。不過,屋子四周居然還有瞭望台,考慮得倒是蠻周到的。

  進入屋內,客廳、飯廳、廚房、睡房、閣樓、倉庫、地下室一應俱全,是個藏身的好地方。更重要的是,這裡貌似才建成沒多久,而且被人精心打掃過,屋內幾乎沒什麼灰塵。利威爾對此點了個贊。

  韓吉打開飯廳桌面上的信封,裡面竟然是多張各種面額的支票,總值幾乎可以支持調查兵團去牆外溜達一圈。

  「還故意把支票分成那麼多份,應該是害怕一張面額過大而引起懷疑吧。」韓吉認可地點點頭,手指靈活地數著錢。

  「你覺得是誰在幫助我們?」雖然收到如此大禮很開心,但利威爾仍保持著警惕。

  韓吉想都沒想,「除了黛兒,還有誰會這麼做?」好奇地東翻翻西找找,生怕還有什麼東西落下沒拿,韓吉感嘆道:「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她似乎也成長了不少。」

  「但願如此。」

  逐一找出分布在羅斯之壁內的安全屋之後,利威爾和韓吉回到總部告訴埃爾文這個好消息。與他們倆豐厚的收獲成反比,米凱和納拿巴為了追蹤信件來源跑遍了東南西北好幾個城鎮,只得到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好像是個深黃色頭發的男子來寄的信。」某個郵差回答。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線索。

  「這是一件好事。」韓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嘴角微揚,「秘密資助調查兵團的人要是那麼容易被找到,那個人可能也會陷入危險之中。」


資助 (2)

  那個秘密資助調查兵團的人到底是不是黛兒大家眾說紛紜,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去莫裡森家族的領地找到黛兒問個清楚,但利威爾抑制住了自己的衝動。既然黛兒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幫助他們,說明她根本不想被人察覺她所做的事情。如果自己貿然去找她,說不定會令雙方都惹上麻煩。

  時間回到當下,再次拿起茶杯放到嘴邊的時候,利威爾發現杯子裡的水已經干涸。重新倒了一杯茶,他想,這個年假要不要去北方一趟。雖然不能跟黛兒見面,但打聽一下她的近況還是可以的,順便去『看望』一下某些『老朋友』。

  冬日的下午,杜蘭德悠閑地躺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曬太陽。貌似自從尼俄柏去世之後,『卷煙殺手』也人間蒸發了,沒能夠將其繩之以法是他最大的遺憾。不過在『卷煙殺手』的卷宗被調走的同時,他還接到了派發『撫慰金』給受害者家屬的任務。直覺告訴他,在看不見的地方,『結果正義』被執行了。

  「分隊長,有人找您。」

  「誰?」杜蘭德回頭,竟然是利威爾。

  一個溫馨的小酒館裡,利威爾和杜蘭德並排坐在吧台前喝酒,這回是利威爾請客。杜蘭德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有一天會跟利威爾像老朋友一樣喝酒聊天。畢竟,每次看到利威爾,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在地下街被他慘虐的情景。

  「我有時也會留意貴族的動向。」當兩人聊到黛兒的時候,杜蘭德說,「雖然她繼承了兩大家族的財產,但據小道消息稱,斯特林家族的財產被沒收了大量非法收入,已經所剩無幾了,加上遺產稅,她能得到的其實並不多。」

  「是因為之前我們提交的證據嗎?」

  「應該是的。畢竟涉及貴族,不明巨額財產的案件沒有公開審理,不過中央憲兵團肯定查到了什麼才會對其進行如此嚴厲的處罰。」

  利威爾沉思了一小會兒,如果真是這樣,黛兒哪來那麼多錢資助他們?是動用了莫裡森家族原有的財產嗎?

  「不過我聽說,因為自首,之前與斯特林家族合作的菲爾德商會沒有被追究責任。現在菲爾德商會的會長就是她在訓練兵團時候的同期。」杜蘭德沒有點明是誰,但利威爾已然有了頭緒。

  訓練兵團時期,黛兒在信裡介紹過和她關系較好的幾個人,其中一個好像也是深黃色頭發。莫非黛兒跟他合作了?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利威爾突然問:「你知道哪裡有花店嗎?」

  「知道,不過現在是冬天,花很貴的。」杜蘭德用詫異的目光看著利威爾,他不像那種會送花的人,況且,有人需要他送花嗎?難道是…眼神變得猥瑣,杜蘭德開始瘋狂腦補被利威爾看上的女人到底長啥樣。

  利威爾一眼就看穿了杜蘭德心中所想,打斷他的腦洞,「是個死人。」

  杜蘭德立刻收起了笑容,「抱歉。」

  利威爾對花沒什麼認識,加上花店裡也沒有多少可供他選擇的花,於是隨便挑了幾支眼熟的打包帶走了。

  來到冷清的墓園,利威爾在眾多墓碑中穿行,只有蕭瑟的風聲陪伴左右。由於是貴族的公墓,周圍被打掃得很干淨,連一根雜草都沒有,但灰蒙蒙的色調顯得格外蒼涼。

  其中一塊墓碑引起了利威爾的注意,因為墓主人的姓氏為莫裡森,而死亡時間正巧就是他撿到黛兒的那一年。意識到他們可能是黛兒的父母,他抽出一枝花放在空蕩蕩的墓前,然後默默走開。

  


牽掛 (1)

  沒過多久,利威爾找到了那塊刻著『多洛莉絲.斯特林』的墓碑。墓前還放了一束白玫瑰,與當初送到調查兵團的那束花如出一轍。看來過來『探望』溫妮莎的不止他一個。

  利威爾蹲下來,把剩下的花放在了那束白玫瑰的旁邊。至今為止,利威爾還是很難相信,那個工於心計的溫妮莎竟然沒料到自己會慘遭綁架並殺害。但是,也許正是因為她太過工於心計,才會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擊敗。

  雖然埃爾文認為溫妮莎達到自己的目的後可能不會再站在他們這邊,但沒發生的事情誰又能說得准。至少直到最後一刻,她所作的所有安排都有利於調查兵團。因而對她的死沒有一點歉疚,也是不可能的。

  但利威爾沒有消沉太久,不一會兒便站了起來,快步離開了墓園,呼出的白霧被甩在身後,消逝在空氣中。

  850年春天,正當調查兵團壁外調查之際,超大型巨人再次突破了牆壁。察覺巨人動向的調查兵團立即往回趕。當看到牆壁上破開的大洞時,利威爾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不知道內門是否還完好。黛兒的領地就在羅斯之壁,如果內門也失守了,他不敢往下想。

  快要進入特羅斯特區的時候,門口的大洞突然被一塊巨大的岩石堵住了。利威爾一臉懵逼,但仍反應迅速地轉用立體機動裝置翻過了牆壁,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差點被巨人吃掉的艾倫.耶格爾。

  通過某種暴力手段取得了艾倫的監護權後,一群新畢業的訓練兵也加入了調查兵團。當利威爾看到新兵們披上自由之翼的鬥篷,眼眸中充滿對未來的向往時,他不禁想起了黛兒剛領到調查兵團制服時的模樣。

  「是!利威爾兵長!」當時黛兒把兵團制服夾子身側,筆直地向他敬禮,發自內心的微笑猶如春季的暖風。這一幕定格在了利威爾的記憶中,成為了他坎坷的人生經歷中為數不多的美好片段。

  後來,巨樹森林之戰,為了保護艾倫,特別作戰班全滅。利威爾在營救艾倫的時候也不慎受傷。雖然利威爾早就做好了隊友們犧牲的心理准備,可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那麼快,那麼突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利威爾不再因同伴被巨人吃掉而歇斯底裡地狂砍巨人。作為兵長,他無論如何都必須保持冷靜,以大局為重。所以他忍痛放棄擊殺女巨人,事後只能悄悄剪下戰友們的徽章留作紀念。壁外調查中逝去的士兵多到他數不過來,所以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保存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證據,激勵自己為他們的犧牲賦予意義。

  至少在心裡,利威爾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可當佩特拉的父親毫不知情地拿著女兒的信來找他時,那些用來安慰即將死去的戰友,承若驅逐所有巨人的『豪言壯語』在此刻都顯得無比蒼白。利威爾只能繃著臉一聲不吭,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這位可憐的父親。

  幾天後,調查兵團成功捕獲女巨人,同時也無意中揭開了城牆秘密的冰山一角。再然後,便是羅斯之壁內出現巨人的消息不脛而走。

  雖然利威爾很想去通知黛兒這個情況,讓她注意安全,及時撤離,但眼下他還需要看管那個壁教的尼克神父,不能到處亂跑。

  由於巨人出現而被迫離開家園的人們從身邊走過,空氣中彌漫著對未來的絕望。利威爾很不爽地踹了尼克神父一腳,並警告他,如果再不跟調查兵團合作,所有人類都將終結在巨人的臭嘴之下。

  尼克神父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他告知了調查兵團一個有權力公開所有秘密的人的名字——希斯特裡亞.雷伊斯。

  


牽掛 (2)

  救下了希斯特裡亞之後,艾倫又被搶走了,這次是破壞牆壁的超大巨人貝爾托特和鎧之巨人萊納。埃爾文帶頭衝鋒,用近乎自殺式襲擊的方式把艾倫搶了回來,而艾倫也在最後一刻發揮出了控制無腦巨人的能力助大伙成功脫險。

  這次的事件讓調查兵團得出了兩個結論,第一,巨人也許是人變的,羅斯之壁內出現的巨人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叫柯尼的士兵家鄉的村民;第二,牆壁內和牆壁外都有敵人對他們虎視眈眈。

  一想到自己拼死砍下的後頸肉竟然是人體的一部分,利威爾感到莫大的諷刺,甚至有點三觀崩裂。一直以來吞食人類的是人類本身,他其實一直都在殺人,而且都是些徘徊在噩夢中無法醒來的無辜的人……

  一抬頭,利威爾更加震驚了,那個勸說他為人類獻出心髒的男人此刻竟然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不過利威爾沒有深究,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護艾倫和希斯特裡亞。

  去年收到的安全屋終於起了作用,他們把艾倫藏進深山裡,不斷進行硬質化實驗,試圖利用巨人之力補上瑪利亞之壁的大洞。

  可艾倫無法硬質化,實驗非但沒有進展,他們的安全屋反倒被發現了。幸好他們及時撤離,但後來艾倫和希斯特裡亞還是被一群佩戴對人立體機動裝置的中央憲兵抓走了,那些圍攻他的人當中,就有利威爾的『老熟人』凱尼。

  在凱尼的嘴炮攻擊以及物理攻擊下,利威爾憑借自身的機智和強大的戰鬥力脫困,還順帶殺掉了幾個中央憲兵。他說服商會會長跟他們合作,把兩個中央憲兵抓去另一間安全屋裡拷問。

  被揍得不成人形,憲兵薩內斯依舊守口如瓶,就連利威爾都不禁感到棘手。這群人不但心狠手辣,還意志堅定,似乎有某種信仰令他們壓根不覺得殺人是一種過錯。難怪黛兒會用那種偷偷摸摸的方式給他們資助,要是真的被盯上,就算是貴族恐怕也難逃魔爪。

  得知了雷伊斯家族才是真正的王族並且政變成功後,一個神秘人把雷伊斯家的資料送到了埃爾文手中。韓吉據此推測出了艾倫和希斯特裡亞的位置,大伙迅速前往雷伊斯家的教堂對兩人展開營救。

  經過一番激戰以及一連串意外,艾倫終於學會了硬質化拯救了大家,而羅德.雷伊斯化身的超超大型無臉巨人也被希斯特裡亞給予了最後一擊。

  在搜索雷伊斯家教堂的殘骸時,利威爾在一棵樹下見到了凱尼,全身大面積燒傷並失血過多,命不久矣。

  「每個人都是某種東西的奴隸,如果找不到沉醉其中的東西,恐怕活不下去吧。」凱尼彌留之際重新審視了自己的一生。自從遇到烏利之後,他從追求強大轉變為了想要理解摯友眼中的風景,可當這個夢想都破碎之後,他放棄了給自己注射巨人藥水苟且活下去的機會。

  雖然不久前才兵刃相接,但若非凱尼,也不會有現在的利威爾。在他看來,凱尼也是他最重要的親人。

  有件事情,利威爾很想馬上確認。有點心急地蹲下來抓住凱尼的肩膀,他問:「我的姓氏好像也是阿克曼對吧?你到底和我母親是什麼關系?」

  凱尼咳出的血濺到利威爾臉上,他虛弱地笑著說:「傻小子,我只是她的哥哥而已啦…」

  不是自己猜測並期待的答案,不過足以。

  利威爾像個失落的孩子一樣問道:「那時候,為什麼要丟下我?」

  凱尼沉默了幾秒,「我啊…無法成為別人的父母…」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針劑盒塞進利威爾懷裡。

  利威爾看著針劑盒有點愣神,當他接住盒子抬起頭的時候,「凱尼?」悲傷的情緒再次襲來,利威爾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眼神。

  夕陽的余暉籠罩樹林,空氣中若隱若現的金色顆粒隨著意識的消失無聲飄散。四周陷入沉寂,仿佛世界只剩利威爾孤身一人。

  


牽掛 (3)

  希斯特裡亞作為女王成功加冕,104期的那群小鬼在走廊裡嘻嘻哈哈地開著玩笑。利威爾正靠在窗邊發呆,因凱尼的死情緒低落,聽見小鬼們好像提到了他,便走了過去想看看他們在搞什麼。

  誰知大家看到他,除了三笠,都神色慌張了起來。希斯特裡亞極力壓抑住恐懼,然後大吼一聲朝利威爾衝了過去,一拳打在了他的大衣上,還強作鎮定地說:「怎麼樣?現在我可是女王,你要是有什麼意見的話…」

  「哼哼…」利威爾清了清嗓子。果然,那群小鬼立即嚇出了顏藝的表情。然而,利威爾沒有生氣,雖然這群小鬼很吵,但在那一刻,內心某處的空缺似乎被填補了。冰冷的眼神逐漸融化,利威爾抬頭,露出溫和的微笑,「謝謝你們了。」

  謝謝你們還在。

  即位後,希斯特裡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政變中沒收的貴族財產用於運營收養地下街孤兒的農場。對此,利威爾非常贊同,作為地下街出身的人,他比誰都清楚那裡的孩子們多麼需要幫助。

  可這項政策的推行並非一帆風順,一些沒有牽扯進政變中的官員和貴族並不看好,其中一人對利威爾說:「利威爾兵長,雖然我能理解您的想法,但現下我們最需要的應該是集齊物資奪回瑪利亞之壁。我建議將那些財產全都用於武器的開放和生產。」

  利威爾很想反駁他們,但對方確實說得在理,當務之急應該是准備瑪利亞之壁奪回戰。

  這時,希斯特裡亞態度強硬地說道:「奪回瑪利亞之壁的確是首要任務,可我認為現在我們最缺乏的不是武器,而是人。經過之前的幾次戰役,各大兵團損失慘重,這次奪還戰也存在著未知的危險,如果大部分士兵都犧牲了,你們當中有誰願意身先士卒?」

  那些享受慣安逸生活的家伙果然都不敢吱聲了。希斯特裡亞接著高聲道:「救助孩子就是在為我們未來的發展做准備,尤其是無依無靠的孤兒,更容易將他們培養成我們所需要的人才(士兵)。目前備戰和研發的資金都還很充裕,不需要額外的補貼,就按我的意思辦吧。」

  「是。」反對派見女王那麼強勢,而且說得頭頭是道,也就服軟了。

  希斯特裡亞的話術讓利威爾刮目相看,雖說讓她『扮演』女王,但剛才的樣子未免過於逼真,簡直換了一個人似的。

  當那些貴族和官員都走了以後,希斯特裡亞才顯露出她真實的模樣,長舒一口氣,軟癱在了椅子上,毫無底氣地說:「還以為他們不會同意…」

  韓吉拍拍手,「沒事,你做得很好。沒想到你還蠻有做女王的天賦的嘛。」

  「其實…」希斯特裡亞撓撓腮,「是昨晚連夜趕來向我效忠的莫裡森伯爵教我的…」

  利威爾和韓吉的臉色頓時凝結了,利威爾急忙問:「你說的莫裡森伯爵,是不是一個黑色頭發的女的?」

  希斯特裡亞點點頭,「是黑色頭發,她戴著面紗,我看不清長相,但可以肯定是個親切的大姐姐。」

  和韓吉對視了一眼,利威爾飛快地跑出了會議室,留下一臉懵逼的希斯特裡亞以及一臉神秘的韓吉。

  工作過於繁忙,都快把黛兒給忘了。利威爾粗略算了算,黛兒今年應該已經17歲了,對希斯特裡亞來說,的確是個『姐姐』。

  騎上馬,利威爾俯下身用力驅趕馬兒朝著莫裡森家族的領地狂奔而去。現在牆壁內部的危機已經解除,無需再擔心王政府的迫害,是時候跟她見上一面了。

  可惜的是,來到莫裡森家族的府邸時,利威爾吃了閉門羹。管家告訴他,「莫裡森伯爵出門了,要過幾天才回來。我會向伯爵轉告您來過,相信伯爵若想見您,不日便會向您發出邀請。」

  利威爾冷靜了下來,自己突然造訪確實唐突了。雖然他依然討厭那些繁瑣的禮節,可調查兵團現今是牆壁內最為矚目的政治集團,他作為兵長理應以身作則。

  「那我等你們的消息。」

  


白夜 (1)

  瑪利亞之壁奪還戰之前,利威爾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去地下街幫忙尋找需要幫助的孩子、研究瑪利亞之壁奪回戰的方案、監護艾倫進行硬質化實驗等等……忙碌中,他再度忘卻了跟黛兒見面的想法,而黛兒似乎也忘了向他發出見面邀請。

  戰爭前夜,當所有人都狼吞虎咽地享受著美食,暢談日後的理想時,利威爾才發現自己沒有一個可以互相傾訴的人。埃爾文似乎一直在隱瞞自己真實的想法,韓吉有莫布裡特在身邊,不缺人。

  無意中,利威爾聽見了艾倫三人在談論小時候的夢想,不由自主地坐在牆角多聽了幾句。當愛爾敏兩眼發光地說要去看海的時候,法蘭和伊莎貝爾憧憬著地上生活的樣子浮現在了眼前,那種感覺多麼熟悉,懷念,以及隱隱作痛……

  第二天傍晚,羅斯之壁下集結了許多為調查兵團送行的人群,大家都在為他們加油打氣,祝他們能夠收復瑪利亞之壁平安歸來。

  利威爾朝五十米高的牆壁下來回掃了幾眼,突然,他好像看到了黛兒。正想在心裡吐槽她怎麼沒來看望他,可一轉眼,利威爾發現他看錯了,那只是個發色和黛兒相近的女孩子。但不知為何,利威爾仍覺得黛兒就在附近注視著他,可故意躲起來不想被他發現。

  類似的感覺利威爾有過不止一次,之前從特羅斯特區出發去壁外調查的時候,他也察覺到有人在『暗中觀察』,只是每次他都沒找著人在哪。回來時,利威爾也會有同樣的感覺,好像有人在原地用期盼的眼神靜靜等待著他。

  有了雷伊斯家教堂地下的發光礦石,夜晚行軍順利進行,天剛亮,調查兵團就策馬奔騰趕到了瑪利亞之壁。但堵上了西岡西納區的城牆後,調查兵團遭遇了鎧之巨人、超大型巨人、野獸巨人以及若干無腦巨人的包圍,利威爾還沒來得及吃早飯便投入戰鬥。

  野獸巨人控制無腦巨人引誘士兵們集中到前面的區域,然後使用投石團滅了調查兵團幾乎所有老兵,只剩埃爾文、利威爾以及那群在亂石轟炸中大呼小叫的新兵。而牆壁的另一側,艾倫被超大型巨人一腳踹到了牆上動彈不得,戰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絕境。

  利威爾覺得,這回全軍覆滅的可能性很大,但不代表放棄抵抗。如果埃爾文和艾倫能夠安然回去,牆壁之內就還有希望。讓新兵們騎馬四散逃跑吸引野獸巨人的注意力,然後艾倫趁機帶著埃爾文和另外一些人突破重圍跑回羅斯之壁,而他則墊後纏住野獸巨人不讓其追擊,這是利威爾面對現今的處境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但是,如此一來便意味著,他最終會因為裝備耗盡而被殺,也許連接近野獸巨人都做不到。

  『要是被小鬼知道自己戰死了,恐怕會哭暈過去吧。』無能為力的不甘、生離死別的傷感、失守承諾的遺憾…各種復雜的情緒源源不斷從心底湧出,即便表面看,利威爾依然很平靜,巨石鋪天蓋地砸落,血霧彌漫都還鎮定自若地詢問埃爾文下一步該怎麼辦。

  此時的埃爾文陷入了糾結之中,他坐在角落的箱子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利威爾吐露了心聲:「其實,我想就這樣直接去地下室。」

  


白夜 (2)

  埃爾文的話給利威爾帶來的震撼不亞於看到埃爾文『傻笑』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很想罵人。

  你大爺的,當初是你說『為了人類』我才加入調查兵團的,結果你這混蛋其實是在騙我。你之所以能夠大膽地拿眾多戰友的性命當賭注,一次次為人類贏得勝利竟然全是因為想實現那個『幼稚』的夢想,根本就不在乎人類的未來?你特麼在逗我嗎?

  不過看到埃爾文在夢想和責任間搖擺不定的痛苦表情,利威爾沒有把心裡一閃而過的吐槽說出來。其實埃爾文的真實想法利威爾早就猜到了,畢竟此前試探了他很多次。

  「實現願望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等實現以後再說。」

  「真相比人類的未來更重要嗎?」

  「是的。」

  當埃爾文覺得逝去的戰友們正在看著他們的時候,利威爾明白,埃爾文並非真的自私冷血。用『為人類獻出心髒』這樣的花言巧語蠱惑部下為自己的夢想送命,他的愧疚之心比誰都重。若非夢想尚未實現,他甚至想一死了之。

  「放棄夢想去死吧,帶領新兵們衝向地獄,野獸巨人由我來解決。」利威爾堅忍地替埃爾文做出了選擇。無他,只是『為了人類』這個初衷。

  聽見利威爾這麼說,埃爾文先是震驚,然後略微思索了一番,好像恍然大悟一般,他最終釋懷了,「利威爾,謝謝你。」

  死亡衝鋒如計劃進行,利威爾也成功把野獸巨人的本體吉克砍了出來,卻在准備補刀的時候猶豫了。當他望向身後煙霧中那些支離破碎的屍體時,埃爾文的身影占據了大腦。剛才還毅然決然讓他去死,可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卻發現他難以割舍與埃爾文的羈絆,想用巨人化針劑把他救回來。

  突然,車力巨人衝過來救走了吉克,這是利威爾為數不多的幾次被逼到差點掉眼淚。他答應過埃爾文要殺掉野獸巨人的,可因為他的失誤,野獸巨人逃脫了。他無法接受,無法面對為了掩護他而犧牲的士兵們,利用僅剩的刀片和氣體,利威爾發了狂似的追擊過去,在氣體即將耗盡之時回到牆壁上。

  利威爾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殺紅了眼,失去了原本的理智,一心只想完成他與埃爾文的約定以及救回埃爾文。所以,當艾倫詢問他要針劑拯救愛爾敏的時候,利威爾遲疑了,拿出針劑盒的動作『故意』慢了半拍,在內心深處,他依然希望埃爾文還活著,他想把針劑留給他。

  巧合的是,新兵弗洛克把奄奄一息的埃爾文背了過來,利威爾立即收回了手,緊緊握住針劑盒,握著埃爾文活下去的希望。

  艾倫不服氣,但利威爾卻讓他舍棄私情。然而,他想要救埃爾文何嘗不是出於自己的私情呢?在爭執間,利威爾出手打了艾倫,再吵下去,誰也救不了,可與此同時,三笠撲了過來,強勁的爆發力將他按倒,用刀頂著他脖子上試圖搶走針劑。

  在這種情況下,利威爾為了針劑的安全以及避免進一步擦槍走火,他試圖對三笠動之以理,說服她放棄。可當弗洛克站出來,說埃爾文是『惡魔』,他們需要『惡魔』來戰勝巨人的時候,利威爾似乎清醒了過來,一些記憶的碎片無意間被點亮。

  


白夜 (3)

  幸存者們陸續趕到,都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韓吉說服了三笠,艾倫被弗洛克強行抱走,其他人也只能痛心疾首地離開。利威爾把貝爾托特放在一邊,然後挽起埃爾文的袖子,准備給他注射。

  啪!

  埃爾文突然甩開了針頭,『舉』起了手。利威爾嚇了一跳,但隨即,他聽見了埃爾文臨終前斷斷續續的囈語,「老師,請問牆壁外『沒有人類』這個結果是怎麼得出來的?」

  微風拂過,卷起了被點亮的記憶,埃爾文說過的話、凱尼說過的話、愛爾敏說過的話以及利威爾自己說過的話……他終於看清,埃爾文一直都是夢想的奴隸,就連失去了意識也還被禁錮在夢想的牢籠之中。為了追求夢想他舍棄了一切,當夢想實現之後,他剩下的就只有無盡的痛苦、良心的譴責,還有眾人賦予他『成為惡魔』的重擔。

  可愛爾敏不一樣,他的夢想不是負擔,看海只是一個小小的目標,他的夢想是探索這個廣闊而未知的世界,是他人生前進的動力。

  回想起埃爾文的道謝,利威爾忽然明白,埃爾文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為了人類犧牲自己了。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活著才更像身處地獄吧,讓他安息才是對他最大的仁慈。

  不管怎樣,至少在這一刻,對利威爾來說,埃爾文的感受比人類的未來更加重要。之前他為了私情想要救埃爾文,現在,他也是為了私情而『放過』了埃爾文。

  當愛爾敏巨人倒地,104期高興地含淚將他扶起的時候,調查兵團僅剩的兩名老兵在遠處的屋頂上落寞地陪伴在埃爾文身邊。灰燼緩緩飄落,浸染著悲涼的心境。明明是太陽冉冉升起的早上,可陽光的顏色卻像極了暮氣沉沉的黃昏。

  弗洛克不解利威爾的做法,利威爾也沒有過多解釋,只請求他『原諒』埃爾文,並且向埃爾文保證會砍死野獸巨人。可當韓吉扒開埃爾文的眼皮確認他死亡之後,利威爾愣了一下,感覺不太真實,「是嗎?」或者他自己也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利威爾和韓吉把埃爾文安置在了一間空房子裡,親手為他蓋上自由之翼的鬥篷,在旁邊的玻璃瓶裡插上一朵無名小花。之後,他們搜尋幸存者,安慰醒來的愛爾敏,最後從艾倫家的地下室裡取走他們需要的東西回到了牆壁內。

  得知成功奪回瑪利亞之壁,人們成群結隊在街上游行、歡呼慶祝,繽紛的禮花在空中飄蕩,氣氛比過節還要熱鬧。可站在高牆之上的幾個孤寂身影卻怎麼也無法高興起來。

  回到兵團總部,利威爾一聲不吭地把自己鎖進了房間,作戰前夕埃爾文跟他推杯換盞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如今,那個把他帶進調查兵團,賦予他人生另一種意義的男人不在了,除了殺掉野獸巨人,利威爾心裡空蕩蕩的,有點迷茫,失去了方向。

  陽光照在書櫃上,利威爾赫然瞥見那本不該是他這種老男人擁有的童話故事書在向他招手。從書架上拿出那本書翻了翻,利威爾的心忽然安定了下來,雖然身邊的人都陸續離他而去,但他還有黛兒,自己不能就此消沉。

  利威爾好像有點理解為什麼法蘭和伊莎貝爾犧牲之後,黛兒突然變得很粘人。因為對黛兒來說,他就是她唯一的依靠,面對失去的東西,人類總會下意識地把僅剩的東西牢牢握在手裡。利威爾覺得有點累了,真想把小鬼叫來讓他靠一靠……

  


重逢 (1)

  授勛儀式結束後,難得有幾天假期,利威爾再度造訪北方。去找黛兒之前,他順路掃了掃墓,這次看望的是凱尼。令他沒想到的是,凱尼的墓前已經有人獻過花了。

  「連你這種人也有人記掛嗎?」利威爾有點不解,按理說其他跟凱尼有關系的人都死光了才對。

  利威爾來到莫裡森家門前,結果管家依然說黛兒不在。利威爾有點生氣,然而管家說:「是我忘記跟主人說您來過,這次我一定為您傳達見面的請求。」

  又白跑了一趟,利威爾不禁有點失落。要不是接下來將要進行瑪利亞之壁的『大清掃』,他也許會強行住下等黛兒回來。

  第二年春天,瑪利亞之壁內的巨人被全數清除,難民們開始返鄉,調查兵團也走出了瑪利亞之壁前往更外圍探索。終於,在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時,除了艾倫,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

  大家都脫了靴子提起褲腳在海灘邊嬉戲打鬧,利威爾嫌髒沒有下水,還不忘提醒韓吉不要到處亂摸,可能有毒。

  從此,調查兵團的戰線推進到了碼頭,他們的任務就是守株待兔,攔截馬萊派來的船只。由於長時間駐扎邊境,利威爾回壁內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但他依然記掛著黛兒現在是否安好,可是寄出去的信沒有半點回音。

  通過某種方式,帕拉迪島與東洋的希茲爾國搭上了線,開始正式與外面的世界和平接觸。為了商量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外國使團,調查兵團的高層被召回王都,對利威爾來說,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他嘗試讓希斯特裡亞以女王的名義召見黛兒,可對方稱病不來。沒辦法,他只好又一次踏上了莫裡森家族的領地。

  還沒等管家開口辯解,利威爾就已經亮出匕首,從背後挾持住比他還高出一個頭的管家,「叫你們家主人出來,否則我有理由懷疑你們對她實施了軟禁。」

  其他僕人見狀,立即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宅子裡。沒一會兒,僕人跑出來對利威爾說:「利威爾兵長,小姐說她現在的樣子不方便見客。但她三天後會在王都的中央廣場等您。」

  「希望這次說的是真話,否則…」利威爾假裝要抹了管家的脖子,然後放開了他。

  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黛兒,利威爾反而有點不安起來,畢竟三年不見,也沒有任何書信往來,不知道那個小鬼現在怎樣了,會不會早就長得比他還高。此前,利威爾曾聽到黛兒在那次大火中被燒傷的傳言,搞不好就是因為那樣才整天蒙著面紗出門,不願與他相見。

  既然要見面,當然要准備點禮物。

  「小鬼,你們覺得應該送什麼禮物給別人比較好?」

  104期幾人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愛爾敏問:「兵長,您要給什麼人送禮物?」

  「一個很久沒見的人。」

  「是男的還是女的?」柯尼心直口快地問。

  「女的。」

  大伙一陣嘩然,利威爾竟然要給一個女人送禮物?莎薩八卦地問:「那對方多大了?」

  「跟你們差不多,大概比你們大兩歲的小鬼。」

  聽到那個人跟他們年紀差不多,大伙好像有點失望。

  「冒昧問一下。」愛爾敏弱弱地舉起手,試探性地問:「那個人跟兵長是什麼關系?」

  韓吉突然從背後『襲擊』了104期眾人,把手搭在愛爾敏和柯尼的肩膀上,「利威爾,她同意見面了?」

  利威爾點點頭。

  面對一頭霧水的104期,韓吉解釋道:「對方的身份比較特殊,等以後再介紹給你們認識。你們只需要知道,她是調查兵團的『老朋友』就夠了。」

  


重逢 (2)

  於是,104期的小鬼們各抒己見,送花、送首飾什麼的,利威爾聽了直搖頭,他不覺得黛兒會喜歡這些東西。

  「這有什麼難的?直接送她喜歡吃的東西不就好了嗎?」莎薩一語驚醒夢中人。

  利威爾眼睛一亮,「這個提議還不賴。」他有點慚愧,自己竟然忘了黛兒喜歡吃肉松面包。

  「這個就包在我身上吧。」韓吉拍拍胸脯,「我認識一個朋友就是開糕點店的。」

  「那就拜托你了。」利威爾想了想,光有肉松面包還不夠,黛兒身為伯爵,應該想吃就能吃到,他想再送點別的東西給她。

  「兵長,您的那個熟人還沒有出過牆壁吧?」愛爾敏問。

  「應該沒有,怎麼了?」

  愛爾敏說出了一個想法,利威爾覺得,他終於聽到一個合適的提議。

  韓吉說:「那種東西我收集了很多,利威爾,你來我房間挑一個吧,到時記得說這份禮物我也有份哦。」

  「知道了,四眼。」利威爾跟著韓吉離開,身後的104期們則悄悄議論了起來。

  見面的當天,利威爾換上黑色的西裝,帶上韓吉給的肉松面包以及禮物前去赴約。

  這天天氣晴朗,偶爾飄過幾朵雲,陽光灑滿街道,行人絡繹不絕。心情似乎也變得不錯,利威爾加快了腳步,來到了中央廣場。路上,他還不忘在心裡預演了幾遍怎麼安慰黛兒不要在意燒傷留下的疤痕。

  廣場上很多人在散步、休息,孩子們在噴泉邊嬉戲打鬧。利威爾走進去環視一圈,終於在一個角落的陰影裡看見了那個跟傳言中一樣,穿著黑色裙子,戴著黑色帽子和黑色面紗的身影。那個人端莊地坐在廣場旁邊的長椅上望著前方來往的人群,腿上放著一個精致的木盒,雙手小心翼翼把盒子護在身前。

  看來,對方似乎也准備了禮物送給他。

  利威爾從側面接近那個人,明明很想見她,卻又緊張得邁不開步子。聽見腳步聲,對方緩緩轉過頭來看著他,熟悉的聲音說道:「好久不見,利威爾兵長。」

  「是你?」利威爾認出了溫妮莎的聲音。

  溫妮莎頷首,揭開了面紗。

  走過去在溫妮莎身邊坐下,利威爾問:「為什麼是你?黛兒她在哪?」

  「在這。」溫妮莎低下頭看著放在腿上的木盒,一滴淚水滑入嘴角,可她還是盡力忍住不哭,「對不起,如果不是為了我,她也不會變成這樣……」

  利威爾腦子頃刻間一片空白,他盡量把話題轉移到工作上,下意識地不願觸及最核心的問題:「也就是說,這些年暗中幫助調查兵團的其實是你嗎?」

  溫妮莎緩緩點了一下頭。

  「謝謝你。」

  「請不要這麼說,我也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熱鬧的廣場突然失聲,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並排坐在長椅上的兩人陷入冗長的沉默,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終,還是利威爾先調整好了情緒,但他仍然不敢看向那個木盒,「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溫妮莎深吸一口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拯救 (1)

  看見溫妮莎被擄走,黛兒心急如焚,顧不上那麼多就駕駛著立體機動裝置跟了上去。在有建築和樹木的情況下跟蹤還可以,但遇到平原就麻煩了。推測對方會一直向北前往斯特林家族的領地,黛兒用身上僅剩的錢租了一匹馬,沿著馬車能夠行駛的道路追了過去。

  傍晚時分,在樹林的分叉口,她通過車轍找到一棟林間別墅,正門停著一輛馬車。在靠近別墅前,黛兒在遠處拴好了馬,只身潛行到剛好不被守衛發現的灌木叢後面。

  別墅一樓雖然點了燈,但二樓只有一個房間是亮著的,說明那裡有人。突然,從別墅裡斷斷續續傳來凄厲的慘叫,她心頭一緊,那是溫妮莎的聲音!果然,尼俄柏會因伊卡洛斯出事而瘋狂報復她。

  黛兒貓著腰,繞著灌木叢來到別墅後方。這裡沒有守衛,且這一面的房間全是黑的,估計沒有人。從這裡進去應該沒那麼容易被發現。溫妮莎的聲音是從二樓傳來的,黛兒駕駛立體機動裝置掛在了二樓某窗戶旁,聽著溫妮莎被折磨的聲音顫抖著撬開窗戶的鎖,進入了溫妮莎所在房間對門的房間,耳朵緊貼牆壁偷聽走廊和對面房間的動靜。

  沒一會兒,溫妮莎的叫聲消失了,一陣陣清晰的腳步聲離二樓越來越遠,黛兒感覺時機成熟,拉開一條門縫,發現對面房間的門敞開著,那個穿著奇怪立體機動裝置的人正拿著他的武器對准了被綁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溫妮莎。

  雖然奉命殺了不少人,但殺害貴族還是頭一回,卷煙殺手看著昏厥的溫妮莎,因猶豫而遲遲沒有扣動扳機。

  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卷煙殺手一扭頭,指向溫妮莎的長刀正要轉向來者,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樣貌,一道森白的刀光先行而至,發射器不見了蹤影,自己的手腕到手掌的部位更是不翼而飛,只剩一個平整的切口。

  還沒緩過神來,卷煙殺手被一腳朝著遠離溫妮莎的方向踹飛,背部碰倒了桌子上的燭台,火苗落地點燃了干草,火光蔓延。

  黛兒看見卷煙殺手倒地不起失去了神志,馬上轉過身來,探了探溫妮莎的鼻息和脈搏,「還活著。」她慶幸地勾起嘴角,自己及時趕到了。可拍拍溫妮莎的臉頰,喊了她幾聲都沒有反應。無奈,黛兒只好拿出折疊刀割斷繩子先給她松綁,然後背起她逃離火海。

  蹲下把捆綁溫妮莎雙腿的繩子也割斷,站起來打算把溫妮莎扛走的時候,黛兒忽感一種熟悉的痛感從背後襲來。低頭一看,自己竟然又被捅了,只不過這次不是砍巨人的刀片,而是一柄細長的雙面刃。

  卷煙殺手從昏迷中醒來,靜靜地抬起了另一只發射器對准黛兒,扣動了扳機。看見黛兒被長刀刺穿,他感覺大仇已報,准備按下回收刀刃的按鈕時,坍塌的房梁將其壓扁,熊熊燃燒的火焰吞噬了大半個房間。

  腹部中刀,黛兒本想將刀刃與連接的鋼索分離,這樣就不用把刀拔下來了,但鋼索和刀柄連接的結構非常堅固,而且在背後,僅憑自己根本無法斷開。而那個殺手以及鋼索的另一端已經消失在了大火中,沒辦法把整套發射裝置取下一並帶走。

  濃煙和熱量撲面而來,木質的別墅發出危險的搖曳聲。黛兒被熏得眼睛酸痛,呼吸困難,如果還不快點做出選擇,她和溫妮莎都會死在這裡。

  


拯救 (2)

  黛兒知道,拔出腹部的刀刃,自己的生命便會進入倒計時,必須在那之前把溫妮莎帶到安全的地方。

  先對著窗戶發射出立體機動裝置的兩只鉤爪牢牢固定在窗框兩邊,再把溫妮莎扛在肩上,雖然對她來說有點重。最後,黛兒把另一只手放在身後的刀柄上,閉緊雙眼一鼓作氣把雙面刃拔了出來。

  不顧上因角度問題導致皮肉被牽連而產生的痛感,聽見刀刃落地的瞬間,黛兒拿起立體機動裝置的手柄,加速噴氣。立體機動裝置就像個彈弓一樣將兩人從窗戶拋射出去。

  還好她們只是在二樓,且外面是質地相對柔軟的草坪,所以並沒有摔成重傷。

  落地的衝擊力把溫妮莎震醒,全身快要散架一般,口鼻周圍彌漫著青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露水的味道以及血液的腥甜。別墅化為一片火海,亮眼刺目,溫妮莎下意識地抬手擋住艷紅的火光。

  「溫妮莎…」

  聽見黛兒虛弱的聲音,溫妮莎放下手,目光向地面移動,赫然發現黛兒背向火光側躺在她身旁。

  「求你…幫…幫利…威爾…哥哥…還有…調查…兵團…」黛兒一手捂著腹部的傷口,一手握著道格眼睛做成的項鏈朝溫妮莎伸了過來。

  「胡說什麼…」溫妮莎雖然沒有看清黛兒的傷勢,但聽她的語氣,直覺告訴她黛兒的情況不容樂觀。為了刺激黛兒的求生欲,她故意冷落道:「你自己的哥哥,自己去幫呀…」

  黛兒的手無力地落在地面,她清楚,溫妮莎心裡已經答應她了。記憶的畫面開始在眼前回放,她忽然好懷念在地下街的那段時光,雖然生活在暗無天日的肮髒街道,但他們的家卻是如此明亮整潔……

  「大哥,黛兒她終於醒了!」耳邊傳來伊莎貝爾聒噪的嗓音。

  黛兒睜眼側頭一看,法蘭正用手背探她的額頭,頗有成就感地說:「很好,已經退燒了。」

  再看向門口,利威爾從房間外走進來,坐在床邊,捏了捏黛兒的臉蛋,「小鬼,知不知道你一生病害得我們擔心了多久,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嗯。」黛兒點點頭,朝利威爾伸出手,「利威爾哥哥…我好想你,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利威爾握住黛兒伸過來的手,「笨小鬼,發燒導致腦子不清醒了嗎?」

  「嘖...想見我,就給我起來!」溫妮莎握住黛兒的手,模仿著利威爾的語氣說。

  黛兒輕輕應了一聲,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闔上了眼睛。

  剛開始聽見黛兒喊『利威爾哥哥』的時候,溫妮莎差點以為利威爾就在她身後,然而一扭頭才知道那是黛兒的幻覺。

  緊緊抓著黛兒的手不放,溫妮莎曲蜷著身體無聲地流下悔恨的淚水,為什麼死的不是她?明明可以獨自前往地下街避避風頭,為什麼要來?

  「多洛莉絲!」克裡克帶著一群中央憲兵趕到,看見躺在地上,衣服殘破不堪、背部鮮血淋漓的溫妮莎,他立即脫下自己的外套將她裹住抱在懷裡,「你沒事吧?」

  溫妮莎依舊牽著黛兒的手不放,目光沒有離開黛兒一秒,「黛兒…快救救黛兒…」

  一名中央憲兵把黛兒翻了過來,簡單檢查了一下,遺憾地搖了搖頭,「斯特林小姐,請節哀。」

  


審判 (1)

  溫妮莎閉上眼睛把心一橫,停止了哭泣,艱難地從克裡克的懷抱中坐起。再次睜眼已是神情冷酷,語氣平靜,「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克裡克回答:「父親擔心那些人不認識你,會讓你吃苦頭,所以讓我提前到特羅斯特區接你,但我到的時候就聽說你被帶走了。我先去了你家沒找到你,所以就來這邊碰碰運氣。沒想到…」

  「除了你們,還有誰知道我還活著嗎?」

  克裡克抬頭看了一眼跟他一起到來的中央憲兵,「只有我們幾個。」

  「既然她那麼想我死,就暫時讓她以為我死了吧。」溫妮莎扭頭看著克裡克,濕潤的眼眸裡燃起復仇的烈焰,「麻煩你去調查兵團把我的所有『遺物』都拿回來,尤其是櫃子裡的那本賬本。還有,順路去奧爾福德區,把一個叫『卷煙殺手』的相關卷宗全部調出來。我們要速戰速決,不能讓她有時間銷毀證據。」

  「我知道了,答應我,先處理一下你的傷口再做你想做的事情。」克裡克心疼地叮囑道。

  「那當然,我可不想跟那個女人同歸於盡。」

  克裡克把溫妮莎和黛兒秘密帶回家,然後連夜去拿溫妮莎所需要的東西。羅素議員也沒閑著,把憲兵團最近正在調查斯特林家族來歷不明財產的事情告知了羅德.雷伊斯。

  雖然貴族腐敗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但羅德作為牆壁內真正的掌權者,若是證據確鑿,該處罰的還是必須處罰,否則他這個『國王』的公信力將會廣遭質疑。他讓中央憲兵團接手這個案子,順帶把尼俄柏以及幾名核心的議會成員召集到領地的小教堂內,核實事情原委。

  「斯特林家族的領地與王室領地接壤就是因為歷代王都相信你們的忠誠。我不希望作為王室的屏障,斯特林家族會做出任何損害王室利益的事情。」羅德站在祭壇的階梯上,聲音在空曠的教堂裡清晰回蕩。

  尼俄柏低頭單膝跪在祭壇下方,羅德的話讓她額頭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國王陛下,那些錢是想要借我們家族的影響力獲利的商會進獻的,只是沒想到他們竟如此居心叵測,竟然把那些錢的來源說成是從我這邊來的。」尼俄柏用鎮定的聲音回答,她賭的就是中央憲兵團還未發現領地裡有礦脈一事,只要今天她能安然回去,就能夠想方設法把礦洞的入口炸掉,讓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一並消失。

  羅素議員拿出扎卡裡總統交給憲兵團的證據,「所以你認為憲兵團收到的這些證據都是假的?」

  「這些證據從哪裡來的,您心知肚明。」

  教堂的大門突然被推開,外面的陽光令室內的人有點眩暈,一個高瘦的人影推著一副輪椅進入教堂,輪椅上也坐了一個人。大門重新關上,來者正是克裡克和溫妮莎。

  「如果那些證據存疑,那這個呢?上面有一大半都是您的筆跡。」溫妮莎舉著手中的賬本問。

  看到溫妮莎還活著就已經夠驚訝的了,尼俄柏絕望地發現,竟然連那本生死攸關的賬本都握在她手上,無情擊碎了她剛才的謊言。身體一軟,尼俄柏跌坐在了地面上。

  羅德接過溫妮莎雙手呈上賬本,問:「你這是怎麼了?受傷了嗎?」

  溫妮莎轉頭瞥了眼尼俄柏,沒說話。克裡克立即用憤怒的語氣指控道:「陛下,多洛莉絲被斯特林夫人綁架,在明知她身受重傷的情況下,不但對她進行非人的虐待,還試圖將她殺死並毀屍滅跡。」

  在場的其他人都震驚了,竟然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繼女。如果說巨額來歷不明資金的事情只是因為貪圖奢侈的生活,那這件事可謂是相當惡劣了。加上溫妮莎被『出賣』一事,其他人看尼俄柏的眼神都不由得露出厭惡之情。

  


審判 (2)

  鑒於尼俄柏牽涉的案件有點多,羅德審查了溫妮莎遞來的賬本,臉色越來越不對勁,最後用力合上。

  「看來斯特林家族獨吞礦產收入並指使商會洗錢是不爭的事實了。」羅德低頭問尼俄柏,「你有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尼俄柏用眼淚把自己裝飾得楚楚可憐且無助,「領地內的礦脈是我丈夫生前發現的,我只是按照他的方式繼續經營而已。」

  「牆壁內的一切資源都屬於王室,就連我們的領地也不例外,更別提跟人類利益息息相關的礦脈了。」羅素議員趁機落井下石,「不知斯特林夫人是真的沒有這個常識還是故意不知道這個常識?」

  「錯已鑄成,我不會為我所犯下的錯誤進行辯解。」尼俄柏重新跪直,兩手疊放在膝蓋上,目光如炬地平視前方的台階,「我願接受處罰,上交礦脈和所有獲利所得財產。」

  如此坦白罪行並承擔責任,換做是平時,顧及王家和貴族的顏面,尼俄柏最多遭受點金錢上的損失並禁足幾年。所以為了『斬草除根』,溫妮莎要揭穿的罪行遠遠不止這一條。

  清算完礦脈的事情,羅德繼續盤問尼俄柏:「現在,你解釋一下虐待多洛莉絲並企圖將其殺害的原因。」

  尼俄柏的眼裡瞬間充滿了怒火,「因為就是她害死了我兒子!」

  「什麼?怎麼回事?」在場的人都露出震驚的表情,伊卡洛斯竟然死了?難怪他昨天沒有出席恢復調查兵團資金的審查會議。

  羅德的眼珠轉向溫妮莎。她無力地挨在輪椅的靠背上,神情疲倦,臉色蒼白,一副病懨懨卻強打起精神的樣子。欠了欠身,溫妮莎波瀾不驚地說:「我沒有做過這些事情,夫人可有證據?」

  「你敢說出你手中的賬本是哪裡來的嗎?除了你,還有誰會告訴黛爾麗絲賬本的位置?除了你,誰會把伊卡洛斯跟女僕的事情傳出去?伊卡洛斯又怎會離家出走?那個把我兒子帶進貧民窟,然後利用地痞流氓殺害我兒子的人就是你的同期班森菲爾德,你敢說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尼俄柏聲淚俱下地控訴道。

  「您有證據嗎?」溫妮莎面無表情地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然後逐一反駁,「首先,我和黛爾麗絲只見過一次面,而且還是在您的僕人檢查過隨身物品和全程監視下進行的。我若泄露哪怕一個字,您都該有所察覺才是。最大的可能性是您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讓黛爾麗絲得知了賬本的位置。至於這本賬本,是克裡克去奧爾福德區憲兵團調閱卷宗的時候截獲的,為了終結我們家族所犯下的過錯,我才決定將其公諸於眾。」

  「伊卡洛斯和女僕的關系早已不是秘密,您知情卻不加阻止才是導致他死亡的根本原因。至於你說班森.菲爾德利用地痞流氓殺害伊卡洛斯是我指使的更是無稽之談,誰能斷定伊卡洛斯一定會離家出走去王都,然後跟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前往可疑的地方?難道不該從您自己身上找原因嗎?」

  「你…」尼俄柏氣急敗壞,她這時才突然想到羅德為什麼會那麼快召見她,理由就是作為幕後主使的溫妮莎不想讓她有時間找出破綻。

  沒有切實的證據,尼俄柏只能惡狠狠地瞪著溫妮莎,「你從小就心機深沉,為了博得你父親的贊揚不擇手段,甚至用花言巧語騙取你父親的大量遺產。而且你還跟調查兵團勾結上演苦肉計來玷污我兒子的名聲。除了調查兵團,現在所有證人不是失蹤了就是被中央憲兵團關押,要向你報仇,自然要使用非常手段。」

  溫妮莎搖搖頭,輕聲嘆氣道:「夫人,您的無理指控讓我很傷心,若非防止他們察覺到王室的秘密,我才不會寧願挨打也不公開自己的身份。我確實幫過調查兵團,但那也只是為了取得他們的信任而已。您要是說完了,可否讓我也說兩句?」


審判 (3)

  回頭與克裡克對視了一眼,克裡克把手放在溫妮莎的肩膀上示意她安心,然後朝外面走了出去。沒一會兒,克裡克和凱尼走了進來,身後的人抬著一具燒焦的屍體,押解著一個被拔了一片指甲的男子。

  燒焦的屍體面目全非,表皮龜裂,手肘和膝蓋因受熱而曲卷,好似准備與人搏鬥的樣子。但不難看出,屍體身上佩戴了一副對人立體機動裝置,只是武器不是手槍,而是可回收的雙人短劍。比起槍,冷兵器殺人更加悄無聲息。

  眾人還沒來得及惡心,溫妮莎便開始解釋道:「他就是昨晚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人,身上佩戴了對人作戰部隊所使用的立體機動裝置。但如果只是用來對付我也罷了,斯特林夫人似乎還讓其到城鎮中殺害對自己不利的人。」

  克裡克把他從奧爾福德區調來的卷宗分發給在場的議員們,這些卷宗便是杜蘭德精心調查並保存下來,為日後指證『卷煙殺手』用的。

  「如果讓他人看見這種改進過的立體機動裝置,那麼對人作戰部隊的存在很可能會暴露。為了一己之私而致王室秘密於危險之中,我認為極不可取。」溫妮莎陳述道。

  尼俄柏看著那些卷宗欲哭無淚,她當初明明只是想利用杜蘭德幫她處理『卷煙殺手』的案子,掩蓋真相,沒想到那家伙竟然仔細調查取證卻一直隱忍不發,目的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給她致命一擊。

  然而很快,尼俄柏就被一種恐懼的感覺所籠罩,溫妮莎為什麼會知道杜蘭德那裡有卷宗?莫非他們也是一伙的?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被算計的?

  羅德這回真的生氣了,他看向凱尼帶來的那個人,問:「他又是怎麼回事?」

  凱尼把那個人拽到身前,踢倒踩在腳下,「這家伙受斯特林夫人指使放走了一個設計對人立體機動裝置的工程師,那個工程師的兒子正好在調查兵團。幸虧我們及時發現。」

  「該說的我都說了,請放過我。」那個男子顫抖著淚流滿面地求饒。

  凱尼向部下揚了揚下巴,部下會意,將那名男子拖出去,其下場不言而喻。

  「你當時不是說他已經死了嗎?」尼俄柏沒想到竟然連凱尼都在糊弄她。

  「您的繼女跟我說那樣做會很有趣,所以我就試試看了。」凱尼遺憾地搖搖頭,「可惜,沒我想像中有趣。」

  「還好阿克曼隊長及時出面,否則會對日後壓制調查兵團的行動非常不利。」溫妮莎盯著尼俄柏被淚水洗刷的妝容緩緩地說。

  當聽見費奇被抓的時候,她就明白是尼俄柏搞的鬼。若調查兵團發現了真相,就不得不立即將他們抹殺,讓溫妮莎失去調查兵團的幫助。如果沒被發現,就賭她不敢親手殺掉費奇或費奇的父親,以此來作為她對王室不忠誠的證據,進而將她趕出中央憲兵團。就算她動手了也無所謂,有了這個把柄,就可以以此讓調查兵團與她決裂。

  還好溫妮莎讓尼俄柏認為自己已經失去了莫裡森家族的繼承權和羅素家族的支持無法興風作浪,因此尼俄柏也沒把這個消息告知調查兵團。否則她就不僅僅是挨一頓鞭子那麼簡單了。

  人證物證俱全,經過討論,面對置王室利益於不顧的尼俄柏,羅德宣布,「看在斯特林家族多年來輔佐王室的份上,這次只對你們做出沒收部分財產的決定。伊卡洛斯既然已經去世,那麼就由斯特林家族僅剩的血脈多洛莉絲來繼承爵位。」

  強忍著疼痛從輪椅上起來,溫妮莎被克裡克攙扶著也單膝跪下,發誓將永遠效忠王族。

  這一次的較量她贏了,幸好速戰速決,沒有給時間讓她抓住布局的漏洞。萬一尼俄柏找到班森曾經跟她私下見過面的證人,那樣伊卡洛斯的死她恐怕跳河都洗不清了。


善後 (1)

  大勢已去,尼俄柏被兩名中央憲兵帶走關押,羅德對溫妮莎說:「這次斯特林家族對付調查兵團的計劃失敗,你打算怎麼彌補你弟弟遺留的問題?」

  稍加思索,溫妮莎有條不紊地說:「根據我對調查兵團的了解,他們的實力不容小覷,應該從長計議。」

  「現在他們的聲望日益增高,早晚會影響到『樂園』的穩定,難道要放任不管嗎?」一名議員建議道:「我覺得,應該命令對人作戰部隊直接將他們殲滅,然後…」

  「然後,讓國王陛下使用『那個能力』對群眾進行洗腦嗎?畢竟一個正規的兵團一夜間被剿滅,會引起不小的恐慌。」溫妮莎打斷了那名議員的話,「先不論對人作戰部隊能不能一次性將他們一網打盡,要是什麼事都必須仰賴王室的『能力』收拾殘局,還要我們這些貴族做什麼?」

  溫妮莎的話說到羅德心坎裡了,現在王族就剩他和希斯特裡亞,始祖巨人被搶走,下落不明。要是其他人發現他無法使用『那個能力』,王室的統治恐怕會動搖。

  羅德故作鎮定地問:「依你之意,我們現在該怎麼處理調查兵團?」

  「對人作戰部隊雖然由精英組成,但缺乏作戰經驗,調查兵團的部分士兵絕對有實力逃跑並隱藏起來,然後暗中組織反抗勢力。我認為,對調查兵團進行輿論上的打壓是必須的過程。只有他們風評變差,在需要收拾他們的時候才能使他們無處可躲,防止有人支持和收留他們。」

  「哼,他們可不會乖乖等我們布置陷阱。」那麼議員對溫妮莎這樣反駁他的話很不滿。

  「我本想利用黛爾麗絲作為傀儡與調查兵團進行交涉,讓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奪回瑪利亞之壁這件事情上,如此一來,我們便能夠爭取時間研究對付他們的策略。可惜…」溫妮莎搖搖頭,「黛爾麗絲已經遇害,因為她偷了賬本的緣故,在我之前被『卷煙殺手』所殺。」

  「連莫裡森家族最後的繼承人都死了。」羅素議員對溫妮莎說:「既然如此,你豈不是就能同時繼承莫裡森家族的財產了嗎?」

  溫妮莎靈光一現,抬頭看向羅德,「陛下,不如我們將計就計,讓他們以為黛爾麗絲還活著,再通過某種方式讓他們以為是黛爾麗絲暗中資助他們。同時,議會那邊同意他們頻繁進行壁外調查,然後以此為借口增加稅負,讓群眾對他們怨聲載道……幸運的話,或許我們能夠在他們建立好補給路線的時候找個由頭將他們廢除。他們若反抗,就調動對人作戰部隊進行鎮壓,順便將奪回瑪利亞之壁的功勞攬過來。」

  空氣凝結了兩秒,幾下清亮的掌聲傳入耳中,羅素議員第一個反應過來給溫妮莎鼓掌,其他人也紛紛跟進。這麼一來,既能剝奪調查兵團的群眾基礎並打壓他們,又能促進調查兵團奪回瑪利亞之壁的進程,還能通過提高稅收撈上一筆,一舉多得。

  羅德欣賞地點點頭,「多洛莉絲,你果然不負眾望。我以國王之名,特此免除你繼承莫裡森家族財產的遺產稅,並允許你繼續經營莫裡森家族的武器供應權,當作對你的獎賞。」

  「謝陛下。」

  溫妮莎扶著克裡克的手起身,坐回輪椅上。

  從教堂裡出來,火紅的太陽緩緩沉入地平線,但在溫妮莎看來,這一輪落日卻仿佛朝陽一樣溫暖,驅逐了世界上的黑暗。

  


善後 (2)

  凱尼兩手插著大衣口袋走到溫妮莎身邊,「勝利的感覺怎樣?」

  「父親要是知道我為了對付繼母和弟弟把家族『生意』全毀了的話,說不定會氣得活過來。」溫妮莎自嘲地說,「不過還是多謝你了。」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看你們互相爭鬥也是我的樂趣之一。」

  「話說,能告訴我你跟利威爾兵長是什麼關系嗎?」

  「你怎麼知道我們有關系?我可長得不矮呀。」凱尼有點吃驚溫妮莎竟然能將他們倆聯系起來。

  「因為你說過我使用的招式很讓人懷念。」溫妮莎被尼俄柏買通的男僕追殺的時候,用的就是黛兒教她的格鬥術,而黛兒的格鬥術是利威爾教的。

  「原來是這樣。」回想起在地下街的時候,利威爾很快便覺醒了阿克曼家族的戰鬥力,個子小小卻撂倒一個大漢的樣子,凱尼『呵』了一聲,沒什麼好隱瞞的,「那個矮子可是我的驕傲。不過以後我們要是對上了,我可不會對這個外甥手下留情。」

  溫妮莎點點頭,終於問清楚了心裡積壓的疑問,「他也是阿克曼,難怪…」

  「聽說你的那個叫班森的同期被抓了,你不去關心一下?」凱尼提醒道。

  「什麼?尼俄柏說被中央憲兵團羈押的是他?」

  才剛剛加入中央憲兵團沒幾天就淪為階下囚,班森回想起這般戲劇性的發展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更可笑的是,他被抓並不是因為害死了伊卡洛斯,而是因為他私自挪用了一副立體機動裝置長時間尚未歸還。也正是因為這樣,尼俄柏才沒辦法派人直接對他下手。

  『咿呀』一聲,牢房的鐵門被打開,一名坐在輪椅上的貴族小姐被推了進來。等來者靠近,火把的光芒照在其臉上之後,班森才看清竟然是溫妮莎。他苦笑,「我早該猜到你不是普通人。」

  溫妮莎面如止水,但眼神裡帶著些許愧疚,「謝謝你把立體機動裝置借給黛兒,否則我今天可能不在這裡了。」

  「那莫裡森伯爵她怎樣了?」班森清楚認識到地位的差距,不敢直接稱呼黛兒的名字。

  「我就是莫裡森伯爵。」

  短短一句話,加上溫妮莎的細微表情,班森讀出了所有的訊息,「所以你今天來,是為了清除所有認識『溫妮莎』的人的嗎?」

  「不,我只是來問你,是否願意為莫裡森家族效勞?你若願意,你依然是中央憲兵團的一員,同時可以繼續經營菲爾德商會。」

  「那樣跟我父親和哥哥在的時候有什麼區別?我們不依然是貴族的『奴隸』嗎?」班森憤恨地握起了拳頭。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但這不是交易,而是合作。我們曾在訓練兵團共同學習生活。不依賴你哥哥或其他人的建議,請根據你的所見所聞,告訴我,你覺得是否可以相信我?」溫妮莎上半身前傾看著班森,真誠地問。

  「抱歉…」班森猶豫了一下,「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溫妮莎嘆了口氣,「你知道嗎?她找到我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讓我想辦法救你,既然你不願意這樣,那我想想別的辦法好了。」

  靠回椅背,就在溫妮莎以為自己要失望而歸的時候,班森突然說:「雖然我現在還不相信你,但我願意親眼看看你所謂的合作再下定論。」他雖然不想自己家族的再跟貴族扯上關系,但他卻不得不向現實妥協。

  溫妮莎欣慰地勾起嘴角,故意用命令的口吻說:「那麼從明天開始好好學習經商之道,別讓我失望。」

  


善後 (3)

  斯特林家族宅邸的某個房間裡,門窗緊閉,室外的光線只能勉強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擠進幽暗的房間。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名面容憔悴的貴婦反復撫摸著兒子生前的衣服,廢寢忘食,目光呆滯,散批的頭發久未梳理顯得有些凌亂,眼角的細紋也愈發明顯。

  房門打開,溫妮莎身穿一襲米黃色高領長裙從容步入,門外的陽光給她增添了一層朦朧的光環。

  「夫人,最近過得可好?」

  尼俄柏頭也沒抬,直直看著伊卡洛斯的衣服,「不需要你關心。」

  「下個月我就要搬去莫裡森家了,所以特地來向您辭行。」

  「你不是下個月才走嗎?那麼快就來向我辭行?」尼俄柏預感到了什麼,兩手抱著衣服站起來連忙退後。

  溫妮莎輕輕一笑,「別那麼緊張,您不想知道自己為何會淪落至此嗎?」

  此情此景,尼俄柏不由得想起了溫妮莎來看望黛兒時她對溫妮莎所說過的話,角色互換讓人唏噓。如果她那時能夠下定決心冒險殺了她,就不會發展成今天的局面了。

  「這回輪到你來嘲諷我了嗎?」

  溫妮莎站在原地不動,手輕輕一推合上了門,「你篡改了我的志願,害得我迫不得已走了點彎路,但無所謂,因為從我對國王陛下說我是自願加入調查兵團為對人作戰部隊收集情報的那一刻起,你的敗局就注定了。」

  雖然被尼俄柏收買的男僕是為了防止溫妮莎向王室求助才殺了女僕並追殺溫妮莎的,但事後溫妮莎向其他人訴說的版本卻是她想要為王室效忠,結果被心胸狹窄的繼母雇佣殺手阻攔。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可能並非如此,可尼俄柏為了自身利益不惜會損害王家利益的印像便從那時候起根植於他們心中,尤其是羅德,始祖巨人被奪走後,他對這類事情尤為敏感。

  「難怪你要把『卷煙殺手』和那個逃跑工匠搬出來,還自願挨了打,不但是想陷害伊卡洛斯,更是為了凸顯出你的忠誠。相比之下,我說的話他們就不會采信,也不會詳細調查真偽。」尼俄柏苦笑自己為何沒早點看透這一層,無論他們怎麼爭鬥,勝負皆是看當權者相信誰的話。

  「你說得對。」溫妮莎轉頭憐惜地撫摸著自己的肩膀,自從受傷後,她就再也沒有穿過低領露肩的裙子,「沒有什麼比如此觸目驚心的傷痕更能體現我對王室的忠誠了。但保險起見,我還附贈了領地內的礦脈。」

  「另外…」溫妮莎回過頭盯著尼俄柏,臉上的笑容逐漸險惡,「這次陷害調查兵團的行動都是我一手策劃的,羅素公爵也只是對著你們念出我事先寫好的台詞而已。」

  聽到這,尼俄柏幾乎無法站穩,一只手扶著壁爐驚恐地喘息。

  「是我主動告訴調查兵團首飾是我偷的,是我請羅素公爵安排那個叫安迪的人故意出現在你們用餐的地方…伊卡洛斯是不是還以為自己出門吃個飯都能被上天『眷顧』而沾沾自喜?」

  腦海裡出現了伊卡洛斯屢次在『戰勝』調查兵團時自信滿滿的笑容,尼俄柏越想越是絕望,自己兒子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過都是他人早就設計好的圈套,這是何等的悲哀!

  


善後 (4)

  「當然,計劃實施的過程也有點意外。我原本想讓克裡克到處沾花惹草作為導致我和羅素家族關系決裂的導火索,這樣就能減少你們對羅素公爵的懷疑。不過後來我有了一個更加合理的借口,如果我失去了莫裡森家族的繼承權,那麼克裡克跟我分手不就更加順理成章了嗎?」仿佛房間裡的黑暗都是從溫妮莎背後釋放出來一般,雖然她只遠遠站在門邊,但在尼俄柏眼中,她儼然化身為一只遍布尖牙利爪和猙獰眼球的扭曲怪物步步向她逼近。

  「原來這才是你的真正面目嗎?哈哈哈…何其醜陋…」尼俄柏神志不清地哭笑了起來。

  「不管你信不信,伊卡洛斯的死確實與我無關,要不是你殺了班森的哥哥,他也就不會抱著僥幸的心態帶伊卡洛斯去那種地方了。」溫妮莎平靜地嘆了口氣。「放心,伊卡洛斯的葬禮我會好好操辦,你就安心留在這裡吧。」說罷,她轉身打開了房門。

  尼俄柏的心理防線被擊垮,踉踉蹌蹌地朝溫妮莎跑過去,不顧身體被桌椅碰撞的疼痛大喊:「你憑什麼不讓我見我兒子最後一面!你給我回…」腳下不小心踩到了手裡抱著的伊卡洛斯的衣服的下擺,尼俄柏一聲悶響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走出房間,溫妮莎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抬手讓僕人鎖上了房門。

  在伊卡洛斯的葬禮結束之後不久,斯特林夫人便因思念過度去世的消息傳出,斯特林家族宅邸內的貴重物品,包括名貴的紅酒、藝術品、家具等都被當做罰金上交給了王政府。領地內的礦脈雖然能夠繼續開發,但必須由王政府派人直接接管。

  羅素議員之所以會幫助溫妮莎,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斯特林家族私自采礦的行為導致市面上流通的礦石產量大增,礦石的平均價格下跌,讓他們這些手握政府礦石資源的既得利益者錢包縮水。現在連斯特林家族的礦脈都被納入了王政府的管轄,相當於他們手上的資源增多了,可以繼續任意壟斷礦石市場牟取暴利。

  時過境遷,莫裡森家族的宅邸修繕後煥然一新,溫妮莎從此便以莫裡森伯爵的身份搬了進去。至於斯特林家族的宅邸,隨著原本主人的逝去,僕人也幾乎被遣散,只留下幾個看門的打理著這棟家徒四壁的房子,沒有得到精心呵護的植被也紛紛死去,取而代之的是雜草叢生的荒涼。

  既然決定以黛爾麗絲.莫裡森的身份活下去,那麼這個世界上便不能存在第二個黛爾麗絲。溫妮莎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火化了黛兒的屍體,把裝骨灰的瓷瓶、折疊刀和道格眼睛做的項鏈一並放進一個精致的深色木盒中。

  用防水布把木盒層層包裹,溫妮莎帶著兩名心腹來到了特羅斯特區內門附近一處小山坡的一棵樹下。她記得黛兒曾經在這裡偷偷眺望過准備進入特羅斯特區的調查兵團隊伍。

  「黛兒,原諒我不敢面對你哥哥,不敢告訴他真相。」溫妮莎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淚,繼續刨開樹下的泥土,「我沒辦法再接近調查兵團了,只能把你帶到這裡。希望你每次都能看見利威爾兵長平安回來。」


矛盾 (1)

  回到莫裡森家族的宅邸,還沒進門,溫妮莎遠遠地就看見克裡克拿著一束白色玫瑰站在門外等她。

  「送給你。」克裡克等溫妮莎走到面前時,背過左手,身體微微前傾,紳士地把花束遞到溫妮莎面前。

  溫妮莎有點驚訝地接過花,玫瑰的清香撲鼻而來,「謝謝。」她有點傷感地說。

  請克裡克進屋喝茶,心不在焉地幫他續杯的時候,溫妮莎吞吞吐吐地開口道:「雖然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但很抱歉,我…」

  「我知道。從你說要假裝黛爾麗絲開始我就知道。但我的答案不會變,我會繼續等你,直到你不需要再隱瞞為止。」克裡克握住溫妮莎的手安慰道,試圖讓她卸下心中的負擔。

  之所以拒絕克裡克,不僅是因為溫妮莎不想暴露自己的偽裝,更重要的是,夜深人靜之時,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被她直接或間接害死的那些人:黛兒、費奇、費奇的父親、班森的哥哥…

  雖然某種意義上說溫妮莎替他們報了仇,可如果不是她為了『證明自己比弟弟更有能力』這個幼稚的想法而想要爭奪家主之位,也就不會引發這樣一場腥風血雨。每當這時她就會覺得自己不配擁有常人的幸福,所以每次她都會命人把克裡克送來的花放到刻有自己名字的墓碑前。

  如今不但家產被沒收大半,連自己的弟弟和繼母都死於非命,黛兒作為『熊孩子』的本領跟自己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溫妮莎倚靠在床頭望著窗外呆呆地想,也許真正該死的是她自己。

  從那之後,溫妮莎過上了深居簡出、遠離權力中心的生活,但背後依然在利用斯特林家族和莫裡森家族的人脈重新組建自己的關系網,留意著牆壁內各方勢力的動向。

  出於自保的本能,溫妮莎沒有把她所知道的真相告知調查兵團,甚至當王室讓她提供調查兵團可能藏匿艾倫和希斯特裡亞的場所時,她把安全屋的大概位置告訴了他們。但出於對黛兒的承諾,她讓班森用非常麻煩的方式把資助的信件寄給了調查兵團,並在政變成功後,派人送去了王室的情報。

  新女王即位,她連夜找到希斯特裡亞並宣誓效忠於她,以此報答弗裡達當年對她的照顧。另外,她還去墓園看望過凱尼,畢竟當初不是他肯『收留』她,讓她多了一層中央憲兵的身份做保護,說不定尼俄柏早就對她痛下殺手了。

  然而,她卻再也沒有接近過埋葬調查兵團犧牲士兵的那片墓地。即使當她得知利威爾班覆滅,她都不敢前去看一眼。溫妮莎讀過調查兵團的報告,對巨人的戰鬥之所以會出現那麼多犧牲,最大的原因是情報的壓倒性不足。而她的手裡明明拽著部分真相,卻因為擔心被牽連而沒打算告訴任何人,只是眼睜睜地看著無數人為了她早就知道的東西獻出心髒。也許,那些人的死都可以算在她頭上。

  白駒過隙,利威爾三番五次找上門並拿刀威脅管家時,溫妮莎深知她瞞不住了。趕往特羅斯特區,重新挖出那個裝有骨灰的木盒,她抱著盒子靜靜在約定見面的廣場坐了一整晚。

  背負那麼多罪孽苟延殘喘地活著,大概就是為了這一刻吧。溫妮莎幾乎做好了『赴死』的准備。

  


矛盾 (2)

  聽完溫妮莎闡述當年事情的大致經過,利威爾腦中依舊一片空白,應該說是理智死死壓住了真實的感受。

  「說實話,有無數次我都想拋下一切直接一走了之。本以為得到家主的位置就能夠擺脫從前的窘境,卻不想只是讓自己深陷一個更大的泥沼。不但要處理自己領地內的事務,還要處理與其他貴族的紛爭、管理手下的商會…那些人不是倚仗著我生活就是覬覦我的地位…現在想想,當初還不如聽從長輩的安排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人、一無所知地了卻余生。」

  溫妮莎說話的表情像極了埃爾文臨死前吐露心聲的樣子,利威爾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立刻拿出紙袋裡的肉松面包然後對溫妮莎說:「張嘴。」

  「啊?」溫妮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利威爾使用阿克曼家族祖傳的『插嘴技術』把熱騰的面包塞進了她的嘴裡。

  「她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在這裡怨天尤人的,給我打起精神,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負起你該負的責任!」利威爾嚴厲地教訓道。

  溫妮莎吃了口熱乎乎的面包,眼淚劃過,「謝謝你。很抱歉以前對你們做過的那些事情,可惜我已經沒有機會跟他們道歉了。」

  「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利威爾想起了巨樹森林一戰的慘烈景像,「如果你當初沒有離開調查兵團,現在說不定早就不在這裡了。也多虧了你的幫助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

  吃完面包,溫妮莎把黛兒的骨灰交給利威爾,利威爾把他准備給黛兒的禮物送給了溫妮莎。

  「我能打開看看嗎?」

  「隨便。」

  溫妮莎輕輕拉開絲帶,打開禮物盒,裡面是一只比拳頭還大的海螺,螺旋的表面仿佛掉進了畫家的調色盤,無論從那個角度看皆是色彩斑斕的不規則圖案。聽說利威爾以前不是送人的禮物不是折疊刀那樣的凶器就是實用的清潔工具,感覺利威爾這方面『成長』了不少。

  會心一笑,溫妮莎抬頭正想感謝利威爾的禮物,卻突然定住了。利威爾低頭撫摸著木盒,余光瞥了瞥溫妮莎:「小鬼最後有說些什麼嗎?」

  「她說…」溫妮莎的眼睛頓時濕潤,「她想你了。」

  利威爾一怔,目光中似乎多了某種溫柔,「是嗎…」

  短暫的見面結束,溫妮莎重新戴上面紗,她的執事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攙扶她起身。利威爾感覺這個人有點臉熟,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那名執事禮貌地向利威爾鞠躬道:「好久不見,利威爾兵長。」

  利威爾這才認出,那個人是羅素議員的兒子克裡克,「你怎麼會再這裡?」

  「利威爾兵長,您忘了前年政變的時候沒收了所有議員的財產嗎?」溫妮莎說。

  「想必你對我們會有所抱怨吧。」利威爾對克裡克說。

  克裡克搖搖頭,「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是這樣,但在得知世界的真相後,我覺得,與其在『樂園』分崩離析的那天毫無意義地被巨人吞噬,還不如讓我們家族的消亡更有意義些。至少證明我們這些所謂的貴族還有些『用處』。」

  克裡克的話讓利威爾有些意外,不過能得到對方諒解,應該算是最好結果了。

  


寂靜 (1)

  抱著木盒返回兵團總部,打算向利威爾打聲招呼的104期都被他陰沉的臉色嚇得噤聲,主動貼牆讓開一條道。利威爾沒說話,靜靜從眾人面前走過。

  快要回到宿舍時,韓吉迎面走過來歡快地問:「見到黛兒了嗎?她怎樣了?」

  利威爾敲了敲手中的木盒,沒出聲,自顧自地開門,進屋,關門。

  「難道…」韓吉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笑容從臉上消失,身體往牆邊一靠,「黛兒,你學誰不好,偏要學埃爾文呢?」

  把自己單獨鎖在房間裡,與外面的世界隔絕之後,利威爾才突然感到一股濃烈的悲愴伴隨痛徹心扉的感覺洶湧而至,衝破了在人前故作堅強而建立的壁壘,帶有聲帶顫抖的喘息聲逐漸加重。

  渾身的力氣突然瞬間被抽干,利威爾腿一軟,挨著房門滑落在地上,而手中的木盒依然被牢牢護在懷裡。

  其實利威爾早就預感到黛兒可能出事了,只是他不願意承認罷了。

  如果黛兒還活著,她不會三年都不主動跟他聯系,尤其是政變成功後以及瑪利亞之壁奪還戰之後,島內外最急切的重大威脅基本消除,她沒有理由繼續隱藏。

  而之前捐助給他們的安全屋和資金,以黛兒經常掉鏈子的性格謹慎到那種程度還有點困難。更重要的是,教給希斯特裡亞的話術怎麼聽都不像出自黛兒的手筆,在那個時候他就應該清楚,『莫裡森伯爵』不是黛兒。

  「小鬼,不是說好下次再也不敢一聲不吭就消失的嗎?」利威爾看著木盒自言自語,嗓音多了幾分沙啞。

  得知黛兒的離去,利威爾內心陷入了深深的懷疑,這些年支撐他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信念之一便是想要保護黛兒免遭傷害。他一直有意識地將自己置於最前線,因為他相信這樣就能替她擋下來自巨人和人類的威脅。

  可現在猛然發現,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早就不存在了。所以他所做的一切的意義到底是什麼?為了這座小島的未來?還是只是單純地被自己的力量和責任漫無目的地驅使著?

  燦爛的陽光從窗戶斜斜照了進來,悄悄溢滿整個房間,淹沒了利威爾,溫暖得像親人的擁抱。

  一聲熟悉的呼喚在耳邊響起,「利威爾哥哥…」

  轉過頭,利威爾恍惚間看見黛兒摟著他的右胳膊跟他並排挨在一起,側臉枕在他的肩膀上,舒適地安然沉睡,嘴角勾起恬靜的微笑。沉重的心情一掃而空,他忘卻了自己為什麼坐在了地上。

  「嘖…小鬼,原來你在這裡…」抬手想要捏捏黛兒的臉頰,但尚存的理智讓利威爾停了下來。這只不過是短暫的幻影,就像鏡中花、水中月,一旦觸碰便會粉碎。

  為了不驚擾這個夢境,利威爾轉而輕輕撫摸黛兒的頭發,不敢太用力,手掌感受著她的發絲吸收陽光後散發的熱量。他靜靜地凝視著黛兒,認真記住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每次呼吸、每句夢話,明明很悲傷,卻努力不讓淚水模糊視線。

  溫度忽然驟降,眼看黛兒開始變得透明,利威爾心裡一緊,想要用力抱住並挽留住她。可身體一歪,利威爾定睛一看,身側空無一物。

  太陽早已下山,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月光。漆黑的房間裡,空氣仿佛凝結成了冰,利威爾下意識地摸了摸放在腿上的木盒,上面還殘留有一絲余溫。

  


寂靜 (2)

  碧藍的天空下,微風拂過青草和樹梢,雪白的雲朵變換著形狀從天空飄過,候鳥乘著風飛向了牆壁另一邊的遠方。

  溫妮莎將一捧鮮花放在墓碑前,用手絹擦拭了一下碑上的字。

  ————————

  黛兒(433--449)

  兄長利威爾.阿克曼

  ————————

  「你為什麼不加上自己的名字?」利威爾問溫妮莎。

  「因為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姐姐。」溫妮莎站起來,重新用面紗蒙住了臉,她問利威爾:「我還能繼續使用『黛爾麗絲.莫裡森』這個名字嗎?」如果她改回本名的話,難免會遭到一些人不會好意的『攻擊』,畢竟之前她做過不少對調查兵團不利的事情,所以她寧願選擇躲在暗處。

  利威爾轉過身,「我的妹妹是黛兒,只是黛兒而已。」

  「你不怨我嗎?」

  「這是她的選擇,要怪就怪她沒能保護好自己。」

  「謝謝。」溫妮莎舒了一口氣。

  利威爾拿出懷表看了眼時間,「走吧,東洋的使團應該快到了。」

  「嗯。」溫妮莎點了一下頭,習慣性地抬手,克裡克快步上前扶著她走上馬車。

  上次見面的時候溫妮莎也是顯得很虛弱,利威爾坐在溫妮莎對面問:「你背上的傷很嚴重嗎?怎麼老是快要咽氣的樣子?我可不記得你以前那麼不利索。」

  溫妮莎惋惜地撇過頭,「背上的傷確實很嚴重,害得我高燒了好幾天。」

  利威爾以為是鞭傷導致了溫妮莎現在這副模樣,正當他想說聲『對不住』的時候,溫妮莎皮了一下,「不過那不是因為你,是尼俄柏把我抓去別墅那晚弄的。」

  「嘖…看來還得對你『嚴加管教』才行。」

  「還是不要了吧,現在的我可消受不起。」溫妮莎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雖然有最好的醫生為她清潔並縫合創口,但鞭傷和銳器的切割傷還是在她的後背留下了不堪入目的疤痕。

  隨後,兩人來到西岡西納區的兵團總部,趁使團還沒到,韓吉熱情向104期等人介紹了溫妮莎:「這位是莫裡森伯爵,牆壁內唯一一個擁有雙重爵位的女伯爵哦,現在是女王身邊的高級顧問,也是這幾年來一直默默支持調查兵團的靠山,之前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的戰鬥,大部分物資都來自她的捐贈。你們要好好感謝她才是。」

  除了看過未來記憶的艾倫,大家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驚嘆這個伯爵竟然如此年輕,並且誤以為利威爾就是給她送的禮物。

  雖然隔著面紗,但大致的臉型其實還是能看清的。讓悄悄問柯尼:「有沒有感覺這個女伯爵有點面熟?」

  三笠聽見了他們的話,回答道:「在訓練兵團裡好像見過她,不過那時她的頭發是白的。」

  讓和柯尼目瞪口呆,薩莎直接大聲嚷嚷了出來,「什麼?莫裡森伯爵參加過訓練兵?」

  「你的部下記性不錯。」溫妮莎側頭對利威爾說。

  「他們這群笨蛋也就只會對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有超乎常人的直覺。」利威爾毒舌地吐槽。

  兩人的對話相當於間接承認了三笠剛才所言,大家一時炸開了鍋。

  韓吉偷偷跟他們說:「莫裡森伯爵曾經化名加入過調查兵團,某種意義上說還是你們的前輩呢。」

  「納尼!」

  「喂,四眼,說夠了沒。」利威爾看見使團已經到達樓下了,催促道:「小鬼們,列隊去,別磨磨蹭蹭的。」

  溫妮莎回到女王身邊,希斯特裡亞看見她來了,頓時安心了不少,表情也淡定了許多。希爾茲國派來的使者此時就站在他們對面,雙方禮節性地握了握手並正式開始外交接觸。

  雖然島上的巨人已經被消滅,但面臨的挑戰卻比巨人還要的棘手。逝者已矣,活著的人依舊肩負著責任砥礪前行……


第四卷結束語

  說好六一兒童節之前完結就六一之前完結,說到做到。但先別走開,由於某些觀眾裂開了的原因,羊駝追加一篇番外(HE),稍微彌補一下結局的遺憾,滿足某些觀眾對『碳水化合物』如飢似渴的需求。不過要多等幾天才更新,因為要保證質量。

  另外,有沒有人會覺得很神奇,羊駝竟然幾乎沒有拖更過,而且最後還能加速完結。在此分享一個非常實用的小技巧,如果你是作者,保證用上這個技巧之後也能像羊駝一樣無所畏懼連更那麼多天。

  技巧就是:提前寫好五萬字以上存稿(手動滑稽)

  其實,你們現在看到的內容大部分都是羊駝提前至少一個星期寫好的,雖然發出去之前還會改一改個別詞句或錯別字,但劇情基本已經固定下來了。

  這篇文第一卷的前半部分甚至是好幾年前寫的,至少文件的創建日期是2017年7月,但構思肯定是更久之前就有了。雖然寫了幾萬字,但我一直沒有發,直到看到巨人第三季完結,2020年出最終季的消息才急匆匆發出來。

  或許有童鞋會覺得我強行BE。對此,我想說,自信點,我就是想寫BE。(狗頭保命)

  當然,悲劇的結局我早有暗示,比如標題「寂靜的守望」就散發著不祥的氣息。而最後我也終於點了題,畢竟人死了,就只能安安靜靜呆著了。

  此外,還有「楔子」的內容,已知黛兒和兵長關系很好的情況下,她3年都不跟兵長聯系,肯定非死即殘。按照黛兒自己的計劃,在王政篇結束的時候她就該出現了,然而沒有,這裡已經說明有問題了。

  原本我是不打算寫楔子的,但以防萬一還是寫上,讓故事首尾呼應,這樣一來那些看書的時候一直喊我『發糖』的觀眾就能更好地接受BE的結局了(捂後頸)。而且我也說過,我寫這篇文的目的是『欺負』兵長,可我總不能像猴哥那樣直接把兵長炸飛,只能從精神層面入手。

  說到兵長,團長死後他就好像只是因為自己的能力和責任才去戰鬥的,除了砍猴,沒有更多積極的人生目標或願望。如果黛兒活著,兵長戰鬥的動機可能會更加鮮明一點,會少點孤獨、迷茫以及『自身力量的奴隸』這樣的感覺。所以安排黛兒領盒飯其實是和原著接軌的一種方式。

  再者,能用一個BE把一些潛水的炸出來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滑稽)。

  接下來談一談羊駝為何在一干人等都想嫖兵長的大趨勢下寫如此『清新脫俗』的兄妹設定,你們以為我沒想過『骨科』嗎?甚至百合以及一些超越倫理道德的鏡頭都腦補過,但我清楚,我國有一套完整的刑法(厚大法考了解一下),這是第一個原因。

  第二個原因是,女主跟兵長組CP這種事情我早就干過了,所以想換換口味。這其實是我寫的第二本巨人的同人,上一次才寫了35萬字,這次直接變成了54萬字,至少字數上有進步。

  在把控人物感情的時候,我之所以能夠穩住不越界,主要是因為我一直在提醒自己,對黛兒來說,利威爾不僅是『哥哥』,也不僅是『爸爸』,還是『媽媽』。(簡單來說就是兵長又當爹又當媽...感慨一下,兵長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就這樣被我寫沒了...還好後頸還在)

  『哥哥』和『爸爸』比較好理解,至於黛兒把利威爾看成『媽媽』,在故事裡我暗示了幾次,最明顯的一次就是黛兒看到一個小女孩親了她媽媽臉頰,於是喝醉酒後下意識地模仿小女孩親了兵長一口。

  總體來說,我感覺我這篇同人寫得中規中矩,幾乎沒有超出巨人世界以外的設定。畢竟巨人是個挺嚴謹的故事,那麼寫同人的時候我也該向其學習,比如一開始就想好故事框架(開頭暗示結局),基調要有悲劇色彩(便當觸不及防),盡可能減少上帝視角但又在細節處挖點坑(大多看過就忘)等等...

  也有點遺憾的是,韓吉桑的戲份太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寫著寫著就那樣了。而且,感覺除了兵長和兩個女主,其他人都有點工具人的意味,沒能深度挖掘人物性格,感覺這方面還有待加強。

  有人想看我上一本寫了什麼嗎?我考慮在保留人設的基礎上對那篇文進行慘無人道的改造然後再發出來,估計改造完之後字數會翻一倍,相當於重寫一本新的小說(有生之年)。

  最後小聲嗶嗶一句:本羊駝雌性。久遠前有個童鞋以為我是大叔,然後我就假裝自己是個大叔跟那位童鞋聊了起來。但現在既然完結了,我覺得還是澄清一下比較好。(狗頭)

  


番外 另一種結局 (1)

  持刀威脅了管家,利威爾好不容易才獲得了與『莫裡森伯爵』見面的機會。只不過有點納悶,為什麼黛兒會讓他在不被跟蹤的情況下在一處小巷子碰頭?

  為了不引人注目,利威爾特意換上了黑色西裝,帶上事先准備好的禮物來到了約定地點。外面的街道陽光燦爛,人聲鼎沸,可一進入巷子,陰涼且參雜著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仿佛一道屏障,隔絕了外面街道的光明和聲音,把巷子裡外劃分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走進巷子深處,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利威爾敏銳地察覺到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在身後回蕩。猝不及防地轉身打算逮住來者,但對方立即驚慌地豎起食指在嘴邊,「利威爾兵長,請跟我來。」

  收起攻擊的架勢定睛一看,利威爾覺得那個帶路的人有點眼熟,一個僅幾面之緣的相貌浮現,他馬上意識到,這個人是羅素議員的兒子克裡克。兩年前政變的時候,羅素家族也是被新政權沒收財產的貴族之一,羅素本人現在還在收容所裡呆著,而他的家人從那之後就銷聲匿跡了。

  利威爾沒有馬上說出他的發現,而是一聲不吭地跟在克裡克身後,仔細打量著這個曾經的貴族,現在穿了一身僕人的制服,不過就衣服的材質和款式而言,即使是僕人,他應該也是最高級的那種。

  兩人很快來到巷子的另一個出口,比起利威爾剛才進入的地方而言安靜許多,行人稀少。一輛馬車就停在出口處,克裡克打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困惑,利威爾坐上了馬車。

  車門關上,車窗也被窗簾擋住之後,坐在對面穿著黑衣、戴著黑色帽子和面紗的女貴族才扯下面紗說道:「好久不見,利威爾兵長。」

  「是你?黛兒呢?」利威爾有點驚訝溫妮莎還活著。

  「我們現在就去見她,只是她的情況不太好。」溫妮莎聞到了肉松面包的味道,眼睛注視著利威爾手中的紙袋和禮物盒,「你給她准備的禮物她現在恐怕還沒法看。」

  馬車內的隔音還不錯,甚至連車夫驅趕馬匹的聲音都聽不見。若非車身輕微的震動,幾乎無法察覺馬車正在碌碌前行。

  「她現在到底怎樣了?」

  「雖然期間說過點夢話,但總體而言昏迷不醒,大概已經有三年了。」

  利威爾眉頭一皺,「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當年政變成功後你就該露面了。」

  「政變一成功就與你們接觸,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我早就背叛了羅德.雷伊斯嗎?那些不服軍團統治的貴族說不定會因此聯合起來對付我。」

  「可你不是連夜跑去向希斯特裡亞發誓效忠於她嗎?雖然你的誓言也許並不怎麼可靠,畢竟你之前肯定也在羅德面前說過同樣的話。」

  「我無論在誰面前的誓言都是『效忠王室』,如今王室只剩希斯特裡亞,私下見面並宣稱效忠才能讓我在新政權和舊勢力之間保持微妙的平衡。那樣無論身在什麼場合我都可以持有相應的話語權,這才是對女王統治最有利的做法。」溫妮莎頭頭是道地說。

  「嘖…」利威爾再次覺得,溫妮莎沒變成他們的敵人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馬車駛向目的地的路上,溫妮莎向利威爾大致講了這些年發生的事情。

  黛兒救出溫妮莎之後,因失血過多陷入昏迷,溫妮莎為了打消其他人對黛兒下手的念頭,謊稱在可以在對調查兵團進行圍剿的時候,用黛兒的性命要挾利威爾就範。

  之後每當調查兵團進行壁外調查,她都會偷偷摸摸親自去特羅斯特區確認利威爾是否還活著,然後回到住處『告訴』黛兒,希望她聽到利威爾的消息能醒過來,可沒什麼效果。

  850年,當得知艾倫能變成巨人的消息後,她明白離調查兵團被針對的日子不遠了,所以偽造了黛兒的『死亡』將她藏了起來。

  果然,這時候羅德才告訴了大家實情,原來五年前王室的力量被奪走了,而這個力量就在艾倫身上,他們必須將艾倫搶到手,然後讓羅德僅剩的血脈希斯特裡亞來繼承這個力量,只有這樣牆壁內的世界才會回到正軌。

  雖然對弗裡達的死因感到震驚,但溫妮莎心裡還是不禁捏了一把汗,她賭對了。難怪羅德聽見她說要對調查兵團從長計議的時候會欣然同意,原來是他根本沒有『那個力量』來善後。

  艾倫兩次幾乎被外部勢力奪走,羅德終於命令凱尼帶領對人作戰部隊跟調查兵團正面硬扛,並伺機搶走艾倫和希斯特裡亞。這個計劃溫妮莎也有參與,如果調查兵團不能反擊成功,那她起碼還能保持貴族的待遇。只不過,當羅德問起黛兒時,她遺憾地搖搖頭:「黛爾麗絲幾個月前就已經去世了。」

  聽到這,利威爾問:「那為什麼在瑪利亞之壁奪還戰之後還不現身?」

  「現在我才是莫裡森伯爵,除了少數人,沒人知道她還活著,我不想這件事情被有心人利用。你沒察覺自從抓住了那些馬萊人之後牆壁內的風氣變得激進了嗎?總感覺有股勢力在蠢蠢欲動。」溫妮莎眼神復雜地看向車窗,似乎隔著窗簾也能看穿外面的一切景色。

  利威爾對溫妮莎的處理方式不太滿意,說白了就是因為不想自己的伯爵之位受到動搖而不惜隱瞞黛兒的存在。也就是說,即便黛兒是清醒的,她肯定也會把她關起來不讓她到處亂跑。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溫妮莎稍稍撩起窗簾一角,確認到達目的地後重新蒙上面紗,「我們到了。」

  利威爾下了馬車環視四周,搞了半天,他不過是換成了從後門進入莫裡森家。跟隨溫妮莎走進一間臥室,寬敞明亮的空間和精致的布置都不比床上陷入沉睡的身影更能引起利威爾的注意。他走上前,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心髒不住地砰砰響,呼吸也變得沉重。

  緩緩放下帶來的禮物,手掌覆上黛兒臉頰,看著她蒼白且消瘦的病容,利威爾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也許,能活著已經是萬幸了。

  「黛兒,醒醒…」利威爾像叫小孩起床一樣輕輕搖了搖黛兒,但她沒有反應。轉而握住黛兒的手,利威爾嘆了口氣,碎碎地念叨著她『怎麼又一聲不吭跑掉』這樣的話。

  溫妮莎遠遠地倚靠在房門上望著黛兒,雖然希望利威爾的出現能『喚醒』她,但心裡似乎又有點『不服氣』。

  眼見黛兒一時半會兒沒法醒來,利威爾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站起來,轉身對溫妮莎說:「我沒辦法一天到晚都守在她身邊,接下來還得麻煩你來照顧她。萬一有什麼情況,立即派人通知我。」

  「那是自然。」

  回頭又看了黛兒一眼,利威爾繼續道:「把你弟弟之前讓我簽署的文件銷毀吧。她還是黛爾麗絲.莫裡斯,是我七年前在地下街的時候收養的孤兒,跟黛爾麗絲.莫裡森沒有一點關系。」

  溫妮莎低頭想了想,「如你所願。」換句話說,就是利威爾替黛兒決定拋棄其貴族身份,那樣黛兒的存在就不再會影響到溫妮莎現在的地位,從此以後無需再隱藏她和利威爾的關系。只不過對溫妮莎來說,她需要偽造點文件幫黛兒辦理身份識別的手續。

  利威爾走後,溫妮莎見黛兒依然沒有蘇醒,不知為何心裡頭一塊大石落地了,可能是潛意識不願意黛兒由利威爾喚醒。她拿起利威爾送來的肉松面包在黛兒的鼻子旁邊來回扇動著香氣,「黛兒,你再不醒來,你哥哥的肉松面包我就收下了喲。」

  黛兒依舊『心平氣和』地閉著眼。

  溫妮莎張大嘴,做出要咬一口肉松面包的樣子,眼睛卻時刻關注著黛兒,可她還是紋絲不動。

  無奈,溫妮莎搖著頭一邊嚼著面包一邊走出了房間,順便命令僕人:「照顧好莫裡斯小姐。」

  就在房門關閉的時候,沒有人留意到,黛兒在被子裡的手指抽動了幾下。

  跟東洋的使節見過面,調查兵團護送他們到住處之後,原本該繼續留在前線的利威爾罕見地請了個請假。韓吉知道他想去看望黛兒,想都沒想便批准了。

  利威爾竟然請假了,而且是跟著女王的顧問『莫裡森伯爵』一起離開的,104期們特別好奇,大家把愛爾敏推了出去詢問韓吉原因。韓吉只好說道:「其實利威爾有個失散多年的妹妹,現在正在莫裡森伯爵家裡接受治療,所以利威爾才那麼擔心。」

  「妹…妹…!」104期們張大了嘴巴,「她也跟利威爾兵長和三笠一樣厲害嗎?」

  韓吉搖搖頭,「不是你們想的樣,他們沒有血緣關系,是利威爾還在地下街的時候收養的。」

  「看不出兵長還有撿小孩的習慣…」三笠淡淡地說。

  「三笠,你別說得兵長跟個人販子似的呀…」愛爾敏小聲吐槽。

  剛回到家門口,僕人們立即高興地迎了上來,隔著車窗玻璃對溫妮莎說,「小姐,莫裡斯小姐醒了!」

  


番外 另一種結局 (2)

  「真的?」溫妮莎眼睛一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她喜出望外地想要叫利威爾一起去瞧瞧的時候,發現他早就不見了蹤影。

  氣喘吁吁地跑到黛兒的房間門口,溫妮莎扶著門框抱怨:「利威爾兵長,你能不能別跑那麼快?」貌似自從後背受傷,她的身體機能已大不如前。

  然而當溫妮莎抬頭,只見利威爾呆呆定在床邊,手向前伸著,但床上並沒有人,只剩掀開的被子和褶皺的床單。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嘖...想見我,就給我起來!」

  黛兒猛然睜開眼睛,環顧四周,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室內的布置很像她的房間,卻又有很多細節不一樣。腦袋昏昏沉沉的,她嚴重懷疑自己在做夢。

  看見黛兒醒來,僕人們高興得亂作一團,醫生隨即趕來給她檢查身體,詢問她身體情況。可黛兒感覺很累,只能簡單地點頭搖頭。她的腦子很亂,只依稀記得自己叫黛爾麗絲.莫裡森,是個貴族。

  突然,一個男人闖進了她的房間,激動地快步走到床邊,朝她伸出手,「黛兒…」

  黛兒對這個人有印像,他曾經凶巴巴地捏起自己的下巴往她嘴裡硬塞干面包的畫面跟他伸過來的手重合。

  『啪!』

  「不要過來!」本能地拍開利威爾的手,黛兒慌張地爬出被窩,雙腳落地想要逃跑,卻不料幾年未下床,腿部肌肉早已軟弱無力,直接毫無防備地滾落到地上。還好地板鋪著柔軟的地毯,黛兒沒有受傷,但由於驚嚇過度而流著淚不停地挪動身體遠離利威爾。

  沒想到黛兒的反應如此激烈,利威爾愣在原處,不明白黛兒為何那麼害怕自己。

  「發生什麼事了?」溫妮莎見狀走進房間,看見癱坐在地上的黛兒,立即向她走過去。

  黛兒看見溫妮莎,同樣露出排斥的表情,「你是誰?」

  溫妮莎也愣了一下,不敢貿然上前。她連忙把帽子面紗之類的遮擋物摘下來,「黛兒,你不認得我了嗎?」

  歪歪腦袋仔細打量了溫妮莎一會兒,「我記得我見過你…多洛莉絲…你的頭發?」

  「我的頭發?」溫妮莎摸了摸被束在後腦的編發,想起她現在的發色是黑色的,「我染發了。」

  「為什麼?」黛兒的目光依舊惶恐不安地在溫妮莎和利威爾之間來回切換,「這是哪裡?爸爸媽媽呢?」

  利威爾和溫妮莎蒙在當場,黛兒不會失憶了吧?

  溫妮莎轉頭看了眼站在床另一邊的利威爾,問黛兒:「他是利威爾兵長,是你哥哥,你忘了嗎?」

  『哥哥』這個詞確實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但黛兒實在想不起來,抱著頭蜷縮在櫃子旁,「不是…我沒有哥哥…」

  見黛兒的情緒不太穩定,利威爾給溫妮莎使了個眼色便靜悄悄地離開了房間。溫妮莎會意,慢慢靠近黛兒,扶著她回到床上,「別哭了,可能是你昏迷了三年突然清醒腦子有點混亂,等你冷靜下來我再跟你解釋發生了什麼,好嗎?」

  「嗯…」黛兒在溫妮莎的安撫下再次躺回被窩裡,「那個人不會再來了吧?」

  「你是指利威爾兵長?」

  黛兒點點頭。

  「你如果不想見他,他應該暫時不會出現了。」溫妮莎瞅了眼門口,「你怎麼那麼怕他?」

  「他…」黛兒嘟起嘴,委屈巴巴地說:「他欺負我,還逼我吃難吃的東西…還…我記得他還打罵過我…」

  「呃…」溫妮莎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因為黛兒說的確實是不爭的事實,「你不要只記得那些不好的事情嘛。那個,利威爾兵長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比較傾向於用暴力解決問題。你以前不聽話的時候也許會『管教』一下你也不奇怪…」

  黛兒哼了一聲,拿被子悶住了頭。

  溫妮莎已走出門就看見利威爾失落地背靠在門邊的牆上,剛才的對話他應該都聽見了。

  「黛兒她昏迷前受到什麼刺激了嗎?」

  「失血過多而瀕死,夠刺激了。」溫妮莎回答。對於黛兒能認出她而沒有認出利威爾,溫妮莎其實心裡暗爽。「她可能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她沒事就行。我改天再來。」利威爾一手插著口袋靜靜離開,背影多了點孤寂。

  自從攔截了第一艘馬萊的船只開始,外面的人和科技便在帕拉迪島上生根發芽。在外來人的幫助下,島上逐步修建了鐵路、港口等設施,軍隊高層也經常就如何根據這些新的科技對島嶼的防御進行部署而召開會議。

  利威爾在會議前趕了回來,因為他不是個會因為私事而耽誤公事的人。不過眾人發現,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原本看起來就比較陰郁的臉上又多了一層陰霾。

  之前利威爾向大家詢問送什麼禮物的時候,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對即將見面的人的期待。第一次見面貌似還好,可這次卻貌似讓他高興不起來。沒人敢過問利威爾怎麼回事,除了韓吉。

  晚上,韓吉把利威爾叫到辦公室喝茶,兩人坐在茶幾旁,就像『老夫老妻』一樣閑聊。現在調查兵團內,也就只有他們兩人『認識』黛兒了。

  「那些小鬼都很擔心你。黛兒她還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了。」利威爾端起茶杯喝了口。說實話,黛兒當著他的面說她沒有哥哥的時候,真的傷到他的心了。「她腦子裡一團漿糊,忘了不少事情。」

  韓吉一愣,「你是說她失憶了?不記得你了?」

  「准確點來說只記得我對她不好的地方,短期內都不想再看見我。」

  利威爾言談間充滿了辛酸,韓吉安慰道:「嘛…我相信她會想起來的,你就不要太在意了。」覺得自己的話語有點蒼白,韓吉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連忙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哦對了,剛剛收到了莫裡森伯爵的來信,她說黛兒現在情緒穩定多了,想來這邊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回點以前的記憶。」

  「你是說黛兒要來?」利威爾立即起身,搶過韓吉拿出的信件。信紙上白紙黑字地寫道:最近事務繁忙,煩請利威爾兵長幫忙照看黛爾麗絲。

  幾天前,黛兒看到他就像見了鬼似的,利威爾有點擔心這次見面她會不會再次情緒失控。不過這既然是溫妮莎的安排,應該也有她的道理。

  蘇醒後,黛兒左思右想,破碎的記憶開始重新整合成斷斷續續的片段,她回想起了父母的死,回想起了自己曾經在地下街、西岡西納區、特羅斯特區的訓練兵團還有調查兵團總部這些地方生活過。可想起來的片段都很模糊,她甚至分不清前後順序,想認真去理清頭卻忽然痛了起來。

  「黛兒,這麼晚了還不睡嗎?」溫妮莎提著燈走了進來,她已經換上了睡袍,看起來像是臨睡前照例過來巡視一眼。

  黛兒抱膝坐在床頭,「多洛莉絲,我冷靜下來了,能跟我說說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嗎?我感覺我好像認識了很多人,又跟很多人分別,但我卻連他們的相貌和名字都記不起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當她照鏡子發現腹部的兩道創傷時,也被嚇了一跳。自己到底是生活在怎樣水深火熱之中才會變成這個模樣?

  溫妮莎把燈放在床頭櫃上,坐在黛兒身邊,把從訓練兵團開始到她受傷昏迷期間的事情講了一遍。

  「所以現在你才是真正的『莫裡森伯爵』,而我只是一個『孤兒』而已嗎?」

  「你要是想要回莫裡森伯爵的頭銜我可以還給你,只是對應的職責也要你去履行。現在的莫裡森伯爵可不僅僅是個貴族,還是女王的高級顧問,必要時需要出面平衡各方勢力,要管理領地內的各項事務以及手下的商會、工匠,投資建設新興的基礎設施…」

  「還是你繼續來當伯爵吧。」黛兒打斷了溫妮莎的話。

  溫妮莎笑了笑,她承認她是故意的。「不過你放心,你想要在這裡住多久都沒關系。」

  「我想出去走走。看看以前我生活過的地方。」

  「沒問題。」溫妮莎高興地點點頭。

  黛兒拿出利威爾送來的禮物,那是一個五彩斑斕的海螺。她把海螺捧在手心把玩,「我相信你沒有騙我,利威爾兵長真的是我哥哥,不然憑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活到現在。可是有很多事情我真的記不起來了,所以我也沒辦法稱呼他為『哥哥』。」

  「我相信利威爾兵長不會介意的。」

  「也許吧。」隨著理性的回歸,黛兒能感覺到利威爾很在乎她,可她卻因為記憶缺失而無法做出相應的回應,加上在慌亂中,她似乎說了些很傷人的話。所以她必須弄清楚,那個記憶中帶給她溫暖印像的模糊身影是否就是利威爾,「到時候能讓利威爾兵長陪我去嗎?」

  「可以是可以。」溫妮莎有點不甘心地撇過頭,「只不過為什麼只讓利威爾兵長陪你?我也可以呀,畢竟我們一起住了好幾年,那片區域我可熟悉了。」

  「你不是說作為伯爵,有很多事情要忙嗎?」

  溫妮莎:……


番外 另一種結局 (3)

  幾天後的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一輛馬車在特羅斯特區調查兵團總部門外停下。黛兒從車上走下來,身穿白色襯衫、淺綠色百褶裙以及方便運動的短筒靴,頭發隨意用發繩綁在腦後,打扮非常樸素且不引人注意。但是因為久病在床,她看起來非常消瘦,身高外貌都顯得比實際年齡稚嫩。

  「注意安全。」溫妮莎叮囑道。

  「嗯。」黛兒朝溫妮莎點點頭。

  早在他們到來之前,利威爾就在門口等候了。黛兒看到他,不自覺地低下頭,「這兩天打擾您了,利威爾兵長。」

  聽到黛兒稱呼他為『兵長』而不是『哥哥』,利威爾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他走到馬車車窗下問溫妮莎,「你不一起嗎?」

  「我還有別的事情。」溫妮莎看了眼正在往兵團總部內張望的黛兒,「醫生建議不要太過刺激她,能不能恢復記憶就隨緣吧。只要你對她好,她還是會把你當『親人』看待的。」

  「知道了。」利威爾跟溫妮莎道別後,轉身拍拍黛兒的肩膀,「跟我來。」

  「是!」黛兒下意識地敬了個心髒禮。隨即覺得有點奇怪,便放下拳頭,想要小跑跟上利威爾。雖然做了不少康復訓練,但她走路還不算太利索,剛把步子邁得大一點就覺得自己膝蓋發軟。

  就在黛兒將要面朝下栽倒的時候,利威爾及時回身扶住了她,「小鬼,還沒恢復體能就不要輕易跑動。」

  「嗯…謝謝。」黛兒站穩後松開了抓住利威爾胳膊的手。她有點懷疑,眼前這個動不動就凶巴巴喊她『小鬼』的矮大叔真的是照顧了她好幾年的『哥哥』嗎?他這樣的性格和說話方式不會招人喜歡吧…

  消滅了牆壁內的巨人後,特羅斯特區的兵團總部就成為了新加入調查兵團的士兵訓練的場所。

  曾經在這裡生活了一年多,黛兒很快便憑直覺找到了訓練場、宿舍、食堂這些地方。雖然所有認識的人都不見了,自己留下的痕跡也被時間抹平,但很多地方依然能夠與記起來的畫面重疊。

  「納拿巴,米凱,埃爾文,韓吉…」黛兒自言自語地念出了一些突然蹦出腦海的人名。可沒一會兒,她就頭痛欲裂地捂著前額,那些被她說出來的名字沒辦法跟腦海裡存在的多張人臉匹配。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利威爾開口打斷了她。

  接下來,兩人來到武器倉庫,利威爾把一個立體機動裝置放在黛兒面前讓她辨認。黛兒驚訝自己竟輕而易舉地說出了每個部分的功能以及使用方法,從皮帶組的固定到扳機的扣動她都異常熟練。這越來越說明,自己真的參加過訓練兵。

  但自己為什麼要加入調查兵團呢?溫妮莎說是因為利威爾,可黛兒還是想不明白,就算他們是『兄妹』也不至於讓她連命都不顧了吧。難道…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心裡萌生,難道是利威爾強迫她的?畢竟印像中利威爾曾經各種『威脅』過她的『生命安全』。

  「已經是中午了,走,吃飯去。」利威爾伸手想要拉陷入沉思的黛兒一把,可黛兒卻仿佛回到了剛醒來時的樣子,後退一步躲開。只握住了身旁的空氣,利威爾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默默轉身朝外面走去。

  他們一進入食堂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大家都竊竊私語地談論著黛兒和利威爾的關系。有人懷疑他們是『父女』,也有人覺得他們只是『遠方親戚』。

  「你在這裡坐著,我去打飯。」利威爾把黛兒單獨留在了一張餐桌旁。

  所有人,包括利威爾都穿著兵團制服,只有她穿著便裝,並且其他人都在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她,黛兒低頭搓了搓手臂,渾身不自在。

  沒一會兒,利威爾端著裝滿食物的托盤回來了,並把食物分給了黛兒。

  眼前的盤子上放著干面包和淋了醬汁的土豆泥,旁邊插著勺子的木杯子裡盛著蔬菜湯。對比起她在病床上的伙食,這頓簡陋的午餐差點令她得無從下口。然而奇怪的是,黛兒神差鬼使一般把面包撕開,沾了沾蔬菜湯才放進嘴裡,好像早就知道這樣吃比較容易下咽。

  寡淡的味道觸動了某條神經,黛兒突然有種特別懷念的感覺,仿佛遇見了久違的朋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看到黛兒吃個飯都那麼感動,其他人不由得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連這樣的飯菜都吃得那麼開心,實在太可憐了。」

  「嘖…小鬼,是午餐太難吃了嗎?」利威爾遞給黛兒一張手帕,他可不想讓別人以為是他把她弄哭的。

  黛兒接過手帕搖搖頭,「我不知道…」

  吃完午餐,利威爾帶黛兒回長官宿舍休息。走廊上,黛兒好奇地觀察著四周,其中一扇門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而恰好這時,利威爾停在那扇門前,掏出了鑰匙。

  黛兒意識到,她以前肯定進過利威爾的房間,由此說明他們真的有這超乎常人的關系。看著利威爾的背影,黛兒忽然感到一絲愧疚,被親近的人遺忘,大概會很難過吧。

  走進干淨整潔的宿舍,黛兒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鞋,生怕踩出腳印惹利威爾生氣。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利威爾是潔癖這件事情已經深入骨髓,就算腦子忘了,身體依然保留著記憶。

  「現在是午休時間,你可以到床上躺一躺。」利威爾一邊泡著紅茶一邊說。

  「我坐一坐就行。」黛兒拉開一把遠離利威爾的椅子坐下,心裡不停地冒著冷汗。這樣隨便招呼一個『陌生人』睡自己的床真的好嗎?就算是親兄妹也得注意點『社交距離』吧。為什麼利威爾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難道她以前還在這裡睡過?

  利威爾看不出黛兒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不過他真的很希望她能早點恢復記憶。於是給黛兒倒了一杯紅茶後,他來到書櫃旁,把黛兒之前留在這裡的東西翻找了出來。

  「給你。」

  「謝謝。」黛兒脫口而出,條件反射般接住了利威爾遞給她的東西,然後她就後悔了,眼皮和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這個利威爾兵長是自戀狂嗎?為什麼會有一個跟他自己一模一樣的玩偶?』

  「這是你的東西。」

  「我的?」黛兒目瞪口呆,自己為什麼會有一只跟利威爾兵長一模一樣的玩偶?她開始懷疑自己其實是個『變態』,對利威爾懷有某種執念以至於冒著生命危險也要跟隨他加入調查兵團。

  利威爾見黛兒的神色不對,於是補充道,「是溫妮莎…多洛莉絲給你買的。」

  為什麼多洛莉絲會給她買這個?是看穿了她內心深處某種『不可告人』的情愫嗎?結合之前總總跡像,黛兒越來越懷疑她和利威爾的關系。

  慢著!腦回路一轉,「這是買的?」也就是說這玩意不止她一個人有。

  「沒錯。」

  黛兒恍然大悟的表情讓利威爾看到了希望。她終於想起他了嗎?

  只見黛兒肅然起敬地說:「利威爾兵長,您辛苦了。」允許別人按照自己的模樣做成批量生產的玩偶拿去賣,這種勇氣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沒想到人類最強士兵也有一段黯淡的歲月,只能依靠出賣『色相』維持生計。

  「哈?」利威爾好像明白了黛兒在想什麼,兩手捏著她的臉頰前後搖晃,「這個不是重點,快想想還記起了什麼?」

  嘴巴的肌肉被利威爾往兩邊拉扯,黛兒只能含糊地回答,「沒有了,嗚嗚…」

  想要通過物品喚醒黛兒記憶的嘗試失敗了,利威爾坐下喝了杯紅茶壓制住剛才的衝動,心平氣和地問:「接下來你想去哪?」

  黛兒『傷心』地趴在桌面揉著自己的臉頰,她回想起了利威爾送她的海螺,「我想去海邊。」

  「海邊嗎?」利威爾有點猶豫。大陸對面斷斷續續還有不明就裡的船只闖入,調查兵團二十四小時在海岸線戒備,那裡並不怎麼安全。可當他對上黛兒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時,還是松口了,「嘖…麻煩的小鬼。記住,我讓你走的時候你必須馬上離開。」

  「嗯!」黛兒沒想到利威爾竟然輕易答應了。

  從馬廄裡牽出自己的馬,利威爾問:「小鬼,還記得怎麼騎馬嗎?」

  黛兒搖搖頭,仰視著那匹高大的黑馬,黑馬也盯著黛兒,然後親昵地舔了舔她的頭頂,「它認識我?」

  「姑且算是認識吧。」利威爾記得黛兒跟他同乘過這匹馬。而且之後黛兒也時常來打掃衛生,自己的馬記得她也很正常。

  不過,看到黛兒走路都吃力,就算她還記得怎麼騎馬利威爾也不敢真的讓她自己騎。他先把黛兒托上馬背,自己再踩著馬鐙翻身騎在黛兒身後。兩手臂分別繞過黛兒的腰握住韁繩。

  「小鬼,把頭撇一邊去,擋住我了。」

  黛兒努努嘴,歪了歪腦袋,才發現原來自己跟利威爾差不多高。

  利威爾精准地控制著馬速,不讓馬背太過顛簸,就像黛兒小時候那樣。馬兒一路小跑離開了調查兵團總部。行至林間小路,清涼的風迎面吹來。小路兩邊的樹木競相生長,只留下一道細長的夾縫能窺探到明亮的天空。耳邊只有馬蹄聲、沙沙風聲,寧靜而舒適。

  不知不覺間,黛兒身體向後靠在了利威爾身上,後腦枕著他的肩膀看著眼前的景色出神。突然,脖頸的皮膚被一股溫熱的呼吸撓了一下,黛兒一個激靈向前縮了縮,兩手緊緊抓住馬鞍,臉頰發燙,「抱歉,利威爾兵長。我不是故意的。」

  「無所謂,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干了。」利威爾的語氣聽起來比剛才溫和了一點。

  


番外 另一種結局 (4)

  馬速過慢且路途遙遠,到達西岡西納區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街燈陸續被點亮,沿路的小酒館內傳來人們碰杯和用餐的聲音,食物的香氣斷斷續續勾引著黛兒的鼻子,將她從睡夢中拖了出來。

  揉了揉眼睛,黛兒發現自己貌似很不爭氣地睡著了。換句話說,利威爾現在不但是『司機』,還要兼顧靠墊和安全帶的作用,一手拉著韁繩控制方向,一手攬住黛兒的腰不讓她睡著睡著從馬背上掉下來。可想而知這一路過來有多辛苦。

  嘖…既然把他當陌生人,就該拿出點對陌生人的警惕性才是,否則被人當豬崽賣了都不知道。看來雖然記憶缺失,但刻在骨子裡對利威爾的依賴卻絲毫沒有減少。

  利威爾記得馬萊的俘虜中,有個叫尼科洛的士兵料理手藝不錯,現在在一家高檔餐廳工作,附近的軍隊高層都非常喜歡去那裡用餐。莎薩自從吃了他做的飯,就一直兩眼貪婪地望著他,不知道的還以為尼科洛才是那個好吃的東西。

  為了黛兒破費一次也未嘗不可,利威爾領著黛兒走進了那家餐廳,兩人對坐在一張小桌子旁,而周圍十有八九都是穿著制服的軍官。有人認出了利威爾,拿著裝滿紅酒的酒杯過來套近乎,「利威爾,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

  瞟了眼拘謹地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黛兒,那名軍官問:「她是誰?你的孩子都那麼大了嗎?」

  「只是個麻煩的小鬼而已。」

  服務員遞來菜單,利威爾將其放到黛兒面前,「想吃什麼就點吧,如果太貴的話我會把你連同賬單一起寄回去。」

  黛兒撇撇嘴瞅了眼利威爾便埋頭於菜單中,一頁頁翻找著好吃的東西。她有點搞不懂,這種高檔的餐廳,花費昂貴是肯定的,可利威爾又警告她不要花太多錢,這不分明找借口趕她走嗎?

  既然如此,黛兒覺得,自己還是吃好喝好,明天去看看海就回去吧。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自己現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還是呆在家裡『養老』算了。

  下完單之後,服務員還問:「利威爾兵長,我們這裡有馬萊特產的紅酒,請問您需要嗎?」

  居然還有外國的紅酒,黛兒剛想說『要』,卻被利威爾無情駁回,「不用了。」

  「這位小姐似乎很想嘗一嘗呢。」服務員微笑著說。

  「她的酒量我清楚,要是喝醉了,第二天壓根起不了床。」說完,利威爾淡淡地喝了口紅茶。

  服務員見利威爾態度堅決,識趣地離開了。

  黛兒挑眉,怎麼利威爾比她還了解自己的酒量?

  「我以前喝醉過?」

  利威爾點頭,「所以我可不想再把你背回去。」

  捂了捂臉,黛兒小聲說:「利威爾兵長,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沒一會兒,一桌香噴噴的海鮮大餐擺在了眼前。看見這些自己從未見過的食材,黛兒興奮地拿起餐具,顧不上貴族小姐的矜持就開始狼吞虎咽。

  反觀利威爾則吃得很少,面對這些昂貴的食物不禁皺起眉頭。他之所以警告黛兒這頓飯不要吃太貴是不想她吃不完而浪費食物,誰知道這小鬼故意跟他作對似的點了一桌子菜。

  『不過,小鬼能這麼精神,這頓飯還算值得。』利威爾手裡拿著紅茶杯,托腮看著黛兒一臉幸福的吃相想。

  半夜,給軍官提供住宿的兵舍裡傳來了黛兒的哀嚎:「好撐…感覺下輩子都不想吃海鮮了。」

  「你以為你是那個白薯妹嗎?點那麼多菜怎麼可能吃完?」利威爾一邊責怪一邊把黛兒扶上床。

  側躺在床上,黛兒忍住想要嘔吐的惡心感,「沒關系,反正明天您就可以把我和賬單打包寄回北方了。」

  利威爾有一瞬間的錯愕,黛兒是把他的『冷笑話』當真了?原本想著她能多留幾天,然後帶她去別的地方參觀參觀的。兩人的關系此刻倒流回到地下街時期,黛兒剛被收養時相互『對峙』的那段歲月。看來,如果沒有法蘭和伊莎貝爾的協助,他不可能獨自照顧一個孩子。

  伸手摸摸黛兒的頭頂,利威爾沒有說出他真正的想法,只是問非所答地說:「早點休息。」

  天色微亮,黛兒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換上衣服梳洗完畢。聽說吹著海風在沙灘散步特別舒服,她還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比利威爾送給她的更漂亮的貝殼。

  推開門正准備問問隔壁房間的利威爾什麼時候帶她出發,黛兒赫然看見利威爾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她房門的牆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一晚沒睡就站在外面。

  「小鬼,起床太晚了。」利威爾把手中的紙袋塞進黛兒手中,「慢點吃,別噎著。」

  黛兒隔著紙袋聞了聞,驚喜地發現竟然是肉松面包。心裡咯噔一下,根據利威爾對她的了解,黛兒知道他給她買肉松面包不是巧合,而是知道她喜歡這個。可昨晚明明才暗示自己想要趕她走,今天怎麼又變了個人似的投其所好?難道是害怕她回去之後向多洛莉絲打小報告?

  「呵…男人就是善變…」

  利威爾豎起耳朵,好像聽見黛兒在說他壞話,猛然回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黛兒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拎起紙袋,「謝謝您的早餐。」

  從瑪利亞之壁到港口的路上,黛兒淡定地坐在『前排』,吃著肉松面包。跟昨天一樣,馬兒行進非常平穩,她完全不用擔心會因為顛簸而咬到舌頭。

  天邊一抹亮色逐漸浸染了大半個天空,頭頂出現了盤旋的海鳥,預示著即將到達目的地。繞過一座山丘,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無比廣闊,一望無際的碧藍海水與淺藍色的天空在地平線交彙。空氣中隱隱約約漂浮著鹹鹹的味道,海浪的聲音此起彼伏。

  黛兒被眼前的景像驚呆了,不禁挺直腰伸長脖子朝著遠方觀望,後腦勺差點磕到了利威爾的鼻梁。

  「嘖!」利威爾按下黛兒的頭,「小鬼,別高興太早,我們要先去前線總部一趟。」

  「對不起。」黛兒激動地貓了貓腰,眼睛一直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出神。

  調查兵團設立在前線的總部在碼頭,附近就有一處風景宜人的海灘。把馬留在總部,利威爾和黛兒來到海灘,「小鬼,剛才的路還記得嗎?」

  「記得。」

  「敵方的船只隨時可能靠岸,到時別光顧著看熱鬧,直接原路返回。」

  「嗯嗯。」黛兒應了兩聲便張開雙臂朝著海岸線奔去。就像調查兵團第一次看見海一樣,黛兒也脫下鞋子踏著浪花在淺灘上玩耍,順帶舔了舔沾了海水的手指,「好鹹…」

  不出所料,泡夠了水,黛兒就在海浪觸及不到的邊緣堆起了沙雕,就和她當年跟調查兵團到河邊郊游時一樣。完成了一個不可名狀的作品後,她又低頭在沙子裡摸索,把她看到的稀奇玩意紛紛扔進事先准備好的小籮筐裡。

  「利威爾兵長,這些是不是就是我們昨晚吃的東西?」黛兒拿著籮筐走到站在樹蔭下的利威爾面前問。

  瞟了眼籮筐內一堆眼花繚亂的海洋生物,有小螃蟹、貝類、海參,有些還在蠕動或吐著白沫。至於黛兒的頭發上、臉上、手上、衣服上,到處都是細小的沙子顆粒,汗水在臉上流淌,濕透的襯衫緊緊貼在身上。

  說實話,她現在的模樣簡直就像個在泥沙裡打滾的野孩子,利威爾碰都不想碰,只想就地一桶水澆到她頭上,衝走她身上的沙子再把她踹進浴室。

  就在利威爾皺起眉頭想要斥責黛兒渾身髒兮兮的時候,一身巨響從不遠處的海邊傳來,那是巨人變身的爆炸聲。看來又有『客人』被艾倫攔截了。無暇顧及黛兒,他說:「你先回去把自己收拾干淨,我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吧。」黛兒回頭望了眼聲音傳來的方向。她才突然發現自己身上黏糊糊的,看來真的要好好洗個澡才行。而且腳上全是沙子,她不想把鞋弄髒,於是提著鞋子,光著腳踏上了返回總部的小路。

  之前馬萊派到帕拉迪島的船只都有去無回,所以這次派來的船配備了一些重型武器。他們瞄准艾倫的眼睛發射,但被艾倫的用硬質化的手掌擋了下來,並順勢拆毀船上的炮台。

  船只拆解時的劇烈震蕩把一些馬萊士兵抖落了海。利威爾趕到的時候,韓吉他們已經忙著打撈掉進海裡的馬萊士兵。其中一個軍官自己爬上了岸,想趁機拔槍射擊,結果被利威爾逮個正著,當場扭斷了他的手腕。聽到長官的慘叫聲,那些士兵都不禁嚇得臉色煞白,失去了反抗能力。

  「喲,利威爾,你這麼快就回來了?」韓吉跟利威爾打了聲招呼,「黛兒也在?」

  利威爾點頭,「我讓她先回總部了。」

  「她想起來了嗎?」

  「沒有。」

  「等一下我去會會她,說不定能幫她想起什麼。」韓吉似乎心情不錯,作死地當著利威爾的面說:「好想知道她現在長高了沒。」

  突然,一名調查兵打斷了他們的閑聊,「團長。我們剛才清點敵軍人數,發現少了一人。可能是剛才掉進海裡了。」

  韓吉立即嚴肅起來,要是淹死了還好,萬一對方潛入了牆壁,恐怕會對人們構成威脅。她命令道:「立即封鎖附近的海岸線,尋找人員上岸的痕跡!」

  


番外 另一種結局 (5)

  赤腳走路的麻煩在於需要時刻留意腳下的地形和生物。從沙灘到碼頭正常有十分鐘的路程,沿途會經過一段靠山的小路,地面全是泥土、青苔、碎石,不穿鞋子走在上面必須更加小心才行。

  可黛兒玩累了,且久病初愈,還要留心路面,所以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久。眼看還有幾步就踏上碼頭的水泥地面時,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別讓他跑了!」

  回過頭,一個頭發衣服都滴著水的高大男子猛然朝她跑過來。這個人的衣著很奇怪,黛兒從來見過,但他帶著頭盔,手裡還拿著一把槍,不難看出其身份。當她反應過來那是敵國的士兵時,自己已經被抓住了。

  那個士兵從背後用手臂緊緊勒住黛兒的脖子,用槍指著她的腦袋,「你們不要過來!不然我斃了她!」

  看到這一幕,士兵們都不敢向前,而聽說有平民被劫持,韓吉和利威爾也立即趕到了現場。只見一個馬萊士兵挾持黛兒慌張後退到海邊,其他士兵則步步緊逼將其包圍。

  「放開人質,你已經無路可逃了。」韓吉走上前勸道。

  「無所謂,我寧願死也不會讓你們這群惡魔把我抓住。」馬萊士兵把槍口頂在黛兒的太陽穴上,「還不如在臨死前拉個墊背,我這輩子也就值了。」

  利威爾此刻心急如焚,換做是以前,黛兒肯定不會給對方挾持她的機會,可是她如今連自保的方法都忘了。馬萊士兵的情緒非常激動,隨時可能擦槍走火,不能把那個家伙逼急了,他命令道:「所有人退開。」

  很快,除了韓吉和利威爾,其他士兵都後退到了很遠的地方。

  「你可以放心了吧。」韓吉卸下立體機動裝置,舉起雙手表明自己沒有武器,「有什麼要求你盡管提,但不要傷害無辜的人。她跟你們一樣不是尤彌爾的子民,就算注射脊髓液也變不了巨人的。」

  馬萊士兵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堅定起來,「反正這個島上的都不是好人。」他拖著黛兒往一艘船靠近,想要開船逃跑。

  黛兒被勒得喘不過氣,雙腳幾乎懸空,兩只手扒拉著橫亙在脖子上的手臂,可她身體還很虛弱,根本掰不開士兵粗壯的胳膊。冰冷的槍口壓著她頭,死亡的威脅如閃電一般穿透了塵封的記憶。

  她記得她以前也被人挾持過,那時是誰救了她來著?

  韓吉和馬萊士兵相互喊話的聲音逐漸遠去,片刻的寂靜之後,黛兒睜開眼睛,自己好像被注射了藥劑,生病在床。一個黃色頭發的大哥哥正在給她念睡前故事哄她睡覺。一轉眼,另一個粉色頭發的姐姐正在喂她吃東西。

  法蘭,伊莎貝爾…黛兒忽然想起了他們的名字。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每當她半夜難受到睡不著覺的時候,總會靜靜地出現照顧她,而後又像沒來過一樣悄悄離去。

  那個人雖然經常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也打罵過她,但也教會了她很多東西,在生活最艱難的時候給予她溫暖和包容。記憶宛如泉湧,仿佛寶藏般閃閃發亮,黛兒終於想起了那個被她遺忘的哥哥。

  只是,剛找回的東西如今又要眼睜睜地失去了嗎?

  馬萊士兵很著急,他想拉著黛兒退到船上,可如果沒人幫他把通向甲板的梯子豎起來,他沒辦法登船。再者,韓吉和利威爾的站位越發逼近,感覺隨時都要衝上前將他拿下。尤其是利威爾,雖然身高矮了一大截,但一看那凌厲得跟刀子一樣的眼神就知道是個狠角色,就算他手裡沒有攜帶任何武器都有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手一抖,馬萊士兵緊張地扣動了扳機。

  砰!

  砰!

  ……

  電光火石間,馬萊士兵被躲在旁邊船上的莎薩拿狙擊槍精准擊中手腕。同時,三笠從另一艘船上俯衝出來,膝蓋狠狠撞擊士兵的頭顱。利威爾也連忙向前把黛兒從桎梏中拽出,抱著她跑開。

  利威爾之所以讓其他人後退,也是因為看見三笠和莎薩在韓吉分散士兵注意力的時候偷偷埋伏在了船上。現在那個士兵已經被制服,危險解除。

  把黛兒放在地上,利威爾擔心地檢查她的傷勢。然而一落地,黛兒就一把抱住了他,「利威爾哥哥…」

  好像寶貴的東西失而復得,利威爾也緊緊摟住黛兒,揉了揉她的頭發,「小鬼,不給你點教訓就想不起來嗎?」

  重新看向黛兒,除了兩道淚痕,還有一道血流劃過她的側臉。剛才,是黛兒用力向上推開了抵在太陽穴上的槍口,馬萊士兵才不小心扣動了扳機。子彈擦過她的頭頂,還好只是皮外傷。

  拿出手帕捂著黛兒頭上的傷口,「你自己來。」

  「嗯。」黛兒隔著手帕按住傷口。

  隨後,利威爾把黛兒橫著抱起朝醫務室走去,在別人看不見的盲區不經意間下唇輕觸了一下她的額頭。

  一個星期後,調查兵團新來了一名後勤兵,名字叫黛爾麗絲.莫裡斯。利威爾兌現了黛兒被凱西捅傷之後的承若,讓她留在調查兵團充當文職。

  「原來你跟利威爾兵長沒有血緣關系呀。即便如此還能在格鬥比賽中短暫壓制住三笠,你的格鬥水平應該很厲害才對,怎麼會被抓住當人質了呢?」莎薩好奇地問。

  「你忘了人家失憶了嗎?」讓用手肘推了推莎薩。

  黛兒撓撓腮,有點尷尬被別人說她厲害,「抱歉,我不記得什麼時候跟三笠切磋過。」貌似重新加入調查兵團後,她又變成了眾人圍觀的對像。記憶雖然沒有完全恢復,不過足夠她應付日常的事務了。

  後勤的工作主要是檢查和記錄物資的調配情況,黛兒基本上都能很快解決每天的工作,然後看書打發時間。

  「小鬼,這個先放在這裡。」

  某天,利威爾搬來了一個長著大喇叭的機器,「這是馬萊的船只上繳獲的,好像只要放個黑色的圓盤在上面就能聽音樂。在被上面的人要走之前,你可以試試。」

  黛兒也從來見過這種稱為留聲機的機器,根據說明書搗鼓了幾下,悠揚的音樂真的從喇叭裡傳出,簡直就跟身臨其境聽演唱一樣。音樂聲很快吸引來了休息中的士兵前來圍觀,因為新奇,即使只有幾首歌,大家都不厭其煩地反復聽。

  其中有一首歌似乎讓黛兒產生了共鳴,歌詞和曲調無意識間深深烙印在了腦海裡。

  秋去冬來,天氣轉冷,凜冽的海風仿佛一片片隱形的刀刃剮蹭著暴露在外的皮膚。根據情報分析,由於氣候原因,馬萊冬天大概率不會派船過來,但調查兵團也不敢掉以輕心。年假將至,大部分士兵都返回壁內慶祝,但還有一部分士兵仍然留守在最前線。

  利威爾披著嚴實的防寒鬥篷,牽著馬、提著燈在海岸線巡防。這天晚上狂風大作,冰雨細小而密集地席卷海面和陸地,使人的額發和睫毛上都沾染了風霜。利威爾慶幸手提燈是用發光礦石做的,不會被吹滅或耗盡燃料,要是燈滅了看不清地形可就危險了。

  回到碼頭兵團總部,跟下一個巡邏的士兵交接之後,利威爾來到食堂。今晚是跨年夜,沒有巡邏任務的士兵都聚在一起喝酒吃零食聊天。不過,他們除了吃喝,還玩玩游戲,誰輸了就要當場表演『非士兵特長』。

  利威爾掃了一圈在場人員,黛兒正在跟104期的那幾個小鬼玩紙牌。昏迷了三年並伴隨失憶,而且身材也比較消瘦矮小,黛兒年紀雖比他們大,但看起來卻比他們還像個小屁孩。

  突然,大伙一塊起哄,「黛兒,你輸了,輪到你來表演了。」

  旁邊一個士兵拿出吉他,「你想唱歌的話我可以幫你伴奏。」之前輸掉的沒有一技之長的士兵都被迫賣唱,然而大部分人都難聽得各有特點。

  黛兒這才發現自己除了打掃衛生以外沒有什麼一技之長,之前作為貴族小姐所學的一切也早就還給了老師,但貪玩的她沒有考慮到輸掉的後果。面對眾人的灼灼目光,她在人群中瞥見了剛走進來的利威爾,就像看見救星一樣,她立刻轉移他人的注意力,故意大聲敬禮道:「利威爾兵長。」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站起了來跟利威爾打招呼。黛兒瞅准時機想要開溜,卻被利威爾揪住了後衣領,「小鬼,願賭服輸。」

  嚶嚶嚶…沒想到利威爾也想看她出洋相。黛兒只好委屈巴巴地繞著桌子轉了個圈,猶猶豫豫地看著拿吉他的那名士兵。

  「你想唱什麼?我都會彈。」士兵說。

  「留聲機裡的那首。」黛兒稍微哼了一下旋律,士兵點頭,彈了個前奏再跟黛兒確認了一遍。

  利威爾坐在了最靠近黛兒的位置上,他也很好奇黛兒到底會不會唱歌。反正他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沒有什麼能比伊莎貝爾那能把人聽出內傷的歌喉更糟糕的了。

  音樂聲響起,黛兒手指打著節拍,盡量不跟利威爾對視,柔和的嗓音唱出了描繪心聲的歌詞:

  ……

  I remember every word that you spoke over me.

  我記得你告誡過我的每一個字。

  And you still remember all my dreams.

  而你也記得我所有的夢想。

  I'm still your little girl like I was in those days.

  我仍是你的小女孩,就像那時候一樣。

  Those words of truth still light my way.

  你說的那些真理,依舊照亮我的路。

  ……

  Took a little time, but honestly now I see,

  雖然花了點時間,但誠然,我現在才發現,

  You were watching over me.

  原來你一直在守護著我。

  ……

  (摘自英文歌曲《Light My Way》,中文為羊駝自己渣翻。)

  剛開始的時候黛兒因為害羞,聲音有點小,但後面就穩定多了。唱到動情之處,看向遠方的眼睛泛起陣陣漣漪。一曲結束,其他人都發出了鼓勵的掌聲。

  黛兒低下頭,兩腮就像喝了酒一樣泛紅,「我剛剛吃太多了,想出去走走。」然後她就難為情地跑了出去。利威爾叮囑其他人聚餐之後要收拾好食堂,也跟著出了門。剛才被歌詞的內容戳中,他都忘記給黛兒鼓掌了。

  一口氣衝到了被海水拍打的堤岸上,外面的冷空氣給黛兒的臉降了降溫,但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跳下海裡冷靜冷靜。那首歌她只是覺得好聽才偷偷學的,歌詞裡充滿了愛戴和感恩之情,沒想到還真的當著利威爾的面唱出來了,這讓自己的老臉往哪擱?

  一陣寒風吹來,黛兒哆嗦著倒吸一口涼氣。才發覺自己沒有穿外套就跑到室外,難怪那麼冷。就在她轉身回宿舍的時候,不想一頭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利威爾敞開防寒鬥篷把黛兒裹了進去,摸摸她的頭頂,「唱得還不賴,但歌詞太肉麻了。」

  被這麼一說,好不容易冷卻下來的臉頰又開始滾燙,黛兒把頭搭在利威爾的肩膀上,雙手摟住他的腰,不讓他看見自己臉紅的樣子,「我…我恰巧記得那首歌而已。」

  用鼻尖蹭了蹭利威爾的脖頸,像吸貓一樣用力嗅了嗅他身上那溫和且清潔的味道,黛兒的心情安定了不少,仿佛找回了當年怕冷而抱著他睡覺的感覺。

  「嘖…小鬼就是小鬼。」利威爾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勾起,這片刻的溫存讓他暫時放松了平時高度緊繃的神經。他覺得,偶爾這樣休息一下也不錯。

  風雪不知何時停止了,月光透過雲層灑落在遠方靜謐的海面,化作星星點點的微光,清冷的世界裡時間仿佛凝結。但在海邊不起眼的一角,相擁的兩個人身上籠罩著溫暖的光芒,給寒冷的空氣增添了一層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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