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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永不凋謝的洋桔梗》作者:鎖之匙【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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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11-22 14:10
標題:
《(HP)永不凋謝的洋桔梗》作者:鎖之匙【完結+番外】
文案:
西裡斯·布萊克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認識了赫拉·沙菲克,一個該死的純血主義者。
他認為他恨她,
他不需要在意她。
1981年,在屬於他們最後一個殘酷的夏日結束時,他抱著她的屍體,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哽咽道對不起。
洋桔梗的花語是永恆的愛,
永不凋謝的洋桔梗,永不凋謝的十三年。
預警:
1.ooc
2.第一人稱
3.雷古勒斯在赫拉眼裡是摯友,是家人。赫拉對他沒有除了友情與親情之外的感情存在
4.正文狗血且BE 但完結後會寫HE的if線番外
內容標簽: 西方名著 英美衍生 魔幻 西方羅曼 正劇 BE
主角視角: 赫拉·沙菲克 西裡斯·布萊克 配角: 雷古勒斯·布萊克 布賴恩·沙菲克 很多很多人
其它: 哈利波特,HP
一句話簡介:: 洋桔梗不僅僅只會在夏日盛開
立意: 不要自欺欺人,不要心口不一,不要當膽小鬼。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11-22 14:12
第1章 楔子
1981年的夏,或許是熱氣被海浪吞噬,位於英格蘭東海岸的薩福克郡並沒有那麼炎熱。我總算偷偷看了那個特裡勞妮預言中之一的孩子,哈利·波特一眼。
「哈利很可愛,不是嗎?」頭發早已被歲月染上了銀白色,滿臉皺紋卻仍然溫和的老婦人笑著。
我接過她遞來的檸檬紅茶,低低應了一聲,便轉頭看向窗外連綿的綠色山巒。
「他的眼睛很漂亮,很像他媽媽。即便我和他的母親在霍格沃茨時並不是什麼親密的朋友,甚至連點頭之交都算不太上——但伊萬斯——波特夫人的綠色眼睛是純粹的綠色,很好看。」
「親愛的,你的眼睛也是純粹的綠色。」老婦人驚呼著補充。
我苦澀地笑笑,「巴希達女士,您不必如此。我眼裡的綠早就被混濁染盡了。」
「唉——好吧,好吧。說回哈利的眼睛與莉莉的一模一樣——當然了,這是我們都肯定的事實。」巴希達長嘆一聲,語氣染上了遙遠的憂傷,「親愛的孩子,你不用這麼拘謹——毫無疑問的,你是我們的英雄。所有事情阿不思已經告訴我了,感謝你們的付出,親愛的。」
「不用感謝我們,當然,我也不會說這是我和我的家人應該做的——因為沙菲克不屑於這麼說。」
我自嘲地笑了起來。紅茶的苦澀回蕩在我的口腔,我垂眼靜靜看著倒映在平靜的茶面自己的臉龐,蘊滿寂靜的悲傷與荒蕪。
「這只是我能想到的,對伏地魔最好的報復罷了。」
冰冷的項鏈上緊貼著蝴蝶掛墜的銀質戒指,在此刻溫度卻滾燙,灼燒著我的皮膚。熱意蔓延進血液,連帶著我心髒的溫度也升高。
我想,距離我的死亡倒計時,或許還有不到八小時。我知道伏地魔和食死徒馬上就會找到我。喝完這杯茶,我就必須離開,我不能繼續待在戈德裡克山谷,連累周邊的一切。
「鳳凰社能盡力把你保護起來。」巴希達站起身,她黑色的巫師袍下穿著十分有年代感的亞麻長裙,裙子上打著幾個補丁。
她還是悲哀地嘆氣,灰色的眼眸溫和且悲傷地看向我,「阿不思想讓我再勸勸你,並且我也想這麼做,孩子。」
「我不需要。」我想逃避這樣的視線,於是我欲蓋彌彰地匆匆喝一口茶。我似乎也該給我的衣服打補丁了,看著黑色袍角被尖銳植物劃裂至小腿的破口,我心想。
但是似乎也沒必要了。
「我只是想和我的家人們團聚。說句可悲的話,我連我自己都做不到愛自己,又何必苟延殘喘地活著呢?我想做的已經做到了,我甘願為我的信仰而死——即便這句話在你們這些反對血統論的巫師耳中聽起來會刺耳。」
像征著家主的戒指牢牢戴在我的右手大拇指,內圈用花押字捐刻下了「虔誠不僅僅是禮拜,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這是沙菲克的家訓,白頸烏鴉的花紋細細蔓延整枚戒指。
「和我講講別的吧,巴希達姑婆。」我竭力叉開話題,一想到家人們棲息於無妄之地的靈魂,心口便不由得泛起陣陣痛意。
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他們做到了。所以我也要和他們一樣,為信仰而死,為純粹而死。
還有沉睡在冰冷湖底的雷古勒斯。他曾在床頭刻下「永遠純潔」的格言,他也做到了。
新的茶煮沸了,熱氣頂起茶壺的蓋子,發出咕嚕的聲響打破了短暫的寂靜。巴希達揮揮魔杖熄滅了火焰,茶壺也隨之飄來我面前的小桌上。
「我去拿些甜品,親愛的。」她朝著不遠處的廚房走去,被時間暈染開滄桑沙啞的聲線仍能穩穩飄進我的耳中,「那我們來說說西裡斯吧。」
聽到這個熟悉的、刻在我心底的,從九歲到二十一歲的名字,我不由得扣緊了陶瓷杯柄,緩緩眨了眨眼睛。
「我想這個名字你應該十分熟悉——西裡斯前不久還寄了一把小飛天掃帚給小哈利當生日禮物呢。」
「他是個很好的教父。」我用了陳述句。我曾經常悄悄地想,如果他做了一名父親會是怎麼樣。但是婚姻對他來說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會愛上任何女人,他也不應該被任何事物束縛住。
「這是毋庸置疑的。我還記得他第一次逃來戈德裡克山谷,應當是你們二年級的聖誕夜。梅林啊,那會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衫,背部全是血跡,可把我們嚇壞了!」
我的心髒開始不由得絞痛,那時的記憶我永遠難以忘記。我該後悔嗎?我該後悔那時沒有答應他嗎?
那雙再熟悉不過呃的灰色眼睛再次出現在我的腦海。他的眼睛是英格蘭七月最耀眼的太陽,是廣闊無垠的灰色原野,有著對自由的渴望。
我記得的,有關於他的,有關於我們的一切,我什麼都記得。我對他滿腔的喜歡早已把特定的記憶上了鎖,再也難以流逝。
「後來波特家成為了他另一個家,但對他來說確是真正的家。」巴希達似乎注意到了我神情的恍惚,隨即放緩了語速,「尤菲米婭也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兒子,他在戈德裡克的山谷便是成天和詹姆斯惡作劇,把各個地方鬧得雞飛狗跳。」
「直到五年級的夏天,他逃出了布萊克家後,便正式成為波特家的一份子。」
「有關和波特的回憶應當是他最開心的記憶了,波特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我有些難過地總結,可誰讓這就是事實呢?
諾言早就不作數了。
「噢——你可不要這麼想,親愛的。」巴希達像是想否認什麼般匆匆打斷我。她從廚房走來,手中端著一盤塗滿了蔓越莓果醬的面包,「我倒是知道對於西裡斯來說,還有一個同樣重要的人,地位倒可以和詹姆斯相媲美呢。」
我疑惑地抬頭,心髒開始不安地跳動。巴希達把面包放下,拍了拍袍子便在我面前入座,她對我眨了眨了眼睛。
「...是誰啊?」我試探性地問到。
「我以為答案已經很顯而易見了,孩子。」
我沉默了,大腦一片空白。西裡斯和巴希達曾說了什麼,我也不得而知。我分明有詢問的機會,但我卻只想逃避,逃避這個問題——這個會徹底把我儲放所有秘密之地撕裂開豁口的利器。
不,西裡斯·布萊克不會愛上任何人,這是我篤定的事實。即便他愛上了某人,也絕對不可能會是我。
「我巴不得你現在就去死,沙菲克。」
這是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對我說的話。他失望的神色與語氣宛如尖銳的利器,一刀刀把我的心髒剖開來。
悲傷結了塊,堵塞在我的喉口。
我無法做出任何解釋,因為我在他的眼裡,早已沒有聽我說話的必要了。
又是半晌的沉默。窗外天色漸晚,夕陽的余暉在天際與山巒的交接之處暈染開緋色的光跡。我知道我應當離開了。
我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玫瑰色的夕陽和青色疊嶂的山崗,我把所有的真相寫在了那封信裡,拜托鄧布利多交給西裡斯。
我希望他能明白我到底有多麼愛他。
最終,巴希達伸出蒼老的手,輕輕撫摸著我的發頂。
「你的金色頭發很漂亮,溫柔得像來自春天的緞帶。祝你一切順利,親愛的。」
—
痛苦的記憶馬上就要消散了,在綠光布滿我的眼簾前時,我暗自想到。
人們曾說臨死前會有走馬燈閃過,這的確是真的。青春時一幕幕記憶飛快地在我眼前劃過,絕大部分都與西裡斯有關。我親眼看著他看向我的眼神從蘊滿光彩到充斥厭惡,吐出來的話從別扭到最深刻的傷人。
但是我不在乎,我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我在他眼裡,就是一個該死的,手上有著無數人命的食死徒罷了。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懷念的是1968年的夏天,在布萊克莊園的後花園裡那一片潔白的洋桔梗花田。還有西裡斯·布萊克在第一次看向我時的灰色眼眸,飛揚跋扈的陽光裡面閃爍。
再見,再也不見,飛到他所期望的地方去吧,我最親愛的自由鳥。
晚安,西裡斯,太陽升起來了。
第2章 Chapter1
我和西裡斯·布萊克的相遇是在1968年的夏天。
那個夏天充斥著白色的洋桔梗、綠意盎然的枝椏和在我心上深深烙印下的烈陽。
我沒意料到,我不會知曉。
那抹烈陽會是我窮極一生而不可觸及之物,他的熱意會把我灼傷,他的光芒相當刺眼——屬於遠方的耀眼太陽,歸屬於廣闊無垠,他絕對不應只被束縛在一片狹小的天地。
以後的我都會明白的,但我仍甘之如飴地追隨。
—
「虔誠不僅僅是禮拜,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
「白頸烏鴉會永遠伴隨您。」
我懵懂著描摹著家徽,金屬在我溫暖的手心下仍舊散發出冰冷且堅硬的觸感。落地窗不動聲色地鑲嵌在大宅灰黑色的大廳內,屋外荒蕪的土地上徒留一顆遮天蔽日的山毛櫸。
暗灰的天色醞釀著斑駁的霧氣,陰冷潮濕的氣息因屋內保溫咒與壁爐裡冉冉升起篝火被驅散開來——即便是夏日,但位於英格蘭北部的諾森伯蘭郡清晨仍帶著些寒意。
「布賴恩,為什麼沙菲克的像征是白頸烏鴉?」我穿著銀綠色的洋裙,有些難受地想把腰上束帶扯松些,問著坐在沙發一旁翻閱著《中級變形術》的面無表情的少年。他暗金發的短發微卷,眼睛是屬於土壤的深褐色。
我的哥哥懶洋洋地抬起骨節分明的手,揉亂了我原本盤好的金發,「因為烏鴉寓意著智慧,深沉,神秘,和堅韌不拔的精神力量。明白了嗎,赫拉?」
我撇撇嘴,斂起眉,這可真深奧。
「布瑞,赫拉的頭發才做好造型,你這麼一弄待會又要重新盤。」母親艾米莉·沙菲克穿著銀白色的束腰長裙急匆匆趕來,把我從柔軟的皮質沙發上拉下來,嗔怪道。
「下午我們就要去布萊克家了——這樣簡直是浪費時間。你要說話就說話,不要亂揉她頭發!」
抱怨的間隙,她在我面前蹲下,幫我整理起了裙擺上的褶子。
「多大點事啊。」布賴恩倦怠地打了個哈欠,隨即起身,扯了扯襯衫的領口,「離下午不是早得很?更何況發型不是隨便一個造型魔法就搞定了,何必還要親自弄?」
木柴因為燃燒仍舊發出劈啪的聲響,吞噬了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腳步聲。蜿蜒華麗的巴洛克扶手梯連接著二樓,從客廳的正中心向二樓走廊兩邊蔓延開來——我的兄長正不緊不慢地往二樓走去。
「去布萊克家結識兩位小少爺,你知道這對赫拉來說有多重要嗎?」母親繼續嘮叨道。
「有多重要?為她後來的聯姻對像增添選項?她才九歲,就這麼著急培養感情了?」
布賴恩的聲音最後消失在房門關比上的間隙。母親抬起頭,金棕色的卷發被高高盤成發髻。褐色實木門上雕刻著精細的花紋,而她對著緊閉的房門投去了不滿的視線。
「明明開學就四年級了,現在還是一點都不像樣。」母親又低聲抱怨了幾句,隨即她朝著我露出至少表面看上去十分溫和的笑容,「赫拉,媽媽和你說的都記住了嗎?」
「...一定要和布萊克家的兩位少爺打好關系。」我十分不情願地,慢吞吞地復述。
「真乖。」母親起身,在我的額頭上烙印下一吻,「回房間再收拾下頭發就可以准備出發了,銘記瑞恩嬤嬤教給你的所有禮儀,維持好你的淑女形像。」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去。
窗外的陽光衝散霧氣,灰色的天漸漸染上湛藍的色彩。但是我的心緒還是留在厚重的霧裡。
明明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
比起這樣浮於表面的社交,我更想追著漂亮的蝴蝶滿花園跑,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看著飛過湛藍天空的自由自在的鳥兒,雨後赤著腳去踩松軟的泥坑。
但我是聖神二十八族之一沙菲克家族的小女兒,我從未被允許做過這些看起來只有未經開化的、愚蠢的幼童會干的事情。
從我有記憶開始,父母與哥哥便不止一次地在我耳旁念叨著「純血高貴」「家族榮譽」諸如此類的語句。我彼時懵懵懂懂,只會不停點頭。
「虔誠不僅僅是禮拜,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父親威廉·沙菲克鏡片下的眼神銳利,一字一句地告誡著我沙菲克的家訓。
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永遠追隨高貴的純血統,我們生而高貴,我們與其他人並不一樣,純血是我們的驕傲,純血是我們的信仰。
於是這變成了我刻入骨髓的信念。
但我卻覺得,這與我想變成最自由的風並不衝突。
對我來說,穹頂上水晶燈散發的耀眼奪目的燈光早已變成令我頭暈目眩的漩渦,做工精致復雜的誇張洋裙是束縛我的枷鎖。
整個沙菲克莊園於我而言就是一個偌大的、富麗堂皇的囚籠。
夜深時分,我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點點繁星,只覺得有些窒息。星辰被束縛在漆黑的深空上是否會想要逃離?
在我愣神之際,有潔白的鳥兒展翅飛過。它無憂無慮地掠過諾森伯蘭郡寂靜的夜空。
此時此刻二十四點的鐘聲低沉地敲響,伴隨著羽翼在風裡的撲騰聲,我誠懇地閉上了眼睛。
——可否有親愛的自由鳥,能夠帶著我掙脫這布滿荊棘的囚籠,無憂無慮地飛往遠方?
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和母親一同前往了格莫裡廣場12號。布萊克的宅的門廳很長,門口放著一個栩栩如生的蛇形燭台,暗色調的裝橫讓人無端地覺得壓抑。
會客室中,母親笑意盈盈,余光打量我一番後,似是不經意地朝著布萊克夫人提起:「沃爾布加,大人之間聊天小孩子呆在這是否有些不方便——不如讓赫拉和兩位布萊克小少爺一同去玩耍一下?」
氣質矜貴倨傲的布萊克夫人想起了什麼,眼神瞬間一變。她狠狠皺了皺眉,語氣充斥著強烈的不滿與譴責,低聲自言自語道:「該死的西裡斯,明明和他說了今天有客人來的——他又亂跑哪裡去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育這小子... ...」
暗自抱怨完,布萊克夫人又恢復了以往倨傲的神情,只是優雅的笑容似乎在此刻出現了不易察覺的裂痕。
「親愛的艾米莉,實在不好意思。西裡斯這孩子越長大越調皮,一點兒也不聽話,一天到晚從來都不見蹤影——不如就讓雷爾陪著沙菲克小姐去後花園避避暑?」
母親臉上得體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隨即將視線緩緩轉向了我。
這一切分明對我來說並無選擇,但她卻仍舊作樣溫柔地詢問我的意見:「可以嗎,赫拉?」
我的視線從自己銀綠色裙擺上做工精細的荷葉邊挪開,轉向十分乖巧地站在布萊克夫人身旁,穿戴整齊整潔的男孩身上。
他應當就是布萊克家的次子,雷古勒斯·布萊克。他此刻安靜地垂著眸,聽著自己母親對兄長不滿到不間斷地念叨。
雷古勒斯比我小兩歲,我細細地打量起他來。他的臉頰還有沒褪去的嬰兒肥,精致的臉蛋就像天使雕塑般可愛,渾身透露著矜貴典雅的氣質——以及獨屬於布萊克家的高傲。
我深吸一口氣,對著母親揚起練習過無數次的柔軟微笑:「當然可以呀,媽媽。」
語畢,我又對著布萊克夫人和雷古勒斯露出相同的、甜滋滋的笑。
雷古勒斯從布萊克夫人的身旁緩緩上前一步,通身沉穩的氣質活脫脫像一個小大人。他同樣回應我一個挑不出任何錯處的微笑,口吻禮貌:「請和我來,沙菲克小姐。」
於是我的雙手端正放置於小腹前,與雷古勒斯保持著一小段距離,一前一後地向大門外走去。
掠過母親身旁時,我感受到了她停留在我身上飽含深意的視線。
——「一定要和布萊克家的兩位少爺打好關系,記住了嗎?」
我的腦海中回憶起臨走前的畫面。母親就這樣蹲在我的身前,保養極好的雙手緊緊握住我的雙臂,神情嚴肅又認真。
—
花園中綠樹成蔭,古藤與青苔纏滿了粗壯的樹干。天空湛藍如洗,與清晨不同的陽光夾雜著熱意傾瀉而下。
我和雷古勒斯仍一前一後地走著,只是我和他之間的氣氛出奇的安靜,連清泉的潺潺水聲與雀鳥的清啼都清晰可聞。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上前一步——於是我干脆提起裙子,小跑到雷古勒斯身旁與他並肩行走。
鳥啼不止,我低頭看著柔軟的綠茵,幻想著赤著腳踩在上面的觸感。攜帶著燥熱的風吹得枝葉沙沙作響——直至一抹小巧的深藍忽然闖入我的視線,擾亂了我的思緒。
我定睛一看,是一只海倫閃蝶。
興許是停留在花園太久從而沾染上花香的緣故,蝴蝶就這麼悄然棲息於我的裙子上。我的腳步漸漸放緩,蝴蝶幽藍色的蝶翼在陽光下閃著別樣的光芒,微微顫動著。
雷古勒斯似是留意到了我逐漸落後的身影,於是他停下腳步回眸觀望,似是瞧見我正在專注欣賞裙子上的不速之客。
「...沙菲克小姐?」他頓了頓,輕輕喚了我一聲。
我頓時回過神,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提起裙擺快步追上前去:「實在不好意思,布萊克少爺,這只蝴蝶的確太好看了——我已經很久沒能好好觀賞這麼好看的蝴蝶了。」
母親並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我可以朝著完美淑女形像更進一步的機會,但這句話是在我的心中默念的。
雷古勒斯輕輕眨了眨灰色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盯著我的裙子「它還沒有飛走。」
我有些錯愕地低下頭,瞥見了仍穩當當停在原處的閃蝶。我試探性地輕輕戳了戳蝶翼,而蝴蝶只是有些無奈地抖抖翅膀。
因此,我便斬釘截鐵地得出了這只蝴蝶不怕生的結論。
我小心翼翼地把蝴蝶放在自己的掌心上。湊近距離看,深藍蝶翼上的細小的鱗片閃爍的光芒更甚——流光溢彩,是夢幻的顏色。
「雷古勒斯,我可以喊你雷古勒斯嗎?你看,這樣細看的話,這只蝴蝶更漂亮了——」
氛圍再次沉默下來,半晌,我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有些冒犯了。我頗為尷尬,臉上的溫度略微不好意思地升高。
「...實在抱歉,布萊克少爺。」
鳥雀更歡快地啼叫,我正准備悻悻收回手時,雷古勒斯的身影卻逐漸朝我靠近。
陽光透過枝葉的罅隙,在他的臉龐上散落斑駁的光影。雷古勒斯慢慢走向我,灰色的眼眸打碎了一直以來的平靜,眼中光芒微閃。
他伸出手指,模仿著我輕輕戳了下蝶翼。看著蝴蝶仍是一樣的反應,他終於笑了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發自內心的笑——柔軟且純淨的笑容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端著的沉穩,使他總算有了七歲小孩的模樣。
「真的很漂亮,赫拉。」雷古勒斯以這種方式回應了我能否喚他教名的詢問。他聲音極輕,尾音化開在枝葉摩挲的沙沙聲中。
我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在指手中的海倫閃蝶。
聽到了認可,歡快從我的心底蔓延開來,於是我想把蝴蝶放進雷古勒斯手心中。
雷古勒斯的手心冰涼。在我拉過他手掌的一瞬間,他整個人似宕機住般迷茫地眨眨眼。
但在我即將放上之時,一道懶洋洋的聲線打破了我與雷古勒斯之間來之不易的平和與得體的親密。
「媽咪的好寶貝不去看書呆在這干什麼?被沃爾布加命令招待客人?」
蝴蝶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我和雷古勒斯都愣了下,同時循聲望去——但我目前還並不知,這短暫地一望,會讓我往後十余年都難以挪開視線。
出聲的男孩逆光而站。他穿著做工精細的白色維也納襯衫,胸前的扣子隨意地解開了幾顆,放蕩不羈,露出白皙的鎖骨。微卷的黑發在燦陽下鍍上金邊,稱得他的面孔更為耀眼。
他與雷古勒斯有幾分相似的臉龐卻是更驚為天人的漂亮,灰色的眸子藏不住情緒,透露出不耐與張揚。
他是西裡斯·布萊克,布萊克夫人口中那個叛逆的長子。
我在心裡篤定。
西裡斯漫不經心地朝我這邊瞥了眼,與我目光交錯的一瞬間,我感受到他灰色的瞳孔縮了縮,視線就這麼牢牢地釘在了我的身上。
飛揚跋扈的陽光在他灰色的眼眸裡閃爍,我的心跳聲如雷貫耳,震得我的胸膛發疼。
我周邊的世界在此刻徹底虛幻,徒留西裡斯一人的身影清晰。
自從這一刻開始,我想我心中的自由鳥真正具像化了。但許久以後,我便並不奢求他能夠拯救我,我只希望他可以掙脫他身上的束縛,奔赴真正的自由。
第3章 Chapter2
西裡斯一人站在陽光下,而我和雷古勒斯站在樹蔭處。蟬鳴不止,燥熱的風吹拂綠茵,翻湧起嫩綠松軟的浪。
雷古勒斯聽聞西裡斯略有冒犯的語氣,微微蹙了眉,不解地看向他的兄長:「西裡斯,的確是母親讓我帶著赫拉來花園避暑——但是明明母親昨日就已經和你提過了今天沙菲克夫人和沙菲克家的二小姐要來做客,難道不是你一大早就消失了麼?」
氣氛開始變得有些跋扈。
「但是我現在出現了。」西裡斯毫不在意地挑挑眉,語氣十分理直氣壯,「所以,親愛的弟弟,你可以去休息了,辛苦你招待沙菲克小姐這麼久。」
「你就回去和沃爾布加說在花園找到我了,我主動請纓代替你招待沙菲克小姐就行——反正你應該也累了?」
西裡斯十分隨意地幫雷古勒斯找好了「借口」。他一邊說,一邊逆著光朝我們走近。
「我什麼時候.......」
雷古勒斯的未盡的話語就這樣消散在了風中。待我反應過來之時,西裡斯已經大步上前牽住我的手腕,拉著我便往花園深處跑遠。
西裡斯身上暖洋洋的陽光氣味混合著檀木的沉香離我的鼻尖極近,我的心髒開始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動,像是要破膛而出——肯定是因為跑得太快了,我斬釘截鐵地想。
也不清楚到底跑了多久,我只覺得時間的流速變得緩慢。手腕上傳來的溫暖透進我的皮膚,順著血管流往我的心髒。
——撲通、撲通。
不知道究竟是誰的心跳聲那麼震耳欲聾,在寂靜的空氣中清晰可聞。
在鳥雀停止啼鳴的瞬間,拉著我狂奔的男孩總算停下腳步。而我由於慣性不受控地撞上他的背,他的身體也立刻僵硬了一瞬。
隨即,西裡斯像是掩飾什麼般咳了咳,松開了攥住我手腕的手。在和我對視的一瞬間,他又立馬移開視線,目光在周邊四處亂瞟。
莫名其妙......
我按捺住加快的心跳,平緩了下呼吸的節奏。等氣息穩定後,我便緩緩往後退了一步,提起裙擺,在陽光下行了一個標准不過的屈膝禮。
「布萊克少爺,日安。我叫赫拉·沙菲克,幸識。」我禮貌性地點下頭。在抬眸的瞬間,我便瞥見了西裡斯莫名變得古怪的神色——就像吃了十斤的鼻涕蟲。
西裡斯看上去頗為刺撓地動了動身子,俊秀的五官皺成一坨,聳聳鼻尖,不滿地看向莫名其妙的我:「你...呃...你可以不用這麼拘束,反正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而且雷古勒斯都喊你教名了,我想我們也可以互稱教名——這又不是什麼避諱的東西。」
他揚起頭,看向如藍水晶般澄澈的天空,自言自語般補充道,「我最討厭裝模作樣的禮節了。」
在夏日的陽光裡,我好不容易壓制住的心跳聲又變得如雷貫耳,於是我有些緊張地接話:「我...我也是。我還討厭虛偽的笑,討厭僅僅是為了社交的禮數,討厭穿起來超級麻煩又很難受的衣服,討厭社交場上的虛與委蛇。」
西裡斯唰地扭過頭,直勾勾地看向我。他的眼中頓時點亮了燈光,灰色的眸中是滿溢而出的驚喜。
我感受著長久的脈搏,與心底洶湧的潮起潮落。海鷗在心裡咆哮,浪花在心裡咆哮,礁石在心裡咆哮——西裡斯·布萊克,一定就是來解救我的自由鳥。
「我還很討厭所謂的純血論——為什麼他們就一定覺得自己比所有非純血巫師與麻瓜高人一等?難道有什麼依據來證明純血的魔力是最強的?他們憑什麼看不起混血巫師與麻瓜?」西裡斯又皺起了眉,語氣中皆是抱怨,但他眸中仍閃爍著光芒,像是尋求認同般直勾勾看向我。
「我真的很反感家族裡所有人高高在上的樣子,討厭我母親的束縛與咆哮,討厭所有『純血至上』的理論。我並不覺得這樣的狗屁理念需要需要維護,因為這沒有一點道理。」
「所以——家族榮譽對我來說不值一提,你說呢,赫拉?」
西裡斯的目光熾熱,滾燙地烙印在我的身上,而我的內心忽然噤了聲。
我感受到了西裡斯因為理念的不同而想要擺脫家族的欲望。那我呢?我開始詢問我自己。
我的確討厭來自外界的壓迫與束縛,但是我真的反感「純血至上」這個理念嗎?我是真的想要逃離這個給予我生命與一切的家族嗎?
我不知道。
沙菲克對於自己而言到底又是什麼呢?
父親出現在我日常生活中的次數微乎其微,他信仰著「純血至上」與那位黑魔王大人到了狂熱的地步——即便他並未徹底加入食死徒,但是立場無須質疑。
他在魔法部的國際魔法合作司工作。他雖待我嚴厲苛刻,但是每當他被外派出差時,寄回家的信中總是向母親第一個問起我的近況。
母親在我身邊陪伴的時間最長。她對我要求嚴格,讓我事事都做到最完美——因為我與哥哥一樣代表著沙菲克的榮譽。
但在我生病難受到意識不清時,迷迷糊糊間好像總是有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我的床邊,輕柔地拍打我的背脊,哄我入睡。
哥哥布賴恩·沙菲克即將成為斯萊特林的四年級生。除了暑假與聖誕假期,我根本就沒有機會與他見面。布賴恩十分喜愛不苟言笑地發表許多尖銳言論——我時常認為他就是塊刻薄的冰塊。
但每當他回家時,他總是會給我帶許多蜂蜜公爵的新品與佐料笑話店的小玩意,緊接著冷著個臉塞進我的掌心。
我的確討厭自己的天性被任何事物壓抑住,我更想無憂無慮的做自己。
但我現在只覺得內心糾結又困惑。
我知道身為沙菲克家的小女兒,作為純血家族的大小姐,我的作用就是聯姻。在適宜的年紀,與門當戶對家族中的同齡少爺定下婚約,畢業後沒多久就舉辦婚禮,來相互扶持彼此的家族。
我能感受到家人對我隱藏在細節裡的「好」。但我並不清楚這個「好」究竟是他們發自真心的、內心僅存對我的愛,還是把我作為一個寶貴的聯姻工具來呵護。
並且那句家訓:「虔誠不僅僅是禮拜,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早已深入我的骨血之中。
西裡斯見我沉默了許久,面色像是猜到什麼般變得沉郁。他撇了撇嘴,眼中閃過強烈的不滿後便噤聲。
「我不知道,西裡斯。」
我總算回答道。
我的聲音很輕,像是要融化在風裡。我看著西裡斯站在風中,他的卷發被微微吹起,灰色眸中的不解與嘲諷已滿溢而出。
「難道你認為血統歧視是對的?隨意侮辱其他巫師用『泥巴種』稱呼是對的?這簡直太荒謬了——我還以為......」男孩的語氣充斥尖銳的質問。
「沒有。」我冷聲打斷,眼眸低斂,「這是很沒教養的行為,我不認可,也不會這麼做。」
「那『純血至上』呢?你認為這個是正確的嗎?」西裡斯擰起眉,不依不饒。
我感受到他審判的視線降臨,就像利刃般毫不留情地刺向我的臉龐。
「我......」
我啞口無言,只能沉默以待。
詭異的寂靜在我們之間蔓延,呼嘯的風聲已經消失在我心中的墳塋裡,海浪聲停止了。
「行,我知道了,你簡直沒和雷古勒斯相差到哪去。」
他一句話給我定了罪,輕蔑地挪開了視線。
不安開始浸透我的四肢,但我真的無法違心附和他的『純血非至上』觀點。
我不由自主攥緊了裙子。我多希望西裡斯面對我的時候是一直帶著熱烈笑容的,是耀眼的,是肆意瀟灑的,是最真實的——就如同先前那樣。
身前皮鞋踩在綠茵上的摩擦聲響起,我以為西裡斯就這樣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我的鼻尖有些不受控地發酸,並且那股酸意就要湧上我的眼眶。
我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西裡斯的感受——亦或許我委屈的來源是因為身為沙菲克的九年裡,從未有同齡人對我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就像西裡斯現在這樣,先前認為我和他是同類人,便對我笑語晏晏;後來發現底層觀念的不同,便就這樣丟下我在他家的後花園,而自己兀自離去。
在我的淚水將要決堤之際,耳邊倏然傳來溫熱的觸感,似乎是有只手正在小心翼翼地為我戴上什麼東西。
我錯愕地抬起頭,便撞入西裡斯認真的視線裡,他灰色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著我一人的身影。這是第一次有除了家人之外的人,距離我這麼近。
他精致的臉龐在我的眼中被無限放大,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白皙皮膚上細小的毛孔,他垂下眼簾時纖長卷翹的睫毛——為什麼會有男生的睫毛比女生的還長?為什麼真的有人可以長得比雕塑還漂亮?
「別動。」
西裡斯輕聲說道。他吞吐出的氣息朝我撲面而來,熱意在我的臉頰上開始散發。
我就這樣僵硬地站著,讓他的手不斷在我鬢邊搗鼓。輕柔似羽毛般的觸感像是透過了我的皮膚,撫摸我溫熱的血液。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往後退了幾步,目光認真地端詳起我。在這一小段只能聽見彼此呼吸的時間中,我覺得所有事物都像被擰松了發條,在我身邊緩慢流逝。
片刻後,他的眼眸一彎,灰色的眼眸恢復了流光溢彩。西裡斯的嘴角牽起,笑意瀟灑且熱烈。他精致的臉上流淌著認真,在斑駁的陽光下將我溫和且熾熱地環繞。
我有些愣神地抬起手,輕輕摸了摸他剛剛觸碰過的地方。好像...是一朵花別在了我的鬢邊?
直至這時我才轉過頭,發現身旁是一大片潔白的洋桔梗花田。眼前大片盛開的洋桔梗在風中輕舞,白色的花瓣乘著微風飄落,被松軟的綠草淹沒。
西裡斯手心的熱度似乎還遺留在我的耳廓,灼燒著我的心髒。
海浪再次在我的心中翻騰。
「很好看。」他朗聲說道。
這三個字流動著的熱意使我的血液再次沸騰起來,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發覺四周並沒有鏡子,西裡斯思索片刻後便上前拉過我的手腕,牽著我朝著身後不遠處的湖邊走去。
湖畔有著一顆巨大的榕樹,陽光順著枝葉的罅隙傾瀉而下,形成斑駁的影子落在淺綠的的草地上。
他拉著我在樹蔭下徑直坐下,我略微向前傾身,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出自己的面容。這時,我才看清鬢邊旁別著的白色洋桔梗,襯得我整個人的氣質都愈發溫柔。
我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巧潔白的花瓣,喃喃道:「真的很漂亮......」
西裡斯坐在我身旁,他的右手肘隨意地搭在曲起的膝蓋上,身子前傾,略微歪著頭看向我,語氣滿是吊兒郎當:「如果你今天穿的不是這條銀綠色裙子,那會更好看。」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扭頭,看向男孩一副闡述事實的模樣,開口詢問:「因為你討厭銀綠色?」
我並不覺得自己不適合這條裙子,它的確華麗又精致典雅,母親對這條裙子穿在我身上的效果早已贊不絕口。
但穿上它的步驟繁瑣又復雜,又累又壓抑就是另一回事了。
「聰明。」西裡斯打了個響指,「我討厭所有斯萊特林的代表色,絕大部分純血家族都畢業於斯萊特林——而我討厭一切彰顯著純血的邪惡像征。」
「那你難道以後不去斯萊特林嗎?」我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
一聽到「斯萊特林」這四個字,西裡斯頗為厭惡地皺起眉頭,「當然,去赫奇帕奇都比去斯萊特林要強。一群邪惡的家伙才會進的學院,我才不去。」
「但是布萊克都會進入斯萊特林......」
「那又怎樣?我寧願放棄這個姓氏。」他快速地打斷我未完的語句,看上去猶為不耐,「那你呢?你以後要去哪個學院?」
「或許是斯萊特林。」我本想不假思索地說出斯萊特林,但是發覺出西裡斯的厭惡後,我擔心我和他之間好不容易緩和的氣氛又將降為冰點。
其實我並不排斥去斯萊特林,就像我並不排斥純血論。我不認為不去斯萊特林就能不被任何教條束縛,相反,我只會迎來更嚴重的後果。
西裡斯輕嗤一聲後便不再出聲。
我有些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我怕他眼中透露出來的不屑與厭惡不僅僅是針對學院,而是透過學院鄙夷所有的純血信仰者——當然,包括我。
萬一不是呢?萬一我會是那個特殊的呢?
我自欺欺人地想。
片刻後,我鼓起勇氣看向西裡斯,卻發現他早已挪開視線,盯著泛起輕微漣漪的湖面。他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我難以分辨。
在我頗感郁悶時,身後卻傳來漸漸放大的腳步聲。我聞聲回頭望去,便看見了雷古勒斯單薄的身影,像是要與漸漸西沉的太陽一同隱匿於昏暗。
我率先站了起來,撫平了裙子上的皺褶,轉過身,與已經走近身後的雷古勒斯相對而視。
雷古勒斯的視線從我的臉上挪到了我耳旁別著的洋桔梗。他明顯地錯愕了一瞬,又快速看向仍坐在湖畔盯著水面的西裡斯。
但異樣的神情在雷古勒斯的臉上只出現了剎那,緊接著被完美隱匿。他的表情又恢復了往常那般的淡然與溫和。
「西裡斯,赫拉,母親和艾米莉阿姨讓我來叫你們去用晚飯。」
我張了張嘴,話還未說出口,西裡斯便率先打斷了雷古勒斯:「不吃。」
他隨手撿起身旁的一顆小石子,朝著湖面扔去。眼看石子最終沉沒於水中後,他才緩緩站起身,隨手拍了拍西褲,抬腳朝著湖對岸走去。
我想喊他的名字,但是還未出聲,男孩高傲又孤寂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前方。
「不用管西裡斯,他待會會自己來的。」
雷古勒斯清冷的聲線把我的目光拉了回來。我看著眼前一絲不苟的男孩,便輕聲應了句「好」。
於是,我提起裙擺跟在他身後往大宅走,與先前他帶著我來到花園如出一轍。
自從那天後,我和布萊克兄弟之間奇怪的友誼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開始了。母親對此很是欣慰,帶著我來造訪格莫裡廣場12號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只是,西裡斯和雷古勒斯之間似乎一直都不太對付——好吧,其實是西裡斯單方面看上去不太喜歡雷古勒斯,但是我打心底清楚,他還是很在意這個弟弟的。
我明白,只要不提起「純血」「斯萊特林」「家族」這些話題,我和西裡斯之間的氣氛就會一直活躍。
他活潑開朗,會開玩笑逗我開心;他也曾試圖和我聊起魁地奇,但可惜我對此並無興趣;他有時還會帶著我偷偷溜到麻瓜街道——這可真是太瘋狂了,我想。
第4章 Chapter3
倫敦的街頭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高聳的建築林立著,穿著簡便的行人在街道上熙熙攘攘——這些都是我極少見過的打扮,四輪車的鳴笛聲飄散在落日余暉裡的燈火輝煌。
沿著翻湧著璀璨燈火的泰晤士河畔行走,將會途經已有數百年歷史的大本鐘。當鐘聲每一次被沉悶地敲響,便會驚起無數的白鴿,展翅而飛往玫瑰色的夕陽。
「我想我們應該准備回去了,西裡斯。」我仰頭看著被白鴿羽翼掠過的漸晚天色,還是有些不安地攥緊潔白的裙角。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麻瓜街頭,瞞著父母,瞞著布賴恩,瞞著沙菲克家的家養小精靈波利,瞞著所有人——與西裡斯一起。
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我脫下了穿習慣的巫師袍與略微誇張的洋裙,換上了唯一一條較為簡約的連衣裙。
看著他嫻熟帶著我走街串巷的模樣,我便斷定他來倫敦的次數已經數不勝數了。他甚至能夠很認真地告訴我哪個巷子裡的冰激凌更好吃,哪個街頭的流浪藝人唱的歌更動人,哪一幢樓的藍牆爬滿了別樣的三色堇。
「怕什麼啊赫拉,相信我吧,我卡時間特別的准——這是我和阿爾法德舅舅一同練出來的絕技。」西裡斯狡黠地對我眨眨眼,便突然猛地把我一拽。
我不由得撲到男孩精瘦的身上,木質與皮革的沉香瞬間充斥我的鼻尖。幸好敲響的鐘聲與河水翻滾的聲音掩蓋了我震耳欲聾的心跳,橙色的余暉鍍上每件事物的表面,也很好地幫我隱藏了染上紅暈的臉頰。
有一輛自行車飛快地從我身後掠過,風吹起我披散的金色長發。西裡斯左顧右盼,確定沒有多余橫衝直撞的自行車或路人時,便松開牽制住我手腕的手。
他往後退一步,十分坦然地幫我整理起凌亂的發絲:「沃爾布加最痛恨阿爾法德舅舅帶著我出去瞎玩——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鬼混』。因為她似乎篤定了只要阿爾法德一帶我出來,我和他便保證會來到她趨之若鶩的麻瓜世界。」
「阿爾法德·布萊克先生...和你是一樣的『叛逆』嗎?」我小心翼翼問道。
「你猜。」我額頭一痛,才發覺西裡斯給了我一個腦瓜崩。我捂著額頭便要大叫去打他,他笑著躲開我的追擊——只有和西裡斯在一起的時光,才是我最開心、最能夠做自己的時光。
晚霞溫柔,短暫地打鬧過後,他用著不知道哪來的麻瓜貨幣買來了兩只雪糕——他說是之前和阿爾法德出來玩剩下的錢。雪糕一只是巧克力味,一只是蔓越莓味。我毫不猶豫接過他遞來的粉色甜筒,慢吞吞舔舐起來。
我就這樣和他一起坐在一條鐵質的長椅上,吃著冰激凌,看著不遠處建築林立的燈火輝煌。
西裡斯繼續接著說起他和他的舅舅:「但是阿爾法德還是有無數借口帶我逃離格莫裡廣場,當然,基本就是帶我來倫敦的麻瓜街道玩。他特別會卡時間,並且卡得正好——都是在沃爾布加即將發現不對的時候,十分安全地將我護送到家。」
「所以——」西裡斯抬起左手,低頭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針,篤定道,「我們還能再玩一個小時。」
我半信半疑地點點頭,欲要開口時,一個蓄滿胡子的卷發麻瓜男人帶著笑朝著我和西裡斯走來。男人穿著格子襯衫和卡其色背帶褲,手中抱著許多品種的花束。
出於下意識的戒備心理,我想拉住西裡斯就走,但是思及他是個麻瓜,我便又放緩了動作,想看看他究竟要干什麼。
而西裡斯則是若無其事地吃著冰激凌,毫不在意。
「年輕的小情侶們——」男人笑了起來,意式的英語口音尤為明顯,「傍晚好啊,你們現在是正在約會?」
我愣住了,猛地扭過頭看向西裡斯。而西裡斯也明顯僵住了,他有些錯愕地眨眨灰色的漂亮眼睛,也同時朝我投向目光——於是在我和他對視的瞬間,兩個人的臉頓時都染上了赧然的紅色。
「...呃,我們只是——」
我和西裡斯異口同聲,意識到時,又立馬尷尬地閉上嘴。而麻瓜男人只是笑得更加開心,語氣帶上了揶揄:「小先生和小小姐,不要害羞,不要害羞——我只是想問問小先生,想不想給今晚最漂亮的金發小美人買一束與她相媲美的鮮花呀?」
「不用了——」
「好。」
誰能想到西裡斯立馬應下。我十分震驚地睜大眼睛,看向他俊秀的側顏——他灰色的眼睛裡仿佛有星星跳動,橙黃色的燈光給他的側臉輪廓鍍上暖調的光。我瞥見了他微卷黑發下紅透的耳廓,當然,我也沒好到哪裡去。
「那麼——洋桔梗怎麼樣?像征著永恆愛意的純潔之花,花語是十分浪漫的『我對這個世界充滿戒心,但在你面前我願意卸下所有防備擁抱你』——多麼美好啊。」
「就洋桔梗。」
西裡斯的語氣斬釘截鐵。
於是我不由得想起初見時尷尬余暉後那片綻放的潔白花田,還有鬢邊他親自為我別上的花朵。
我只覺得所有的熱意全都往我的臉頰上湧去。我頗為不好意思地低頭,將臉埋在自己的手心。
我自動屏蔽了外界所有的聲音,直至西裡斯拿著花束輕輕敲了敲我的腦袋,我才緩緩抬頭。還好天色足夠昏暗,讓他看不清我現在丟臉的模樣。
「喏,給你。」
他輕快地將花束塞進我的手心,目光又有些不自在地撇向別處。
我一只手拿住洋桔梗,另一只手不斷為自己臉頰扇著風,試圖把溫度降下來:「這束花多少錢啊?今天一天都是你在買單...不然這束花你還是換算成加隆吧,然後我把錢給你——」
「不要錢。」西裡斯打了個哈欠,語氣懶散地打斷我。
「什麼?」我停住了扇風地動作,呆滯地眨眨眼睛,仰頭看向面前雙手插兜的男孩。
「盧卡其實並沒有收費,他最後說什麼因為我們很符合他的眼緣,所以這束花就當作他送我們的小禮物了。之前的錢也沒事,也沒多少錢。」西裡斯隨意地朝我解釋道。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小提琴悠揚的樂聲,塵世繁雜中,男孩的眼神卻無比認真看向我。
西裡斯就知道那個麻瓜男人的名字了?我有些愣愣地想。歌唱聲在小提琴被拉響十余秒後傳來,但我卻覺得這首歌聽起來像是由詩歌改編而成。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的距離,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愛到痴迷,
卻不能說我愛你... ...」
「是泰戈爾的《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片刻後,西裡斯十分篤定道。他又重新坐回我的身邊,神情在放松時便輕而易舉染上了布萊克特有的倨傲與矜貴。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好奇地問。
「麻瓜的書可比巫師的書有意思多了,閑得沒事就看看,記住的也自然多了。」他悠閑地回答。
我點了點頭,隨即認真地繼續聆聽這首我第一次聽聞的詩。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星星沒有交彙的軌跡,
而是縱然軌跡交彙,
卻在轉瞬間無處尋覓。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瞬間便無處尋覓,
而是尚未相遇,
便注定無法相聚;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是飛鳥與魚的距離,
一個翱翔天際,
一個卻深潛海底。」
歌唱結束後,掌聲與歡呼隨著鐘聲的敲響一並襲來。我拍了拍西裡斯,抬了抬頭,意思讓他再確認下時間。
西裡斯再次看了一眼手表,隨即站起身,背對著燈光伸出手,把我一並拉起來。玫瑰色的晚霞已要褪盡,屬於夜晚的深藍正悄悄爬上天空的幕布。
「感覺麻瓜界怎麼樣?」返回屬於巫師的世界之前,西裡斯總算拋出了這個問題。
燈火璀璨的城市在我眼中閃爍,我的聲音極輕:「我好像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會對『純血論』如此深惡痛絕了。」
「其實人類都是一樣的,巫師和麻瓜的區別只限於有沒有魔法。」西裡斯肯定道,「所以現在呢?你還信奉那什麼狗屁血統論嗎?」
「西裡斯。」我無奈地長嘆一口氣,轉頭看向目光如炬,十分較真的男孩,「幾年的觀念不是在一瞬間就可以改變的。」
氣氛又一次陷入詭異的沉默,我和西裡斯已經蒙著腦袋從破釜酒吧溜回了對角巷。四周與倫敦城市的對比已經不是一丁點的鮮明,只是車流聲和人聲鼎沸仍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尤其是那一首《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我莫名地把它在心中默背了一遍又一遍。
我和西裡斯並肩走著,但我們之間卻被他刻意拉開了距離。我開始猜測剛剛那句話說完後,心氣高傲的男孩又要過多少天才會理睬我。
但是潔白的洋桔梗與我連衣裙的顏色如出一撇,它帶著倫敦落日的余暉,仍舊綻放著。
直至第二日,母親嚴厲質問的來臨。
「赫拉,你和西裡斯·布萊克昨天下午究竟去哪了?」
我眨眨眼,語氣十分單純:「母親,我們只是在對角巷的破釜酒吧待了一下午而已。」
緊接著,一封信便被徑直拍到我的面前。是沃爾布加阿姨寫的——為西裡斯昨天偷偷帶我前去「肮髒」的麻瓜界而向母親道歉。
我愣住了,略微瞪大了眼睛。
西裡斯到底是怎麼露餡的?
「親愛的艾米莉,我再次為西裡斯帶著赫拉鬼混的行為道歉——我誠懇地請求您不要錯怪赫拉這位天真單純的小姑娘,西裡斯向我承認是他該死地蒙騙了赫拉,她並不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不是破釜酒吧,而是破釜酒吧外的麻瓜世界。
我已經十分嚴厲地懲戒了西裡斯,他現在還在被我關禁閉反省。」
我粗略地掃過信件,這段內容卻在我的眼中被無限放大,剮蹭我的腦海。
我只能記住沃爾布加阿姨說是西裡斯蒙騙了我帶我出去鬼混(即使我並不知道我被「蒙騙」了),並且她還已經懲罰了西裡斯。
為什麼西裡斯要把責任全部攬下來?明明我事先知道今天要去的就是麻瓜界。
呼嘯著的,名為難受的海浪將我整個人吞噬。我的心髒泛起烏木的苦澀——我記得很清楚,西裡斯曾常常朝我抱怨過布萊克夫人下手的狠戾——所以他現在怎麼樣了?
「這次媽媽不怪你,但後面記得減少和西裡斯的接觸,多和雷古勒斯玩,記住了嗎?以後你絕對不許去麻瓜界玩耍,這是我對你最基本的要求,能做到嗎?」
母親板著臉,眉頭緊擰,眼中充滿怒氣。
我的手心不斷攥緊又松開,最終,我只能低著腦袋輕聲應一句「嗯」。
但我的心緒早已飄到格莫裡廣場12號,那個挺直了背脊,驕傲肆意,不顧一切的男孩身上。
我是真的很擔心他,我不敢仔細想下去在布萊克家壓抑的環境下,他會遭受到怎樣的懲罰。那個對他而言不算家的家是更為誇張的囚籠,遍布了帶刺的鎖鏈,將他困頓於一方黑暗的痛苦中。
第5章 Chapter4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周後母親總算松了口,允許我再次前往格莫裡廣場12號。其實她也心知肚明,我去了布萊克宅,就一定會找西裡斯玩耍。
西裡斯的禁閉在三日前結束。但我真切體會到了,沃爾布加阿姨表面所謂的「關禁閉」到底動用了怎樣可怖的懲罰。當我再次見到西裡斯時,我便輕而易舉地看見了他襯衫下大片的、觸目驚心的傷痕。
傷口上還縈繞著黑色霧氣,我看一眼便明了,這是黑魔法的痕跡。顯然,沃爾布加阿姨並不允許使用治愈魔咒,為的就是讓西裡斯多吃點痛,長長記性。
我抿抿唇,打心底認為瀟灑耀眼的太陽不應受到這樣的對待,他不應被強制地按進淤泥裡。他應當屬於自由,屬於遠方,屬於西裡斯·布萊克他自己。
我又忽然回憶起自己年幼時,被教導禮儀卻沒做完美後狠狠抽向我背脊的、帶著傷害魔法的堅硬戒尺。同樣的,母親並不准許直接使用魔咒治愈我,但是西裡斯目前的狀況可比那時的我嚴峻許多。
然而西裡斯只是司空見慣,很無所謂地告訴我這在「禁閉」中其實不算什麼,他也早就習慣了,所以真的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疼。
口是心非,我想。
我的心髒發澀,輕輕地隔著襯衫觸摸他的傷,換來了男孩止不住地痛苦吸氣。
「是誰一開始說沒我想像中的那麼疼來著?」我皺起了眉,眼中滿是譴責,故意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嘶——痛死了痛死了!是我說的——但是赫拉你能不能輕點摸!」西裡斯像條狗一樣大喊大叫。
他精致的五官因痛苦擰在了一起,十分扭曲,與哭泣的曼德拉草的相似達到了新的高度——我感覺他下一秒就要痛得在草地上到處打滾了。
「誰讓你自己一個人擔責了......」我斂著眸,自責地看著西裡斯襯衫下若隱若現的傷痕。
誰知西裡斯誇張的咆哮聲漸漸停息。他明顯地頓了頓,隨即又毫不在乎地咧嘴一笑,猛地一下湊近了我。
少年灰色的眼眸中流光四溢,像是折射了烈陽的光芒:「原來某人這麼關心我啊——」
「誰是某人啊!我...我可不認識!」我被突然湊近的俊臉下了一大跳,西裡斯十分具有衝擊力的美貌讓我臉頰的溫度驟然升高。我連忙用手撐著草地,臀部不斷往後挪了一些距離,緊接著伸出手瘋狂給自己扇風降溫。
「你的臉現在的臉都紅透咯,都這樣了就別口是心非了。承認吧,赫拉,你就是在關心我。」
西裡斯笑嘻嘻地盤腿坐著,用手撐著俊臉,歪著腦袋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我無可奈何般徑直往身下的柔軟草地一躺,光線仿佛要透過層層繁枝密葉,才能照耀到我和他身上。西裡斯也不甘示弱地在我身邊躺下,我金色的長發與他的黑發在綠茵上交織,郁郁蔥蔥的巨大榕樹為我們遮蔽住了烈陽。
在一片美好與安靜中,我們之間默契地沒有提起「敏感話題」。
蜉蝣般細小的光斑在空氣中湧動,落葉無意似有意,午後的陽光總歸沒那麼刺眼,我已然沒於斑駁的樹影之中。
我聞到了身旁少年身上若有若無的青草的清新與混合著陽光味的沉香。輕風拂過萬物,湧動的沙沙聲像是來自遠方的催眠曲,伴隨著西裡斯身上好聞的氣息,我的困意更甚。
在我的雙眼將要闔上之際,我好似聽到了翅膀撲騰的聲音。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身旁停下,往我身上扔了一個像是信件般輕飄飄的物件。
我的困意消散在午後的光影裡。我頗有些莫名地坐起身,扭過頭朝身旁一看,一只胖嘟嘟的貓頭鷹就這樣闖入我的視線。它正睜著圓溜溜的棕色眼睛,歪著毛茸茸的腦袋,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和西裡斯。
身上的信封因我的動作起伏將要從我的腹部掉落,我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它,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
信封是簡單的白色,表面用著「H」字樣的紅色火漆印封口,火漆印上有著獅子、蛇、鷹和獾的圖案。
我有些驚訝地扭過頭,將目光轉向身旁懶洋洋的少年,開口道:「西裡斯,你看——」
話音未落,我才發現西裡斯原來也收到了相同的信件。他早已躺著拆開了,骨節分明的手拿出裡面的信紙,襯衫的袖子卷到小臂處,精瘦的手臂對著天空伸直,就這樣一目十行掃過去。
他逐漸眉開眼笑起來,清朗的聲線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喜悅與激動:「是霍格沃茨的錄取通知書!」
語畢,他「唰」地一下坐起,不顧仍泛痛的新傷,雙手瘋狂搖晃我的肩膀:「赫拉,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代表我不用一直待在這該死的家裡,每天都聽著沃爾布加嘮叨了!」
我拍拍他的手,表明知道了。
「那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對角巷。」西裡斯主動開口,語氣不容置喙。
搞了大半天我才發現自己連信都還沒拆開。於是我抬眸狠狠地剜了眼西裡斯,連忙開始細細閱讀起手上的錄取通知書。
我飛速看完,隨即有些猶豫:「我不知道母親或者布賴恩要不要帶著我去——那我再爭取一下和你一起去對角巷購置的權利?」
誰知西裡斯的臉立馬垮下來,視線充滿了埋怨,盯著我看了好一會。隨後他像是失去了活力,直挺挺地往草地上一倒,扭過頭便不再看我。
「隨你,愛去不去不去拉倒。」他的語氣充滿了怨念,在無形中指責我。
我有些無奈地看向西裡斯,細碎的陽光穿過少年柔軟的發絲,樹葉的光影打在他的右臉上,閉上的雙眼睫毛長且卷翹。
但此時他好看的眉頭斂起,薄唇緊抿著,往日的跋扈與跋扈已經在委屈中隱去。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隨即裝作無所事事地轉移視線,不自在地挺直了腰板:「大少爺,我就開個玩笑——看在你長的帥的份上,我以梅林的胡子起誓,無論怎樣我都會和你一起去對角巷!」
西裡斯立馬彈起來,可由於動作弧度太大,撕扯到傷口,使他又開始呲牙咧嘴。他一邊痛得直抽氣,一邊很大聲地喊道:「說了多少次不要喊我少爺!!」
我輕快地笑了起來。
直至前往位於倫敦中心的國王十字車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登上通往霍格沃茨列車的前日,我和西裡斯之間都默契地沒有提及分院的事情。
在即將前往霍格沃茨的前一個夜晚,我正激動地收拾東西。臥室中的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簡約的吊燈,投下清淺柔和的光影。
房間內被我收拾得十分整潔,床榻的對面放置著一個較大的、木質的儲物櫃,櫃上的玻璃擦拭得一塵不染。打開櫃門,裡面整齊擺放著琳琅滿目的、來自西裡斯送給我的小東西。
有各種各樣來自麻瓜界的精致小玩意,有魁地奇球星多的簽名——西裡斯說是多出來的一份,便要硬塞給我,即使我不太感興趣,有施下了永不凋謝咒的綻放的漂亮花束,有針腳別扭的醜醜的小娃娃......
我正思索著要不要從櫃子中帶一些特別喜歡的東西去學校時,夜風吹過,由薄紗織成的簾幕輕輕飄動,而窗戶措不及防發出了被敲響的、清脆的聲音。
我被嚇了一跳,抬頭朝著窗外看去。夜晚只有路燈在昏暗中閃爍,我借著暖黃色的光芒,看清了罪魁禍首——是一只不斷用鳥喙啄著窗戶玻璃的貓頭鷹。
它的體格較大,羽毛油光水滑,在半空中不斷撲棱著翅膀,嘴中叼著一個包裝精美的、黑色絲絨小盒子。
我急忙上前去,但就在我打開窗戶的一剎那,它便飛快地把東西往書桌上一丟。完成主人交代給它的任務後,它就煽動著羽翼豐滿的翅膀,往夜空的深處飛去。
由於先前西裡斯給我寄信時曾見過這只貓頭鷹,所以在走近的瞬間我便辨認出了它的身份——布萊克家的家用貓頭鷹之一。
但是明明今天一下午都和西裡斯待在一起,他還有什麼話沒說完嗎?為什麼還要寄個東西?
我滿腔疑問地端詳起禮物盒的外表。銀綠色絲帶裝飾在盒子頂端打了個精細的蝴蝶結,盒子的外層還有細小的、銀蛇樣的暗紋。
不對,西裡斯是絕對不會送給我任何帶有這種「斯萊特林」元素的禮物。那除了西裡斯,還會有哪個布萊克莫名其妙給我寄東西?
難道是雷古勒斯?
我頗有些摸不著頭腦,雷古勒斯突然給我寄東西干什麼?因為印像中我與那個乖巧懂事、沉默寡言的男孩並不十分熟絡。
他總是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呆著,站在灰色的影子中,好似馬上就要被氤氳的霧氣淹沒。總是暗色調的穿搭像被打翻的墨水與陰雨天的結合,散發出濕冷的氣息。
我還是好奇地拆開了絲帶,打開了盒子。映入眼簾的是一枚做工精致的水晶蝴蝶胸針,細小的水晶是由深藍到紫的漸變,細細地鑲嵌在兩側的蝶翼上,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璀璨的光芒。
看起來就價值不菲。
我斬釘截鐵地想。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不知道要多少加隆的胸針,便發現了藏匿於胸針下四四方方的信紙。我好奇地展開,紙上工整的字跡便躍然而出。
「親愛的赫拉,
見字如晤。
首先祝賀你馬上就要進入霍格沃茨,開展屬於你人生的嶄新旅途。以後要幾個月才能見你一面,願你往後在學校的日子一切安好。
這枚蝴蝶胸針是我送給你的入學禮物,第一眼看到它放在展覽櫃裡閃耀的模樣,就覺得它一定很適合你,我由衷地希望你能夠喜歡。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即便你去了霍格沃茨,我們還是能夠繼續成為好朋友。我還有一年才能夠入學,屆時我就會成為你的學弟,再等等我。
願你一帆風順,學業順利。
——R.A.B」
我緩緩眨了眨眼,看著信末署名一板一眼的R.A.B,不由得輕笑出聲。透過墨水浸透在紙張上微微暈開的痕跡,我仿佛能看見雷古勒斯端座在書桌前,認認真真地拿著羽毛筆寫下這些語句的模樣。
我仔細想了想,雷古勒斯似乎確實沒有什麼同齡的玩伴,他與我也不似我與西裡斯那麼親密。看著他認真寫下的請求,我的心多了些道不明的情緒。
其實我並不能捉摸的透那個乖巧的男孩。西裡斯乖戾且張揚,面對我時所有情緒幾乎都會寫在臉上,無所顧慮。
但提及雷古勒斯,我只能模糊的回憶起他得體的微笑,安靜垂頭聽著沃爾布加阿姨訓誡的模樣,還有他那永遠會扣到最後一顆的襯衫,幾乎沒有脫下過的西裝外套。
我思索了片刻,便在書桌前坐下,提起羽毛筆開始寫回信。
「親愛的雷古勒斯,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但是否會有些貴重了?因為只是一個開學禮物而已。
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的,可能我平日和你交往的次數不多,但是你在我心裡的地位也相當重要,畢竟也是認識了幾年的玩伴!
期待你入學霍格沃茨,我們成為同學的那天!
祝好。
——赫拉」
寫完後,我扭頭看向行李上放置的籠子中被關住的雪鵠。察覺到我的視線,它睜開了緊閉住的雙眼,瞪著圓溜溜的金色眸子看著我。
我彎下腰把籠子打開,把信件遞給它,溫聲道:「雪球,這封信送到格莫裡廣場12號的雷古勒斯·布萊克的手上,快去快回。」
雪球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腦袋,隨後叼走我手中的信件,撲棱著潔白的翅膀,朝著窗外的漆黑飛去。
第6章 Chapter5
1971年9月1號,倫敦又下起了連綿不斷的細雨。在整時敲響的鐘聲也被淹沒在人海熙熙攘攘的腳步聲中與滴滴答答的雨聲裡。空氣膠粘濕潤,秋天的風吹得我有些冷。
漆紅色的霍格沃茨專列就這樣安靜地停靠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旁,黑色的汽笛時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響。由一節節車廂組成的蒸汽火車對個子較小的我來說頗有些蜿蜒綿長。我對它充滿了憧憬與好奇,就像對著霍格沃茨那最古老、最優秀的魔法學校一樣。
這個蒸汽火車會帶著我們穿過金黃色的田野,疾馳過連綿不斷的山脈,在最後載著我們通往那威嚴又莊重的古堡。屬於我們的故事會在邁入車廂的一剎那就開始譜寫,夾雜著粘濕的雨水與昏沉灰色的天。
我激動地跟在哥哥身後,他幫我推著許多行李。站台一眼望去,皆是湧動的人群。
「每當這個時候麻瓜和非純血就會超乎人意料的多,感覺他們呼出的氣息已經把我身邊的空氣給污染了。」
布賴恩嫌惡地皺起眉頭,馬上後退幾步,像要碰到什麼髒東西似的避開了衝撞的麻瓜小女巫,刻薄地評價道。
我抿了抿唇,開心的心情似乎有些煙消雲散,並不多作評價。突然,布賴恩停止不動了。我莫名其妙地從他身後探出腦袋。
我不抬頭的話,便只能看見他面料昂貴做工精致的冰冷西裝外套。
「新生車廂就在這裡,還愣著干什麼。」
不待我反應,布賴恩便率先提著我的行李上了車,我急忙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找到空車間坐好,沒有空車間就去找純血一起坐,別和除純血之外的巫師打交道。」布賴恩一邊冷著臉不斷地叨叨絮絮,一邊把我的行李遞到我的手中,「你這個貓頭鷹要看好了,在車上你可以先預習下課本——就算你在家預習的差不多了也不行,溫故而知新。在斯萊特林的新生裡你一定要成為佼佼者,明白了嗎?別給沙菲克丟臉。」
「...明白了。」
「聽進去了就行,乖。」布賴恩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溫柔地摸了摸我相較於他更明亮的金發,「那麼斯萊特林見,赫拉。」
他並沒有說「霍格沃茨見」,而是「斯萊特林」見。我的哥哥似乎斷定了我會去斯萊特林。那西裡斯的表姐,納西莎·布萊克她們呢?也會這麼斬釘截鐵地想西裡斯嗎?
思索到這,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下。聽到我的笑聲,原本已轉身准備離開的布賴恩莫名其妙地回過頭,還是冷著張八百年不變的冰塊臉問道:「突然笑什麼?」
「沒什麼,哥哥。」我立馬正色,又回到了在他們面前日常懂禮的淑女模樣。
布賴恩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般一頓,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幾眼,冷漠地撂下「和純血打交道也要學會挑選對像,少和西裡斯·布萊克那種沒個正形,親麻瓜的純血玩」後,便前往高年級車廂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便如夢初醒般准備拿著行李找位置,不,是找西裡斯坐。誰才會管那麼多?我慢悠悠地想。真找了西裡斯坐又怎樣?難不成布賴恩還在我身上施了監視魔法嗎。
在我打算動身之際,有只手不動聲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被嚇了跳,轉身的瞬間便看到了哥哥口中主人公——西裡斯那張熟悉的精致帥臉。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我,伸出手撫平了我浮起來的頭發,語氣懶散又隨意:「找了你好久,要不要去我們車間坐?」
活脫脫問出了一副「愛去不去」的架勢。按照他現在這個樣子,我悄悄在心中猜測剛剛和布賴恩的對話他到底聽到了多少。
「你們車間?」我捕捉到關鍵詞,「除了你還有誰?」
「詹姆斯·波特和一個紅頭發的女生,還有一個黑頭發油膩膩的男生。」
西裡斯懶洋洋地將雙手支到腦袋後,明明是「道歉」但是語氣毫無歉意,充滿陰陽怪氣,「波特是純血二十八族之一,但是其他兩位是不是麻瓜出身的巫師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要勉強讓尊貴的沙菲克大小姐屈身入座了,真是不好意思。」
看樣子聽得差不多了。他到底什麼時候來的?
我有些失笑,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麼想的,有高貴的布萊克少爺在就夠了。」
話音剛落,西裡斯就立刻炸了毛。他馬上跳了起來,嫌棄地擰起眉頭:「別這麼稱呼我!」
我開心地笑了起來。
跟著西裡斯來到車間後,我看見了相對而坐的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一個男孩頭發亂糟糟的,正笑得活潑開朗,自己坐在一邊,身旁的位置明顯是留給出去找人的西裡斯。
他正在嘰裡咕嚕地試圖朝著對面的男孩和女孩搭話。但是兩位明顯都心不在焉——紅發的女孩睜著被淚水浸濕的、明亮的綠眼睛,一動不動看向窗外的月台。
而女孩旁邊的男孩正如西裡斯所說,頭發十分油膩。他面色蒼白且陰沉,穿著寬大破舊的袍子,一邊試圖關心哭泣的少女,一邊對對面嘰裡呱啦的雞窩頭投去不屑的視線。
「......真不知道你在哭什麼,巫師界可好玩啦!保證你一到達霍格沃茨就會忘記所有傷痛!咦,西裡斯不是去找人了嗎,找個人也要找這麼——」
話音未落,車間內聽到腳步聲的三人年齊刷刷地抬頭看向我和西裡斯。
西裡斯先是幫我把行李放好,再直接往頭發最亂的那個男孩身旁一倒,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揚起大大的笑容:「十分鐘未見,想我了嗎兄弟!」
男孩一愣,隨即也回應出一個超級燦爛的大笑,猛地朝西裡斯身上來了個熊抱:「簡直太想你了兄弟!剛剛我還在想怎麼你去找個人要那麼久!」
我心中明了,隨即對上了號。頭發亂的像雞窩的是詹姆斯·波特。該說不說,波特家不愧是生產洗發水的,效果從波特的發質上就能一目了然。
但是另外一邊的男孩和女孩......
「佩妮是我姐姐!」女孩有些忍無可忍地壓低聲音朝著身旁陰沉的男孩喊到。
「她不過只是個——」他連忙住了嘴。
女孩忙著擦眼淚,沒聽見男孩說的話。但是我聽到了,即使他們聲音很小,內容還是一字不落地掉進我的耳朵裡。
我挑起眉毛,在心裡自動補充完男孩說到一半的話。她不過只是個什麼?不過只是個麻瓜?那麼那個漂亮的紅發女孩就是麻瓜出身的小女巫了。那個邋遢陰沉的男孩,或許是個混血。
我看著打鬧得仍舊熱火朝天的西裡斯和波特,心中忽然閃過幾絲酸澀。我與西裡斯認識了三年,但是他與我的親近程度似乎還沒有和這個剛剛認識了一兩個小時的男孩要多。
至少,西裡斯從未對我笑得這麼燦爛開懷過。
那麼以後,我還能和他是最好的朋友嗎?會有人取代我們之間的親密嗎?
我不知道。先前我或許會斬釘截鐵道絕不可能,但現在我不能確定了。
像是有青檸味的汽水在我心裡咕嚕咕嚕冒著酸泡,車站外的連綿雨也好似打濕了我心中的泥濘,我又無端感到難受起來。
許是見我沉默太久,西裡斯和波特這才雙雙停下,並視線轉移到一直安靜地站著的我身上。
「哎呀!」波特猛地跳了起來,狠狠拍了拍自己亂糟糟的腦袋,並且用力踹了西裡斯一腳,「忘記這裡還站著一個漂亮姑娘了!」
隨即他爽快地朝我伸出了右手,笑容陽光且爽朗:「幸會!我叫詹姆斯·波特!」
我無端地被他的笑容感染,心底的陰霾有些消散。我露出標准的微笑,同樣伸出自己的右手,與波特緩緩握了握:「幸會,我叫赫拉·沙菲克。」
出於禮貌,我轉向一旁的紅發女孩和陰沉邋遢的男孩,也做出了自我介紹。
紅發女孩擦干了眼淚,露出燦爛的笑容,回應了我,握了握我的手:「我叫莉莉·伊萬斯!幸會!」
我聞到了百合花的馨香。
一直沉默的男孩簡短明了,語氣並不友善:「西弗勒斯·斯內普。」
語畢,他也並未做出更多回應。
我淡淡收回手,並不置之一笑。思忖片刻,我怕挨著西裡斯坐下,他和波特的打鬧會波及到脆弱的我,於是我打算坐在對面。
但是斯內普不善的態度令我略有些惱火(雖然我並沒有表現)。似乎是看出來了我的想法,伊萬斯迅速推了推斯內普,讓他和她換個位置。
斯內普瞪了我一眼,不情不願起身,坐在了窗邊。而伊萬斯拍了拍身邊的座位,朝我溫柔地笑笑。
坐在伊萬斯身邊後,兩道意味不明的視線打在我的身上。一道來自對面。視線的主人似乎在譴責我怎麼就不願意跟他自己擠擠,貼著他坐。
我輕輕地嗤笑了下。
——那樣會把波特擠死的,波特橫看豎看都是個好動的人,他需要施展空間。他此刻正拳打腳踢,手舞足蹈地跟眾人比劃著什麼,語氣特別誇張。
另一道來自旁邊的旁邊,視線充滿怨念,似乎在指責我不配貼著他的女神而坐,我沒有資格讓她因為我換位置。
我在心中打起呵呵。
察覺到我的目光,波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恍然大悟一拍手。他又朝我笑嘻嘻道:「該說不說,沙菲克你長的真的挺漂亮的!和我們家西裡斯簡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佳偶天——唔唔唔唔!!!」
西裡斯獰笑著狠狠踩了波特一腳,捂住了他的嘴巴。做完這些,他又笑得很無辜並且毫不在乎地看著我:「別在意這些話,赫拉。當他放狗屁就行。」
他表面上看上去的確雲淡風輕——如果可以忽略他紅透的耳根的話。
口是心非的家伙。
「你最好進斯萊特林。」斯內普的聲音在波特的大叫和西裡斯的吵鬧下顯得不易察覺,他正對著伊萬斯勸說。
但是「斯萊特林」這個詞過於或許對西裡斯和波特來說都過於敏感。西裡斯放開了捂住波特嘴的手,波特也坐直了身體,直直盯著斯內普,不知所雲眯了眯眼睛。
「斯萊特林?」
他重復道。
「誰想去斯萊特林?我才不願待在那兒呢,你呢?」波特語氣嫌惡,問道西裡斯。
「我們全家都是斯萊特林的。」西裡斯語氣不屑一顧,嘲諷地看了斯內普一眼。
「天哪,」波特大叫,「兄弟,我還覺得你挺好的呢!」
「說不定我會打破傳統。如果讓你選擇,你想去哪兒?」
我靜靜聽到這裡,似乎有手掌攥住了心髒,刺痛般收縮下,該來的還是要來啊。
波特誇張地舉起一把無形的寶劍:「偉大的波特肯定要去格蘭芬多了!畢竟格蘭芬多是最好的學院——那裡有埋藏在心底的勇敢!像我爸爸一樣。」
斯內普輕蔑地哼了一聲,波特立馬轉頭看著他,語氣帶著自大,「怎麼,你有意見?」
「沒有,」斯內普說,但他傲慢的譏笑和嘲諷地眼神卻並不是否認的意思,「如果你情願肌肉發達而不是頭腦發達——」
「那你希望去哪?看樣子你兩樣都不發達。」西裡斯的臉上揚起跋扈的笑,他不屑一顧地看向斯內普。
伊萬斯看上去很生氣,她坐直了身體,她的臉要變得和她的頭發一樣紅了。她正准備拉起斯內普,但斯內普緊接著開口,視線毫不猶豫轉移到了一直沉默的我。
「那你的朋友呢?布萊克?你這個姓沙菲克的朋友,要去哪個學院呢?」
他問得不懷好意。
霎時,所有人的眼神集中在我的身上,氣氛停滯下來,西裡斯的面色變得古怪。
這些事情從來都是我和西裡斯之間的禁忌。三年前是,現在也是,以後估計也會一直是。只要不觸及這些分歧,我和他就能夠一直無所顧慮,是對方最好的朋友。
西裡斯復雜地看向了安靜的我,視線如同沉寂大海上氤氳著散不開的濃霧。他對我的答案心知肚明,但是他還是想再試圖渴望,渴望另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語句在我的喉頭滾了圈又咽進了胃,我該說什麼?我能說什麼?身處在三個格蘭芬多預備役之中,且有兩個已經明顯透露出了對斯萊特林的敵意——其中包括在我整整三年生活中最為重要的人。
我的手交疊在腿上,力氣卻無意識加大,上方的指甲嵌進皮肉中。但我卻冷靜開口,語氣淡然:「或許是斯萊特林。」
第7章 Chapter6
連綿的雨仍未停歇,雨滴粘附在透亮的車窗玻璃上。我在潮濕粘膩中靜坐,車間昏黃的燈光微閃著,窗外的霧氣將車窗壓得很低,連帶著我的心情。
樹被壓得折了身子,盡力支撐著,嫩葉在濕冷的雨中顫抖,遠山窒息著。沒有鳥叫聲,灰色的天映著漆黑的土地。
伊萬斯已經拉著斯內普氣衝衝地離開了,現在車間裡只余我,西裡斯,波特三人,氣氛在可怖的寂靜中降到冰點。
我的答案換來波特不可置信的驚呼,西裡斯巴不得將整個自己陷入車間內柔軟的皮質座椅中,安靜到詭異。
在沉默的空氣中,我們只能聽到列車齒輪不時的轉動聲與雨水不絕的嘀嗒聲。
畫面在此刻仿佛與三年前重疊,但是那時,我與西裡斯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中,沒有旁人存在——我還是懷念起別在耳旁的,那朵早已凋零的洋桔梗。
如今西裡斯的視線宛如倫教經久不散的濃霧,深沉如同沉寂的冬夜,由清澈湖水結成厚厚的冰面,散發絲絲涼意。
我試圖從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中探個究竟,似乎有意料之中的理所當然,但也有埋藏在最深處的滿腔失望。
察覺到古怪氣氛實質是在我與西裡斯之間蔓延後,波特八卦的視線就開始輪流在我們身上來回打轉。
雖然波特看起來還是有點難以接受這個由西裡斯親自帶來的,他第一印像較好的純血漂亮姑娘真的想去斯萊特林這個事實,但是他的好兄弟明顯更加難以接受。
即使西裡斯·布萊克看上去已經早就預料到這一幕的發生。
「兄弟,你現在的臉黑得像煤炭。」波特銳評。
「滾。」西裡斯臉色極差。
緊接著他嗤笑了聲,隨即闔眸,腦袋枕著玻璃,保持緘默。
波特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他似乎第一次應對這種情況,十分無措。
「你給我的感覺與那種自認為自己天生高人一等的巫師們並不相似,你真的想去斯萊特林?為什麼?」波特偷偷乜了西裡斯一眼,隨即試圖壓低聲音和我講悄悄話,語氣滿是不解。
我露出一個虛偽的笑,不做聲。
這樣尷尬的氛圍一直持續到我們下火車。霍格沃茨新生的傳統是四人一同乘坐一輛小船渡過黑湖,抵達城堡。體格巨大的半巨人海格不斷地用他粗獷的聲線招呼著我們這群小鬼頭。
在湖畔旁,我們三個和一個名叫萊姆斯·盧平的男孩為一組。夜色太低沉,燭光太昏暗,我看不清盧平的長相,只能看清他瘦高的身材。
同樣,我看不清西裡斯的神色,只能看見他朦朧的精致輪廓。他垂著眸,不知在想什麼。但是從他身上散發的「別惹我別靠近我」的氣質來看,他應當還在生氣。
唉。我在心中輕嘆口氣。
一小片燭光映照著黑湖的水面,波紋靜悄悄著閃著白色的流光。遠處繁茂的森林在夜色中漆黑黯然,夾雜著雨後冷氣的風吹得枝葉沙沙作響。
那座神秘又充滿故事的宏偉城堡在氤氳的薄霧裡散發著朦朧的光,隱約的影子也是模糊不清的,坐落在連綿的半山處。
我能察覺到波特已經竭盡所能來活躍氣氛了,西裡斯看上去事事回應,揚起一個燦爛又懶散的笑容,不斷地接著這個剛認識一天不到的好朋友的話。
但是他實際上還是不開心,很不開心,非常不開心。因為他根本沒有再分給我一個眼神。
我覺得有些委屈,熟悉的酸意從鼻尖湧起就要往上冒。我抑制住眼眶濕潤的衝動,在這裡哭也太丟人了。
此時此刻,眼前的男孩沒有也無法再悄悄給我的發梢別上一朵綻放秀麗的花。
空氣冷得我有些打了個顫,寒意透過衣領,浸透到我的骨頭中。我又開始想念起剛剛和他認識的那個夏天。那個在格莫裡廣場12號的夏天。
好像從那時開始,每個夏天我都是同西裡斯一起在布萊克宅中枝繁葉茂的後花園渡過的。那以後也會一如既往嗎?他會因為我去了斯萊特林與我真的漸行漸遠嗎?
不會的,西裡斯不會的,我對他來說應當也是很重要的。
不然他為什麼要替一個毫不相干的女生承擔下一切責罰?為什麼會時常突然送給我很多很多小玩意以至於現在塞滿了一櫥櫃?為什麼會在火車上堅持不懈的找我好久,在我不坐在他身旁時又偷偷看我?
他會和我重歸於好的,我在心中暗示自己。
那時的我還並不清楚,這個本領叫作自欺欺人。
這個現狀一直持續到分院。
霍格沃茨的禮堂明亮且寬敞,仰頭望去,拱頂有著因魔法而呈現的變幻莫測的星辰。不可勝數的白色蠟燭漂浮在天花板處,燃燒著恆河沙數的燭光。
在新生們的身前站著一名姿態端莊,神情嚴肅的教授。她穿著墨綠色的長袍,鬢角發白的棕發盤在腦後,頭戴一頂巫師帽。金絲框鏡片下的眼眸閃著威嚴的光,但是面容上來自歲月的溝壑又給她增添了幾分平和。
「我是米勒娃·麥格。」她自我介紹到,嚴肅且沉寂的目光緩緩地掃視過每一個人,「接下來我會為你戴上分院帽,分派學院。」
我在腦海中尋找了一番,才回憶起了這個熟悉的名字。這個姓名我曾在錄取通知書上見過,信的末尾署下名的副校長原來就是她。
剎那間,擺放在我們身前木凳上的一頂破舊老敗的巫師帽,忽然用沙啞蒼老的聲線高聲唱起了分院歌。我們一群小巫師被嚇了一跳,卻投以充滿新奇的目光。
畢竟我們第一次見一頂帽子開口說話——但這是在魔法界,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說實在的,我並不覺得這會比先前波特在船上猜測的「通過打敗巨怪來分院」的形式無趣。
但是西裡斯還是未曾分給我過一個眼神。無論怎樣,他寧願與波特聊得眉飛色舞,也不願理我片刻。
我明明看見了他眼中對於接下來的一切閃爍著雀躍與期待的光,被拱頂上數不勝數的燭光映得更為熠熠生輝。
我只能保持緘默,且下定決心不要再主動找他講話了。
禮堂裡座無虛席,人聲鼎沸。我無聊且仔細地開始打量起人群中每一個懵懂且好奇的小巫師,包括坐上椅子正在分院的,以及坐在教師席上的每一個神態各異的教授。
有兩個男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他們正在高談論闊「斯萊特林是最好的學院!」,紛紛引來無數側目,視線中的情緒各異,有不解、有好奇、有莫名、有敵意。
我只覺得他們兩個頗為眼熟,長相無奇且略帶刻薄,渾身上下透露著高傲與裝腔作勢
頭腦風暴間,我終於在渺渺的記憶裡找出兩個僅僅有幾面之緣的名字——埃弗裡和穆爾塞伯。典型的被灌輸純血思想的嬌慣子弟,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高人一等。
他們倆有極大概率是我未來要共處七年的同學。思索到這,我無趣地挪開視線。
轉眼間,有一抹亮紅闖入我的視線。伊萬斯的柔順長發及肩,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她倏忽轉過頭,如同純潔寶石般亮綠的瞳孔在喧囂中與我對視。
她無害且溫和的笑了笑,像綻放在暖春中純然的潔白百合,溫柔且堅韌。我愣了瞬,隨即回應一個禮貌的笑容。
就在這時,安靜站在伊萬斯身旁的斯內普頗倏地扭頭狠狠盯著我。他的頭發在燈火下泛著油膩的光,頗為邋遢,臉色蒼白,眼神晦暗且孤戾,像沉寂在泥潭中被困頓的黑色鴉雀。
真是割裂的組合。
「西裡斯·布萊克。」
我看著西裡斯雙手插兜,高傲地走上前去。黑色的頭發垂在他的眼前,透露出幾分不經意的典雅與矜貴,灰色的眸子在此刻像閃爍著泰晤士河上的星辰,流光溢彩。裡面氤氳著獨屬於他的晴朗與知名不具的憧憬
在我眼中,高傲的男孩神定氣閑地坐下。我和他的視線終於在此刻相彙,穿過了湧動的人群,越過了崎嶇連綿的山巒,似初雪與燦陽在寂寥的原野中交彙而遇。
可惜的是此時此刻,我無法被他融化成溫和流淌的溪水,浸潤青綠。
遲久,在我認為一切都要在此刻凝結之時,分院帽終於高聲大喊,
「格蘭芬多!」
我屏住了呼吸,刺骨的冷並未從心口散去,寒意飄浮著浸入我的每個血管,我覺得我的冬天就此來臨。
喧囂的禮堂瞬間鴉雀無聲。安靜了半晌,終於有人反應過來開始低聲吸氣,屬於斯萊特林的長桌處爆發出了一道尖銳且聲嘶力竭的咆哮:「西裡斯·布萊克!你怎麼敢!!!」
絲毫不顧往日形像、恨不得當場給西裡斯來一發鑽心剜骨的是西裡斯的堂姐之一,貝拉特裡克斯·布萊克。
她昔日高傲且輕蔑的模樣在此刻蕩然無存,我覺得在她濃密烏亮的黑發上,仿佛燃燒著熊熊烈火。
我又用余光悄悄地往斯萊特林長桌的方向撇去。納西莎的金發在此刻暗淡下來,面上因為不可置信與驚怒變得愈發蒼白,藍色的瞳孔深處充斥著震怒,直直地盯著西裡斯的方向,仿佛要以目光為刃,把他看個千瘡百孔;而安多米達只是低斂著她溫和的眼眸,看不透情緒。
格蘭芬多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與叫好聲,西裡斯雙手插兜,懶洋洋地往格蘭芬多長桌的方向走去。
他略微撇頭,朝著斯萊特林長桌投去了不屑的視線,灰色的眼眸中滿是明晃晃的嘲諷與挑釁。他依舊維持著自己的高傲,宛若七月的烈陽刺眼,是我抓不住的無盡夏。
在貝拉特裡克斯聲嘶力竭的「叛徒」與其他純血的驚呼聲中,他的嘴角勾起了輕蔑的弧度。我感受著西裡斯的體溫掠過我的身旁,熟悉的木質香與皮革混合的暗沉香調拂過我的鼻尖。
這一瞬的對視,驟不及防將我拉入無痕的雪地,他灰色且冷淡的眼瞳在我的世界裡無限放大。
我猜不透西裡斯的心緒,他的眼底仿佛擁有著濃稠厚重的霧氣,氤氳著將一切掩蓋。那片灰色在此刻深不見底,於是我感到悲戚。
我抓不住他,我甚至連他翩躚的袍角都無法觸碰到。燦陽不屬於我,無盡夏不屬於我,那株洋桔梗不屬於我,自由鳥不屬於我。
我或許短暫地擁有片刻,但是彈指間便堙沒在浩然渺茫的時空中,化為細小的顆粒,瞧不見,摸不著。
我的心中再次升起可悲的荒涼感,。在嘈雜的氛圍中,我與他之間好似張裂開了了溝壑縱橫且深不見底的裂谷,難以跨越。
短暫的鬧劇持續片刻,分院仍要繼續。
「莉莉·伊萬斯。」
漂亮溫和的紅發女孩小跑著坐上了木凳。
「格蘭芬多!」分院帽高聲喊到。
格蘭芬多長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伊萬斯雀躍地向格蘭芬多長桌跑去,亮綠色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我注意到斯內普沉默地看向開心激動的女孩,眼神晦澀難懂。
他的目光膠粘著直至伊萬斯入座,仍久久未離去。像孤寂的飛蛾仍未捉住屬於它的最後一絲曙光。
西裡斯瞧見伊萬斯過來,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個空位。伊萬斯瞧見是西裡斯,便擰起眉頭哼了聲,轉身尋找別的位置了。
感應到斯內普的視線,伊萬斯轉頭,隔著人海朝他安撫地笑了笑,用口型溫柔地說了什麼。終於,男孩沉默地扭開了頭。
我看著眼前這番頗有些熟悉但又不同的景像,選擇默不作聲。
「詹姆斯·波特!」
「格蘭芬多!」
「萊姆斯·盧平!」
「格蘭芬多!」
......
聽著格蘭芬多不斷傳來震耳欲聾的掌聲與歡呼聲,我絲毫不意外。西裡斯拍掌拍得比所有人都要用力,我覺得他巴不得直接站到桌子上。
波特激動地跑向長桌,他原本就如同鳥窩的頭發因為他開心地揉搓變得更加亂七八糟。他拉著笑得溫潤且發自內心開心的盧平屁顛屁顛貼著西裡斯坐下。
波特坐在西裡斯於盧平之間,三個人開始勾肩搭背,腦袋緊挨著談天說地。提及什麼,波特和西裡斯爆發出大笑,我遙望著他生動且熾熱的模樣,遇見波特後,他連每一根發絲都不再沉寂。
我最終不動聲色移開目光,只覺得萬分刺眼。
「赫拉·沙菲克!」
總算到我了。我沉默著緩步上前,感受到有無數道不懷好意的視線膠粘在我的身上。
畢竟大部分相互往來的純血家族都知曉,我曾和西裡斯的關系極為要好。布萊克已經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格蘭芬多了,那時常跟著西裡斯「鬼混」的小沙菲克呢?
那頂老舊的分院帽被一旁的麥格教授拿起,放置於我的頭頂上。在這時,有一道蒼老沙啞的聲線措不及防在我腦海中響起,
「嗯... ...我看看。很聰明的小腦袋瓜,討厭束縛,很懂得明哲保身... ...認可純血論,有些缺乏勇氣,有野心,很精明,好,我知道了——」
「斯萊特林!」
斯萊特林的長桌爆發出掌聲,我理了理袍子,朝著長桌走去。似乎一直有一道視線在我的後方死死地盯著我,但當我扭過頭去想要探明究竟,卻追隨不到絲毫蹤跡。
我只能看到正在與波特說笑的神采奕奕的西裡斯,他似乎全程都毫不在意我的何去何從。
我的心中泛起了酸澀的漣漪,石塊墜入了水底並杳無聲息地沉沒。但當我轉過頭去的一瞬間——又來了,我又感受到那抹熾熱且明目張膽的視線一直跟隨著我。
或許是錯覺吧,我心想。
布賴恩的身旁早早給我留了位置,我在他身旁坐下,安靜地斂著眸。有一只冰冷的手掌輕輕摸了摸我的金發,如同前不久在站台上般短暫的告別。
「真乖,赫拉。」
他滿意的語氣好似在欣賞什麼聽話的物品,我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坐在我們對面的貝拉特裡克斯還在咬牙切齒地碎碎念:「該死的西裡斯......他不配成為高貴的布萊克......」。
安多米達像是聽煩了,理了理淺褐色的長發,不動聲色地往納西莎身旁挪了挪;坐在納西莎身旁優雅得體的盧修斯·馬爾福有些微妙地看了我一眼,又不屑且嘲諷地看了眼身處格蘭芬多和波特一起大鬧的,完全沒有一絲「布萊克該有的樣子」的西裡斯。
「都說了少和那種沒個正形的、親麻瓜的純血玩——」布賴恩語調拉長,似乎意有所指。他的嘴角揚起輕蔑的笑,涼薄的目光掃過我們正對面的布萊克們,「聽哥哥的話總是沒錯吧,赫拉?」
貝拉特裡克斯怨毒地剜了布賴恩一眼,安多米達和納西莎保持沉默不語。我只是繼續維持著那抹虛假且得體的微笑,感覺面部肌肉都有些酸痛,並不應答。
「西弗勒斯·斯內普!」
穿著破舊二手袍的男孩陰沉地走上前。
「斯萊特林!」
但是此刻的斯萊特林長桌只傳來稀疏的掌聲。我的目光掠過,發現許多純血的面上帶著不屑與嘲諷,明晃晃的惡意已在此刻傾湧而出。
斯內普只是依舊沉默著,快步尋找到空位坐下。盧修斯胸前的級長徽章被擦得锃亮,他拍了拍斯內普瘦弱的肩。
但斯內普仍舊將復雜晦澀的視線穿越人群,搖搖投向格蘭芬多長桌上的伊萬斯。
我順著他的視線,發現自來熟的波特已經開始跟附近的格蘭芬多都聊起天來了。
伊萬斯雖然對自大的波特趨之若鶩,但此刻不知波特講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引起格蘭芬多的一片哄笑。伊萬斯也躲避不過,唇角按耐不住地勾起,綠眼中泛著閃閃的光芒。
—
整頓晚飯我吃得心不在焉,但是我還是要繼續維持那該死的貴族禮儀與淑女面貌。
我默默聽著盧修斯與布賴恩的高談論闊,內容無非就是黑魔王、食死徒、純血、家族等等諸如此類,但是我的思緒早已飄向身後的格蘭芬多長桌,帶著道不清的酸澀與眷戀。
晚飯後,我們被級長盧修斯招呼著回到斯萊特林休息室。起身的瞬間,我下意識地朝著格蘭芬多的隊伍看去,試圖尋找那抹高傲且不羈的身影,可惜一無所獲。
斯萊特林的休息室坐落於黑湖湖底,陰暗且濕冷。正門的蛇形石牆在說完口令後緩緩打開,入目皆是深沉的墨綠。拱起的穹頂外不時有水生生物游過,泛著綠光燈被鏈子拴著,從天花板上掛下來。
石牆上掛著古老的畫像與華麗的地毯,雕刻精美的壁爐中燃燒的火光並不能驅散潮濕的空氣。盧修斯給我們分配完寢室後,便快步離開繼續去完成其他工作了。
我運氣較好,被分到了單人間——我也不想進行什麼煩人的社交。
寢室裡寬敞且昏暗,大床上鋪有綠色的絲綢床單,牆壁上覆蓋著柔軟且不菲的深綠天鵝絨。
我蹲在床邊,開始收拾起行李,將東西全部都清理出來,並喂了雪球一些吃食。
我決定先給母親寫封信,告訴她我的分院結果。在我尋找羊皮紙和羽毛筆時,我才恍惚想起有什麼東西被我遺忘在了沙菲克莊園中,我自己房間的角落。
——那枚雷古勒斯送給我的、閃閃發光的水晶蝴蝶胸針。
第8章 Chapter7
第二日早晨的禮堂,座無虛席,大家津津樂道著前一晚分院的趣事。嘈雜聲伴隨著貓頭鷹撲騰翅膀的聲音,一同隱在熱氣騰騰的佳肴裡。
雪球銜著信件穩當當扔在了我的早餐前。我慢吞吞地拆開信,是來自母親日常且無趣的寒暄。
她先是祝賀了我成功進入全霍格沃茨最好的學院——斯萊特林,又囑咐了我要好好學習,少和非純血接觸,銘記社交的重要性,有什麼不懂的就去問問哥哥。
最後,她在信中對於西裡斯進入了格蘭芬多的事情表達了強烈的驚訝與譴責,不厭其煩叮囑我少於這種異類玩。
「沃爾布加已經被他整個人氣到抓狂,在格莫裡咆哮了許久,似乎還摔了好幾樣名貴的古董......可憐的雷古勒斯,我可真擔心他會被不爭氣的兄長與沃爾布加的憤怒嚇到。」
我的眉角無端抽了抽,沃爾布加阿姨若是不發飆才是怪事。但母親突然在給我的信中關心起雷古勒斯又是想真正表達什麼?
在我閱讀完的後一秒,格蘭芬多長桌突然沸騰了起來,吵吵嚷嚷。我抬起頭看向吵鬧的來源,只見所有人起身把西裡斯圍在了中央。
「是吼叫信,兄弟!」
波特新奇的大叫要震碎拱頂變幻的星雲。
這下好了,禮堂內所有巫師的目光在剎那間朝著格蘭芬多長桌聚集。
絕大部分視線都帶著八卦與好奇,但是來自斯萊特林的視線卻投之以輕蔑與嘲諷。
貝拉特裡克斯十分幸災樂禍地大笑,烏黑的卷發也泛起愉悅的光澤。
「這下有得那個叛徒好看了!不枉我連夜寫信告訴沃爾布加阿姨,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直不起腰來。
一旁的盧修斯瞧見她這副癲狂的模樣,灰藍色的眼中不動聲色閃過一絲嫌棄,在納西莎即將把視線投過來時又極速地隱藏。
布賴恩坐在我的身旁,朝著對面懶散地打了個響指:「注意形像。」
我的目光悄悄掠過對面的納西莎等人,投向更遠的、被人群簇擁的西裡斯。
「聽說吼叫信一直不拆開就會爆炸!」波特大聲嚷道,「兄弟,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的話音未落,便引來周圍一群格蘭芬多小聲的驚呼。
我看到伊萬斯對著波特蹙起秀氣的眉,帶著嫌棄的往旁邊挪了挪位。
西裡斯輕嗤一聲,俊美的臉上是滿溢而出的不屑,稱得他更為瀟灑不羈。他像是對待再平常不過的事物般,毫不在意地拆開了那紅色的信封。
我敏捷地捕捉到他清明孤傲的眼底似乎閃過了不易察覺的...興奮?
彈指間,火紅的信紙迅速飛到半空中,變化成紙折嘴的模樣。嘴唇一張一合,來自沃爾布加阿姨憤怒到極點的尖叫聲帶有極強的穿透力,在每個人的耳畔震耳欲聾地響起。
「西裡斯·布萊克——!你怎麼敢!你怎麼可以!?你這個白眼狼!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崽子!我費盡心思將你往布萊克家的繼承人方向培養,而你,作為長子,作為高貴且神聖的布萊克之一,你怎麼可以進格蘭芬多!?你簡直是布萊克的叛徒!純血的恥辱!!!」
叫罵結束後,信紙便自己燃燒成灰屑,飄灑進了西裡斯身前還剩余著食物的餐盤中。
波特的嘴巴張成了震驚的「O」形,盧平驚訝地睜大淺棕色的眼眸,有個坐在他們身旁的矮胖男孩戰戰兢兢地往人群後移去,伊萬斯瞪圓碧綠的眼睛,捂住了嘴。
禮堂的氣氛呆滯了幾許,安靜到只能聽見燭火燃燒與眾人的呼氣聲。幾秒後,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瞬間炸開了鍋。來自四面八方的討論聲巨大到甚至可以掀翻霍格沃茨的天花板。
此起彼伏的笑聲與數不勝數帶著惡意的視線朝西裡斯湧來,波特同情地拍了拍他好哥們的肩膀。
而整場鬧劇的主人公只是沉寂地坐在喧鬧中,黑發垂下,遮住他的視線。他灰色的眼眸低斂,看不清晦暗的神色與情緒,擁有要把一切都吞噬的寂寥。
片刻後,西裡斯勾起諷刺的笑,眼裡充斥著厭惡與不耐。他站起身,紅色的袍子在此刻極為刺眼與奪目,金紅的領結與獅子的院徽昭告著所有人他就是來自布萊克家的異類。
他滿不在乎地單手扯扯領帶,便大步朝著禮堂外走。
波特等人立即緊跟其後,待徹底接近西裡斯,他一把熱情地攬過高傲男孩的肩膀,咧著嘴笑試圖活躍氣氛。盧平與先前那個害怕的矮胖男孩一左一右站在他們身旁,並不過多插話。
四道金紅色的背影最終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嘈雜的談論、變為碎屑的信紙、所有人置之事外的打量與談笑、他結起冰霜的面孔與猜不透的心緒、以及我和他之間的相顧無言,都是不可越的山巒。
秋風來的稍遲,吹起漫山遍野的荒蕪。
我還該繼續自欺欺人嗎?
—
時間飛快流逝,我與西裡斯已經將近一周沒有任何交流。
那個矮胖的男孩——如果我沒有從無數次擦肩而過時飛快消散的聲音與和格蘭芬多一起上的公共課裡教授的點名中聽錯的話——他的名字是彼得·佩迪魯,似乎和波特他們是一個寢室的。
我總覺得佩迪魯看著畏畏縮縮,總喜歡低個腦袋藏在波特身後。他一點也不活潑,甚至整個人膽小如鼠的氣質都與整個格蘭芬多格格不入。
這可真是奇怪,這種人是怎麼和波特他們玩成一片的?
今天下午即將迎來我們的第一節 飛行課。九月干燥的風已然帶上秋日的涼意,攜著黃綠褪色的落葉與仍殘留的雨水味,飄飄然掠過不勝數邊緣磨損的石磚,鑽入堆砌起來屬於歲月的罅隙中。
臨近庭院的走廊寬敞明亮,陽光滲透於每一個沾滿灰塵的角落。走廊中最不會停滯的便是無數雙牛皮鞋踩踏在石質地面上清脆又厚重的聲響,沉寂著風沙細小的呼嘯。
我幾乎是獨來獨往,因為我認為我不需要什麼交心的朋友。西裡斯早已成為斯萊特林內部純血們編排的對像,由於我和他先前關系的微妙,連帶著我也未能避免——即便我們未曾再講過話。
「沙菲克,你除了布萊克家的叛徒就沒別的朋友了嗎?」有人在我身後不遠處大叫,我微微扭頭,是埃弗裡。
他的嘴巴張成一個誇張的形狀,顯得他巨大的門牙更加滑稽。
「真是孤僻的小公主!」穆爾塞伯扯著嗓子大喊,音量在嘈雜的空氣中也尤為突出,刻薄的臉龐扭曲著興奮又輕蔑的色彩。
羅齊爾在一旁皺著臉「吁」了起來,面部表情堪比剛從土裡拔出來的曼德拉草。
時不時有視線朝這裡瞟來,我深吸一口氣。
手剛觸碰到藏在袖子裡的冰冷魔杖時,便有陣含有檀木,陽光,夾雜著皮革暗沉香調的風快速地擦過我的鼻尖,好似愣神中短暫的錯覺,引起我心頭下意識的潮汐。
我措不及防地轉過頭,只能看到四道金紅色的身影早已藏匿於摩肩接踵的人海裡。
這種場景已經重現無數次了,
再一次,又一次。
我還是沒能抓住他蹁躚的紅色袍角。
西裡斯與我擦肩而過的瞬間,穆爾塞伯那幾個家伙便捂著肩膀痛苦地大喊,身子都要蜷曲起來。
叫罵的內容包括但不限於「該死的西裡斯·布萊克!純血的叛徒與恥辱!」「格蘭芬多怎麼還不去死!」「不愧和沙菲克的關系那麼好,簡直是一丘之貉」等等難聽又令人發笑的話語。
其中埃弗裡叫得最大聲。
我擰起眉,掏出魔杖,給他施了個通過預習學會的統統石化,實在沒想到效果出奇意料的好。
他瞬間僵直,無法動彈,筆直地往地上一砸——他的腦袋與石質地面的碰撞發出了巨響,紛紛引來無數人驚恐地側目。
埃弗裡的嘴唇被隱形的東西粘緊,只有眼珠能夠轉動,眼中投射出怨毒的目光。我瞧著他這副滑稽樣,不由得笑出了聲。
我懶洋洋地把視線掠過被嚇住穆爾塞伯與羅齊爾。
親眼看著埃弗裡直挺挺倒下後他們的面色鐵青,眼中閃過恐懼與不可置信。
我挑了挑眉,剛准備上前,羅齊爾與穆爾塞伯便轉身就跑,留下埃弗裡一個人倒在地上孤立無援。
這麼一鬧騰,導致走廊上的眾多好奇與驚嚇視線紛紛向我們聚集。許多路過的小巫師都刻意地避開了站著的我,與躺在地上無法出聲的埃弗裡。
我低頭看著臉頰與地面親密接觸的埃弗裡,嗤笑到:「埃弗裡,你們這樣簡直比巨怪還蠢。」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優雅地理了理灰色裙擺上的不平褶子。
「我現在並沒有和布萊克有任何交集,不是嗎?想要針對我也得有個理由吧,是因為我和布萊克的關系好,還是因為我父親在國際魔法合作司的工作搶了你父親一頭?別太好笑了,你才三歲嗎?」
埃弗裡怒目圓睜,卻無可奈何。
「今天這個事情,不許和你父親講,不許告訴院長,不許讓多余的人知道。」我吃力地把他從地上扯起來,「走廊上的人看到後如果到處流傳進了教授地耳朵裡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但是你絕對不能主動開口,在院長面前的措辭我們需要統一。」
「我一點也不想以欺負同學的名義去關禁閉,而且我也根本沒有欺負你。我們只是在走廊上練習咒語而已,這是你自願的,對吧?嗯,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我體貼地幫埃弗裡整理起袍子,繼續道:「我給你解除咒語之後,你立馬去找羅齊爾與穆爾塞伯,並且把我對你說過的話和他們重復一遍,阻止他們去找院長以及阻止他們向他們的父親寫信,不然——」
我緩緩湊近他的耳朵,聲線冰涼。在外看來,都只會以為我與埃弗裡親密地說起了悄悄話。
但是待我語畢後退,埃弗裡的面色肉眼可見變成土灰色,恐懼的神色在他蒼白的面孔上浮現。
我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柔:「記住了嗎?」
他的眼神裡透露出哀求,我終於大發慈悲地抽出魔杖給他來了個咒立停。
禁錮解除後的埃弗裡立馬轉身就跑,在人群中橫衝直撞,引起一片驚呼。轉眼間便只能看見他消失在人潮湧動的盡頭。
講實在的,我看埃弗裡那幾個不順眼很久了。剛開學沒多久就帶頭挑起血統歧視與對立矛盾,那副看起來就想當領頭人的模樣實在過於自大愚蠢,簡直就是沒腦子的巨怪會干出來的事。
我明白學院內部的確存在鄙視鏈,但是回憶起他們從開學為止到現在做過的所有事,我只想評價他們全都是白痴——看樣子他們絲毫不在乎需要維護自己的姓氏。
本來也不關我的事,因為同為神聖二十八族,沒必要讓面子互相過不去。但是誰讓他們蠢到率先攻擊了我——與西裡斯呢?
教訓完蠢貨的我心情實在是高興至極,連帶著高牆上嘰嘰喳喳的畫像都和顏悅色起來,棕色的石磚在燭光下暈開了溫暖,復雜移動的樓梯與極高的穹頂也不再令我頭暈目眩。
到了禮堂,長桌上已經擺滿了佳肴。我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入座,環視了下食物——很好,有烤羊排和雞腿還有巧克力杏子小蛋糕。南瓜汁直接忽略就好了。
緊接著,我裝作不經意般把視線緩緩上挪,隔著遙遙人海,投向格蘭芬多長桌。
——他實在是太耀眼了,我的目光觸及到遠處格蘭芬多長桌的一瞬間,便立馬鎖定了與我冷戰已久的男孩。
第9章 Chapter8
隔著幾條長桌,就像隔著幾道深不見底的溝壑。西裡斯在我措不及防間突然微微抬起頭,視線越過遙遠的距離,在沸騰間與我無聲對視。
我被嚇得停止了咀嚼的動作,羊排上孜然的香味仍在我的舌尖回蕩。
這並不是我和他在冷戰期間的第一次對視,但是是我最尷尬的一次。
畢竟誰讓我先偷看人家,還直接被本尊逮了個正著?
西裡斯的瞳仁裡的流光仍未熄滅,帶著晴朗的余韻,卻在觸及我的一瞬熄滅了幾盞燈火,將一切情緒掩蓋在那片灰色的荒蕪原野之中。
我挪開了目光,掩飾般拿起右手旁的南瓜汁便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甜鹹濃稠的液體在我口腔炸開,回蕩著光用言語難以描述的怪味。
我的五官頓時擰成一坨,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止不住地咳嗽。
我討厭南瓜汁。
好似有幾聲微不可查的輕嗤揉散在燭火的沙沙裡,以及波特語氣中滿溢的疑惑「西裡斯,你到底在看什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輕柔且緩慢地散落於我的耳畔。
我忙不連迭站起身,尷尬地裝模作樣整理了下裙子後,便逐漸加快腳步且目不斜視地到達了寬敞的長方門口。
踏出禮堂大門的一瞬間,我便落荒而逃。
赫拉·沙菲克,你到底在害怕什麼?我責問著自己。
混亂的思緒直至我抵達斯萊特林地牢時仍未消散,腦中擰成了麻繩。我扶著蛇形石牆由於狂奔而喘息不止,手下的觸感冰冷粗糙,幽暗的燈光映照著略微猙獰的蛇臉。
進入休息室後,我環顧一圈,昏暗大廳中的學生寥寥無幾,許是都回寢室午休了。
於是我陷入皮質的柔軟墨綠沙發,面前的壁爐中燒著的火光也被晦暗的吊燈染上幽綠。屬於黑湖底的陰冷潮濕在我踏入門口的一瞬便蔓延進我的骨頭中。我抿抿唇,將袍子裹得更緊些。
聽著柴火劈裡啪啦的嘶啞與休息室外湖水的流淌,我不由得有些犯困。
直到我身邊的沙發突然凹陷,有一個人徑直坐在我的身邊,才使得我恍然清醒。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整理得一絲不苟的斯萊特林院袍,用銀綠色領帶系得精致的溫莎結。再往上看去,五官深邃立體且與我有六分相似,薄唇緊抿,金棕色的短發用發膠打理精致,微涼的目光不動聲色打量著我。
是布賴恩。
我立馬坐直,眨眨眼睛。布賴恩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將貼在我臉頰上的碎發整理到了耳後。
「斯拉格霍恩教授在魔藥課結束後單獨找我了。」他說。
我心下一驚,語氣卻十分無辜:「發生什麼了?院長為什麼突然找你?」
「別裝了。」布賴恩往後一靠,雙手交叉在胸前,飽含深意的目光對著我上下掃視一番,「中午發生了什麼,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該死的埃弗裡!該死的穆爾塞伯!該死的羅齊爾!我在心中給他們扔了無數個惡咒。
內心這麼想著,但我仍舊面不改色,十分委屈說道:「我什麼都沒干呀,哥哥。」
「羅齊爾和穆爾塞伯的速度是真的快,第一時間就找上了斯拉格霍恩教授。但是後面埃弗裡匆匆趕過來和他們兩個冒失鬼說了什麼,然後三個人再次敲響了院長的辦公室,又前言不搭後語說你只是在練習魔咒罷了,並沒有什麼過節。」
他似笑非笑:「坦白從寬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可以在你們一群小鬼頭剛開學的第一周就鬧出這種事情。和其他人起衝突就算了,可問題在於對面是老牌純血家族,平時和沙菲克家的利益來往只會多不會少。」
他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沙發柄,帶著審視的目光直直看向我。
我捏了捏裙角,終於在柴火燃燒的聲音中把一切都向布賴恩交代了。巨型烏賊時不時露出它烏黑的觸角,像是在偷聽般,趴附於玻璃前。
當然,我完美地隱去了我的另一層想法——指他們詆毀了西裡斯。雖然這個「詆毀」在某些方面來看確實沒錯,他怎麼不算是一個純血叛徒呢?
「那你也太衝動了,只有沒腦子的生物才會在大庭廣眾下動手。」布賴恩銳評。
「那什麼樣才是不衝動?是他們先說沙菲克不好的,尤其是那個埃弗裡,第一個張嘴挑恤。」我無辜地反駁。
「你不能讓你的情緒外露,明白嗎?這會是你最大的弱點。報復是需要循序漸進的,慢慢把他們的鎧甲卸下,趁他們最柔弱之時朝著致命之處奮力一,不留余地——這才是你應該學會的東西。」
他再一次揉了揉我的頭發,「哥哥畢業後馬上就會加入食死徒,全心全意效力於那位大人。他會帶領純血再次走向輝煌,所以幾乎所有的純血家族都向往這份力量,心甘情願地為那位大人服務。」
食死徒...我的心在聽到這個詞後略微沉了沉。
「布萊克,埃弗裡,羅齊爾,穆爾塞伯,馬爾福,沙菲克,塞爾溫......這些老牌純血家族成為食死徒是板上釘釘的事,任何事情都是少不了相互往來。赫拉,我雖然在前面告訴你這些,但是我希望你至少表面上還是維持好關系,哪怕是假惺惺——並且一點馬腳也不要露出,聽明白了嗎?」
「畢竟,」他意有所指地頓頓,「你們現在是同院且同年級的同學,畢業後成為同事也是大概率事件。誰也說不定,是不是?」
言外之意已經呼之欲出。我,以後無論如何,也會因為沙菲克這個姓氏而大差不差加入食死徒。
我樂意嗎?我不知道。我不樂意嗎?我也不知道。我只清楚我不想讓家族蒙羞,我只明白我的確想重振純血榮光——那有關其他的呢?
講實在,我不明白。
「還記得沙菲克的家訓嗎?」布賴恩問。
「虔誠不僅僅是禮拜,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白頸烏鴉會永遠伴隨您。智慧、伶俐的像征,深沉和神秘,是沙菲克。」布賴恩悠悠起身。
「珍惜在霍格沃茨的日子吧,妹妹,七年的時光可是很快的。」他頎長的身材在湖水映著幽幽冷光之中覆上陰影,俊臉藏匿於黑昏暗的綠光裡,神色難以分辨。柴火聲仍未斷絕,本該溫暖的溫度卻在黑湖下仍顯得濕冷。
「要休息回寢室休息,在休息室裡昏昏欲睡像什麼樣。」他轉身,只留給我一個銀綠色的背影,「你下午還有飛行課,好好表現。」
我沉默不語,只是偏頭目送那個高傲背影逐漸完全藏匿於黑暗之中。
—
所以說,我對魁地奇無感是有原因的,西裡斯真不能怨我對他送的珍貴周邊置之不理。
因為我討厭飛!行!課!
下午的飛行課是和格蘭芬多一起的公共課,一個學院站在一邊,成對立的兩派。魁地奇球場中,一望無際的綠茵背靠著高聳入雲的北塔樓,許多把老舊型號的掃帚安靜地躺在松軟的綠草上。。
或許緣分已由梅林注定,西裡斯正正好好與我相對而站。
逆光勾勒出他的面部線條,他俊美的臉一半匿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即使午後的陽光再燦爛,似乎也照不進他的心中。
他只是極快地撇一眼,便光速垂眸盯著那把破掃帚看,頗有要盯穿的氣勢。波特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凌亂的頭發在陽光下顯得更為毛燥,滔滔不絕地嗶嗶賴賴。
「梅林的鬼飛球,這些掃帚可又破又舊,我在家打魁地奇都不會騎這種掃帚!但是說不定舊掃帚騎起來會更加別有一番樂趣呢!你說是不是,西裡斯?」
波特用手肘頂了頂身旁仿佛被施了通通石化的男孩。西裡斯看上去對他好兄弟的話充耳未聞,仍目光如炬盯著可憐的掃帚,不為所動。
「西裡斯?西裡斯?兄弟?老兄?」波特一口氣連叫了幾遍。早已神游天外、穿著格蘭芬多校袍的男孩才像剛剛恢復了聽覺一樣莫名其妙抬起頭,一臉嚴肅地看向波特。
「詹姆斯,你剛剛在說什麼?」
波特心碎地倒吸一口氣,十分做作地雙手捂住胸口。他現在看西裡斯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己拋妻棄子的渣男丈夫,滿臉不可置信:「所以你剛剛根本沒聽到我在說話??」
「奇怪,真是奇怪。」他疑神疑鬼地端詳西裡斯片刻,低聲喃喃,「好像每次一和斯萊特林全體一年級同處一個場合,你就跟被施了奪魂術般心不在焉......」
但是所有人都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上飛行課的第一步,是要對著掃帚大喊「起來!」。波特西裡斯那種天賦異稟的一次即成,絕大部分人在喊兩三次後掃帚也乖乖地彈在了他們的手心中。
現在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小巫師——包括我,數不清喊了多少遍後才摸到舊得可憐的掃帚。其中好像還包括伊萬斯和斯內普。
當絕大部分人的目光聚集在我們個別幾個身上時就會分外尷尬,更不用提霍琦夫人還一直用她那如老鷹般銳利的眸子盯著我們,大聲鼓勵道「加油」。
我現在只想找個地洞鑽下去,或者一頭栽進不遠處的黑湖也不錯。
我聽到了幾聲嘲笑,百分百是埃弗裡那幾個家伙!但是我沒有時間狠狠剜他們一眼;我還聽到了熟悉的聲線飄忽著從對面由風帶來的輕笑——肯定是我的錯覺,怎麼可能會是西裡斯呢?
中午幻聽了,現在還幻聽,我覺得我當即就應去醫療翼找龐弗雷夫人開幾瓶治聽力的魔藥。
興許是我太容易一語成讖,亦或者是偉大的梅林今天心情不爽,就是看我不順眼,才會讓我好不容易坐上掃帚平緩飛行幾英尺後,就突然徑直往天空中飛速衝了十多英尺。
緊接著我便開始旋轉、加速、旋轉、加速......
我發誓什麼也沒干,絕對是這把掃帚突然抽風!
霍琦夫人的大喊與其他人的驚呼早已消失在我身後,我頭暈眼花,失重感與未知的驚恐讓自己認為下一秒就要掉下去,於是便俯身緊緊抱住掃帚柄。
高空中迅猛的風朝我狠狠襲來,像冰冷的利刃刮過我的整張臉。金發全部被吹到了腦後,我因為不適與害怕不敢再睜開眼睛,不然便覺得下一秒自己就會墜落,然後粉身碎骨。
稀薄的空氣讓我難以大口呼吸,缺氧感使肺部發疼,耳邊只能聽見呼嘯的風聲。
我的大腦被風吹得一片漿糊,並不明白自己飛了多久,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掃帚又是怎麼停下的,因為我現在難以思考。
當我的身體墜落綠茵的剎那,我的意識便不由自主地開始消散。
在徹底昏迷的前一秒,我只能勉強看清一個金紅色的身影朝我飛奔而來,以及不清楚的呼叫像是隔了重重屏障才能進入我的耳朵,熟悉的聲線語氣急切地大喊我的名字。
意識消散的最後,我再一次聞到了皮革與檀木暗沉的香調,混著陽光和青草的清新,像是來自遠方,又像近在咫尺。
第10章 Chapter9
昏迷了不知多久,在我恢復感知的第一秒,先是消毒水的刺鼻氣味湧入了我的鼻尖。
我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棕灰色的拱頂,身下傳來的舒適的觸感告訴著我早已不在那個該死的草坪,而是老老實實地躺在一張床上。四周極為安靜,我微微側頭,只能看見被嚴密拉起的綠色絨布。
這下好了,真的進醫療翼了。
窗外天色漸晚,墨紫色已經悄無聲息爬上天空的末端,原來已經這麼晚了。我心想,那我昏迷的時間也足夠久了。
沒有進食的腸胃咕咕叫喚著不滿,我嘗試緩緩動了動身體,發現並沒有任何不適(或許龐弗雷夫人早已在我昏睡時給我灌了藥水),只是頭部還是由於過度驚嚇的遺留而感到陣痛。
「龐弗雷夫人——?」我的語氣帶著詢問。
腳步聲匆匆響起,沒過多久,綠色簾子被一只略有些皺紋的手急匆匆拉開,一位溫和的婦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穿著紅色的絲絨長裙,系著整潔的白色圍裙,灰發被挽成一個低低的發髻,罩於潔白的頭巾下。
「現在感覺怎麼樣,孩子?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龐弗雷夫人將端著的托盤放置於我身旁的床頭櫃,溫柔又擔憂地問道。
托盤上擺放一瓶顏色古怪的魔藥,它的詭異氣味若隱若現,還不斷咕嚕咕嚕冒著泡泡——一想到我待會要喝下這玩意,我就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我抬起頭,注視著婦人帶著關懷的棕灰色眼眸,弱弱回答,想為自己不喝下這個東西爭取爭取:「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夫人,真的。我立馬就可以回寢室,不需要再喝任何魔藥——」
語畢,我便想跳下床在她面前轉一圈。但是我欲要完全坐直的動作卻立馬被她堅定地制止了,龐弗雷夫人溫暖的手帶著不容置喙的力度把我按回了床上。
「不行,孩子。」她斬釘截鐵道,「其實每屆一年級的第一次飛行課,有你這種例子的孩子實在是數不勝數——所以我可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身體狀況,甚至勝過你自己。」
她把魔藥從托盤上拿起來,笑容和藹,讓我接過:「放心吧,親愛的,這個魔藥喝起來沒有什麼其余的怪味。它的目的是為了讓你更好地恢復精力與加強身體素質——所以快喝吧,親愛的。」
我膽怯地咽了咽口水,最終憋著氣,閉上眼一口飲盡。奇異的是,的確如龐弗雷夫人所說,這瓶魔藥泛著甜味,在吞咽下去後仍能在我的口腔中回甘。
見我乖乖喝下後,龐弗雷夫人不斷叮囑了我幾句——她讓我最好在醫療翼繼續休息一段時間,再觀察觀察。若無大事,明早就能回歸課堂。
「對了,孩子。有一個格蘭芬多的男孩在你昏迷的時候巴不得一直守在你身邊,甘願逃課。直至他的朋友前來,生拉硬拽把他帶回課堂——他走時還眼巴巴看著你呢。」
龐弗雷夫人的語氣輕盈,卻宛如巨石直直砸向我心裡原本平靜的湖泊,驚起驚濤駭浪。說完,她便端著空藥瓶與托盤便離開了。
而我卻久久不能平靜,呆滯地躺回床上,盯著拱頂神游天外,回憶起昏迷前的事情。
——所以,最後朝我飛奔而來的究竟是不是西裡斯?應當是的,龐弗雷夫人口裡的那個格蘭芬多男孩,應當也是他吧。
我又細細想起那熟悉的沉香,感受著胸腔裡肆虐的激蕩。彼時的心髒如同不斷敲打的鼓槌,連我的耳骨都跟著共鳴,仿佛要將一切吞噬在那熟悉的氣味裡。
我怕我在自欺欺人,好吧,我本來就是個愛自欺欺人的人。
但是格蘭芬多除了西裡斯,我別無熟人。
直至一陣欲蓋彌彰的腳步聲在安靜的空氣中回蕩,朝著我所在的床位移來,打斷了我所有的思緒。
我轉頭往身側一瞥,措不及防與鬼鬼祟祟拉開簾布的男孩打了個照面。
西裡斯手中提著一大袋吃的,他似是沒意料到我已經醒了過來,於是他灰色的眼睛有些錯愕地瞪大。
我往袋子裡偷偷看了一眼,發現了有我最喜歡的榛子蛋糕、蔓越莓布丁、蜜汁烤雞腿、迷迭香羊排......
唉,真是辛苦他了,給我帶吃的就是我的恩人。我正想說些什麼,結果一抬頭,我和他的目光又在尷尬沉寂的消毒水味裡相撞,蔓延著尷尬與沉默。
西裡斯立馬錯開視線,佯裝不經意般咳了咳,打破了詭異的安靜,把吃食不動聲色放在了一旁。
「你可別亂想。」他倨傲地揚起下巴,吐字一字一句地往外蹦,為的就是想讓我聽清,「我就是看你在醫療翼躺了這麼久,晚飯都沒吃,怪可憐的。這是大發慈悲來探望你,而不是因為別的什麼,懂嗎?」
他的神情是無與倫比的認真——要是他的視線沒有到處亂瞟——一會看看敞開的窗戶,一會看看干淨的地板,一會瞅瞅他剛剛拉開的綠色簾布,就更有可信度了。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中泛起酸澀的甜蜜。心裡的冰雪總算融化,春意帶著新綠探出溫和的一角。
「唉,真是辛苦你了,尊貴的布萊克少爺。」我裝模作樣地恭維著他,伸手拍了拍床前的椅子,對著筆直站著的男孩眨眨眼睛。
「說了多少遍!不要喊我『尊貴的布萊克少爺』!!」西裡斯頓時像只炸毛的貓,張牙舞爪,直接跳了起來。他灰色的眼眸裡燃燒著不可名狀的火光。
看著他叫嚷的模樣,我開心地笑了,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以前。嗯,無論如何,以前那個西裡斯回來了。
我沒有搭話,還是繼續拍拍床邊的座椅,朝西裡斯努努嘴。他像是在心中經歷一番鬥爭後,最終別扭地坐下。但就算這樣了,他也還是要扭過身子,側過頭不肯看我。
要不是我瞥見了他隱藏在黑色發絲後發紅的耳廓,我就要深刻懷疑龐弗雷夫人不久前說過的話了。
「其實——」我們異口同聲道,但我直勾勾看著他,他卻直勾勾看著床頭櫃上明亮的燭光。相同的語句脫口而出後,我和他又各自安靜下來,尷尬再次蔓延在彼此之間。
「你先說。」西裡斯總算扭回視線,不自在地飛快看我一眼。
「那我先問我最想問的。」我端正了神色,「所以飛行課上大喊著『赫拉』朝我衝過來的男生到底是不是你?」
西裡斯沉默了。
「龐弗雷夫人還說有個格蘭芬多的男孩在我昏迷的時候,一直守在我的床前,那個是不是也是你?」
西裡斯繼續沉默,他的嘴巴張開又閉上,白皙的臉漲得緋紅。最終,他自暴自棄地開口:「...是又怎樣。」
他別過頭去,又移開了視線。
我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跳躍在他鼻梁上的燭光是多麼的可愛。我的心跳怦怦加快,試探性地問道:「西裡斯,不要生氣啦,好不好?」
玻璃窗外夜空沉寂,繁星閃爍。我湊近男孩精致的面龐,直直地盯著他灰色且清明的眼眸。他對於我突然放大的面孔,明顯愣了一瞬。
西裡斯同樣深吸一口氣,看上去猶為煩躁地抓了抓他那頭烏黑的鬈發:「我沒有生氣,我早就明白你和我不會一起進入一個學院,我只是——」
躍動的溫暖燭光勾勒著他如雕塑般的側臉。他的神色別扭,看上去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才說出來這些話,眉頭微微蹙起。
「我知道的。」我打斷他未說出口的語句,一切化為柔軟的夜色消散了,「那我們還能繼續成為好朋友嗎,西裡斯?」
男孩微不可查地愣了愣,我們的目光再次相彙。但在這次我望向他時,我只覺得自己陷入了滾燙的漩渦之中。他的眼神清明且直白,帶著明晃晃的認真。
「好。」他輕聲說。
窗外屬於秋天的夜晚單調且沉重,寂靜的湖面上,倒映著點點繁星和稀疏的山毛櫸。但是在此時此刻,我感受不到秋天的寂寥於荒蕪。醫療翼中的溫度適宜,暖意從我的皮膚透入我的心髒。
西裡斯的嘴角重新噙上懶散的笑,熾熱的目光烙印在我的面上。
「你知道那會看到你直勾勾掉下來時,我有多當心嗎?我背起你就往醫療翼衝,要不是後來萊姆斯來拉我回去上課,我估計真的會待在這不走了。」
「直到我醒來?」
「對,直到你醒來。在你醒來的前一秒我就會逃跑,我不會讓你知道我一直在這裡。」
「可是就算這樣,龐弗雷夫人也會出賣你的。」我咯咯笑起來。
真是難得他熱血上湧,一口氣說這麼多真心話,沒有再嘴硬。估計等不久後他想起來,他驕傲的性格會讓他羞憤欲死。
西裡斯再次漲紅了臉,他欲言又止,最終輕輕哼了一聲。
「話說回來,如果和好的話,那我們要拉勾!」我一本正經地伸出右手小指,「你向我保證,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像現在這樣,敞開天窗說亮話。永遠不要冷戰,永遠不要不理我,你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你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好,赫拉·沙菲克和西裡斯·布萊克永遠都不會再冷戰,赫拉·沙菲克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他的語氣無奈,勾住我的小指晃了晃,又用大拇指與我的相印了下。
「那我和波特對你來說誰比較重要?」我立馬不甘追問。
「一樣重要。」西裡斯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嘁」了聲,又氣鼓鼓地躺了回去。
「先吃點東西。」西裡斯幫我把袋子打開,「你怕是不知道我瘋狂往這個袋子裡塞吃的時候,詹姆斯有多震驚。」
我才發覺我是真的很餓,於是我又坐起來,笑嘻嘻地幫他捏著手臂:「您辛苦了。」
「令人惡寒。」西裡斯刻薄地評價道,立刻用叉子叉起了一塊蛋糕,塞進了我的嘴裡,以此來堵住我的喋喋不休。
男孩微卷的發絲拂過我心中呼嘯的山巒,掀起我心裡的驚濤駭浪。
但我不知道的是,諾言往往只在那一瞬間生效。我最終會墜入時間的罅隙裡,而他的名字,將會是我窮極一生最短的咒語。
洋桔梗往後不會在我的夏日盛開。
第11章 Chapter10
「所以你聖誕節真的不回去?」
圖書館內極為安靜,幾乎沒有人在說話,只能聽見書頁翻動時紙張摩挲的沙沙聲。我和西裡斯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畢竟一個格蘭芬多和一個斯萊特林的組合實在是太詭異了——更不用說那個格蘭芬多是風靡全校的西裡斯·布萊克。
我壓低了聲音,頭再低垂了些,以便懶洋洋趴在木桌上的少年可以聽見。
他曲起的臂膀下壓著只字未動的魔藥論文,十二英寸的羊皮紙干淨得令人膛目結舌,已經垂到了他的皮鞋邊。
「誰要回去?我才不回去。」
他慢吞吞地打了個哈欠,往椅背一靠,睡眼惺忪。
「為什麼老海像要布置這麼多作業?誰寫的完啊?」
「麻煩尊重一下教授。」我故作嚴厲地用羽毛筆輕輕敲了敲桌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好好好,斯拉格霍恩教授——」西裡斯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未消散的困意使他的咬字含糊不清,少年的聲線帶著他特有的慵懶式發音,極為悅耳。
我這次換作用羽毛筆敲了下他的額頭。
「Ouch!」西裡斯雙手捂住被敲的地方,誇張地哀嚎。平斯夫人的視線在瞬間徑直掃過來,瞪著眼警示著我們。我面帶歉意地笑笑,卻在桌底下狠狠踹向對面的少年。
「太遺憾了,西裡斯同學。其實安多米達在一周前私底下找過我——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我和你和好的,我覺得也沒有很明顯吧,至少布賴恩還沒發現端倪。」我頓了頓,便低頭唰唰寫起我的論文。
「她讓我轉告你,沃爾布加阿姨要求你聖誕節必須回家,不然你的母親就會立即殺到霍格沃茨來捉人——這些是她的原話。」
不由得,我的目光帶上了憐憫,又抬眼看著怔住的少年。
西裡斯清明的眼眸中閃過突兀的的厭煩,他的腦袋絕望地重重砸向桌面,發出的巨響比烏賊粗長的觸手拍打湖畔的聲音還誇張,旁聽起來都感覺異常疼痛。
他的雙手抱頭,悶在衣服裡的含糊聲線滿是不耐:「回家能干嘛?那個地方也配叫家?不就是回等著被她關禁閉...本來詹姆斯都打算和我一起留校了。」
我本來到喉口的語句被咽回胃裡,胃酸溶解著突如其來的苦意。
——波特真的和他的關系親密到一個程度了。
那我呢?我是否只是普通朋友呢?我的腦海中慢慢浮現數月前在醫療翼中的允諾,又回憶起他們幾乎形影不離的身影——似乎只有那個時候,西裡斯才是真正開心的,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散漫與自在。
在開學的一兩個月後,格蘭芬多以波特為首的四人小團體正式建立。
他還給這個讓許多老師頭疼的組合起了個相當中二的名字——「掠奪者」。成員包含波特,西裡斯,盧平和佩迪魯。他們因為違反校規已經為格蘭芬多扣了不少分。
我在最近能明顯感受到,掠奪者中以波特和西裡斯為首,猶為明顯地針對起了斯內普(雖然他們早在入學的列車上就結下梁子了)。
每次一在走廊上偶遇斯內普,波特便會和西裡斯一唱一和誇張地大喊「臭烘烘黏糊糊的鼻涕精——」。在說出口的一剎那,站在斯內普身旁的伊萬斯便會用她那明亮的綠眼怒視著他們,我覺得她火紅的頭發下一秒就要燃燒起來了。
當然,斯內普也不甘示弱,滿嘴噴灑毒液地懟回去。幾回合過去,雙方就要在走廊上掏出魔杖決鬥了。
「因為鼻涕精就是很惡心啊,邪惡的斯萊特林,崇尚黑魔法的黑巫師;自己是個混血還眼高手低,看不起麻種巫師,一心想要擠入純血圈子的蠢貨。」西裡斯在我詢問起時,語氣與表情是毫不掩蓋的惡劣,「所以他來巴結過你沒有?」
「嘿,我也是斯萊特林。」我有些不滿地看一眼對面神色倨傲的少年。他灰色的雙眼中泛著因提起仇敵而興奮到亮的出奇的、不懷好意的光。
雖然某些方面他的確沒說錯,更何況斯內普看得最重的那位格蘭芬多小女巫還是個真正的麻種。
「巴結我倒也說不上,畢竟他對所有純血態度都還行——但硬要說巴結,我只能認為他如今在費盡心思想要擠進穆爾塞伯那幾個蠢家伙的圈子。」
西裡斯冷笑出聲。
最終,我們還是一同坐上了歸家的列車。但是對於西裡斯來說,那個「家」或許不配稱為家。
初雪早已降落,天空中落下白色的晶體,鋪滿了車頂與草地。
遍布的潔白使威嚴的古堡多出了一份神秘,天空泛著淺灰色,像極了西裡斯的眼睛。火車發出轟鳴,齒輪轉動的響聲推使我們駛過白雪皚皚的山巒與枯燥的原野,在寂靜的冬日裡返回國王十字車站。
我並沒有和掠奪者坐一個車間的打算,即使西裡斯邀請我了,即使波特他們都打心底清楚我們和好了。
「詹姆他們絕對不會說什麼的,我保證。」西裡斯的眸子在看向我時終於打破了灰色湖面上的薄冰,在車廂內暖燈的映照下泛起微光。
他們的確不會說什麼,畢竟每次我與他們擦肩而過時,額頭總會突然被輕輕彈一下,傳來輕微的痛感。待我一轉頭,便能看見罪魁禍首西裡斯清明的眼中還未消散的狡黠。
但我沉默了片刻,還是低聲道:「抱歉...」
我和西裡斯的關系好,並不代表我和掠奪者的關系好。格蘭芬多與斯萊特林之間無論如何都有一層極厚的、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屏障。這塊屏障跨越著數年沉澱下來的積怨,深陷在人聲鼎沸的喧囂裡。
這並不是非黑即白的,它擁有隱蔽的灰色地帶,但是那又如何呢?在黑魔王統治逐漸擴大的陰影下,隔閡只會愈發加深。而所謂的灰色地帶也只會在黑暗中被逐漸忽視。
「行,我知道了。」
我的話音未落,便被西裡斯飛速打斷。
他眼中的光漸漸消散,灰色的眼眸再一次沉寂為一潭死水,情緒晦澀。我明白他其實比誰都明了我心中所想。
西裡斯金紅的袍角飛速掠過我身側,最後翩躚而去。他一直有著獨屬於他自己的傲慢與不羈。
待他的雙眼再次溢滿生機的那刻,我心想,便是與波特會面的瞬間。
—
我其實很討厭冬季。我討厭刺骨的冷意,討厭白茫茫喪失色彩的一片,討厭生機的堙沒,討厭枯枝的頹廢與衰老樹干上冗雜又刻骨銘心的瘢痕。
我裹著圍巾,呼出一團團白色的霧氣。月台人聲鼎沸,無數的孩子滿心歡喜地撲向來自父母溫暖的懷抱,每個人的面龐上洋溢的幸福是我不敢奢望的。
布賴恩又長高了些,即將十七歲的他比我高了一個頭不止。他拿過我手中的行李,站在我身旁。
等待的間隙著實令人煩悶,我打破了詭異的尷尬,聲線藏於圍巾後:「盧修斯和納西莎已經訂婚一年了,你馬上就畢業了,父親不打算給你找個未婚妻嗎?」
「小孩子不用操心這些。」布賴恩打了個哈欠,空出一只手拍了拍我柔軟的發頂,「父親打算讓我和塞爾溫訂婚,老塞爾溫可是他在魔法部的得力伙伴,他是不會放棄抓住任何機會的。訂婚宴麼,就在這個聖誕假期。」
消息突如其來。
...溫多琳·塞爾溫,斯萊特林的女級長。我想起了那個褐色長鬈發,神情倨傲的女孩。
「你喜歡她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喧囂中格外清晰,帶著猶未喪失的純真。
布賴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深褐色的眸子中滿是無奈:「這對於聯姻來說並不重要,赫拉。」
他的聲線消散在凜冽的寒風裡。
「一切都是為了純血的榮耀,家族的榮譽。我們別無選擇。」
他的音量不輕不重,卻深深釘入我骨頭的間隙。
——我們別無選擇。
往後的日子裡,一切在變遷。直至後來我閉上雙眼的一剎那,關於布賴恩的許多回憶也許隨著時間的衝刷而淡忘在腦海。但是只有這句話,讓我永遠記憶深刻。
這不是我痛苦的根源,而是我清醒著疼痛的原因。
這句話既是預言也是警醒,它扎根在我心裡的貧瘠中,試圖用尖銳打碎我的一切幻想。
我們最終沒等來父親或者母親,出現在我們跟前的是瘦小的家養小精靈——波利。
「噢,少爺...小姐...我很抱歉——」他尖銳的嗓音戰戰兢兢著,「老爺和夫人忙得實在抽不開身...所以命令波利來接你們......」
「該死的波利——!」他尖叫道,豆大的淚珠從凹陷的眼眶裡滑落,瘦小的身軀徑直跪在地上,我好像聽見了骨頭的脆響,「都怪波利!波利真該死!都是因為波利才讓少爺小姐等這麼久——波利要懲罰自己!」
在他比成年男性巴掌沒大多少的頭顱馬上要接觸到地面前,我急忙出聲遏制了可憐的小精靈:「住手,波利!不要在這裡傷害自己!」
有許多雙好奇的視線紛紛襲來。波利的淚水硬生生在巨大的眼眶中被噙住,他顫顫巍巍站起了身。而布賴恩雙手交叉在胸前,冷眼旁觀著一切。
在兜兜轉轉下,我們總算回到了沙菲克宅。古老的莊園沉澱著歲月威嚴矗立在我跟前。我仰望著維多利亞時期遺留下的建築遺風,明白要不了多久,大大小小的角落便會被錦簇的鮮花裝飾,試圖拂去死氣沉沉,帶來哪怕一絲的生機。
但我明白,無論再如何,囚籠永遠是囚籠,身在囚籠的籠中鳥不配得到幸福。
我已經能想像到,觥籌交錯的賓客,虛情假意的笑容與贊耀,以及布賴恩做工精致的典雅西服,和塞爾溫復雜華麗的禮裙。裙擺在舞池中綻放出層層疊疊的花瓣,兩個人以標准的貴族式假笑在旋轉中相望——這太恐怖了。
我總算在房間的角落裡找到了泛灰的絲絨禮盒,但打開後,蝶翼上的水晶在吊燈的映照下泛著流光,熠熠生輝。我對著盒子來了個「清理一新」,便把它小心放進儲物櫃裡。
因為沒去細數,所以平安夜來臨得比我想像中要快,目光所及皆是潔白。大宅一樓禮堂的正中心早早放置了一顆巨大的聖誕樹,散發著松枝的香味,閃爍著小蠟燭和金銀燈絲的光彩。
我沉默地凝望鏡中的我,金發被梳成一個整潔的發髻,乖巧地盤在腦後,碎發被發膠整理得服服帖帖。
我今天穿著玫瑰粉的洋裙,荷葉邊層層疊疊,魚骨架裙撐埋藏在裙擺裡。
其實這一天和我想像中的大差不差,布賴恩與塞爾溫被人群包圍。我無法描述現在的感受,我只知道我永遠都不願期待屬於我這一天的到來。
我安靜地挪到餐桌旁,想要將自己隱匿在人群裡。待我准備拿起一杯車釐子糖漿時,卻猝不及防與一只溫熱的手相碰。
我錯愕了扭過頭,撞入了一雙灰色眼眸。但這與西裡斯的並不相同,這雙眼睛好像並不會因為情緒泛起任何漣漪,他永遠平靜無風,我能看見打翻的墨水與平靜的湖面,融化在枯枝敗葉裡。
荒蕪是灰色的。
「雷古勒斯,」我淺笑道,「好久不見。」
男孩柔軟的鬈發被梳得一絲不苟,他穿著領口繡著金邊的黑色禮服。幾個月不見,他似乎長高了些。
「赫拉。」
他乖巧地回應。
我順著雷古勒斯的方向朝著人群望去,便看見母親與沃爾布加阿姨交談的身影。但環顧一圈後,我還是沒有發現西裡斯。
「西裡斯呢,怎麼沒看見他?」我疑惑地詢問。
聽見兄長的名字,雷古勒斯愣了愣,眼中閃過一絲郁悶:「西裡斯從學校回來後,就被母親罰關禁閉在房間。今天讓他來參加沙菲克先生和塞爾溫小姐的訂婚宴,他死活不願,並且說了些...很難聽的話。」
我的心跳停了瞬。
「然後,他的禁閉點便被母親從房間轉移到地下室了。」
我又回憶起數年前我隱隱可窺見的猙獰傷疤,黑色霧氣縈繞在傷口上方。但是他好像並不在乎這些疼痛,他燦爛的笑容在我的記憶中永遠記憶猶新,屬於仲夏的色彩。
車釐子糖漿在我的口腔內泛苦,澀意直擊味蕾,從血液蔓延到心髒。
雷古勒斯端詳著我的神色。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但他的眼底還是冒著名為期待的微光:「赫拉,我送你的蝴蝶胸針,你喜歡嗎?」
這個答案對他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因為我瞥見了被他攥緊的衣角。
「我很喜歡,謝謝你的禮物,雷古勒斯。」我十分真誠地回答,這的確是我見過最好看的胸針了。
「雷爾,喊我雷爾吧,赫拉。」他的眼種撲朔著光亮,其實每當他緊張時,就會有很多微表情與小動作,但是雷古勒斯自己並不知曉。我看著他的面色漸漸紅潤,嘴唇緊抿,眼眸低斂,眉頭微蹙——每每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表現得像個真正的男孩,而不是故作成熟的小大人。
「——所以,你有每天都戴著嗎?」
我愣了愣,但我不忍心撲滅他眼底期冀的光。我又記起起禮盒上薄薄的灰塵,手指輕輕擦過,指間都被沾染灰黑色。
「一直戴著的。」我的聲音很輕,掩蓋了事實的謊言卻是一把讓篝火燒得更旺的柴。小孩子是藏不太住心事的,我看著雷古勒斯眼中的灰色的原野,在剎那變得更加明亮。
他壓抑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晚宴無聊且漫長,明明主角不是我,我也並沒有干什麼,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安靜地站在母親身旁充當一個花瓶——但是我還是不由得泛起疲憊。
累意要把我拖入湖水裡,疲憊從我心髒的腔室散出,摩挲著我的尾椎骨。
在波利的幫助下,我脫下了繁縟的禮裙。在用木梳輕輕梳開金發的間隙,我瞥到了擺放在書桌上的一封信與一個金紅色的絲絨禮盒。
我忘記關窗戶了,但因為房間裡施了保溫咒,我並不能察覺到冷意(所以這也方便了貓頭鷹的進入)。
白色的絲綢睡裙垂到我的小腿,我緩步走上前,拿起信封端詳了番,最後拆開信件。熟悉的潦草字跡躍於紙張上,筆畫如同主人一般不羈。
「親愛的赫拉:
沃爾布加這麼做是真的下定決心折磨死我,從剛到家第一天就沒好日子過,我就真的應該留在霍格沃茨,再不濟溜去詹姆斯家。
我現在正在找逃出去的方法,等我跑去波特家後,你收到的便是來自戈德裡克山谷的信件。你應該碰到雷爾了?梅林,真不敢相信他還要幫襯沃爾布加訓斥我,我真不知道那個瘋女人除了『純血叛徒』和『家族敗類』還能罵出別的什麼詞。那你應該也知道我被關禁閉的事情了?不得不說,她下手是真的狠。
我知道你肯定在好奇信是怎麼送出來的,我要告訴你一句話:無論發生什麼,我的信總會第一時間送到你身邊。這個誓言永遠對赫拉·沙菲克有效。
ps:盒子裡面是聖誕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你最真摯的,
西裡斯」
他在信中的口吻十分無所謂,但我從心裡明白傷口的駭人。我壓抑住胸口的駭浪,目光轉向格蘭芬多式的禮物盒。我明白他是故意的,眉角不由得抽了抽,還是耐著性子打開了。
凜冬已至,天氣是刺骨的寒冷與干燥,雪夜中的路燈在寂靜中愈發寂寥。這是和夏日完全相反的冬日,這是不同於1969的1971。
沒有無憂無慮的燦陽,沒有微風摩挲過發尾,沒有透過綠葉間隙的光影,沒有洗淨雲翳的藍色。
我拿出了盒中的洋桔梗,它定格在綻放得最美好的模樣,在我的心尖開出了最嬌嫩的花。
心跳緩緩漏了一拍,我寧願相信這是一場編織的夢境,在晨曦降臨前便會蘇醒。
零點的鐘聲在此刻敲響,昭告著聖誕的正式到來。漫天飛雪中,三年前許下的願望依舊——希望有自由鳥帶著我掙脫束縛。
我把花擺放在窗邊,暖黃色的路燈透過窗幔描繪著純澈的花瓣邊緣,朦朧的洋桔梗也是是我的深語。
聖誕快樂,西裡斯。
我在心中默念,望向遠方。
第12章 Chapter11
思考了整整一夜,直至紛飛大雪把屋外的第一級台階淹沒,我還是想不出來要送給西裡斯什麼聖誕禮物。
我認為沒有任何事物足以與他匹配——他瀟灑不羈,是永遠高懸在藍天上的烈陽。
聖誕節後的第三日,我告病了。因為有治療魔藥,我並沒有難受多久,但也感謝這次短暫的生病,讓我以「還是要再休息幾日」為借口,巧妙地逃過了母親欲要帶我去的所有社交。
這天,魔法部忽然有急事。天蒙蒙亮時,父親便穿著他深藍色的袍子,急匆匆幻影移形離開了家。午飯過後,母親和布賴恩便要去塞爾溫莊園。她還是想讓我和他們一同前去,但她再次細細端詳了番我蒼白的面色(其實是我熬夜熬出來的),最終才放棄了這個想法。
布賴恩個子高挑,身穿條紋西裝外套,懶洋洋地倚在門邊。他深褐色的眸子的裡透著興味的光,朝我投來的精明視線似乎早就看破了我的意圖。
但他體貼地沒做聲。
母親正在系緊她寬大的墨綠絲絨禮帽。離開前,她還不斷著囑咐我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趁著家裡沒人就到處亂跑——被發現了就得受罰。
彼時,我的叉子上還叉著汁水四溢的聖女果。我慢慢抬起頭,看似乖巧地應了兩聲,隨即目送著他們離開。
我本來確實沒有要偷跑出去的想法,畢竟這麼冷的天氣,在外面簡直是受罪——直至沙菲克宅的大門被敲響。
我內心覺得疑惑,距離母親和布賴恩離家還沒一小時,父親也不可能這麼快回來,好歹也得等到晚上九點過後。此時我正窩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讀者《詩翁彼豆故事集》,雖然這本書我從小到大已經翻開了無數次,但每再重讀一遍都有新的樂趣。
灰色壁爐裡燃燒著雲杉木,篝火正旺,驅散了寒意。綠色的絨花裝飾上遍布紅色的絲線,掛在壁爐前。
實際上再怎麼細致地裝飾,我想道。我還是認為家裡沒有一絲聖誕節該有的溫馨氛圍。
波利小跑上前拉開門閂。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可憐的小精靈被嚇了一大跳,發出刺耳的尖叫。
我也被嚇到了(因為波利的尖叫),我顫栗了一下,書本直接從我的手中飛出去。幸好沙發下鋪了鵝絨地毯,於是書砸到了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波利!」我無可奈何地大喊,「發生什麼事啦?」
我把蓋在身上的毛毯掀開,趿拉著毛絨拖鞋,快步走向大門前的長廳。緊接著,我也被嚇了一跳。
「格蘭芬多——格蘭芬多!格蘭芬多不允許進入沙菲克莊園!西裡斯·布萊克!純血的叛徒!不允許踏入——」
波利繼續驚恐地尖叫。
我厲聲呵斥:「夠啦,波利!住嘴吧!對客人放尊重點!」
波利總算閉上了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巴,但他仍然睜大眼睛,怒氣衝衝瞪著門前台階上的不速之客。
屋外雪松的枝椏交接著,樹群暗影幢幢,樹干上遍布綠色的青苔,在凜冽的寒風中搖曳。
西裡斯圍著格蘭芬多的金紅色圍巾,難怪波利反應會那麼大。他黑色的鬈發上落滿了白雪,口中不斷地呼出熱氣。冬日的午後,一切被蒙上了霧蒙蒙的灰色,但西裡斯的眼睛裡卻閃爍著無比明亮的光。
熾熱的、燦爛的、流光溢彩的,驅散了荒蕪原野裡寂寥的霧氣。
少年露在圍巾外的鼻子被凍得發紅,他對波利先前的話語視若無睹,只是咧開嘴朝著我笑。
燦爛的烈陽已經在灰色的天裡升起來了。
我按捺住自己如雷貫耳的猛烈心跳,一把攥住西裡斯穿著黑色大衣,把他拽進了暖和的屋內。
波利剛想說什麼,又被我瞪回去了,他只好委屈地閉上了嘴。見西裡斯被我拉進來後,他又不情不願地拉上門閂,寒氣總算被隔絕在屋外的冰天雪地裡。
我用自己溫熱的手幫西裡斯拍掉身上的雪,甚至都忘記可以用「清理一新」這一回事。我一邊拂落要化成水的白色晶體,一邊對著站在一旁的波利發話:「波利,熱一壺茶來——噢對了,不許告訴任何人西裡斯來過!」
波利又睜大眼睛盯了我和西裡斯好一會,最終怒氣衝衝地轉身前去熱茶:「好吧,如果是赫拉小主人說的——好吧!波利會聽小姐的話的!」
「看來你們家小精靈不太歡迎我。」西裡斯按住我的手,它已經因為接觸到了他身上未消的寒氣與雪水而變得冰冷。
於是他開始朝著我的手哈氣,試圖把我的手搓熱。
「我歡迎就行啦。」我的心裡暖洋洋的,像喝了一整壺的熱可可。西裡斯的雙手正捂住我的右手(真奇怪,為什麼他在外面待了那麼久,體溫還可以那麼高?),於是我就這樣帶著他往客廳走去,徑直坐在溫暖的沙發上。
「你為什麼不給我寄禮物?」
「你被關的禁閉的傷怎麼樣了?
我和他幾乎同時發問,又同時閉嘴。
「好吧,好吧,我先說。」我無奈地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只是還沒想到要送什麼給你——這是真的,西裡斯,相信我。」
西裡斯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番,最終因為我真誠的表情,還是選擇了相信我。他懶散地往沙發上一靠,簡直就像是在他自己家一樣,透著散漫不經意的矜貴:「行,那現在該我回答了。」
「你得知道,赫拉。這種寒冷的天氣其實還利於恢復一點傷口,因為天氣一熱,傷口就容易發炎——而且這次沃爾布加罰我罰得沒有那麼重,所以我真的好的差不多了。」
我低低噢了一聲。茶壺和茶具就在這時一同被波利端了上來,擺放於茶幾上。波利打了個響指,茶壺便自己飄了起來,自動斟起了茶。
叢壺嘴湧出來的紅茶茶柱傾倒於精美的茶杯裡。在水與瓷器的碰撞聲中,西裡斯突然興奮地開口,暴露了他的真實目的:「你想不想去倫敦玩?」
我有些呆滯地眨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波利又開始尖叫了,西裡斯舉起魔杖,看上去想給自己施個閉耳塞聽咒。但緊接著,他反應過來還要和我講話,於是放棄了。
他忍無可忍地皺起眉頭,把臉朝我湊得更近了些,大聲道:「我說——你想不想——去倫敦玩——!」
我總算聽清了,內心有兩個小人在大叫著爭執。一個說「不要跟他去,赫拉!不要跟他去!想想看母親知道後的後果!」,另一個嚷嚷著反駁「去一下麻瓜界又怎麼了?赫拉,別猶豫了!去吧,去吧!上一次去還是在好幾個月前呢!」
眼看著兩個小人就要撕起架來,但我的腦海裡傳出了第三個聲音——如果又被沃爾布加阿姨發現了,西裡斯要怎麼辦?他的傷甚至沒好全。
實際上,我卻問出了與三道聲音一點都沒關系的語句:「你為什麼不去找波特?」
西裡斯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似是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我明天去找詹姆斯,今天先來找你——你突然問這個干什麼?因為我在學校和詹姆斯走太近吃醋了?」
「噢,」我立馬道,「沒有。其實我想問的是——如果又被沃爾布加阿姨發現了怎麼辦?」
西裡斯咧開嘴,在我跟前打了個響指:「放心好了,赫拉,這次真的絕對不會再被發現了!上次只是個意外——我對梅林起誓!」
壁爐中雲杉樹脂的香氣在屋內彌散開。
「真的?」我的語氣半信半疑。
「放心吧,真的。」西裡斯看著我,揚起散漫且志在必得的笑,「其實我早就和阿爾法德舅舅說過了,他會幫我們打掩護的。」
波利看上去要暈倒了,他站在一旁戰戰兢兢地聽完全程,那雙大得嚇人的眼裡燃燒著怒火與驚恐。
我站起身,暖呼呼的毛毯從身上滑落。在准備上樓換衣服前,我還是在家養小精靈的面前蹲下,語氣盡量溫和:「波利,我命令你不准告訴任何人這些事情,明白了嗎?」
「噢——」波利痛苦地應下,「好的,小姐。實際上都怪波利!是波利把西裡斯·布萊克放進來的!波利要懲罰自己!」
眼看著波利要把他那骨瘦如柴的小手臂往壁爐裡面伸,我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喊:「夠了,波利!住手!」
「哇哦。」西裡斯吊兒郎當翹著二郎腿,饒有興味地看著一切的發生。
他的金紅色圍巾和大衣早就脫下了,此刻就單穿著一件灰色毛衣,是和他的眼睛如初一撇的顏色:「真是為難你招待我了,沙菲克大、小、姐——」
他的尾音故意拉長,像羽毛般撓得我心癢難耐,於是我給他的腦袋來了狠狠一擊。
—
西裡斯牽著我的手,放在他的大衣口袋裡。溫暖的感覺從我的肌膚一路蔓延進我的血液裡,有他在旁邊,我一點也感受不到冷意。
十二月份的倫敦天色暗得很早,不過下午四點,屬於傍晚的深藍已經在天空的末端暈染開。街頭懸掛的星星燈已經亮起五彩斑斕的色彩,街頭人潮湧動,熟悉的喧鬧聲與汽車鳴笛的聲音讓我終於感受到了生機。
白雪覆蓋在紅色雙層巴士的頂部,覆蓋在紅色的電話亭上,雖然靜謐,但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又顯得溫馨。
倫敦橋附近的聖誕市場人山人海,西裡斯帶著我擠了進去。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在各個攤位鋪展開來,彩燈鏈懸掛在攤位上,各式各樣的聖誕花環裝飾著,看得我目不暇接。
「你有什麼想買的嗎?」西裡斯轉頭看著我。寒風吹起了他的發絲,他的聲音悶在圍巾後。
我沒有被他牽住的另只手攤開在他面前:「借我點麻瓜貨幣——呃,是不是叫英鎊?我回去還你金加隆。」
「我幫你買不就行了?」西裡斯莫名其妙地瞅了我一眼,「這些錢都不算錢,說了多少次錢不用還,不用還就是不用還。」
可是我要幫你選聖誕禮物!我總不能拿你的錢給你買禮物吧!
我在心裡無能為力地大喊。
「那你直接給我點英鎊。」我轉換了策略,打算先找他要錢,回去之後再找機會偷偷把金加隆塞他兜裡。
西裡斯伸出手拂落我金發上的白雪,隨後直接掏了一小把鈔票塞在我手裡。燈光在他露出圍巾外的半張臉上跳躍,映照進了他灰色的眼睛裡。
「夠嗎?」他問。
「應該夠了。」我應下並把錢收好,隨即指向不遠處一個松餅攤,攤上甜甜的香味正隨著空氣飄湧過來,「西裡斯,我想吃那個。」
西裡斯「噢」了聲,便牽著我就想往那走。我一用力便把他的手掙脫開,隨即他莫名其妙回過頭盯著我,不解要在他的眼中滿溢而出。
他又牽起我的手,我又掙開,於是他生氣了,語氣充斥著不滿:「你要干什麼,大小姐?」
這次他抓得特別緊,我再怎麼掙脫也無濟於事,我和他就這樣僵持在原地。走過我們身邊的人好奇地打量著我們兩個小孩,我有些尷尬,熱意湧上我的臉頰。
「哎呀,」我無可奈何地說,「我想自己挑一些東西,你先去買吃的。我挑完就去松餅攤找你,好不好嘛?」
西裡斯沉默地盯了我半晌,我在他的視線下特別不自在。隨即他總算松開了牽制住我的手,轉過身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給我一個怒氣衝衝的背影。
我在原地四處環顧,試圖找到一家就近的、比較心意的攤子。最終我鎖定了目標,快步上前走去。
「叔叔,」我仰著頭問著面前和藹,鬢角發白的男人,「這些是什麼呀?」
「是木雕,孩子。」他和顏悅色地說。
小塊木頭被雕成各式各樣的小動物,在鋪著紅綠格子桌布的小桌上排列開來,模樣十分精細可愛,有些還上了漆。
我指了指一只白色的木雕小鳥,問道:「請問這個要多少錢呀?」
「三鎊。」他伸出手指比了個數。
我樂滋滋地再買了一個紅色的小禮物袋和一張賀卡,賀卡張開時,正中心有立體的聖誕樹浮現。我在聖誕樹浮雕旁認認真真地寫下:展翅高飛吧,自由鳥。隨後把它們一起塞入禮物袋裡。
在我剛剛離開木雕攤時,西裡斯已經提著冒著熱氣的松餅忍無可忍地找了上來。我立馬把禮物袋藏在身後,笑嘻嘻地看著他。
我心裡真正的自由鳥正逆著燈光向我走來,頭頂上的天色已經變成深藍,喧鬧聲伴隨著隱約的聖誕歌曲在四周響起。白色的晶體飄下,落在西裡斯的鬈發上,打濕了我的圍巾。
他的眼裡跳躍著今夜倫敦街道的萬千燈火,還有我小小的身影。
「你怎麼——」這麼慢。
他的語句還未說完,卻被我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我聞到了熟悉的檀木還有皮革的沉香,遺落在他肩上的雪刺得我臉頰發冷。
但我不在乎這些。
我只在乎此時此刻眼前的他。
我看著他略微睜大的雙眼,灰色眼眸中滿溢而出的錯愕,還有微微發紅的臉頰,在嘈雜的街道中,在躍動的燈光下,在紛飛的白雪裡。
「聖誕快樂,西裡斯!」
拖了三天的聖誕快樂,終於在此刻被我親口說出來。
第13章 Chapter12
熱浪翻滾著卷入樹影疊疊裡,雲層在矢車菊色的天空中湧動,山茱萸在湖畔旁開著朵朵白花,好似積雪在萬綠叢中遲遲不忍離去——這一切昭告著夏的來臨。
溽暑令人感到煩悶,期末考試也逐漸逼臨。面對至今的第一次大考,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即使我已經從陰冷的湖底休息室復習到了高聳塔樓的圖書館,但我仍覺得不夠。
「至於嗎?」西裡斯坐在我面前,十分不耐地撥弄著手中的羽毛筆,「我感覺你要變成拉文克勞那群書呆子了。」
這是我硬拉著他復習的第一天。當時我好不容易在禮堂裡逮到他,讓他和我一起去圖書館時,波特的表情已經足夠驚駭。
「西裡斯,你真的要和沙菲克去那個像墓地一樣的地方?下午不和我研究新的惡作劇了?」
波特不可置信睜大了他褐色的眼睛,把自己的原就像雞窩一樣的頭發揉得更亂。
「噢,是的,兄弟。」西裡斯的表情簡直像是要去奔赴戰場,他英勇無畏地拉住我的手,悲壯道,「再見了,詹姆斯!你可能要到晚上才能見到我了!」
「不——好吧其實我對你去約會沒意見。伊萬斯也要去圖書館復習,我想跟著她但是她直接把我拒絕了!還把我痛罵一頓!」說到這裡,波特怒氣衝衝地跺了跺腳。
而盧平聞言只是探出一顆毛茸茸的棕色腦袋。他的深褐色的雙眸如同大型犬一般溫和:「西裡斯總算要好好學習了?」
「梅林啊!」我無可奈何地大喊,「我真是受夠你們了!」
到了圖書館後,不過兩個個小時,西裡斯的眼神就開始絕望地渙散——我感覺他已經要忍耐到極限了。
我瞥了他身前的書一眼,好樣的,連封面都沒打開。倒是一旁的羊皮紙上畫著亂七八糟的畫,還被戳了許多密密麻麻的墨點。
「你不用復習嗎?」我問道。
陽光透過藍色的玻璃窗傾瀉進圖書館內,在高立的書櫃與木質地板上形成碎碎點點的光影,也投射到西裡斯高挺的鼻梁上。
「我為什麼要復習?」西裡斯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看著面前嶄新到如同剛買的課本,灰色的眼中充斥著不屑,「這種看一眼就會的東西,不需要我浪費寶貴的時間。」
我忍無可忍地深吸一口氣:「那麼,好的。你可以走了,西裡斯同學。」
把他禁錮在這裡真是苦了他了。
西裡斯聞言「蹭」地一聲站了起來,木椅摩擦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在一瞬間,他灰色雙眸中的光暈再次閃爍,驅散而開死水般的寂靜。
「那我走了!在這個安靜的地方多待一秒都是要了我的命——你還要看多久書?」
「我不知道。」我聳聳肩,「我至少要把妖精叛亂的時間、起因、背景、重要人物、結果和影響再一字不落地背一遍。」
「梅林的吊帶襪!赫拉,相信我,你再繼續學魔法史會學傻的!」西裡斯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他黑色的鬈發隨著他的搖頭晃腦一同擺動。
我還未來得及反駁,西裡斯就已經幫我把所有資料塞進了我的包內。
待我徹底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左邊背起一個書包,右邊背起一個書包,對著我咧開懶洋洋的笑:「走吧,一直待在這裡會發霉的。」
「可是快要期末考試了——」
「梅林,離期末考還有一個星期,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放松一天又沒什麼大不了!」
西裡斯斬釘截鐵地打斷我的話,攥住我的手腕,便把我連拖帶拉拽出了圖書館。
他的確如先前在禮堂所說,晚上再回格蘭芬多塔樓找波特——因為他一整個下午都和我待在一起。
即將到宵禁時,西裡斯要去夜游了。他急匆匆趕回格蘭芬多塔樓,而我帶著滿身青草的氣息和山茱萸的花香回到地牢。
當我推開公共休息室的大門時,溫多琳·塞爾溫正坐在壁爐前的皮質沙發,低頭讀著書。
聽見石門打開的聲音,她轉過頭,綠色的燈光灑在她精致高傲的臉上。
看見了我的身影後,她便眨了眨矢車菊色的藍眼睛:「赫拉,布賴恩等了你很久,他有話和你說。」
溫多琳,我和她在她與布賴恩訂婚以前幾乎是零交流,這次是為數不多的交談——她似乎並沒有我想像的難以接近?
但我因為她現在所說的話愣住了。
布賴恩找我?他有什麼要和我說的?
「那他現在在哪?」我頗摸不著頭腦,左顧右盼環顧了休息室一圈,並沒有找到哥哥的身影。
「他去找斯拉格霍恩教授拿東西了。」溫多琳的語氣溫和,她把書合上後便站起身,「我先回寢室啦,你要不坐在沙發這裡等他吧。」
於是我坐在沙發上,把資料重新掏了出來,決定彌補下午被迫的半途而廢。或許是因為氛圍太安靜,又或許是我一下午耗費的精力有些過多了,所以我便開始昏昏欲睡。
在即將熟睡過去時,有一只手冷不丁地打了一下我的頭。我有些吃痛地捂住腦袋,抬眼看向冷著張臉、面無表情的布賴恩。我知道每當他露出這種神情時,那個「刻薄的冰塊」就要回歸了。
「你下午干什麼去了?」他站在沙發旁,六英尺一英寸的身高十分有壓迫感,使坐著的我要艱難地揚起腦袋才能與他對視。
「沒干什麼,復習。」我把資料和那本厚厚的《魔法史》規規矩矩地擺放在他面前。
「呵呵。」他冷笑了兩聲,「在哪復習?和誰復習?」
我看著他在前胸交叉起了雙臂,一副審問的姿態,頗有些莫名其妙:「圖書館,我自己。你在這查崗嗎?」
「親愛的小赫拉,」他又冷笑兩聲,慢吞吞坐在我身旁,翹起二郎腿,「猜猜我下午在圖書館看到了什麼?說實話,你和布萊克家那個小崽子什麼時候又玩到一起去了?」
我沉默了半晌,組織好語言後便准備狡辯,結果布賴恩卻搶在我先前開口:「你以為我蠢得像巨怪嗎?你以為我看著你長大是白看的?別想狡辯,說實話,是不是早在聖誕之前你們就和好了?」
「你為什麼會——」
「聖誕假期的第三天,我知道在我和母親去塞爾溫莊園後,你後面偷偷去和那個純血叛徒玩了。當然,這是我自己發現的,而不是經過任意一個途徑得知。」
我被他堵得徹底啞口無言,於是我挪了挪臀部,默默離了布賴恩遠些。
過了半晌,我才開口:「但是,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火光被幽綠色的燈光映得陰冷,在我眼裡忽明忽暗。我時常朝斯萊特林休息室的落地窗外仰望,卻是一片陰濕逼仄的湖底。巨大的水生生物沿著玻璃湧動,見不到一點日光。
格蘭芬多休息室位於高高的塔樓,挨著天空,應當是溫暖舒適的。我時常在想,從格蘭芬多寢室的窗戶往外望去,會看見什麼樣的景色?至少塔樓外擁有一望無際的蒼穹,有時或許雲層翻湧,有時或許日光刺眼。
「西裡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又堅定地重復了一遍,但對我來說怎麼可能僅僅是朋友呢?我曾無數次仰望高高的天空,而他是我自幼就渴求的自由鳥。
「所以無論怎樣也好,就算他的理念與我不符——反正每每和他在一起時,我是開心的,是可以做自己的。」我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子,雙手撐在大腿兩側,「我知道你討厭我和他玩,你怕他親近麻瓜的理念會把我帶壞——可是布賴恩,我在霍格沃茨目前只有他這一個朋友。」
我看向布賴恩安靜的側臉,不知道他在沉思些什麼。片刻後,他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好吧,好吧。我會幫你在母親和父母跟前打掩護的——前提是,你不能因為西裡斯·布萊克就忘記我們的信仰與理念,不過我相信你不至於。以及,雷古勒斯還有幾個月就入學了,我堅信他一定會成為你要好的朋友的。」
我輕輕地眨了眨了眼睛。
直到若干年後我才恍然醒悟,布賴恩當時的妥協,是因為他早就在那個晚上,猜中了我和西裡斯的結局。
—
在交卷時,教室內響徹歡呼,喧囂證明著暑假即將到來。我疲憊地起身,只是懇切地希望自己不要考太差。
我和西裡斯恰好在一個考場,交卷鈴一打,西裡斯便立即起身奔向我,徑直攬住我的肩:「考都考完了就別這麼愁眉苦臉,先想想暑假去干什麼?」
還好這個考場沒有特別多的斯萊特林和格蘭芬多。西裡斯攬著我就往門外走,走廊上人聲沸騰,有沮喪的咆哮,有答案的爭辯,有激昂的大笑,嘈雜伴隨著午後的陽光消散在輕快的空氣裡。
但是一切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因為重要的人就在身邊。
西裡斯的領帶歪七扭八地系著,他溫熱的體溫透過襯衫穿到我的身上。他還在我耳邊說個沒完有關於他的暑假計劃,以及怎麼躲避沃爾布加阿姨的禁閉。
「我要先去找詹姆斯,他還在他的考場等我呢!你現在要先回休息室嗎,還是等我們一起去禮堂吃晚飯?」
真是瘋了我才會和西裡斯一起去找波特,我想道。
其實我內心還是有點小不舒服,但是看著西裡斯流光溢彩的灰色眼眸,我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無所謂了,只要他開心就好。
「那你直接去找波特吧,我先回去清一點行李。」我往前跨一步,掙脫他的手臂,對他笑道。
「好。」
他簡短地說,便大步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結果出乎意料的是,他剛沒邁出幾步,便立馬轉身奔向我——緊接著是少年過高的體溫,手臂的禁錮,熟悉的香氣。
和聖誕假期不同的是,他肩頭沒有散落的白雪,他沒有圍著厚實的圍巾;相同的是,我和他在喧囂鼎沸中擁抱,我又聞到了熟悉的沉香,以及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我感受到他柔軟的鬈發拂過我的耳畔,檀木的香氣與皮革的沉香圍繞著我,感受到他炙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脖頸。
「提前祝你暑假快樂,赫拉。」
隨即他離我遠去,快步消失在人群裡。
在散學典禮的前幾天,我收到了成績單——全斯萊特林第一,年級第二。第一是伊萬斯,第三是盧平,第四第五居然是西裡斯和波特,第六是拉文克勞的一個小男巫。而斯內普,成功擠進年級前十的行列。
我對於一切感到不可思議,西裡斯和波特可能真的是某種意義上的天才吧。
本來全院第一是值得慶祝的事情,然而誰讓我被一個麻種巫師考過了?於是我又成為了眾人暗戳戳笑話的對像——即便他們考的一點也不如我。
布賴恩與父親母親對此也表達強烈的不滿,我再次被灌輸了長達幾個小時的純血理念與家族榮譽感。但其實那些語句不過是嘈雜的康沃爾郡小精靈,並不能對我造成很大攻擊。
「貝拉特裡克斯一畢業就加入了食死徒,梅林,你根本無法想像她有多瘋狂——我感覺她巴不得跪下來親吻黑魔王的袍角!」
布賴恩靠著柔軟的皮質沙發,翻閱著手中的預言家日報,嫌惡地皺起了眉。
我坐在他的身旁,正在完成魔藥論文,羽毛筆在手中不停歇地寫下字跡:「那你畢業後加入食死徒會不會也那麼瘋狂?」
他不動聲色地白了我一眼。
我的視線從羊皮紙挪到他的身上——這時我才發現,他原本空蕩蕩左手中指,不知何時總算舍得戴上了他的訂婚戒指。
第14章 Chapter13
英格蘭北部的冰冷細雨墜在我的手心,轉眼便從指間的罅隙流逝。待我反應過來,又是一年秋。
飛鳥撲棱著潔白柔軟的羽翼,悄無聲息地掠過灰色的天。待我回眸後卻來不及捕風捉影,只能瞥見秋風帶落了棕色落葉,輕飄飄墜入泥沼。
贈予雷古勒斯的入學禮物總算在登上專列的三天前挑選完畢。我思索來思索去,最終決定定制一枚銀灰色的領帶夾,讓店家在角落用花體鐫刻下「R.A.B」。
「為什麼他有開學禮物,我沒有?」
得知我晾了他的信一整天只是為了一個小領帶夾,西裡斯十分不爽。在火車上,他率先擠進我的車間,緊挨著坐在我身邊,用幽怨的眼神看著我。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在搖晃,列車發出鳴笛聲,昭告著即將要開始行駛。西裡斯還是蹙著眉,燈光映照在他灰色的眼睛,把他不滿的情緒點亮得一清二楚。
我看著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氣勢,無奈地推推他的手臂:「是入學禮物——因為一年前我剛入學時雷古勒斯送了我禮物,現在他是霍格沃茨新生了,再怎麼樣我也要回個禮。」
「他送了你什麼?」
「...蝴蝶胸針。」
西裡斯輕輕「嘁」了聲,隨即扭過頭,只給我留下一顆毛絨絨的後腦勺。
窗外的景色在變遷,飛馳而過的田野顯得更加荒蕪,隨即而來的是連綿的綠色丘巒,清澈的湖水蜿蜒其間。
我淺嘆口氣,齒輪滾動的聲響把我的嘆息吞噬。走廊時不時傳來聊天聲,我戳了戳少年精瘦的後背。
「你不去找波特他們?」
「你是在趕我走嗎?」
西裡斯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一改往日的散漫,語氣尤為震驚。
「禮物會補給你的!」我忍無可忍輕踹他一腳,「如果坐在這裡是為了生氣的話,那你還是去找波特吧。」
西裡斯又注視著我片刻,我不甘示弱地看回去。他灰色的雙眸倒映窗外的原野,暖黃的燈光,與我的身影。
片刻後他倨傲地哼笑了聲,拍了拍我的腦袋,便離開了這個車間。
「真是來討債的。」我悄悄咕噥了句。
但他的確真的沒打算一直坐在這裡。
思索到這,我的心口泛起酸澀。
雪球被關在籠子裡,睜著它金色的眼睛,不知所雲地「咕」了聲。我朝它笑了笑,喂了它一口小零食。
列車在我獨自的無聊中停靠了。二年級與一年級不同,我們要坐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拉著的車,穿越泥濘的石路,前往霍格沃茨。
「這是魔法嗎!」波特興奮地大叫。
陰差陽錯,掠奪者們站在我身後的不遠處,而波特巨大的嗓門無論如何隔著多遠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是夜騏,夜騏只有目睹過死亡的人才能看見。」西裡斯懶散地打了個哈欠。
禮堂仍是一成不變,浮空的蠟燭點亮了穹頂。我往新生的人群中看去,便輕而易舉找到了雷古勒斯。
他注視著那頂破舊老敗的分院帽,神色雖是一如既往地高傲與平靜,但那雙灰色的眼睛裡閃爍著名為期冀的光。
布萊克的例外只會有西裡斯一人,所以在雷古勒斯戴上分院帽的第三秒,那頂破舊的帽子便毋庸置疑地大聲決定了他的去向。
「斯萊特林——」
斯萊特林長桌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掌聲,但幾乎所有人都是矜貴地鼓著掌。納西莎松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胸口。貝拉特裡克斯已經畢業,不然我覺得她又會大聲諷刺起西裡斯,並輕蔑道他的弟弟才是一個真正的布萊克。
雷古勒斯的視線越過重重人海,在嘈雜的空氣中與我相撞。平靜的灰色湖水在此刻泛起波瀾,流光溢彩的漣漪在他靦腆的笑容下溫潤又耀眼。
男孩飛快地走下台階,徑直在我的身邊入座。黑色的學院袍在分院結束後便立馬變成銀綠,我注意到他的領帶上早已別上了來自於我的領帶夾。
我又悄悄低頭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領口下方,莫名有些心虛。
「入學禮物我很喜歡,謝謝你,赫拉。」
雷古勒斯的灰色眼眸閃著清淺的光,他的身高差不多與我齊平,目光溫和。
「不用客氣,雷古勒斯。這是我——」
「是雷爾。」
未完的話音被男孩執拗的語氣飛快打斷,我捕捉到他面上一閃而過的不滿與孩子氣。
難得啊。
布賴恩的視線帶著探究在我與雷古勒斯之間來回打轉,我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腳下不留余力地踩上他的皮鞋。
整個晚宴裡,雷古勒斯維持著恰當好處的親昵與禮貌,同我談天說地。但在與他挨著腦袋閑談的間隙,我總覺得有道冰冷的視線陰森森砸向我的後背,令我如坐針氈。
每當我試圖扭頭捕捉來源,卻又毫無收獲。我的眼中只有掠奪者們湊在一起親密無間的身影。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背部。
「在看什麼?」雷古勒斯徇著我的視線往後看去,溫和地發問。
「...沒什麼。」我慢吞吞回過頭。
雷古勒斯的入學,使我在斯萊特林終於有了較親密的朋友。但是對於他,我卻無法做到像與西裡斯相處那般自在。我們之間始終有著淡淡的疏離感,更何況我和他還不處於同一個年級。
我和雷古勒斯幾乎同進同出,他喜歡安靜地跟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去禮堂吃飯,一起去圖書館完成作業,最後又踏著玫瑰色的夕陽,一同回到地牢。
於是在恍惚間,我才想起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和西裡斯講過話了,而他也根本沒有主動找過我。
我試圖忽略時間的消逝,試圖忽略西裡斯在我眼中永不消散的身影。他又長高了些,永遠是那副不羈的模樣,神色倨傲,灰色的眼眸裡總是映照著太陽。
每一次的擦肩而過,我都會注視著他與朋友們親密的身影——開懷大笑,似乎毫無心事。或許是因為雷古勒斯在我的身邊,所以西裡斯再也沒有在猝不及防間彈一下我的額頭,故意撞一下我的肩,沒有再看過我一眼。
我到底在哪裡惹到他了?
或許是因為遲遲沒有送去的禮物,我心想。於是我開始絞盡腦汁思考要送他什麼。
我憑借著出色的魔藥成績與「沙菲克」的姓氏,被斯拉格霍恩邀請加入他的俱樂部——當然,包括雷古勒斯。雷古勒斯是為數不多一年級就加入鼻涕蟲俱樂部的小巫師。
「所以西裡斯與波特他們有被邀請過嗎?」
我有些厭煩地看著做工復雜且精致的禮袍——梅林啊,真沒想到就算來了霍格沃茨也要穿這種衣服。
雷古勒斯站在我的身旁,金線繡著他的領口與袖口,有著低調的奢靡感。
我們一同縮在餐桌的角落,看著遠處觥籌交錯的人群裡,斯拉格霍恩一個接著一個裝模作樣地談話。
他肥胖的臉頰堆砌起褶子,掛著憨厚又藏著精明的笑容——尤其在面對那些純血時,他的問好總是會上升到關注對方父母的近況。
聽到我提及西裡斯,雷古勒斯罕見地沉默了一瞬。隨後,他溫潤又禮貌的聲線緩緩響起:「或許有的,斯拉格霍恩創辦鼻涕蟲俱樂部的目的就是為了拉攏人脈。即便西裡斯現在在格蘭芬多,但是他還是姓布萊克;波特更不用說,再怎麼樣也是純血,並且整個英國魔法界的洗發水都出自弗萊蒙特·波特之手。」
「而他們肯定拒絕了斯拉格霍恩。」我隨手拿了一杯飲料,看清後才發現是南瓜汁!我皺了皺鼻子,「他們兩個,在某些方面是極為相似的。」
「其實有時我覺得比起我,波特和西裡斯才更像親兄弟。」雷古勒斯露出苦笑
我嘆了口氣,揉了揉他軟乎乎的發頂:「好啦,好啦。其實西裡斯還是在乎你的。話說回來——至少這種需要虛與委蛇的場合,我認為絕大部分格蘭芬多或許都會斬釘截鐵地拒絕摻和。」
雷古勒斯貼心地抽走我手中溫熱濃稠的南瓜汁,給我換了一杯蔓越莓汽水:「赫拉,事實上,我認為你要比我更加了解西裡斯。」
提及西裡斯,他嘆了口氣。
每當兄長的名字出現在他的耳畔時,雷古勒斯精致的面龐上就會蒙上一層薄霧,眉頭蹙起的褶皺間是化不開的淡淡擔憂。
「梅林的胡子,其實話好像不能說太滿。」我一直觀察著遠方的動靜,直至視線觸及到兩抹熟悉的身影時,便頃刻愣住。
雷古勒斯順著我的視線搖搖望去,頓時也有些如鯁在喉。
伊萬斯火紅的頭發在燭光的照耀下鮮活得驚人,翠綠色的眼睛裡盛滿了今夜的星星,聽著斯拉格霍恩忘我地發言。
斯內普的頭似乎又油了些,在燈光下甚至反著難以忽視的光。他的面孔蒼白且尖銳,一身黑色的破舊裝扮襯得他更為陰沉。
他漆黑的眼眸宛如一潭死水,只有望向伊萬斯時,才會散發出微不可察的生機。
「他們怎麼會在這裡?」我覺得這杯汽水頗有些辣嗓子。
「斯內普和伊萬斯的魔藥成績或許都十分優異,我以為這點你應該知道。」雷古勒斯看著不遠處詭譎的二人組合,慢慢地說。
「我當然知道,只是我沒想到伊萬斯會接受邀請。」
「至少你一開始說的是『絕大部分格蘭芬多』。」男孩輕笑。
當雷古勒斯的目光掠過那抹明亮的紅色時,便帶上了些若有若無的輕蔑:「斯內普如果真的想完全擠進穆爾塞伯的圈子,那他就必須要放棄和那個麻種女巫的情誼。」
我沒有應聲,卻對他的觀點不可置否。
直到有陣熱意湧上我的面頰,頭腦有些暈乎乎時,我才明白蔓越莓汽水的辣味不是錯覺。
「赫拉,」雷古勒斯有些擔憂,「你的臉好紅。」
「雷爾,你確定你給我拿的是真正的汽水嗎?」我有些艱難地開口。
還好現在我沒醉得厲害,至少話還能說清楚,也沒有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雷古勒斯有些錯愕地愣住,此時斯拉霍格正面帶笑容地朝我們踱步而來。我感覺他圓潤的身軀正漸漸出現重影,慢慢幻化成海像的樣子。
「噢!我親愛的赫拉與雷古勒斯——小赫拉,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聽見斯拉格霍恩親昵的稱呼,我只覺得一陣惡寒從腳底開始蔓延。我掛起了招牌式的貴族假笑——我從未覺得假笑可以這麼好用。
在我欲要開口前,雷古勒斯卻率先替我回答道:「教授,是我不小心把酒認成汽水,給赫拉喝了。」
他的臉龐上浮現懊惱。
「兩個小糊塗蛋!」斯拉格霍恩笑罵,「赫拉剛剛喝的是那杯蔓越莓飲料嗎?梅林的吊帶襪啊,這一杯裡面可是加了伏特加!」
我只覺得頭越來越疼了。
「赫拉?要不要我先送你回休息室......」
眼看著雷古勒斯要來扶我,我便連忙往後退了一步,胡亂擺擺手:「沒事的,雷爾,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語畢,我又扭頭對著斯拉格霍恩露出一個充滿歉意的笑:「真的很抱歉,教授,今晚鼻涕蟲俱樂部的聚會我可能就要先失陪了——」
「噢,真可惜我沒准備什麼醒酒湯劑。」斯拉格霍恩用他的手懊惱地拍拍他胖胖的頭,「赫拉,你最好先去找龐弗雷夫人去要杯醒酒魔藥,這樣會讓你舒服些。哦對了,需要讓我幫你聯系布賴恩嗎?你的哥哥真的很優秀,他是我最得意的門生之一。你身為他的妹妹也是如出一轍的完美,我身為你的院長與魔藥課教授,真的很為你能在學期末取得年級第二的成績感到驕傲——」
我的笑容已經在此時出現斑駁的裂痕,斯拉格霍恩不間斷的語句變成嘈雜的卡祖笛,在我的耳廓吹著滑稽的樂曲。
音符蔓延到我的腦海,我只覺得再待下去,我的腦子就要徹徹底底地炸了。
但我仍面不改色,不動聲色地小步往後退,禮貌打斷他的滔滔不絕:「不用了教授,不用聯系布賴恩,我自己能回去。實在不好意思!我就先告辭了——」
我看向站在一旁愣住的雷古勒斯,不由得在心裡替他捏了一把汗——因為他即將接受斯拉格霍恩長篇大論的吹捧。
「拜拜,雷爾。」我的語速飛快。
隨即我提起袍角,大步往地窖外走去。斯拉格霍恩仍在我身後不停歇地大喊:「赫拉!記得替我向威廉和艾米莉問好——」
狂奔的戈耳工啊,我已經多久沒有從別人的口中聽見父親和母親的教名了?
前去禁林旁的草地吧,赫拉,快些,再快些。
直到有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第15章 Chapter14
夜間的空氣略微潮濕,混合青草的香氣,讓我總算沒有那麼難受了。月光流淌在地面,柔軟的潔白覆蓋了一層虛無縹緲的銀幔。
海格的小屋就在不遠處閃爍著暖光,煙囪裡升起的煙驅散著寒意。再遠些,就是一大片黑魆魆的樹林,寂靜無比。
我不打算往前走了,於是我便徑直在原地坐下。
小草隔著柔軟的布料剮蹭著我的肌膚,我背對著禁林,仰頭看向黯藍色的夜空。晚間的風帶來些許涼意,輕拂過我的面頰。酒意帶來的難受有些隨之飄散,但眩暈在月光的沐浴下似乎更甚。
我有多久沒有這樣坐在草地上了?
時間仿佛被按下暫停鍵,我仰著頭感受著晚間秋意,思緒開始渙散。直至草地被摩挲的沙沙聲逐漸離我愈近,我才遲緩地轉過頭去。
可奇怪的是,空無一人。
我又有些莫名地將頭轉回來。
...或許是幻聽吧,畢竟醉意還未完全消散。
可誰知沙沙聲又再次在身後響起,尚未反應過來時,我便被罩進一塊鬥篷裡。尖叫剛要從我的喉口溢出,嘴卻被溫熱的手掌捂住。
「都多晚了,你怎麼還不回公共休息室?」
熟悉的聲線,帶著不同於秋夜的燥熱融化在我的耳畔。
帶著熱意的氣息不斷噴灑在我的臉側,我錯愕地轉過頭,便看見西裡斯明亮的灰色雙眸。是星光砸入寂靜的湖泊,綻放出的光芒將我眼裡的世界點亮。
他現在就是我眼中的世界。
他的胸膛緊貼我的後背,少年的高溫驅散了我身上所有的涼意。這時我才發現,從這個鬥篷的內部往外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清二楚,並無遮擋。
星星仍在夜空閃爍,我驚奇地摩挲著鬥篷柔軟輕薄的布料,發出疑問:「為什麼我一開始根本沒看到你?這個鬥篷是哪來的?」
「鬥篷是詹姆斯的——你不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了,我聞到你嘴裡的酒味了。」
西裡斯嫌棄地皺眉,撇撇嘴:「老海像還讓未成年巫師喝酒的嗎?鼻涕蟲俱樂部的晚宴就這麼搞?」
我有些驚訝:「你為什麼會知道我今天晚上去鼻涕蟲俱樂部晚宴了?」
溫柔的月光透過鬥篷傾瀉在西裡斯精致的側顏,白日中的飛揚跋扈在純淨的月光裡已然消散。他的臉龐是巧奪天工的雕塑,細微的碎光灑在他纖長的睫毛,典雅無比。
西裡斯的目光仍直直落在我的臉上,他懶洋洋地解釋道:「因為伊萬斯今天晚上去參加這個晚宴了,詹姆斯當時在寢室的床上打滾,悔不當初地大叫『早知道我就參加了,我為什麼要留給鼻涕精和伊萬斯單獨相處的機會!』」
我想像到那個畫面,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酒精的作用還未消散,我的腦袋一熱,便脫口而出道:「那你呢,你有沒有後悔,後悔沒答應斯拉格霍恩加入鼻涕蟲俱樂部?」
直到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後,一切已經晚了。西裡斯明顯愣住了,但他的目光並未從我的臉上移開。
我生怕觸及到他的什麼生氣點,於是立馬閉上了嘴。結果西裡斯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我,星光,月光,在他眼中閃爍的光裡,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突然,他勾起了嘴角,眼中的光亮仍未消散。他的目光像是帶著熱度般,透過我的皮膚灼燒著我的血液,我的心跳聲在此刻的寂靜中如雷貫耳。
「我後悔了。」他說。
我寧願相信是風太大了,吹散了我的思緒,也不敢相信這是我親口聽到的語句。
「...什麼?」
「我說,我後悔了。」
他輕「嘖」一聲,又不厭其煩重復著:「我的確討厭老海像裝模作樣的樣子,還有那個什麼鼻涕蟲俱樂部,所以我沒答應他的邀請。但是我後悔沒有在晚宴時站在你的身邊,沒有盯著你讓你別瞎喝東西,沒有聽見你對你厭惡的場合的吐槽。」
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後,我的心髒就像泡進了蜜糖罐,雀躍感隨著晚風吹拂。
我開心地笑起來,胡亂揉了揉他的黑發,嗯,比雷古勒斯的更柔軟些:「你如果在晚宴現場,你會被逼瘋的。」
「你不也已經被逼瘋了,跑來這裡透氣——所以你為什麼會喝酒?」
「是當時雷爾幫我拿了杯蔓越莓汽水,但是我和他都不知道裡面含有酒精。」
聽見雷古勒斯的名字,西裡斯飛快地「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氛圍一瞬間又沉寂下來,只能聽見枝葉被風摩挲過而發出的沙沙聲。我疑惑地拍了拍他撐起鬥篷的手臂:「所以,為什麼你最近都沒有理我?」
「是我沒理你嗎?不是你一直都和雷古勒斯待在一起嗎?」西裡斯飛快地反駁,平日裡臭屁的樣子又回歸了。
「梅林啊。」我頗為無奈的扶額,不知道他在較什麼勁,「雷爾他剛剛入學,斯萊特林這麼多人只和我一個多比較熟稔,所以他黏著我很正常——」
「我當然知道他黏著你正常,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
「...沒什麼。」
我有些疑惑,但是沒有繼續追問。我不知道的是,他想告訴我很多東西,但是出於他的自尊與驕傲,很多語句都被他一人吞噬進深海裡。
直至最後一刻,他都沒有說出口,而我帶著我未知的、他咽回胃裡的秘密,永遠沉睡在未來那個夏天。
「要宵禁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片刻的沉默後,他又突然開口。
我才恍然想起一直在糾結,至今仍未有任何想法的,應允要送給他的開學禮物。
我看見了在月光沐浴下溫潤的山茱萸,在晚風的吹拂中搖曳的洋桔梗,潔白,純淨。我心頭一動,悄悄揮了揮魔杖,它們的花朵便被魔法擷取下,在空氣裡悄悄聚集在一起,無聲地膠粘,拉開一個圓狀。
白色的花環比月色還要純潔,我把鬥篷掀開一角,它就這樣漂浮於我的手心。趁著西裡斯不注意,我便迅速把花環往他的頭上一套。
在花環的襯托下,他愈發無與倫比的好看。他是乖戾的,是張揚的,但在此刻被晚風與花朵壓制住,形成略微古怪卻又吸引人的氣質。
西裡斯錯愕地摸了摸發頂,這時他才反應過來我在他頭上帶了什麼。剎那間,他猛地跳了起來,張牙舞爪地要把花環摘下:「這不會就是你口裡的開學禮物吧!?」
我緊跟著站起,鬥篷滑落,消失在綠茵裡——原來它可以隱形。顧及不了太多,我連忙按住西裡斯的手:「不要摘不要摘——你現在真的特別好看!」
西裡斯突然愣住了,臉頰飛快地氤氳起紅暈。這時我才發現,我的身體已經緊貼著他的胸膛,而我和他臉部的距離,不過一個拳頭。太犯規了,簡直太犯規了——被他美顏暴擊的我痛苦地想,他到底為什麼可以這麼好看?
西裡斯飛快地咽了口口水,視線向別處飄忽:「那...那算了,你覺得好看就行,這個禮物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雖然有夠敷衍。」
我心滿意足地觀賞著少年在月光下的俊顏,只在心裡可惜道現在無法憑空出現一台相機,來記錄此刻的限定版西裡斯。
—
宿醉的感覺實在不好受。第二日,我拖著灌鉛的步伐與略微的頭痛踏出了寢室。
此刻雷古勒斯正端坐在公共休息室的綠色絲絨沙發上,灰色的眸子在篝火的映照下溢出明晃晃的探究,神色不滿地看向我:「...赫拉,你昨天到底什麼時候回來的?你真的去過醫療翼了嗎?」
「呃......」我迅速挪開視線,「其實沒有。雷爾,你知道的,我當時實在太難受了——所以離開晚會後我就直接回寢室睡覺啦。」
「...真的?」
「真的。」我又恢復些底氣,信誓坦坦道。
雷古勒斯的神色遲疑了瞬,眉頭蹙了蹙。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後又欲言又止。
渾渾噩噩的狀態持續到今天的變形課,麥格教授讓我們把面前的小動物變成高腳杯。我慢吞吞地跟著大家念著咒語,魔杖指著戰戰兢兢的花枝鼠,在腦海裡努力構造著一只擁有精致浮雕的玻璃杯子。
花枝鼠在我的魔杖下逐漸變化,眼看著成功在即,突如其來的一個紙團直溜溜砸到我的面前,把我思緒裡的高腳杯在頃刻被打碎為齏粉。
可憐的小鼠,可憐的作業,我的高腳杯仍保留著細長的尾巴。
我怒氣衝衝地回頭查找罪魁禍首,視線在空氣裡游蕩之時,卻突兀地與西裡斯相撞。
他似乎盯著我看了很久,眼神略微渙散,思緒估計早已飛離課堂——直到觸及我的目光,他才大夢驚醒般眨了眨眼,隨即扭過腦袋。
奇怪的人,我心想。
難不成到現在了才因為那個花環生氣?
我拆開紙團,幾顆糖果直愣愣地砸在桌子上。我端詳了包裝紙片刻,辨認出了這是平日最喜歡吃的蜂蜜公爵的糖——還是車釐子味的。可是除了布賴恩,我最親愛的代購,還有誰會知道?
這時我才想起被塵封許久的記憶。那時我還未進入霍格沃茨,在平凡不過的一個午後,我和西裡斯一同躺在草坪上,告訴他蜂蜜公爵的糖都很好吃,但我還是最喜歡車釐子味的軟糖。
原來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
但是這些糖又是他從哪裡弄來的?
我的視線再次挪到皺巴巴的紙張,上面十分潦草地畫著一個女孩坐著的背影。她穿著銀綠色的院袍,手裡的魔杖指著面前的花枝鼠——這不就是我嗎?
而最右下角的署名,是凌亂潦草的S.B。
在我的世界裡,此起披伏念著咒語的聲音在此刻化為寂靜,時間的流速像是停止了。一切好似被蒙上了紗布,在我眼中朦朧著,但徒有一人的身影在朦朧中最為清晰。
西裡斯。在此刻,我的眼裡只能看見他。
他懶洋洋地用左手撐著臉,右手一下沒一下揮舞著魔杖,心不在焉。只有他那雙灰色的眼睛,注滿認真,隔著人群直直注視著我。
他的眼裡閃爍著流光,那是燭火下我發絲的顏色。這一次的對視,他不再別扭地轉過頭,而是直視著我的目光,勾起嘴角。感謝梅林賜予了他這樣一張俊美的容貌,一舉一動都帶著不經意的優雅與矜貴。
——撲通、撲通。
猛烈的心跳在此刻無限放大,我只覺得有股熱意衝上臉頰——於是我急忙扭過頭,深吸了一口氣。
緊接著,我似乎聽到了一陣若有若無的輕笑。
「布萊克先生,請問你在笑什麼?」
麥格教授緩步走上前去,鏡片後的目光帶著威嚴。她看到了西裡斯面前桌上毫無變化的白鼠,皺起了眉,以表詢問。
「沒什麼,教授。我只是在笑我自己水平太低了,什麼也變不出來。」西裡斯滿臉無辜,語氣十分真摯,看不出一絲瞎扯的痕跡。
波特在一旁爆發出大笑。
「鑒於你在課堂上走神的行為,布萊克先生,」麥格教授的語氣逐漸嚴肅,「我不得不為格蘭芬多扣上一分。」
我拼命憋住笑意,悄悄拆開一顆糖放入嘴中。車釐子的甜味在口腔裡炸開,為什麼它的味道會比以往要甜些?
第16章 Chapter15
整個英格蘭都在下雪,雪落在荒蕪的原野上,落在泥沼旁的枯樹枝椏上,落在結冰的灰色湖面上,落在尖銳的荊棘叢上。
又是一年冬,我乘著專列歸家,這次坐在我身旁的,是安靜乖巧的雷古勒斯。
白熾燈隨著火車的行駛微微晃動著,我望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思緒隨著蜿蜒河水上的冰面與山巒上的皚皚白雪飄遠,飄到了灰色的天空中。
雷古勒斯正讀著書,他和他的兄長從來都不一樣。
他的扣子會永遠扣到最上面,他永遠會規規矩矩地系著領帶,他的袍子永遠一絲不苟,他的發絲永遠梳得整潔。
「你在看什麼?」
坐在我對面的男孩捧著書溫聲開口。
「在看雪。」
我只是笑了一下,並不多作答。
刺骨的、凜冽的風,叫囂著寂寥。我提著行李站在沙菲克莊園的大門前,到處都是雪,漫無邊際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孤獨的,冰冷的。
這是個比以往還要冷的冬天。
聖誕裝飾只是個擺放,我清楚地明白在這個家裡,從來都不會有什麼溫馨的氛圍,客廳壁爐裡柴火的劈啪聲使我煩悶。
於是我回到房間,坐在窗台前。被施了咒語的洋桔梗已經度渡過了一個冬天,仍舊綻放著,潔白的花瓣與屋外的飛雪是一個顏色。
父親仍有公務並未處理,母親與哥哥前往了倒翻巷采購東西,和去年冬天一樣,又是只有我獨自一人在家。但不同的是,我總覺得有些事情在暗中悄悄改變。
一封信件被布萊克家的貓頭鷹叼來,我打開窗戶,冷氣灌入房間。把信件拆開前,隱約不安的感覺在我的心中悄然升起。
是西裡斯寫的信。
「貝拉特裡克斯吹噓著黑魔王的偉大,她甚至可以津津樂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殺人時看到他們的神色自己又是多麼爽快,簡直是瘋子!連雷古勒斯聽得臉色都白了......」
他的字跡一如既往的潦草且凌亂。
「我嘲諷了幾句純血主義全和食死徒全是惡心人的東西,沃爾布加就瘋了一樣,把我連拖帶拽拽去地下室,一直罵我『不孝子』。她以為這樣就能管得了我了嗎?」
信紙末端暈染開了驚心動魄的,暗紅色的血跡。
我仍然不知道西裡斯是怎麼把信送出來的,但我的不安感愈發強烈,從四肢發散到神經,風雪在咆哮。
我看著窗外灰色的天,雪不曾停止地下墜。從昨夜到今日,沒有日出,沒有晨光乍現,沒有黎明,只是天空的色調逐漸變淺。
下樓看看吧,赫拉。
有個聲音在腦海中這麼告訴著我,正如那天讓我前往禁林邊的綠茵。
我系上了斯萊特林的銀綠色圍巾,趿著鞋來到後院。雪已覆蓋住我的腳踝,沉寂的白色在我的世界裡漫山遍野。
我哈出一口混濁的熱氣,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中,艱難地向後院走去。
——直至一只手倏地拉住了我。
我的皮膚感受到了溫熱液體的流動,以及嗅到了淡淡的鐵鏽味,紛飛在白雪中。
心擂如鼓間,極度的不安在此刻到達頂峰。我渾身一顫,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可能。
在我欲要抽出魔杖並大喊波利時,身後的人總算開口了。
「是我。」
熟悉的聲線貼近我的耳廓,這是我日思夜夢的清脆。我被攥緊的心髒漸漸放松,但疑惑也隨之升起。
「...西裡斯?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你真的逃出來了?你——」
我一邊說,一邊緩緩轉身。
但在我目光觸及他的剎那,我的心髒卻瞬間發痛。
凜冽的冷空氣堵在氣管,肺葉的疼痛使我無法呼吸。我已經很久,或者說根本沒見過西裡斯這麼狼狽的模樣。
他黑色的鬈發布滿白雪,被雪水浸濕的發絲狼狽地黏在他蒼白的臉頰上,嘴唇毫無血色。冷冽的空氣中,他只穿了單薄的襯衫,背部被鮮血染紅,血花綻開在潔白裡,暗紅色上還散落著未消融的白色晶體。
只有他的灰色眼眸,在沉默中永不熄滅,閃著熾熱的火光,要把一切給灼燒殆盡。
「和我走。」
西裡斯的語句簡短,話音卻鏗鏘有力,帶著深不可測的固執。
「和我走,赫拉,我發誓天黑之前把你送回來。」
我再一次沉默了。
望著西裡斯執拗的模樣,精致的臉龐透露出隱隱約約的瘋狂。此時他的神色像極了一個真正的布萊克,我擔憂地抿抿唇。
「你先和我上去,我給你一些白鮮香精治療一下......」
「我不上去,你到底和不和我走?」
我深吸一口氣,天是沉寂的灰色,相同的色彩來自於西裡斯的眼睛,而此時灰色的原野正在燃燒不知名的奢望。
「抱歉。」
曙光熄滅,一切歸於寂靜。又一次,相同的抱歉,再一次,空氣在我們之間徹底凍結。
抱歉,西裡斯,為所有。
我顧慮的東西太多了,我擔心父母與哥哥的突然歸家,我擔心他觸目驚心的傷勢。
我在乎他。
但我是個膽小鬼。
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對抗與徹底逃離我所熟悉的一切。
我看向西裡斯的眼睛,此刻晦暗不明的郁色在冷冽中蔓延,呼嘯而來,在他的眼裡,一切回歸於起始的荒蕪。
手腕上的束縛離開了我,少年的聲線冷入冰點,滿是自嘲,在紛飛的大雪中化為利刃狠狠刺向我。
「我知道了,你總是這樣。」
他沒有喊我的名字。
隨即他往後大步邁向遠方,轉眼消失在雪色中。
他應該是去找波特了,我想。
我的房間還擺放著准備好的、未送出去的聖誕禮物——一個手工羊毛氈,潔白的飛鳥,有著一雙灰色眼睛。
以後應當也不會有機會送出去了。
他為什麼要第一個來找我?為什麼毫不猶豫拽住我的手?為什麼喜愛送我洋桔梗?為什麼要在逼仄的地下室裡忽略疼痛給我寫信?
我真的不明白嗎?
不,我只是喜歡自欺欺人。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對不起,西裡斯,對不起。
原諒我的膽小,原諒我的糾結與猶豫,原諒我沒有格蘭芬多的勇氣,原諒我是個純血主義,原諒我是個不完全的斯萊特林。
雪還在下,指間碰到雪花,沒過多久,細小的晶體便化為水,冰涼,刺骨。
我的指間濕漉漉的,化開的究竟是雪花還是我的眼淚?
但這一切是我自己選擇的。
他更應該第一時間去戈德裡克山谷,去找波特,波特家會為他提供很多東西。波特很在乎他的好朋友,他會竭盡全力讓西裡斯忘記疼痛與傷疤,但是我做不到。
我和他之間終究有一層薄膜,這層薄膜從第一次見面就開始隱匿存在,直到一年級的分院結束徹底出現。隨即薄膜越來越厚,越來越厚。
於是現在我和西裡斯之間跨越了連綿山巒,他的灰色眸子無法越過粘稠的濃霧與溝壑,真正地與我對視。
回到學校後,我和西裡斯再一次冷戰了,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內,並且這次或許不會再和好了。
但西裡斯好像什麼也沒告訴波特,不然每次擦肩而過時,波特就不會僅僅向我投來疑惑的目光了。
每次在禮堂,我還是會悄悄地看向格蘭芬多長桌。我也不是沒與西裡斯對視過,只是每到這時,原本閃著流光的灰色眼眸頓時會冰冷成一攤死水,隨後極速地挪開目光。
我只能壓抑住內心的苦澀。
「你為什麼總是往格蘭芬多的方向看?」布賴恩叉起了一小塊羊排,慢悠悠開口,「說吧,你和西裡斯·布萊克發生什麼了?又吵架了?」
「...沒吵架。」我挪開視線,欲蓋彌彰地喝了一杯車釐子糖漿。
布賴恩莫測高深地看了我一會,隨即輕嗤了聲。雷古勒斯坐在我身邊,他並沒有參與我們的話題,只是視線一直在我和格蘭芬多的長桌之間來回擔憂地打轉。
「西裡斯在聖誕假期的時候和母親大吵了一架,然後逃去了戈德裡克山谷。」
他道。
布賴恩隨即挑起眉,嗤笑道:「沃爾布加阿姨放棄管你那個叛逆兄長是早晚的事,小雷爾,收拾收拾准備做繼承人吧。」
雷古勒斯似是沒料到布賴恩會說出這句話,他欲要開口反駁時,而我已經出聲。
「布賴恩!」我極力壓低聲音,在長桌底下踹了他一下,「別這麼刻薄。」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布賴恩也學著我壓低聲音,懶洋洋道。
「母親還是很器重西裡斯的...只是西裡斯有些叛逆,不服管教,所以母親才會生氣。」沉默了半晌,雷古勒斯總算開口。
我敏銳地瞥見了他正默默攥緊自己的院袍,他低垂著眸,垂下來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神色,看不清,道不明。
我又看向同朋友們打鬧的西裡斯,我很想詢問他的背脊上有沒有留下無法消除的疤痕;身體康復的怎麼樣,舊傷是否還會隱隱作痛;余下的假期是在戈德裡克山谷渡過的嗎,那裡會不會溫暖些...以及——在醫療翼中的那個誓言又是否真的永久生效。
我是否還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之一。
—
剛下完魔藥課的地窖人聲鼎沸,但幾乎沒有人願意在這個陰冷之處多待,湖水潮濕的冷意透過磚牆的罅隙,若有若無的、帶著水汽的冷風灌進了每個人的領口。
腳步聲與談笑聲在走廊裡回蕩,有些人唉聲嘆氣剛剛的膨脹藥水制作沒有拿「O」,有些人則在慶幸自己的坩堝難得沒有爆炸。
「瞧瞧這是誰,黏糊糊臭烘烘的鼻涕精!」
有一聲清晰的大喊宛如平地驚雷,尤為突出。許多人頓時放緩了腳步,停下了交談,紛紛回眸望去。
我抱著魔藥課本,略微側頭,便不出意外地看見波特風風火火走來的身影,他的頭發一如既往的亂,臉上揚著惡劣的笑。
「請你尊重人,波特!」伊萬斯站在斯內普身旁,生氣地大喊,明亮的綠眼睛中燃燒著怒火。
「伊萬斯,少管閑事。」
西裡斯倨傲地揚起下巴,神色輕蔑。他的領帶松松垮垮,領口敞開,雙手吊兒郎當地插著兜,在波特身旁站定。
盧平和佩迪魯則跟在他們身後,兩個人都沉默不語。盧平溫和的眉眼染上擔憂,而佩迪魯畏縮著身子,神色卻是激動的,狹小的雙眸中閃爍著精明與興奮的光。
真是瘋了,我想,斯拉格霍恩的辦公室就在不遠處。
「噢西裡斯,態度對伊萬斯放溫和一點。」波特笑嘻嘻著,手肘頂了下西裡斯的胳膊,「老海像原話怎麼說來著?傑出的天才,無與倫比的魔藥天賦——我們的鼻涕精!」
許多格蘭芬多配合地發出哄笑。
而斯萊特林們沒搭腔,有些嘲諷地看著波特一行人,還有些則是輕蔑地看向默不作聲的斯內普——例如穆爾塞伯他們。
斯內普蒼白的臉上因為怒意而終於有了血色,他漆黑的雙眸中布滿了慍色,我眼尖地看到他正准備從袖口抽出魔杖,而伊萬斯還在怒氣衝衝地同波特和西裡斯爭論。
「你們怎麼可以這麼不尊重人?西弗的魔藥天賦的確是無與倫比,真不知道你們有什麼好嘲笑他的!」
伊萬斯十分大聲道。
埃弗裡嗤笑了一聲,眼裡的惡意絲毫不掩飾,充滿興味地看著伊萬斯。
「怒氣衝衝的紅頭發小泥巴種。」
這是他的口型,而斯內普卻讀懂了。
斯內普的神色霎時又變得灰白,我又想起來先前雷古勒斯所說的——如果斯內普想要融入穆爾塞伯他們的圈子,那他斷絕和伊萬斯交往是遲早的事。
為了讓事端早日平息,我好回寢室睡覺(他們知道他們擋住我回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路了嗎?),於是我便快步往另一個方向走,在爭吵的範圍外敲響了斯拉霍格辦公室的門。
「噢,噢——先生們,還有伊萬斯小姐,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波特先生和布萊克先生,我不得不讓你們來關禁閉——因為你們的年輕氣盛。噢,我喜愛的學生,親愛的西弗勒斯,你還好嗎?」
斯拉格霍恩正一邊扭動他肥胖的身軀快步趕來,一邊驅散圍觀的小巫師們。他用他胖乎乎的手摸了摸他灰白的頭發,以一種阻止小孩玩鬧的語氣,配合詼諧的表情,不斷講著話。
但似乎沒誰想搭理他,除了善解人意的伊萬斯。
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圍,看著一切的發生,緊接著,我便和西裡斯突兀地對視了。
他的眼神從不耐瞬間變得冰冷,晦暗不明的神色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極為陰郁。
「沙菲克,」他惡狠狠道,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輕蔑與嘲諷,「我勸你少管閑事為好,回你的家族去當大小姐難道不夠舒服嗎?」
他沒有壓制他的聲音,絕大部分人都走了,剩下的視線頃刻齊刷刷打在我的身上,並在我和西裡斯之間來回流轉。
「布萊克先生!」斯拉格霍恩呵斥道。
一切都變了。
自從1972的聖誕以後,我便已明白,凜冬早已在我和西裡斯之間徹底撕扯開深不見底的裂谷。
洋桔梗並不屬於冬令時,它能做的只有幫我緬懷杳無音信的溫暖夏日。
第17章 Chapter16
和西裡斯交集為零的時間裡,一切流逝得飛快。原野在白雪消散後染上青綠,後來又褪為枯黃荒蕪。只有樹干上的交錯瘢痕,無論如何,一成不變。
1973年,布賴恩正式加入食死徒。黑魔標志烙印在他的血肉裡,幾乎布滿了他一整個左小臂。
他在展示給我看時,像征著榮譽的標識正在不停地蠕動,而他的眼中溢出強烈的興奮與自豪。
「那位大人,追隨他是絕對正確的決定——我們一定可以重振純血榮光!」
黑魔王到底多能蠱惑人心?梅林啊,我只祈求他千萬不要變成第二個貝拉特裡克斯。
而父親與母親對此卻無比驕傲。母親吻了吻布賴恩金棕色的發絲,隨即又轉過身溫和地注視著我。
「赫拉,你以後一定一定要和哥哥一樣出色。」
無數種的情緒在心中翻湧過後,最終沉寂於平靜的湖面下。我按捺住內心所有的嘈雜,輕聲應了句好。
「虔誠不僅僅是禮拜,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
「白頸烏鴉會永遠伴隨您。」
我在心中默念。
沙菲克給予了我生長的血肉。
沙菲克賦予了我所有的信仰。
沙菲克束縛了我的自由。
沙菲克禁錮了我的身軀。
我屬於沙菲克。
西裡斯不屬於布萊克。
我後悔嗎?
我應當後悔嗎?
西裡斯的灰色眼睛,那束永不凋謝的洋桔梗,永遠在我的腦海裡熠熠生輝。
有關他的一切,都是燃燒我心髒的燎原之火。
同年,雷古勒斯升入二年級。
他憑借他出色的天賦通過了選拔,加入了魁地奇球隊,脫穎而出,成為了一名找球手。
我升入三年級,正式開啟了選修課。我選了如尼文研究、算數占蔔與保護神奇生物。與此同時,我的作業量也逐漸增加。
而雷古勒斯在空閑時間裡忙於魁地奇訓練,所以在絕大部分時間內,我都是獨處著為論文奮筆疾書。
這學期第一場魁地奇比賽的前一晚,雷古勒斯在休息室內找到了奮筆疾書的我。
彼時我正坐在沙發上,身側擺放著一本《古代如尼文簡易入門》,而右手正不停歇地在羊皮紙上寫下字跡。
沉悶的腳步聲在耳畔逐漸放大,我抬起頭,便看見了雷古勒斯向我走來的身影。
由於不停歇的訓練,他原先白皙的膚色在連續的日照下逐漸加深,如今已是健康的小麥色。
篝火映照著他灰色的雙眸,閃爍著別樣的流光,眼裡平靜的湖面在此刻泛起名為期待的漣漪。
「赫拉,明天的比賽你會去看嗎?」
他一緊張就會攥住衣角,即便他的面色與聲線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從未流露出一個布萊克不應有的情緒。
但這是我所熟知的、雷古勒斯的小細節之一。
我看向躊躇的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筆,露出溫和的微笑:「當然,雷爾,這畢竟是你的第一次比賽。」
我其實不是很喜歡魁地奇。
在這之前,我從未去看過一場魁地奇比賽。我知道的只有在波特成為追球手後,格蘭芬多在賽場上一直是碾壓式的勝利。
對此,幾乎所有斯萊特林都咬牙切齒。
得到我的回答後,雷古勒斯頗為明顯地松了口氣。他的眼裡的光愈閃愈亮,點亮了他眼裡的一小片灰色。
—
我坐在看台上,陽光刺眼。
於是我頗為難受地眯起眼睛,舉起我新買的魁地奇望遠鏡,試圖尋找雷古勒斯的身影。
「真難得啊,沙菲克還會來看魁地奇,不會是為了雷古勒斯吧?」
埃弗裡特意湊來我身邊,陰陽怪氣道。
「閉上你的嘴,埃弗裡。」我冷冷道,「別忘了一年級的統統石化。」
埃弗裡怒氣衝衝地瞪了我一眼,便悻悻離開了。
雷古勒斯靈巧地在高空飛翔,與格蘭芬多的找球手僵持一段時間後,他成功抓住了金色飛賊。
他騎著嶄新的光輪1500,背靠澄澈的藍天,飛在距地至少三百多英尺的高空中,高高舉起手裡還在扇動翅膀的金色小球。
斯萊特林看台爆發出歡呼與掌聲,我在歡呼的人群中,發自內心為他開心。而雷古勒斯看上去卻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不斷游蕩,左顧右盼,似是尋找著什麼。
兩百多英尺的距離是漫長的銀河,但也是觸手可及的帷幔。幾分鐘後,穿著銀綠色球服的少年總算在空中用視線瞄准了我。
隔著喧鬧的空氣,隔著凌冽的風,他毫無阻礙地與我對視,揚起比天空還清澈的笑容,興高采烈地揮了揮手中的飛賊。
這是我許久未見到的孩子氣。
是啊,他畢竟才十三歲,就被迫成為一個出色的小大人了。
因為他是布萊克。
因為他要成為一個比他兄長爭氣的布萊克。
然而可惜的是,我總算親眼見證到了波特的厲害,即便我對他沒有好感,但他在魁地奇方面的天賦讓我不可置否。
由於格蘭芬多有著這位猛將,所以即使斯萊特林抓到了飛賊,也以170:180的分數輸掉了比賽。
魁地奇球場上,格蘭芬多觀眾台爆發出強烈的歡呼與對斯萊特林的吹噓聲。波特興高采烈地從高空飛到地面,下了掃帚後,他徑直站在球場的正中央。
他的身旁圍著西裡斯,盧平、佩迪魯,以及一眾格蘭芬多魁地奇隊員。
西裡斯興奮地搖晃著波特,所有人面上都洋溢著燦爛的大笑,綻放在澄澈的藍天下,綻放在炙熱的烈日裡。
「我們是無敵的!」
金紅色在燦陽下格外奪目與刺眼。
我陪著雷古勒斯去了更衣室,卻沒意料到格蘭芬多中眼熟的那幾個人還未離開。
更衣室裡西裡斯在波特身旁蹦跳,神采奕奕,灰色的眼睛流光溢彩,連微卷的發絲也充滿了活力。
而斯萊特林球隊的氣氛死氣沉沉,與遠處的格蘭芬多一行人形成鮮明對比。我在心裡淺嘆口氣,轉過身繼續安慰著垂頭喪氣的雷古勒斯。
「沒事的,雷爾,沒關系。」我輕聲說道,撫摸著少年由於不悅而塌下去的卷發,「你第一次比賽就抓住了金色飛賊——這已經很厲害了,不是嗎?輸掉比賽並不是你的錯。」
雷古勒斯沉默不語著,只是攥緊了手中的金色飛賊。
但在我摸上雷古勒斯頭發的一瞬間,西裡斯的滔滔不絕似乎便立即按上了暫停鍵。察覺到氣氛的停滯,波特率先疑惑地詢問:「西裡斯,你怎麼突然安靜了?」
白熾燈的燈光在更衣室內跳躍著,但亮光並未照進西裡斯的眼睛。他灰色的雙眸在此刻晦暗不明,晦澀的視線隔著兩個學院的分界線,冷冽地打在我身上。
片刻後,西裡斯才將眼中的陰郁隱去。他大笑幾聲,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懶散不羈:「沒什麼,詹姆斯,只是突然被興奮噎到了。」
直到大家幾乎都散去,偌大的更衣室中只余掠奪者四人及我和雷古勒斯後,西裡斯充滿異樣情緒的聲音才從我的身後響起。
「喂,沙菲克。」
他這麼一喊,便使得寥寥無幾的目光都帶著疑惑朝我與他聚集。
「兄弟,你突然喊斯萊特林的人干嘛?」波特感到莫名其妙,將他的頭發揉得更亂。
「你不會覺得我要幫著她安慰我親愛的弟弟吧,詹姆斯?」西裡斯的笑染上惡劣和輕蔑,他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嘴角勾起,聲線涼薄。
「媽咪的好寶貝有沃爾布加和沙菲克大小姐的貼心就足夠咯,要我這個哥哥干嘛?」
我愣住了,從未想過西裡斯對雷古勒斯的陰陽怪氣會如此直白。於是我下意識地攬過雷古勒斯的肩,站在他身前——即便二年級少年的身高早已與我齊平。
西裡斯語氣裡明晃晃的惡意太明顯,我略微抬頭看向不遠處神色冷淡的少年,他金紅色的袍角在此刻翻滾著冷意。
「西裡斯,」我皺起眉,語氣帶上斥責,「你到底要干什麼?」
「別喊我的教名,沙菲克。」西裡斯語氣嘲諷,特意加重了沙菲克的讀音,「我不要干什麼啊,我只是想問你,你以後也要和你哥哥一樣加入食死徒嗎?」
他的聲線懶散,尾音拖得極長,平時猶如繾綣柔羽的聲音卻在此刻化為冰冷的利刃,堪堪擦過我的心髒。
我只覺得寒意在此刻從心裡蔓延。
西裡斯對我的惡意降臨得猝不及防,佩迪魯倒吸一口氣,盧平和波特都摸不著頭腦,互相打著眼色——他們似乎到現在還沒搞明白我和西裡斯到底為什麼冷戰。
至少在不久之前,我還是西裡斯唯二願意交好的斯萊特林。
還有一個便是他的堂姐,安多米達·布萊克。
我還未開口,雷古勒斯卻先替我回復了他的兄長,語氣冷淡:「這跟你也沒什麼關系吧,西裡斯?」
他走到我的身前,聲線仿佛猝了冰,「你以什麼身份來問她?」
「我以什麼身份來問她?」西裡斯怒極反笑,「我——」
「布萊克,如果你是想從我身上得到答案的話。我的回答是——會。」
我打斷他未完的發言,抬眸望向他盛怒的神色。
空氣瞬間結冰,氣氛停滯凝固。外面仍舊烈陽高照,但是此刻更衣室內卻似乎迎來凜冬。
所有的美好就要在此刻徹底破碎,所有的回憶要在此刻堙沒於虛無,我曾極為喜愛,且由衷希望能夠一直閃著光的灰色眼眸在此時徹底化為一潭死水,冰面浮起,滿目瘡痍。
好冷,可是冬令時還沒有來臨。
是誰的心裡下起了雪?
「你真的永遠都是這樣,沙菲克。」
毫無波瀾起伏的語調,是死寂的。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神色,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只能聽見一連串猛烈的腳步聲,打破了許久的寂靜。
西裡斯的背影在我的世界裡永遠一往無前,不會再回頭。他大步邁向門外玫瑰色的夕陽,而我永遠停滯在了這一瞬的房間裡。無論如何,我和他永遠都不會是一路人。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只是我似乎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第18章 Chapter17
我深吸了一口寒氣,將銀綠色的圍巾裹緊了些,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冰冷的雪地裡。
整個霍格莫德村都覆蓋上了白色的帷幔,潔白的晶體簌簌落下,石板路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面。幢幢房屋緊挨著,屋檐垂落冰錐。
風聲呼嘯著,驚起枝葉的抖動。但無論如何都阻擋不了人聲鼎沸,熱鬧的氛圍充斥著村莊的大街小巷。
我敏捷地躲開一對又一對卿卿我我的高年級情侶們,直奔蜂蜜公爵糖果店。
布賴恩畢業後,我也恰好升入三年級,可以獨自前去霍格莫德村。而我的目標一直都很明確——為了我最喜愛的車釐子味軟糖。
打開掛著「正在營業中」木牌的玻璃門,撲面而來的是色調溫暖的裝橫與香甜的氣息,暖黃色的燈光氤氳著溫和的氣氛,高懸在由松木制成的天花板上。
一排排架子上擺放著最美味多汁的糖果,大塊乳黃的奶油杏仁糖,亮晶晶的粉色椰子冰糕,蜜汁色的太妃糖,幾百種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巧克力,一大桶比比多味豆,還有一大桶滋滋蜂蜜糖。
空氣中的暖意讓我解開了圍巾,我站在門口的絨毛地毯上,拍落身上的雪。結果當我抬眼時,卻出乎意料地看到了掠奪者們。
自從上次球場更衣室的爭執過後,我與西裡斯之間徹底再無交集,每次在走廊的擦肩而過,我和他對待對方不過是對待陌生人罷了。
但當他掠過我身邊帶起的風,充斥著皮革與檀木的沉香湧入我的鼻尖時,我還是會下意識回過頭,看向他如浪花翻滾的紅色袍角,還有他離我遠去的背影。
我和他之間的最後一絲聯系也已被我們親手斬斷,再無修復可能。
這些我都心知肚明,當然,他也是。
所以現在我無比的尷尬,即使他們還未回頭,還未看到在大門處躊躇不前的我。
蜂蜜公爵的面積沒有很大,而西裡斯他們說話時也從未壓制過自己的聲音,所以他們對話的內容伴隨著余下的嘈雜聲,毫無阻礙地飄進我的耳中。
「兄弟,我真不知道你還會喜歡吃糖。」波特打了個巨大的哈欠,他抓了抓亂糟糟的黑發,好奇地湊近結賬的西裡斯,「之前有次二年級的時候你拉著我曠課,披著隱形衣從密道遛進蜂蜜公爵,似乎就是為了買這個糖?」
聽見波特的語句,西裡斯明顯頓住了,連帶著站在遠處的我。
那節變形課的內容即將要在我的記憶裡消失殆盡,但是砸到我身前的紙團,和紙團裡包著的軟糖,永遠鐫刻在我的腦海深處。
當回憶中的甜味再次想起時,卻帶著不同尋常的苦澀,刺激著我的心髒。
原來那節課上,軟糖的來歷是這麼來的。
但我仍略微震驚,因為西裡斯在我印像中的確不喜愛吃甜食。只是先前假若我硬塞給他,他還是會無奈地乖乖張嘴。
喂他吃得最多的,只數蜂蜜公爵的車釐子軟糖了。
但現如今我和他已經鬧僵,如果說是要給我買禮物的話,似乎並沒有這個必要。
我和他已經很久沒有互送過禮物了。
「...習慣而已。」
西裡斯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
而我輕輕眨了眨眼睛。
結完賬後,他簡短地朝弗魯姆太太道了聲謝,提起牛皮紙袋,便轉過身欲要離開。
興許是看我站定在原處的時間太長,弗魯姆先生停下了整理貨架,回過頭對我關切地詢問:「孩子,你有什麼想找的嗎?」
弗魯姆先生的聲音吸引了波特的注意,他在左顧右盼後,便敏捷地鎖定了站在門前的我。
波特褐色的眼眸一亮,充滿了興味的光。他像是看見什麼新奇東西似的,猛地拍了拍走在他身前的西裡斯。
西裡斯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波特一眼,而波特指了指我所在的方向,又偏偏頭,朝他擠眉弄眼。
盧平看上去要和我一樣尷尬了,他擔憂地朝我笑了一下,而佩迪魯的視線則不斷在我和西裡斯的身上打著轉。
我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並不做任何回應。我動身朝著弗魯姆先生所在的位置走去,揚起笑容:「我想要找車釐子軟糖,先生。」
「噢,親愛的。」弗魯姆太太站在櫃台後開口,聲線充滿歉意:「這個種類的糖果一直不是很受歡迎,所以我和安布羅修並沒有做多少——剛剛布萊克先生將今天的最後一包買走了。」
「兄弟,不是吧?」波特驚奇地大叫,「你說的習慣而已原來是指這個習慣嗎?」
「閉嘴,詹姆斯。」西裡斯咬牙切齒道。
我略微偏頭朝他們看去,恰好與西裡斯的目光相撞。他的視線凝固了一瞬後,頃刻變得涼薄,比屋外的凜冬還要蘊滿寒意。他高傲且英俊的臉龐上浮現我早已習慣的厭惡,快步地推門而去。
「喂——西裡斯!」波特大喊,立馬追了出去。盧平和佩迪魯也緊跟其後。
我按捺下心髒泛起的澀意,無所謂地朝弗魯姆先生笑笑:「那我今天買些滋滋蜂蜜糖好了。」
—
「主人命令貝拉特裡克斯和羅道夫斯二人結婚。」
我一邊讀著布賴恩的信件,一邊抓起一把貓頭鷹小零食,喂給那只名叫米羅的巨大雕鸮。
它灰色的毛發油光水亮,而雪球在一旁親昵地蹭著它。
看到這裡,我心中暗暗吃驚。
「盧修斯告訴我,他和納西莎並不打算在這個時間段要孩子,或許要再晚幾年。我和溫多琳挺好的,但是我和她都沒有現在就結婚的打算,估計也要晚幾年。」
凌冽的風從貓頭鷹棚裡半開的窗戶吹進來,刮過我的臉頰,於是我將大半張臉埋進溫暖的圍巾後。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個個劃過我的腦海,但是貝拉特裡克斯會和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結婚,還是有些大出我的所料。
我和貝拉特裡克斯並不熟稔。
我對她印像最深的只有她那頭如瀑的黑長卷發,張揚的美麗,和永遠掛在她面容上高傲輕蔑的神色。
她一直以來都痴迷黑魔王到癲狂,成為萊斯特蘭奇夫人,或許也是她痴迷黑魔王的一種表現吧——對他的所有命令唯命是從。
我將信件隨手放進袍子的口袋,摸了摸雪球圓滾滾的腦袋,便打算離開這個寒風呼嘯之地。
西塔樓的樓梯面積著實有些狹小,最多只能容忍兩人通過,並且還有些擠。更何況加上刮風下雪的天氣,樓梯表層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面,必須要極為小心才不至於滑倒,然後一路滾下去。
早知道我就給鞋底施個防滑咒了。
在從樓梯上滑下去的前一秒,我懊悔地想。
我來不及抽出魔杖,只好認命的閉上眼睛。我隱約看見正前方有一個人,真希望我自己不要撞倒他。
結果意料之中的寒冷與撞上台階的疼痛並未襲來,而我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只手緊緊箍住我的腰,為了防止我掉下去,他又將我微微正了正身。
我的鼻尖幾乎緊貼他的肩膀。
我聞到了白雪的氣息,還有我最熟悉不過的沉香。
心擂如鼓間,我急忙往後退一步,身子緊貼冰冷的鐵質扶手,錯愕地抬眸。
西裡斯圍著格蘭芬多的金紅色圍巾,他現在已經比我高出大半個頭了。他黑色的卷發上滿是稀稀落落的白色晶體,皮膚在冰天雪地裡顯得更為白皙,白雪也在他的灰色眼睛裡簌簌落下,冰冷至極。
他只是瞥了我一眼,輕嗤一聲後,便頭也不回往前走去。我眼尖地看見他手中拿的信件,封面上用著潦草至極的字體寫下「安多米達·唐克斯收」。
我恍惚了一瞬,自從安多米達和她那個赫奇帕奇的麻瓜種男朋友私奔後,她的名字我已經很久沒有聽誰提起過了。
「謝謝你,布萊克。」
我自認為自己的聲音沒有很大,而他與我之間也拉開了一段距離。
可誰知他聽見了,仍是微微側頭。盡管他的視線沒有再落到我身上,而是投向遠方布滿白雪的連綿山巒。
但他只是毫無感情地嗤笑一聲。
「我不需要你的道謝。」他輕蔑地說。
隨即,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我兀自嘆了口氣,仰起頭眨眨眼睛——一委屈就想哭的毛病是時候改掉了。
已經沒有人會再回頭了。
我到達禮堂時剛好趕上開餐,熱氣騰騰的美食憑空出現在長桌上。雷古勒斯早早地給我留了一個位置,看見我的身影出現,他便拍了拍他身旁的座位。
我挨著雷古勒斯坐下,他貼心地幫我拿了一杯石榴汁。我叉了一塊烤羊排,慢慢地切割起來。
這時波特新奇的大叫在格蘭芬多的長桌響起:「噢,西裡斯,這就是你剛剛六個月的小外甥女嗎?真可愛!」
我不動聲色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看去。
盧平和佩迪魯好奇地湊過去,三人將西裡斯圍在中央。而西裡斯看著那張應當是安多米達寄來的照片,笑著揚了揚下巴。
「我外甥女肯定可愛了。」
「這是什麼時候寄來的照片?剛剛?」佩迪魯好奇地發問。
「剛剛我一直在這裡,彼得,你哪只眼睛看到有貓頭鷹朝我扔信了?」西裡斯瞥了佩迪魯一眼,佩迪魯肥胖的臉龐因為窘迫在瞬間染上紅色。
「我知道是什麼時候寄的!我來回答!」波特在一旁大喊大叫,「是上午!那個時候彼得和萊姆斯還沒醒來,西裡斯突然把窗戶打開——你們要知道我的床離窗戶最近了,那個風直接就把我刮醒了。我怒氣衝衝問西裡斯要干什麼,結果就看見西裡斯神秘兮兮拿了一封信,他說『是安多米達寄來的。』隨後就立馬關了窗。」
「所以西裡斯剛剛從西塔樓回來,是寄回信去了?」盧平溫和地問。
西裡斯挑挑眉,算是默認。
「我就說嘛。」波特一拍手,眯起了眼睛,「我還在納悶西裡斯去貓頭鷹棚要干什麼,因為布萊克家應該沒誰會讓西裡斯特意去寄信啊。」
聽到這裡,我飛快地瞟了一眼身旁的雷古勒斯。而他只是沉默地進著食,並不多做回答。
掠奪者們一直嘰嘰喳喳,最終扯到了安多米達的私奔。
「在知道安多米達和泰德私奔後,西格納斯叔叔簡直氣瘋了,揚言要把安多米達從家譜上燒掉——事實上,他的確這麼干了。」
西裡斯嗤笑道,灰色的眼睛裡閃過嘲諷的神色。
在安多米達畢業以前,我曾常常看見她和她的麻瓜種男朋友——那個赫奇帕奇的泰德·唐克斯黏在一起。
他們會有說有笑地從溫室出來,緊挨著坐在黑湖前的草坪上,為對方整理領帶。
絕大部分人都以為他們只是玩玩而已,幾乎沒有人會覺得一個布萊克家的大小姐,願意為了愛情違背家族,甚至那個男人只是一個麻瓜出身的巫師——這些人否認他們的人當然也包括我。
波特用詠嘆式的強調誇張地說道:「噢,愛情的力量!為了愛願意奮不顧身,甚至對抗世界——這可真浪漫!」
雷古勒斯總算抬眸,他的雙眸在此刻宛如冰冷的灰瑪瑙,直直看向格蘭芬多長桌。
他的語氣很輕,卻也極為輕蔑——這種輕蔑是對安多米達「愚蠢」的行為嘲諷,是對唐克斯出身的不屑,還有對小唐克斯血統的嗤之以鼻。
「愛情的力量嗎。」
他冷冷復述道。
第19章 Chapter18
我好像對時間的流逝喪失了真正的概念,城堡裡一年四季更替,石楠花叢與紫藤蘿點綴著斑駁的石牆。
我曾在夜深時登上天文塔,這是霍格沃茨裡最接近夜空的地方。星河流連於墨藍,我嘗試尋找天狼星的軌跡,卻一無所獲。
傾斜的月光是冰冷的,山毛櫸的瘢痕是冰冷的,變遷的晚風是冰冷的。它牽起我的袍角,銀綠理應在陰冷的黑湖下翻滾。
沙菲克莊園一如既往的壓抑,在蒼茫的土地上投出一大片陰翳。這是我的囚籠,是我的枷鎖,是我的壓抑與痛苦,凜冽與縹緲。
伯爵茶入口醇厚,應有回甘,卻在我的舌尖綻放苦意。我小口抿著,熱氣熏騰著我的面頰。
母親端坐在我的對面,她熟稔地重復刮茶的動作,與我如初一撇的綠色眼睛平靜得出奇。
「赫拉,你如今十五歲了,也應當訂婚了——訂婚對像要看你父親的意思,多半是從你在霍格沃茨的同齡同學中擇優。」
她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有些錯愕地抬眸,才發覺母親的鬢角已冒出不明顯的白發。
名為記憶的琴弦被撥動,白雪吞噬國王十字車站的地面。
「你喜歡她嗎?」
我曾經這樣問道即將訂婚的布賴恩。
「這對聯姻來說並不重要,赫拉。」
他如是回答。
在不久後的弄盞傳杯與語笑喧嘩裡,我只是卑微地祈求這一天不要降臨到我的身上。
「可是哥哥六年級才訂的婚——」我還想再爭取一下最後的短暫自由,即使渺茫。
而母親只是冰冷地瞥了我一眼,不容置喙道:「現在的局勢和那時候能比嗎?」
的確如此,黑魔王的勢力在整個英國魔法界逐漸擴大,烏雲漸漸聚攏,黑日即將徹底降臨。
我加入食死徒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而為了各大純血家族間利益紐帶的穩定,越早聯姻的確越好。
我抓緊了白瓷杯柄,指節用力到泛白。我想通過這個舉動抒發我的壓抑,疏通呼吸,可效果卻微乎極微。
我極端厭惡這一切,厭惡杳無音信的自由,厭惡連綿潮濕的雨季,厭惡冗雜精致的枷鎖——但我還能怎麼辦?
日光透過古宅的彩色玻璃,傾瀉到紅棕木地板上,暈開五彩的斑斕。綺麗的光暈夢幻卻又難以觸碰,它擁抱著房間裡的洋桔梗,輕拂我窗台上的灰塵。
窗簾輕輕翻滾,霧氣正漸漸散去,我觸碰著窗椽,荒蕪的原野在我眼下綻開。
我輕輕摩挲著右手中指——在不久的將來,便會有枷鎖於此把我牢牢禁錮住。
房門被敲響,布賴恩推門而入。他身穿食死徒的黑袍,戴著兜帽,蒼白的面孔隱於陰翳下,而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見底的沼澤,縈繞著郁氣。
他眼下沉澱著淡淡的烏青,青色的胡茬隱隱冒出,毫無血色的薄唇緊抿著,疲憊不堪。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任務能把他折磨成這樣,然而對此,他一直都是閉口不談。
我用視線在沉寂的空氣中向他投之以疑惑,半晌,他終於開了口。
「有關你未婚夫的人選...我或許知道一些。」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著我的門框,語氣裡藏著我聽不明的情緒:「布萊克家的歷史古老,血統純粹,恰好他們是黑魔王的狂熱推崇者,並且信奉極端純血論。比起埃弗裡,羅齊爾和穆爾塞伯,布萊克這個姓氏實在好太多。」
隨即,他的聲線突然變得涼薄。
他輕哂道:「但卻偏偏出了一個例外。」
對啊,出了一個例外,我在心中應和著。洋桔梗被帶著涼意的風吹動,輕拂著我的血液,留下虛無的苦意。
那個例外所有人都不言而喻——西裡斯·布萊克,我藏匿於心底的自由鳥。
布賴恩跨過門檻,懶洋洋地往牆上一靠,雙手抱臂。
恍惚間我好像又回到了他還未畢業的日子,身材頎長的少年穿著銀綠色的院袍,金棕的發絲映著燭光。
他常常就這樣靠在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石牆上,好整以暇看著我。
「即使西裡斯·布萊克是布萊克家——甚至是純血的意外,一個親麻瓜的格蘭芬多。」他輕嗤,「但無論如何,只要他還沒被踢出家譜,他就永遠是布萊克家的長子,是布萊克家的繼承人。」
「我以為布萊克夫人那麼重視雷爾,會直接架空西裡斯轉而讓次子當繼承人?」
「你還不明白嗎,赫拉?」他緩步走到我跟前,我只有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從小便熟悉的古龍水味混合著鐵鏽的氣息,在我的鼻尖縈繞:「布萊克夫人再如何咒罵西裡斯,再如何把雷古勒斯和他作比較,但她最在意的一直是西裡斯。從小消耗了多少心血培養的長子,居然成為了一個該死的格蘭芬多——這對她來說是無法接受的,所以她只會對待雷古勒斯更加苛刻,希望次子不要踏上兄長的老路。」
「你想想,」布賴恩一如既往地為我整理額前的碎發,「只有因為愛,因為在意,所以才會有恨。規矩在布萊克家不太可逆轉,你要說布萊克夫人愛西裡斯?那還真的不一定。她只是因為付出太多心血,所以才會不甘——正因如此,只要西裡斯的畫像存在於格莫裡廣場12號那面綠牆上的樹藤一日,他就會繼續是布萊克家的繼承人一日。」
「即使他是個格蘭芬多?」
「即使他是個格蘭芬多。」
我不作聲了,布賴恩的言外之意早已呼之欲出——我訂婚對像的人選,極大可能就是西裡斯·布萊克。
但我只覺得心髒開始絞痛。
我不清楚此刻應該高興還是悲傷,應該期冀還是迷茫。遲鈍的鐘聲響徹整個莊園,藍楹花點綴著我的窗台,而我的思緒,快要隱去在花叢裡了。
「告訴哥哥,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歡西裡斯?」布賴恩的目光上下審視著我,皺起了眉。
疑問的語句在我的心中激起千層浪,我錯愕地抬頭,沒想到秘密就這麼被直截了當地揭穿。
「...有那麼明顯嗎?」
我有些難堪地挪開視線。
「你真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我的回答換來布賴恩毫不留情的嗤笑,「太明顯了,赫拉,只要長時間待在你身邊的都看得出來。」
氣氛又凝固了片刻,隨即無奈的嘆息聲消散在流動的空氣裡。布賴恩起淺笑,這份笑容並未帶著任何虛假與嘲諷,而是他發自內心的情感反射於他的內心,來自於他為數不多的愛——親人間的愛。
這使他面上由於為黑魔王效力而憔悴陰郁的色彩總算散去了些。
「祝賀你,妹妹,祝賀你能夠與心愛的人訂婚。而不是只以利益為紐帶,進行了一場空洞又滑稽的晚宴後,中指上就莫名其妙要多出來一枚戒指。」
「那你現在開始喜歡溫多琳了嗎?」
我詢問道。
而布賴恩只是聳聳肩:「講實話,我不知道。我和她之間比起未婚夫妻,一直以來都更像朋友。」
雷古勒斯曾說,我比他還要了解西裡斯。我和西裡斯是有著不同軌跡的共體,短暫地融合後便迎來慘痛的分道揚鑣——一個衝向懸崖峭壁,但遠處光芒璀璨,只要能展翅而飛,便是真的自由;另一個滑入沉寂沼澤,越掙扎只會越陷越深,最後窒息而亡。
我內心深處的小人在咆哮——西裡斯是不可能願意和我訂婚的!他多想逃離這個家啊,他多厭惡布萊克給他帶來的一切啊,我和他的婚約只會加重他身上的鎖鏈,折斷他的羽翼,他的自由只會更加遙遠,更加永無天日。
我還在內心深處掙扎這個婚約是否真正正確時,布賴恩已經准備轉身離開。
邁出房門之際,他再次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深長,充斥警告:「不要因為愛情就盲目追隨不正確的東西,銘記你是個沙菲克,銘記你是個斯萊特林。」
榮耀、家族、純血。
自由、愛情、遠方。
我絕對不可能選擇第二個選項。
但是因為我愛西裡斯,所以我無時無刻都在痛苦。
虔誠不僅僅是禮拜,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
我是一個沙菲克。
我只能是一個沙菲克。
布賴恩的預測絕對正確,在即將開學之際,父親便單獨召我前去他的書房。
房間內一片昏暗,只有燭火在燃燒。穹頂修得極高,牆壁四面皆是凹陷的櫃子,存放著琳琅滿目的書籍,高聳直至穹頂。
書房的正中心是做工精致的木雕桌椅,我在父親對面坐下,畫著知更鳥的白瓷茶壺自動漂浮起來,往我面前的茶杯中斟茶。
十五年,我同父親獨自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不用說以如此正式的方式。
我暗暗端詳父親的模樣,他魔法部的袍子還未換下,精致的暗紋潛藏於布料上,袖口用金線繡著他的姓名縮寫。
不怒自威的氣勢在他身上散發,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早已灰白,面容刻薄,顴骨凸出,鏡片下的眼睛總是醞釀猜不透的情緒。
「布賴恩或許已經和你講過了?」他布滿皺紋的手正有節奏地敲著桌面,規律的噠噠聲不間斷敲著我的心髒。
「是的,父親。」我眉目低斂,迫使自己盯著茶中漂浮著的茶葉碎屑。
父親緩緩起身,手背在身後:「我和奧賴恩算得上多年好友,艾米莉也早已與沃爾布加談論過此事。兩家人的意見都極致的贊同——只是布萊克的長子,似乎意見大得很啊。」
他頓了頓,繼續意味深長道:「他剛剛得知這個消息後,便與沃爾布加大吵一架。第二天,就直接跑去戈德裡克山谷的波特家了,杳無音信,直至現在還沒回到格莫裡廣場。」
我心下一緊。
「你這個准未婚夫可真有意思,赫拉。」父親的聲線低沉且悠長,帶著凜冽的薄冰,「你不是和他的關系極好嗎?可不要讓他壞了這樁事啊,我最親愛的女兒。」
「...是,父親。」我竭盡全力忽略風暴在心中的醞釀,澀意化為藤蔓,死死禁錮我的心髒。
一切渺茫的奢望,頃刻被全部絞殺。
—
新學年飛速降臨,濃稠的霧氣醞著苦意。
——西裡斯在刻意避開我,這是開學三個月後我得出來的結論。
交集於我來說只是漆黑暮色中暗無天日的奢求。在每次走廊上、禮堂中、教室裡的對視,我能明白什麼是夏日和凜冬的轉變。
僅僅是一秒,我徑直墜入灰色的冰冷海洋,蝕骨寒意將我吞噬,海水覆蓋著口鼻,我無法呼吸。
擦肩而過後,我總是忍不住率先回頭。他在我的眼中與朋友們勾肩搭背,側臉在日光的照耀下如此跋扈和鮮活,將要飛入雲端。
馬栗樹的花枝亂顫,鮮綠的葉子過濾了陽光,草坪迎接了暖黃的斑斕。不同形狀的葉片被血紅的夕陽染色,落到樹干下的清淺水潭。
時日變遷,在某個夜晚,初雪降臨。雪白覆蓋了整座莊嚴肅穆的古堡,凜冽的冬季風吹來了荒蕪。
我和西裡斯的訂婚宴定在四年級的聖誕節假期,但我卻偶然得知了聖誕節他選擇留校。
臨近庭院的走廊我來說多麼漫長,我的鞋底無數次摩挲過這裡的地板,銀綠色的袍角在風中蹁躚。
我一眼就看到了掠奪者們,波特和西裡斯站在正中間——西裡斯真的高了許多,當我擋在他們身前時,我心想。
青春期的少年身體發育快得令人膛目結舌,西裡斯如今整整比我高出一個頭。青澀在他的五官上褪去,輪廓愈發明顯,如同古希腊雕塑般俊美典雅,但倨傲與瀟灑也永遠浮現。
他的眼窩深邃,灰色的眸子在觸及我的瞬間便晦澀難懂,原有的溫度降及冰點。
「沙菲克,別擋路。」他冷聲道。
一旁的波特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起哄著。
興許是一個斯萊特林與四個格蘭芬多太顯眼,又或是那四位格蘭芬多都是學校的知名人物——更不用說主角西裡斯·布萊克了,以至於引得許多學生的視線不斷地往這飄來。
是疏離到極致的語氣,是無望的愛意,消散在雪花裡。我知道什麼都已經回不到過去了,但是我還是想再試試,即使可能性為令人絕望的百分之零。
「西裡斯,聖誕節的假期是我們的訂婚宴。」我深吸一口氣,按耐住痛苦的心髒,呼吸都變成凌遲我的利刃,「你真的...不回家嗎?」
空氣詭異地沉寂了下來,氣氛愈發劍拔弩張。
「說夠了嗎?」
西裡斯懶洋洋地打斷道。
「說夠了就回你的地牢去吧,沙菲克小姐。」他就這麼懶散地站在我身前,目光皆是不耐與寒意,語氣充滿嘲諷,「家?那個地方也配稱之為家?放心吧,沙菲克,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去他媽的狗屁訂婚宴,我就算現在去死,也絕對不會和一個要加入食死徒的純血主義者訂婚,更不會成為布萊克家的繼承人。」他這麼說。
我們的周圍已經為了一大圈人,竊竊私語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淪為把我推到懸崖峭壁邊的無數雙手;而西裡斯毫不猶豫地離去,則是徹底將我溺於深海中的沉重巨石。
波特飛快地追上西裡斯的腳步,佩迪魯緊跟其後。盧平欲言又止,他為難地看看西裡斯,又看看我,緊接著也跟上了朋友們。
我目送著他們離去,直到他們的背影在走廊盡頭徹底消失。
奇怪,明明施了保暖咒,明明厚實的圍巾已經包裹住了我的脖子,可是駭人的冷氣又是從哪裡浸透的呢?為什麼還是這麼冷?
寒意從我的腳底蔓延到我的脊椎,滲入我的血液,流入我被攥緊的心髒。
全部都結束了,一切可能性都沒有了。
但是即使早有心理准備,荒謬的苦澀還是湧上我的喉口。
——不能哭,絕對不能在這裡哭,絕對不能給沙菲克丟人。
我使勁揩了把臉,努力讓面部表情雲淡風輕,隨即一如既往地扮演成高傲的沙菲克小姐,快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確定完全遠離人群後,我不受控制地在雪地裡飛奔起來——沒有任何目的地,我只是想發泄,好好的發泄。
寒風呼嘯而過我的耳廓,揚起我金色的發絲。我跑到黑湖邊的草坪,湖面早已結冰,荒蕪的寂靜蔓延在潔白雪面上。
五髒六腑都是疲憊且酸澀的,連帶著骨頭,痛苦地嘎吱作響。我忍耐著不適,席地而坐,即便身下是皚皚白雪。厚重的雪逐漸化開,雪水浸濕我的院袍與裙子。
所以說,我真的很討厭冬天。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墜,但是我始終哭不出聲。
一切都在此刻凝固,所有的塵埃都凍結於刺骨的冬日。我想要透過黑湖去回憶十一歲前的夏天。
我對西裡斯的喜歡源於夏日,和他沐浴著陽光,無憂無慮地躺在綠茵,或許是我十幾年來最開心的事情。
但西裡斯能夠開心,能夠做他自己,才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
因為我無法逃離這一番天地,他不僅是我喜歡的人,也是我期待的承載體。
飛吧,飛吧,飛到屬於天狼星的歸宿去。
直到我突然發現雪花無法再降落到自己的身上,仿佛有一道屏障無聲地將我與外界隔開,身體也漸漸回暖時,我才紅著眼眶,錯愕地回過頭。
於是我看到了另一個少年孤傲又安靜的身影。
第20章 Chapter19
雷古勒斯安靜地向我走來,清俊的眉眼染上擔憂之色。他穿著與我相同的銀綠色袍子,冰冷且暗沉的色彩才是凜冬真正的歸宿,我和他才是真正的一類人。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坐在這裡嗎?」雷古勒斯垂著頭,聲音很輕很輕,指了指我身旁的空地。
我狼狽地擦了擦臉,擠出來一個難堪的笑容:「當然可以,請自便。」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對我有種淡淡的疏離感。」他眼中蘊含著平靜的灰色湖泊。
他很符合這個季節,寂靜無聲,暗沉的天色,荒蕪的原野,枯枝敗葉的蕭瑟,結冰的水面。
他就同我坐在雪中,靜靜地看向遠處呼嘯山巒:「如果還是很難受的話,就放聲哭吧,不用把我當外人,赫拉。畢竟你認識了西裡斯多久,也就認識了我多久。」
他的聲線是不屬於涼薄季節的溫吞,是雪水化開的初春。少年試探性地伸出手,溫柔地攏上我的肩,將我往他的懷中帶。
我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悲戚再一次湧上眼眶,我靠在雷古勒斯精瘦的胸膛上,發出小聲的嗚咽。他身上的氣味是書籍的木質味與清淺的古龍香,溫熱的體溫包裹著我,幫我拂去了一些寒意。
他無聲地將手放在我的背上,輕嘆一口氣:「赫拉,在你需要之時,我可以永遠是你的避風港。」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雷古勒斯真的長大了。進入霍格沃茨前,我把他當作疏遠的朋友與弟弟。後來他進入了斯萊特林,我把他當作熟稔的朋友,也仍把他當作弟弟。
他或許能懂我的所有感受。
雷古勒斯認為我更懂西裡斯,而西裡斯則認為我和雷古勒斯是相似的。
——但是我還是無法徹底對這個比我小兩歲的少年敞開心扉。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們後方不遠處的枯黃色草垛,有一個金紅色的身影隱匿於其中。
那是不久前對我惡語相向的人,
那是我心愛的自由鳥。
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衫與西褲,領口大敞,外面不過披了一件院袍,裸露在雪中的肌膚被凍得發紅。他纖長的睫毛下掛滿了小小的冰晶——沒有人知道他站了多久。
但他像是根本察覺不到寒意,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迎著狂風的呼嘯。
即使白雪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
即使緊緊抱在他手中的羊毛圍巾已經布滿了白色晶體。
他安靜地看了我們許久,直至白色的霰子不再飄落,我的哭聲也漸漸隨著雪停而消散,他才沉默地離開。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大步離去,發出沙沙的聲響。微不可察的聲音很輕很輕,飛速地被咆哮的寒風吞噬,我永遠都不會聽到。
我永遠都不會知道。
—
像是為了防止我受到流言蜚語的傷害,除了上課與睡覺的時間外,雷古勒斯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
「其實我沒這麼脆弱的,雷爾。」我無奈地看著認認真真幫我切牛排的少年,從喉口發出嘆息,「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
他像是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只是將切好的牛排擺放到我的面前,溫和地問道:「還有什麼想吃的嗎?我幫你拿。」
「雷爾,我真的沒事。」我無可奈何道。
但雷古勒斯一直盯著我盤中的、被切成小塊的牛排,隨後又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他的視線使我十分別扭,於是我還是慢慢進起了食。
「在很早之前,我對布賴恩的訂婚感到恐懼——因為我不想這麼快就被類似婚姻、最終也會變成婚姻的事情束縛住,只要一想到將來有一天我也會這樣,我就發自內心地害怕,並且懇求這一天到來的晚些。」
我輕輕的聲音蔓延到彩色玻璃窗外的灰藍色天裡。
而雷古勒斯只是沉默不語。他灰色的眼睛裡充斥著太多的神色,有痛苦,有隱忍,有悲哀,有喜悅——但只是浮現了一瞬間,最終又被他隱去在一如既往的、平靜的淺灰湖水裡了。
他的眼神雖然溫和,但總是帶著把我看個徹底的情緒,這令我感到隱隱約約的不安。
「雷爾?」
高傲又有些陰郁的少年微微垂下頭,微卷的鴉黑發絲遮住了他深邃的眉眼。我和他之間的氣氛再安靜了半晌,最終,他只是薄唇輕啟。
「...沒事。」
隨後他才抬起頭,露出我最熟悉的笑容。我靜靜地看了他片刻——我知道,他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或許還在更早之前,甚至幾年前,他就明白我喜歡西裡斯,很喜歡很喜歡。
比起他浮動在冰面下蠢蠢欲動的情緒,我更願意將它在黑夜中忽視。我只願相信雷古勒斯把我當姐姐,我不願再去仔細探究他剛剛一閃而過的眼神中,是否還有什麼其他的、我所害怕的復雜感情。
但我明白,雷古勒斯永遠都有分寸,他絕不會自己踏出那一步。
我將遮擋住他視線的碎發拂開。
「聽著,雷爾,我——」
「砰——!」
身後的格蘭芬多長桌傳來巨響,發出一小片驚呼,引得許多人紛紛回頭看去,眼神充滿了八卦與好奇。
「布萊克!你發什麼瘋!」伊萬斯忍無可忍地站起身大喊,她火紅的頭發在她身後怒氣騰騰地飛揚,「有病就去治!而不是突然一下發癲來踹桌子——你是什麼大少爺嗎?你發脾氣還需要大家來忍受順從嗎?現在大家都在吃飯,請你搞清楚!」
西裡斯站在長桌後,他冷冷地瞥了伊萬斯一眼,眼神冷得可怕。
他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被波特立馬打斷。波特連忙站起身,橫插在伊萬斯和西裡斯之間:「好了好了,伊萬斯,冷靜——兄弟,你也冷靜一下,你——」
「管好和你臭味相投的好朋友吧,波特。」伊萬斯嘲諷道,轉身怒氣衝衝離開了格蘭芬多長桌,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兩個和她關系親密的格蘭芬多女孩。
「嘿,伊萬斯!」波特在原地大喊,然而伊萬斯頭也不回。於是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轉眼看向突發惡疾的西裡斯,「兄弟,你到底怎麼...」
他徇著西裡斯的視線看去,便與坐在斯萊特林長桌的我對視上。
緊接著,他噤聲了。
我再一次看向西裡斯,他灰色的雙眸裡充斥著凜冬,如同雕塑般,就這麼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我。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布滿了一大片陰翳,臉色黑得可怕,眼裡晦澀不明的篝火在熊熊燃燒。
他看向我的視線裡,充斥著不是我所習慣的厭惡,而是另一種濃烈的情緒。
雷古勒斯在我身旁擰起眉頭,他站起身,擋在了我身前,隔開了西裡斯的視線。
「哈。」
在鴉雀無聲的禮堂裡,西裡斯輕蔑地嗤笑一聲,尤為明顯,隨即他轉身大步離開。
波特急忙追了上去:「嘿,兄弟!西裡斯!等我!」
片刻後,竊竊私語聲開始此起彼伏地響起,教授席上也面面相覷。只有鄧布利多,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
但這些我並未發現,我在意的只有余波的襲來。
「哇哦,精彩,太精彩了!」
穆爾塞伯誇張地大笑,他和埃弗裡還有羅齊爾笑得前仰後合。
「好啦,好啦,雷爾,坐下吧!那個純血叛徒已經走啦!」埃弗裡親昵道,令人惡寒。
雷古勒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別喊我雷爾,喊我雷古勒斯就可以了。」
埃弗裡掛在面上虛假的笑容在瞬間有些崩壞。
「你還想吃東西嗎,赫拉?」面對我,雷古勒斯立馬換了另一種溫和的態度。
我搖搖頭,隨即也起身:「走吧,雷爾。」
禮堂的鬧劇短暫地結束了,但是流言蜚語在此刻才真正的四處流傳。什麼「沙菲克大小姐與兩位布萊克少爺的曠世愛恨情仇」、「西裡斯·布萊克先前走廊無情拒婚,如今吃醋大鬧禮堂又是哪般?」、「沙菲克究竟會和哪個布萊克聯姻?」等等。
我忍無可忍地深吸一口氣。
「Diffindo.」
在我抽出魔杖之前,雷古勒斯已經給霍格沃茨報來了一個四分五裂。報紙頃刻間化為碎片,在我面前飄散開,落於地面。
「放心,赫拉,謠言很快就會消失的。」他安慰道。
「我知道。」我閉起眼,拿食指與拇指捏了捏山根,「我已經和父親寫信了,會被壓下去的,只不過我又要受到他的一頓教育。」
「連累你了,抱歉,雷爾。」我抬起眼,看向坐在我身旁的少年,語氣充滿歉意。
雷古勒斯欲言又止,最終,他只是笑笑:「沒事的,赫拉。」
壁爐裡的火光躍動,湖光透過落地窗傾瀉到地板上。銀綠色的燈鏈低垂,燈光灑在我的臉上。我靠在柔軟的皮質沙發,在柴火的劈啪聲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我是一個愛自欺欺人的人。
但我現在不該繼續自欺欺人。
西裡斯,難道會在意我嗎?
—
聖誕假期,沙菲克莊園紅與綠的裝橫華麗,明明看上去應當充滿溫暖的氛圍,卻莫名讓人感到更壓抑。
父親為此事大發雷霆,母親只是無言著,為父親順著氣。
「威廉...實在不行,雷古勒斯也可以?」逆來順受的美麗婦人試探性地問到。
父親只是大手一揮,把桌面上所有的文件甩到地上。他低聲咆哮,憤怒已經化為實體充斥著整個房間:「雷古勒斯再好,他也不是繼承人!除了布萊克,沙菲克也不需要退而求次和其他家族聯姻。那群小子,全都是不學無術的紈绔,就只有一個姓氏值錢,但是也比不上沙菲克!」
我只是沉默地端坐在桌前,與三年級暑假的模樣如初一撇。
布賴恩懶散地靠在一旁的架子,頗為無聊地開口:「不要生氣了,父親。干脆多等一年,等赫拉五年級的時候,再來說聯姻的事情。經過三百多天的深思熟慮,您只會做出對家族更有利益的選擇。」
「是呀,親愛的,布瑞說得沒錯。」母親連忙附和著。
父親一只手撐著桌面,另一只手插在腰上。他鏡片後鷹隼般的眼眸閃著銳利的光,在腦海中策劃著一切。
思索了半晌,他嘆口氣,算是默認了布賴恩的觀點。
那個我一直以來害怕又敬仰的男人——我的父親,他鬢邊的白發並未被燭光沾染上溫度,而是在昏暗中更顯冰冷與威嚴。
最終,他只是理了理做工精致的袖口,隨即快步離開了書房。
就這樣,我的訂婚又擱置了下來。
布萊克家長子的悔婚在純血家族中引起軒然大波,雷古勒斯寫信告訴我布萊克的顏面頗為掛不住,沃爾布加阿姨天天在宅子中對遠在波特家的西裡斯破口大罵,瘋狂地摔著各種名貴花瓶與茶具,以此泄憤。
我輕輕摩挲著粗糙的羊皮紙表面。
又是寒冷的聖誕夜,窗外白雪在黑夜裡紛飛,昏暗的路燈為雪地染上了淺黃,萬籟俱寂,只余寒風呼嘯過枝椏與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我在窗邊等了一晚上,還是沒能等來西裡斯的任何一封信。
或許那個誓言,那個「無論發什麼什麼,他的信總會第一時間送到我身邊」的誓言,早在二年級的聖誕假期裡,在碎冰般的沉默中隱去了。
第21章 Chapter20
「今天,我們要學習制作的魔藥是增智劑...」
魔藥課教室內陰冷潮濕,沿牆擺滿了浸泡著各種動物標本的玻璃罐,黑色甲蟲眼珠正在綠色的藥劑中幽幽浮動,老鼠脾髒在罐子裡沉寂著。
斯拉格霍恩站在黑板前,他銀灰色的頭發被發膠梳得一絲不苟,在微弱的燈火下閃閃發光。
他摸了摸被肥大的肚子撐起來的咖色馬甲,露出一個和藹的笑:「我們要用到的原材料是聖甲蟲,姜根,和犰狳膽汁。女士們,先生們,請記住,一定要順時針攪拌!以及聖甲蟲一定要去殼!如果多放了聖甲蟲哪怕是一個小關節,都可能引起爆炸——」
他未完的話語淹沒在了講台下器具的碰撞聲與交談的窸窸窣窣裡。
我和格林格拉斯一組,她把酒精燈點燃,放置好坩堝架,昏暗的燈光溫和地跳躍在她褐色的長卷發上:「你來處理聖甲蟲吧,沙菲克,我來切割姜根。」
我點了點頭,便開始熟稔地解刨聖甲蟲,把沒用的部分通通放置到一邊。比起斯萊特林的安靜,另一邊的格蘭芬多人聲沸騰,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此起彼伏。
「彼得,等等!要順時針攪拌——我來吧,你還是切割材料好了。記得一定要把聖甲蟲的殼分離干淨。」
「萊姆斯,你可太辛苦了!」波特一只手搭在西裡斯肩上,另一只單手切割著姜根,嬉皮笑臉道,「其實讓彼得逆時針攪拌也沒關系吧,我倒是想知道逆時針攪拌會發生什麼!哎,西裡斯,你說要不我們再加點什麼別的東西,看看會產生什麼奇妙的效果?」
「那會把你的眼鏡炸飛,波特。」伊萬斯和斯內普坐在波特與西裡斯身前的座位,這是整個魔藥教室裡唯一一對格蘭芬多與斯萊特林的詭譎組合。
伊萬斯怒氣衝衝地回頭,瞪著她明亮的綠色眼睛:「如果你一定要搞什麼新型研究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在這種時候瞎折騰,以至於影響別人。」
西裡斯的襯衫袖子卷起到小臂處,領口敞開,領帶隨意地搭在脖子上。他輕蔑地看了一眼埋頭攪拌的斯內普,揚起一個惡劣的笑:「放心吧,伊萬斯,不會波及到你的——我們只是想整整鼻涕精而已。」
斯內普頓時扭過頭,蠟黃削瘦的面孔上布滿陰郁,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布萊克,你以為你和波特那驕傲自大的巨怪腦袋,還能想得出什麼別的東西?坩堝爆炸,第一個炸的就是你們這些愚蠢的自大狂。」
「好啦,好啦!女士們,先生們,請安靜些!」斯拉格霍恩大聲拍了拍手,然而無人理會。
在教室左側吵鬧的間隙裡,我和格林格拉斯的增智劑已經冒出了連續的細小泡泡。
「如果泡泡可以堅持一分鐘消失,並且消失後的色彩是散發流光的藍色,那我們就成功了。」我仔細觀察地坩堝的情況,盡可能忽視一旁的喧鬧。只不過我再如何努力,西裡斯的聲音在我的耳中永遠最為清晰。
「戰況真激烈。」
穆爾塞伯在我身後嗤笑。
聽見穆爾塞伯的聲音,坐在我左側的格蘭芬多女孩的臉色立馬慘白,就像是有緊繃的弦終於斷開。
我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
瑪麗·麥克唐納,伊萬斯的好朋友。
在這節課上,她自己獨自一組。
埃弗裡輕蔑地笑道:「那群愚蠢的格蘭芬多是做不出什麼好魔藥來的。話說斯內普怎麼還和那個泥巴種待在一起?」
「你們不許說莉莉是泥巴種!」
聽見那個詞彙後,就像是突然有了無形的勇氣支撐了麥克唐納,她頓時回頭,怒目圓瞪看向埃弗裡,臉上的小雀斑都跳躍著怒氣。
「麥克唐納,你原來這麼仗義啊。」穆爾塞伯充滿惡意的笑響起,他嘲諷道,「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知道了嗎,泥巴種?」
埃弗裡大笑。
我和格林格拉斯默不作聲,只是聽見那麼沒教養的詞彙時,略微蹙起了眉。
麥克唐納緊抿著唇,像是忍耐著什麼。最終,她慢慢轉過身,面色重新變得慘白。
緊接著,突然有什麼不明物體從我身後一擲,剛剛好扔進了麥克唐納的坩堝裡。我定睛一看,發現是被完好剝下的聖甲蟲外殼。
穆爾塞伯和埃弗裡仍舊大笑著。
——遭了。
爆炸是一瞬間的事情,我來不及施咒,只能護著格林格拉斯往一旁閃,但滾燙的魔藥仍然飛濺到我裸露的小臂上。
那一塊瞬間被燙得發紅,水泡即將要冒出。
還好今天做的只是增智劑。
我只能這麼想。
尖叫與驚呼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這裡聚集。
爆炸波及的範圍有些廣,但最後一排只有埃弗裡和穆爾塞伯兩人,他們早早閃到了絕對安全的位置,臉上的嘲弄與惡意過於明顯。
而麥克唐納的情況不容樂觀,她捂著臉尖叫。斯拉格霍恩急匆匆趕下來,先給麥克唐納施了幾個治療魔咒,隨即皺起眉呵斥:「穆爾塞伯先生,埃弗裡先生!為了懲罰你們的所作所為,我不得不讓你們去關禁閉。斯萊特林扣二十分!」
「教授,我只是不小心扔進去的。」穆爾塞伯輕佻地捏了捏手指,做出了一個十分滑稽的動作。
「教授,沙菲克也受傷了。」格林格拉斯打斷了穆爾塞伯,她托起我的左小臂,伸到了斯拉格霍恩面前。
「噢!沙菲克,我們真抱歉!」埃弗裡毫無歉意地大喊。
在斯拉格霍恩看不見的視角內,我冷冷瞥了他們一眼,嗤笑一聲,做出了幾個口型——「你、們、等、著。」,而我也確保他們能夠讀懂。
興許是想起了一年級的遭遇,埃弗裡的面色慘白了一瞬,但也就僅僅一瞬。
沒過幾秒,他又立馬換上了我所熟知的,毫不在意的高傲神情。
「噢,梅林的胡子——」斯拉格霍恩擔憂地看向我,「沙菲克小姐,待會你能自己進地窖拿一瓶治愈魔藥嗎?麥克唐納小姐傷得實在是有些嚴重,以至於我不得不親自送她前往龐弗雷夫人那兒——不然我很樂意親自為你效勞。」
聽著斯拉格霍恩不合時宜的恭維,我忍無可忍地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露出一個標准的微笑:「沒事的教授,您先送麥克唐納去醫療翼吧,我自己可以的。」
斯拉格霍恩飛快地點了點他那顆圓潤的腦袋,隨即護著一直捂著臉的麥克唐納離開了。
格林格拉斯輕柔地托著我的手臂,和我一起往門口走去:「你知道院長的治愈魔藥放在哪裡嗎?」
「我知道。」我忍著痛楚,點點頭,「我之前經常幫院長整理地窖,我——」
我的話音未完,波特和西裡斯已經提著魔杖衝了過來。
「Locomotor Mortis!」
穆爾塞伯的兩條腿瞬間粘黏在一起,他欲要往前走,結果直挺挺地臉著地,摔倒在地上。波特立馬大步往前,把穆爾塞伯提起來,往他的臉上就是一拳。
許多道尖叫聲再次響起,教室內炸開了鍋。就近的巫師們立即閃開,擠在一團,然而學院之間仍涇渭分明。有些人的臉上帶著擔憂與驚懼,還有些人則是明晃晃的看戲。
埃弗裡立馬掏出了魔杖,惡狠狠對准了波特。
「Expelliarmus.」
西裡斯率先朝埃弗裡施了一道「除你武器」,他幾乎都沒怎麼動,只是手腕隨意地甩了甩。
隨即一道紅光閃過,埃弗裡一瞬間被擊飛,狠狠摔在牆上。
羅齊爾從西裡斯背後衝來,波特立馬起身,將鼻青臉腫的穆爾塞伯甩到一邊——他也挨了幾拳,眼鏡被打歪,嘴角擦出血跡。而他顧不上那麼多,伸出魔杖對准羅齊爾後,手部迅速做起動作。
「Colloshoo!」
羅齊爾的鞋被緊緊粘在地板上,他一下失去平衡,便以和穆爾塞伯同樣的方式,臉部直直地砸在了地面上,發出巨響。
「他那喜歡用鼻孔看人的鼻子至少骨折。」西裡斯嘲弄道,收起魔杖。
格蘭芬多人群發出一陣哄笑。
我觀看完全程,已經顧不上手臂的疼痛,頗為震驚。
斯內普看著零零散散倒在地上的穆爾塞伯,埃弗裡以及羅齊爾,臉色愈發陰郁。在他即將要舉起魔杖時,西裡斯已經敏捷地回頭,露出輕蔑的笑:「你要干什麼,鼻涕精?偷襲?」
「你們簡直夠了——」伊萬斯情緒激烈,緊接著她面露冷色,皺起眉乜了一眼斯內普。
頓時,斯內普臉上的血色盡失——盡管他的面上從來就沒什麼血色存在,只不過是再蒼白了一個度罷了。
「梅林啊!你們到底到干什麼!?」斯拉格霍恩剛剛打開教室的們,凌亂的場景便徑直映入他的眼簾,他忍無可忍地大喊,「格蘭芬多扣五十分!」
「教授!」波特不滿地瞪大他褐色的眼睛,指著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穆爾塞伯一行人,「他們也打算攻擊我們!」
「但他們並沒有攻擊成功,不是嗎,波特先生?」一直以來笑眯眯的斯拉格霍恩,在此刻看上去真的怒火中燒,「先去把埃弗裡先生他們送去醫療翼——從今天晚上開始,波特先生,你和布萊克先生,再加上羅齊爾先生——你們一共五個人,都來地窖關禁閉!」
激戰結束後,所有人悻悻離去。
「可惡的老海像——」波特經過地窖時,充滿怨氣的聲音大到巴不得讓所有人都聽到,「憑什麼斯萊特林只扣了二十分?明明是他們先故意讓麥克唐納的坩堝爆炸的!」
「你總得體諒他,詹姆斯。」西裡斯充滿嘲弄的聲音悠悠飄來,「他年紀大了,大腦一片漿糊的老頭總是會不明事理。」
「他明明比鄧布利多年輕!」
「蠢人自有蠢人的不足。」
「西裡斯說的沒錯!老海像就是個蠢貨——」
「好了,彼得,聲音小點吧,不要被有心之人聽到了。
「你到底在擔憂什麼,萊姆斯?不久前你為什麼不來幫我和詹姆斯一起痛毆埃弗裡那幾個蠢貨?」
「西裡斯,我——」
此刻格林格拉斯正輕輕地給我的傷口灑下魔藥:「痛的話就和我說一聲。」
我點了點頭。
掠奪者們的聲音與腳步聲,總算消散在了地牢的陰冷的空氣裡。
在鬧劇結束後,斯拉格霍恩又跑了一趟醫療翼,他或許還在苦惱於要怎麼跟老埃弗裡,老穆爾塞伯與老羅齊爾交代。
我以為這些都與我沒關系,我要思考的是只有怎麼把波及到我的穆爾塞伯與埃弗裡報復回去——直到在晚餐前,斯拉格霍恩把我喊進了他的辦公室。
「赫拉。」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半禿的腦袋,「你願不願意在今天晚上的禁閉幫我暫時管理一下那幾個過於調皮的男孩?我今天晚上的魔藥培優班要臨時加課,大概距離禁閉還有二十分鐘結束時,我會回來的。」
「穆爾塞伯他們已經從醫療翼出來了?」我詢問道。
「噢,他們並沒有受什麼傷,只是近段時間估計要失去他們以往的英俊而已——好啦,親愛的赫拉,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和你畢業的哥哥一樣優秀——悄悄告訴你,在我的計劃中,你就是下一任女級長。好啦,孩子,去享用你的晚餐吧!」
第22章 Chapter21
幽冷的燭光在帶著水汽的石牆上跳動,清脆的腳步聲本來在走廊中清晰可聞,但越臨近地窖,便被裡面響徹的爭吵淹沒。
「噢,好啦,先生們——不要吵啦!請各自認真聽清楚自己的禁閉內容!波特先生和布萊克先生——你們兩個去處理鼻涕蟲;羅齊爾先生,穆爾塞伯先生和埃弗裡先生——你們三個去整理地窖內的儲物櫃,記得藥材要分類!當心打碎那些瓶瓶罐罐,不許有一個人使用魔法偷懶——噢!赫拉,你來啦!」
石門的正中央鑲嵌著一顆細致雕刻的蛇頭,待我說完口令「火灰蛇蛋」後,蛇頭將它尖銳的信子緩緩收回張大的蛇口中,輕輕一扭,沉重的石門便緩緩打開了。
地窖內稍比走廊明亮,但空氣仍陰冷潮濕。儲物櫃高聳至天花板,其中擺放著數不清的玻璃瓶罐,罐中則是各色各類的魔藥材料,在冰冷的藥水中上下漂浮著。
西裡斯背靠一張儲物櫃,雙手懶洋洋地抱臂在胸前。他站在距離大門最近的地方,刀削般凌冽俊美的輪廓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陰沉。
他灰色的雙眸中充斥尖銳的嘲諷,蘊滿寒意,宛如利劍般,直直地朝埃弗裡一行人刺去。
注意到我的身影,他不著痕跡地看了我一眼,隨即立馬挪開了視線。那落在我身上只有一瞬的眼神復雜多變,我不願去細究。
波特站在西裡斯身旁,他吊兒郎當地揚起惡劣的笑容,伸出手握拳,裝模作樣打了打自己鼻子。
西裡斯發出大笑。
「波特,你這個——」
「穆爾塞伯先生,請安靜!」斯拉格霍恩大喊道,「既然我的得力助手沙菲克小姐來了,那我就先走啦。記得好好完成各自的任務,先生們!我會來檢查的!」
語畢,斯拉格霍恩便提起他那只嶄新的公文包。他半禿的圓潤腦袋在燈光的躍動下锃亮無比,臉頰上的皺紋因為肥胖而堆積。
他摸了摸自己肥大的肚腩,朝我露出一個激勵的笑,隨後便急匆匆離開了地窖。
在石門重新關上的一瞬間,原先緊繃的弦徹底斷裂,氣氛劍拔弩張,所有人的眼中都閃爍著惡劣的光。
「我這個什麼?怎麼不把話說完啊,穆爾塞伯?」波特笑嘻嘻舉起魔杖,對准了盛怒的穆爾塞伯,鏡片後的棕色眼睛裡充斥著嘲弄與惡意。
為了防止戰況升級,我忍無可忍地大喊:「夠了!波特,把你的魔杖收起來!你和布萊克,現在立刻去處理這一桶鼻涕蟲。穆爾塞伯,你把你那蠢蠢欲動的手收回去,我知道你也想掏魔杖——麻煩你們清楚,這裡是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辦公室,不是給你們決鬥的地方。」
穆爾塞伯眯起他的眼睛,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隨即朝著儲物櫃走去。
地窖內陰冷且潮濕,微弱的白熾燈在凹凸不平的天花板上閃爍著。玻璃罐之間由於摩擦而發出的清脆的響聲伴著從鐵桶中撈出鼻涕蟲的粘膩聲,掩蓋了地窖內兩旁帶著怨氣的咒罵。
「波特就是一個賤人!」穆爾塞伯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他像是把裝著鱷魚心髒的玻璃罐當做了波特,拿著抹布擦拭時,用出的力氣巨大無比,簡直是為了發泄怨氣。
「放心吧,艾瑞克。」羅齊爾鄙夷地盯著在另一端處理鼻涕蟲的西裡斯和波特,「他們遲早會後悔的。」
波特實在是無聊至極,於是他便把鼻涕蟲放在自己的手中,看著它在自己掌心裡粘膩地咕踊,又嫌惡地皺起了眉。
西裡斯動作干淨利落,像是處理了無數次——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們一直是地窖的常客。
「快點,詹姆斯,別走神了。」西裡斯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早點搞完早點回公共休息室。」
「噢不,兄弟。」波特悲傷道,「你忘記了,我們還要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像是被埋進了墓中,沉悶地待著,一直到老海像回來——」
「別垂頭喪氣了,兄弟。」西裡斯湊近了波特,揚起他一貫的嘲諷又輕蔑的笑,「難道我們沒有樂子嗎?那幾個斯萊特林的蠢貨就在我們身後啊。」
羅齊爾剛好下了爬梯。聞言,他立即把手中染了灰塵的抹布甩在地上,面色凶神惡煞,仿佛巴不得把西裡斯和波特千刀萬剮:「布萊克家有你這種人,真是沾染了幾百年的不幸。你就是個令人惡心的純血叛徒!」
「謝謝你。」西裡斯毫不在意道,「我還覺得是我倒了八輩子血霉,所以才出生在布萊克家。」
我攥緊了書頁。
我只記得那日窗外大雪紛飛,走廊內人聲鼎沸,他的眼中有著冬日最凜冽的寒冰,嘲弄道布萊克家不配稱之為家,而他自己絕對不會和一個純血主義者訂婚,更不會成為布萊克家的繼承人。
「麥克唐納那種泥巴種就應該滾出霍格沃茨——布萊克,你和波特真不愧是純血的恥辱!」羅齊爾抑揚頓挫的聲音充斥著嘲諷與惡意。
西裡斯輕蔑地笑了,他把剛剛撈起來的鼻涕蟲用力地扔回了鐵桶裡,緩緩抬眸,眼神嘲諷且陰沉:「羅齊爾,純血論也只有你們這種腦子裡充滿糞蛋的巨怪才會信仰了——推崇神秘人的蠢貨遲早命不久矣。」
他的語氣極輕,宛如在和一團爛肉說話:「還有,埃弗裡,被繳械咒擊飛的滋味痛不痛快?」
「埃弗裡,我說真的,如果還不夠痛快,我現在就可以再對你施一次『除你武器』——你別用那種惡心眼神看我,邪惡的斯萊特林。」波特立馬接話,大喊大叫裡帶著明晃晃的鄙夷。
埃弗裡的臉色在此刻比坩堝底還要黑,他緩步走上前,眼中帶著輕視與令人惡心的同情,聲線愈發嘲諷:「其實你們也挺可憐的,畢竟只要被泥巴種們沾染上了臭味,那麼這種臭味一輩子也洗不掉。」
緊接著,他突然看向我,露出憐憫的微笑:「沙菲克,要我說,幸好布萊克他不想和你訂婚——如果你和他這種純血叛徒在一起,結果簡直不堪設想,你會——」
出乎意料的,西裡斯直接衝上前,提起埃弗裡的領子。他英俊的面龐在此刻十分猙獰,布滿陰翳,像極了被觸及到逆鱗的,從地獄衝出來的困獸。
他的聲音帶著歇斯底裡的意味,從牙齒的縫隙中擠出來,一字一句道:「你,他,媽,再,給,我,說,一,遍。」
他黑色微長的鬈發垂下,微微遮擋住了埃弗裡的面孔。而埃弗裡的眼中霎時閃爍起興味的光,他就像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嘴角逐漸勾起一個玩味的笑:「我說,你不想和沙菲克訂婚是沙菲克走了大運——比起你這個不成器的兄長,雷古勒斯可比你合適得多——」
「砰!」
來不及反應,堅硬的、青筋暴起的拳頭便憤怒地朝著埃弗裡的臉狠狠砸下。
西裡斯的眼中在剎那間布滿紅血絲,仿佛一只巨大的、被踩了尾巴的肉食動物,在此刻只想不顧一切地反擊。
這一切的發展過於迅速。
雖然西裡斯揍埃弗裡看得我十分痛快,但他們現在是來關禁閉的,而不是來鬥毆的!
在單方面的痛毆轉變為五人互毆之前,我連忙掏出了魔杖,率先對准了即將要砸下第二拳的西裡斯。
「Petrificus Totalus!」
西裡斯的動作瞬間僵住,隨即他直直地往身後倒去。波特眼疾手快地衝上來,立馬扶住了失去平衡的西裡斯。
「沙菲克!你要干什麼?」波特讓西裡斯靠在他自己的身上,雙手扶住好友精瘦的肩膀,警戒地看著我,「不要多管閑事——」
「波特,聽著。」我將魔杖也對准了他,「我是按照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要求來管理你們的禁閉,而不是讓現在又變成下午魔藥課的鬧劇。如果你再多嘴一句,我不介意也給你施個咒。」
「你——」
「對啊,波特。」埃弗裡幸災樂禍地打斷了波特的話,呸了一口血,給自己施了幾個治療魔咒,「少說幾句吧,蠢貨。」
「你也是,埃弗裡。」我皮笑肉不笑地回頭,「包括你,再加上穆爾塞伯和羅齊爾——現在即刻把玻璃罐子擦干淨,擺放好。如果再多嘴一句,我就給你們一人施一個惡咒。」
波特由於抱著西裡斯而無法上前,但此刻他看向我的目光是斬釘截鐵的嘲諷,默認了我就是和埃弗裡那群蠢貨是一丘之貉,我就是一個邪惡的斯萊特林。
我懶得在乎,我也盡力忽視著從未離開過我的,冰冷又陰沉的、夾雜著熊熊怒火的、復雜濃稠到使我難以呼吸的視線。
我知道這道視線來自於西裡斯。
我不願再看他,我想逃避一切。他被我施了石化咒後無法再說話,而此刻落在我身上的視線,則包含了他對我所有的未能說出口的語句。
我不願細究。
其實埃弗裡在某種層面說的並沒有錯,西裡斯確實不應該和我訂婚。然而,這不是我的幸運,是他的幸運。
如果和我訂婚,他只會被束縛在血統的怪圈裡,被禁錮在家族的深淵裡。這是他的不幸。
片刻後,我給西裡斯解了咒。但我意料之中的嘲諷與暴怒並未襲來,他只是沉寂著,繼續用那種復雜的眼神盯了我半晌,最後安靜地前去處理剩余的鼻涕蟲。
他的眼神讓我從心底深處感到恐懼。
他沉默到近乎詭異。
爭吵總算消停了,沒有人再說過一句話。但氛圍卻越來越緊張,燭火的燃燒聲,黏液的咕嚕聲,玻璃罐底部與木櫃的摩擦聲全都清晰可聞。
筆記本上的字母開始在紙張上跳躍,無法徹底進入我的腦海。我還在思考與糾結西裡斯莫名的怒火與復雜的眼神(因為我並不覺得埃弗裡那一句話可以給西裡斯造成什麼殺傷力,但他就像是被觸及了逆鱗一般)。
石門打開,斯拉格霍恩挺著他的肚腩,笑著走了進來,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真是難得的安靜啊——辛苦你了,沙菲克小姐。好啦,先生們,應該都完成的差不多了?現在就讓我來檢驗結果吧!」
語畢,他突然略微湊近我,帶著揶揄笑意的聲線壓低了,在我耳畔響起:「赫拉,雷古勒斯就在地窖門口等你。」
他的聲音的確不大,可誰讓房間內過於安靜——誇張點說,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於是那個五個人又齊刷刷轉頭看向我,埃弗裡一副勝利者的笑容,瞥了一眼西裡斯;穆爾塞伯皺起眉,那副模樣像是在質疑雷古勒斯居然會和我關系這麼好;羅齊爾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大口鼻涕蟲,盯著我看了許久。
又來了,那種復雜且粘膩到令人恐懼的視線。它是冰冷的,是寒冬中的冰天雪地;它是陰沉的,是沉寂的湖面上永為灰色的、冗雜著霧氣的天空。
「那我先走了,教授。」
我朝著斯拉格霍恩笑笑,便快速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雷古勒斯安靜地站在門口,他只穿了一件襯衫和西褲。襯衫被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領口的扣子扣到頂端,領帶一絲不苟地打了個溫莎結。他的袖子撈到肘關節處,露出精瘦的小臂。
他幫我從手上拿過筆記本,而我有些無可奈何:「這裡距離公共休息室最多走十分鐘,你居然還要特意跑過來。」
「...你不想讓我來嗎。」雷古勒斯灰色的眼眸裡透露出隱約的委屈。
「沒有——我只是覺得你會很麻煩!」我急忙否認,安撫般拍了拍雷古勒斯的背。
「不麻煩,關於你的一切對我來說都不麻煩。」
清淺的笑容浮現在他高傲的面龐上卻一點也不違和,柔和了他凌冽的輪廓線條。
我和雷古勒斯剛准備回到公共休息室時,西裡斯突然大步走了出來,與我們六目相對。他像是回憶起什麼似的,面色愈發冰冷,眼眸森然,眼底醞釀著風暴,就這樣死死地盯著我們。
「西裡斯。」雷古勒斯微微往前走了一步,「要回格蘭芬多塔樓似乎不是這個方向?」
而西裡斯只是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並不回答。
氣氛逐漸變得詭異,無奈感從我的心底冉冉升起。我深吸一口氣,從雷古勒斯身後走出,微微蹙起眉:「喂,你們——」
就在這時,波特立即從地窖衝了出來。他健步一邁,擋在西裡斯身前,掏出了魔杖,怒目圓睜:「布萊克,你是要和西裡斯決鬥嗎?沙菲克,你居然是布萊克的幫手!?沒關系,西裡斯——我來幫你了!」
空氣在一瞬間安靜了。雷古勒斯用看蠢貨的視線看了幾眼波特,隨即嗤笑一聲,拉過我的手腕,便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雷古勒斯。」
半晌,西裡斯突然開了口,聲線冷得仿佛猝了冰。
雷古勒斯的腳步停住,而他並沒有回頭,也依然沒有松開我的手腕。我用了一些力氣掙脫,而他卻無動於衷,只是死死禁錮。
我微微側過腦袋,看向身後的西裡斯。他的神情陰郁,眉眼間的鋒利感加了倍,灰眸中凝結著兩團冰花,籠罩在一團幽寂的怒火中,並沒有融化的現像。
「乖乖回去當媽咪的好寶貝吧,小雷爾。不是什麼東西都需要你插手,你只要操勞你那關心著的狗屁家族榮譽就夠了。」
「西裡斯。」雷古勒斯頭也不回地答話了,他的聲線極為平靜,就像在闡述一個人盡皆知的事實,「但實際上是你先做出了一些舉措,說出了一些話,然而現在你又後悔了,不是嗎?」
第23章 Chapter22
在四年級的暑假,開學的前夕,我收到了斯萊特林的級長徽章。
對此,母親喜出望外,不斷地誇贊著我有多優秀。而我只是付之一笑,並未有多大反應。
因為成為級長,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雷古勒斯寫信告訴我,西裡斯在家裡又和沃爾布加阿姨爆發了爭吵,說了一些特別難聽的話。
例如什麼他就算現在死了也不會和我訂婚,他的母親不是最喜愛雷古勒斯了嗎,這個繼承人他寧死不當,為什麼不讓雷古勒斯成為繼承人,然後和我訂婚諸如此類的話。
沃爾布加阿姨再次大發雷霆,把他關進了地下室禁閉。然而在某一天,他的身影消失不見——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衝破魔法防御障,逃離格莫裡廣場的。
但我明白,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的硬生生逃離,都會換來他傷勢的更加慘烈。思索到這,我的心髒絞痛,卻無可奈何。
不出意外,西裡斯應該又前去戈德裡克山谷了。我看著窗前沐浴在陽光裡的洋桔梗,心底復雜的心緒無從說起。
由於沃爾布加阿姨對西裡斯失望透頂,於是在微風和煦的某日,她親切地招呼我與母親前往格莫裡廣場十二號,而雷古勒斯端坐在她身邊。
「艾米莉。」沃爾布加阿姨親昵地握住母親的手,「雷爾這孩子成績優異,乖巧聽話,而且他是純血的絕對擁護者。他懂得什麼叫家族榮譽,什麼叫禮義廉恥,他也馬上要十五歲了,不然——」
我愣住了,立馬望向我對面的雷古勒斯。
而雷古勒斯的表情也有些震驚,顯而易見,他也沒意料到這一幕的展開。
回到沙菲克莊園後,母親和父親再次商量了一番,經過幾日的深思熟慮,最終父親點點頭,同意了這樁婚事。
布賴恩站在我身邊,安撫般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樣一來,純血家族內部都在傳布萊克家是打算讓次子成為繼承人。雖然這的確不合規矩,可如果哪個純血家族有西裡斯這樣的兒子,那真是倒了大霉。
我的婚約便再次提上了日程——與雷古勒斯。這簡直是大美滿的事情,所有人都認為雷古勒斯可比西裡斯好太多了。
標准的斯萊特林,信仰純血主義,重視家族榮譽——與我多般配啊。
布萊克與沙菲克足矣共同邁入利益之巔。
由於成為了級長,這次的返校,我並未和雷古勒斯坐在同一個車間,而是前去了級長車廂。
在推開門的一剎那,再熟悉不過的兩張臉映入我的眼簾——萊姆斯·盧平和莉莉·伊萬斯,格蘭芬多新任的男女級長。
赫奇帕奇與拉文克勞的級長們,經常在期末考試的榜單上名列前茅,我也略有耳聞。
盧平和伊萬斯見到我,朝著我禮貌地笑了笑,而我只是點了點頭。
斯萊特林的男級長是安德魯·伯斯德,他揚起溫和的假笑,與我握了握手。
「新的學年,需要我們之間相互協助。辛苦你了,沙菲克。」他說起了客套話。
「能與你共事是我的榮幸。」我同樣露出挑不出一絲錯處的假笑,「父親與老伯斯德先生可是推心置腹的好友,希望我們也能把友誼延續下去。」
又到了我最厭惡的,虛與委蛇的社交場合。實際上,在過去的五年內,我與伯斯德的交集屈指可數。
關於我們真正需要的東西,我與伯斯德都心知肚明。
一年一度的分院儀式過後,我與伯斯德便帶領著一年級的新生回到了地牢。第一晚不需要巡邏,在與伯斯德確認完近一周的任務時,我靠在沙發上,疲憊地闔眸。
就在這時,我身邊的位置略微凹陷。
「赫拉,我想和你說...如果你不願意訂婚的話,我可以想辦法讓母親推掉。」
斯萊特林休息室裡的火光低低照著銀綠色的裝橫,湖水的波動聲在寂靜裡蔓延。雷古勒斯坐在我的身旁,他的語氣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什麼。
我沉默了半晌,躍動的燭火攪得我思緒一團亂麻。最終,我只是輕嘆一口氣。
我嘆出了所有的妥協與無可奈何,因為這無論對沙菲克還是對我個人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雷爾,我沒有不願意訂婚。」
我朝著不安的少年竭力露出溫和的笑容,如他平時對我一般。我的語氣充滿安撫:「我對我們聯姻的安排沒有任何意見。」
明明是肯定句,卻不知為何,雷古勒斯眼裡的光漸漸黯淡了下來。最終,他只是輕輕應了一句「好」。
隨後,他起身離開了皮質沙發。
我總覺得他的背影落寞又孤寂,要與落地窗外的幽深湖底融為一體。
—
昏暗的燈光搖搖欲墜,映照進磨損石牆的罅隙。牆面上帶著隱隱約約的水珠,靜默在過分的寂靜中。
我只是無意拐進了一個走廊,在路過一間廢棄的盥洗室時,便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瑪麗·麥克唐納,對於這個名字,我已銘記於心。
在前不久的魔藥課中,炸掉的坩堝,驚懼的尖叫,罪魁禍首幸災樂禍的笑容,以及引起的一連串連鎖反應,無論如何都無法從我的記憶中抹去。
我本不應該多管閑事的。
但她緊閉著雙眼,面頰蒼白如雪,嘴唇失去了血色,金棕色的長發已被瓷磚地板上流淌著的水浸濕,宛如藤蔓般散開。
她潔白的襯衫早已破損,布滿污漬。而她的領口處微微敞開,鎖骨上的傷痕還有未干的血跡。
「Mudblood」
尖銳的利器深深刻進她的皮肉中,無端的惡意已經蔓延進她的骨血中。
我的內心出乎意料的冷靜。我冷眼旁觀著,隨後慢慢後退,轉身離去,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我本不應該多管閑事的。
「這不是被布萊克家的長子拋棄,轉而又攀上次子的沙菲克大小姐嗎?現在還當上級長了,可真威風啊。」
我再熟悉不過的、尖銳刻薄的聲音,在我身後刺耳地響起,毫無顧忌地戳著我的內心凹陷進去的地方。
「不不不,埃文,我們應該稱她為『未來的布萊克夫人』!而且雷古勒斯現在已經是既定的家主,沙菲克也是走上大運了!」
「埃弗裡。」我忍無可忍地轉頭,厭惡已經從我的心中冉冉升起,湧進我的視線中,「如果你能學會閉嘴,那老埃弗裡絕對不會痛失選票的。」
「你——!沙菲克,你以為你是誰?當個破級長有什麼了不起?你以為你父親在魔法部壓我父親一頭,就能一直壓下去?老沙菲克遲早從司長的位置上滾蛋!」
他的只言片語中充斥著明晃晃的妒忌。
埃弗裡抽出魔杖,他巨大的門牙凸起,醜陋不堪,惡狠狠盯著我,殺意已經要具像化——雖然他不可能真的殺了我。
「埃弗裡,冷靜啦。」穆爾塞伯緩步上前,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埃弗裡的肩膀,「他們只是剛好攀上了時機而已,一群拎包投機家家,到最後總會輸得慘不忍睹。」
我懶得理會,但我眼尖地瞥見了站在末尾,陰郁又削瘦的斯內普。
他黑色的眼睛如一團深淵,油成一縷一縷的發絲緊緊粘在他凹陷的面頰處。
——他已經完全融入了穆爾塞伯的小群體了嗎?
「級長小姐,我勸你別多管閑事。你作為斯萊特林,總不能給自己的學院扣分吧?」
在他們再次進入盥洗室前,埃弗裡用力地撞了一下我的肩膀。而我只是挑眉抬眼,嘲諷地看向醜陋、愚蠢、自大的他。
「你多慮了,埃弗裡,我肯定不會給斯萊特林扣分。但我好奇的是——你們拿麥克唐納當作黑魔法練習道具,未免太明目張膽了些?」
「你知道什麼,沙菲克?這種叫現成的實驗體,可以隨意踐踏。她在我們的魔杖下毫無還手之力,只不過是最垃圾的泥巴種罷了。」
我似笑非笑地雙手抱臂,歪著頭看向離我最遠的斯內普:「斯內普,你也是這個想法嗎?」
他聞言,猛地轉過頭看向我,眼中的嘲弄與輕蔑太明顯:「這和你有什麼關系嗎?」
「和我沒有關系啊。」我懶洋洋道,「和伊萬斯有沒有關系,我就不知道了。」
說完,我嫣然一笑,轉身離開了這個冷冽潮濕的地方。
鮮血沒有浸透麥克唐納的衣服,從她的身下流淌,布滿冰冷的地板——然而屬於血液的鐵鏽味,早就充斥著整個盥洗室,讓我難以呼吸。
在轉頭的剎那,我確定自己看見了斯內普瞬間攥緊的拳頭。真是難為他了,沒有朝著我的臉立即打上來。
我真希望他不要忘記自己是個混血。
「瑪麗——請問你看見了瑪麗了嗎?我的朋友,格蘭芬多五年級,瑪麗·麥克唐納!」
下了變幻的樓梯,快進入禮堂時,一抹明亮的紅色率先奔入我的視線中。伊萬斯翠綠色的眼睛裡充斥著焦急,她幾乎對著每一個路過的巫師都會衝上前去,無論學院,不厭其煩地重復自己的問題。
剛剛被她攔住去路的一個斯萊特林咧起嘴,對她冷嘲熱諷了一番。
「伊萬斯,為什麼你不去問問教授呢?來問我們干什麼?」
伊萬斯的雙眸在瞬間燃燒起了熊熊怒火:「你知道她在哪裡?你——」
而那個斯萊特林只是揚起勝利的笑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在路過伊萬斯時,我貼近她的耳畔,輕聲道:「麥克唐納在二樓的廢棄盥洗室。」
隨即我與她擦肩而過,只有不斷跳躍的燭火與人群的喧囂在石牆上滯留著。我沒有轉過頭去看她當時的反應,我也不在乎她的反應。
她選擇相信與否,也與我無關。我在乎的只有今天晚上的烤羊排上是否撒了迷迭香,飯後甜點還有沒有巧克力蛋糕。
我本不應該多管閑事的。
「沙菲克!」
屬於少年憤怒且暴躁的聲線在我身後突兀地響起。
彼時斯萊特林與格蘭芬多的魔咒公共課剛剛下課。在我剛准備去圖書館借書時,我最熟悉不過的、反復出現在我夢中的、化為眼淚滴進枕芯的聲音,我埋藏在心底的聲音,屬於燦爛與自由的聲音,出現了。
我遲緩地回過頭去。
走廊裡人聲鼎沸,而他的夾雜怒意的聲音無論如何卻最為清晰。陽光頗為刺眼,我看向他毫無表情的面孔,寒冰之色顯得他的五官更為凌冽。
西裡斯陰寒的聲音自齒縫間擠出:「你和穆爾塞伯他們一起欺凌了瑪麗,在瑪麗鎖骨下刻下了那個詞,對不對?」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參與了?」
我的心髒在此刻墜入冰窖。
是帶著諷刺的深淵。
隨即,他沉默了。片刻後,他再次出聲,聲線中滿溢而出的是輕蔑與嘲弄:「好,就算你沒有參與,那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
「我為什麼要阻止?這和我有關系嗎?」
「你是斯萊特林的級長——哦,我早忘了,你們邪惡的斯萊特林就算當上了級長,也只會包庇你們學院所有作為。」
「難道盧平沒有包庇過你們嗎?你們也一直在尋恤滋事,盧平有插手過嗎?」
我看見了西裡斯舉起了魔杖,直直地對准了我。怒火在他眼中的灰色原野冉冉升起,頃刻間將最後的,他一直苦苦藏匿的所有情緒燒盡。
「你要對我施咒嗎,布萊克?」
我的聲線平靜到毫無起伏。
但沒有人知道,平靜無風下是酸澀在洶湧,結冰,凝固,冰錐墜入荒蕪的谷底。
「沙菲克,你原來真的是這種人。」他笑了,笑得諷刺,笑得鄙夷,「1971年,聖誕假期裡的那個擁抱,現在想起來真的是令人惡心。」
我的聲音很輕,很輕,將要消散在風裡:「很惡心嗎?」
可是在一年級期末的時候,你明明已經朝著反方向走了好幾步,卻又突然轉身朝我飛奔而來。
那時候的陽光燦烈,照得你眼眸清淺。你把我緊緊抱在懷裡,我只能聞到你身上的香氣,只能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只能感受到你熾熱的體溫。
你和我說:「暑假快樂,赫拉。」
在二年級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禁林前的草坪,那晚的月光很溫柔,透過隱形衣灑在我和你的面頰上。
你的胸膛緊貼著我的背脊,熱意透過你的襯衫和我的禮裙流向我的脊骨,心跳聲止不住地伴隨著蟬鳴,越來越大。你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耳畔,我微微一側頭便能看見你纖長的睫毛。
你告訴我你後悔了,後悔沒加入鼻涕蟲俱樂部,後悔沒有在晚宴時站在我的身邊,沒有盯著我讓我別瞎喝東西,沒有聽見我對我所厭惡的場合的吐槽。
西裡斯沒有接話,他只是充滿了報復意味地繼續道:「你就當我幾年前所有的承諾都是在放狗屁就好了。」
幾年前的所有承諾。
——「赫拉·沙菲克和西裡斯·布萊克永遠都不會再冷戰,赫拉·沙菲克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
——「無論發生什麼,我的信總會第一時間送到你身邊。這個誓言永遠對赫拉·沙菲克有效。」
「好。」我應答,宛如死水般平靜。
可誰知西裡斯看上去似乎更加生氣了,他眼中的焰火越燃越旺,隨後將一切燒為貧瘠,隱藏在深不見底的陰郁中,凝結在寒冰裡。
第24章 Chapter23
「沙菲克,你覺得告訴莉莉很有意思嗎?」
斯內普的眼睛是純粹的黑色,是深淵的可怖,承載著他的絕望,在冰冷的湖底。
「沒有意思啊。」我懶洋洋地將書翻過一面,頭也不抬,「更何況我只是告訴伊萬斯麥克唐納的位置,關於我看見了哪些人,我只字未提。」
隨後我覺得無趣,將書本重重合上。我略微抬頭,嘲諷地看向眼前拳頭緊握的斯內普——他憤怒且陰郁的模樣與那天如出一轍。
他站在陰影裡,蠟黃削瘦的面龐模糊不清,只有他眼中憤怒的火光,燃燒得比壁爐中的烈焰還要旺盛。
「——你明明已經看到了!」他的音量再也壓制不住,語句順著他的齒縫擠出。
他的面容上有窘迫被撞見的難堪,有被自己心愛的姑娘責問後的悲切。
我看到了什麼?
在西裡斯同我惡言相向的第二日,上午的魔藥課後,斯拉格霍恩讓我幫他整理一下論文。所以在我離開教室時,教室內已經空無一人了。
走出斑駁的石門後,被刻意壓低的爭吵聲在寂靜的走廊裡尤為明顯。我抬眼,便看見不遠處的二人——斯內普與伊萬斯。
斯內普的臉上毫無血色,他的薄唇緊抿:「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是啊,西弗。」伊萬斯怒氣衝衝地嚷道,「我們是朋友,那你和埃弗裡還有穆爾塞伯他們呢?你看出他們有哪點好啊!西弗,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穆爾塞伯他們對瑪麗做了什麼!」
伊萬斯靠在了一根石柱前,她抬起頭看向斯內普那張灰黃削瘦的臉。
他急於爭辯,聲線匆匆,卻又打著顫:「那不算什麼,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伊萬斯怒目圓睜,聲音憤怒地拔高:「那是黑魔法!如果黑魔法和那個詞也可以稱之為玩笑的話,那我與你無話可說......」
我沒有聽完,便決定朝另一個方向走。但在我轉身的瞬間,斯內普剛好不經意地抬眼,於是我與斯內普的視線便冷不丁地在潮濕的空氣中相撞。
「斯內普,我送你一句話。」我慢慢起身,看向他燃燒著怒火的黑色眼睛,「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知道你沉迷黑魔法,想加入食死徒,然而你又愛著伊萬斯,愛她到無法自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只能在其中做取舍。」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啊。」我拿起書本,拍了拍他藏在袍子下的臂膀。
可誰知他惡狠狠攥住我的手,死死盯著我,嘲諷道:「你別不知道你對布萊克——我說的當然是西裡斯·布萊克,你不要認為你對他的小心思我一點兒都不清楚。被喜歡的人拒婚的感覺痛不痛快?你以為——」
「斯內普!」
雷古勒斯夾雜著怒火的聲音從我們的身後傳來。他兩步並作一步,把我拉到他身後。
十五歲的他已經比斯內普還要高出小半個頭。然而他並未發現,在斯內普諷刺完我以後,我輕顫著的瞳孔。
他的聲線猝了冰:「你想干什麼?你有什麼好質問她的?」
「魔藥是挺厲害的。」雷古勒斯微微歪頭,勾起的笑中帶著尖銳的輕蔑,「可惜了,是個混血。」
斯內普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動物,被戳到痛處後的他怒意更甚。但站在他對面的是雷古勒斯,不是別的誰。
於是僵持了片刻後,他轉身大步離去。破舊的二手袍子在他身後飛揚,他急匆匆走向陰影處,像是要隱匿進黑暗的夜行動物。
—
三年前,我對布賴恩與溫多琳的訂婚宴感到恐懼與壓抑。最終,這種懼怕與不安再一次回到了我的身上。
現如今,我和雷古勒斯成為了晚宴裡的主角,目光的聚焦點。
華麗落地窗外的大雪不停歇地飄落,夜空低沉,漆黑一片,是鏽跡斑斑的原野,禁錮著我的肺葉與靈魂。
西裡斯在這次的聖誕節假期強硬選擇了留校,我的看著入口的方向,目光不由得失焦。
別傻了赫拉,別傻了。
我還在期待什麼?他不可能會來。
西裡斯已經討厭我到骨子裡,他的夢想是掙脫所有令他厭惡的束縛,他不可能會來。
雷古勒斯為我戴上銀戒的力度輕柔至極,但在戒指套牢於我中指的一瞬間,卻如同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迫著我的骨節。
其實我仍忐忑不安,但我別無選擇。
雷古勒斯是個很好的人,至少我和他相識了這麼多年,至少我和他不是連話都沒講過的陌生人。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所有人為我們鼓掌著,祝賀著。大片的喝彩聲如同棒槌一般,擊打著我脆弱的耳膜。
暖黃色的燈光灑在少年憂郁精致的側臉上,他的眼睛沉寂著蘇格蘭高地上的雪,嘴角卻與我共同揚起毫無錯處的禮貌弧度。
他與我十指相扣,可我卻感受不到溫度。
回到霍格沃茨,一切仍按部就班地進行——上課,完成作業,宵禁後去巡邏,每周一次的級長會議,魔藥提高班、變形提高班以及魔咒提高班的課程,復習,為O.W.L.s考試做准備。
「我今天要去圖書館。」我將一本至少有3.5英寸厚的、由黑色皮革封皮裝訂而成的筆記本塞進我的背包裡,「你要和我一起嗎,雷爾?」
自訂婚後,我和雷古勒斯除了上課與睡覺,其他時間幾乎是同進同出——雖然這個模式與未訂婚前也並沒有相差多少。
「好。」他點點頭,輕聲應下,「我順便去禁書區借一本《至毒魔法》。」
我頗為疑惑地看向他:「你什麼時候拿到批准條的?」
他聳聳肩:「就在上周鼻涕蟲俱樂部的活動後。」
通過斯拉格霍恩拿到禁書區的批准條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面對這些純血子弟,斯拉格霍恩可謂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裡面有求必應。關於他諂媚且帶著些討好的姿態,幾乎所有斯萊特林的學生都見怪不怪。
帶著熱意的烈陽透過勻淨的玻璃窗,迤斜照亮琳琅滿目的高大松木書櫃。
雷古勒斯無所顧忌地前去了禁書區,而我站在關於魔咒分類的書櫃前,抬頭尋找著《魔咒成就》。
「嗨,沙菲克。」
溫柔開朗的聲音在我的身側響起。我微微扭過頭,便看見了微微晃動的紅色馬尾辮,以及獨屬於伊萬斯的那雙純粹又透亮的綠色眼睛。
她站在靠近窗戶的一旁,光斑在她的發尾跳動,陽光照進她的綠色雙眸,她揚起一個屬於夏日的笑容。
我也同樣回應了一個禮節性的微笑:「嗨,伊萬斯。」
「你也是來找這本書的嗎?」伊萬斯歡快地開啟話題,她眼尖地瞥到了在我手中的書的封皮上,用金色的哥特字體印刻下的書名。
我點了點頭,隨之指了指書櫃的倒數第四層:「還剩最後一本,你來得剛好。」
她又笑了起來。
隨即一陣腳步聲在我的身後響起,有一個瘦高的身影遮擋住了我身後的燈光,投下陰影。我知道是雷古勒斯,因為我聞到了書籍的木質味與清淺的古龍香。
我轉過頭去,便看見他在看向伊萬斯的瞬間時,微微擰起的眉頭。而伊萬斯明顯也注意到了這點,她的臉色頓時冷了幾分,與我飛速告別後便轉身離去。
「你和那個麻瓜種女孩什麼時候關系那麼好了?」雷古勒斯面無表情地瞥向伊萬斯離去的背影,她的馬尾在她的身後微微晃動。
而少年的聲線流露出輕微的嘲諷。
「和她關系沒有多好。」我無奈道,「只是因為夜巡的次數多了,才稍微熟悉了一些。不過再怎麼樣,也沒有達到朋友的地步。」
他默不作聲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幫我拿起那本厚重的書,輕輕牽過我的手腕。
我和雷古勒斯在就近的長桌下坐下。我攤開書,拿出我的筆記本與羽毛筆,開始劃重點。雷古勒斯坐在我身邊,他將我的包放到了他的身後,隨即細細翻閱起來他剛借的《至毒魔法》。
講實在的,我對黑魔法並不熱衷。絕大部分巫師都認為黑魔法師罪惡的,是不可饒恕的;然而許多純血將精通黑魔法視為力量的像征——比如雷古勒斯,比如十分自來熟坐在了雷古勒斯對面的克勞奇。
小巴蒂·克勞奇,拉文克勞四年級,各科成績優異,父親巴蒂·克勞奇是魔法部法律執行司的司長。他的的頭發如稻草般枯黃,在透過玻璃斜入的陽光下閃耀,面色尤為蒼白。
而他咧嘴揚起一個笑,輕快地揮了揮手:「嗨,雷古勒斯。嗨,沙菲克。」
面對克勞奇的輕佻,雷古勒斯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神色染上一絲不耐:「有事嗎,克勞奇?」
「別這麼生疏嘛,雷古勒斯。」克勞奇笑嘻嘻地趴在桌面上,指了指雷古勒斯手中的黑魔法書籍,「看完借我看看唄。你要知道,從弗利維手裡拿到禁書區的批准條可沒有那麼容易。」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雷古勒斯眉間的褶皺更深了。
「就憑我們以後肯定會成為同事。」說到這裡,克勞奇褐色的眼眸裡閃過狂熱與興奮,他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為了黑魔王的大業,為了我們的大業——」
「伊萬斯怎麼可以和鼻涕精坐得那麼近——」
因為克勞奇表達自己將效忠黑魔王的話語,雷古勒斯的面色本來松動了些。可誰知波特壓低了聲線,咬牙切齒的聲音尤為突出地從我們身後傳來。
雷古勒斯忍無可忍地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擰起了眉,灰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厭惡,微微撇頭看去。
我同樣回過眸,便看到了十分戲劇化的一幕。
我身後坐著的是伊萬斯和斯內普,而掠奪者們一行人則鬼鬼祟祟地藏匿於伊萬斯身旁的書架後。伊萬斯和斯內普在認真地討論題目,而波特的悲憤已經具像化了,我覺得他現在就巴不得把斯內普千刀萬剮。
「一個沉迷於黑魔法的、邪惡的斯萊特林——」波特惡狠狠低聲道,「伊萬斯為什麼非得和黏糊糊臭烘烘的鼻涕精討論題目,明明我也可以!我成績又不差——你說對不對,大腳板?」
「你說得太對了,叉子。」西裡斯逆光而站,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伊萬斯真是不識好歹——」
他的視線掃過來時,突然停住了語句。我與他對視,他灰眸裡躍動的光一瞬間凍住,凝固在了冰天雪地裡。
隨即,他勾起了捉摸不透情緒的笑容,仿佛墜入了深淵的眼睛死死盯著戴在我左手中指上、在燈光下閃爍的戒指。
以及我身旁的雷古勒斯。
克勞奇像是發現了什麼新鮮事物般,視線在我們三個之間來回打轉。
然而波特並沒發現氣氛的凝固,他吵吵嚷嚷道:「你怎麼可以說伊萬斯不識好歹!」
他立馬跳了起來,就要給西裡斯的背上來一拳,而他也忽略了自己突然變大的聲音。
頓時,就近的人們齊刷刷回頭看向噪音的來源處,帶著八卦的視線也悠悠飄向了伊萬斯所處的長桌。
伊萬斯擰起秀氣的眉頭,她不斷地深呼吸著,竭力壓抑自己的怒火,而她一向明亮的綠色眼睛已經藏匿不住沸騰的怒意。
她狠狠扭過頭,死死盯著波特一行人,隨後站起來,拉過斯內普:「西弗,我們換個位置。」
斯內普隨著伊萬斯的動作起身,他看向掠奪者們時,視線中的惡意十分明顯。而面對伊萬斯,他卻又輕聲回答道:「好。」
他們離開了,而波特不可置信地睜大他棕色的眼睛:「伊萬斯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
他就像是妻子捉住了出軌的丈夫般絕望,即使伊萬斯直到現在對他的態度根本談不上有多好。
他一只手抓住了西裡斯的袖口,另一只手抓住了盧平的,隨後他轉過頭看向佩迪魯,悲傷道:「當著伊萬斯的面不可能對著鼻涕精施惡咒,不然她又要和我吵架。走,兄弟們,我們換個地方偷窺他們!我只是怕斯內普欺負了伊萬斯!」
「用不著這麼麻煩,叉子。」西裡斯懶洋洋道,慢悠悠走到了伊萬斯與斯內普原先坐的地方,「我們不如坐在這。你瞧,伊萬斯和鼻涕精坐在了那邊的桌子,在這裡可以觀察得一清二楚。」
西裡斯坐在了我與雷古勒斯身後座位的對面,語氣雖然輕快,可他陰郁晦澀的視線卻從未從我的身上離開。
我將目光收回,那道打在我背上陰冷的視線令我如芒在背。
「平斯夫人剛剛沒有被你吸引過來已經是萬幸了。」西裡斯繼續懶洋洋地分析道。
可我還是種有被死死盯著的感覺。
身後的桌子還在不斷壓低著聲音,嘰嘰喳喳,而我不願再去想太多。
看了片刻的書後,我覺得這只羽毛筆寫起來頗為不順手。於是我靠近了雷古勒斯,將手伸到他的後背與椅背之間,把我的包拿了過來。
可誰知刺耳的「刺啦——」聲在身後響起,隨即就是波特莫名其妙的嚷嚷,與盧平貼心地問到西裡斯要不要再借他一張草稿紙。
而西裡斯只是慢悠悠答道:「手滑。」
我沒有回頭,而克勞奇卻興致衝衝地詢問雷古勒斯:「你哥哥到底要干什麼?他力氣大到把盧平借給他的草稿紙劃爛了。」
雷古勒斯頭也不抬:「我怎麼知道,估計是嫉妒吧。」
「哇哦。」克勞奇眼中的光芒更甚。
可我卻莫名其妙。
嫉妒?西裡斯能嫉妒什麼?
難道他會嫉妒我和雷古勒斯嗎?
可是他那天輕蔑又嘲諷的話語,早已化為尖銳的利刃,把我的心髒捅得千瘡百孔。
他不可能會嫉妒我和雷古勒斯,他只會感到惡心,覺得我們礙眼。
「我去拿本注解。」我跟雷古勒斯耳語完,便站起身,走向不遠處的藏書區。
我的腳步略快,於是我忽略了在我走後不久,西裡斯隨即起身的身影。
「失陪一下,兄弟,靠你們三個注意伊萬斯與鼻涕精的動向了。」
在我踮起腳即將要拿下注解時,有道身影從我身後逐漸逼近,危險的、高大的、從我頭上投下一大片陰翳。
我聞到了檀木的香味與皮革的沉香,夾雜著陽光的味道,無所遮擋衝入我的鼻腔。
我的心髒在胸腔內狂跳不止。
我緩緩轉過身去,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少年因怒氣而起伏不止的胸膛,精瘦的胸肌在白襯衫下隱隱若現。
隨後我抬頭。
西裡斯的灰眸宛若寒冰,如果此時逼臨夏至,那他的眼底是冬至的來臨,漫天大雪比不上他眼瞳裡的冰冷。他的面色冷峻,嘴唇緊抿,可怒火又在他眼眸深處布滿白雪的原野上沸騰著。
他面露慍色,逐漸逼近我,將兩只手臂狠狠地撐在我身後的書櫃,阻擋了我所有去路,將我困頓在他臂膀下逼仄的角落。
我微微擰起眉。
先前說出難聽話的是他,如今在這裡發病的也是他,他到底要干什麼?
「沙菲克。」他暗沉的聲線宛如暴風前最後的平靜,「我還沒祝你和那個媽咪的好寶貝訂婚快樂呢。」
第25章 Chapter24
「西裡斯,你要干什麼?」
雷古勒斯夾雜著怒意的聲音從我們身後傳來,我和西裡斯之間詭異的氣氛被瞬間打破。
西裡斯頎長身形投下的陰影覆於我的面上,我在陰影中微微轉過頭去,看向薄唇緊抿的雷古勒斯,暗自感嘆道他們不愧是親兄弟。
在他們相似的灰眸中,燃燒著的怒火都是如初一撇的。
雷古勒斯的眼中泛起了憤怒的風浪,他將情緒凝聚在緊鎖的眉宇間,如同壓迫的山川。
「你居然會對別人的未婚妻這麼感興趣。」他冷嗤道,仿佛站在他對面的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一個他從未相識的陌生人,「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離赫拉遠點。」
「你和她之間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西裡斯將撐在我兩側的手緩緩收回。
他倨傲的臉龐上浮現出冷冽,輕蔑的波濤在他的灰眸中蕩漾開。他緩步上前,把我擋了個嚴實。
我只能看見他白色襯衫下緊繃的、若隱若現的背肌,以及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
西裡斯懶散的聲線裡帶著嘲諷,他冷冷道:「我只是在祝福你們而已,雷古勒斯,真不知道你緊張什麼——你和沙菲克,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可真希望親眼目睹你們結婚。」他輕蔑地嗤笑。
隨即他重重撞了下雷古勒斯的肩,雙手插兜,邁開長腿大步離去。
我閉了閉眼。
我無法忘記西裡斯看向我的眼神。
我以為已經燃燒殆盡的,晦澀不明的情感卻又在他的眼底破土而出,扎根於黑色的荒蕪,織成巨大的網,布滿他的整個眼眸。
這是比憤怒還要濃烈的情緒。
熾熱的、痛苦的、帶著恨意的、厭惡的——是西裡斯·布萊克看向我時的眼睛。
雷古勒斯微微側頭,冷冷注視著兄長逐漸遠去的高傲背影。他黑色微卷的劉海略微凌亂,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隨後他立馬上前,灰眸中的情緒變化為真切的擔憂:「赫拉,如果西裡斯強迫你做了違背你意願的事,你一定要告訴我。」
「我真的沒事,雷爾。」我安撫般捏了捏雷古勒斯溫熱的手掌,衝他笑笑,「不要擔心啦,我們待會就回地牢,好嗎?」
他緩緩點點頭,眼眸中的情緒再次變換,宛若星光燦爛的夏夜大地,也流淌著溫和的溪水。
—
自從那個雪天後,黑湖旁的草坪便是我寄存心事的地方。湖風劃過草地發出沙沙聲,山毛櫸的枝條在暗灰色的天空中孤獨地晃動。
我喜愛坐在草坪上,凝視著寂靜的湖面發呆。
每當這時,我的思緒便會飄回灑落在我的肩上的白雪,西裡斯比寒冬還要凜冽的神色,以及他那灰眸中滿滿的厭惡。
O.W.L.s隨之來臨,在黑魔法防御術下考後,我便決定前往黑湖旁,繼續復習剩下的科目。
討論題目的人群吵吵嚷嚷,我站在遠處,看見了背靠樹干,正在潛心鑽研試題的斯內普,與朝著這裡走來,嬉笑著的掠奪者們。
耀眼的陽光照射在湖面上,照射在岸邊,照射在西裡斯飛揚的側臉上。
他的面上沒有任何遺留的不快,仿佛那天他晦澀不明的眼神,只是我的錯覺。
西裡斯望向吵鬧的人群,神色高傲且厭倦。然而波特注意到了不遠處的斯內普,於是他眸光一閃,撞了撞西裡斯的胳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西裡斯頓時扭過頭,就像一只看見了兔子的狗。
「太棒了,」他輕輕地說,灰眸中瞬間染上我所熟悉的惡意,「鼻涕精。」
掠奪者們與斯內普之間的矛盾持續了許久。我明白他們是互毆,並且我也對斯內普觀感並不好——自傲、邋遢、尖酸刻薄。
但秉持著斯內普至少是我同院同學的心態,我還是略微上前了幾步。
斯內普正繼續走著。當他把考試試卷塞進書包裡,離開灌木叢的陰影,想要穿過草地時,西裡斯和波特便立馬起身。
佩迪魯與盧平坐在原地。佩迪魯的眼中洋溢著興奮的光,而盧平的眉梢微皺,腿上的書仍保持著攤開的狀態。
「嘿,鼻涕精。」
波特笑著,拿著魔杖步步緊逼斯內普。斯內普執拗地緊閉著嘴,眼中投射出陰冷的光。他欲要掏出魔杖,但波特已經率先朝他發射了魔咒。
在波特揚言要給斯內普洗洗嘴巴,並往他的口中施了一記清理一新時,伊萬斯正好急匆匆趕來。
「放開他,波特!」
彼時斯內普的嘴裡還在不斷地吐著泡泡。
於是,波特便開始朝伊萬斯嬉皮笑臉,狂妄地宣稱只要伊萬斯答應與他一同外出,他就絕不會再去招惹斯內普。
就在這時,西裡斯發出叫聲。一道亮光閃過,眾人來不及反應,斯內普已經掏出了魔杖,直直地對准波特,向他施了一個惡咒。
頓時,波特的臉頰上浮現出一道血痕,鮮血滴落在他的衣領。
第二道亮光閃過,是波特迅速抽出自己的魔杖,指向了面色蒼白、眼中充滿仇恨的斯內普,同樣地惡狠狠發射了咒語。
「Levicorpus!」
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時,斯內普已經倒著漂浮了起來。也正因如此,他露出了他那雙蒼白且瘦骨嶙峋的雙腿,以及他發黑的破舊內褲。
人群發出惡劣的哄笑。
梅林啊,我對他的邋遢程度再一次有了新的認知。我藏匿在不起眼的地方,朝著在半空掙扎的斯內普揮揮魔杖:「Liberacorpus.」
他的身體砸在地上,發出厚重的悶響。人群唏噓地嘆氣,波特莫名其妙地尋找阻止他惡作劇的罪魁禍首,神色冰冷。
伊萬斯急忙把斯內普扶了起來,翠綠色的眼眸中燃燒著熊熊烈火:「你們怎麼能這樣?你們——」
「等一下,伊萬斯。」西裡斯打斷了喋喋不休的伊萬斯,他的灰色眼眸裡氤氳著冷意與嚴肅,聲線仿佛猝了冰,「剛剛的反咒,是誰施的?」
「嘿,西裡斯!」因為好友態度的惡劣,波特不滿地用手肘撞了撞西裡斯。隨即,他胡亂地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短發,朝著怒氣衝衝的伊萬斯露出燦爛的笑容,「伊萬斯,你聽我說——」
「布萊克,你真是奇怪,是誰施的跟你又有什麼關系嗎?」伊萬斯憤怒地瞪著懶洋洋插著兜的西裡斯,她火紅的頭發就要燒起來了。
「很好。」西裡斯毫不在意地輕嗤,語氣充滿嘲諷,視線如同捕食獵物般,惡劣地環視著人群,「那是誰施了反咒?閑著沒事干?」
直到他的視線在空氣中對上了站在遠處的我。
西裡斯的眼裡醞釀著灰色的風暴,他危險地眯了眯眼,語氣冰冷且輕蔑,篤定道:「是你,沙菲克。」
隨即,大家的視線齊刷刷地包圍了我與西裡斯。而我只是雙手抱臂在胸前,無聲地挑挑眉,算是默認。
「你來插什麼手?」他的音調逐漸拔高,像是在盡力抑制自己的怒火才沒拔出魔杖朝我施一個惡咒,「真是奇怪,你的小未婚夫呢?罩著黏糊糊的鼻涕精是為了拉攏他,好讓他加入你們食死徒預備役的隊伍?」
「還是說你口味那麼重,居然會喜歡臭烘烘的鼻涕精?你是要上趕著給他擦掉他鷹鉤鼻上的油嗎?」
人群中再次發出惡劣的笑聲,伊萬斯看上去更生氣了。
他的語句是在我胸口割出血痕的利刃,我咽下發脹的苦意,冰冷地回應我最喜歡的人:「你以什麼身份和立場來質問我,布萊克?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
西裡斯怒極反笑,忍無可忍朝我走過來。他英俊的臉上布滿黑氣,眼底陰郁且瘋狂的情緒宛如藤蔓極速生長。
直到波特一把拉住了他,皺著眉看了我一眼,又低聲朝他說了什麼,他才停住腳步。
但那晦澀偏執且夾雜著怒意的視線卻從未離開過我。
我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前面的道路是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我沒有再回頭。
因為我不能回頭。
後來再發生了什麼都與我無關。我只知道斯內普與伊萬斯徹底決裂,因為他對伊萬斯說出了那個詞——泥巴種。
斯內普也真是蠢到沒邊,我心想。伊萬斯處處維護他,他卻因為自己可悲的自尊心,毫不猶豫地衝著自己心愛的女孩發泄著怒火。
不過這樣也終於讓穆爾塞伯他們接納了斯內普,他們巴不得看見斯內普與他那個麻種朋友斷交,天天幸災樂禍地笑道:「我們西弗勒斯終於舍得朝那個紅發泥巴種說出最適合她的詞彙了!」
我不動聲色地皺皺眉頭。
一群粗俗的純血。
由於失去了伊萬斯,斯內普每日的神色都沉寂著陰郁與痛苦。
並且他甚至還來責怪我,憤怒道他和伊萬斯的決裂也少不了我的原因。
我真是莫名其妙,但每當我還未來得及開口時,雷古勒斯已經攥住我的手,冷冰冰地替我諷刺了回去。
久而久之,斯內普也沒再多說什麼。但他帶著怨恨的眼神,卻頻頻朝我投射而來。
—
圓月高懸於漆黑的夜空,一切都是寂靜的。出乎意料的是,我在夜巡時碰見了渾身是血的斯內普,與扶著他的、憂心忡忡的波特。
看見是我後,波特一改往日的傲氣,十分著急地將斯內普托付給我,語氣是出乎意料的禮貌:「麻煩你帶鼻...斯內普前去醫療翼找龐弗雷夫人,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多謝你,沙菲克。」
語畢,他便急匆匆地向城堡外跑去,我沒有來得及攔住他。在前去醫療翼的路上,斯內普的面色因為失血過多而慘白,身子在發著顫。
「萊姆斯·盧平,他是,他是——」
由於疼痛,他的聲音斷斷續續。
「他是什麼?」
「......」
斯內普閉口緘默。
見到斯內普這副模樣,龐弗雷夫人吃了一驚。她從我的手中接過斯內普,又急忙通知了鄧布利多。
我坐在斯內普的病床旁。
當龐弗雷夫人把他破爛的衣服撕開時,觸目驚心的傷痕便徹底暴露在我的視線中。他的傷口已經深到可以看見白骨——簡直就像是某種大型動物用利爪抓傷的。
不久後,鄧布利多匆匆趕來,此時夜已深。
「沙菲克小姐,你可以回去休息了。」白發蒼蒼的老人慈祥道。
我點了點頭,明白接下來的談話內容我並不能聽。在臨走前,我再次看了一眼虛弱的、眼中燃燒著濃烈憎恨的斯內普。
我下意識覺得是波特將斯內普弄成這副模樣,但仔細一想,又篤定道不可能——掠奪者們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大的殺傷力?這簡直像魔法生物干出來的事,而不是單純的魔法。
但隨即我又不願多慮,因為這些並不是我應該好奇的事,我也沒必要好奇。
可後來,掠奪者們內部似乎出現了隔閡。我每次見到盧平,他都是面色慘白,溫柔的褐色眼眸深處流露出深深的憂愁與自責。而西裡斯也收斂了他往日的銳利,包括波特,他天天去招惹他人的次數早已大大減少。
他擔憂的視線總是在西裡斯與盧平之間打著轉,試圖開啟一些活躍的話題——盧平會溫和地笑笑;西裡斯雖然也會笑著捧場幾句,但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沉著臉,保持緘默;佩迪魯畏畏縮縮。
他們之間詭異的氣氛是以西裡斯和盧平為中心,隨後再逐漸擴散開來。
但這些對我來說都已不重要了,我要做的最多就是關懷一下斯內普——雖然我並不知道我是出於真心還是仍舊假惺惺。
但無論如何,斯內普都並不領情,他總是陰郁著臉瞪著我。
斯內普的名字逐漸浮現在我既定的社交圈內。他有著令人驚嘆的魔藥天賦,在魔咒方面也是。他與埃弗裡他們鑽研黑魔法到了一定程度,自己也創造了許多咒語(比如「倒掛金鐘」,但為何會在學校流行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對於黑魔王的忠心與食死徒的興趣,許久之前潛伏著,如今也徹底展露出來。
第26章 Chapter25
炎熱的暑假隨之來臨。當雪球花點綴在莊園前的小路上時,我也收到了自己O.W.L.s的成績單。
「居然不是全『O』,有點可惜啊。」布賴恩仔細看著我的成績單,發出了感嘆,「天文學和魔法史居然都是『E』——唉,真不知道你平時在學什麼。」
「O.W.L.s裡魔法史只拿了個『A』的人就沒資格說我了。」我嘲諷道,伸手就要去夠布賴恩手中的單子。可他憑借著自己的身高優勢,將那一張薄薄的羊皮紙高高舉過頭頂,衝我挑了挑眉。
「好了,不跟你鬧了。」他將我的成績單卷成長圓筒,輕輕敲了下我的頭,「總體來說還是很不錯的——上樓吧,給你准備了禮物。」
布賴恩最近的面容總是蒼白且陰郁,但在此刻,他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笑意,將長久以來堆積在他眉宇間的陰霾驅散。
他的房間和他自己一樣,看上去整潔干淨卻又有有些不著調——比如從未好好整理過的床鋪,比如一點灰塵也尋找不到的木質地板,比如將物品擺放得井井有序的書桌,再比如蓋子早已失蹤的罐裝墨水。
他將一堆信紙與桌面上攤開的黑魔法書籍挪到一旁,從書櫃的最深處拿出來一個絲絨禮盒,塞進了我的手中。
「打開看看。」他笑嘻嘻道。
我將禮物盒打開,是一條做工精致的手鏈。手鏈的正中心鑲嵌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綠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光芒。
「真漂亮。」我發自內心贊嘆道。
「那肯定的,我自己做的手鏈能不漂亮?」布賴恩挑挑眉,「當初在選寶石時,我一眼就挑中了這塊——因為它的綠與你眼睛的綠是相似的。」
他細致地幫我將手鏈戴上,懶洋洋地補充道:「悄悄告訴你,這個手鏈有魔法保護效果,所以你千萬不要隨便摘下。」
在戴上的一瞬間,我的體內突然有股暖流流經。
「什麼魔法?」我好奇地追問,並再仔細端詳了一番這條奢靡但並不高調的手鏈。
「不重要。如果你一定要問的話,那就是愛的魔法。」布賴恩揉了揉我的發頂,正如他以前時常做的那樣,「無論如何,我只希望我唯一的妹妹能夠天天開心。」
在准備離開他的房間時,我卻無意瞥見了一本黑色封皮日記本,隱蔽地藏在他的櫃子深處。
我不由得好奇發問:「你什麼時候還有寫日記的習慣了?」
他愣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我指的是什麼。在瞬間,他的神色又恢復了往日的陰郁,眼中蒙上一層疲憊。隔著他垂下的眼簾,我看不清他眼底蘊藏著的更深的情緒。
他並沒有多做解釋,只是推搡著讓我趕緊離開。
—
西裡斯離家出走了。
這次的離家出走和以往的並不一樣,他是下定決心要逃離布萊克家。而阿爾法德·布萊克——曾經我和西裡斯關系要好時,他時常和我提起的、他最親愛的舅舅,資助了他的逃離。
這件醜聞在純血家族內部流傳得飛快,沃爾布加阿姨把西裡斯在族譜畫像上的頭像燒得一干二淨,阿爾法德也被逐出了家族。
而雷古勒斯,我的未婚夫,便理所當然成為了新的繼承人。
當雷古勒斯敲開沙菲克莊園的大門時,母親眉開眼笑,特意給我和他留出來了獨處空間。
屋外的天色灰蒙蒙的,雲翳壓了下來,山毛櫸的枝條隨著微涼的風晃動。
估計要下雨了,我想。
雷古勒斯安靜地坐在我的身旁,茶杯中的熱氣升騰起來,氤氳了他充滿憂慮的灰眸,原野愈發荒蕪。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赫拉。」他的聲音很輕很輕,要飄散在瓷磚的罅隙裡,要飄散在窗外灰色的天空裡。
「我和西裡斯的確時常吵架,他也喜歡對我惡語相向,但是,我——」
他攥緊了他的衣角,指關節用力到發白。
「你很重視他。」我看著雷古勒斯緊抿的薄唇。
他未完的話語是說不出口的感情,在喉口嚼碎了又咽進胃裡,沉寂在他的心底,比諾森伯蘭郡的原野還要蕭瑟。
他的眼中有著灰色的悲哀,挺拔的鼻梁無法如同險峻的山崖,讓自由的風停留。
他眨了眨眼,聲線低啞:「...他不管怎麼樣,都是我的哥哥。」
我輕輕地拍了拍雷古勒斯的手背,毋庸置疑,他無法苟同西裡斯的觀念。
但他在意西裡斯,在意那個永遠瀟灑不羈,和他有著相似灰眸的少年。
正如我所意料的,在雷古勒斯離開後沒多久,屋外便下起了滂沱大雨。樹木衰老的枝椏在雨中搖曳得更厲害,雨滴砸在綠葉上,砸在屋椽處,砸在小徑間,砸進灰色的湖水裡,蕩漾開一圈圈漣漪。
我拿起了一把傘。
出門前,母親問我要去哪,我回答隨便走走。她點點頭,並未多問。自從我和西裡斯的關系變糟糕後,她便再也沒有我會偷溜去麻瓜界的顧慮了。
「你是個乖孩子,赫拉,你必須是個乖孩子。」母親曾將我溫柔地抱在懷裡,如是說道。
我聞著她身上獨有的枸櫞香氣,她與布賴恩相似的金棕色鬈發披散在肩頭,微微遮擋住了我的眼睛,恍惚了我的視線。
我撐起了那把傘。
傘是墨黑色的,我只能聽見雨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我踩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漫無目的地沿著荒蕪的道路走著。
沙菲克莊園坐落於諾森伯蘭郡的丘巒處,臨近著呼嘯的大海。這裡幾乎沒有什麼別的建築物,渺無人煙。
我將傘撐在了一只濕漉漉的黑狗身上。
我真是太疑惑了。因為在我的印像中,為數不多的幾戶人家似乎都沒養狗。
即使有養的,也不至於養一只體型堪比棕熊的大狗。
在雨傘的陰影投下的一瞬,黑狗猛地抬頭。它黑色的毛發在不斷往下滴著水,但那雙灰色的瞳孔在一瞬間放大,無比明亮,閃爍著熾熱的光。
沒過多久,它像是反應過來般,眼裡的光芒即刻熄滅了,染上了我莫名熟悉的情緒——明晃晃的厭惡,與隱藏在眼眸深處的晦澀不明。
奇了怪了,一只狗的情緒居然有這麼豐富?
並且,我總覺得這雙眼睛在看向我時,像極了某個瀟灑不羈的少年。
「你是在討厭我嗎?」我微微傾身,仔細打量著這只看上去無比警戒的黑狗。
我只是靠近了一點,它巨大的身體便不斷往後縮著,朝著我呲牙咧嘴,發出威脅的低吼。
「你的主人呢?」我毫不在意它凶惡的態度,再次發問。
黑狗不善地衝我「汪」了兩聲。
它已經表現出了對我濃烈的嫌棄,可它卻又遲遲不肯離開我的傘下——是為了躲雨嗎?
那它為什麼不去尋找避雨的地方,而是要在這條小路旁蹲守著?
簡直像是在特意等我經過一樣。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掏出了魔杖,給它施了個烘干咒。霎時,它的毛發變得光滑又柔順,像是精心護理過般。
黑狗仰起了下巴。
它這副倨傲的神態,讓我仿佛看見了西裡斯。
西裡斯怎麼會變成狗呢,難道是偷練了阿尼馬格斯不成?這雖然的確像他會干出來的事,但練成阿尼馬格斯需要耐力和機遇,並不是即刻成功的。
更何況,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偷練阿尼馬格斯?
於是,我便把「懷疑是本人」的選項在心中劃掉,只當一切不過是巧合。
看著黑狗光滑柔順的毛發,我的手早已發癢。最終我實在忍不住,用力地揉了它一把。
它即刻瞪大了雙眼,僵住了身子。反應過來後,便怒氣衝衝地朝我叫了幾聲,那副架勢簡直在說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死我。
隨後它跑進了大雨中。
我懷揣著滿腔疑惑歸家。
雨漸漸小了,細雨淅淅瀝瀝地落下,天色逐漸昏暗。在蒼茫的原野中,唯有蝴蝶花、雪球花、蒲公英生長在翠綠的灌木叢旁,裝飾著小徑的兩側。
石磚縫隙裡的雨水隨著不平的表面流下,墜入石牆底部的凹槽裡。草尖和花瓣掛著露珠,夏日雨後的悶熱與潮濕朝我撲面而來,浸濕的樹葉氣味在空氣中被無限放大。
紗質的窗簾垂在我的窗椽處,時不時拂過洋桔梗潔白的花瓣。帶著回憶的花束插在白瓷花瓶裡,時隔五年,仍舊綻放。
其實,西裡斯最初施下的魔咒,並不足矣讓它綻放這麼久。只不過在後來的時間內,我一直在精心照料罷了。
我呵護著洋桔梗永不凋謝。
我呵護著我心中復雜的感情,永不凋零。
在我無意看向窗外時,卻偶然發現了出乎意料的身影——那只黑狗。
它正在我房間的窗戶下徘徊著,毛茸茸的尾巴不停地擺動。天色越來越暗,它似乎要與即將降臨的夜色融為一體。
但那雙鑲嵌在黑色毛發中的灰眸,卻無比明亮。
它並沒有看到我。
我毫不猶豫地下樓,悄悄走到了黑狗身後。可我還未完全接近,或許是鞋踩在草面上,發出沙沙的聲大了些,亦或者是別的什麼因素——它突然回過頭來,一雙灰色的眼睛直直盯著我,尾巴也搖得更加歡快。
可誰知,在下一秒,它便撒開腿跑走了。
「喂,等等!」我跟在它身後跑著,試圖捉住它的後頸。可它的力氣太大,速度太快,我即使捉住了,也是它拖著我往前跑。
我忍無可忍,甚至都想把魔杖掏出來給它施一個束縛咒。在它即將把我拽到地上之前,我的確這樣做了。
可就在我拿出魔杖的瞬間,它卻大爪一揮,我的魔杖便從我的手中脫落,掉在地上,一路滾到鐵柵欄的邊緣。
我猛地回頭,皺起眉頭盯著這只巨大的黑狗。而它也不服氣般,睜大它那雙亮晶晶的灰眸,不甘示弱地瞪了回來。
我慢慢湊近它的臉,低聲道:「說,你的主人是不是叫西裡斯·布萊克?他是不是派你來找我報仇?」
聽到西裡斯的名字後,它像被施了石化咒一樣,瞬間僵住了。
見它這副樣子,我便默認了它的主人就是西裡斯。
「我知道你主人很討厭我。」我半蹲下,試圖心平氣和地和它講話,「但我跟你無冤無仇,對不對?你看,你明明也很喜歡我,看見我就搖尾巴,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擺出一副很討厭我的樣子...難道這也是西裡斯的命令嗎?」
黑狗在此刻就像被戳穿了心事,惱羞成怒朝我低吠了幾聲,呲牙咧嘴,連毛都炸了起來。
我一點也不怕,只覺得它這副模樣莫名可愛。我伸出手,試探性地摸上它的腦袋,緊接著溫柔地給它順毛。
「我和你的主人...現在的關系的確特別糟糕。」我輕輕地說道。
在我的順毛下,它出於本能,放下了最初的警戒,從喉口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但它仍豎起耳朵,靜靜聆聽著我講話。
「我和西裡斯已經沒辦法繼續成為朋友了。」我的垂著眸,看向黑狗那雙簡直和西裡斯一模一樣的灰色眼睛,「你看,你又不討厭我,所以我們倆不如悄悄交個朋友?」
隨即,我將左手伸到了黑狗的面前。它沉默了半晌,看上去在糾結著什麼。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久到我都想把手收回去時,它終於把它的爪子放到了我的掌心中。
我眨了眨眼,隨即忍俊不禁。
就這樣,在暑假還未結束時,那條黑狗便常常來沙菲克莊園前找我玩。
它身上的氣味,是和西裡斯如初一撇的檀木沉香,混合著皮革味的香水與陽光的味道。
每當我將臉埋進它的毛發裡時,它就會徹底僵住,感覺連呼吸都停止了片刻。
它的表情看上去雲淡風輕,但它瘋狂搖晃的尾巴卻無意間暴露了它的心境。
有一日,雷古勒斯要前來沙菲克莊園,與我商議事情。那天的午後,溫暖的陽光從枝葉的間隙傾瀉而下,在草坪上投下點點光斑。
那只大黑狗正伏在我的腿上,舒服地打著呼嚕。陽光沐浴在它身上,熱烘烘的毛發蓋住了我大腿,我揉了揉它的耳朵。
「待會雷古勒斯要來,他是你主人的弟弟。」我一邊給它順毛,一邊緩緩說道,「所以我最多再陪你玩十分鐘,十分鐘之後,我就要回莊園啦。」
聽見雷古勒斯的名字後,黑狗瞬間跳了起來,如臨大敵般瞪著它灰色的眼睛。
那副樣子仿佛在問我能不能不要去管雷爾,而是待在這裡,一直一直陪著它。
「不行。」我十分嚴肅地拒絕了,並再次揉了把它的腦袋,「我和他之間有很重要的事,並且——嘶!」
我尚未反應過來時,它已經一口咬在了我右手的虎口處,留下了鮮明的牙印與濕漉漉的口水。
隨即它宛如甩水般抖了抖了身子,衝我耀武揚威似的「汪」了一聲,扭過頭離開了。
黑狗的爪子踩進松軟的泥地裡,留下一連串的爪印。
第27章 Chapter26
陽光清淺,映照著窗台。鹹濕的海風從北海吹到荒蕪的丘陵上,灰綠色的草尖被斜斜地壓低,要沒入棕色的土壤。錦緞窗簾鼓起了帶著鹽味的大包,波利在一旁揮了揮手,窗簾便打上了結。
「噢,尊貴的赫拉小姐與布萊克先生,還有什麼需要波利幫忙的,請盡情吩咐波利!」語畢,年邁的小精靈深深鞠了個躬,襤褸的棉麻布隨著他的動作晃動。
「待會再去准備些巧克力蛋糕,還有草莓蛋撻...」隨後他轉過身,念叨著離開了會客室。
我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伯爵茶,入口醇厚,並無苦澀的味道。就在此時,一道冰冷的視線停頓在了我右手的虎口處,一寸寸摩挲過那分明的牙印。
「你手上的牙印...」雷古勒斯的聲線雖然溫和,但他的眉頭微蹙,灰眸裡的情緒晦澀,「我可以冒昧問問是誰干的嗎?」
鮮紅色的牙印像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權般,烙印在我白皙的皮膚上,格外奪目。或許是下足了力氣的緣故,過了將近半個小時,並不整齊的犬牙痕跡仍完好地遺留在我的手上,只不過顏色稍微變淺了些。
「啊,是狗咬的。」我解釋道。
「...狗?」雷古勒斯眉間的褶皺更深了。
我隨即開始向雷古勒斯解釋罪魁禍首的來歷與作案過程。
「那只狗的主人是西裡斯——你要是見過它,就能明白什麼叫做有其主人必有其寵物——他們的性格簡直一模一樣。」
雷古勒斯頓了頓,灰眸中流露出淡淡的迷惑:「可是...我記得西裡斯從來沒有養過狗?聽你的描述,那只狗應該被主人豢養得很好——但西裡斯不像是有耐心好好養一只大型犬的人。」
「也是。」我思忖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或許是他和波特一起養的呢?這樣就能說得通了。」
「我倒是覺得那只狗就是西裡斯本人...」
茶匙與茶杯內裡的碰撞聲清脆,掩蓋了雷古勒斯的低喃。他斂著眸,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陰影。
「你剛剛在說什麼?」我疑惑地眨眨眼。
由於實在沒聽清,所以我將耳朵湊得離他更近了些。
「沒什麼。」雷古勒斯不自在地頓了一下,隨即飛快道,「關於加入食死徒的事情...我不知道布賴恩在這個暑假有沒有和你提及?貝拉讓我再來問問你,你是想現在就加入,還是等畢業以後?」
「布賴恩...他沒有和我提過一句有關於食死徒的事宜,至少在這個暑假是這樣的。」思索到這,我的疑慮更甚——布賴恩曾經瘋狂誇耀食死徒和黑魔王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可不過只是一年的光陰,為何他的臉色總是蒼白且陰郁,為何他的眼底深處總是有化不開的疲憊?
冰冷的手鏈緊貼著我的肌膚,綠寶石上折射的光芒突然微微晃了一下我的視線。
雷古勒斯看上去也不知所雲,他沉默了片刻後,還是繼續詢問我的真實想法。
「我希望自己可以盡早加入,這樣一來,我便可以更早就被黑魔王帶領著,復興純血榮光。」說到這裡,雷古勒斯的眼中透露出隱隱約約的興奮與癲狂的神色——這種癲狂是真正的純血們未能實現的理念,是我在許多純血眼中所見過的本色。
「我也是。」我低垂著視線,如是說道。莫名的不安感突然在我的心底擴散開,呼嘯而過貧瘠的心田。
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復興純血就是我的使命,是我作為一個沙菲克的使命。能加入食死徒,我應該感到驕傲自豪,感到榮譽浸潤過我的血肉——我的不安感又從何而來?
綠寶石上的光芒仍然閃動著。微微翻過手鏈,我才發現在綠寶石的背面,布賴恩用極小的花狎字刻下了沙菲克的家訓。
「虔誠不僅僅是禮拜,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
「白頸烏鴉會永遠伴隨您。」
—
夜鶯不再在我的夢裡啼叫,燭火打翻了典籍。黑魔法真的擁有偉大的力量嗎?第一次目睹阿瓦達索命咒的我面色慘白,八眼巨蛛幼崽在綠光下即刻喪失生機。
「試試看,我親愛的赫拉——噢,試試看!」
貝拉特裡克斯的手指蒼白修長,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指尖輕輕劃過我的魔杖。她的眼睛是純粹的黑色,閃爍著極度的興奮與渴望:「不可饒恕咒真的很美妙——是不是?簡直太美了......」
我努力抑制住反胃感,胃酸仿佛要逆流而上到我的喉口。我拿起魔杖,對准了面前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正在緩慢爬行的小蜘蛛。
「Avada Kendavra——say it.」早已瘋狂的女人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我只覺得骨頭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
「來試試看,通過考核就能成為真正的食死徒,得到主人的賞識——」
其實我並不沉迷黑魔法。
我知道的,能夠成功使用不可饒恕咒的條件,是需要施咒人擁有極深的怨念或者扭曲的人格,並且巫師的靈魂會因此污染。
——所以為什麼食死徒要會使用不可饒恕咒?
我深吸一口氣。
「Avada Kendavra。
山楂木魔杖的杖尖冒出微弱的綠光,擊倒了小蜘蛛。我的心髒沉重地跳著,反胃感下意識地湧上喉頭——但我只能不為所動。
「Brilliant!親愛的,你不愧是雷爾的未婚妻!」貝拉特裡克斯親昵地朝我的臉上親了一口,惡寒頓時從我的腳底竄出,我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食死徒又增添一枚大將,又多一個人可以為主人效勞!主人,我的主人!我最親愛的黑魔王!哈哈哈哈哈——」
尖銳的笑聲逐漸離我遠去。我看著貝拉特裡克斯瘋瘋癲癲的背影,抽了抽眉角。
就在她離開房間的一剎那,我聽見了極輕的窸窸窣窣聲。
我有些詫異地低頭看向桌面。
原以為已經死掉的小蜘蛛,突然又開始緩慢地在桌子上爬動。它黑色的絨毛立著,睜著它宛若黑葡萄般圓溜溜的眼睛,看上去完全不知自己剛剛遭遇了什麼。
原來我根本施不出不可饒恕咒。
我的索命咒,只足夠讓它昏迷。
即便如此,在一天後,我的左手小臂上還是多出來了一個鮮紅的黑魔標記——一個骷髏頭的口中冒出來一條蛇,宛如一道傷疤,刻在了白皙的皮膚上。
黑魔法的印記已經深入我的血肉中,在黑魔王的魔杖一寸寸劃過我的肌膚時,我只能感受到血液的冰涼與鑽心的疼痛。
「赫拉,好孩子,這份黑魔標記是我給你的獎賞——你的哥哥布賴恩無比優秀,是我的得力部下,我相信你也能夠和你的兄長一樣,忠心為我效勞——對嗎?」
我半跪在地上,面前的男人聲音陰涼低啞,宛如一條蛇正「嘶嘶」吐著它的蛇信子。而他的面容也如同蛇般,紅色的眼睛閃著銳利的冰涼,皮膚是病態的蒼白,臉部平整且削瘦。
「是的,主人。」我低聲道。
但我的心中並沒有我意料之中的喜悅流經,一切在此刻變得更加冰冷,將要化為黑暗中的荒蕪。
綠色寶石隱隱約約閃著光亮。
而我低下頭,親吻了黑魔王的袍角。
—
布賴恩神色晦暗,眸中是無盡的深淵。
「我以為...你好歹會等畢業後再加入食死徒的。」他的聲線極輕,又蘊含著不同尋常的痛苦與憂慮。
「你最近很不對勁,布賴恩。」我疑惑地看向我的哥哥,他背靠著牆,金棕色的發絲凌亂地垂在他的眉下,給他的深藍色的眼睛投上一片陰翳,宛如風暴來臨前的汪洋。
「...沒什麼。」他垂下了眸,轉過身,手握住了門把手,「希望是我多慮了。」
「對什麼多慮?」
「所有。」
隨後,他推門離開。我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他的背脊永遠挺拔,他永遠高傲,他永遠愛開一些刻薄的玩笑,他永遠細致。
但此刻,鏡子在我的心中破成碎片,散落一地,我只能看見他的眼睛裡沉寂著冰冷的海水。
我仿佛聞到了鹹濕的氣味,夾雜著雨絲的冰涼,一下一下砸進我的心裡。
綠色寶石在隱隱發燙,我默不作聲擰過頭。
他到底想說什麼?他到底在隱瞞什麼?
幾日後,我又碰見了那只黑狗。此刻天邊暈開玫瑰色的晚霞,映照著柔軟的草坪,與它明亮的灰色眼睛。
它的毛發仍舊油光水亮,灰眸中閃爍著夕陽,熠熠生輝,對著我歡快地搖著尾巴。
真好啊。
我將腦袋深深埋進它溫熱且柔軟的毛發裡,試圖汲取我最熟悉的氣味,永遠回蕩在我夢中,整整七年的氣味。
不過幾天的時間,一切變了樣。我成為了食死徒,但黑狗還是黑狗,就如同西裡斯還是西裡斯,他永遠只會是西裡斯。他在戈德裡克山谷中應該很開心吧,那裡常常陽光明媚,他也有他最重要的朋友陪在他身邊。
真好啊,真好。
我不知道為何最近我變得有些多愁善感,不知道是不是布賴恩莫名的情緒影響了我,還是對未知任務的迷茫與緊張。
黑狗突然用力地從我懷中竄了出去,它的力氣極大,我失去了支撐點。由於慣性,我便一下坐到了草坪上。
我迷惑地看著它,而它卻一言不發,盯著我的左臂內側。那雙眼睛裡的光輝消失了,只有怒意的燃燒,與惡心、不可置信、痛恨的情緒,遺留在那荒蕪的灰色原野裡。
它緩緩扭過頭,死死盯著我,仿佛在看一團爛肉,一個它此生最討厭的人,最惡心的人,最恨的人,一個萬惡不赦的人。
震怒生長成藤蔓,覆滿他的眼底。怒火飆升到極點,它便漸漸冷靜下來了。眼中的風雪凜冽,仿佛隔著整個英格蘭貧瘠的原野看向我,沒有一絲感情,只能看見鋪滿灰色的冰天雪地。
我在它眼裡,現在是陌生人了。
透過那雙灰眸,我看見的仿佛不是黑狗,而是真正的西裡斯。
黑狗沒有衝我大叫,沒有衝上來憤怒地撕咬我,它只是站在那裡,靜靜地看了我許久。久到時間凝固,久到黃昏落盡,一切要融進夜空的寂靜,它才轉身離開。
從那之後,直至假期結束,它再也沒有來過。
和它成為好朋友的場景仿佛發生在昨日。
可惜我失去了西裡斯,也失去了它。
第28章 Chapter27
秋日來得極快,待我反應過來時,秋風已經將楓葉染上了橙霞的色彩,落葉緩緩飄下,墜入樹干前清淺的水潭。
綠草變得枯黃,原野斑禿,枯枝敗葉點綴在石子路的罅隙中,顏色各異的波斯菊點綴在綠色的灌木叢中,迎著淺灰的天色。
「去完蜂蜜公爵後,你想去帕笛芙夫人茶館嗎?」雷古勒斯神色自若,牽住我的手,放進他黑色風衣的口袋。棕紅的楓葉落在霍格莫德村中較低的屋檐上,落在屋前的台階處。
我看著斑駁的路面,嘈雜不絕的聲音被揉散在微涼的秋風裡。不遠處的帕笛芙夫人茶館是暗色建築中唯一的亮粉,店面前大片的粉色玫瑰綻放著,牌匾上刻了幾個紅色的愛心。
這無疑在昭告著所有人,這家店是一個實打實的情侶約會聖地。
「算了吧,雷爾。」我側過頭,看向比我高出許多的少年,「比起帕笛芙,我更寧願去三把掃帚。」
我的回答似乎是在雷古勒斯的意料之中,他了然地點點頭,但那雙灰眸還是染上了失落的色彩——雖然很快又被隱去在那平靜的灰色湖面下了。
我總覺得有一道冰冷的視線隱隱約約地追隨在我們身後,於是我疑惑地轉過頭去,看到的卻是掠奪者們打鬧的身影,以及站在波特身邊,有著一頭明亮紅發的伊萬斯。
「...要不是馬琳她們突然都有事,我才不會答應你的邀請,波特。」
她不滿地咕噥著,但眼裡閃爍的微光宛若涓涓細流,拂過她眼中那一片明亮的翠綠,再無以前明晃晃的厭惡。
「是,我知道。」波特咧開嘴燦爛地笑著,棕色的眼睛中流淌著的感情比夏日的烈陽還要濃烈,我感覺他下一秒就巴不得吻上伊萬斯的紅發,「伊萬斯,你能同意和我約會我簡直要感謝格蘭芬多!我們待會——嗷!」
「誰同意和你約會了!這不是約會!這只是單純的逛逛霍格莫德而已——你現在在我眼裡不過是關系稍微好了那麼一點的同學。」伊萬斯用力地踩了波特一腳,但她眼中的光芒仍未消散,白皙的臉頰也漸漸染上紅暈。
西裡斯站在波特身側,鋒利的下頜骨在微長的鬈發後若隱若現,英俊高傲的臉上揚起了調侃的笑:「聽見了嗎,叉子,人家都說不是約會了,你還得再接再厲啊。」
波特一個肘擊揮了過去,但他眼中的光芒愈閃愈烈,嘴角的笑意也並未消散。
盧平站在伊萬斯身旁,看著嬉笑著的好友們,嘴角掠過溫和且無奈的笑意。佩迪魯緊貼著盧平,眼中略帶羨艷。
我疑惑地回過頭。
奇怪,為什麼在看向他們的一瞬間,那抹視線就突然消失了。
雷古勒斯順著我原先的視線望去,不動聲色地蹙蹙眉。隨後他垂下腦袋,低聲與我耳語著:「怎麼了?」
我搖搖頭,朝他笑了笑。他灰色的眼眸定定地看著我,可我實在不願探究困頓在他眼底深處,壓抑著的異樣感情。
這本不屬於他眼中永恆的陰天。
可就在雷古勒斯貼近我耳畔的一剎那,那道陰冷的視線便再次回到了我的後背,仿佛要把我盯穿,死死烙印在我的背脊。
...奇了怪了。
—
三把掃帚裡面寬敞明亮,暖黃色的燈光灑在松木地板上,黑色的胡桃木桌椅擺放整齊,喧鬧的人聲融化在黃油啤酒的香氣中。
「你是未成年巫師,他們不會給你出售含酒精飲品的——所以,我去點單吧。」找好位置後,我拍拍裙子站起來,按住了雷古勒斯的肩膀,阻止他欲要起身的動作,「你有什麼想喝的?要不要我幫你買一杯黃油啤酒?」
「不用了。」他朝我輕輕搖頭,「我不喝。」
於是我走到了吧台處。
但就在不經意的回眸間,我卻偶然發現了格蘭芬多四人組與伊萬斯的身影,坐在我與雷古勒斯身後不遠處的長桌。
這種場景,為什麼有些似曾相識?
思索的片刻,我和西裡斯的視線突然在飽含酒香的空氣中相撞。一如既往的,他眼中原本閃爍的光芒在與我對視時便立馬消散,化為星星點點的薄冰,墜入灰色的雪地裡。
我抿抿唇,卻忽略了在轉過頭的剎那,西裡斯起身的身影,以及離我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要一杯黃油啤酒——」
「五杯黃油啤酒,一杯要少冰,還有一杯要——」
點單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我猛地側過頭去,發現西裡斯就站在我的身邊。他比我高出整整一個頭,居高臨下的視線冷冰冰掃過我略微揚起的臉。暖黃色的燈光投在他帥氣的面容上,卻無端顯得陰郁冷峻。
燈光照不進他宛若深淵的眼底。
「不好意思,這位女士和先生...」調酒師顯然有些尷尬,「可以請你們分開說嗎?」
「她先說。」
西裡斯瞥了我一眼。
「我要一杯黃油啤酒,不用做調整。」我不再看向西裡斯,對著調酒師揚起笑容,溫和地復述。
「好的。」調酒師點點頭,「那這位先生——?」
「五杯黃油啤酒,一杯少冰,一杯去冰。」西裡斯的聲線懶散且涼薄。
在調酒師去准備黃油啤酒時,吧台的氛圍便詭異地安靜下來。我和西裡斯之間蔓延著凜冽的寒意,仿佛有無盡大雪簌簌落下,永不停歇。
「沙菲克。」他突然開口,聲線低啞,帶著刺耳的輕蔑,「當上食死徒是不是可驕傲了?」
我一愣,心底泛起綿綿不絕的疼痛。但我還是沒有再轉過頭去看西裡斯,只是不做聲。啤酒端上來後,屬於黃油的香甜味氤氳在我的鼻尖,我拿起它就要離開,可誰知西裡斯突然死死攥住了我的右手腕。
他就這樣和我面對面而站。
不抬頭的話,我只能看見他黑色的皮夾克,還有穿在夾克裡的短袖,上面印著某個麻瓜搖滾樂隊的圖案。
「先生,您的黃油啤酒好了。」調酒師喊道。
他並不理會調酒師的呼喊,只是將他那陰冷的視線覆蓋在我的發頂。我試圖用力掙脫他的禁錮,但力量的懸殊讓我不過是在做無用功,他面對我的動作,無動於衷。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上移到我的虎口處,一寸寸摩挲過那塊地方,就像是在尋找什麼消失的痕跡。隨後,他的指尖用了蠻力,狠狠掐住了我的皮肉。
「嘶——布萊克,你要干什麼?」疼痛使聲音從我的齒縫間擠出,「放開!」
「先生?」調酒師疑惑地重復了一遍。
西裡斯慢慢低下頭,他的鼻尖親呢地貼緊我的耳畔,要是從旁人看來,簡直就像在親吻我。
但他的語氣嘲諷且輕蔑,聲線是飽含著凜冬的漫天雪色,只有噴灑在我耳廓的氣息是溫熱的。
「沙菲克,你這副模樣真讓我惡心。你惡的不絕對,你也善良不到哪裡去——面對麥克唐納的遭遇,你分明可以阻止,卻作壁上觀;面對那群蠢貨對麻瓜出身的巫師與混血巫師的歧視,你也在隨意縱容,不是嗎?」
他的力氣愈發大,像是想把那塊肉硬生生地掐下來,「你最好現在還沒有殺過人,如果殺了,你可千萬不要讓我知道。你知道我在後悔什麼嗎?我在後悔那個下午,我居然沒有把你的手咬穿或者把你整個右手都咬斷,讓你拿不了魔杖施不了惡咒,無法對那些脆弱的人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而只是留下一圈淺淺的齒痕。」
我的心跳停止了。
「...那只黑狗是你的阿尼馬格斯?」我的聲線在顫抖,我甚至無法聽清我自己的聲音。
西裡斯沒有應答,他像是明白自己因情緒激動而多嘴,便不做聲了。
我的左手用力往前一潑,杯中的黃油啤酒便准確無誤地灑在了西裡斯的俊臉上。他額前的鬈發被浸濕成一綹一綹,緊貼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啤酒液隨著他的臉頰滑下,滴在他的衣領領口,滴在他黑色的皮夾克上,暈染開深色的污漬。
靠近吧台的人們傳來一陣驚呼,八卦的視線開始在我和西裡斯的身上來回打轉著。
「梅林的胡子,那個被潑酒的男生好像是西裡斯·布萊克!」
「我知道那個金色頭發的女孩,她是西裡斯·布萊克的弟弟,雷古勒斯的未婚妻。聽說她是先前被西裡斯在大庭廣眾下拒婚了,後來才和雷古勒斯二次訂婚......」
西裡斯的眸光冰冷且陰森,隔著垂在他眼前濕漉漉的發絲死死盯著我。我的胸口起伏,鼻尖泛酸——我只敢肯定自己的眼眶紅透了,因為我在抑制著自己不讓眼淚落下。
「我為什麼要當善人?我為什麼要插手與我無關的事情?布萊克,你知道的,你從九歲那年就知道的,我一直以來就是個純血主義者。」我的聲線哽咽,但毫無畏懼地回應西裡斯的視線,「你真是令人討厭到了極點,你永遠都高高在上,永遠自以為是,永遠覺得自己是絕對正確的。」
「在那個暑假裡,你把我當什麼?消遣的玩具?看我這麼眼巴巴地想和你的阿尼馬格斯成為好朋友,抱著你的阿尼馬格斯,陪你的阿尼馬格斯一坐就是一下午——你是不是特別痛快?」我咬牙切齒道,鼻尖的酸意使我難以呼吸,「我就說那只黑狗怎麼那麼像你。你當時肯定在想,再高傲的一個大小姐,在你面前都得低下她的頭顱,恰好她還是那麼地令你厭惡——多痛快啊,是吧?」
他保持緘默,一言不發,眼神異樣。可我不願深究,我只覺得世界在我眼前化為漩渦,使我反胃。可我就是愛自欺欺人,如果要問我都這樣了,那我還喜歡西裡斯嗎?我的答案只會是絕對的喜歡。
我現在只不過是在為被踐踏的真心而可悲。
我胡亂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睛,拿出魔杖,對准沾有酒漬的松木地板施了個「清理一新」。
「真是不好意思,先生。」我對著調酒師誠懇地抱歉,「剛剛情緒太激動了,麻煩你再做一杯——喏,這是錢。做好後請送到裡面的桌子,謝謝。」
隨即,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吧台。
「赫拉,你怎麼一下去這麼久?」見我走來,雷古勒斯疑惑地問道,隨即他發現了我通紅的眼眶,「...你怎麼哭了?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我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右手虎口處開始出現可怖的淤青,在我的皮膚紋路上張揚著,輕輕碰一下都是鑽心的疼。
此刻,西裡斯端著五杯黃油啤酒走了過來。
見他這副狼狽的模樣,格蘭芬多們都吃了一驚,尤其是波特,他直接跳起來尖叫道:「梅林的吊帶襪啊!大腳板,你這是被誰潑酒了?是哪個與你糾纏不清的女孩嗎?」
「我、沒、有、與、女、孩、糾、纏、不、清。」西裡斯咬牙切齒道。
雷古勒斯像是明白了什麼,隨即他沒有再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握住了我的手。
西裡斯給自己施了一個「清理一新」,他的鬈發恢復了優雅的弧度,衣服上的酒漬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使他看上去又和原先無異。
「我記得你在風雅牌巫師服裝店訂了一套禮服。」雷古勒斯安撫般捏著我的手心,「你要今天去取麼?」
「但我現在想再坐一會。」我抿了一口服務員剛剛拿來的新的黃油啤酒,只覺得索然無味,「過會兒再去吧。」
「那我先幫你去拿?你待在這裡再坐一下,剛好我要去文人居羽毛筆店買東西。」雷古勒斯起身,摸了摸我的頭發,溫和地問道,「你想要換個位置嗎?」
隨即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我們身後——西裡斯他們所在的長桌。
那道令人心煩的視線並未離開我的後背,但我不想再回過頭去了。我對著雷古勒斯搖搖頭,露出一抹笑:「沒事的,雷爾,我真的沒有那麼脆弱。」
他輕輕「嗯」了一聲後,便溫柔地撫開我的額發,微微低下頭。隨即,我的額頭上傳來了溫軟的觸感。
我瞪大了眼睛。
於此同時,身後的長桌傳來巨響。那道烙印在我身上的視線,瞬間變得狠戾且滾燙。
「布萊克,你到底一天到晚在發什麼瘋?」伊萬斯憤怒地質問道,「你是不是有一生氣就愛在公共場合踹桌子的習慣?」
我與雷古勒斯並沒有被身後所發生的一切吸引注意力。站在我身前的少年也微微睜大了眼睛,緋紅漸漸染上他的耳垂——剛剛的吻仿佛只是出於他的本能,他似乎也沒反應過來自己會做出這個舉動。
「那...」他的聲音變得磕磕絆絆,「那...我先...先走了,拜拜,赫...赫拉。」
隨即,他飛快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到底還是小孩子啊。
我捂著雷古勒斯剛剛吻過的地方,輕嘆口氣,忽略了他只不過比我小兩歲的事實。
身後傳來尤為刺耳的噪音——那是椅子狠狠摩擦過地面後發出的巨大聲響。某個人像是想昭告全天下他現在的心情特別,特別不爽。震耳欲聾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我想我的確應該換個位置的。
可剛當我准備起身時,一道蠻力卻硬生生將我拽離了椅子,我直接撲進了西裡斯·布萊克的懷中,鼻尖撞上他堅硬的胸膛。
伊萬斯發出驚呼,波特目瞪口呆,盧平睜圓了眼睛,佩迪魯張大了嘴巴。
「布萊克,你要干什麼!」我掙扎著想要離開他的禁錮,可誰知他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我這樣在他眼中不過是撓癢癢而已。
他的手背暴起青筋,緊緊攥住我的手腕,把我連拖帶拉拽出了酒吧。
西裡斯的腿極長,不停歇地邁開大步,而我只能被他拖著小跑,無數次被絆住,差點摔跤。在走到三把掃帚的門口時,我只覺得有數不清的、充滿八卦與羨慕的視線頻頻投在我的身上,但我此刻只想在心中崩潰大喊——這種手腕要被硬生生箍斷的福氣我寧願不要!
他一路把我拽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巷子中,隨後狠狠把我甩在了布滿沙礫的粗糙牆面上。即便隔著衣裙的布料,我還是覺得自己的背仿佛被磨破了,身後與手腕的疼痛使我的生理性淚水要再次溢出,於是我破口大罵:「布萊克,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唔!」
西裡斯上前一步,一只大手死死箍住我的兩只手腕,舉過我的頭頂;另一只手用力地掐住我的下巴,穿著牛仔褲的膝蓋擠進我的兩腿間——隨後,他的唇徑直壓了下來。
第29章 Chapter28
西裡斯溫軟的舌強硬地撬開我的牙齒,在我的口中侵略城池。他的唇齒間還遺留著黃油啤酒的香甜,吞噬著我的呼吸,檀木的沉香混合著皮革的香水氣味,在我的鼻尖愈發濃烈。
我掙脫不開他的桎梏,他死死地抵住我,鬈發從他臉側垂下,輕掃在我的面頰上。他沒有閉眼,灰眸中燃燒著的怒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濃烈,厭惡的薄冰並沒在火焰中融化,而是愈發堅硬。
那層冰面下所蘊含的晦澀情緒是張牙舞爪的藤蔓,讓我心悸。我要呼吸不過來了,因窒息而產生的生理性淚水從我的眼眶落下,但他仍不為所動。
於是我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霎時,鐵鏽味在我的嘴中蔓延,但西裡斯只是「嘶」了一聲,仍用力含住我的唇,並沒有停止對我的撕咬。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因為缺氧而大腦紊亂,眼前發黑時,他才緩緩離開我的唇,松開了對我的禁錮。
我與他的嘴唇之間拉開一條曖昧的銀絲。
這個吻是一個充滿報復性意味的吻,是西裡斯·布萊克昭告著徹底的厭惡的吻。
我感受不到一絲絲愛意。
雖然,我早在很久之前,就已不再奢求得到他哪怕微乎其微的愛意了。
我宛若溺水之人,在獲得新鮮空氣後捂住胸口大口呼吸著。我的眼淚愈流愈多,但我實際上根本不明白,後來落下的眼淚是到底因為窒息而流,還是因為內心的苦痛而流。
我拿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腫脹且發疼的嘴,抬起眼死死盯著面前的西裡斯。他的嘴角滿是血跡,嘴唇因唾液的交換而閃爍著晶瑩的光澤。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著,面色染上紅潤。
可當他看見我的舉動後,眼中好不容易熄滅的怒火便再次沸騰起來,面色變得冷峻,蒙上一層陰翳。
他上前一步,試圖再扣住我的下頜與手腕,好讓他再次吻上來。但在他這麼做之前,我已經一巴掌狠狠地扇了過去。
「啪。」
這是我在宣泄自己的無能為力。
清脆的響聲過後,西裡斯白皙的左臉上迅速浮現出鮮紅的巴掌印。他被我打得側過頭去,喉結明顯地滾動了一下。隨即,他那冰冷且輕蔑的視線緩緩投向我,像是在看一個一文不值的物品。
「沙菲克,我恨你,我真的恨透你了。」他抬手捂住他紅腫的側臉,嗤笑道。
我不做聲,但是心髒的絞痛讓我差點支撐不住自己。我的背緊緊靠著粗糙的牆面,好不讓自己跌落。
寂靜的空氣深處實際上燃燒著晦澀的火焰,我把左手的袖子緩緩卷到小臂處,露出那一片可怖的黑魔標記。
西裡斯眼中的所有情緒在看見這塊標識後便立馬凝固,化為鋒利的冰箭,從他眼底的深淵中射出,一寸一寸刺入我的肌膚。
「那你恨吧,布萊克。」我輕聲道。
小臂上泛起不切實際的痛意,心髒流淌著可悲的血。我的面上毫無表情,淚水卻止不住地落下。
恨我吧,西裡斯,恨我吧。
因為恨比愛更長久。
其實早在那個夏日,他轉過身義無反顧地抱緊我之後,我便在他的懷裡打心底決定——以後他無論做了什麼,我都可以原諒他。
西裡斯欲要開口時,急促的腳步聲便從巷子外傳來,逐漸放大。
忽然,巷子明顯地暗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遮擋了從巷口湧入的光線。我側過頭去,便看見了雷古勒斯的身影。
他在巷口處逆光而站,臉色陰郁。
他的手中還提著我的禮服與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氣氛安靜到詭異,他冰冷的視線一寸寸掃過我與西裡斯,發現了我未干的淚痕,發現了西裡斯嘴角的傷口——於是,他什麼都明白了。
雷古勒斯輕柔地將幾個羊皮袋放在牆角,隨即他大步走上前,在我尚未反應過來時,便已一拳砸向西裡斯高挺的鼻梁。
我從未見過雷古勒斯如此生氣,生氣到難以克制自己情緒的模樣。西裡斯沒有躲開雷古勒斯的拳頭,他甚至頭都沒有偏一下。
他任由那用盡十成力氣的拳頭揮在他的臉上,隨後,刺目的鼻血順著他的皮膚紋路緩緩留下,蔓延到他帶有淺淺溝壑的下巴處。
「我勸你離赫拉遠一點,西裡斯。」雷古勒斯拽住西裡斯的衣領,他的聲線涼薄,灰眸中折射出冰冷的光,「你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以為你是誰?任何事情不是你說了算的——
「不要再繼續隨心所欲下去了,哥哥。」
西裡斯嘴角抽動了一下,隨即放聲大笑。他笑到淚水從眼角溢出,笑到直不起腰。他拍了拍雷古勒斯暴起青筋的手:「雷古勒斯,同樣的話我也送給你——你可千萬不要把自己當回事啊,媽咪的好寶貝。」
他揚起輕蔑的笑容,揩過自己眼角的淚水,看向緊抿著薄唇的雷古勒斯:「你什麼時候加入食死徒?明年暑假?為黑魔王效力可是你從小到大一直期盼著的事情啊。那我先提前祝賀你,同時也希望你可千萬不要死得太早了,我、最、親、愛、的、弟、弟。」
「以及你,相同的話,同樣送給你。」突然,西裡斯不屑且嘲諷的視線越過雷古勒斯,落在我身上,「我親愛的弟弟的未、婚、妻。」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嵌進肉裡,但我沒有說話。
雷古勒斯深深擰起眉,他的怒意更甚,伴隨著他每一次的呼吸。半晌,他才終於冷靜下來,面色又恢復了以往的雲淡風輕。
他牽住我的手,帶著我轉身離開了這個陰暗逼仄的巷子。
西裡斯站在我們身後,並未再開口。
—
西裡斯不知出於什麼緣由,臉上的傷遲遲不願治療。他就這麼掛著紅腫的左臉與斷裂的鼻骨,大搖大擺地回到了霍格沃茨,使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好在第二天他被波特強壓著,罐下了一瓶治愈魔藥。
有關他臉上為什麼掛彩的背後故事,版本可謂層出不窮。有一名赫奇帕奇的六年級女巫秘密表示,在上周的霍格莫德日中,她先是看見雷古勒斯的未婚妻與西裡斯糾纏不清,還潑了他一整杯黃油啤酒!
「梅林啊,你們得知道,當時西裡斯那副模樣有多可憐兮兮——」
這是她的原話。
她還繼續表示,當時她可是看見西裡斯怒氣衝衝地拉著雷古勒斯的未婚妻走出了三把掃帚,離開時只有兩人,可回來時卻是三個人!
雷古勒斯的面容上烏雲密布,他的未婚妻小姐臉上有未干的淚痕,而西裡斯英俊的左臉則多出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他的鼻血同時也在止不住地流淌。
於是,這一切徹底升級為我與西裡斯還有雷古勒斯三個人之間的愛恨情仇。
「你們可得了吧!把西裡斯和一個食死徒還有一個食死徒預備役扯在一起,你們惡不惡心啊!」波特在禮堂的長桌上揮舞著拳頭,怒氣衝衝地吼走了一個又一個前來八卦的格蘭芬多。
西裡斯對於一切都嗤之以鼻,他在一旁悠哉地翹著二郎腿,面上的表情捉摸不透,只是懶洋洋地喝著南瓜汁。
他的視線沒有再投向過斯萊特林長桌。
而在斯萊特林長桌,一切就顯得格外詭異。所有人幾乎一言不發,只有不懷好意的視線在我身上打著轉。
在這個中午,雷古勒斯臨時有事被斯拉格霍恩喊走,於是我獨自前往了禮堂,格林格拉斯坐在我的身旁。對於那些視線,我懶得理睬,當作不存在般安靜地用餐——直到埃弗裡幸災樂禍的聲音在我的對面響起。
「不愧是沙菲克大小姐啊,都已經攀上了雷古勒斯,居然還對那個純血叛徒不死心。聽說他把你拉進了巷子裡——梅林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
幾個男生發出了充滿惡意的哄笑。
格林格拉斯皺了皺眉頭,她放下了刀叉,剛准備說什麼,可我制止了她的動作,隨後對著對面的埃弗裡挑恤般地抬眉。
「只有內心齷蹉的巨怪,才會想什麼都是肮髒的。」我慢悠悠從巫師袍裡掏出魔杖,一寸寸輕撫過我的杖尖,「你知道為什麼主人沒有賜予你黑魔標記嗎?因為你太蠢了,你可悲的智商根本不夠主人用啊。」
「你這個bit——」埃弗裡怒氣衝衝地跳了起來,但他還沒說完那個單詞,我便已經將杖尖對准了他。
「Silencio.」
一眨眼,埃弗裡便無法發出聲音。
「找個好心人給你解咒吧,或者等它自己失效也行,蠢貨。」我皮笑肉不笑道,隨後理理頭發,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周三的晚上,我與伯斯德一起夜巡。我和他同排行走著,但我們之間的距離卻足矣再站下兩個人。
「其實我挺好奇你和雷古勒斯還有他哥哥之間的故事。」他突然出聲。
「你沒必要好奇。」我呵呵道,「什麼謠言你也信?不應該吧。」
隨即他聳聳肩,不置可否。
就在這時,我們身後燭台上正在燃燒的火光突然晃了一下,可怪異的是,這條走廊是個封閉的空間,四面無風。
「誰在那裡?」
伯斯德立刻警戒地回頭,但回應他的仍舊是一片寂靜,只有不遠處盥洗室裡的滴水聲在夜色的沉默中猶為清晰。
我微微蹙了蹙眉。
伯斯德往前走了幾步,一種不對勁感便從我的心中油然而生。我剛想要拉住他,但奈何不知在何時,他的雙腿已緊緊地膠粘在一起。
由於無法走路和慣性的作用,他徑直向前倒去。
是無聲咒。
有人施了無聲咒。
「Wingardium Leviosa!」
伯斯德並沒有摔倒在地面上。由於人的質量和其余物品的質量大相徑庭,所以我再怎麼運用魔力,也只能讓他微微漂浮。
隨後,我朝他施了個「萬咒皆終」,幫他解除惡作劇,讓他可以正常走路。
伯斯德的眼神在昏暗中顯得猶為冰冷,他死死盯著正前方,可在我與他的眼中,唯有潮濕的石牆在微弱的燭光中折射出水痕,漫長的走廊直到盡頭,都空無一人。
我想我或許知道是誰了。
我上前幾步試圖捉住那看不見的隱形衣,可惜抓個了空。
我只能聽見隱隱約約的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的回廊中。
第30章 Chapter29 盧卡
「倫敦老康普頓街,就是我們目前所處的這一整條街區,主人要求我們把它全都包圍,清理那些麻瓜和雜種巫師。鳳凰社的成員可能不久後就會抵達,所以我們動作一定要快,撤離也一定要迅速。」
羅道夫斯用低啞的聲線緩緩說著今天夜裡的任務。十二月份,白雪覆蓋著整個倫敦,從凹凸不平的瀝青路到回蕩著寂靜的倫敦橋,從暗紅色的電話亭頂到布滿建築的泰晤士河畔,白色的晶體在暖黃色的燈光中簌簌降落,落在每一個食死徒的黑袍上。
街頭中心擺放著一個偌大的聖誕樹,樹上的彩燈還在夜色中閃爍著五彩的微光,可是黑夜無聲,寒意刺骨。
為首的羅道夫斯總算戴上了銀質的骷髏面具,面具上泛著冷光,昭告著屠殺的開始。
我沒有殺過人。
我之前就算被吩咐出任務,卻怎麼樣也沒有做到這一步。我看著面前被某一個食死徒的鑽心剜骨折磨到痛苦尖叫的麻瓜,默不作聲,反胃感要從我的喉口湧溢而出。
他們不願意直接給那些無辜的路人一個痛快,他們只想看著,那些在他們眼中視為「擁有肮髒血脈的垃圾們」,尖叫著求饒的模樣。
他們以折磨人為樂,這是和黑魔王如初一撇的。我不記得在會議上,有多少數不清的食死徒被他施了一發又一發的鑽心剜骨。他們痛苦的冷汗從額上垂下,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可是他們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全黑的巫師袍把我身上每一處都遮擋得嚴嚴實實,手鏈上的那顆綠寶石緊貼著我的脈搏,我感受到有股溫熱從我的肌膚流入我的血管,但我的心中仍有不安。
曝屍數十具的石板路上沒有血跡,白雪落進他們大睜著的、早已喪失光彩的眼中,落在他們紫灰的面孔上。橫一具屍體,豎一具屍體,七零八落,雪地仍是純白,沒有一絲暗紅色蔓延在晶體之間。
但我知道雪地下翻滾著的,是每一個殺戮的巫師們洗不淨的罪孽。
我仍未殺人,我甚至連不可饒恕咒都施得勉強且並無什麼功力。在夜色中,就算面對同事們,我也盡力隱蔽著自己的蹤跡。
「喂,沙菲克,我知道是你。」一個身形高大的食死徒站在我的身後,冰冷的聲線隔著面具響起。我辨認出來了,那是羅道夫斯的聲音,「你為什麼不去清理那些多余的垃圾?」
「我......」我有些啞口無言。
「不是吧,你不會用不可饒恕咒?那你是怎麼加入食死徒的?」羅道夫斯的聲線逐漸變得狠戾,「不要覺得看在你哥哥的份上我就會饒過你,你要是沒有為主人辦成一件事,我有得你好看。」
隨即,他扔給我一把尖銳的匕首,刀鋒閃爍著寒光,映照著我的黑色兜帽與骷髏面具。
「無論用刀還是用魔杖,今天晚上你總得殺死一個垃圾——麻瓜也好,雜種巫師也罷,聽明白了嗎?這是你的任務。主人獎賞給你黑魔標記,不是讓你在這發呆的。」
他冷聲完,順手朝著不遠處甩了一個阿瓦達。刺眼的綠光閃過,正在雪地裡因鑽心剜骨而尖叫的麻瓜女孩,瞬間了無聲息。
我攥緊了匕首柄。
「我必須親眼看著你殺人才行啊。」羅道夫斯伸手,死死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往一個靠在牆角奄奄一息的男人那裡推去,「就那個肮髒的麻瓜,去,殺了他。」
那個麻瓜身旁散落著一地的花束,鋪滿雪地。我總覺得他有些眼熟,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種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
我無法反抗,只好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雪地裡艱難前行。我掏出魔杖,指著那個麻瓜,聲線顫抖:「Avada Kendavra。」
綠光閃過,可並不強烈。羅道夫斯走近了看,那個男人的胸口還在微弱地起伏著。
「我讓你殺了他,沙菲克。」羅道夫斯鄙夷道,「你真是個廢物啊,你是要給你哥哥和家族蒙羞嗎?不會用索命咒就往他身上插刀子,快,別逼我抓著你的手捅下去。」
我離那個失去意識的男人更近了些,在羅道夫斯的逼迫下,我咬緊牙關,抓住匕首,便往他的左胸用力刺去。
那種感覺,我發誓此生不願再體驗第二遍。溫熱的鮮血從他的胸口湧出,染紅了他的格子襯衫,染紅了我的手。罪孽感開始隨著我的背脊緩慢升起,一把攥住我的心髒,讓我難以呼吸。
羅道夫斯冷哼一聲,便轉身離開。那個男人早已被其他惡咒折磨到沒有力氣發出叫聲,我看著他的呼吸漸漸停止,只覺得自己的窒息感更甚。
血液漸漸滴落在男人身下的雪地裡,綻放出暗紅色的花朵,污染著洋桔梗那潔白的花瓣。
白色的...洋桔梗?
我的心頭猛地一慟。
我再次開始細細地端詳著面前這個男人,他有著一頭卷發,修剪得體的胡子包裹在他青紫的面頰旁。
他的卡其色背帶褲在此刻落滿雪花,格子襯衫已蘊滿血跡。
我從腦海的深處中,總算搜索出了有關於這個麻瓜男人的所有記憶。
那是一個還沒有步入霍格沃茨時,最普通不過的傍晚。可是有西裡斯陪伴在我的身邊,所以一切又那麼與眾不同。
那時的泰晤士河在倫敦橋下翻滾,卷走了玫瑰色的夕陽。這個麻瓜男人抱著一大堆花束來到我們身前,用意式英語笑著問到我們——
「我只是想問問小先生,想不想給今晚最漂亮的金發小美人買一束與她相媲美的鮮花呀?」
盧卡,噢,盧卡。
我終於記起了他的名字。
他來自歐洲南陸的意大利,那裡時常陽光明媚。可他就在今夜,在聖誕即將到來的前幾日,死在了的英格蘭。
他回不去了。
他已經與散落一地的花瓣一起,永遠失去了生命。是我親手昭告了他的死亡,是我在親手抹殺關於我與西裡斯之前的所有回憶。
正如這血色的洋桔梗,將會在暗紅色的雪地裡化為齏粉。
「你認識他。」斯內普冰冷的聲線從我的身後傳來,「你為什麼會認識一個麻瓜?」
「...我不認識。」沉默了半晌,我才緩緩開口。
隨後,我用盡了我剩余的所有力氣起身,離開了這堵目睹了我所有罪惡、染上暗紅色血跡的石牆。
為什麼食死徒,一定要殺人呢?
為什麼重振純血榮光,一定要殺人呢?
沒有人可以回答我這個問題。
我回到家後,站在水池旁,一遍又一遍洗著我自己的雙手,甚至洗到破皮,洗到流血。可我還是覺得盧卡的鮮血,並沒有徹底從我的手上洗盡。
—
「你要學習大腦封閉術。」布賴恩坐在我身前的木椅上,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橡木桌面,「這不是建議,而是告知。我會教你如何練習它——很多關於你自己的秘密,你最好還是不要讓任何一個人知曉。」
在他起身前,我緩緩開口,語氣染上了一絲絕望:「布賴恩,我想我終於知道了一個答案,一個關於為什麼你在加入食死徒一段時間後,疲憊到就像變了一個人的答案。」
他沉默了,那雙藍色的眼睛沉沉地注視著我。隨即,他輕嘆一口氣,並用了肯定句:「你殺人了。」
「我也不想的——我...」
我的聲線開始哽咽。
將刀刃扎入另一人肌膚中的感受,我難以忍受。我開始止不住地發抖,腦海裡再次回憶起1968年的夕陽,仿佛都已經染上了血色。
不知為何,在我的記憶中,那束洋桔梗的潔白花瓣開始凋零飄落。落到一半,就變成了暗紅的鮮血,啪嗒,啪嗒,滴在地面上。
而我深愛的那個少年,正是他九歲的模樣。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我的身前,眼中是極致的失望與憤怒。
「沙菲克,你怎麼能殺人?」他冷聲質問道。
隨即,我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布賴恩溫柔地撫摸著我的發頂,我便止不住地在他懷中號啕大哭,淚水浸濕他胸口的衣料。
「到底什麼是正確的?」
我抽噎著。
「...抱歉,赫拉。」他的聲音很輕很輕,「這個問題,換作在很久以前,我會義無反顧地告訴你。可是現在,恕我無法回答。」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著你的,妹妹。我和你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於是有關我大腦封閉術的學習,就這麼提上了日程。幾乎很長一段時間內,每到最後,我都堅持不住。我所有的記憶被迫在布賴恩面前展開,被他窺探得一清二楚。
「我可以看見對於你而言最重要的回憶——」
突然間,他噤聲了。
我的心下一緊,我想我知道他看見什麼了。因為我腦海裡的畫面正定格在1968年的夏天,西裡斯看向我的第一眼。
那時,他揚起不羈的笑,飛揚跋扈的陽光在他灰色的眼睛裡閃爍。
我的喉口溢滿酸澀,抬頭看向布賴恩的眼睛。而他的眼神染上悲憫。
「你嘗試一下想別的事情,不要讓對你攝神取念的人看見你的記憶。你應該讓他看見你想讓他看到的東西,而不是事情的真相。」他緩緩道。
布賴恩拿著魔杖,雙手抱臂站在我的身前,「但不得不提的是,你已經進步很多了。這次,你抵擋我已經成功抵擋了四分鐘——但我想告訴你,比我厲害的人,比比皆是。若當你真的碰上攝神取念大師,那麼這四分鐘,是遠遠不夠的。」
直到這節課結束,我起身,欲要離開他的房間。而他注視著我站在門口的背影,突然出聲喊住了我。
「你該放棄他了,赫拉。」
我知道他在指什麼。
可我只是回應他苦澀的笑。
沒辦法啊,哥哥,我做不到。
西裡斯的名字永遠都是我胸口的淤青,愈揉,愈擴散。他與我的肋骨和心跳共存。
對他一見鐘情是我錯誤的開始。
可是我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為什麼布賴恩會突然讓我學習大腦封閉術,每當我問起他,他總是會將這個問題混淆過去,要麼就是簡短的「以防萬一。」
「我總覺得你最近神經有些敏感。」在可以成功抵抗十分鐘後,我問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遭遇的不僅僅是殺幾個人那麼簡單,對嗎?」
然而面對我拋出的這個問題,他總是閉口不談。我看著他緊抿的薄唇,和凌亂地蓋住他眼神的發絲,還有像是回憶起什麼而猛然緊繃的下頜線,心中的憂慮漸漸升起。
半晌之後,他只是摸摸我的頭,朝我溫聲道:「目前你還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赫拉。我更希望你永遠都不要知曉——反正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要把你的手鏈摘下來。」
他溫和的聲線下暗藏的是波濤洶湧的情緒,可他將自己偽裝得很好,從不暴露出一絲裂縫,讓我發現他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辛秘。
「你只需要明白,現在主人很信任我。目前是,以後或許也是。」
「所以這算是振興家族榮譽的一種嗎?」
他沉默地盯著我看了半晌,輕輕搖搖頭,又點點頭。
他有事情一直瞞著我,甚至是瞞著父親與母親,瞞著所有人。
我在心底這樣篤定。
第31章 Chapter30 魘
二月份,灰紫色的雲翳低低地壓了下來,料峭的春風悠悠拂過葳蕤樹林的枝椏,嫩綠的枝葉顫抖著,一切在古堡中顯得喧囂又沉寂。
「女士們,先生們,上午好!我的名字是威基·泰克羅斯,也是各位接下來學習『幻影顯形』的指導老師!」一個身穿魔法部制服的男人用了聲音洪亮,站在空教室的中心,對著我們大聲說道,「課程為十二周,幻影顯形時最重要的是要記住三個D——即目標,決心,從容。」
泰克羅斯蒼白得出奇,睫毛透明,頭發纖細,有一種不真實感,好像一陣風就會把他吹走。
在這節課,我看見了許多熟人,其中自然包括掠奪者們與伊萬斯一行人。我將視線移回來,避免與西裡斯對視上——因為當我一看見他灰色的眼睛,那宛如夢魘般纏繞在我記憶中的畫面便會再次浮現,扼制我的呼吸。
噩夢在質問我的罪惡,西裡斯九歲時的模樣還尚且稚嫩,可他的聲線冰冷至極,冷聲問我為什麼要殺人。
「...第一步:把注意力集中到你的目標上,」泰克羅斯說,「當前,就是你們面前的木圈裡面。現在請把注意力集中到你們的目標上。」
於是,練習在我的神游中就這麼開始了。
許多人在練習時無法進入木圈,有些人的身體甚至還出現了分離,這以至於泰克羅斯不得不上前把他們分散的四肢拼接回去。而一次成功的,便只有西裡斯,波特,以及盧平。
西裡斯英俊的臉上揚起自信不羈的笑容,宛若夏日盛放的烈陽。他恣意的視線緩緩掃過教室中還在艱苦練習的巫師們。
直至他看見了默默無言的我。
而那時,我恰好抬頭。
就在一瞬間,他的目光冷了下來,而夢魘又開始纏繞上我的心頭。1968年的夏天,血色的夕陽,倫敦橋上,泰晤士河畔——明明是充滿美好的記憶,但我不願意再去回想。
因為痛苦已經變成密密麻麻的銀線,緊緊纏繞住我的心髒。
於是我迅速地低下了頭,專注地看著面前的木圈。可惜我的思緒越來越紊亂,宛如一團麻繩纏繞在一起。所以,練習結果便一想而知——我又沒有成功進入木圈。
而幸運的是,還好我的身體沒有分離。
當下課鈴渾渾噩噩地打響,我便背上書包欲要離開。可就在我走近門口時,卻偶然聽見了西裡斯與波特的對話。
「...對,盧卡,那個意大利男人。之前我和你去倫敦玩的時候,經常會帶你去找他。在聖誕節前,老康普頓街遇襲,肯定是那些食死徒干的...聖誕之後,我再次前往那條街區,去到了一幢破舊的公寓,那是盧卡的家。」
「可在這次,當我站在他的門前時,卻無人回應那響起的門鈴。」
西裡斯的灰眸在此刻蘊滿悲傷。
波特淺淺地倒吸一口氣:「所以他...是死了嗎?」
「我想是的,叉子。」隨即,西裡斯的眉眼染上一絲狠戾,仇恨開始在他的眼底燃起,將一切焚燒殆盡,「畢業以後,我一定要加入鳳凰社。那些食死徒,全都是肮髒的瘋子——我一定要親手把他們送進阿茲卡班。」
「我支持你,兄弟!」波特大叫起來,用力地拍了拍西裡斯的背,「我畢業以後也要加入鳳凰社!對抗那些邪惡的黑巫師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我一定會協助你找出殺死盧卡的食死徒,然後替他報仇!」
我的腳下灌了鉛,難以邁開哪怕一小步。我的心在此刻跌入谷底,泥濘不堪的、濃烈的罪惡感從灌鉛的腳底慢慢升起,爬升到我脆弱的心髒。
在終於緩過來後,我已經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教室裡的學生幾乎走光,而他們離開時都會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
直到最後一刻,掠奪者們有說有笑地走到了我的身後。見我宛若雕塑般僵硬直立的模樣,他們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他們根本不想與一個食死徒搭話。
更何況我已經殺了人。
更何況盧卡是我親手殺死的。
——雖然他們並不知道
於是我沒有回頭,就這樣落荒而逃,步伐踉踉蹌蹌。
—
在1976年的夏天,雷古勒斯加入了食死徒。與我相同的黑魔標記在他的小臂上蜿蜒,可怖且猙獰。
但絕大部分人將它視為榮譽的像征。
格莫裡廣場12號,屬於西裡斯的房門早已永久緊閉。門板上的木屑脫落,那是指甲抓出來的痕跡。這不禁讓我輕而易舉地猜測出,在許久之前,在這個鋪滿墨綠天鵝絨地毯的門廊裡,時常發生的究竟是何事。
深綠色的牆紙略有些脫落,許多家養小精靈的頭顱高懸在牆壁之上。屋外灰色的陰雨連綿,我聞到了橡木櫥櫃與花紋繁雜的鐵襠蔓延著的潮濕的氣味。
沃爾布加阿姨與奧賴恩叔叔開心且驕傲地擁抱雷古勒斯。
克利切站在一旁,自豪地挺起胸脯。
「你是我們的小英雄。」沃爾布加阿姨自豪地笑道。她終於一改自從西裡斯離開後若有若無的瘋癲,親昵地吻了一下雷古勒斯俊秀的側臉。
雷古勒斯輕笑了起來。
他並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並不知道加入食死徒,真正意味著什麼。
這是一個火坑,一個深淵。
這是我的魘。
可我又想起他說道「重振純血榮光」時,灰色的雙眸中帶著的獨屬於布萊克的、濃烈的瘋狂,心中便漸漸沉了下去。
我就這麼靜靜地坐在柔軟沙發上,目睹著他們為雷古勒斯加入食死徒而雀躍,卻又不失那該死的貴族禮儀。
燭火在昏暗中翻滾著,我心中的滋味說不清,道不明。
「你不能阻止早已注定的事情的發生。」布賴恩在我去往布萊克莊園前,語重心長地告誡著我。
我並不知道雷古勒斯在加入食死徒前是否有著和我一樣的,有關於不可饒恕咒的特訓。但我看著他洋溢著淺笑的臉,就像冰雪化開,來之不易的春天,便許久地保持著緘默。
「赫拉,你怎麼了?」雷古勒斯關切地問我,此時沃爾布加阿姨與奧賴恩叔叔都已離開大廳。他坐在我的身旁,像以往一樣輕輕牽住我的手,「你看上去...有心事。」
我艱難地扯出笑容,對上他灰眸裡的擔憂,聲線沙啞:「...沒什麼,祝賀你加入食死徒,雷爾。」
——「你什麼時候加入食死徒?明年暑假?為黑魔王效力可是你從小到大一直期盼著的事情啊。那我先提前祝賀你,同時也希望你可千萬不要死得太早了,我、最、親、愛、的、弟、弟。」
西裡斯輕蔑且嘲諷的模樣仍歷歷在目。回想起他所說的話,我的心髒便不由得刺痛。
「雷爾。」我輕輕地開口,注視著面前的少年。他如今已經褪去了幼時的稚嫩,但小麥色的面孔仍然透露著青澀。比起西裡斯張揚不羈的英俊,他是內斂安靜的。
若把西裡斯稱之為太陽,那我會將雷古勒斯比為月亮——溫柔,寂靜,無言。
「進入食死徒,真的是你一直以來想要的嗎?」我緩緩問道面前的少年。
雷古勒斯的表情在剎那變得疑惑,他不解地開口:「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只是突然對你的童年感到好奇。」我找了個理由。
少年開心地笑了,他突然起身,牽住我的手腕:「上樓吧,赫拉,帶你看看我的房間。」
於是我就這麼迷迷糊糊地同他來到了二樓,蜿蜒老敗的木梯不堪重負地發出聲響。他的房門前掛著一個木牌,上面的字體透露著稚氣 ,一板一眼地寫著:
經本人明示允許
禁止入內
雷古勒斯·阿克圖勒斯·布萊克
我朝他眨了眨眼,他便向我耐心地解釋道這個木牌的由來。
「西裡斯在小時候,總是喜歡突然進入我的房間,甚至還喜歡看我的日記。」雷古勒斯想起來塵封許久的回憶,提起了那個在家裡不能提起的名字,面色帶上了懷念,「我被他捉弄得煩不勝煩,所以就寫下了這個木牌——雖然還是防不住他。」
的確,只要西裡斯認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根本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住他。
通過雷古勒斯的話語,我描摹出了西裡斯幼時玩世不恭的模樣,忽然笑出了聲。
真好啊,他雖然現在成熟了些,但他那如同太陽般耀眼的本質,仍沒有任何改變。
雷古勒斯想起來了自己的兄長,與早已逝去的童年——在這座陰暗壓抑的莊園裡,在透著木頭腐敗氣味的長廊中,在華麗精致的水晶吊燈下,在有幾塊明顯燒焦痕跡的家譜前,而其中有一個名字則是西裡斯·布萊克。
隨即,他輕嘆一口氣。
他的房間裡滿是銀綠色的裝橫,簡直就是一個標准的斯萊特林式房間。他在自己的床頭貼滿伏地魔的剪報,並工整地刻下「永遠純粹」,這是布萊克家的家訓。
所以有關我問題的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我再次沉默了。
布萊克家,永遠純粹。
—
殺人,有了第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任務層出不窮,壓迫著我的神經。在夢魘的壓抑下,我窒息地迎來了七年級。令人意外的是——波特和伊萬斯正式開始約會,而他們同時成為了學生會的主席。
「讓一個魯莽且愚蠢的格蘭芬多來當男主席??」穆爾塞伯在公共休息室中不滿地大叫,「鄧布利多簡直是瘋了!」
我坐在沙發上,沒有說話。
未來的食死徒核心成員,都聚集於此。一眼望去,絕大部分都是非富即貴的純血——除了斯內普。
「說吧,我們親愛的西弗勒斯。」埃弗裡親昵地摟上斯內普的肩膀,「你又發明出了什麼『有意思』的新魔咒?」
「...神鋒無影。」面色蠟黃,臉頰削瘦的少年緩緩說道,看上去頗有些不情願,「這是我六年級研究出來的,現在是改良版本,效果往那些不值一提的人身上試試就知道了。」
銀綠色的燈光與壁爐裡的火光在他如墨深沉的眼裡跳躍,他的頭發閃爍著油膩的光,巫師袍破舊,指甲裡藏污納垢。
但他眼睛深處燃燒著的,是野心。
埃弗裡大笑著拍了拍斯內普的肩膀:「和伊萬斯那個臭烘烘的泥巴種絕交了就是不一樣!她居然還成為了主席,簡直是不可理喻——但是話說回來,她居然和波特在一起了!」
隨即,他的面上露出布滿惡意的笑,「這也算是一種臭味相投吧?」
圍在壁爐旁的斯萊特林們發出輕蔑的哄笑。
我抿緊唇,卻眼尖地發現斯內普也無法露出笑容。
他一提到伊萬斯,臉色就會變得灰白,像是被淋上了厚厚的石灰。而他的眼中,將要滿溢而出的是濃厚的愧疚與難過。
第32章 Chapter31
升入七年級,所有人都開始准備最為重要的N.E.W.T.s考試。我的生活就在備考、上課、夜巡、以及一放假就去出任務中反復循環。
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霍格沃茨,我還是有些微微的不舍。回顧這幢陪伴了我整整七年的古堡,石牆斑駁的表面宣告著歲月的流逝。我曾在天文塔裡觀瞻月光破開雲霧,曾在山毛櫸的樹干下閱讀書籍,曾在銜接塔樓和方亭的長廊裡眺望群山,曾在黑湖旁望著泛起波紋的水面。
其實於我而言,最重要的還是有關於西裡斯的所有回憶。我沒辦法忘記每一次的擦肩而過;沒辦法忘記在徹底決裂之前別扭地吵架又和好;沒辦法忘記在禁林前的草地上,我和他共同度過的時光。
我和他在現在已經徹底成為陌路人。
最熟悉的,陌路人。
這樣也好,我想。
因為我的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我絕對不能玷污自由鳥潔白的羽翼。
最後一次的魁地奇球賽,隨之來臨。當然,還是最經典的對戰——斯萊特林與格蘭芬多。
雷古勒斯的氣質早已帶上沉穩,但當他換上斯萊特林球服,那種屬於少年獨有的朝氣還是透露出來,銀綠色的魁地奇球服很好地襯著他的身材。我看著在更衣室中,他垂眸認真調整著護腕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一個場外人員,來這裡會不會有些不太好?」我靠在木牆上,看著雷古勒斯俊秀輪廓,調笑道。
「沙菲克,你都來多少次了,現在才來說這些話。」追球手普賽笑嘻嘻道,「你哪算場外人員啊,梅林在上,你明明是以家屬的身份進來的!」
其余的斯萊特林隊員發出了起哄聲,我有些愣住了,下意識看向雷古勒斯。而雷古勒斯表面看上去風平浪靜,但他隱藏在黑色鬈發下的耳朵紅透了。
他由於心中的慌亂,護腕的繩結並沒有系緊。
「我說,你們差不多得了。」雷古勒斯微微正色,他的聲音泛著冷意。
「是是是——」普賽以詠嘆般的語調誇張道。
我看向雷古勒斯,他的灰眸中仍閃爍著明亮的光,嘴角微勾。
他只是在擔心我會反感。
暖黃的吊燈在房頂上搖曳,對面的格蘭芬多球隊本來在大聲地吵嚷。可當普賽說出那句調侃的話時,西裡斯的聲線明顯地頓住了。
我瞧向西裡斯,不羈的笑容凝固在他的臉上,嘴角的弧度漸漸小了下去。暖色的燈光本該柔和他鋒利的輪廓,卻無端讓他眼中的神色更加冷冽。
他冰冷的目光緩緩朝我們投來,一動不動地黏在了雷古勒斯與我之間。但片刻後,他只是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便挪開了視線。
波特頗為疑惑地跟隨西裡斯看向我們。隨即,他豁然開朗。
他開始揮舞起拳頭,大聲嚷道:「喂,對面的斯萊特林!今天可是我畢業之前的最後一場球賽!放心吧,無論怎麼樣我都會把你們打得落花流水的!」
我微微眨眨眼,斯萊特林的隊員們不屑地笑了起來,雷古勒斯的臉上一閃而過了嘲諷。
球賽激烈又焦灼,慶幸的是,雷古勒斯抓住了飛賊;不幸的是,格蘭芬多又贏了。
斯萊特林們唉聲嘆氣,有一部分人發出不屑f的冷笑。而對面的格蘭芬多看台翻滾起一片片金紅的浪,他們揮舞著自己的旗幟,高舉著帶有波特名字的橫幅。
我定睛一看,正喊得最歡的果然是西裡斯。
陽光穿破雲翳,灰色散開,藍天澄澈。溫暖的陽光灑在橡膠球場上,許多格蘭芬多衝上了球場,將主力隊員們高高拋起來,歡呼著,為即將終結的青春歡呼著。
「Gryffindor is the winner!」
「We are invincible!!」
我下了看台,來到球場,看著不遠處他們朝氣蓬勃的樣子,比初生的太陽還要熱烈。而斯萊特林這邊,則是死氣沉沉,宛若寒冬將至。
「好啦,大家。」普賽拍拍手,「好歹是決賽的第二呢,也是個亞軍!反正波特這屆就畢業了,下屆魁地奇的冠軍就靠你了,我們最出色的找球手——雷古勒斯!」
大家終於歡呼起來。
雷古勒斯安靜得過分的臉上總算露出淺笑,我踮起腳笑著揉揉他烏黑的鬈發,又引起一片起哄聲。
「話說回來,雷古勒斯。」高爾好奇道,「你和沙菲克什麼時候舉辦婚禮?是打算等你畢業後嗎?」
大家又響起和諧的叫聲,雷古勒斯的耳垂悄悄地紅了。而我只是笑笑,打圓場道:「到時候再看吧,你們也知道,目前的局勢還是有些緊張。先等主人完成大業,我和他再辦婚禮也不遲。」
「這就是你哥哥遲遲不和溫多琳·塞爾溫舉辦婚禮的原因?」不知道有誰問了一句。
我的心沉了一下,但語氣仍舊充滿打趣:「或許?說不定他們只是想再談幾年戀愛呢。」
布賴恩不喜歡溫多琳,我比誰都清楚。他對溫多琳的感情就像我對雷古勒斯,可以是摯友,甚至可以是親情,但絕不可能和愛情掛鉤。
中指從未取下過的戒指是對對方的尊重,是對其他純血家族有關利益的暗示。這枚冰冷的銀戒,是家族的枷鎖,是權力的工具,並不等同於轟轟烈烈的愛情。
我沒注意到雷古勒斯攥緊自己手中的金色飛賊,最後沉默地將它藏進隊服裡。
—
畢業舞會與聖誕舞會相連,在聖誕假期的前三日舉辦。許多人十分開心,可麥格教授發下來通知——只允許七年級內部參加,不允許攜帶七年級以下的學生入場,舞伴也只能在七年級內部自己尋找。
在消息散播的一個小時後,學生們發出悲鳴:「一個年級才多少人?那這樣舉辦什麼舞會,多沒意思!」
於是,在他們的苦苦哀求下,政策終於變成了允許五年級及以上的學生參加,五年級以下的學生不能入場。
我的舞伴便理所當然地默認為雷古勒斯。
「這條裙子很適合你。」雷古勒斯看著我身上的墨綠色塔夫綢禮裙,淺笑道。
我攥緊了裙擺,突然回憶起九歲時在布萊克莊園的那個夏天,西裡斯坐在草坪上,說墨綠色一點也不適合我。
原因很簡單,只不過因為他討厭所有和斯萊特林有關的東西,包括顏色。
看著我的神色突然恍惚,雷古勒斯頗為疑惑且關切地詢問了我幾句。我回過神來,便一一笑著否認。
「...只是突然想起來之前的一些事罷了。」我溫柔道,伸手整理了下雷古勒斯的領結,卻忽略了雷古勒斯微黯的眼底。
隨即,我眼尖地發現了那枚折射著燈光的領帶夾。
這個禮物似乎已經送給他整整六年了,它的邊緣有些磨損,昭告著使用的次數。
「你居然還戴著嗎?」我有些驚訝,「這個款式放在現在已經過時了,要不要我給你定制一個新的?」
「不用。」雷古勒斯輕輕答道,但他的語氣無比堅定,壓抑在平靜下的似乎是會把我吞噬的驚濤駭浪,「我很喜歡這個禮物,我幾乎每一天都會戴著這個領帶夾——所以,不需要新款,也不需要換成嶄新的。我只要它。」
他按住我的手,力氣逐漸加大,像是在宣泄什麼令人難以忍受的情感,熾熱又帶著些悲傷的目光落在我的眉眼。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雷古勒斯真的很高。他只是站在我身前,就替我擋住了所有的燈光——即便我還穿了高跟鞋。
我的心髒有些不安地跳動。
我覺得雷古勒斯不對勁,很不對勁。
「...雷爾?你還好嗎?」我小聲地詢問。
可當我抬眼,卻發現雷古勒斯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內斂與安靜。
...是我的錯覺嗎。
他緩緩松開我的手,語氣輕柔:「捏痛你了嗎?抱歉。」
我怔愣地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學生會主席與級長是開場舞的領舞,最先出場的是波特與伊萬斯。伊萬斯穿著一條翠綠色的吊帶裙,那是與她的眼睛如初一撇的顏色。
波特難得正正經經穿上了西服,看得出來,他已經很費力地往他的雞窩頭上抹了發膠,可還是有幾綹卷毛不聽話地翹起。
波特牽住伊萬斯的手,樓住伊萬斯的腰,開始在舞池的中央翩翩起舞。他咧開嘴燦爛地笑著,低頭吻了吻愛人的紅發,棕色的眼睛裡流淌著的感情比夏日的烈陽還要濃烈。
而伊萬斯的眼裡閃爍著同樣的愛意,宛若涓涓細流,拂過她眼中那一片明亮的翠綠。
一舞終,波特誠懇地捧起伊萬斯的臉頰,宛如捧住自己的珍寶。隨後,他徑直對著伊萬斯的唇,吻了下去。
四周安靜了整整幾秒,人群的歡呼與尖叫才歇斯底裡地響起,連麥格教授的臉上都帶上了笑容。
西裡斯起哄得最大聲,他用力地鼓著掌,對著波特大喊:「好樣的,叉子,好樣的!」
伊萬斯的臉紅透了,簡直要變得和她的頭發一樣紅(雖然波特的臉也沒有不紅到哪裡去)。可她的確很開心。
她抬手攬住了波特的脖頸,熱烈地回應了這個吻。
歡呼聲與口哨聲一片接著一片,我的目光緩緩掠過在場的所有斯萊特林,無一例外,沒有一個張嘴的。他們都輕蔑地看著,並且眼中帶著濃烈的嫌惡。
除了斯內普。他蠟黃的臉在此刻慘白無比,神色絕望。他下一秒如果要去自殺,都不會讓我意外。
「真是...」雷古勒斯站在我身旁,皺起眉頭,「把這裡當作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了。」
主席領舞完後,就是級長們,於是伊萬斯和波特再跳了一次。伯斯德的舞伴是格林格拉斯,盧平的舞伴似乎是叫馬琳·麥金農,伊萬斯的好友。而拉文克勞與赫奇帕奇的級長還有他們的舞伴,我都不太熟稔。
雷古勒斯輕柔地牽住我的手,將他溫熱的手掌禮節性地搭在我的腰上。他今天穿著量身剪裁的西服,一看就價格高昂。我回憶著幼時禮儀課裡交際舞的所有要求與標准,跟上雷古勒斯標准且完美的舞步,跳完了一曲。
但我感覺不到快樂。
接下來就是很常見的宴會流程——跳舞,跳累了就去旁邊的長餐桌上自取食物吃,還有沙發供人休息。偌大的舞池沒有一刻是不喧囂的,人聲鼎沸著,要穿透穹頂上高懸的水晶吊燈,每一個人的臉上洋溢著笑容。
令人意外的是,在交換舞伴的環節,我落入了埃弗裡的手中。我強忍著反胃抬眸,便看見了埃弗裡與我同樣的,仿佛吃了十斤鼻涕蟲的嫌惡表情。
在這一曲中,我已經數不清故意踩了埃弗裡多少次腳,而他捏住我的手的力度就像是要把我的骨頭硬生生捏斷。
跳完後,我忍著嘔吐感,猛灌了幾口酒,這時我才感覺自己舒暢了些。我的視線掠過牆角,便發現了被女孩們包圍的西裡斯。
他站在燈光下,穿著貼身的西服,黑發卷起慵懶的弧度,十分英俊。但在此刻,他的面上顯露出明晃晃地不耐(他似乎並沒想到都躲在牆角了,還是會有女孩上前,希望能與他跳舞)。
「謝謝你,克萊因。」他皮笑肉不笑,對著面前六年級的拉文克勞女孩,僵硬地扯扯嘴角,「我不會跳舞。」
睜著眼說瞎話,我喝了一口酒,心想。酒液開始咕嚕嚕冒著酸泡泡,從我的胃裡緩緩往上浮。
從小到大,沃爾布加阿姨壓著他上的禮儀課可不是白上的。
「噢,布萊克,沒事的,跳一次就會熟練——」
「我不會跳舞,我也不想跳舞,你還想讓我重復多少遍,小姐?」西裡斯打斷克萊因未完的語句,他的語氣在此時總算染上不耐,先前維持的虛假禮貌終於蕩然無存。
「你拉著你的好朋友,在這裡堵了我至少有五分鐘。我真不明白,那麼多男的,你怎麼偏偏要來找我?」他冷冷道,「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被打擾,謝謝你。」
隨即,他邁開長腿,大步離去。而克萊因傻傻地站在原地,看上去要哭出來了。她的朋友們便連忙拍著她的肩安慰她,一起和她吐槽西裡斯的刻薄與冷漠。
在另一端,波特和伊萬斯正膩在一起。我想或許是西裡斯不想打擾好兄弟的約會,而盧平又被邀請去跳舞,他有時候不太屑於和佩迪魯待在一起,所以才一個人站在牆角。
「在看什麼?」雷古勒斯突然來到我的身後,把我手中的酒拿走,「少喝一點,宿醉的滋味可不好受...梅林啊,你怎麼要把這一瓶喝完了?」
「啊,要喝完了嗎?」直到此時,我才反應過來,並且大腦漸漸開始混沌。
我已經記不得時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喝酒的,或許是第一次殺人之後?
我試圖拿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經,讓自己忘記鮮血從他們的□□中湧出來的種種畫面。可我的酒量,一直不太好。
鮮血已經染紅了我的夢境。
沒有人可以拯救我。
第33章 Chapter32
我的大腦眩暈,許多事物在我的眼前產生重影,歪扭著,搖晃著。燭台的火光變為兩簇,穹頂上的水晶吊燈搖搖欲墜,壁畫上的蝴蝶好似下一秒就要展翅飛出。
可我覺得自己的意識很清醒,我很明白自己在干什麼,只是看不清眼前的雷古勒斯而已。
我盯著雷古勒斯看了半晌後,便毫不猶豫地提起裙擺,逃離了這個令我頭暈目眩的舞池。
「...赫拉!等等!」
雷古勒斯在我的身後大喊,可我不想回頭,我不想回到那個地方。他或許想要追上來,但奈何行人太多,我便完美地隱藏在了摩肩接踵的人流裡。
他最後未完的話語被淹沒在觥籌交錯的聲響與人聲鼎沸中,隨著搖曳的燈光緩緩攀爬,我早已聽不見。
一路上,我或許遭遇了許多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但我懶得理睬。隨他們去吧,無論如何,那種怪異的目光也無法玷污我的墨綠色的裙擺,無法拆散我盤好的發髻。
興奮感一下又一下衝刷著我的大腦,我嫌高跟鞋穿起來麻煩,便脫下了它,將鑲滿了碎鑽的綠色高跟提在手中。光裸的腳踩在冰涼的瓷磚上,令我一個瑟縮,但我的心髒與腦海的深處仍燃燒著熾熱的火焰,令我無比沸騰。
我早已不記得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這麼暫時性的無憂無慮過了。
在繞了無數次彎後,我尋見了一個空無一人的、巨大扶梯口。白色的扶手上雕刻著細致的浮雕,石牆上的燭光在白橡木梯面上舞動。我貼著台階右側而坐,鞋子隨手一扔,便被我甩去了牆角。
興奮感仍未消亡。
在此時此刻,我的大腦中終於沒有再浮現那些冰冷的屍體,沒有再浮現他們痛苦的表情,沒有再浮現鑽心剜骨的刺眼紅光和索命咒的邪惡綠光。
我多想讓時間停止在這一刻。
沒有什麼該死的殺人任務,沒有布賴恩總是布滿郁色的憔悴面容,沒有西裡斯嫌惡的表情,沒有雷古勒斯沉寂著濃霧的灰眸。
我多想讓時間停止在這一刻。
有一道陰影從我的發頂壓迫下來,我聞到了檀木的沉香和皮革香水的味道,猛烈地衝擊著我的鼻腔。
我只覺得頭更加暈了。
我現在是在做夢嗎?我現在是在做夢吧。
因為只有在沉寂滿淚水的睡夢中,我才能如此清晰地聞到這令我魂牽夢繞的味道;只有在睡夢中,我才能聽見西裡斯難得沒有夾雜著嘲諷的語句。
就比如現在這般。
「...你在這做什麼?」
我突然又開始恨自己喝了那麼多酒,無法用視線細細描摹西裡斯的每一個五官,好讓他完完整整地印在我的腦海深處。因為畢業後,和他再次相見的場景,就不知是何種殘酷的場面。
我不願看見他失望的雙眸。
我不願讓夢魘成真,不願讓噩夢裡九歲的、失望的、責問我的西裡斯,在我眼前實實在在地變化為十八歲西裡斯的模樣。
我的鼻尖開始泛酸。
夢啊,求你不要讓我醒來。
「你哭什麼?」西裡斯冰涼的聲線透露隱約的不耐,但他沒有離開,只是用力地拿手揩去我洶湧的淚水。
「你把我妝都擦花了!」我把他的手打開,哭得更加傷心。梅林啊,為什麼在夢裡,也要讓他看見我這麼狼狽的模樣?
「你喝醉了。」這是肯定句。
他緩緩傾身,直直地盯著我。但我的眼前在此刻有一團白霧,隔著霧氣,我無法看清他的面容。可他那雙灰眸中流露出的晦澀難懂的視線,卻宛若燎原之火,透過薄霧,狠狠灼燒著我的眉眼。
「我沒有喝醉。」我否認道,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摸上西裡斯的臉頰。可誰知在我剛剛伸手的剎那,他便立馬起身,和我又拉開了距離。
瞬間,我的鼻尖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湧出我的眼眶。為什麼都是幻覺了,他還要那麼冷淡呢?
於是我跌跌撞撞地起身,只覺得大腦鈍痛又眩暈,讓我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西裡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可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後,便松開了手。
「你的鞋呢?」他直到這時才發現我裸露的腳。
...好冷淡。
我堅信面前重影的西裡斯是幻覺,所以我直接往前一撲,精准無誤地撞入他的懷裡。他的體溫如同太陽般溫暖,香氣不知為何在我的鼻尖愈發濃烈。
西裡斯的身子明顯地僵了一瞬,就像我和他第一見面,他拽著我跑往花園深處時,我突然撞上他的背一般。
他似乎想要推開我。
可在他抬起手臂的片刻後,又緩緩放下,輕輕地落於我的腰上。
此刻我的淚水已經在他胸口的襯衣暈開了大片污漬。
「西裡斯,對不起,對不起...」我哽咽的聲線被他冰冷的西裝包裹住。
對不起,西裡斯,為所有。
為觀念的背道而馳,為二年級沒有同意和他一起走,為加入了食死徒,為殺了人。
但他只是輕嗤了一聲:「現在道歉干什麼,沙菲克?喝個酒把你的腦子喝壞了?你的小未婚夫呢?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我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在他懷裡搖搖頭:「我把雷爾丟下,一個人跑出來了。西裡斯,我可以和你跳一支舞嗎?」
我慢慢仰起頭,發現了他灰眸中一閃而過的無錯,宛若平靜的湖面上泛起的微波,隨後被醞釀的風暴吞噬。
「...我為什麼要和你跳舞?」
他不屑道,可始終沒有把箍在我腰上的雙手挪開。
「因為馬上要畢業了呀。」我往西裡斯的襯衣上蹭干臉上的淚水,壓抑住心中的苦澀,仰起頭笑嘻嘻道,「求你了,西裡斯,都是幻覺了,居然還要拒絕我嗎?」
「幻覺??」西裡斯一副灌了五斤螞蟥汁的模樣。他擰起俊秀的眉,莫名其妙地干瞪著我,「梅林的胡子,你真是喝酒喝傻了——你居然覺得我是幻覺?」
我不想再聽他的廢話了。
所以我一踮腳,堵住了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唇。溫軟的,濕熱的。西裡斯仿佛被施了石化咒,所有動作就在此刻直直僵住。
我的舌在他的嘴裡毫無道理地亂攪,直到他發出無奈地悶哼(他居然嫌棄我的吻技差!)。隨即他扣住我的後腦勺,惡狠狠地反客為主。
我被他吻得有些腿軟,於是他把我慢慢地挪到扶手邊,讓我靠著欄杆,一只膝蓋蠻橫地抵在我的腿間,支撐住我好讓我不往下滑。
幻覺真高級啊,我想,連個吻都這麼真實。
我的嘴中慢慢溢滿了朗姆酒的味道。
這個吻和上次的不一樣,沒有粗魯與野蠻,沒有他無處宣泄的、要使他發瘋的感情。
這只是一個再純潔不過的吻。
這只是一個宛若告別的吻。
在夢境中甜蜜又繾綣的吻裡,除了朗姆酒,我好像還嘗到了蜂蜜公爵的車釐子軟糖味。
於是我的淚又落了下來。
我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緊西裡斯的西裝外套,我真不敢想像自己的妝現在已經花成什麼樣。但還好,因為我現在處於幻覺中。
梅林啊,讓我晚點清醒吧。
可即便是在虛幻裡,我也難以說出我心中要把我壓垮的秘密——苦澀的、疼痛的、罌粟般令人上癮的——那份難以公之於眾的愛。
我任由他吞噬我的呼吸,那種強硬的感覺仿佛想把我整個人都占為己有。我在胸口發出疼痛的呢喃,隨後讓它和西裡斯的氣味一起進入我的胃裡。
西裡斯,我喜歡你。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放開我。在他遠離我的唇的瞬間,我看見了一條曖昧的銀絲。西裡斯有些意猶未盡地舔舔唇角,仿佛是野獸看見了想要吃抹干淨的獵物。
侵略感、占有感、晦澀感、痛苦感、陰郁感,全部來自於他眼中的灰色風暴,上升著,要把我卷進深灰的大海裡。
「所以西裡斯,我們跳舞吧。」我牽住他的手,又輕聲重復了一遍。
這次他答應了。
我無比慶幸在幻覺中,西裡斯把他應該是今晚的第一支舞留給了我。我的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牽住西裡斯的手,和他一起旋轉。
我的裙擺在灰白色的地面上散開層層疊疊的墨綠色花瓣。
我從來沒有任何一次舞,跳得是和現在一般開心且自在。
西裡斯的視線從未離開過我,他就這樣專注地盯著我的面頰,其中濃烈的感情灼燒著我的肌膚,所到之處掠起一陣刺痛。
還好是幻覺,還好我看不清。
如果是現實,我保證會發現他眼裡對我赤裸裸的恨意。
我跳累後,便徑直往台階上一坐。
西裡斯不知從哪個牆角找來了我的高跟鞋。
他在我的身前單膝下跪,輕柔地捏住我裸露的腳。他過於滾燙的體溫在碰到我冰涼腳底的一瞬,便引起我的一陣顫栗。
可他只是目不斜視,專注地為我套上了高跟鞋。
於是我興高采烈地站了起來,可一個沒站穩,又往前撲了一下。誰知在這次,西裡斯准確無誤地接住了我。
他堅硬的肩膀撞得我鼻梁生痛。
「你絕對是故意的,沙菲克。」
他將鼻尖埋進我的金發裡,深吸一口氣,無奈道。
他就這樣緊緊抱著我,仿佛要把我融入他的血肉中一般用力。
我靠在他的肩上,呢喃道:「我這叫想要義無反顧奔向你。」
「小騙子。」他把我抱得更緊了些,緊到好像下一次我們就不會見面了一樣。
我又想吻他了。
於是我在他充斥著燥熱的禁錮中,艱難地抬起頭。他的唇離我近在咫尺,可就在我馬上要觸碰到時,腦中的眩暈卻達到了極點。
我的頭一偏,嘴唇堪堪擦過了他的臉頰後,腦袋就這麼徑直倒在了他肩上,失去了意識。
隨後,我便陷入了沉睡,只能聽見宛若碎片般雜亂的聲音,並且還並不真切。
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西裡斯好像把我抱了起來,我靠在他溫熱且精瘦的胸膛。可就在他往前沒走幾步後,卻又突然停下。
「把她放下,西裡斯。」
這個聲音真像雷古勒斯,他現在聽上去可真生氣,我迷迷糊糊地想。
「你說放就放?你以為你是誰?在晚宴把喝醉的未婚妻一個人丟下,現在倒是找過來讓我把她放下了?」
好像輪到西裡斯說話了,因為我感受到了他胸腔的振動。
他把我愈發用力地抱緊,寬大的手掌箍得我的腿關節與腰生痛,可我還是睜不開眼睛。
「我沒有——」
「先把語言組織好再來和我說話吧,媽咪的小寶貝。你語無倫次的模樣可真令人替你尷尬。」
後來他們開始爭吵,可夾槍帶棒的英語飄進我耳後卻變成了精靈語,嘰裡咕嚕,讓我難以聽懂。
直到我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宿舍的大床上。想到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我便被嚇得渾身冰涼,火急火燎衝下床,來到鏡子前——梅林的胡子,我的嘴可真是腫得不像話。
完蛋了,哪來的狗屁幻覺。
我崩潰地抱住了頭。
可後來讓我安心又痛苦的是,雷古勒斯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他對我喝醉後的狀況只字未提,只是關切地問我頭還暈不暈。
而西裡斯就更不用說了。在走廊看見我時,他就像是看見了陌生人,眼神中夾雜著輕蔑與厭惡,和往日別無兩樣。隨後,他便和我飛快地擦肩而過。
我摩挲著還有些微微發疼的唇,心髒就像被一只無形手攥住,痛意與酸澀變成無窮無盡的藤蔓,將我環繞。
我將心裡的苦澀咽下,這次我又不能確定昨天晚上的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假像了。
我倒是希望真的是假像。
—
雷古勒斯的初次殺人和我一樣,是在聖誕的假期中,一個布滿白雪的、冰冷的夜晚。
距離聖誕節還有幾日,麻瓜街道上是隨處可見的聖誕裝橫。可是在不遠處,鮮紅的血液緩緩染紅了一個男人身下的白雪,他的左胸處插著一把匕首。
而蹲在他面前的一個穿著黑袍的食死徒,正在止不住地發抖。
那肯定是雷古勒斯,我想。
於是我上前,站在了雷古勒斯身旁。我的靴子踩在鮮紅的雪地裡,垂眸看著仿佛因犯下滔天罪孽而恐慌的少年。
他感應到了我的存在。
於是他抬起頭,灰眸隔著冰冷的銀質面具與我對視。我已經讀懂了他的無錯。
「...我用不出索命咒,赫拉。」
「我知道。」
「我不想殺人。」
「我知道。」
隨即他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把我抱了個滿懷,宛如溺水者抓住了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死死地箍住我,讓我難以呼吸。
我輕輕地把他的腦袋放在了我的肩頸。
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松開了對我的禁錮。雷古勒斯靠在我的肩頭,胸膛緊貼著我的,顫抖的聲線從他的面具後傳來。
他說對不起,手上的血把我的衣服弄髒了。
第34章 Chapter33碎寶石
畢業季在恍惚的烈陽中伴隨著蟬鳴來得猛烈,刺眼光暈裡層層疊疊的色彩是我七年來的所有回憶。棕櫚樹的枝椏在夏日瘋狂生長,蔭蔽蔚藍天色。
我左臂上的黑魔標記猙獰可怖,與四周活潑的氛圍格格不入。我輕嘆口氣,視線緩緩轉向不遠處歡快吵鬧著的格蘭芬多——我還是能夠輕而易舉地找到西裡斯的身影。
那個夜晚在我心中如同夾雜著玻璃碎片的甜蜜夢境,溫吞卻又令人千瘡百孔。我已經分不清虛幻和現實了,我也並不明白在我徹底昏睡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西裡斯看起來像是完全消失了那晚的記憶。
不過這樣也好。
他此刻洋溢著的笑意真切且熱烈,飛揚的神情是我觸碰不到的暖光。他與波特他們勾肩搭背,紅色的院袍在燥熱的風裡肆意飛揚。
他還是不愛好好打領帶。
十八歲的西裡斯,是人群裡最耀眼的存在。他有著頎長的身量與蘊藏在襯衫下的肌肉,過於優越的比例幾乎沒有同齡的男生足矣媲美。
他神采奕奕的灰色眼眸只屬於夏天,微卷的黑發隨意又不羈地被低挽在腦後,瀟灑倨傲的神情在雕塑般的俊臉上呈現。
「赫拉。」
溫潤且熟悉的聲線打斷了我飄忽的思緒,這毫無疑問地來自我的未婚夫——雷古勒斯。雖然過了許久,但我還是不太能適應他與我而言的這個身份。
我回過頭,雷古勒斯站在距我不遠處的樹蔭下。他比我高出許多,單薄的身材與清冷的容貌似乎更適合陰冷的秋。
他的灰色眼眸與西裡斯的相似卻又不同,裡面沉寂著的是泰晤士河的冬,流經英格蘭,帶來蕭瑟的荒蕪。
只有當他看向我時,他的眼裡才會散發出點點光芒。
我只覺得在最近,雷古勒斯愈發地沉默寡言。他在五年級的暑假時加入了食死徒,如今已過去一年多。
他仍然效忠於黑魔王——但我總覺得他的狀態有些隱約的不對。
我柔和了聲線,對著他露出一抹笑:「怎麼啦,雷爾?」
「...這是給你的畢業禮物,畢業快樂,赫拉。」雷古勒斯如同變戲法般,從院袍的口袋中拿出一個銀綠包裝的禮盒,徑直放入我的懷裡,「希望你會喜歡。」
我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個小巧的禮物盒。隨即我揚起笑容,聲線溫和:「謝謝你,雷爾。」
我們就這麼相對而站,像極了九年前的初見,尷尬與寂靜又開始無聲地蔓延。
雷古勒斯看上去欲言又止。
每次出完任務回來,他的狀態便肉眼可見的差勁——面色慘白,陰郁覆蓋著他英俊的臉龐。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了解西裡斯,也了解雷古勒斯。
——這樣真的是正確的嗎?殺人真的是正確的嗎?
我們都是人類,食死徒真的需要以虐殺麻瓜為樂嗎?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雷古勒斯與我如出一轍,我和他都無法使出不可饒恕咒。所以他的第一次殺人,是用尖銳的利器扎入那名麻種巫師的心髒。
他蹲在陰暗的角落裡,手上沾滿的鮮血還是溫熱的。
我猜他在想,暗紅的血跡是他應該有的罪孽嗎?
那時,我只是走上前。止不住發抖的少年發現了我的存在,便起身死死地抱住了我,這昭告著他他緊繃的精神狀態。
我輕輕地把雷古勒斯的腦袋按在自己的頸窩處,可他卻突然向我道歉——為他把布滿血跡的雙手放在了我的背脊。
雷爾,這是我應該有的罪孽嗎?這是我們應該有的罪孽嗎?
我也曾朝著雷古勒斯拋出同樣的問題。
但是沉默是我們之間呼嘯的山巒。
他送給我的禮物是一條蝴蝶項鏈,做工精細且華麗。我思索了一會,便干脆把那枚訂婚戒指取下,串在銀色的細鏈上,再戴於脖頸處。
我還是無法坦然地接受那枚戒指牢牢地禁錮我的指節,而雷古勒斯也表示理解。
畢業後的幾周後,我收到了N.E.W.T.s的成績單,幾乎和O.W.L.s時沒差兩樣,唯一慶幸的是魔法史進步為「E」。
但在此時,我的身旁卻沒有親昵的人與我打鬧了。
布賴恩,已經失蹤很久了。
我很擔心他,所以我幾乎問遍了所有認識他的人,得到的答案幾乎都是如初一撇的「或許是被主人派出去做秘密任務了吧」。我不死心,於是又去問父親和母親。
可在我的問題脫口而出的一瞬間,父親生了皺紋卻又威嚴的臉霎時布滿了慍色,他在努力克制自己洶湧的怒意,才不至於將書桌上的茶具一掃而空。
而母親則是慌亂地把我推離了父親的書房。
「布瑞會沒事的。」她說。
騙子,我聽著她顫抖的聲線,看著她不敢直視我的雙眸,心中暗暗地想。
只有我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
不安感在我的心裡愈發強烈,要把我的心髒死死纏繞。
—
那些我印像較深刻的格蘭芬多,包括掠奪者們和伊萬斯,都毫無疑問地加入了鳳凰社——由鄧布利多創立的、為了對抗食死徒而生的正義組織。
所以,待我下次再見到西裡斯時,說不定就是哪個血流成河的雨夜了。
我又想起七年級那個冬日夜晚的吻,不由得苦笑。
原來真的是某種意義上的告別之吻。
我和雷古勒斯十分受到黑魔王的器重,貝拉對此極為高興(或許是因為雷古勒斯的優秀)又極其不滿(黑魔王無法全心全意注視著她)。
每一天都過得渾渾噩噩,我站在人群中,看著無辜的麻瓜被鑽心剜骨折磨到尖叫。他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棕色的雀斑卻在此刻痛苦地扭曲。他表現得越為激烈,越是迎來我同事們喪心病狂的大笑。
冰冷的、猖狂的、罪惡的、不可原諒的——
所有非純血的巫師和麻瓜在食死徒眼裡,無非是待宰的弱小羔羊。他們的痛苦會使那些人的鮮血更加沸騰,所有神經都叫囂著興奮與渴望——多美妙的場景啊,瞧瞧,他們就是世界的主宰,所有雜種都應該在黑魔王的腳下匍匐,親吻主人高貴的袍角!
我一開始對此感到反胃,但久而久之,在我的眼裡,一切都變得麻木且淡然。
世界在我的眼前是詭譎的圖畫,氤氳著死氣,我無比盼望一切都是假像。
重振純血榮光,需要以虐殺為樂嗎?
伏地魔到底想干什麼?
一群瘋子在狂歡,他們炫耀且相互攀比著今天自己又殺了多少泥巴種,殺之前又折磨了那些泥巴種多久,他們又看到了那些泥巴種怎樣痛苦的神色。
時間過了不知多久,或許是幾周,或許是幾月,布賴恩終於出現了。然而當我再次看見他時,闖入我視線的卻是一個比以往都要更加陰郁且疲憊的模樣。
他和塞爾溫始終沒舉辦婚禮,我不知道這個一向逆來順受的哥哥究竟在和父親爭執什麼。
有一次,我回到沙菲克莊園後,卻無意聽見了從書房裡爆發的爭論,與瓷器砸向地面後發出的尖銳巨響。
以及、清脆的「啪」聲。
我想快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當我恰好經過書房時,木門便突然被猛地推開,差點磕上我的額角。
布賴恩面若冰霜,他的右臉腫起,鮮紅的巴掌印烙印在他的俊臉上。看見是我,他原本極為恐怖的神色才略微消散,勉強地扯扯嘴角,要笑不笑。
「赫拉,乖,回房間。」
隨即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我很想衝著他的背影大喊,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成年了,我也可以幫他承擔很多事情。
可惜事與願違,或許在布賴恩眼裡,我永遠都是那個幾年前只會仰著頭看他,在他即將訂婚時天真地問他是否喜歡塞爾溫的小女巫。
時光變遷,灰色的濃霧難以消散,遮蔽天日。我們所處之地,永遠都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我很想問問布賴恩,加入食死徒,他到底後不後悔?
看著自己唯一的妹妹加入食死徒,他到底後不後悔?
我從不懷疑他對我的愛,那條手鏈便足以證明一切。但如今許多事情處在風口浪尖,稍踏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我那聰明伶俐的哥哥,又怎能不知曉?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房間,裡面一塵不染,連被子都疊得整齊,沒有一絲褶皺。
我有多久沒睡過覺了?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每當在深夜時分閉眼,眼前便會是鮮紅的血液,耳邊會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叫。這一次,連喝酒也沒有用了。
我無法忍受這些。
我靜靜地看著洋桔梗在冰冷的窗前仍舊純白,心髒便難以控制地絞痛起來。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只要我是罪人便足矣。
我的自由鳥應該永遠自由,永遠純潔,永遠向著光明。
—
得知波特和伊萬斯要結婚的消息是一個月後,那會食死徒會議剛剛結束,許多與我們同屆的食死徒以一種輕蔑的語氣談論著他們即將到來的婚姻。
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還是不由得用余光打量起斯內普——他的臉色是死人一般的灰白,眼底的絕望與痛苦昭告著他天下皆知的濃烈愛意。
真是個痴情的蠢貨,我想,和我可真像,並且我從一年級時就這樣認為了。在他絕望地目送紅發小女巫跑去格蘭芬多長桌時,我也不是和他如初一撇?
我和他,他和她,永遠只能是對立面。
早點醒悟吧,早點醒悟吧,不能再這樣了。泥巴種是斯內普自己要說出口的,加入食死徒是我親口告訴西裡斯的——我們又有什麼後悔的余地呢?
「...赫拉?」
雷古勒斯試探地喚了我一聲後,我才堪堪回過神。他擔憂地想要牽起我,但當他修長的手指要觸碰到我的指尖時,卻又觸電般收回了手。
我裝作渾然不知,只是面上疲憊地笑笑:「可能最近出任務太累了,有些沒休息好。我沒事,雷爾。」
雷古勒斯眼中的憂愁仍是揮之不去,他閉了閉眼,按耐住了復雜的情緒。我和他之間似乎總有著一條難以跨越的溝壑,訂婚只是讓一切更加虛無縹緲罷了。
「...那你今天晚上要不要來格莫裡廣場吃晚餐?我,我母親很想見你。」他如是說道,語氣極為忐忑。
我應了聲「好」。
有關於雷古勒斯的畢業禮物,我思索半天,仍想不出來。彼時的我正用刀叉摩挲著鮮嫩的牛排,餐廳裡的氛圍是詭異的寂靜,只能聽見餐具互相碰撞的輕響。
其實沃爾布加阿姨根本不在,雷古勒斯說她臨時要去翻倒巷采購一些東西——誰信呢。
雷古勒斯,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會說謊。
我看著少年緊抿的薄唇與略微緊張的神色,他在最近一段時間,精神一直處於完全緊繃的狀態。
但是面對所有事情,我也無能為力。
「雷爾,」我開口,「你的畢業禮物,我送你一個承諾,可以嗎?」
雷古勒斯被突如其來的語句嚇了一跳,他有些錯愕地看向我,灰色眼眸中的死水漸漸復蘇為春意。
他緩緩地眨眨眼,總算露出了十七歲少年應有的神色:「一個承諾?真的嗎?」
「真的。」
「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I promise.」
他笑了,蒼白的面孔總算浮現出微不可察的血色:「那這個承諾等我想好內容時再兌現,可以嗎?」
我嘆口氣,把切成小塊的牛排送入嘴中。精美瓷器裡的鮮花在微弱的燭火下晃動,銀綠色的桌布垂蓋於我的大腿。
布萊克莊園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陰冷,但雷古勒斯的眼睛是亮的。
燭光在他如同雕塑的臉上跳動,他一改以往的憂郁。我又想起來初次見面那個安靜的、站在沃爾布加阿姨身旁的小男孩。
於是我回答:「當然可以。」
沒過幾天,黑魔王發布了新的任務——上一批食死徒在清理街道時被鳳凰社偷襲,而我們要前去支援。
我趕到現場後,一道魔咒便直直地朝我撲面而來。還好我反應夠快,直接側身躲過了它。紅光與我擦身而過,就這樣直直地打在了草坪上,掀起一片烈火。
於是我也掏出了魔杖。
但當我轉頭看向朝我發咒的人時,我卻顯而易見地愣住了——是西裡斯。
他穿著麻瓜皮夾克,牛仔褲,與白襯衫。他灰色的眼中閃著濃烈的冰冷與厭惡,面色陰郁。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一下後,又一道無聲咒直直朝我發射過來。
他應該沒認出我。
我穿著黑袍,隔著冰冷的面具看向他時,如是想。
我真希望他沒有認出我。
可當最後撤離時,那一發具有強烈攻擊效果與洶湧恨意的無聲咒卻把我打了個措不及防。在這次,我沒有完全躲開,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並沒有受什麼傷,但我手鏈上鑲嵌的那顆綠寶石,卻突然碎掉了。
它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碎掉了,變成綠色的碎片,散落一地。而我心中的某根弦,卻在此刻突然斷裂。
不安感已徹底將我吞噬。
我要回沙菲克莊園。
我要回家。
第35章 Chapter34 歸途
我以為一切就會這麼淡然下去,順著貧瘠的軌道前進。荒蕪的田野與枯枝敗葉的飄零是我的人生之歌,在我的世界裡,陽光早已消散,灰色的天是我心髒的顏色。血紅的河水幻化成枷鎖,禁錮並折磨著我的靈魂。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痛苦了,但我沒有想到,整個滿目瘡痍的人生,都像是梅林對我開的玩笑。
越臨近沙菲克宅,我就愈發感到陰森,不詳的預感伴隨著我猛烈的心跳,隨著斑駁雨滴砸在地面發出的悶響,侵蝕我的每一寸神經。
我下意識地想要去摸鑲嵌在手鏈上的那顆溫潤的綠寶石,可當我的手探過去時,摸到的卻是冰冷的鏈條與我冷到嚇人的體溫。
寶石,在幾個小時前就已經碎掉了。
在我打開沙菲克莊園的大門時,我才幡然醒悟自己是一個蠢貨的事實。我一直以來只活在自己的世界,我早該注意到的,我早該注意到的——
所有珠寶瓷器被炸成齏粉,散落一地。會客廳的沙發與茶幾東倒西歪,各種畫像砸在地上,一切是瘆人的死寂。
臨近聖誕節,莊園內還是一如既往地布滿了充滿聖誕氣息的裝橫。曾經我對那顆矗立在大廳正中央的偌大聖誕樹,與壁爐上的五顏六色的燈鏈嗤之以鼻,認為沒有一絲溫馨的感覺。
可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什麼叫真正的人間煉獄——如果可以,我心甘情願回到以前的時光,回到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我也甘願好好地和我的家人們待在一塊,度過那些哪怕沒有一絲溫馨感存在的聖誕夜。
我的呼吸開始止不住地顫抖:「波利?波利!」
「唰」地一聲,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只仿佛衰老了許多的家養小精靈。他突出的眼眶已經盛不住淚,豆大的淚珠隨著他削瘦駭人的面孔流下,滴在地面上。
「小姐——對不起,對不起,波利沒有保護好老爺和夫人,對不起——都是波利的錯,波利沒保護好主人們,波利罪該萬死!!」
波利「撲通」一下,便狠狠跪在我的面前,他的膝蓋骨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
他不遺余力地重復著扇自己巴掌的動作,很快,他削瘦的面頰便紅腫烏青,恐怖至極。
我的腦袋裡一片嗡鳴,只覺得自己有些難以站穩。我勉強蹲下,按住波利的雙手,注視著他驚恐的雙眼:「不要再打自己了,波利!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沒保護好主人們是什麼意思?」
從我誕生起,便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家養小精靈開始號啕大哭,哽咽的聲線使他的語句斷斷續續:「黑魔王,黑魔王要懲罰沙菲克!沙菲克背叛了黑魔王!不,沙菲克不可能背叛黑魔王!!」
語畢,他又開始止不住地大聲哭泣。
「然後呢?波利,然後呢?」我開始發抖,只靠能死死握住波利的肩膀,來支撐自己的身體。但我不願放過一絲細節,「我命令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幾個小時前,小姐還在出任務的時候——幾個食死徒突然來了,說要替黑魔王懲罰沙菲克,他們都戴著面具!波利不知道他們是誰!!」波利開始尖叫,「他們說,布賴恩少爺背叛了食死徒,這代表了沙菲克的不忠;而少爺失蹤了,所以應該由他的父母和妹妹承擔懲罰!!」
「老爺掏出魔杖,可力量懸殊,對面足足有六個人——他們折磨著老爺,一遍又一遍——老爺讓夫人找地方躲起來,於是她找到了波利,並且告訴波利,讓波利把自己藏好,等到小姐回來後,告訴小姐老爺和夫人的真正死因;她還讓波利告訴小姐,沙菲克不可能背叛黑魔王,沙菲克不可能背叛純血——夫人無條件相信少爺,波利也要無條件相信少爺,還有小姐也要無條件相信少爺——」
「最後,母親就跑去找父親,一起送死了?」我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淚水落下,周邊的一切都令我眩暈,耳鳴聲宛如尖銳的利刃,折磨著我的大腦。
「嗚哇啊啊啊啊啊——」波利掩面大哭,並不否認。
我艱難地起身,覺得意識開始漸漸模糊。在我控制不住向後仰去之前,大門被打開,砸在牆上,發出轟鳴聲。
有個人立馬跑到我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接住了我,我便靠在了他溫暖的胸膛上,熟悉的體溫與清冷的沉香令我想要落淚。雷古勒斯環住我的肩膀,沒有開口,通過擁抱無聲地安慰我。
「波利,」我絕望地閉了閉眼,「帶我們去見父親和母親的...屍體。」
我以為自己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
可當我打開房門,看見我此生最不願看見的畫面時,腦袋裡面一直緊繃的弦還是斷裂了。
「赫拉!」
身後的大力緊緊拉扯著我,我雙目通紅著想要衝進面前冰冷的房間。雷古勒斯聲嘶力竭的叫喚在我的耳中漸漸混沌,隨後飄遠。
我聽不見任何聲音了,我的耳邊爆發出強烈的嗡鳴聲。
我看不見任何事物了,只有父親與母親青白的臉色與渙散的瞳孔,在我的眼前逐漸放大。
我能看見的只有兩具面露驚恐的屍體——那是我的父親與母親。
「赫拉,你冷靜些——」
「你讓我怎麼冷靜!?」我失態地尖叫,淚水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我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我沒有爸爸媽媽了,雷爾,我沒有爸爸媽媽了......」
雷古勒斯用力一扯,我便直接撞入他的懷中。清冷的沉香與墨水的味道湧入我的鼻腔,堪堪撫平了些我紊亂的心緒。
我的淚水打濕了雷古勒斯胸前的衣料,他身上的溫熱與擁抱著我的恐怖力度,昭告著我還活著的事實。
此刻,我們的心跳共振。
我覺得自己要被他按進他的血肉裡,與他融為一體。我抓著雷古勒斯精瘦腰間的衣料,哽咽道:「沙菲克怎麼可能背叛黑魔王?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連布賴恩都下落不明——到底是誰要針對我們?」
我恨我的家人們嗎?我不知道。我愛他們嗎?我也不知道。
父親眼裡永遠只有冰冷的利益,我只是用來穩固他權力的工具;母親在父親面前永遠唯唯諾諾,但是比起父親,她至少對我也有憐憫的情誼吧。
只有布賴恩,我的哥哥。我百分百肯定,他是最愛我的人。但先前他下落不明,最後總算出現在莊園裡,可隨後沒過幾日,他再次失蹤,至今杳無音訊——伏地魔已經大發雷霆了。
若不是雷古勒斯死活護住我,若不是我回家晚了一步,若不是我一直被蒙在鼓裡...不然以所有人的性命朝著伏地魔起誓,我一定會受到牽連,和我的父母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黑魔王暴君的本質已經彰顯。
原來手鏈上的寶石碎掉,是這個意思啊。
——「悄悄告訴你,這個手鏈有魔法保護效果,所以你千萬不要隨便摘下。」
「如果你一定要問的話,那就是愛的魔法。」
直到寶石碎掉,我都並不明白布賴恩到底在寶石上用了什麼魔法與咒語。就像直至現在,我也不能確定,碎掉的寶石究竟是替我擋下了西裡斯那道足以讓我性命垂危的無聲咒,還是擋下了會牽連到我的、沙菲克滅門的慘案。
雷古勒斯將他的下巴抵在我的發頂,他不動聲色地將我抱得更緊了些。等我的哭聲漸漸微弱,他才緩緩開口,帶著不可置否的堅定。
「無論如何,赫拉,布萊克家永遠站在你身後。」
他說,布萊克家永遠站在我身後,布萊克家的一切,若屬於他,也同樣屬於我。
這是他以家主的身份向我作出的承諾。
—
時針指向十二刻,掛鐘沉悶地敲響。
所以布賴恩呢?布賴恩能去哪裡?他為什麼會失蹤?他究竟是預料到一切率先出逃了,還是生死不明?母親讓我相信布賴恩,母親是否又知道些什麼?
雷古勒斯幫我把父親與母親安葬在沙菲克莊園的後院。夜色寂寥,烏鴉棲息在枝頭叫喚,月亮被雲翳掩蓋,目光所及皆是漆黑。
「雷爾,對於布賴恩的失蹤,你的看法是什麼?」我的聲音很輕很輕,夜空之下,我看不清雷古勒斯的神色。
站在我身旁的少年沉默許久,最終緩緩啟唇:「我相信艾米莉阿姨,布賴恩不會背叛沙菲克。但是關於他的下落,我也沒有頭緒。」
「早點休息吧,赫拉。」
我唇齒緘默,仰頭看向沉郁的夜空。我要如何早點休息?我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而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直到此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在那天布賴恩從書房裡衝出來後,我和他的匆匆一瞥,說不定便是我與他的最後一面。
哥哥啊,我在內心嘆息。我的思緒是混沌的霧,是灰色翻湧的海,逆行在鏽跡斑斑的鐵軌上。我對於一切不知所措,卻又無可奈何。我只能堅信布賴恩不會有事。
但直到父親與母親死後沒多久,家主戒指便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我的書桌上,我才發現,一切都是我為自己編造的謊言。
家主戒指的內圈用花押字鐫刻下了「虔誠不僅僅是禮拜,永遠追隨輝煌的純粹」——這是沙菲克的家訓,白頸烏鴉的花紋細細蔓延整枚戒指。
我現在是沙菲克家主了。
這代表著家族中的長子,布賴恩,確認死亡。
我多希望現在是一場夢境,夢醒後還能看見布賴恩笑嘻嘻地站在我的床前,揉著我腦袋,逗我開心。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著你的,妹妹。」
他曾經說過的話仿佛近在咫尺,又好像已經離我很遠很遠了。
布賴恩·沙菲克。
一個騙子。
他食言了。
但在此刻,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哭不出來,因為我的眼淚早已流干了。我本來不願相信他的死亡,因為我沒找到布賴恩的屍體。
誰也不知道布賴恩究竟在哪裡遇難,他的死法又是什麼——可時間一長,我便不得不承認,整個沙菲克主家,徒留我一人。
我將家主戒指戴在了右手的大拇指。
我曾經多麼想逃離這個莊園啊,我說它是我的牢籠。可是現在,我又不得不接受一切,接受所有人都離開了我,我必須擔當起責任的現實。
但是一切都朝著我意想不到的方向變遷,蒸汽火車偏離了鐵軌的後果呢?是義無反顧地撞向山脈,或者墜入冰冷的深海?
為什麼彼得·佩迪魯會出現在這裡?
我不可置信地盯著不遠處顫顫巍巍,跪下來親吻伏地魔袍角的矮胖青年。他不是鳳凰社的成員嗎?他不是波特的好朋友嗎?他不是來自格蘭芬多嗎?為什麼——
「我...我願意成為主人最忠實的下屬,願意成為...成為主人的間諜,告...告訴主人有關鄧布利...利多和鳳凰社的一切動向......」
「我...我將永遠忠實黑,黑魔法——」說到這裡,他的神色變得有些恐懼,隨即又被諂媚掩蓋,「我將永遠追隨主人——」
他很膽小,還是和在霍格沃茨一樣,一緊張,講話就會結巴。就像先前還未畢業,每次看見西裡斯和我針鋒相對時一樣;就像現在戰戰兢兢,生怕面對著伏地魔,下一秒就會是他的死期一樣。
他也很膽大,敢於在鄧布利多眼皮子底下加入食死徒,敢於背叛自己多年的好友,只是為了活命。
我聽見了站在我身旁斯內普發出來的、難以察覺的、不屑的輕嗤。
西裡斯,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他了。我自欺欺人地認為這是我放下他的標志,其實真正的緣由,我心知肚明。
我手上沾上了太多血污,而洋桔梗和他,永遠都是我對曾經無慮時光的緬懷。
現在的我,卻不敢觸及那抹純潔。
第36章 Chapter35 蝴蝶
我最後一次見到溫多琳·塞爾溫,是在我成為沙菲克家主的一周後。
也就是布賴恩確認死亡的一周後。
彼時,呼嘯的寒風與簌簌落下的白雪覆蓋著整片山毛櫸林,樹干上的瘢痕昭告著一切的荒蕪。我們在一個位於蘇格蘭高地的莊園內舉行食死徒會議,即便隔著寬大的黑袍帽檐,我也能感受到來自其他人不善且輕蔑的視線,頻頻地在我身上游走。
雷古勒斯與克勞奇等人還在外面出任務。也只有雷古勒斯不在的時候,他們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地打量我。
黑魔王嘶啞的語句混沌地進入我的腦海,卻不留下任何痕跡。我理所當然地忽略了那些不善的目光,並不理睬。
我現在是沙菲克家主。
我不能再衝動行事了。
我在滿目蒼痍中被迫成長。
可我今年不過十九歲。
由於沙菲克被安上了「叛徒」的罪名,布萊克與塞爾溫多多少少都受到了牽連。父親與母親已經身死,布賴恩死不見屍(我寧願他是下落不明),面對這些,我都無能為力。
我只是塵世間最渺小不過的蜉蝣,我曾經高聲唱著——我要變成英格蘭原野裡最自由的風,但如今我也接受了我的卑微。
冗雜的會議結束後,其他食死徒都差不多離開了。我仰頭望著穹頂上華麗的水晶吊燈,思緒卻早已飄遠,回到無憂無慮的時光。
在我恍惚間,有一道疲憊的女聲喚回了我縹緲的思緒。
「...赫拉。」
我愣住了。
我有多久沒有聽見溫多琳的聲音了?
自從我成為家主後,我就明白,我已經沒有人可以依靠了。雷古勒斯曾對我說,布萊克家永遠在我身後——可我難道要靠仗仰布萊克家才能夠生存嗎?我明白雷古勒斯是在為我留退路,但沙菲克還沒有到苟延殘喘的地步。
溫多琳,她差那麼一點就要和布賴恩結婚了,所我早已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姐姐。我遲鈍地回過頭去,同時,她也緩緩摘下寬大的兜帽,一頭褐色的長鬈發傾瀉而下。
她疲倦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更為蒼白——但她那雙矢車菊色的藍眼睛,並未喪失應有的光彩。
而她左手中指上的銀戒,仍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我尚未反應過來時,便已落入了一個充滿花香的懷抱。溫多琳輕撫著我的發尾,她的臉頰緊貼著我的金發,嗓音蒙上了一層悲戚。
「我對沙菲克的遭遇感到抱歉...」她的聲線有些哽咽,「原諒我,赫拉,就算作為你哥哥的未婚妻,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布賴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總是神出鬼沒,其他人根本無法聯系到他,連我也不例外。」
「我沒想到你還會來和我說話。」我並沒有順著她的語句往下說,而是將自己的鼻尖深深邁入她的頸部,貪婪地索取這來之不易的溫暖。
「傻赫拉。」她破涕為笑,敲了一下我的額頭,「你永遠都是我的妹妹,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隨後,她緩緩道:「我曾不止一次去問布賴恩,問他到底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我告訴他,我是他的未婚妻,他可以不用對我遮遮掩掩...」
「但他拒絕了你。」我埋在她的肩頸,想像到了布賴恩面若冰霜的模樣,悶聲接話。
「是的,他拒絕了我。」溫多琳苦笑。
「他說,他認為沒有把無關緊要的人員牽扯進來的必要——梅林知道當我聽見這句話時,我有多傷心。但布賴恩一直以來都是那種性格,我在很久以前就習慣了。」
「那天以後,他便再一次消失,杳無音訊。直到你成為了沙菲克家主,我才能夠間接得知他最終的下落。」
我曾經問布賴恩,他到底喜不喜歡溫多琳,而他只是回答——他更願意把溫多琳當作摯友。
可在此時,我感受到了溫多琳對他的無望愛意,隨著蘇格蘭高地冬日呼嘯的冷風,一同沉寂在大雪中。
她陪我回到了沙菲克莊園。
溫多琳靜靜地站在父親與母親的墳塚前,風雪仍在呼嘯,吹起她褐色的長發。而她沉默不語,用魔法變出了潔白的百合花,在墓碑前靜謐地綻放。
「你不打算給布賴恩立一個衣冠塚嗎?」她並未轉過頭看向我,只是用悲哀的目光一寸寸描摹過石碑上鐫刻下的花體字,輕聲道。
「我只立墓碑,不立衣冠塚。他連屍體都不知道在哪,就算了吧。」我輕嗤道。
可故作嘲諷的笑聲開始在我的喉口哽咽,鹹濕的淚水不自覺地從我的眼眶滑落,隨後被落下的白雪吞噬。
我不是不願給布賴恩立衣冠塚。
我只是不願接受他的死亡。
許久後,溫多琳輕笑了一聲。她虛無的目光靜靜注視著遠方被白雪覆蓋的原野,嗓音輕緩,像是在緬懷什麼:「也是。」
她在離開前,突然用力地抱住了我。這次的擁抱並沒有過多的安撫意味,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像是為了給予我足夠的勇氣。
她撫開我的額發,在我的額頭烙印下一吻。
「願梅林保佑你,妹妹。」
天邊漸漸暈染開屬於傍晚的藍紫色,這是令人感到寂寥的色彩,與溫多琳的眼眸如初一撇。
—
雷古勒斯失聯了。
——他好端端的,為什麼會突然失聯?他去哪裡了?為什麼所有食死徒看上去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
「他背叛了黑魔王!他畏罪潛逃了!」穆爾塞伯幸災樂禍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只是幾天不見而已,他為什麼就杳無音訊了?
在雷古勒斯失聯的前一天,一切都如往常一樣。我與他一如既往地共進了晚餐,給父親與母親的墓碑前換上了新的鮮花。
反常的地方,反常的地方——雷古勒斯說他有一個要外派幾天的任務,讓我不要擔心。
隨後他突然莫名其妙問我,讓我猜猜他最喜歡什麼動物。
「我猜是蝴蝶。」我回答地斬釘截鐵。
「為什麼這麼肯定?」他失笑。
彼時我正在翻看由斯蒂芬·菲利森斯編寫的《自然界的所有動物》,這與《神奇動物在哪裡》有所不同。
這本書除了神奇動物外,還描述了麻瓜界絕大部分動物的形態特征與生活習性,並且分類細致。
「因為你總是送我和蝴蝶有關的東西:一年級的蝴蝶胸針,聖誕節的蝴蝶發夾,畢業時的蝴蝶項鏈等等,甚至連訂婚戒指上都有蝴蝶——」我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指尖摩挲過頁腳。
「第三百一十頁二十五行。」
他用溫吞的嗓音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
「什麼?」我有些摸不著頭腦,看了他一眼。
雷古勒斯隨即飛快地扭過頭,灰眸中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我只來得及看清他緊繃的下頜線。
「沒什麼,沒聽清就算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眷念。
我當時並未當回事,只是繼續翻閱著書籍,彼時的頁碼是二百三十九頁,講述的是啄木鳥的生活習性。
現在,我不斷安慰著自己,但是恐慌卻仍如潮水般襲來,淹沒了我的肺部,使我難以呼吸。陰雨天濕冷的空氣尖銳地扎向我的肺葉,我痛苦地大聲咳嗽起來。
不,不要這樣對我。
我已經沒有家了,雷古勒斯是我的弟弟,是我僅存的家人。他說過布萊克家會永遠站在我身後(可我不在乎),他說過我應該相信布賴恩,我甚至還有一個承諾沒有兌現給他,他為什麼——
我咳嗽咳到弓起腰身,在小腹絞起來的痛感中,我艱難地抓起掉落在身邊的魔杖,幻影移形到了格莫裡廣場12號。
由幻影移形帶來的眩暈使我愈發惡心,我控制不住,狠狠跪在冰冷的木質地板上。
沃爾布加阿姨不在,她估計是去尋找雷古勒斯的下落了。不管怎麼樣,先找到克利切問話——
我的大腦一陣眩暈,腳步踉蹌。在我即將開口大喊克利切時,年邁的小精靈已經出現在了我的腳邊。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開端。一看見我,克利切的淚水便從眼眶湧出:「赫拉小姐......」
「克利切,告訴我雷爾的下落。」我深吸一口氣,語氣盡量柔和,注視著面前止不住流淚的家養小精靈,「你知道的,對不對?」
「雷古勒斯少爺——不,克利切不能說!」他開始衝著自己的臉頰狠狠抽打下去,「該死的克利切,雷古勒斯少爺命令克利切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需要知道,克利切。」我的聲線開始顫抖,「我失去了父母,我的哥哥突然消失,下落不明。從小到大我把雷爾當作弟弟和朋友,現在他就是我的家人——我無法接受他和布賴恩如初一撇地突然失聯,而我完全被蒙在鼓裡!」
克利切竭盡全力抑制住自己的哭泣,抽噎聲在寂靜的宅子裡震耳欲聾:「雷古勒斯少爺沒有背叛純血主義,他是純血最堅定的擁護者,他是英雄——但是少爺命令克利切不許告訴任何人!該死的克利切!」
他的淚水順著長鼻子流了下來,窄小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我想起來了不久前在雷古勒斯的懷抱裡,他對崩潰的我的許下的承諾。
「克利切,」我深吸一口氣,語氣帶上了命令和強硬,「雷古勒斯曾對我說過『布萊克家永遠站在我身後,布萊克家的一切,若屬於他,也同樣屬於我』。你聽命於他,所以你也要同樣聽命於我——我以雷古勒斯的未婚妻、未來的布萊克夫人的名義命令你,告訴我所有的真相。」
克利切痛苦地哀嚎了一聲,抬起紅腫的小腦袋,抽泣著向我講述了所有經過。
我越聽,只覺得愈發寒冷。
那股寒意從我的心底升起,吞噬我的骨肉與意識。我勉強靠撐著身旁的桌子站穩,但是每一次呼吸都帶來了鈍痛,宛如凌遲。
魂器,斯萊特林的掛墜盒——伏地魔到底想干什麼?他只是想永生,所有人都因他的幌子而受騙。
他不僅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他還騙了所有一心一意想要重振純血榮光的巫師。
我們只是他永生道路上的墊腳石。
「把真正的斯萊特林掛墜盒給我,克利切。」我只覺得一切是多麼的虛幻與可笑,「放心,我不會幫助黑魔王,我再也不會追隨他了。」
雷古勒斯根本不會騙人,但他在這次赴死中卻騙過了所有人,包括我。
拿到真正的斯萊特林掛墜盒後,我走上蜿蜒老敗的樓梯,階梯發出不堪負重的嘎吱聲響。雷古勒斯的房間位於二樓的第二間,他的房門緊閉,木門上仍舊掛著「未經本人明示允許,禁止入內」的牌子,門牌邊緣起了木刺。
明明一切看上去都沒有變化。
我強忍著喉口的苦澀,用力推門而入。
1976年,在那個布滿陰雲與細雨的夏日,雷古勒斯自豪地加入食死徒,帶我來到他的房間後,讓我從他的成長軌跡中得以窺見他對伏地魔的忠心——這一切似乎只是昨天發生的事。
在那時候,沉浸在伏地魔編織的謊言之下的他,會意料到今天的降臨嗎?
他的房間是標准斯萊特林風格的裝橫,一切都一絲不苟,就如同他自己。布萊克家族飾章和「永遠純粹」的格言精心描繪在床頭,下面有許多泛黃的剪報,粘成不規則的拼貼畫——都是有關伏地魔的。
他曾經引以為傲的真心在此刻顯得多麼可笑。
我看見了我給他寫的所有信件,都被規整地相疊起來,擺放在透明的櫃子中。櫃門上貼著我和他在訂婚宴上的合照——一切恍若昨日。
恍惚間,我瞥見了一張十分突出的信紙。有字跡的一面被擺放在外面,而上面的字跡不屬於我,不屬於任何人,卻格外的與布賴恩相似。
我的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於是我猛地打開櫃門,毫不猶豫地抽出那張泛黃的信。
信上用著與布賴恩如初一撇的字跡寫下:「關於魂器,我目前了解到那個瘋子把自己的靈魂切片成五份,又或者是六份。這些年來,我靠著自己成為他的親信連蒙帶猜了些,或許有霍格沃茨四大創始人的遺物(應該沒有格蘭芬多的),他少年時的一些用具,還有有關他血統的東西。我的猜測並不齊全,但我目前可以確定的便是藏在岡特老宅裡的寶物,以及他先前需要我保管的那本日記本。」
我愣住了。
原來那本黑色封皮日記本,是伏地魔的魂器。
我漸漸攥緊了紙張,無名的絕望與怒火要將我吞噬——很久之前,當我問起那本日記本時,布賴恩反應的怪異,原來都有跡可循。
「不止是我,他或許還讓其他親信幫他保管魂器。他曾經多麼小心謹慎,可惜自大與傲慢最終出賣了他。
他是個混血——真是可笑。他的父親是個麻瓜,母親是個岡特,所以他才會蛇佬腔。知道這個事實後,我只覺得我們都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去他的黑魔王,他要重振狗屁的純血榮光。他大開殺戮,也不過是為了自己能夠統治魔法界罷了。我和父親大吵一架後,便再也沒回過家。隨後我便開始與你保持通信,一邊在繼續維持『食死徒』這個身份的同時,又一邊尋找其余魂器的下落。
我不認為光憑自己就能全部銷毀那些東西,但我想喚醒那些受到蒙騙的、真正的純血主義者,而不是像貝拉特裡克斯那種一心仰慕黑魔王的瘋子。
他發現我在做什麼,並最終處決我是遲早的事情,但比起死在他的杖尖下,我更寧願自己曝屍荒野。我知道我面臨的後果,我知道沙菲克面臨的後果,我告訴了母親,她震驚後只是讓我保護好自己,她說她會再同父親講講的。
所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赫拉,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是和我血脈相連的親人。毋庸置疑,我愛她,世界上沒有一個哥哥會不愛自己的妹妹。我想告訴她我食言了,對不起,我不能一直陪在她身邊了。
你知道一切的真相了,雷古勒斯,你和我的理念是一致的。我知道你愛著赫拉,我也知道你雖然比她小,但其實內裡比她更加成熟。請不要告訴她真相,幫我先瞞著她,不然她會不顧一切來找我的。
我後悔讓她加入食死徒了,我寧願她無憂無慮地當她的大小姐一輩子,然後和自己心愛的男生在一起(但這一切都不可能)所以,幫我照顧好赫拉吧。
拜托你了,雷古勒斯,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以及,如果可以的話,請替我向溫多琳說一聲對不起。
——Bryan·Shafiq」
原來他們什麼都知道。
原來我才是最天真的那個。
我摸了摸我的臉頰,一片濕潤。我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在無聲地落淚中,我偶然地一瞥,卻瞧見了雷古勒斯的桌面上擺放著一本《自然界的所有動物》,這與我前不久所閱讀的那本是相同的。
第三百一十頁二十五行。
我的腦海裡又無端回憶起這句話。
於是我翻開了這本書的第三百一十頁,一行一行地看下去,直到第二十五行的一句話,引起我心尖的一陣鈍痛。
「蝴蝶通常一生只有一個配偶.......這種配對關系在昆蟲界中是相對罕見的,因此蝴蝶被視為忠貞的代表之一。」
蝴蝶一生只愛一個人。
這是他孤身面對死亡前,對我慘烈的告白。
有一張小紙條從書頁上掉下來,我撿起紙條,並確認了上面是雷古勒斯的字跡(只有他喜歡把字母尾部的撇和捺拉得很長)。
上面凌亂地寫著:
「我需要你兌現的承諾,是你能夠平安。」
第37章 Chapter36 愧疚
我就這樣懷揣著愧疚與悔恨,在日復一日中渾渾噩噩地活下去。訂婚戒指仍舊穿在蝴蝶項鏈上,緊貼著我脖頸的肌膚,但是冰冷入骨,罪惡如凶猛的波濤朝我撲面而來。
我嘗試去尋找雷古勒斯的屍體,於是我讓克利切帶我進入那個岩洞——可是陰屍遍布,那些沒有意識的怪物,發了瘋般嘶吼著朝我撲來。
火是燒不盡它們的。
一波平息,另一波又起。
刺眼的火焰灼燒著我的視線,滾燙的熱浪使我難以呼吸,生理性淚水順著枯燥的皮膚緩緩落下。我在罪惡之焰前遭受審判,我不敢想像雷古勒斯在被這群怪物扯入湖底時,究竟有多痛苦。
我已經記不清我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岩洞中待了多久,我覺得我的力氣正在逐漸消散。但慶幸的是,在我即將要支撐不住時,陰屍總算被我燒得差不多了。
灰色的碎屑鋪滿潮濕的石面,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蒼痍。
我總算看見了躺在冰冷湖底中的雷古勒斯,他的遺容灰白且安詳。
他那雙灰色的眸子緊閉著,好像只是睡著了般。但他冷到令人發抖的體溫與不再起伏的胸膛,昭告著他已經死亡的事實。
他黑色的鬈發濕漉漉地緊貼著他削瘦的面頰,我的指尖一寸寸劃過他的眉眼,渴望那雙平靜又溫吞的灰眸可以化為復蘇的春,在過分的寂靜中再看我一眼——但一切只是我的幻想罷了。
克利切已經跪在雷古勒斯身邊,趴在他早已僵硬的身上,泣不成聲。我的淚水終於遲鈍地落下,滴在雷古勒斯纖長的睫毛上,再隨著他的面頰緩緩流下。
這樣看起來,就像他也在落淚。
我感受著心髒被凌遲的疼痛,喉口被名為愧疚的刀片劃開了一個又一個血窟窿。初見時,雷爾八歲時稚嫩的模樣仍舊歷歷在目。
我吞咽下濃烈的鐵鏽味,低啞的嗓音是訴說不盡的歉意。
「對不起,雷爾。」
我緩緩牽起他帶著戒指的左手,輕柔地貼在我濕潤的面頰旁。
但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
人是無法死而復生的。
我和克利切一起將雷古勒斯的屍體帶回了格莫裡廣場十二號。自從雷古勒斯失蹤後,沃爾布加阿姨一直處於徹底瘋癲的狀態。她每日在宅子裡大吼大叫,發泄般砸碎那些精美的瓷器。
布萊克莊園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像是有顆無形的巨石,即將要落下來,把所有事物砸個粉身碎骨。
畢竟偌大且古老的莊園只徒留她一人的話,也太痛苦了。
可當她看見雷古勒斯的遺體時,她卻出乎意料地安靜了下來。滾燙的淚水順著她削瘦的面頰落下,她無聲地抱住了雷古勒斯,希望她的兒子可以在她的懷中蘇醒過來。
—
沙菲克的地位越來越險峻。
伏地魔曾不止一次地用鑽心剜骨與攝神取念折磨我,想要知曉我是否還知道什麼。
或許布賴恩早就意料到今天的來臨,所以才會堅持不懈地逼迫我學習大腦封閉術。我閉上雙眼,在伏地魔強大的精神入侵下,努力讓自己的大腦深處變成一團白霧。
我想我終於明白在我剛剛加入食死徒時,布賴恩說他「對所有多慮」的「多慮」,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他的多慮是對伏地魔的多慮,是對復興純血榮光的多慮,是對我未來的未蔔。
他擔心我殺人,擔心我遭受到折磨。
但是一切早已成定局了。
久而久之,伏地魔至少在表面看來是暫且信任我的,但實際上他對我的懷疑,多到連黑湖都無法裝下。
這一點,我心知肚明。
又是一年聖誕,寒風刺骨,我已經沒有獨自過聖誕的欲望。在幫父親與母親的掃完墓前的白雪後,我便隨意地披上黑袍,離開了沙菲克莊園,前往格莫裡廣場。
我和沃爾布加阿姨相對無言地共進了一個晚餐。當黑紫色爬上天空的尾端時,我便決定要去看看雷古勒斯。
18歲的少年就這樣被安靜地埋在土層下。
他的墓碑雕刻著精細的花紋,我裸露的指尖一寸寸劃過石碑上覆蓋著的白雪,就像劃過他精致的眉眼那樣,將碑文中殘留的雪花清掃出來。
比起說我的指尖被凍得失去知覺,倒不如說我早已感受不到寒冷了。
雷古勒斯·阿圖克勒斯·布萊克(1961-1979)
布萊克家主,次子。
父親:奧賴恩·布萊克(已逝)。
母親:沃爾布加·布萊克。
永遠純粹。
他的訂婚戒指,已經與他一起,共同沉睡在一個巨大的櫸樹下。枝椏瘋狂生長,替他驅散了所有寂寥的夜色。
而我的訂婚戒指,仍舊戴在我的脖頸上,與著那條蝴蝶項鏈一起,隨著我的呼吸而起伏。
青春對我來說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我死死包裹住,我難以不去緬懷在古堡內無憂無慮的時光。當藍楹花在變形教室前的庭院綻放,當山茱萸點綴在灌木叢中,當忍冬藤爬上斑駁的石牆——這些對我來說都是不可觸及的回憶。
我每天都從充斥著潮濕氣味、鏽跡斑斑的記憶裡汲取自己繼續活下去的勇氣。距離對我至關重要的家人的相繼離開,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
一年的光陰,我心力憔悴地聯系父親昔日有利益來往的朋友,獨自涉及魔法部的相關事物,以此穩固沙菲克的地位。與此同時,我也在竭力呵護窗台前的洋桔梗,讓它一如既往地綻放。
這已是我的執念。
伏地魔傲慢且自大,但他同時也懦弱與膽小,所以他愚蠢地相信了特裡勞妮做的、相當於無稽之談的預言——他將會被一個出生在七月末的男孩打敗。
1980年的七月末,哈利·波特與納威·隆巴頓相繼出生。所有人都清楚,伏地魔是寧可錯殺一千,都不肯放過一個的性子。
於是,這兩個無辜的家庭都被鳳凰社秘密保護了起來。
一次任務的意外失敗,我被伏地魔狠狠責罰。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順著我的膝蓋,鑽入我的骨隙中。男人的聲音低啞,宛如蛇在吟唱。
他冰涼的手優雅地握住那只紫衫木魔杖,杖尖一寸寸劃過我的下巴,而他猩紅的眼中閃著惡意的光。
「赫拉,我親愛的孩子,你會背叛我嗎?」
紅光閃過,是胃絞起來的痛感,仿佛有千斤重的石頭狠狠砸在我的小腹上,我的四肢都在叫囂著痛意——可我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任由冷汗一滴一滴垂落在地面。
我總算能與那些被黑魔法折磨致死的人們感同身受了——尖銳的疼痛吞噬著我每一寸神經與理智,我覺得自己的意識正在漸漸飄散。
鑽心剜骨,真的太痛了。
我寧願現在就死掉。
我強忍著痛意與屈辱,在眾目睽睽下,匍匐到伏地魔的袍角邊。反胃感灌到了我的喉口,可我卻又強硬地煙下,看似誠懇地親吻著他黑色的袍角。
「我...我永遠不會...不會背叛你,我的...主人。」
痛意折磨著我的聲音斷斷續續。
「那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的孩子。既然你的父兄以及你親愛的未婚夫——我曾經多麼信任的部下——雷古勒斯已經死了——」
穿著黑袍,戴著銀質面具的食死徒們配合著發出輕蔑的哄笑。
我悄悄攥緊了拳頭,指甲狠狠嵌進我的肉裡,血液順著手掌的紋路留下,可我只能默不作聲。
伏地魔的鞋底狠狠踩上我的指節,在一瞬間,我以為右手已經失去了知覺。但我還是把呼之欲出的尖叫吞回了胃裡,盡管我的五官已經足夠扭曲。
「把你的忠心證明給我看,孩子。明晚八點,你將和特拉弗斯一起去殺死麥金農夫婦,這是你的新任務。」男人的聲線冰冷,宛如蛇吐著信子,令我打起寒顫,「如果麥金農夫婦身死,那就代表你的任務完成了,我便對你的忠誠深信不疑。」
「若是他們沒有死......」伏地魔緩緩蹲下,他的紫衫木魔杖尖輕輕劃過我的下顎,又突然一下用力,杖尖便狠狠扎緊我的肉裡。血絲順著肌膚的紋路流下,我被迫抬起頭,「那我就不得不懷疑你了,孩子。」
「我...我知道了...主人...」我的聲線嘶啞,喉口遍布著血腥味,「我會...做到的...相信我...」
麥金農,馬琳·麥金農,莉莉·波特的好友,現如今鳳凰社的成員之一。我對這個與我同屆的格蘭芬多還有些印像,她是一個金發碧眼、樂觀開朗的女孩,她也曾對熱衷於黑魔法的斯萊特林們嫉惡如仇。
要殺死她和她的丈夫,我做不到。
我施不出不可饒恕咒。
可如果要讓我將匕首捅進他們的心髒,那對我來說便是另一種折磨。
蘇格蘭的仲夏夜晚多雨且潮濕,冰冷的雨滴清脆墜落在坑窪的瀝青路,凌亂的腳步急匆匆掠過水潭,泥水飛濺到我的袍角。
真是受夠了,我想。
我幾乎三天沒進食,但我卻全然感受不到飢餓。胃裡泛起酸脹,苦澀的惡心感總是在我的喉口揮之不去。
我與特拉弗斯一前一後地走著,詭異的寂靜在我們之間彌漫,能聽見的只有不間斷的腳步聲,與藏在草叢中的、不知名昆蟲的鳴叫。
我和他在上學時並不熟絡,他比我要大幾屆。比起我,他或許與布賴恩更有話講——但如今布賴恩已經被扣上了「叛逃」的罪名,所以特拉弗斯連帶著對我的態度也極為鄙夷。
「沒錯的話,麥金農一家的住址就是這裡。」特拉弗斯的腳步停住了,看著眼前房屋中滿溢的溫暖燈光,發出輕蔑的冷笑,「可憐的馬琳,讓她活到了現在,現在連梅林也沒辦法保佑她了——她的死期終於來臨了。」
我想嘔吐的欲望更甚。
「請吧,要向主人贖罪的小姐。」特拉弗斯惡劣的笑聲從冰冷的銀質面具下傳出,他裝模作樣地往旁邊一站,給我讓開了一條道路——一條即將遍布血腥且充滿罪孽的道路。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令我頭暈目眩,最終,來自索命咒的綠光分別打在了麥金農夫婦的身上,但是都發射於特拉弗斯。
「你到底是今天狀態不好,還是想違背主人的命令啊,沙菲克?」特拉弗斯嫌惡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屍體,隨即將杖尖對准了我,「所以你早就是叛徒了,和你那些違抗主人、死得其所的家人與未婚夫一樣,是嗎?」
我攥緊了魔杖,死死地透過面具盯著他,聲線仿佛淬了冰:「誰都沒有資格說我的家人是叛徒,更何況是你這種比瘋狗還惡心的,如同巨怪一樣的存在啊,特拉弗斯。」
「你、不、配。」
沒有人可以責罵我的家人。
愧疚和悔恨已經將我的心髒吞噬,而他們永遠存在於我最溫暖的記憶深處——沒有人可以觸碰對我而言如此重要的色彩。
特拉弗斯氣得整個人開始發抖,在我們馬上就要互相給對方甩惡咒時,有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鳳凰社來人了。」他急匆匆地看了門外一眼,語氣不容置喙。
在我還未反應過來時,他的魔杖極速一揮,便幻影移形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抑住情緒,將魔杖對准了自己。但當咒語念到一半時,不速之客便衝了進來。
兩道視線在寂靜的空氣中相撞,既熟悉又陌生。我看著雨珠隨著對方的黑色帽沿下墜,兜帽下的俊臉掩蔽在陰影下。
只有那雙我無比懷念卻又不願回憶起的灰色眼眸中布滿陰翳與憤怒,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晦暗底色。
他似乎更瘦了些,頎長的身形擋在我的面前,遮蔽了燈光,充斥著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西裡斯在此刻才發現麥金農夫婦的屍體。在一瞬間,不可置信充斥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怒火中燒在此刻完全具像化。他的神色更為沉郁陰暗,英俊的面孔開始扭曲,似乎有什麼一直壓抑著的東西要在此刻破土而出。
——是什麼呢?是徹底的失望嗎?是猛烈的恨意嗎?是極端的痛苦嗎?是認識過我的悔恨嗎?
「你怎麼敢——赫拉·沙菲克——你他媽的怎麼真的殺了人!」他目眥欲裂,眼眶通紅,流露出來的濃烈情緒化為利劍,將我的心髒千刀萬剮。
我閉上了眼睛,腦海裡所有美好的回憶在此時斑斕粉碎,化為齏粉,灑於黑暗深處。
其實,西裡斯。
我很早之前就開始殺人了。
第38章 Chapter37 拂曉
屋外的雨下得更猛烈了,雷電交加,轟鳴聲震耳欲聾。呼嘯的狂風使樹木的枝椏嘎吱作響,猖狂的雨水把一切沼澤色的情緒放大。
暴雨無法將已發生的痕跡衝刷干淨,它只會讓四肢愈發深陷泥濘,直到沼澤掩蓋住自己的喉口,隨後在冰冷的荒蕪中徹底窒息。
「西裡斯,你聽我說——」我知道所有的解釋都是徒勞,我也知道他處於完全爆發的臨界點,聽不進任何話語,但我仍想試試。
直到我未完的語句被突如其來的魔咒打斷。
他朝我發射了無聲咒。
我立馬往旁邊一閃,魔咒便與我擦身而過,狠狠打向我身後的牆壁。白色的牆面上,魔咒接觸過的部分立馬炸開了裂痕,產生了焦黑的、凹陷下去的大坑,如同漆黑且混沌的漩渦。
這一記咒語如果打到了我的身上——
第二記咒語來得迅速,我立即給自己施了一個「盔甲護身」防止受傷。
最終,兩道「除你武器」幾乎同時發射,刺眼的紅光在我們之間劇烈地迸發,我和西裡斯都用上了十全十的力氣。
「西裡斯,麥金農不是我殺的!」我用盡余力大喊,強光刺眼萬分,由於劇痛而產生的生理性淚水已然充斥眼眶,「你先冷靜——」
「你要讓我怎麼冷靜!」西裡斯的聲音撕心裂肺,在強烈的紅光下,他的五官更加猙獰可怖,蒼白又陰郁的神色如同前來索命的惡鬼,「馬琳和她的丈夫死了!你就在他們的屍體旁,我還能相信你什麼?你不就是伏地魔的走狗!?」
「就算你和我分道揚鑣,就算你加入食死徒,我都從來沒想過你會走到用出不可饒恕咒的地步!還說什麼你的父母和哥哥背叛了伏地魔,還有我那個懦弱的弟弟——我看他們都是畏罪潛逃——」
「西裡斯·布萊克!我的家人和雷古勒斯沒有畏罪潛逃!並且雷古勒斯一點也不懦弱!」我忍無可忍地反駁,聲線不斷顫抖著,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我被觸及到了最敏感的神經,一閉上眼,父親與母親,以及雷古勒斯的屍體就在我的眼前浮現。
冰冷的、毫無血色的、僵硬的,一切都是對我的懲罰,一切都是因我種下的罪孽,而結出的澀果。
我突然又想起來西裡斯先前嘲諷雷古勒斯,希望他不要死得太早。可雷古勒斯的生命,就正正好好定格在他冰冷的十八歲。
我很想在夢裡問問布賴恩死的時候痛不痛,問問雷古勒斯湖水到底有多冷。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夢見過他們。
倒不如說,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徹底睡著過了。
「你要怎麼想我也好,」我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強硬,「但我希望你知道,你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最勇敢的人?」西裡斯不留情面地大笑,語氣充滿了諷刺與輕蔑。他的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熟悉——倨傲,自大,目中無人,但又令我無比陌生。
他灰色的眼眸裡翻滾著名為憤怒的洶湧浪潮,呼之欲出的是不可一世的不屑一顧。
我從未如此的絕望。
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我的身邊早已空無一人。
我只有我自己了。
「雷古勒斯從小到大最崇拜的人是伏地魔,他就是一個和沃爾布加一樣的極端純血主義者,你告訴我他怎麼勇敢?在你們這群黑巫師眼裡,殺的人多就叫勇敢?」
他大聲嘲諷道,惡意已經順著他的嗓音滿溢而出。
不存在的駭浪已將我吞噬,現在再說什麼都是白費力氣。西裡斯沉浸在失去朋友的痛苦當中,而我就是嫌疑最大的罪人。
我又忽然想起來那個虛無縹緲到可笑、伏地魔卻又無比信以為真的預言。
因為這個預言,西裡斯心甘情願地奔波(為了保護他自己的朋友們),勞累早早使他的眉間染上郁色——但或許對他來說,只要是為了詹姆斯·波特(他此生最重要的人),無論讓他做什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放棄了抵抗,繳械咒把我的魔杖擊飛,而我由於慣性狠狠地砸向牆壁,背部和牆面的碰撞發出沉悶的巨響。
我覺得我的脊椎好像要斷了,在我吃痛地想要爬起身時,巨力又將我使勁按了回去。滾燙的手掌緊緊掐住我的脖頸,不留一絲縫隙。我發不出一點聲音,窒息感漸漸浮現。
由於力量的懸殊,我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
我毫無疑問地認為,西裡斯想現在就把我活生生掐死。
「你知道嗎?」他冷聲開口,面露嫌惡,「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我真希望你現在就能夠和伏地魔同歸於盡。」
他手上的力氣逐漸加大,而我的思緒漸漸混沌,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他緩緩貼近我的耳廓,用涼薄的嗓音說出令我冷到發顫的語句。
「我巴不得你現在就去死,沙菲克。」
直到我的呼吸逐漸微弱,眼前開始發白時,西裡斯才慢慢松開手。我痛苦地捂住被他狠力掐過的地方,不用刻意去想,我都可以知曉留在我脖頸上的指印究竟有多觸目驚心。
每當我呼吸一次,我就覺得仿佛有無數把鋒利的刀片剮蹭著我的喉嚨,劇烈的痛意引來了我不斷的咳嗽。
混合著鮮血的口腔粘液被我咳在了地上,我的淚水湧出,順著暗紅色的血液一起滴落在西裡斯的皮鞋前。
身材高挑的青年就這麼靜靜站在我的身前,深沉的目光垂落在我的發頂。他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很長,籠罩住了我蜷縮在地上的身影。
我的面具早就被擊飛到一旁,發絲因為汗水十分狼狽地粘在臉頰上。
我的視線早就因為生理性淚水模糊了,燈光本是溫馨的暖黃,卻在我的眼中變成了罪孽的血紅色。天花板上的吊燈似乎搖搖欲墜,達摩克利斯之劍也終將降落。
神賜的懲罰終會降臨,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可我又想捫心自問,信仰不同,真的有錯嗎?我已經沒有家人了,而我的家人們為自己純潔的信仰身死,真的有錯嗎?
我想無奈地大笑,但奈何只要說出一個單詞,因聲帶撕扯帶來的痛意都會使我咳得更加猛烈。
「我也...後悔認識你,布萊克。」我自嘲地輕笑,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青年。我的聲線嘶啞至極,宛如老者的低語。
他離我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我將蝕骨的痛意咽進胃裡,咽進冰冷的血液中。
飛鳥與魚不同路,從此山水不相逢。
三英尺的距離看似短小,但實則在這之間,存在著一條深不見底的裂谷。這條裂谷從我們十一歲時正式張裂,但凡有人往前邁一小步,都會跌進萬丈深淵,最終粉身碎骨。
他背過身去蹲下,用手幫麥金農夫婦闔上了雙眼。趁著現在,我艱難地爬向牆邊,抓住滾落在牆角的魔杖,用杖尖對准了西裡斯精瘦的後背。
「Stupefy。」
我用了無聲咒。
西裡斯猝不及防地直直倒下,我確定他是真的暈過去後,便把魔杖對准了自己。
「Apparition。」
我的夢魘成真了,二十一歲的西裡斯用他厭惡到極點的視線,失望透頂地看向我。他質問我為什麼要殺人,他帶著恨意說道巴不得我現在就去死。
我無法從他淬了冰的視線裡回憶起九歲的盛夏,回憶起一年級朝我飛奔而來的身影,回憶起聖誕的那個擁抱,回憶起霍格莫德的吻,回憶起樓梯口那支最後的舞。
而我的決心在此刻堅定。
回家,回沙菲克家,布賴恩的房間肯定有什麼與魂器相關的線索——還有父親的書房,有關黑魔法的藏書數不勝數,肯定多多少少能找到一些闡述了魂器的禁書。
——我要親自找到所有魂器分別是什麼,目前已知的有斯萊特林的掛墜盒,與伏地魔少年時期的日記本。
伏地魔把我的信仰徹底摧毀,我現在孤身一人。所以我甘願奮死一博,在黎明即將到來前,安然地死去,最後去和我的家人們團聚。
我本來所存的力氣就不多了。回到沙菲克莊園後,腥甜味湧上我的喉口,於是我將一口粘膩的鮮血吐在地板上。漂浮在空氣中的灰塵與木材潮濕的味道衝擊著我的鼻腔,我無力地躺在布滿污垢的地毯上。
波利淚眼婆娑地出現,他瘦弱的手想要將我扶起來,可我只是溫柔地推開了他,隨即撕下身上的一塊布料,塞進了他瘦骨嶙峋的手裡。
「你自由了,波利。」我苦澀地笑道。
波利在瞬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攥緊了布料,嗓音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豆大的淚水從他的眼眶洶湧地溢出:「赫拉小姐...為什麼?小姐是討厭波利了,所以才要給波利自由嗎?」
我無奈地嘆口氣,用剩余不多的力氣,抱住了陪伴了我整整二十一年的小精靈。
「不是這樣的,波利。」我的臉頰貼著他光禿瘦弱的小腦袋,「聽著,我很早就把你當成我的家人了。可是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不能連累你,把你置之於險境——明白了嗎?」
「波利不在乎!」波利崩潰地大哭起來,「波利只想好好地當沙菲克的家養小精靈!好好地照顧赫拉小姐!」
「可我在乎!」我厲聲道,直直地注視著波利通紅的雙眼,「聽話,波利,離開沙菲克莊園——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其實我在強忍著鼻尖的酸澀,不讓鹹濕的淚水落下。
最終,瘦弱的、衣衫襤褸的家養小精靈哭哭啼啼地離開了這個充斥著腐爛木頭氣味的屋子,他不舍的哭聲仿佛還在空曠的大廳中回蕩。
我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曾經我說沙菲克宅是我的牢籠,但如今為了真正的信仰與逝去的家人,我又義無反顧地回到了這個牢籠。
哥哥,雷古勒斯,母親,父親,再等等我。等一切結束,我就能去找你們了。
西裡斯,對不起,對不起,只有梅林知道我有多愛他,多愛我那永遠飛向烈陽的自由鳥。
就讓洋桔梗永恆綻放吧。
從那天起始,我在其他人眼裡便如同我的哥哥與未婚夫一樣,徹底在世間蒸發。或許他們口中談論的我,與先前談論布賴恩和雷古勒斯時別無兩樣——無非就是食死徒說我背叛了黑魔王,而反對黑魔王的則說我是畏罪潛逃。
可能人們會說我是懦夫,說我害怕責罰的降臨,說我是狡猾的斯萊特林——但這些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
因為屬於我的黎明,即將衝破久經不散的黑夜。
伏地魔即便殘忍,但他在黑魔法上的造詣的確十分高深。所以我認同布賴恩曾說過的話——僅憑一人的力量,無法徹底銷毀他的魂器。
僅憑一人不可以,但如果那個人是最偉大的白巫師呢?我曾尊敬鄧布利多,但也僅僅是尊敬,因為我對他的信仰不屑一顧。
我的力量過於渺小,所以我要趕在波特一家和隆巴頓一家被找到之前,完成一切。要在自己確定真相後,立刻前去尋找鄧布利多,告訴他所有的事實。
這是抵消罪孽的最優解。
第39章 Chapter38 十三年
我磕磕絆絆地穿過黑魆魆的樹林,瘋狂生長的枝椏交叉相疊,一層又一層,遮擋住了灰蒙蒙的天色。
數不清的碎石與藤蔓刮破我的袍子,在我的小腿上留下一道道鮮血淋漓的傷痕。暗紅色的液體隨著傷口緩緩滑落,滴垂在我的腳踝——可我沒有時間去在乎那些痛意,這和鑽心剜骨比起來,簡直不算什麼。
到達樹林的盡頭時,暮色已經降臨。我穿過深綠色的灌木叢,夜空寂寥,一幢破舊老敗的屋子在我眼前徐徐展開——是岡特老宅。老宅外雜草橫生,牆上布滿苔蘚,房頂的瓦片掉落,露出椽木。房子周圍長滿茂密的蕁麻,窗戶狹小,積滿污垢。
屬於黑魔法的痕跡包裹著整幢屋子,形成難以突破的屏障。
我費勁了心思才得以破解伏地魔設下的、層層疊疊的魔法障礙(倒不如說我是憑著把命搭進去的意志才得以成功的),打開了那扇釘著一只死蛇的、破舊不堪的木門。
當我踏進老宅時,木頭潮濕的霉味朝我撲面而來,密密麻麻的灰塵飄散在空氣中,破舊的牆紙剝落於地面,家具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數不清的瓷器碎片鋪滿腐爛的橡木地板。
岡特家族昔日的輝煌,還是可以從這個偌大且空曠的大廳中窺見冰山一隅。
在過分的寂靜中,我感受到了強大的魔法波動——所以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岡特的戒指。
我不明白布賴恩為什麼會肯定戒指是魂器之一,他又是怎麼確定戒指就存在於老宅內。
我並不能想像他曾來過這裡的可能性。
那是一枚金戒,戒指中央鑲嵌著一塊刻著佩弗利爾飾章的黑寶石,散發著微弱的光澤。
可當我看見這枚戒指時,腦海裡卻突然傳出不知從何而來的呢喃細語。
「戴上它...戴上它...只要戴上它,你所有後悔的,渴望的,都可以失而復得...戴上它吧...」
布賴恩,雷古勒斯,父親,母親,西裡斯。一張張令我熟悉到想要落淚的臉在我的腦海中如幻燈片閃過,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回憶再次浮現在眼前。
他們的溫暖於我觸手可及——只要我能戴上這枚戒指。
只要我能戴上這枚戒指,我就能迎來復蘇的春天,我不用再忍受血腥罪孽的折磨,我不用忍受刺骨凜冬的寒意。
只要我能戴上這枚戒指......
突然,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我從混沌的、布滿美好幻想的思緒中拉了出來,我的大腦猛然清醒。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我已經拿起了戒指,並且馬上就要將它戴於我的左手拇指上。
這就是伏地魔的詛咒嗎。
我吐出一口混濁的氣,灰塵與霉菌的氣味又開始嗆得我咳嗽。我從施了無痕延伸咒的口袋中翻翻找找,拿出了一個施了防護魔法的小盒子——這是我從沙菲克莊園的地下室內找出的,我並不清楚這是我哪個先輩留下的東西。
我將戒指放進盒子中,隨後死死合上了蓋子。在扣上金扣的瞬間,從我心底湧出的、難以遏制的、名為欲望的烈火瞬間熄滅了,只留下一片被灼燒得烏黑的蒼痍。
我其實不相信真的有魔法可以名為「愛」。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我猛然清醒的瞬間,布賴恩面的臉龐在我的眼前一閃而過,如夢似幻。
回到沙菲克莊園後,我將斯萊特林的掛墜盒、岡特老宅的戒指、以及那本黑色的日記本放在了一起。我曾對布賴恩的房間進行洗劫,各種布滿密密麻麻字跡的信紙與草稿紙灑滿整個房間。
我希望我能找到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小時,或許是半天。灰塵沾滿我的指尖,我已經眼花繚亂,所有文字在我眼前組成令人頭暈目眩的小飛蚊。在我差一點就要放棄之時,一張泛黃且破舊的草稿紙突然從櫃子的最深處飄落了出來。
布賴恩潦草地在上面寫下「赫奇帕奇的金杯」、「拉文克勞的冠冕」與「斯萊特林的掛墜盒」,(本來我先前持有懷疑態度,但斯萊特林的掛墜盒又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伏地魔或許真的會用拉文克勞與赫奇帕奇的遺物來制造魂器)。
他在詞組的末尾各畫上了一個小問號,並用紅色的墨水在一旁寫下了貝拉特裡克斯的名字,打了一個細小的箭頭。
在「Bellatrix」下方,他還寫下了幾行小字。我眯起眼睛仔細辨認,隨後總算明白了寫的是什麼。
——「曾經有一次大家喝得爛醉,在那大言不慚地細數自己對黑魔王的貢獻,以及黑魔王對自己的器重程度。貝拉特裡克斯已經喝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在醉意的驅使下,她趾高氣揚道黑魔王給了她一樣東西,讓她好好保管。
我當時不屑一顧,但直到後來,我才突然意識到——如果交給她保管的東西是魂器之一呢?她多麼地信仰黑魔王,所以面對那件疑似魂器的「寶物」,她絕對會放在對她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而在此刻,我的大腦中浮現出的第一個地點,便是古靈閣。
如果真的可以在萊斯特蘭奇的金庫中找到這三件遺物中的一件,那麼我便已猜對了一大半。剩下的魂器是什麼,也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漸漸攥緊了紙張,眼淚再次不自覺地落下,滴在破舊的羊皮紙上。斯萊特林的掛墜盒由克利切交給了我,所以在萊斯特蘭奇的金庫中,存放的或許是金杯,亦或是冠冕。
我閉了閉眼,平復了呼吸後,便將這張草稿紙規規整整地疊好,與其余三個魂器共同放進袋子裡。
這些雖然是無端的猜想,但若是恰好猜對了呢?
—
「噢,赫拉,上次見到你還是兩年前吧?孩子,要不要來些蜂蜜公爵的新品?」
校長室的穹頂極高,書架擺滿魔法和歷史書籍以及珍貴道具。桌上有魔法燈籠、文件和糖果罐,牆壁上掛滿了歷代校長的畫像。
畫像裡的人們都用驚懼且審問的視線注視著我這個不速之客——一個消失了許久的食死徒,突然又莫名其妙地前來拜訪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笑語晏晏,他穿著紫色的誇張星星袍,白色的長胡子隨著他攪拌紅茶的動作微微晃動。但是我明白,這份笑意無法直達他的眼底。
他原本蔚藍的眼眸已經隨著歲月的流逝蒙上了灰色,鏡片後的宛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正不動聲色地流轉於我布滿細小傷口的面頰。
「不用了,教授。」我扯扯嘴角,隨即直接進入正題,「伏地魔把自己的靈魂切片,他如今有五個魂器,未來或許會增加——把魂器摧毀,是打敗伏地魔的關鍵。」
在鄧布利多略顯詫異的目光下,我把一直秘密保存的木盒放在了辦公桌上:「這是他的魂器之一——斯萊特林的掛墜盒。伏地魔曾經讓布萊克家的家養小精靈把魂器藏起來,雷古勒斯——西裡斯的親弟弟,我的未婚夫發現後,便偽造了一個假的掛墜盒,放在了原本藏匿的地方。而真的掛墜盒,他讓克利切帶回了布萊克莊園,並下令克利切摧毀。」
「而他,將自己的生命永遠留在了岩洞冰冷的湖底。」
隨後,我又將裝了岡特戒指的魔法盒、黑色封皮日記本、以及至關重要的、有關於布賴恩猜想的草稿紙分別從袋子裡拿出來,置之於我面前的木桌上。
在我的娓娓道來中,鄧布利多收起了表面的和善。他此刻面無表情,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審視著我,無形的威壓在此刻朝我撲面而來:「孩子,我該怎麼信任你?」
「吐真劑、攝神取念、冥想盆等等,隨意您使用,教授。這些的確是真實發生過的。」
「當然,」我及時地加話,聲線帶上了自嘲,抬頭看向穹頂上懸掛的水晶吊燈,「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向您投誠。我不想加入鳳凰社,因為這與我從小到大的理念相違背;在這之後,我也不屬於食死徒。伏地魔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君與欺騙者,他哄騙了所有真正想要復興純血榮光的巫師,所有人都是在為他的永生大業鋪路。」
空氣詭異地沉默了下來,在寂靜的校長室中,我只能聽見火紅鳳凰的叫喚。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到霍格沃茨了——這個承載著我最後純真的地方。
所有被陽光照耀的回憶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蒸發於石牆的罅隙中。
鄧布利多長嘆一口氣,而他充滿壓迫的目光漸漸消散。他停止了用茶匙繼續攪拌茶杯裡未融化的方糖,語氣帶上了柔和:「我能明白你的痛苦,被欺騙的滋味並不好受,不是嗎?我需要你的記憶,孩子。」
我接過了鄧布利多遞來的小玻璃瓶。揭開瓶塞後,我將杖尖對准了自己的太陽穴,緩緩抽出一條湛藍的的絲線,引進了瓶中。
「在您使用冥想盆前,能否給我一套紙筆,教授?我想寫些東西,還想拜托您轉交給西裡斯。」
「當然沒問題,赫拉。」他慈祥地應下。
鄧布利多在一旁查看著我的記憶,而我在這期間,用羽毛筆瀟瀟灑灑地寫下最後的告別信。等這位為正義操勞一生的白巫師觀看完我的回憶後,我就要真正地去赴死了。
時間不知流逝了多久,在鄧布利多起身回到辦公桌時,我也剛好停筆。老人的神情復雜,他靜靜地望了我半晌,最終輕嘆口氣。
「如果你現在離開,你知道你面臨的後果嗎?」
「我知道。」我笑了,是釋然的大笑。我從未感到如此輕松過,一切負擔霎時全部消散,變為輕盈的羽毛,漂浮了起來,「我會被伏地魔捉回去,隨後面臨著無窮無盡的折磨和索命咒——但我不害怕,教授。因為我馬上就可以和家人團聚了。」
我把用火漆印封好的信遞給了鄧布利多,隨後緩緩起身,整理了下黑袍上不平的褶皺,語氣輕快:「您也看到了,佩迪魯是叛徒,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要讓他當保密人。如果在我死後還能找到我的屍體,就請把我埋在高山的山頂,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如果我的屍體蕩然無存,就請為我在永不凋謝的洋桔梗花田裡立一個衣冠塚——其實不立也可以,就讓我的靈魂隨風消散吧。」
因為我還沒來得及給布賴恩立衣冠塚。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找到他的屍體。
在我即將走到敞開的大門前,我最後看向了神色帶上了一絲悲傷的、被譽為世間最偉大的白巫師。仿佛透過他,我就能看見找不回來的、在這座古堡裡七年的時光。
「最後再幫我和西裡斯帶句話吧,教授。我知道洋桔梗的花語——我對這個世界充滿戒心,但在你面前,我願意卸下所有防備擁抱你。洋桔梗是他送給我的第一個禮物,而我現在卻甘願以洋桔梗自喻。在我房間的窗台前,還有一株仍然綻放的洋桔梗。如果西裡斯願意的話,麻煩他幫我繼續照料下去。」
「我一直以來是個愛自欺欺人的人。我一開始害怕他不喜歡我,後來又不相信他對我的喜歡。但矛盾的是,我仍然在一次次地尋找他在意我的痕跡。」
「我喜歡他,從第一眼到現在,期限是十三年。」
——正文完。
第40章 後日記
倫敦的冬令時結束了。
微涼的春風拂過在倫敦橋下奔湧的泰晤士河,陽光迤斜而下,漪瀾成波。
時逢化凍,布滿瘢痕的樹干滲出水汽。屋頂上的綿綿白雪逐漸化為帶著春意的水滴,從屋檐上悄然滴落,墜入門楣旁清淺的水窪,墜在參差不齊的石板路面上。
位於倫敦老康普頓街道的一家咖啡廳內,談笑聲混合著愜意的小提琴曲,悠然飄向屋外的車水馬龍裡。
詹姆斯·波特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短發——他已經很努力不讓頭發亂翹了。可是每當小哈利騎在他的肩上時,便極其喜愛把他好不容易打理好的頭發抓亂。
唉,真是甜蜜的痛苦。
詹姆斯覺得自己是個好爸爸。
他也下定決心要做個好爸爸。
所以當即將六歲的哈利在早晨告訴他想要一輛汽車模型玩具,並用與妻子如初一撇的翠綠色大眼睛盯著他時,詹姆斯的心髒便立即軟成了棉花。
難逢傲羅的假期,於是他當機立斷地拉上還在睡夢中的、迷迷糊糊的西裡斯,直奔熱鬧的倫敦。
西裡斯坐在詹姆斯的對面,他慵懶地靠在椅背,沒有溫度的目光看向窗外人聲鼎沸的街道。他隨意地穿了件黑色皮夾克,背面印著The Smiths(一個搖滾樂隊)的塗鴉畫像,內裡則是簡約的白色短袖。
靛藍色的牛仔褲很好地勾勒出他修長的雙腿,而他的腰際系著一根從不知名麻瓜古著店淘來的黑色皮帶,微長的黑色鬈發就這樣懶散地披著,遮住他耳垂上叛逆的黑色耳釘。
在大約十年前,臨近聖誕的一個雪夜,老康普頓街遭受了鮮血淋漓的災難,這如突襲的颶風般,將一切生機席卷而盡。暗紅的血跡凝固在白色的晶體裡,店鋪的玻璃被不規律地砸碎,數不清的屍體橫七豎八,深陷於冰冷的雪地。
而倫敦政府則聲稱,這些皆為恐怖分子所為。
但所有的巫師們,都再清楚不過所謂「恐怖分子」的真實身份——在最動蕩的時期,全心全意歸順於黑魔王的走狗們——食死徒。
好在一切又慢慢恢復原樣,往日的喧囂與熱鬧,鱗次櫛比的房屋與斜斜垂下的屋椽,都再次回歸於磨損的瀝青路上。
而那些制造了動亂的食死徒們,死的死,傷的傷。徒留一口氣的的食死徒,都被傲羅們活捉,絕大部分被關押在黑暗逼仄的阿茲卡班,咆哮的黑色海浪與漫無邊際的黑夜將永遠與他們做伴。
令大家意料不到的是,昔日霍格沃茨搗蛋集團「掠奪者」的成員之一,那個只會縮在詹姆斯身後的矮胖青年——彼得·佩迪魯,居然是鳳凰社的叛徒。
他的左臂上早早便烙印下了刺目的黑魔標記。
午後帶著暖意的陽光斜斜射入咖啡廳的玻璃窗,越過木質窗椽,跌宕在棕黃色的橡木地板上,描摹出窗花剪貼著的白鳥圖案。
「至少沒那麼冷了,不是嗎?」詹姆斯衝著坐在對面、正發著呆的好友打了個響指。
一路以來不知道有多少女孩的視線膠粘在西裡斯身上,但他裝作全然不知,眉間的郁色始終難以化開。
距離1981年那個殘酷的夏日,已經過去了五年有余。五年的光陰,可以改變很多事情,這足矣讓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成長為不太成熟穩重、甚至還帶著些孩子氣的男人,但最終仍然擔當起作為一個丈夫與父親的責任——就如同詹姆斯·波特那樣。
但對於西裡斯·布萊克來說,一切與1981年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的世界生了鏽跡斑斑的齒輪,在遲來的鈍痛中緩慢轉動。
年少時那個瀟灑不羈、神情倨傲的西裡斯,已經為弟弟和心愛之人的逝去,染上灰敗的色彩。
午後微涼的風從窗外的街區吹來,西裡斯微卷的發絲拂過他高挺的鼻梁。他灰色的雙眸深處,仍呼嘯著自1981年來便再也化不開的白雪。青色的胡茬爬上他的下頜,使他看上去猶為頹廢。
「我今天要去看她。」在片刻的寂靜中,西裡斯冷不丁開口。他的嗓音低啞,蘊滿悲戚。
隨後,他從夾克的口袋中掏出了萬寶路的煙盒,點燃了一支香煙。煙霧在他鋒利的輪廓前繚繞,煙灰彈落在他修長的指尖。
「她(her)?是赫拉嗎?」詹姆斯愣神片刻,便馬上猜出來好友的意思。他隔著鏡片看向西裡斯毫無血色的側臉,寒冬無法從男人寂寥的灰眸中離開。
於是他緩緩地嘆口氣,把原本就如同鳥窩的褐色短發煩悶地揉得更亂——他只是希望大腳板可以真正地開心起來,無憂無慮地渡過每日,就如同還在霍格沃茨那樣。
但詹姆斯比所有人都清楚,赫拉·沙菲克,那個在死後被追悼為「戰爭英雄」的女孩——她的犧牲,輕而易舉地奪走了西裡斯的一切,包括他所有的傲氣與不羈。
作為哈利的教父,西裡斯時常陪著年幼的教子在波特宅中上躥下跳,把整個戈德裡克山谷攪得雞飛狗跳,甚至連湖畔的野草都要薅上兩把;作為前鳳凰社成員與現任傲羅,西裡斯在同事們的面前一如既往地不可一世,他會適當地開些玩笑,英俊的臉上揚起燦爛且瀟灑的笑容。
但只有詹姆斯知道,藏在西裡斯笑容下的是永遠化不開的悲哀。
但只有詹姆斯知道,西裡斯獨自一人在夜深人靜時的翻來覆去,他熄滅的無數根煙頭,深邃的眼眶下淡淡的烏青,以及他沒有溫度的夢裡,始終夢不到的那個銀綠色身影。
伏地魔已身死,魔法界太平五年,而所有人都堅信往後也會一直太平下去。
但西裡斯的靈魂徹底破碎在勝利的前夕。
詹姆斯還記得那個夏夜,繁星點綴在漆黑的夜空,燥熱的晚風拂過每個人的發梢——但赫拉的屍體是如此的冰冷,冷到令人心悸。
英俊的青年面色蒼白,痛苦與悔恨已經從他的灰眸中滿溢而出,如同黑暗中的利刃,將他的心髒一刀一刀,割得千瘡百孔。
西裡斯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那具早已喪失生機的、冰冷的屍體。赫拉的金□□亮得如同綢緞,在西裡的懷中傾斜而下。
但她的面色是死去之人才會擁有的青灰。
她的嘴角噙著笑,面容是那麼的安詳——如果忽略她毫無起伏的胸腔,所有人都只會覺得她是睡著了。
西裡斯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他好像覺得自己只要將愛人抱得更加用力一些,她的身體就會逐漸回溫,隨後睜開那雙碧綠的眼睛。
他將臉頰緊貼著赫拉冰冷的額頭,嘴中一直呢喃著斷斷續續的「對不起」。
沒有人敢上前打擾已經崩潰的西裡斯。
詹姆斯伸手掐滅了西裡斯未吸完的煙。
「老兄,在咖啡廳吸煙,你真是瘋了——」詹姆斯壓低了聲音,湊近了倦怠的西裡斯,「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去看赫拉就是了,記得早點回家!」
「對了,大腳板。」在離開咖啡廳前,詹姆斯再次扭頭看向了坐在座位上發呆的好友,皺起眉打了個手勢,「你真的該戒煙了。」
回應詹姆斯的只有長久的沉默。
尼古丁帶來的昏沉感可以讓西裡斯暫且忘記傷痛,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床榻是冰冷的,他時常在夜深時候看著空蕩蕩的天花板,看向窗外寂靜的夜色。流水的聲音伴隨著知名不具昆蟲的名叫,啪嗒、啪嗒。溪水濺出,灑在青澀的草地,眼淚濺出,浸濕柔軟的枕芯。
洋桔梗早就枯萎了,倒不如說它的壽命,徹底終結於赫拉死去的那一刻。凋謝的花朵被西裡斯置之於窗台前,日光和月色都可以沐浴在干枯的花瓣上。
他曾用了無數種方法讓洋桔梗復蘇,但是都並不見效。
—
午後的日光溫吞但刺眼,微寒的春風叫囂過西裡斯的鬈發。他開著自己改裝過的那輛黑色摩托,疾馳在柏油馬路上,一路駛向倫敦北郊。
公墓位於一座較為隱蔽的山巒上,遵循赫拉的遺囑,西裡斯購置了位於山頂的墓地。恰好的是,那塊墓地周邊也沒有什麼多余的墳塋——赫拉本就是個喜靜的人,西裡斯想,這樣一來,也不會有什麼孤魂去打擾她。
他在山腳的花店買了一捧潔白的洋桔梗。將花束抱在懷中後,他便一步一步地走向山頂。冷杉蓊郁,綠意盎然。陽光透過枝椏的間隙,灑在青綠的草坪上,勾勒出層層疊疊的光斑。
陽光在樹干的瘢痕上跳躍,隨後墜落於數不清的、灰色的石碑上,勾勒出灰塵的影子,勾勒出碑文的銘心。
屬於冬季的枯葉並未被完全掃除干淨,西裡斯踩在枯黃落葉上,嘎吱的響聲散發在春日午後的靜謐裡。知更鳥棲息在長滿綠葉的枝頭,發出對於亡者的哀鳴。
赫拉的墓碑十分簡約,上面所刻的碑文除了她姓甚名誰,生日年月與死亡日期,以及家人之外,別無其他——她甚至連墓志銘都沒有留下。
西裡斯熟稔地將墳塋前枯萎的花束挪到一旁,放上綻放著的、嶄新的洋桔梗。白色的花瓣觸碰著花崗岩表面的不平,墳塋前又新長了幾簇稚嫩的雛菊,點綴在柔軟的綠草裡,揚起腦袋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男人修長的指尖一寸寸撫摸過墓碑上用哥特字體刻下的「Hera·Shafiq」,但他所觸及的只有岩石的冰冷。
他所渴望的溫暖,早早就葬送在1981年的那個夏日,葬送在他永恆的記憶深處。
「關於那束洋桔梗...我不知道為什麼。」西裡斯在赫拉的墳塋前坐下,嘆息著開口,「我時常在想,這你是對我的懲罰嗎?你的離去帶走了我的靈魂,也同樣帶走了那束洋桔梗的生命。整整五年,我翻遍了無數本咒語書,嘗試了無數種方法,居然都未能讓它從枯萎中再次復蘇。」
「很多事情,我很早就後悔了。」他繼續低啞地呢喃道,「我後悔對你惡語相向,我後悔不留余地地拒絕你。以及,如果早知道雷爾真的會死在十八歲,並且是以那種方式...那我就算被施一百個鑽心咒,也不會說出那句嘲諷的話——但一切都晚了。」
「對你的吻是真的,喜歡你也是真的。我以為我自己是討厭你的,是恨你的,但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愛你愛得太痛苦了。當時在七年級的聖誕舞會,你喝得爛醉,我想就此離開。可當你的身體貼上我的身軀,你的唇瓣貼上我冰冷的嘴唇時,我的大腦便一片空白,耳畔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聲——對你生理性的喜歡騙不了我自己。」
「對不起,在馬琳和她丈夫死的那個雨夜,我對你說我巴不得你去死...其實我在心裡真正想的是我很愛你很愛你,你不要死掉。如果你不在的話,我真的無法想像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隨後,他輕嗤一聲,像是在嘲笑曾經引以為傲的年輕氣盛。一只雪白的鴿子停在了他身前的墓碑上,無辜地睜著那雙黑溜溜的眼睛,歪著腦袋盯著他。
他突然想要落淚。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追逐烈陽的自由鳥,對赫拉·沙菲克濃烈到窒息的感情,才是禁錮住他的真正枷鎖。愛情是讓他肝腸寸斷的烈火,以愛為名的冰冷囚籠,將他永恆地困頓在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西裡斯呼出一口混濁的氣,他就這樣靠著冰冷的墓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一片刺眼白光恍惚了他的視線,在雙眼的劇痛中,他無比懷念的身影忽然就輕飄飄地出現在他眼前。
女孩還是十五六歲的模樣,她規規整整地穿著斯萊特林的銀綠色院袍,沒有一絲褶皺。令他感到慶幸的是,她的左手小臂上還沒有留下那道猙獰可怖的黑魔標記。
她的金發像春天的緞帶,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光芒在她白皙的肌膚上跳動,躍進她溫柔的翠綠色雙眸裡,再與滿腔愛意一起,從她嘴角的淺笑溢出。
但她看上去如紙張輕薄,好像風一吹,她就會徹底在他的世界中消失不見。
西裡斯緩步上前,他多怕這只是一場夢境。他惶恐、他不舍、他緊張、他興奮——於是他小心翼翼地低頭,覆蓋上女孩柔軟的唇瓣,將如潮水洶湧的愛意與悲傷,在唇齒的碰撞間傾瀉而出。
他誠懇地吻上了禁錮住他的枷鎖,他終於感受到了溫暖,呼出的熱意灼燒他的眼睛,刺痛感讓他含不住自己的淚水。
出乎意料的是,不知怎的,他在白茫茫的世界裡磕到了頭。男人吃痛地「嘶」了一聲,而女孩則是開心地大笑起來,她踮起腳,綠眸中流光溢彩。
「西裡斯是笨蛋。」她輕快道。
可在她柔軟的右手即將觸碰到他的額頭時,西裡斯卻噙著笑,慢慢睜開了眼睛。午後的陽光讓他眼眶酸澀,原來他睡在了墓碑前,而額頭磕在了堅硬的墓碑上。
—
當西裡斯回到戈德裡克山谷時,天空的末端已經染上了玫瑰色的斑斕。他抓了抓被風吹亂的鬈發,一如既往地同出來散步的巴希達打了幾句招呼,隨後將自己那輛十分拉風的黑色摩托停在了波特老宅的後院中。
忍冬藤爬滿紅棕色的石牆,茉莉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日暮在柔軟的綠茵上暈染開點點紫紅,溫馨的燈光透過敞開的玻璃窗,傾斜在雪白的山茱萸上。
西裡斯哼著由萊昂納爾·裡奇(80年代美國搖滾歌星)唱的Say You Say Me,打開了波特宅的大門。在同一時間,哈利如旋風般急掠而來,死死地箍住了教父的大長腿,仰著腦袋,委屈巴巴看向他。
「西裡斯!」差幾個月就滿六歲的小哈利睜大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裡面氤氳著名為想念的水汽,他撇著嘴盯著自己最最最喜歡的黑狗教父,「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西裡斯愣了一瞬,他還未醞釀著開口,系著紅色圍裙的莉莉便已揮舞著鍋鏟,從散發著肉香味的廚房裡探出腦袋。
她看著不遠處緊緊抱住西裡斯,嘴角耷拉的哈利,言笑晏晏道:「西裡斯是去看教母啦!」
「教母?」哈利新奇地大叫,興奮地蹦了起來,「我還沒見過教母呢!西裡斯,我也要去看教母!」
西裡斯無奈地抱起活蹦亂跳的哈利,讓男孩坐在他溫暖的臂膀。他用大手揉了揉哈利亂糟糟的黑發,咧開燦爛的笑容:「等你再長大一些,教父就帶你去看教母。」
「所以教母現在在哪裡呀?」哈利仰著腦袋,好奇地問道。
西裡斯只是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嘴角揚起苦澀的弧度。
「在這裡。」他緩聲答。
哈利不明所以,只是開心地樓住西裡斯的脖頸。就在這時,剛剛幫哈利收拾完玩具房的詹姆斯,正慢悠悠地從樓梯上下來。
見到兒子親昵地貼著西裡斯,他便醋意大發,怒氣衝衝地上前,看似生氣地責問哈利到底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教父。
而哈利只是眨眨眼睛,笑嘻嘻道自己更喜歡從來沒有見過的教母。
屬於赫拉·沙菲克的畢業照被西裡斯裝橫在木質相框裡,這是他翻箱倒櫃後才從屬於赫拉的房間角落找出的、與她自己有關的相片。他將照片擺放在他的床頭櫃旁,相框下壓著他在深夜之時拿起來翻看了無數次的、由鄧布利多親自給他的、屬於赫拉的遺言。
他的淚水早已將娟秀的字跡打濕,墨漬在泛黃破舊的羊皮紙上暈開悲傷的花團。
赫拉所留下的願望,他正在一個一個替她實現。他曾奔赴瑞士,登上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當金色的暖陽覆蓋於山頂的白雪時,哈利坐在詹姆斯的懷中,新奇地大叫。莉莉笑著替哈利整理好亂翹的黑發,詹姆斯揚起燦爛且幸福的笑容。
只有西裡斯是悲傷的。
當陽光傾瀉進他灰色的眼裡時,他便將苦澀的淚水咽回悲寂破舊的回憶。
而在此時,屬於九年前的舊相片,正好定格在金發女孩對著鏡頭歪歪腦袋,揚起恬靜笑容的那一刻。
—
「Dearest Sirius,
當海風吹過我墳塋所在的山巒,請你不要為我哭泣,墓碑前的雛菊是我的棲息之處。我的靈魂不會就此消失,我向往著滿眼青綠的寂寥與自由。
所以,西裡斯,我最親愛的自由鳥,我永遠抓不住的烈陽。我這個孤單的暗戀者由衷祝賀你,祝賀你掙開了枷鎖,祝賀你的陰雲散去,終於迎來久違的天晴。
祝賀你從靈魂深處得來的自由與解脫。
西裡斯,你能否用你那雙總是熾熱的灰色眼眸,代替我與雷爾去看看極地耀眼的極光,看看阿爾卑斯山脈頂端永遠化不開的皚皚白雪?
我曾渴望你將我拯救於泥濘,但如今我只希望你能夠健康、平安、快樂、無拘無束,奔赴你靈魂所向往的自由之地。
我愛你,即便我身處於黑暗之中。
這份可悲的愛戀,堙沒在十余年的風雪裡。
致你們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勝利。
祝我們來之不易的勝利。
Love always,
Hera」
—
可惜赫拉沒來得及知道,
西裡斯·布萊克的靈魂所向往的自由之地,永遠是赫拉·沙菲克所在的地方。
第41章 西裡斯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1)
「彼得·佩迪魯,你是否承認對濫用黑魔法,濫用不可饒恕咒等多項罪名的指控?你是否承認曾經虐殺多名麻瓜的罪名指控?根據證言,你還有謀殺包括艾麗娜·艾特肯,安東尼·懷特,菲奧娜·萊爾,約翰遜·阿克曼等等在內的多名麻瓜種巫師與混血種巫師的罪名指控。」
巴蒂·克勞奇威嚴的嗓音在威森加摩法庭內如審判的鐘聲,雄渾有力地回蕩——盡管他剛剛親手將自己的獨子送進了阿茲卡班。
他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嚴肅,寬厚的下巴緊繃著,位於灰色的髭須下的長薄嘴唇正振振有聲地念著判詞。他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從鏡片後射出,審視著被關押在鐵籠中、不斷顫抖著的矮胖青年。
佩迪魯肥胖的手腕正被鎖鏈緊緊栓住,他痛苦地錘著冰冷的鐵籠,渾圓的臉頰緊貼著牢籠的空隙,臉上的肥肉因害怕而不斷地顫抖。
止不住的淚水從他痛苦的褐色眼睛裡流下,他帶著乞求的目光遙遙望向作為陪審團成員之一的詹姆斯·波特,悲哀地抽噎道:「詹姆斯——尖頭叉子——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嗓音在此刻因徹底的恐懼而轉變為撕心裂肺的大叫,兩顆巨大的板牙瑟縮著,「背叛你們不是我的本意——我沒有要背叛你們——!叉子,噢,我親愛的叉子,求求你為我說幾句話——」
惡心的叛徒,坐在詹姆斯身旁的西裡斯暗自想道。要不是密不透風的牢籠與笨重的鎖鏈將這個膽小如鼠的男人徹底桎梏住,他甚至覺得佩迪魯會想方設法掙脫開禁錮,連滾帶爬到叉子與莉莉的腳下,淚眼婆娑地求他昔日的好友們為他網開一面。
「肅靜——!佩迪魯,我現在在問你是否承認罪名指控,而不是讓你當著整個魔法界滑稽地表演——!」克勞奇拿著法錘,用力地敲了幾下橡木桌面,震聲道。
詹姆斯坐在遠處,沒有答話。他擰起眉頭,位於鏡片後的棕色眼眸裡蘊滿憤怒與悲傷。他從未意料到,甚至從來都沒想過(哪怕是一絲的可能性)——曾經一起夜游,一起惡作劇,一起在青蔥歲月裡練習阿尼馬格斯的好友會因為對死亡的恐懼,轉而投奔伏地魔,成為卑劣的叛徒。
如果不是鄧布利多的及時介入,他們差那麼一點就要讓佩迪魯代替萊姆斯,成為保密人了。
莉莉坐在詹姆斯身旁,她的懷中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小哈利。她看著涕泗橫流,在鐵籠中不斷顫抖的昔日好友,默不作聲。
青年的眼中充斥著難以言說的悔恨,而她只是狠心撇過頭,十分難受地閉了閉眼。
西裡斯發出輕蔑的嗤笑,他嘲諷且不屑地看向瑟瑟發抖的佩迪魯,就像是在看一坨一文不值的垃圾。
審判的最終,佩迪魯被看守員押了下去。他的腳步踉踉蹌蹌,鬼哭狼嚎,懇求的視線還是沒有從陪審團的坐席上挪開。而詹姆斯,莉莉,與萊姆斯都保持沉默。
西裡斯懶散地打了個哈欠,目光冷若寒冰。
後面又審了數十個食死徒,狡猾的盧修斯·馬爾福買通了好幾個官員,以此能夠為他在法庭上說說話。他油嘴滑舌,目光懇切,有著一頭金色長發的矜貴男人憑借著雄厚的家底與鱷魚的眼淚,完美地逃脫了被關押進阿茲卡班的災難。
「油腔滑調的白孔雀。」西裡斯刻薄道,厭惡地蹙了蹙眉。
梅林保佑斯內普,他最終逃過了一劫。他為了保護自己愛了十多年的女孩(因為特裡勞妮所作的那個預言),便毫不猶豫地在一個冷風呼嘯的夜晚找到鄧布利多,懇求年邁的白巫師讓他加入鳳凰社,從而成為鳳凰社的秘密間諜。
他此刻被威森加摩的官員從鐵籠裡放出。男人面色蒼白,臉頰削瘦,頭發閃爍著油膩的光。在他即將離開這個審判罪孽的法庭時,他再次緩緩地回過頭,深深地看了莉莉·波特一眼,漆黑混濁的眼中是滿腔的悔意與不舍。
詹姆斯摟緊了妻子的肩膀,嫌惡地「嘖」了一聲,但並未再多說什麼。莉莉始終保持緘默,她翠綠色的眼睛裡流轉著知名不具的波瀾,讓人猜不透她此時的想法。
萊姆斯溫和地垂下了褐色的眼眸。
而西裡斯則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灰眸,他痛苦地捂住了腦袋,英俊的五官十分扭曲,仿佛吃了二十斤的鼻涕蟲。
倨傲不羈的青年在此刻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鳴,聽起來簡直要把威森加摩的穹頂掀翻:「鼻涕精居然是間諜!?這簡直太惡心了——我居然和黏糊糊臭烘烘的鼻涕精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是同事關系——」
「大腳板!」莉莉皺起眉頭,抽出一只手,拍了拍西裡斯的臂膀,「差不多了得了。」
西裡斯總算安靜了下來。
「話說回來,」萊姆斯突然開口,他溫和的眼眸裡流露出疑惑,「你們有誰在捉拿食死徒時看見赫拉·沙菲克了嗎?」
西裡斯猛地一怔,他緩緩放下了置之於腦後的手臂,交叉於胸前,看上去十分的不自在。可他只是懶洋洋地開口,語氣中溢滿不屑:「不是都說她畏罪潛逃了?和我那個愚蠢的弟弟還有她那個生死不明的哥哥一樣。沙菲克還挺能藏的嘛——我也不知道穆迪他們有沒有捉住她。」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他止不住顫抖的手指,宛如在冷風中搖曳的稻草,等待著鐮刀的降臨。
他的心中突然有股莫名的不安,心髒被看不見的五指攥緊,讓他疼痛得想要瑟縮。他的心底深處仿佛莫名其妙缺了一塊肉,鮮血正在止不住地滔滔汩汩地湧出——真是奇怪,他明明什麼也沒失去。
西裡斯忍耐刻骨銘心的痛意,昏昏沉沉地想。他早就離開壓抑至極的布萊克家了,尖頭叉子,莉莉,月亮臉,還有他可愛的教子哈利都好好地陪在他的身邊;沒有鼻子的蛇精臉已經死了,魔法界太平。不出意外,他馬上就可以入職法律執行司,成為一名傲羅。
他明明什麼也沒失去,為什麼——
「好了,朋友們,現在對邪惡之人的定罪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我們要感謝在戰爭之中堅守和平與正義,默默無聞地奉獻出自己寶貴生命的戰爭英雄們。」鄧布利多坐在陪審團正中心的位置,他今天穿著一件黑藍色的長袍。出乎意料的是,這件袍子上居然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圖案,簡直樸素到了極點。
語畢,他緩緩起身,鏗鏘有力地拍了拍手。他藏在鏡片下的藍色眼眸忽然溢滿傷感,雪白的長發與長長的髭須悲戚地晃動,「我們必須要為死去之人追悼,我們也必須為無辜之人洗清罪名——我們如今能夠迎接勝利的來訪,迎接曙光的到來,安然無事地坐在這裡,審判那些罪孽之人,都是因為他們所作出的、偉大無比的貢獻——」
西裡斯突然感到難以呼吸,以至於他不得不彎起腰身,痛苦地捂住胸口。他宛如困頓於深海的溺水者,貪婪地想要索取哪怕是一絲的氧氣。但冰冷的空氣卻如同刀片,一寸一寸割開他的喉口,屬於鮮血的鐵鏽味忽然布滿他整個口腔。
肺葉好痛,心髒好痛。
他的四肢都在叫囂著痛苦。
「大腳板!」詹姆斯迅速地扶住好友因難受而拱成弧形的背,十分焦急地詢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現在先去找治療師——」
「他們分別是布賴恩·威廉姆斯·沙菲克,雷古勒斯·阿圖克勒斯·布萊克,赫拉·阿德莉絲·沙菲克!」
底下的人群發出陣陣驚呼。
啪嗒。
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西裡斯!!!」
可是西裡斯已經聽不清詹姆斯著急的大喊了,他的耳畔與腦海都爆發出劇烈的嗡鳴聲,模糊了外界所有的聲音(除了鄧布利多嚴肅的發言)。
「布賴恩·沙菲克,1971年畢業於霍格沃茨斯萊特林學院,他曾經被伏地魔哄騙,隨後成為了一名食死徒。在作為食死徒的期間,他的確犯下了錯誤,可後來他幡然醒悟,隨後為我們提供了許多有關伏地魔魂器的線索。」
「雷古勒斯·布萊克,1978年畢業於霍格沃茨斯萊特林學院,他曾經也是一名食死徒。可是在關鍵時刻,他替換了伏地魔的魂器之一——斯萊特林的掛墜盒,並將自己的生命葬送在了岩洞冰冷的湖水裡。他在假的掛墜盒裡留下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下了他振聾發聵的遺言。他說:
『致黑魔王: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死了,但是我想讓你知道:是我發現了你的這個秘密,我已經拿走了真的魂器,並將它盡快銷毀。我甘冒一死,為你遇到命中對手時,只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
R.A.B』」
「赫拉·沙菲克,1977年畢業於霍格沃茨斯萊特林學院。曾經作為一名食死徒,她擔下了所有的罪孽。後來她聯系到我,將她哥哥與未婚夫留下的魂器以及其余魂器的線索一同交予我——她是我們獲得勝利的關鍵人物。」
西裡斯的四肢仿佛負擔了千斤重的巨石,他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咳出了一口混濁的鮮血。鮮血越咳越多,滴落而下,染紅了他白色的襯衫。
他眼前的世界在此刻變幻為白茫茫的一片,最後彙聚成雷古勒斯永遠安靜的側臉,與他和赫拉的最後一面時,她帶著絕望的翠綠色眼眸。
他的視線被混濁的淚水模糊,滾燙的眼淚從他的眼眶溢出,很快就遍布他的臉頰——可他好像是感知不到一樣,只是扶著身旁的座位,踉踉蹌蹌地起身,最後大步離開了這個令他無比痛苦的地方。
他忽略了眾人的吸氣聲,忽略了詹姆斯,莉莉,還有萊姆斯在他身後急切地呼喚。
「騙子。」西裡斯喃喃道,「雷古勒斯怎麼可能死?赫拉怎麼可能死?一群騙子——」
名為絕望的焰火已經把他冰冷的心髒灼燒為齏粉,每走出一步,他就感到全身都在叫囂著疼痛。那種鈍痛感讓他認為——仿佛下一秒,自己就會死在魔法部人聲鼎沸的大廳。
他的大腦昏昏沉沉,哪怕是他眨眼的間隙,在眼皮闔上的瞬間,浮現在他眼前的都是赫拉絕望的綠眸。他對所有人驚詫的目光都視若無睹,自顧自地從倫敦幻影移形到位於諾森伯蘭郡的沙菲克莊園,希望再次看見那抹金色的背影。
可沙菲克莊園早就在海浪的咆哮聲與呼嘯的北風中荒廢了。當他趕過去時,看見的是觸目驚心的破敗與滿目蒼痍。苔蘚與藤蔓爬滿斑駁的石牆,花園裡雜草橫生,受潮的牆紙剝落,屋內灰塵遍布,暗影幢幢的山毛櫸林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壓了下來。
他發了瘋般跑去赫拉的房間,一切看上去都干淨整潔,但她疊放整齊的被褥上早就落滿了灰。西裡斯在許久以前送給赫拉的禮物仍舊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她落了灰的橡木櫥櫃中,當他絕望地轉過頭時,便看見了擺放在窗台旁,不知何時零落凋謝的洋桔梗。
他認出來了,那是他在1970年的聖誕節,送給她的聖誕禮物。
海風從敞開的窗戶外吹來,一切都是冰冷的,包括西裡斯仿佛已經停止跳動的心髒。鹹濕的味道朝他湧來,他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海風的氣味,還是他滾燙的淚水。
—
鄧布利多終於在格倫科峽谷的荒郊野嶺找到了赫拉的屍體。她還穿著那件在戈德裡克山谷的巴希達家中,不知多久前就穿上的黑色巫師袍。她的袍角破破爛爛,小腿上滿是碎石與藤蔓刮傷的疤痕。
她金色的長發就這樣傾瀉在雜草橫生的原野上,青白色的面孔靜謐且安詳。她的嘴角掛著釋然的笑,月光灑在金色的睫毛上,在她的眼簾下方投出一片溫柔的陰影。
蘇格蘭仲夏的夜晚總歸是寂靜的,攜帶著寒意的風拂過鳳凰社每個成員的發梢。西裡斯啞口無言,他蹣跚地上前,走向躺在地上的、安靜到過分的女孩。
她只是睡著了,西裡斯堅信。
但是滿腔的痛苦仍舊從他的內心深處湧出,把他的心髒割得千瘡百孔。他慢慢地在赫拉身旁跪下,像對待紙娃娃那樣輕輕地抱起女孩,生怕冷風一吹,她就會徹底飄遠。
「不要再睡了,赫拉。」西裡斯呢喃道,試圖從她的身體上汲取到他所渴望的溫暖——但一切都是讓他心悸的冰冷。
強烈的不安隨著不知名昆蟲的鳴叫擴散開來,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漸漸地將他整個人吞噬。他將赫拉擁入懷中,緊貼著自己的身軀。如果赫拉冷的話,西裡斯想,那他就把自己的體溫渡給她好了。
「那株洋桔梗已經凋謝了。」西裡斯的聲音很輕很輕,很快便消散在寂寥的晚風裡。他慢慢撫開赫拉的金發,溫柔地將它們別在她的耳後,「醒醒吧,赫拉,我們一起想辦法讓它復蘇——」
「西裡斯。」詹姆斯不忍道,「她已經死了,是阿瓦達索命咒擊中了她,她——」
壓抑的哭聲打斷了詹姆斯未完的語句,西裡斯將抱著冰冷屍體的手臂逐漸收緊。他像是想要尋求什麼,不斷地用顫抖的唇瓣去觸碰女孩綢緞般的金色發絲,接著再將耳朵貼上她早已沒有起伏的胸口。
只可惜西裡斯什麼也沒聽到。
赫拉·沙菲克真的死了。
他總算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好像只要將她抱得再緊一些,女孩就會睜開她薄如蟬翼的眼簾。隨後,那雙翠綠色的眼眸便會在流轉的月光下,再次散發出溫和的光亮,整片夜空的星星都會躍進她眼裡綠色的水潭——就如同二年級時那個在禁林邊緣草坪上的夜晚一樣。
沒有人出聲,沒有人上前去拉開西裡斯。莉莉碧綠色的眼睛裡已經蘊滿了淚水,她靠在詹姆斯的懷中,小聲地抽泣起來。
格倫科峽谷有些過分的安靜了。
所有人只能聽見昆蟲的哀鳴,微涼的風拂過野草發出的沙沙聲,壓抑的哭泣,還有西裡斯從喉口呢喃出的,斷斷續續的對不起。
後來,鄧布利多在私底下找到西裡斯,交給他一封被保存得完好的信封。
「這是赫拉的絕筆,她囑托我,讓我親自轉交給你。」年邁的老人緩緩說道,他眨眨黯藍色的眼睛,「她還告訴我,她知道洋桔梗的花語,她也甘願以洋桔梗自喻。她房間的窗台旁放著一株洋桔梗,那是你在一年級時送給她的聖誕禮物。她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就替她將那株洋桔梗繼續照料下去。」
「教授。」西裡斯低啞地開口,他的嗓音氤氳著悲戚與痛苦,那雙混濁的灰眸絕望地看向身前的老者,「那株洋桔梗...已經枯萎了。」
鄧布利多沉默了半晌,最終輕嘆口氣。
「那孩子還同我說,她喜歡你。從第一眼到現在,期限是十三年。」
西裡斯總算痛哭出聲,他又何嘗不是呢?
並且他的愛意,永遠都沒有期限。
當西裡斯顫抖地拆開那封信時,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便再次滴落了下來,在粗糙的羊皮紙上暈開了一團團深色的墨漬。
西裡斯的靈魂已經消散了。
他破碎的靈魂隨著赫拉的遺體,一同埋進了位於倫敦北郊的山巒上。
他還是將那束枯萎的洋桔梗帶回了戈德裡克山谷,包括那張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畢業照,全都當作寶貝細心呵護了起來。他還喜歡在夜深人靜時如自虐般,反反復復地將那封信件翻來覆去,看一遍又一遍。
娟秀的字體變成了鋒利的刀片,在遲來的歲月中,一刀刀剜在西裡斯的心髒上,徒留一個個止不住的血窟窿。
可他不在乎。
好像透過被他看得泛黃的信件,他就能再次看見赫拉翠綠色的眼眸,綠得如同凱恩戈姆公園裡,在夏日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鮮嫩欲滴的柔軟草坪。
而他第一次看見那雙被陽光照得發亮的翠綠色眼眸,是在1968年的夏日。
僅僅無意中的一眼,便在西裡斯·布萊克瀟灑又不羈的靈魂深處,烙下滾燙的印記。
第42章 西裡斯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2)
西裡斯·布萊克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雖然瀟灑不羈的少年從來都不承認這一點。當尖頭叉子指出他真的很愛說反話時,西裡斯只是吊兒郎當地靠在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的沙發上,修長的腿在茶幾上交疊,對好兄弟的評定嗤之以鼻。
「說反話?小孩子才喜歡說反話。」西裡斯看著壁爐裡躍動的火光,不屑地哼了一聲,「我什麼時候喜歡說反話了?我說的都是實話。」
彼得坐在西裡斯身旁,他已經被桀驁不馴的少年擠進了沙發上逼仄的角落。他的身材本來就瘦不到哪裡去,這樣一來,可憐的彼得便覺得自己頗有些喘不過氣。但他也不敢發話,只是默默地對西裡斯這句話提出反駁意見:「其實,大腳板,絕大部分時候,你都在說反話...有一次月亮臉過生日,奶油蹭到了臉上,叉子興致衝衝地問你『我們月亮臉可不可愛?』,而你只是冷哼一聲說『月亮臉這副樣子可真蠢』。」
「對!我現在還印像深刻!」詹姆斯從沙發後探出,勾住西裡斯與彼得的脖頸,「其實西裡斯嘴角的笑都壓不住了——他明明就覺得我們萊米可愛的要死!」
萊姆斯羞紅了臉,巴不得將自己埋進變形學的課本裡:「你們別打趣我了......」
詹姆斯故作高深地搖搖手指,表達了否定的意味;西裡斯閉口不言,面色鐵青——顯而易見,其實他的好友們完全沒說錯,只是他一點兒也不想承認;而彼得用短小的手指摩挲著肉乎乎的下巴,他思索了片刻後,又想到一個嶄新的例子。
「噢,還有那個斯萊特林的沙菲克,就是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級長。我不知道怎麼說,我就是覺得大腳板很在意她,但嘴巴又硬得要命,天天對人家冷嘲熱諷——」
當時走廊上的拒婚就是明晃晃的例子——但彼得沒有繼續往下說了,因為本來其樂融融的氣氛突然安靜到詭異,一股突如其來的冷氣從彼得的背後竄出,讓他寒毛豎立。
為什麼會這麼冷?壁爐裡的篝火都燒得這麼旺了。彼得瑟瑟發抖地想。
結果在他顫顫巍巍地轉頭後,他便看見了西裡斯黑如鍋底的臉色。
少年的灰眸結了冰,冰面裡充斥著晦澀不明的情緒,與臉上如烏雲密布的陰翳結合在一起,簡直就像一鍋會隨時爆炸的魔藥——於是彼得抖得更厲害了。
詹姆斯左看看右看看,隨即尬笑兩聲,拍了拍好友們的肩:「唉呀,好了好了,咱不說那個食死徒預備役——」
在「食死徒」這個詞冷不丁地冒出來後,西裡斯不知道抽什麼風,突然一下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休息室,往寢室的方向大步邁去。而詹姆斯的手尷尬地垂在半空中——唉,算了算了,詹姆斯心累地想。
自從西裡斯和那個沙菲克鬧掰開始,英俊又不羈的少年莫名其妙地在大庭廣眾之下抽風,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事了。
倒不如說,霍格沃茨的許多巫師,都已經習慣並且熱衷於討論西裡斯與莎菲克,再加上西裡斯的弟弟雷古勒斯——他們三個之間上演的「愛恨情仇」。
西裡斯當然知道這些狗屁不通的風言風語,他煩悶地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屋外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迤斜而下,灑進他的眼睛裡。
他十分煩躁地在床上翻來覆去,只要一閉上眼,他的腦海中就是沙菲克那雙綠得如同惡婆鳥羽毛的大眼睛。那雙綠眸在聖誕節前人聲鼎沸的走廊裡,蘊滿了水汽,就這樣不知所措地看向他,讓他心煩得要死。
煩死了。西裡斯不耐地坐了起來,將枕頭泄憤般狠狠砸到了棕色的橡木地板上。
放他們狗屁的愛恨情仇。
他西裡斯·布萊克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人,除了瘋瘋癲癲的布萊克一家之外(阿爾法德不包括在內,安多米達也不算,因為她已經姓唐克斯了),就是那個綠眸裡總是壓著一層灰色雲霧的赫拉·沙菲克。
—
西裡斯和赫拉的關系其實在一開始並沒有這麼糟糕。
那是他九歲時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午後,陽光燥熱且刺眼,沃爾布加半強迫半威脅的絮絮叨叨在煩悶的熱意下令他想要嘔吐。瘦高的男孩雙手抱臂,不耐地靠在巴洛克式的扶手上,眉頭之間的褶皺緊得可以夾死一只飛蚊。
「西裡斯!」沃爾布加尖叫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你下午必須要好好接待沙菲克夫人和沙菲克小姐,這是你作為長子的責任——」
布萊克莊園裡總是昏暗且壓抑,懸掛在黑色穹頂上的水晶吊燈時常被沃爾布加如曼德拉草的尖叫震得四處搖晃,好像下一秒就要墜落於散發著潮濕氣味的木質地面上,砸個粉碎。
銀綠色的燈光又開始晃動了。
西裡斯抬頭盯著華麗的水晶燈,十分無聊地想。他倒是巴不得吊燈真的砸下來,四處飛濺的水晶碎片最好劃破沃爾布加的喉嚨,讓她半個月都吐不出令他反感到胃酸上湧的語句。
「西裡斯·布萊克!!!」沃爾布加歇斯底裡道,她如同在黑夜裡的困獸,原本卷起優雅弧度的長發,在此刻看上去居然像極了一頭鳥形食人怪的凌亂黑羽。
西裡斯「嘖」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壓抑的大廳,轉身向門外跑去。他的速度極快(還得多虧他天天在後花園裡的上躥下跳,以及在家裡習慣躲避沃爾布加攻擊的敏捷動作),所以沃爾布加並沒有來得及緊緊攥住這個令她操碎了心的、叛逆長子的手臂。
雷古勒斯乖巧地坐在沙發上,過分安靜的男孩臉色蒼白,他不安地皺起眉,像是想追尋什麼般急切地看向大敞的門外——而兄長的瀟灑不羈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夏日刺眼的陽光中。
後花園中那顆生長茂密、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樹,永遠都是獨屬於西裡斯一人的閑暇歸宿——至少在這個午後之前是這樣的。
他百般無聊地躺在綠茵上,陽光透過蓊郁枝葉的罅隙,活潑的光斑在他白皙俊美的臉上跳動,躍進他如同灰瑪瑙的眼睛裡。
隔著一層輕薄的白襯衫,綠草扎得他的肌膚真的有些難受;過幾日就要去找阿爾法德舅舅,他親口說會給他買滾石樂隊的新專輯;還有那些麻瓜女孩穿著比基尼的海報,他一定要找一天永遠粘在他的牆上,氣死沃爾布加那個老妖婆......
在未完且飄散的思緒中,西裡斯忽然聽見了從遠方傳來的、斷斷續續的談話聲——有一道聲音他認出來了,那是他永遠都逆來順受的、懦弱的弟弟;還有一道女聲,不屬於貝拉特裡克斯,不屬於納西莎,也不屬於安多米達——他猜那應該就是那什麼——呃,赫瑞(Heriot)·沙菲克?
隨便吧,他才不在乎,他最討厭純血之間虛與委蛇的社交了。西裡斯煩躁地想。
在以前所有的純血宴會中,無論西裡斯表現得有多不耐煩,那些純血小姐們總喜歡如狗皮膏藥般黏在他身後,並說一些令他疾首蹙額的血統謬論。
但是突如其來的好奇心,又讓他想前去看看沙菲克小姐究竟是個什麼模樣——萬一她和其他純血小姐不一樣呢?萬一她和自己是同頻甚至相似的呢?
於是總是三分鐘熱度的西裡斯又一骨碌從綠茵上爬起,哼著麻瓜樂曲,悠悠然地走向談話所發出的地方。
「媽咪的好寶貝不去看書呆在這干什麼?被沃爾布加命令招待客人?」
他毫不客氣地懶洋洋道。
隨後,他便看見了一雙比愛爾蘭的山巒還更加青翠欲滴的綠色眼睛,那是屬於世間上最澄澈的橄欖石的顏色,是純淨的綠色湖面,溫和且安然。
碧綠色的湖水在觸及到西裡斯視線的一瞬間,便錯愕地漣漪成紋,在燦陽的照射下,金色的漪瀾成波。
時間在翠綠的世界裡靜止了。
西裡斯只覺得風聲呼嘯,在一瞬間,周邊的所有喧囂都歸於寂寥,而他熾熱的心髒徹底溺於那片碧綠汪洋裡,跳動的速度已經要衝破他的胸膛。
好像有數不清的蝴蝶在他的胃裡翻湧,他的肋骨上開滿了淡黃的巴茨拉。他生出了對漂亮事物的占有欲,他現在只想把這個怔愣的女孩拉走,然後拽進獨屬於他們兩個的小世界裡。
所以他刻薄地同雷古勒斯說了幾句話,順帶明裡暗裡嘲諷了沃爾布加一番後,便緊緊攥住女孩雪白纖細的手腕,向花園深處跑去。
雖然是夏日,他卻聞到了屬於小陽春的馨香。女孩的發絲上散發出山茱萸與小蒼蘭的香味,讓他的神情漸漸恍惚,只知道一味地、漫無目的地往前跑。
像是有神明在指引他(可他明明對神鬼都不屑一顧),讓他在盛放的洋桔梗花田前停下。那時候的西裡斯並不明白洋桔梗的話語,他也並不知道到底是花開得好看,還是眼前的女孩更勝一籌——梅林知道當他聽見女孩對虛假的社交禮儀的抨擊時,他到底有多開心。
原來她叫赫拉·沙菲克。
男孩的心裡翻湧起滾燙的浪花,赫拉的金色發絲如同柔軟的緞帶,在溫暖的陽光下閃閃發亮。溫和的金色光芒透過西裡斯的眼睛,進入了他的血管。
他的血液在沸騰、在叫囂,蝴蝶在他的胃裡翻騰得更加凶猛,於是他肚子的絞痛感更甚——但他居然得到了詭異的快感,讓他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他說什麼來著,赫拉和他就是一類人!這樣的話,那她肯定也討厭極了純血論!西裡斯興奮的思維已經發散到他和赫拉一起被分入格蘭芬多的場景,隨後再在霍格沃茨度過開心的七年。
她會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她會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西裡斯需要更深刻的肯定來撫慰他躁動不安的心髒,於是他看似不經意地說:「我還很討厭所謂的純血論——為什麼他們就一定覺得自己比所有非純血巫師與麻瓜高人一等?難道有什麼依據來證明純血的魔力是最強的?他們憑什麼看不起混血巫師與麻瓜?」
「我真的很反感家族裡所有人高高在上的樣子,討厭我母親的束縛與咆哮,討厭所有『純血至上』的理論。我並不覺得這樣的狗屁理念需要需要維護,因為這沒有一點道理。」
「所以——家族榮譽對我來說不值一提,你說呢,赫拉?」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熾熱,他只是需要一個答案,一個如同氣泡水味冰塊的答案,將他心底在夏季油然而生的燥熱撫平。可是他等啊等,等到他飄飄然的甜蜜大腦逐漸清醒,等到全身的血液漸漸凝固,他才總算等到了女孩的回答。
「我不知道,西裡斯。」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尾音消散在風裡,將西裡斯腦海中最後一絲殘留的幻想也帶走了,奔赴藍天上漸漸出現的白色雲翳。
他不死心地又問了幾個有關血統論的問題,於是他知道自己對未來的期盼破滅了。在他布滿霰雪的冰冷腦海深處,穿著和他如初一撇的、格蘭芬多院袍的金發女孩忽然變成破碎的泡沫,讓他找不見蹤影。
出於幼稚的報復心理,他冷嘲熱諷道她和雷古勒斯——他那個過於安靜又乖巧的弟弟——沃爾布加的好寶貝——簡直沒什麼兩樣。
可他聽見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如同枕芯裡最柔軟的羽毛飄散開來,撓得他心尖發癢。
其實西裡斯最討厭女孩子哭了,他只是愛實話實說而已——比如告訴她們裙子的顏色像熏肉啦,頭發梳得比火龍的蛋殼還光滑啦,講話比康沃爾郡小精靈還要吵啦等等。
但最後他都會收獲脆弱的大小姐們啪嗒啪嗒落下的眼淚,以及邊哭邊跑開的背影(羊皮鞋踢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簡直比巨怪的嚎叫還難聽)。
於是他將面臨又一次的禁閉。
所以西裡斯最討厭女孩子哭了。
羽毛撓的他煩躁得要命,心口的癢意簡直沒完沒了。他想出言諷刺她——在這裡哭不如滾回沙菲克莊園去做她的乖乖大小姐,可是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在干什麼時,一朵綻開得漂亮的洋桔梗已經被他別在了赫拉的耳後。
在他湊近的一瞬間,女孩便錯愕地抬眼。她那雙水汪汪的綠色眼睛如同受驚的小鹿,無措地盯著西裡斯。撲通、撲通——如雷貫耳,不知道是誰的心跳聲,在雪白的洋桔梗花田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
西裡斯眼前的世界突然混沌了,唯有赫拉的那雙綠眸,宛如純淨澄澈的綠寶石,在他的心髒綻放出馥郁的小香蘭。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說赫拉一點也不適合墨綠色的裙子——好吧,其實她穿這條裙子真的特別好看,只是他不想承認而已。
因為他討厭所有和斯萊特林有關的、沉悶到令人窒息的綠色,簡直就比鼻涕蟲還惡心,讓他的胃酸上湧。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他已經讓赫拉踏入了他的私人領地——這顆遮天蔽日的蓊郁大樹下。女孩小心翼翼地透過湖面的倒影來端詳他親自別上的洋桔梗,而他的眼前閃過陽光斑斕的色彩與純淨的綠色,在他的心尖上烙下溫柔的印記。
......可她居然說「但是布萊克都會進入斯萊特林」?
梅、林、的、胡、子、啊。
她居然還親口說她以後想去斯萊特林?
男孩好不容易熄滅的火氣突然又被點燃,燒得他整個人血液翻滾。他極力忍耐自己出言諷刺的衝動(因為他怕那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又掉眼淚,才不是其他的原因!),於是他只是輕嗤了聲,便決定再也不要理她了。
陽光灼燒他混濁的視線,他不耐煩地往湖面拋了一個小石子,隨後便大步向湖對岸走去。但是他只要一閉上眼,那雙綠眸便已經烙印在了他的記憶深處,讓他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
行吧,赫拉還是他的朋友。
西裡斯決定要把自己最好的朋友那扭曲的三觀掰正過來,讓她明白純血論簡直就是天大的謬論!所以他決定帶她偷偷溜去麻瓜界,讓她好好看看倫敦的美麗。
她還是穿簡單的連衣裙好看些,西裡斯坐在灑滿玫瑰色夕陽的長椅上,悄悄用余光端詳著認真舔舐著雪糕的女孩,暗自想道。
泰晤士河在倫敦橋下翻滾,拍打著喧鬧的河畔,閃著亮光的水波蕩漾。當粉橙色爬上天空的尾端,澄黃的燈光也從高聳林立的建築裡溫柔地迸發。古老的鐘聲響起,淹沒在熱鬧的人聲鼎沸與轎車的鳴笛聲裡。
隨後有道帶著意大利口音的英語在喧囂中准確無誤地流入他們耳畔。
「年輕的小情侶們——」一個穿著格子襯衫和卡其色背帶褲的男人燦爛地咧開嘴角,他的卷發正隨著笑容晃動,「傍晚好啊,你們現在是正在約會?」
男孩愣住了,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赫拉,結果便毫無防備地同那雙和他一樣布滿錯愕的綠色眼睛對視。
情侶。
西裡斯其實對愛情並沒有特別明確的概念,他覺得戀愛只會是束縛他奔赴自由的枷鎖(因為小女孩哭哭啼啼多愁善感的樣子實在是太煩躁了)。他不需要在這個世界有他不想要的牽掛,那會是讓他肝腸寸斷的軟肋。
但如果那個人是赫拉,
九歲的西裡斯想。
假若未來的某一天,他真的和赫拉在一起了(成為男女朋友的那種),他一定要在麻瓜界購置一套房產(因為赫拉看上去也很喜歡麻瓜界),最好買在倫敦橋附近(這樣就能在暮色時分看見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
如果可以,他說不定會和赫拉一起從同一張大床上醒來,打鬧著在廚房裡煎完火腿,隨後偷偷給對方的三明治裡加花生醬;他們可以在閑暇的日子去老康普頓街轉悠,再去東倫敦街的黑膠唱片店買好多好多搖滾樂隊的專輯;他們還可以去白崖看日落,躺在柔軟的綠茵上聽著浪花拍打斷崖的聲音。
如果那個人是赫拉,西裡斯想,那或許還不賴。
這是九歲的西裡斯對未來無憂無慮的幻想。這時,他的生命中還沒有遇見與他可以徹底靈魂共鳴的摯友。
他和那個即將出現的好友會在麻瓜街道打鬧,會騎著飛天掃帚環繞整個戈德裡克山谷的上空,會有相同的志向,會把後背交給對方、並肩作戰......那個男孩會在西裡斯進入霍格沃茨的第一天認識,他們是堪比家人的朋友,他也會成為西裡斯心中最重要的人。
西裡斯還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所以他應下了為「與他約會的金發小美人」買下一束花的提議。
這是西裡斯第一次認識盧卡,
這也是他第一次知曉洋桔梗的花語。
——我對這個世界充滿戒心,但在你面前,我願意卸下所有防備擁抱你。
在赫拉怔愣之際,他已經准備付錢了。可就在他把紙鈔掏出的瞬間,意大利男人卻笑嘻嘻地將英鎊塞回了西裡斯上衣的口袋。
「不用給錢啦,小先生。」男人俏皮地朝西裡斯眨了眨眼,「我與你們很有眼緣——我叫盧卡,盧卡·佛奧雷拉,這束花就當作是送你們的禮物吧。」
於是男孩收下了花,在倫敦街道的燈火璀璨裡,遞給了屬於他的小陽春。
沒過多久,歌唱聲伴隨著小提琴的奏響在不遠處響起,西裡斯憑借著自己對麻瓜書籍的了解辨認出來了(他不喜歡看書,但是麻瓜書籍他卻又看得下去)——這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彼時的他還不明白,其實命運在很早以前便已注定,一切都有跡可循。他以為這首歌是無意響起的,但其實巧合幾乎都來自無意。
直到十二年以後的某個深夜,西裡斯才突然想起九歲那年的泰晤士河畔——原來上天早已在冥冥中暗示了他與赫拉的結局,無非是飛鳥與魚不同路罷了。
就像在那時的回家的路上,赫拉從喉口發出的無奈嘆息。
「幾年的觀念不是在一瞬間就可以改變的。」她緩緩道。
讓西裡斯意想不到的是,帶赫拉偷溜去麻瓜界的事情居然被沃爾布加知道了!
「你還不認錯!?」
黑魔法往他的身上襲來,他被禁錮住,無法躲避。沃爾布加的聲嘶力竭在他的耳朵裡不過是巨怪的咆哮聲,他才不在乎。傷害魔法深入他的皮肉,血跡漸漸從他的襯衫上暈染開——但他只是咬緊了下唇,仍由冷汗滴落,絕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他的傲氣,他的自尊,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不是嗎?錯的是純血謬論,錯的是布萊克家,錯的是整個怪誕的血統階級。
「你下次絕對不許把沙菲克小姐帶壞!」沃爾布加尖叫道,她看著長子不屑且充滿厭惡的灰色眼睛,便爆發得更猛烈了,「你這個逆子,你怎麼就不服管教呢?!說了多少遍不許去麻瓜界,不許去那種充滿了下三濫血統的地方——你怎麼就是不聽?你這樣以後怎麼繼承布萊克家!?」
「我寧願以後不要繼承布萊克家。」
劇烈的痛意折磨著西裡斯,他的聲音從齒縫間擠出,但他依舊倨傲地揚起下巴,不屑一顧道。
他反叛的後果,就是任何人都不允許為他治療鮮血淋漓的傷痕。他才懶得管,男子漢大丈夫,多點傷怎麼了?更何況這是他反抗純血的勛章,值得贊揚!
下一次見面時,赫拉的心疼已經從她水汪汪的綠色眼睛裡滿溢而出。她愧疚的注視就是世界上頂好的治愈魔藥,細細地將西裡斯遺留的疼痛舔舐而去,在他的心尖留下一片溫熱的汪洋。
痛苦到止不住地吸氣?
噢,他裝的,他就是想讓女孩再多關心他一點。
他喜歡赫拉眼裡只有他一人的模樣,詭異的滿足感從他的心底油然而生,生長為藤蔓,漸漸纏繞住了他的心髒——但他此刻還未發覺真相。
這種感情,已經不能稱之為友情了。
其實在他看向赫拉的第一眼時,心髒要破膛而出的衝動,可不是會對著所謂「朋友」產生的。
第43章 西裡斯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3)
1971年9月1號,午後倫敦的天色是霧蒙蒙的灰,孤寂氤氳在連綿細雨裡,淅淅瀝瀝的雨滴打在月台的屋頂上,發出啪嗒啪嗒的嘈雜聲響。
在登上霍格沃茨專列的前一分鐘,西裡斯和沃爾布加在國王十字車站的九又四分三站台裡大吵了一架,雙方充斥著怒氣的聲音之大連接連不斷的雨聲與火車的陣陣汽笛聲也無法遮掩。
雷古勒斯沉默地站在母親身旁,夾槍帶棒的爭論聲在他的耳邊環繞——但他對此無能為力。他不安地看看面露厭煩的兄長,又不安地看看暴怒的母親,最終仍舊默不作聲。
「你這個——」
沃爾布加原本矜貴優雅的美麗面龐在此刻因憤怒漲成紫紅色,再搭上她那件層層疊疊的紫色塔夫綢長袍,在西裡斯眼裡簡直如同一顆瘦長的茄子,冒著對他來說毫無攻擊性的怒焰。
「我這個什麼?你除了『逆子』和『純血叛徒』還會罵我什麼?」
西裡斯懶洋洋地冷聲道,他百般無聊地整理起襯衫上不平的褶皺。
沃爾布加未完的責罵被長子出言不遜地打斷,西裡斯的白襯衫隨意地解開幾顆扣子,露出他白皙精瘦的鎖骨。男孩的鬈發翹起不羈的弧度,他的雙眸在此刻是冰冷的灰色瑪瑙,充斥著淡漠與不屑。
最終,西裡斯冷笑著,頭也不回地登上冒著蒸汽的紅色的列車。對於那種瘋瘋癲癲的家伙有什麼好告別的?難道要拍麻瓜煽情電影嗎?那他寧願現在活生生吃完一桶黏糊糊的鼻涕蟲!
在踏上車廂的一瞬間,西裡斯煩躁的心緒便隨著汽笛的嗡鳴聲躥進雨中,煙消雲散了。於是他決定先找個空車間放好行李,再去找赫拉。
但當他剛剛開始整理行李時,緊閉的門突然被大大咧咧地推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西裡斯莫名其妙地扭過頭,便與一個站在門口的、頭發亂糟糟的瘦高男孩對視上了。
「噢嗨!你好!」男孩瞬間揚起燦爛的笑,他胡亂地抓了抓頭發,使得他那頭褐色短發亂翹得愈發厲害。他棕色的眼睛裡綻發出熱情的光芒,比溽暑的燦陽還要更加熱烈。
「我叫詹姆斯·波特!這裡還有人坐嗎?我可以坐這嗎?」
「西裡斯·布萊克。」西裡斯挑了挑眉,簡短地交換了自己的姓名。實不相瞞,他對這個不速之客的第一印像還不錯,「你當然可以坐這兒,請便——但是我要先去找我的朋友。」
他與詹姆斯又聊了幾句,於是他發現他們倆一拍即合,一見如故,便立馬喊上了對方的教名,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沒過多久,一個有著一頭紅色長發的女孩和一個有著油膩膩黑發的男孩來到了這個車間(梅林,那個男生看起來可真邋遢!),女孩溫柔且不好意思地笑笑,詢問西裡斯和詹姆斯否能坐在這裡,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點點頭——於是原本空蕩蕩的車間在此刻變得看起來逼仄了些。
西裡斯離開車間後,便在人聲鼎沸裡的車廂裡彎彎繞繞,試圖尋找那頭他記憶裡所熟悉的、柔軟又漂亮的金發。
「...和純血打交道也要學會挑選對像,少和西裡斯·布萊克那種沒個正形,親麻瓜的純血玩。」
涼薄的男聲冷不丁地在不遠處響起,西裡斯聽了個一清二楚。
於是男孩緩緩停住了腳步,他不動聲色地挑起眉,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
徇著帶著嘲諷意味的聲線看去,他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女孩安靜的背影。西裡斯懶洋洋地靠在過道旁,等赫拉那個令人發笑的哥哥離開後,他便不動聲色地上前,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漫不經心地陰陽怪氣了起來。
「波特是純血二十八族之一,但是其他兩位是不是麻瓜出身的巫師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要勉強讓尊貴的沙菲克大小姐屈身入座了,真是不好意思。」
赫拉卻無可奈何地失笑,她翠綠色的眼眸裡溢滿了星星點點的亮光,閃爍的星子從柔和的綠色幕簾中躍出,恍惚了西裡斯的視線,溫柔地包裹住他止不住跳動的心髒。
他拉著赫拉回到了車間,詹姆斯興奮地迎了上來。可那個像鼻涕精一樣的黏糊糊臭烘烘的斯內普可真煩人!他居然說格蘭芬多的學生都是肌肉發達而不是頭腦發達?真不愧是邪惡的斯萊特林的預備役!
西裡斯鄙夷地諷刺了斯內普幾句,但那個鼻涕精卻將話題故意轉移到了赫拉身上——他和赫拉有多久沒有提及過學院的話題了?好像自從九歲的初遇過後,兩人便心照不宣地避開了他們之間敏感的界限。
西裡斯開始尤為煩躁。
雨滴拍打著車窗,而他的心髒也開始不安地、隨著雨聲的節奏跳動著。
「或許是斯萊特林。」
他的女孩緩緩說道,這個回答與兩年前的夏日如初一撇。
啪嗒。
有什麼東西在西裡斯的心裡徹底斷裂了。
空氣安靜到詭異,西裡斯煩悶地陷在座位裡,一言不發。星子在女孩的綠色眼眸裡消失,一切在寂寥中變得暗淡,包括西裡斯原本興高采烈的心情,在窗外掠過的荒蕪田野間消散不見。
西裡斯從小性格乖戾,他在驕縱中長大,又因為厭惡布萊克這個姓氏與純血主義的種種,以及在阿爾法德舅舅親麻瓜行為的引領下,使他逐漸張揚叛逆。
他明白的,赫拉與他一開始就不是一路人。她雖然也厭惡家族對她的束縛,她或許不理解歧視混血巫師與麻瓜出身巫師的行為——但他敢肯定的是,某些方面,她倒是與雷古勒斯尤其相似。
不是指外貌,不是指性格,是指最本層的東西。
赫拉和雷古勒斯都信奉純血至上,都心甘情願地維護那狗屁家族榮譽。
但她卻更為猶豫,更為矛盾。
想到這裡,仿佛有隱形的五指在黑暗中牢牢攥住西裡斯破敗的肺葉,讓他的呼吸都開始混沌起來,伴隨著膠粘潮濕的空氣,在那個該死的入學夜晚。
這種低沉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分院儀式,數不勝數的蠟燭漂浮在城堡禮堂的穹頂中,星星點點的燭光在西裡斯毫無溫度的灰色眼睛上躍動,可惜光芒照不進他的眼底——就像當他被分到格蘭芬多時的喜悅,聽見貝拉特裡克斯那個瘋女人尖叫時的幸災樂禍,與格蘭芬多長桌爆發出的歡呼聲湧進他耳中時的心滿意足——都只是在他心髒的表面拂過。
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湧出來強烈的不安,將他拖入了城堡外冰冷的黑湖底。
詹姆斯與萊姆斯都分到了格蘭芬多,他們三個緊挨著坐下,喜笑顏開地暢談起來。
「偉大的波特只屬於格蘭芬多!」詹姆斯自豪道,他哥倆好地拍了拍西裡斯的背,眼中滿是認同,「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也一定是個勇敢的格蘭芬多!」
「還有你,萊姆斯!」詹姆斯轉過頭,興高采烈地樓住安靜的男孩的肩膀,「我真為你進入格蘭芬多由衷地感到開心!」
西裡斯不由自主地揚起笑容。
但當赫拉緩步走上台階,不動聲色地坐上破舊的木板凳時,他的視線還是膠粘在了過於安靜的女孩身上。
暖黃色的燭光照得赫拉的金發閃閃發亮,老敗的分院帽擱置於女孩的頭頂上時,投射下來的陰影遮住了她澄澈的翠綠眼眸。
西裡斯無法再追隨到那份漂亮的綠色。
不安感使他整個人抓心撓肺。
——不要斯萊特林,哪怕是拉文克勞也好!只要她進了拉文克勞,他就會一直把她拉當作最重要的朋友...梅林啊,千萬不要把赫拉分進斯萊特林——
可惜幾個世紀以來最偉大的魔法師梅林沒有聽見男孩的祈禱,沒過多久,分院帽便爆發出尖叫。
「斯萊特林!」
西裡斯心上殘留的溫度徹底消失不見。
他的女孩一改往日的活潑,她此刻就像一個真正的貴族大小姐,慢慢走向了斯萊特林的長桌。她兄長的眼裡滿是欣慰,穿著銀綠色院袍的金發少年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氣,隨後摸了摸赫拉的金發。
那個鼻涕精被分進了斯萊特林,簡直就如他所料,西裡斯嘲諷地想。但斯內普晦澀的視線從未離開過已經坐在格蘭芬多長桌上的伊萬斯,就如同西裡斯自己無法控制尋找赫拉的身影。
真是奇怪。
真是惡心。
他不要和赫拉·沙菲克做朋友了。
—
這段時間,西裡斯對赫拉趨之若鶩。在禮堂裡,他極力避免視線的交彙,可他充滿怨念的目光還是會降臨在女孩的身上;在與斯萊特林的公共課上,他一看見那抹刺眼的金色,就會開始抱怨種種的一切,心不在焉,連詹姆斯的呼喚都在他發散的思維中屏蔽了;在人聲鼎沸的走廊上,他總是能輕而易舉捕捉到那個銀綠色的身影,但他當作看不見,目不斜視地與女孩擦肩而過——
他本可以當作看不見的。
「...沙菲克,你除了布萊克家的叛徒就沒別的朋友了嗎?」
西裡斯皺起了眉頭,一股無名的怒火從他的心底油然而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對埃弗裡那幾個巨怪感到鄙夷,還是因為他們對赫拉的諷刺而生氣——無論如何,西裡斯為了宣泄怒氣,便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惡狠狠地撞了下斯萊特林巨怪們的肩膀。
於是隨心所欲的男孩聽見了巨怪的嚎叫聲。
西裡斯心中的陰雲瞬間消散了,詹姆斯在他身旁揮舞著拳頭,為那幾個蠢貨對他的貶低而憤憤不平。但西裡斯只要一想到女孩綠眸中一閃而過的錯愕,什麼亂七八糟的焰火便都被悠然地熄滅了,吞噬在一片翻滾的、愜意的碧綠湖水裡。
...所以為什麼她騎個掃帚可以把自己送進醫療翼?
當西裡斯看見女孩墜落在地上時,他已經顧不得什麼冷不冷戰生不生氣了。銀綠色的院袍在綠茵上散開,她金色的發絲在陽光下閃爍的是不同以往的虛弱光芒,蒼白的臉色令人觸目驚心。
西裡斯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了,他不管不顧地大喊女孩的名字,奮力衝上前去——在此刻,他的世界再一次模模糊糊,只有赫拉羸弱的、躺在草坪上的身影在他眼前無比清晰,將他的心髒成功凍結。
他已經聽不見任何人的呼喊與自己的心跳聲了。
他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般,將赫拉溫柔地背了起來。女孩在他的背上昏睡,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他背著她,就像是背著他世界裡最後的夏天,撒開腿朝著醫療翼的方向飛奔。
龐弗雷夫人從他的背上接過女孩,將她放在冰冷的病床上。西裡斯的視線不敢離開赫拉半步,他生怕她再出現什麼別的症狀——即便龐弗雷夫人已經說了女孩並無大礙,只是要好好休息。
西裡斯溫熱的雙手在此刻變得如同他的血液一般冰冷,他顫抖地攥緊女孩毫無溫度的手心,那種在心底翻湧的陌生的感覺令他想要嘔吐。
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失去的感覺,他的心髒被無形手攥緊,往他絞痛的胃裡拖去。於是心髒如凌遲般被胃液慢慢地粉碎成齏粉,讓他再也感知不到哪怕一點的、屬於他自己的心跳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病床旁的矮凳上坐了多久,他已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只知道一味地盯著女孩的睡顏。
原來他真的不能失去她。
他可以和她吵架,和她冷戰。但如果讓赫拉一個人冷冰冰地、毫無知覺地躺在別的什麼地方——
「西裡斯!」
詹姆斯氣喘吁吁地推開醫療翼的大門,他拽起怔愣的男孩,就要拖著他往大門外走:「兄弟,你已經曠了一節課了。一節課我們還能幫你打掩護,但是最後一節課是麥格教授的課!如果你要曠麥格教授的課,那我們就幫不了你了,所以趕緊走啦——」
「但是赫拉還沒醒。」西裡斯不滿地反駁道。他分寸不動,只是仍舊緊緊地抓住女孩柔軟的雙手,灰色的眼眸深處充斥著他自己都不知曉的擔憂。
「你先回去上課,西裡斯。」萊姆斯居然也跟來了,他溫和的目光裡滿是不贊成。
彼得怯生生跟在萊姆斯的身後,他膽小的視線四處打量著整個醫療翼。但矮胖的男孩只是不安地絞緊他肉乎乎的手指,一言不發。
西裡斯仍不肯妥協,於是詹姆斯與萊姆斯便一人拉住他的一只手臂,硬生生將他連拖帶拽,拖離了醫療翼。
面對兄弟們的威壓,西裡斯還能怎麼辦?他只能被迫接受現實。
整堂變形課,西裡斯都心不在焉。麥格教授讓他們把甲殼蟲變成紐扣,詹姆斯最先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他將甲殼蟲變為了一枚金屬紐扣,紐扣上還有浮雕花紋,精致極了。
「波特先生做的非常好——格蘭芬多加五分!」
詹姆斯咧開燦爛的笑容,朝著目光渙散的好兄弟炫耀自己的成果。但奈何西裡斯的思緒早已飄到九霄雲外,他宛如被施了奪魂咒,機械地揮舞魔杖,眉頭緊皺。
「老兄,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詹姆斯不滿地嚷嚷道,「你簡直是重色輕友——」
「兄弟,」西裡斯掰直了詹姆斯扭動的身軀,他面色凝重,語氣認真,簡直就像是在托付終生大事,「如果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你,那我也會是這個態度。」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詹姆斯與赫拉對他而言都一樣重要。
終於熬到下課了,西裡斯火急火燎地衝到禮堂,打包了一堆赫拉喜歡吃的東西,隨後便撒腿跑到醫療翼——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女孩已經悠悠轉醒。
於是他猝不及防地與那雙重新充滿光亮的綠色眼睛,在尷尬的氛圍裡對視。
此刻晚霞漸漸爬上天空的尾端,暈染開一片橙紅。夕陽透過玻璃窗迤斜而下,灑在地板與白色的病床上,灑進女孩如橄欖石般澄澈的綠眸裡。
西裡斯的血液在綠色星子的溫和閃耀下再次沸騰了起來,他的心髒因赫拉眼裡的柔軟綠茵而重新跳動,但他仍舊十分別扭。
時間流逝得有些太快了,天空漸漸暈染開深藍。西裡斯最明亮最溫柔的小陽春在此刻豎起了她柔軟的小拇指,綻開了如同小蒼蘭的笑容,恍惚了他眼前的所有景物。
「你向我保證,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像現在這樣,敞開天窗說亮話。永遠不要冷戰,永遠不要不理我,你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女孩輕快地說道。
西裡斯輕聲應了好。
諾言虛無縹緲,但至少在此刻永遠生效。
—
沃爾布加強制要求西裡斯在聖誕假期返回格莫裡廣場,而用巨怪的腦子都能想到,他自己面臨的將會是什麼。
布萊克家的長子是絕對不被允許進入格蘭芬多的。
沃爾布加將他關在地下室裡,用黑魔法在他的手臂上刻下了「永遠純粹」,鮮血從傷口中溢出,順著肌膚的紋路,緩慢滴淌在潮濕腐爛的石板地面上。
但西裡斯仍舊一聲不吭。
他聽說赫拉的哥哥與塞爾溫家的大小姐訂婚了,一直以來瀟灑肆意的男孩對迷茫的未來忽然有些忐忑不安——赫拉以後也會訂婚嗎?她會和誰訂婚呢?
赫拉虛無縹緲的未婚夫的人選,西裡斯卻獨獨排除了自己。
因為他從未想過自己要被這些莫須有的東西束縛住,讓他這輩子都無法逃離格莫裡廣場12號這個充斥著陰郁壓抑的鬼屋。
他想盡辦法找來了紙筆,給赫拉寄去了一封信。躍然於羊皮紙上的「無論發生什麼,我的信總會第一時間送到你身邊」是西裡斯對她作出的第二個諾言。
他將前幾天摘下的一束潔白洋桔梗裝進禮物盒裡,西裡斯施了一個不會凋謝的咒語——但他也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白色的花瓣層層疊疊地綻放,要與屋外的漫天飛雪融為一體——純淨的、無暇的,是西裡斯對赫拉的感情,滔滔汩汩的暖流淌過他貧瘠的心田,生機在荒蕪中復蘇。
烙印在西裡斯腦海深處的,獨屬於赫拉的翠綠色雙眸,是他身處黑暗中的解藥。
禁閉結束後,他徑直前往沙菲克莊園。赫拉看見他時十分驚訝,而他只是笑嘻嘻地拉住女孩柔軟卻散發著冷意的手,讓它沾染上自己的溫度,填滿他心髒深處的千溝萬壑。
連綿不息的白雪停止,屬於他的春天早已到來。
他將赫拉帶去了倫敦麻瓜街道的聖誕集市,白色的晶體乘著凜冽的冷風飄灑在豎立於集市中央的巨大聖誕樹上,粘黏於墨綠色的葉片上。閃爍著姜黃色光芒的燈帶溫潤了雪花,赫拉的眼睛在灰蒙蒙的天色裡卻閃爍著光亮。
讓西裡斯意想不到的是,女孩特意把他支開,只是為了給他買遲來的聖誕禮物。
當她一頭栽進他的懷裡時,西裡斯的眼前爆發出白色的光芒。他的耳邊傳來了如雷貫耳的嗡鳴聲,獨屬於女孩的山茱萸與小蒼蘭的芳香雀躍地湧入他的鼻尖。
他的心髒開始不規律地跳動,最終在一片柔軟裡化成溫熱的溪流。
溫暖的,柔軟的,是她的懷抱;怔愣的,不知所措的,是他緊張的心跳。
「聖誕快樂,西裡斯!」
她抬起頭狡黠地看向男孩充滿錯愕的灰色眼眸,綻開不屬於冬日的燦爛的笑容。
西裡斯多想讓時間就在此刻停止。
赫拉送給他的禮物是一只白色的木雕小鳥,賀卡上女孩娟秀的字跡躍進了西裡斯閃爍著光芒的灰色眼睛,點亮了他喧鬧卻又尋不清方向的紛亂世界。
「展翅高飛吧,自由鳥。」
西裡斯輕笑出聲,他嘴角揚起的弧度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身下的旋床在星星點點的陽光下暖烘烘的,就如同他止不住大聲跳動的心髒與全身的血液,都在溫暖中再次活躍起來,奔向布萊克莊園外漸漸出現的冬日暖陽。
在一年級的學期末,屬於盛夏的陽光刺眼,從城堡走廊的落地窗外灑進來,在地面上投下一片片斑駁的光影。
西裡斯在考試結束後的、人聲鼎沸的走廊中給了赫拉一個大大的擁抱。他用足了力氣,渴望真的能將女孩永遠融進他的血肉中——這樣他便可以不用失去他的春天。
—
雷古勒斯進入了斯萊特林,對於這個分院結果,西裡斯毫不意外。
畢竟布萊克家的特例只有他自己。
而他那個懦弱且逆來順受的弟弟,那個一直以來堅守著狗屁純血理念,並且引以為傲的弟弟——隨便吧,他可不在乎雷古勒斯到底要去哪。
他不滿的只有女孩居然給雷古勒斯准備了開學禮物,他卻什麼都沒有!看著雷古勒斯對赫拉親昵的模樣,西裡斯更加煩悶了。晦澀陰暗的心緒變成彎繞的藤蔓,緊緊纏繞住他的心髒,他冰冷且陰森的目光打在了女孩銀綠色的背影上,而他滿腔的怒火無從宣泄。
可當赫拉回過頭時,他卻又下意識地挪開視線,和身旁的詹姆斯暢談起來,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赫拉與雷古勒斯日益親密了起來,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結果。雷古勒斯代替他陪在了赫拉身邊(雖然他本來也沒有怎麼陪過赫拉),代替他和赫拉一起去圖書館(他才不肯承認圖書館對他來說是孤寂的墳墓),代替他和赫拉談天說地。
而赫拉仍然沒有給他應有的開學禮物。
西裡斯無與倫比地煩躁。
和雷古勒斯關系這麼好反而不理他了?那他也不要理赫拉了!
於是在走廊上的擦肩而過,他再也沒有突然彈一下女孩的額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入學時的冷戰期——包括在女孩與雷古勒斯站在一起時,他控制不住投向女孩身上冰冷的、充滿怨念的視線,也與當時如初一撇。
於是他和詹姆斯一同探尋城堡中密道的活動變得愈發頻繁了,好像通過與好友的探險,就能解開他心中的所有郁結。
「梅林的胡子!西裡斯,瞧瞧這是什麼!」詹姆斯興奮地壓低聲音,他隔著隱形衣,小心翼翼地通過機關挪動了獨眼女巫的雕塑,「一條密道!」
此時是周末的一個午後,由於待在公共休息室實在無聊(更何況西裡斯與詹姆斯這種天根本不需要泡在沉悶的圖書館學習),於是倨傲又英俊的男孩對著好友發出了探索密道的邀請。
「多刺激,是不是!」西裡斯興高采烈地湊近窩在沙發中的詹姆斯,「下午人這麼多,這不比夜游更具有冒險精神!」
詹姆斯的眼睛瞬間被點亮了,他一股腦地從沙發裡跳起來,引來了周圍格蘭芬多學生們莫名其妙的眼神(可他才不在乎):「你說得太對了,兄弟!我們現在就出發!」
於是便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詹姆斯與西裡斯鬼鬼祟祟地進入了密道,這是一條十分長的滑梯。當他們滑到終點後,便來到了一間溫暖的、充斥著糖果香甜氣息的地下室。
「哇哦,酷!」西裡斯好奇地四處觀望,「這是哪裡?我們不會離開霍格沃茨了吧!」
隱隱約約的交談聲從樓上傳出,西裡斯與詹姆斯小心翼翼地登上樓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當他們推開上了新漆的木門後,便發現自己居然來到了一家糖果店!
暖黃的吊燈高懸在木質穹頂上,一排排架子上擺放著多種多樣的、美味多汁的糖果,令人眼花繚亂。
「梅林的胡子!」見到兩個小鬼頭從倉庫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冒出來(他們已經摘下隱形衣了),站在前台和妻子商量新品的弗魯姆先生——蜂蜜公爵糖果店的老板——嚇了一大跳,「兩個格蘭芬多的二年級生?你們居然發現了霍格沃茨裡通往霍格莫德的密道!」
弗魯姆先生半開玩笑地說要告訴霍格沃茨的教授們,他打趣道這可不是二年級生應該偷溜進來的地方——只能說幸好西裡斯時常在身上備了錢,他環顧了一圈,便立馬將視線鎖定在了貨架上擺放的車釐子味軟糖。
男孩對無關緊要的事情永遠拋之於腦後,但有關赫拉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無與倫比的重要——就像這個軟糖,西裡斯記得一清二楚,這是她最喜歡吃的口味。
於是他和詹姆斯兩人懷揣著一袋又一袋的糖果,滿載而歸回到霍格沃茨。關於萊姆斯好奇地詢問他們糖果的來歷,那就是後話了。
但西裡斯還在和赫拉冷戰,於是他在心中冷哼道,暗自決定等赫拉什麼時候來找他說話,他就什麼時候大發慈悲地把糖果給她。
其實他對甜食並不熱衷,但誰讓課堂實在太無聊了!除了和詹姆斯在講台下偷摸的惡作劇外,唯一能讓他轉移注意力的方法,便只有往嘴裡塞幾顆軟糖了。
久而久之,他居然養成了吃糖的習慣——並且這個糖只能是蜂蜜公爵的車釐子味軟糖。
其他的一切品種西裡斯都嫌棄無比,他會大叫道誰會喜歡吃糖,愛吃糖的遲早蛀牙然後喝魔藥被苦死!
—
「布萊克先生,波特先生,還有盧平先生——請你們稍等一下。」
一次魔藥課結束後,斯拉格霍恩忽然喊住了他們(西裡斯還在奇怪為什麼沒有喊彼得呢),肥胖的男人笑嘻嘻地摸了摸他那頭銀白色的稀疏短發,向幾個莫名其妙的男孩們發出了真摯的邀請。
「先生們,你們有興趣加入斯拉格霍恩俱樂部嗎?」
「沒有興趣。」
西裡斯和詹姆斯幾乎異口同聲道。
萊姆斯欲言又止,他看著好友們滿臉的不耐,最終也選擇朝斯拉格霍恩尷尬地笑笑。
「不好意思,教授。」萊姆斯充滿歉意道,「我對這個的俱樂部的活動並不是很感興趣。」
「好吧,好吧。」斯拉格霍恩在此刻看上去尤為尷尬,他又摸了摸自己胖乎乎的腦袋,擠出一抹笑容,「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先生們。」
於是詹姆斯和西裡斯拉上站在地窖門口的、局促不安的彼得,以及溫和且安靜萊姆斯,大步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西裡斯猜赫拉和雷古勒斯一定會參加——可這和他又有什麼關系?
但對於詹姆斯來說,伊萬斯的參加便足矣讓他在寢室的大床上翻滾,痛心疾首。
「早知道我就參加了,我為什麼要留給鼻涕精和伊萬斯單獨相處的機會!」他崩潰地大喊道,「她打扮得那麼漂亮去參加晚宴,結果居然要和鼻涕精做伴!我簡直無法忍受——」
西裡斯聽著好友的嚎叫,並不給予回應。但他的心髒忽然陷入了湖底——對啊,都已經這樣了,他為什麼還要給雷古勒斯與赫拉相處的機會?
於是西裡斯和詹姆斯心照不宣地決定去夜游,詹姆斯直言不諱道他與西裡斯甚至都可以組成失戀陣線聯盟了。
漆黑的夜空上卻繁星點點,白色的月光溫柔地傾瀉在禁林前的柔軟草坪,微涼的光芒透過隱形衣,灑在西裡斯與詹姆斯的臉龐上。
「快宵禁了,轉移陣地還是繼續勇闖禁林?」詹姆斯褐色的眼睛在夜空下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通過幾乎一整個晚上的玩鬧,他郁悶的心緒在好友的陪同下總算消散了。
「我的提議是勇闖禁林。拜托,兄弟,你難道要放棄深入一個充滿刺激與危險的樹林嗎?」西裡斯慢悠悠道,他的視線警戒地搜尋灌木叢旁的空地,直到一抹金色突然闖入他的視線。
「好吧,詹姆斯,我估計要放棄了。」西裡斯緩緩眨眼。
詹姆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極為疑惑地左顧右盼:「老兄,你這是看到了誰?麥格教授?鄧布利多?費爾奇?你怎麼突然就——」
「隱形衣借我一下,兄弟。」西裡斯輕快地打斷詹姆斯,他衝著好友挑了下眉,「我看見了一朵落單的小蒼蘭,而這朵小蒼蘭在不久前天天對我置之不理,把我當空氣——所以我現在要去會會她。」
詹姆斯頓時明白西裡斯在指什麼了,於是他的臉上揚起揶揄的笑意,衝著躍躍欲試的好友開始擠眉弄眼:「好吧,好吧。需要我在這等你嗎?還是我先找個地方躲躲,不打擾你們的約會?」
「隨你。」西裡斯簡短地回答後,便將隱形衣獨自披在身上。他離開了深綠色的灌木叢,朝著坐在草坪上發呆的女孩走去。
他趁著赫拉沒有注意,便猛地掀開鬥篷,罩在了她的身上。當她欲要發出尖叫時,西裡斯又迅速地捂住女孩的嘴巴,貼近她的耳朵。
赫拉溫軟的唇瓣不自覺地摩挲著西裡斯的掌心,於是他在腦海裡開始不由自主地勾勒女孩嘴唇的形狀。
「都多晚了,你怎麼還不回公共休息室?」
他心不在焉道。
赫拉錯愕地回眸,於是西裡斯撞進了綠色的汪洋裡,並心甘情願地沉溺於此。
他和她的距離有些太近了,西裡斯有些不自在地想。
女孩的後背緊密地靠著他的胸膛,異樣的熱意透過薄薄的布料與燥熱的肌膚湧入他的胸腔,不規律的心跳聲在安靜的夜晚中極為明顯。
他只要微微側頭,就能吻上女孩柔軟的金發與充滿不知所措的綠色眼睛。
他的全世界緊貼著他的心髒。
除了花香外,他還聞到了淡淡的酒氣。
扯了幾句後,赫拉忽然問西裡斯有沒有後悔參加鼻涕蟲俱樂部。他本來想下意識道「當然不後悔,那種虛偽的社交場合有什麼好待的!一想到老海像那副諂媚樣我就惡心」,但當他注視著赫拉水汪汪的碧綠眼眸時,內心便突然噤聲了。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後,被他虛抱著的女孩已經揚起了燦爛的笑容,驅散了她面上因為長時間的社交而遺留的疲憊。
噢,原來他說他後悔。
行吧,他認了。
「...什麼?」赫拉有些驚訝,但笑容已經抑制不住。
「我說,我後悔了。」西裡斯無奈地重復。
但她居然倒打一耙說是他不理她!
「是我沒理你嗎?不是你一直都和雷古勒斯待在一起嗎?」於是滿腔怨氣的男孩飛快地反駁,臉色再次變臭了。
在他打算送赫拉回公共休息室時(抱歉,詹姆斯,估計要讓他再等他一會了),女孩忽然揮了揮魔杖,山茱萸花環就這樣憑空出現。
在西裡斯還未反應過來時,赫拉已經飛快地將花環戴在了他的頭上。他愣了半晌,隨即才反應過來女孩的這番用意。
「...這不會就是你口裡的開學禮物吧!?」西裡斯不滿地蹦了起來,飛快地摘下了花環。
雷古勒斯是定制的領帶夾,他就是一個突發奇想的花環?這區別也太大了!
可誰知赫拉也跟著站起來,無奈地按住他的手,說了好些好話。山茱萸和小蒼蘭的香味在此刻更加濃郁,熏得西裡斯頭暈目眩。他覺得熱氣湧上面頰,耳朵滾燙到令他心驚——因為他與赫拉貼得太近了。
二人的臉部距離只隔了一個拳頭,只要他微微低頭,他就可以——真是夠了,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西裡斯費力地按耐住心髒要衝破胸膛的疼痛,他紅著臉把赫拉送回了地牢。盡管秋夜微涼的風再如何拂過他的臉龐,但熱意在他的心底卻如施了魔法的植物般瘋狂生長,最終成為遮天蔽日的大樹,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暈乎乎的熱浪裡。
不過令他心滿意足的是,他與赫拉終於和好了——於是他便下定決心,要在明日的變形課上給赫拉帶糖吃。
不過他就帶了幾顆,因為先前買的那一袋已經被他吃得差不多了。
第44章 西裡斯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4)
只要是待在格莫裡廣場十二號的聖誕節便注定難熬,這是西裡斯所堅信的觀念。
貝拉特裡克斯,他那個瘋瘋癲癲如同一只惡爾精的堂姐,終於成功加入了她甘願為之付出生命的食死徒。
她就像一條狗一樣心甘情願匍匐在黑魔王的腳下,舔舐著他的袍角,以表自己令人惡心卻又宛若深海般深不見底的忠心。
白色的霰子覆蓋在伊斯靈頓郡廣袤卻貧瘠的原野上,山毛櫸的瘢痕在寒風中訴說著零落。
布萊克宅的壁爐燃起了篝火,但是對西裡斯來說,那種刺骨的冷意並不來自於大不列顛的凜冬,而是來自這個古老卻又從內部腐爛的家族。它攜帶著的血統主義的腥臭味,緩緩地飄散在陰冷的大宅裡。
「噢,你們可得知道,成為主人忠心的下屬究竟是一件多麼值得自豪的事情!」貝拉特裡克斯炫耀般將帶著層層疊疊花紋的袖子卷了上去,露出她蒼白的左手小臂。黑魔標記烙印在她毫無血色的肌膚上,惡心地蠕動,但她的神色仿佛在昭告這是無比光榮的勛章。
西裡斯站在角落,他皺著眉,強忍著胃裡翻滾的惡心。
他只想徹底遠離這群瘋瘋癲癲的一家子。
可誰知貝拉特裡克斯尖銳的語句仍舊滔滔不絕,她顯擺道:「我迄今為止已經殺了幾十個泥巴種和惡臭的麻瓜!當鑽心剜骨打在他們充斥著肮髒血液的身體上時,我真是覺得所有人都應該看見他們痛苦尖叫的模樣,簡直太充滿趣味了——」
西裡斯的嘔吐感更甚。
他們怎麼能理所當然地視人命為草芥?
納西莎聽著來自姐姐的闡述,立馬白了臉色;安多米達低垂著頭,她緊緊抿著嘴,默不作聲,但西裡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雷古勒斯原本就蒼白的臉龐在此時喪盡血色,他驚愕地睜大灰色的眼眸,但始終沒有出聲。
除了和貝拉特裡克斯如初一撇的、瘋瘋癲癲的沃爾布加,還有他那個絕大部分時間都因身體原因沒怎麼離開過房間的父親奧賴恩·布萊克(他們臉上的表情是欣慰,是興奮)——剩下的絕大部分小輩,則都面色各異。
西裡斯無法再強忍著聽下去了,於是他厭煩地靠在石牆上,視線充斥著不屑與冷冽,涼薄的語句在壓抑到令他厭惡的氛圍裡冷不丁地冒出:「純血主義和食死徒全都是令人惡心的東西,包括那個什麼黑魔王——」
「西裡斯·布萊克!你個叛徒!你瘋了!?」貝拉特裡克斯拔高的尖叫打斷了西裡斯的嘲諷,她怒氣衝衝地提裙上前,欲要攥住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的手臂,「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貝拉特裡克斯,你才是瘋子,這是事實。」西裡斯迅速地側身,躲開了貝拉的動作。他的灰眸中滿是厭惡,於是他毫不留情地開口,「你們都被黑魔王洗腦到瘋魔了吧?動動你們那些生鏽到連巨怪都嗤之以鼻的大腦好好想想——」
「Petrificus Totalus!」
西裡斯瞬間噤聲,身體因咒語而徹底石化住。在他直直地倒下去前,看見的是面色青紫的、手握魔杖的沃爾布加。
她的杖尖冷冷地指著自己叛逆到無法無天的長子。
「克利切!」慍怒的女主人由於怒火而聲線顫抖,在她喊出名字的瞬間,年邁的家養小精靈便已畢恭畢敬地出現。
「把西裡斯帶去地下室。」她命令道。
一切終於在鬧劇裡結束。
—
布萊克莊園的地下室陰冷且潮濕,此時正值冬季,凜冽的穿堂風時不時刮過西裡斯的傷口,掀起由黑魔法帶來的刺骨痛意。帶著水汽的地板冰冷無比,早已解除石化咒的西裡斯靠在斑駁的牆上,從喉口擠出冷笑。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關在這裡多久了。
一天?三天?隨便吧。
但他必須離開。
那群瘋子以為他是誰?世界上就沒有事物可以真正地束縛住他那具希望化為烈風的軀體,與他那顆渴望自由的心髒。
如何強硬闖出地下室的記憶已經因疼痛而漸漸模糊,黑魔法造成的傷口並不可以輕易治愈,於是西裡斯只能任由血液浸濕自己髒兮兮的襯衫,任由冰冷的雪花覆蓋在他的傷口上。
但現在西裡斯心中最重要的便是去沙菲克莊園找赫拉,找屬於他的春天。
他現在只想讓她來撫平她的傷口。
騎士公共汽車會為任何陷入困境的巫師服務,當西裡斯拖著滿身傷口,踉踉蹌蹌地從車上下來時,才驚覺天色已漸晚。
他沐浴在風雪中,踩在深度及腳踝的皚皚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向他想要去的地方。
他看到了女孩驚愕的綠色眼眸,但他不管不顧地拉住女孩的手腕,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強硬:「和我走。」
可結果呢?
結果是他等來了赫拉的道歉。
...不應該是這樣的。
西裡斯了解赫拉,就正如她了解他。他知道赫拉在擔憂什麼,她不敢去冒這個險,她不願去冒這個險——為了她該死的家族,為了她該死的「純血主義」的理念,為了該死的、她擔憂的一切。
他早就該醒悟的,西裡斯在心底冷笑。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他到底在固執什麼?
他到底在卑微地渴望什麼?
心髒被撕扯開了口子,寒風呼嘯而過滿目蒼痍的荒蕪,他無法再感受到小陽春的溫暖了。
「我知道了,你總是這樣。」
西裡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緩緩冷聲道。
赫拉·沙菲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沙菲克。
她在西裡斯的心裡也只能是沙菲克。
尋不清來源的累意差點就要把西裡斯壓垮,他現在甚至都想徑直倒在冰冷的雪地裡,隨後眼睛一閉便了事,不用去管任何事情了。
他應該厭惡赫拉的,
他覺得自己應該從此時起厭惡她的。
他就這樣前去了戈德裡克山谷。
在他再次登上騎士公共汽車時,列車員斯坦·桑帕克震驚地眨眨眼,他十分驚奇地問道:「噢嗨,先生。這才多久,你怎麼又上來了?」
而身心俱憊的西裡斯只是回饋他一個巨大的白眼,隨後便喪失了所有力氣,虛弱地倒在堅硬的床板上。
待他到達波特家時,夜已深了。當尤菲米婭打開大門後,和藹的女人便看見了西裡斯虛弱的臉色,與他身上穿著的、血淋淋的襯衫。
那位從來都和顏悅色的婦人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梅林啊!」尤菲米婭連忙小心翼翼地把西裡斯拉進了溫暖的屋內,她擔憂地問道,「西裡斯,這是發生什麼事啦?」
聽到母親驚訝的呼喊,詹姆斯睡眼惺忪地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他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地從樓上跑下來。
但當他的目光觸及到好友此刻的身影時,任何睡意都已從詹姆斯的腦海中煙消雲散了。
西裡斯的面色因失血過多而蒼白,他身上的襯衫被鮮血染成暗紅色,黑色的鬈發被白雪打濕,極為狼狽。
他無言地抬眼。
於是西裡斯就這樣在波特宅暫住下了。
待他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時,詹姆斯便開始拉著西裡斯撒潑打滾,嚷嚷道想去麻瓜界看看。
「沒問題。」西裡斯揚起笑容,幾日前的虛弱與疲憊已經在他的臉上尋不到蹤跡了。他的灰眸重新熠熠生輝,英俊的面龐上掛起了一如既往的倨傲,「我對倫敦可輕車熟路了,現在咱們就可以出發!」
但讓西裡斯意料不到的是——當他與詹姆斯在黑膠唱片店瞎轉悠時,居然碰見了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
男孩盯著那個身穿卡其色背帶褲,有著一頭卷發,並與店員有說有笑的男人想了半天後,才忽然記起來他究竟是誰。
「盧卡!」
西裡斯咧開燦爛的笑容,拉著詹姆斯就上前打招呼。
「噢,小先生,是你!」盧卡循聲看去,便看見了令他印像深刻的男孩與他的好友。於是男人俏皮地眨了眨眼,語氣帶上了揶揄,「西裡斯,那個金發小美人呢?她沒有和你們一起嗎?」
詹姆斯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在他左問問右問問金發小美人到底是誰時,西裡斯本來明朗的臉色卻已蒙上了一層陰翳,閃爍著光芒的灰眸卻在此刻沉寂了下來。
盧卡意味深長地看了西裡斯一眼。
無論如何,在接下來的許多天,詹姆斯和西裡斯都會在午後前去老康普頓街玩耍(盧卡告訴了他們他的住址),並拜訪這個講話十分風趣的意大利男人。
只要不提到赫拉,
那麼一切對西裡斯來說都是一樣的。
經過這麼多些日子,詹姆斯總算明白好友與那個沙菲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於是他憤憤不平地揮舞拳頭,揚言要替西裡斯給赫拉一點顏色瞧瞧。
「有什麼顏色能給她瞧的?」西裡斯輕嗤道。
這句嗤笑是在嘲笑他之前所有的、來自於赫拉的美好的回憶。
「算了。」
他說。
—
一次魔藥課結束後,西裡斯和詹姆斯嘲諷了斯內普一番——可沙菲克居然還要瞎管閑事喊來老海像。
這和她有什麼關系?
她什麼時候這麼護著這條臭烘烘黏糊糊的鼻涕精了?
「沙菲克,」西裡斯惡狠狠地嘲諷道,「我勸你少管閑事為好,回你的家族去當大小姐難道不夠舒服嗎?」
他從心底燃燒起的怒焰只能通過尖銳的語句宣泄而出,但直到說完這句話後西裡斯才恍然明白,原來什麼都已變了。
如果赫拉要當沙菲克的話,那他就如她所願。
西裡斯刻意忽略了赫拉受傷的綠眸,他理所當然裝作沒看見。但他那顆永遠桀驁不馴的心髒,居然在此刻漸漸泛起了陣陣苦澀,逐漸把他整個人吞噬。
他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呢?
他明明不應該難受的。
西裡斯·布萊克不會和赫拉·沙菲克和好了,永遠也不會,他說到做到。
所以在雷古勒斯的第一場魁地奇比賽結束後,他們便再次爆發了爭吵——當然,加上他那個向來懦弱的弟弟。
格蘭芬多毫無疑問地獲得了勝利,畢竟詹姆斯可是世界上最棒的追球手!施了無痕伸展咒的更衣室並不逼仄,白熾燈懸掛在高高的橡木穹頂上,但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各自占據房間的一隅。
「兄弟,你簡直太棒了!」西裡斯興高采烈地樓住詹姆斯的肩膀,灰色的眼睛裡閃爍著驕傲的光芒,「我敢說在整個魁地奇界,只要你說自己是第二的追球手,就絕對沒人敢當第一!」
「我才不會說自己是第二呢,我為什麼要自謙!」詹姆斯擦了擦臉上滑落的汗液,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但他褐色的眼眸在此刻閃閃發亮,「偉大的波特永遠都會是第一!」
彼得興奮地鼓起了掌,萊姆斯也露出了笑容。
但令西裡斯感到氣憤的是,為什麼只要沙菲克在場,他就從來控制不住自己的余光?
他看著穿著銀綠色院袍的女孩,細聲細語安慰著他那即便抓到了金色飛賊,卻也輸得一塌糊塗的弟弟——她好像還好言好語地說什麼「輸掉比賽不是你的錯」?
她為什麼還要摸雷古勒斯的頭!?
西裡斯的心髒瞬間變得酸澀,隨後便被狠狠砸進冰冷的檸檬汁裡。他有種特權被無關人員搶走的不爽,一股無名的怒火從他的心中倏地燃起,燒得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只能看見沙菲克和雷古勒斯挨得那麼那麼近,他們兩個是那麼那麼的親密,親密到西裡斯只想發出輕蔑的嗤笑。
詹姆斯察覺到氣氛的停滯,便關心地詢問西裡斯怎麼了。但男孩沉默半晌,最終只是無所謂地笑笑,告訴好友他不過是被興奮噎到了。
直到更衣室裡的無關人員差不多散去,西裡斯才懶洋洋地開口。
「喂,沙菲克。」
詹姆斯頗為疑惑,他十分不滿道:「兄弟,你突然喊斯萊特林的人干嘛?」
西裡斯出言諷刺了沙菲克和雷古勒斯幾句後,便慢悠悠地詢問起怔愣的金發女孩:「我只是想問你,你以後也要和你哥哥一樣加入食死徒嗎?」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拋出這個問題,沙菲克要干什麼本來就與他沒有任何關系。她要當食死徒是她的事,她要毫無尊嚴地跪下,並舔舐黑魔王的袍角是她的事。
他到底為什麼要在意?
可誰知女孩還未開口,他的好弟弟雷古勒斯便已率先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前,擋開了西裡斯的所有目光。
「這跟你也沒什麼關系吧,西裡斯?你以什麼身份來問她?」
好,很好。
別以為他沒看見雷古勒斯手上緊緊攥住的金色飛賊,不就是想要送給沙菲克嗎?在這裡猶猶豫豫什麼?一副膽小鬼做派。
西裡斯怒極反笑:「我以什麼身份來問她?我——」
但沙菲克居然出言打斷了他,她的聲線是前所未有的冷,包括她那雙一直以來溫和如春波的綠色眼眸,在此刻仿佛淬了冰,令人感到了無端的寒意。
「布萊克,如果你是想從我身上得到答案的話。我的回答是——會。」
......哈。
「你真的永遠都是這樣,沙菲克。」
語畢,西裡斯便大步離開了這個令他心髒充斥著痛意的地方。
好樣的。
沙菲克與雷古勒斯,都是好樣的。
—
西裡斯再也不想在任何地方遇見沙菲克了,如果她能從他的世界裡消失就是驚為天人的大喜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即便是在周末的蜂蜜公爵內,卻也能好巧不巧碰個正著。
「...我想要找車釐子軟糖,先生。」
裹著銀綠色圍巾的女孩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朝著弗魯姆先生緩緩開口。
西裡斯漸漸攥緊了手中的紙袋,裡面的車釐子軟糖仿佛變成了數不勝數的細小碎石,摩擦過紙袋所發出的凌亂聲響,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他的心髒。
「噢,親愛的。」弗魯姆太太站在櫃台後抱歉地開口,「這個種類的糖果一直不是很受歡迎,所以我和安布羅修並沒有做多少——剛剛布萊克先生將今天的最後一包買走了。」
「兄弟,不是吧?」波特驚奇地大叫,「你說的習慣而已原來是指這個習慣嗎?」
「閉嘴,詹姆斯。」西裡斯咬牙切齒道。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不少。
西裡斯的小侄女尼法朵拉·唐克斯剛剛六個月,安多米達在清早便給西裡斯寄來了照片。看見侄女在照片上恬靜又可愛的睡顏後,西裡斯便覺得小唐克斯簡直是世界上頂頂可愛的小孩!
午後的雪小了些,於是西裡斯決定去西塔樓寄回信。可誰知好巧不巧,他又看見了沙菲克——而她看上去像是完全沒看到他,只是自顧自地低頭往前走。
果不其然,她因沒站穩,從而在結了一層薄薄冰面的樓梯上滑了一下。西裡斯曾下定決心再也不要插手有關沙菲克的任何事,可他幾乎是出於本能反應,下意識地箍住了女孩的腰,讓她直直地栽進他的懷裡。
時隔許久,他終於又聞到了她金發上屬於春天的香氣。雪白的山茱萸和淡黃的小蒼蘭在他的鼻尖綻放,在他的心上躍動。他的血液開始詭異地升溫,包括他隱藏在他黑發後的耳朵。
——不能這樣。
於是他壓抑住要衝破胸膛的心跳,立馬與沙菲克拉開了距離。隨後,少年不屑地輕嗤了聲,便頭也不回地走向位於樓頂的貓頭鷹棚屋。
「...謝謝你,布萊克。」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但西裡斯還是痛恨自己過分好的聽力,要消散在風裡的聲線就這樣准確無誤地飄進他的耳中。
他的心跳可恥地漏了一拍,隨後便極速加快,讓他感到難以呼吸。但他還是毫不留情地嗤笑一聲,語氣充滿輕蔑:「我不需要你的道謝。」
隨後他再也沒回頭了。
—
夏天總是炎熱的,但再如何熱烈的陽光都無法透過布萊克莊園灰暗的窗戶,徹底灑進壓抑陰郁的大廳。
西裡斯收到要訂婚的消息時,他正在計劃要怎能溜去戈德裡克山谷,找他親愛的詹姆斯渡過暑假臨近開學前的最後幾天。
「西裡斯。」他的房門被像征性地敲了幾下,隨後便被人慢慢推開。
雷古勒斯站在門口,他即便在家還是要穿得一絲不苟。白襯衫的袖子卷到他小麥色的小臂,而他灰色的馬甲上沒有一絲褶皺。
少年看見西裡斯充滿金紅色的房間裝橫,再看見了貼在牆壁上的麻瓜女孩身穿比基尼的暴露海報,不由得皺了皺眉。
「我允許你進來了?」西裡斯頭也不抬,仍舊繼續在信紙上洋洋灑灑寫下潦草的字跡。
雷古勒斯微不可查地蹙蹙眉,最後他緩緩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看向叛逆的兄長:「西裡斯,小時候你闖入我的房間時,可不見得你經過了我的允許——好了,我要和你說正事。」
「母親想讓我告訴你,她和父親決定讓你和赫拉訂婚,這是兩家一致商量後的、最好的結果。訂婚晚宴會在今年的平安夜舉辦,所以聖誕假期你還是不能選擇留校。」
啪嗒。
西裡斯硬生生把羽毛筆掰斷了。
墨漬在羊皮紙上暈染開一大片痕跡,他的右手逐漸攥緊了僅殘留一半的筆杆。明顯的青筋在白皙的手臂上爆起,而他灰色的眼睛在此刻氳滿霧靄,遮住他眼中所有的知名不具的情緒。
「...西裡斯?你聽見我在說什麼了嗎?」
雷古勒斯疑惑地重復了一遍。
「滾、出、我、的、房、間。」
西裡斯一字一句道,但他始終沒有扭過頭看弟弟一眼,只是將他即將爆發的情緒通過晦澀的視線,宣泄在牆紙凸起的罅隙中。
他不想訂婚。
他不想和沙菲克家的大小姐訂婚。
他不想繼承這個狗屁布萊克家。
他只要風,要陽光,要廣袤無垠的原野,要自由燦爛的天地。
曾經處於九歲時對未來的美好幻想已經變為齏粉,西裡斯起身開始收拾行李。他決定在今天就要出發,逃離這個壓抑又惡心的家。
沒有人可以束縛他,沒有人。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開學以後,西裡斯便竭盡全力躲避赫拉——無論是在走廊,在禮堂,還是在變幻的樓梯上。
他真的做到了,做到把先前在他心底占據重要位置的少女,完完全全地當作空氣。
時間漸漸流逝,古老的城堡又開始遍布白雪。凜冽的寒風透過走廊上大敞的落地窗,猛烈又刻薄地灌了進來。西裡斯認為自己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但沙菲克居然還是徑直擋在了他的身前——他真的弄不懂她。
「沙菲克,別擋路。」
於是他冷聲道。
詹姆斯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起哄著,過路的學生們都紛紛投來了好奇的視線——畢竟這個場面看上去的確有些奇怪,一個斯萊特林的女生,擋在四個格蘭芬多的男生身前。
更何況這四個男生還是聞名學校的掠奪者門呢?
少女的綠眸中漸漸蘊滿水光,但她沒有移開視線,只是仍舊盯著西裡斯灰色的眼眸。
可他聽出來了隱藏在她冷靜聲線下的顫抖。
「西裡斯,聖誕節的假期是我們的訂婚宴。你真的...不回家嗎?」沙菲克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說出了這句話,她的綠眸是預料到結果的死寂,她如雪的面色蒼白到了極點。
既然她什麼都明白,那弄這樣一出又有什麼意義呢?
西裡斯的心髒居然迸發出奇異的鈍痛,少女破碎的視線與即將溢出的淚水是數不清的刀片,一下又一下,在他的心上割開鮮血淋漓的傷口。
疼痛使他難以呼吸,但他為什麼要去在意一個和他毫不相干的人?他不想訂婚,他不屑於訂婚,自由才是他真正的歸宿——他到底在難受什麼?
難道他還看不得沙菲克哭?
「說夠了嗎?」
無論痛意使他對麼難受,西裡斯仍舊面色不改,他懶洋洋地打斷少女未完的話語。
「說夠了就回你的地牢去吧,沙菲克小姐。」他的目光充斥著不耐與寒意,語氣滿是嘲諷,「家?那個地方也配稱之為家?放心吧,沙菲克,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去他媽的狗屁訂婚宴,我就算現在去死,也絕對不會和一個要加入食死徒的純血主義者訂婚,更不會成為布萊克家的繼承人。」
這是他的真心話。
但是心髒上的傷口越來越大,鮮血已經止不住了。凜冽的空氣揉碎在他的眼睛裡,隨後便爭先恐後衝入他的鼻腔,堵住他的氣管。他宛如無能為力的溺水者,沉寂冰冷的海洋裡,難以呼吸。
他整個人都變得很奇怪。
於是他轉身邁開步子,徑直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他任由逐漸響起的竊竊私語聲,把女孩一人吞噬在冰冷的走廊裡。
「西裡斯,你......」萊姆斯快步跟上好友,眉頭微皺。但西裡斯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低氣壓,面色陰沉,仿佛剛剛那副輕蔑又不屑的模樣是別的東西上身了。
可他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不在乎的樣子。
萊姆斯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詹姆斯拍了拍西裡斯的肩膀,他欲言又止,打量著西裡斯的神色,隨即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這有啥,哥們,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是沙菲克先要在走廊上堵你的,更何況這個事情你本來就不情願——你可不想一直被束縛在布萊克家,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啊!」
西裡斯深吸一口氣,講實在,他現在比誰都要迷茫。
他確實不後悔退婚,不後悔說出來那些話——但是他的腦海裡忽然又浮現出那雙布滿水汽的綠色湖水淹沒,白雪在翠綠中化開,氤氳尖銳的利刃。
他的心髒又不由得抽痛了幾下,一股無處安放的煩悶感從他的胸腔升起。於是他停住了步伐,在好友們莫名其妙的視線下,轉身大步走向城堡外。
「喂!西裡斯!」
詹姆斯在他身後大喊。
西裡斯覺得自己確實是瘋了,他就像是被沙菲克施了奪魂咒,義無反顧地衝向黑湖前的草坪 。
白雪紛飛,白色的晶體簌簌落於枯黃的草面。湖面結了冰,雪花覆蓋在冰面上,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但屬於沙菲克的那頭金發卻在一片雪白中無比矚目。
西裡斯將圍巾摘下,他剛准備上前,但另一個讓他無比熟悉的身影卻出現在了沙菲克身邊。
...是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低頭詢問了沙菲克幾句後,便貼著沙菲克坐下。在少年出現的剎那,西裡斯便停住了欲要上前的腳步,將身形無比安靜地藏匿於灌木叢後。
於是,西裡斯親眼看著自己的弟弟將沙菲克拉進了懷中。他聽見了少女發出的哭泣聲,消散在雷古勒斯的袍子上,消散在虛無縹緲的冬日裡。
西裡斯的的鬈發被白雪打濕,白色晶體落於他的鎖骨上,冰冷的觸感透過他的肌膚,變成利器,一刀刀剜在他的心髒上。
他的心裡落滿了白雪,他早就該知道,春天再也不會屬於他——倒不如說,他不適合活在春天裡。
少年靜靜地站在不遠處,他逐漸攥緊了手上的圍巾(他才不是怕沙菲克覺得冷)。等女孩的哭聲漸漸消散後,他才終於遲鈍地轉身離開,將身影隱蔽在呼嘯的風雪裡。
哈,所以沙菲克一直都喜歡雷古勒斯?
西裡斯由衷地認為,等到她真正意義上的訂婚晚宴出現,雷古勒斯便會徹底占據「未婚夫」的位置。
撲面而來的酸澀海水波濤洶湧,它欲把西裡斯整個人都吞噬在這白茫茫的寒冬。
他為什麼要在意一個純血主義者?
如果不在意的話,那他的心髒到底在為何抽痛?
所以他一定是恨她的。
西裡斯斬釘截鐵地想。
—
時間就這樣在過分的寂靜種逝去,但是周圍的事物仍舊在變遷。穆爾塞伯那幾個邪惡的斯萊特林在最近越來越膽大了——他們在魔藥課上故意動手動腳,導致麥克唐納的坩堝炸裂,甚至波及到了沙菲克——等等,波及到她不應該是她活該?這跟西裡斯又有什麼關系?
但無論如何,西裡斯與詹姆斯還是怒氣衝衝地給了那幾個擁有巨怪版大腦的、愚蠢至極的純血少爺們大大的教訓。
穆爾塞伯被詹姆斯揍了一頓,埃弗裡被西裡斯的繳械咒甩到了牆上,而羅齊爾也挨了詹姆斯結實的一拳。
行俠仗義的結果便是他們喜提了一晚上的禁閉(包括埃弗裡幾人)——無所謂,不就是擦擦罐子、分類藥材、切割鼻涕蟲?由於被關了無數次地禁閉,西裡斯已經見怪不怪了。
在地窖中,氣氛再次變得劍拔弩張。但讓西裡斯沒有衣料到的是,石門再次緩緩挪動。而走進陰冷地窖的「新面孔」,居然是出奇安靜的沙菲克。
西裡斯想逼迫自己挪開視線,但無論如何,他毫無溫度的余光還是不由得落在過分冷淡的少女身上。
他與詹姆斯再次和那幾個腦子裡充滿糞蛋的斯萊特林巨怪們爆發了爭執——最終,遲遲未動手的表面吵鬧便因埃弗裡的最後的冷嘲熱諷結束。
「沙菲克,要我說,幸好布萊克他不想和你訂婚——如果你和他這種純血叛徒在一起,結果簡直不堪設想,你會——」
西裡斯的耳邊爆發出嗡鳴,怒火變成藤蔓,緊緊纏繞住他毫無溫度的心髒,讓他喘不過氣。胸腔的鈍痛在反復提醒他那個冬日午後,他嘲諷沙菲克時少女眼中氤氳的水汽,以及在結了冰的黑湖旁,那兩道無比熟悉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的畫面。
西裡斯對身體所做出來的舉動永遠比他的大腦快一步,在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時,他已經惡狠狠地提起了埃弗裡的衣領,力氣之大到巴不得將他身上的衣料拽碎。
他的面色猙獰,攜帶者怒意與酸澀的聲音從他的齒縫間擠出:「你,他,媽,再,給,我,說,一,遍。」
埃弗裡的眼中霎時閃爍起興味的光,他就像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嘴角逐漸勾起一個玩味的笑:「我說,你不想和沙菲克訂婚是沙菲克走了大運——比起你這個不成器的兄長,雷古勒斯可比你合適得多——」
西裡斯的手臂上漸漸暴起青筋。
沒有人可以隨意評判他和沙菲克之間的關系。
「砰!」
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時,西裡斯的拳頭已經朝著埃弗裡的面頰狠狠砸下。
而沙菲克立馬給他施了一個石化咒,他錯愕地倒下,隨後便被詹姆斯接住。
「沙菲克!你要干什麼?」波特的雙手扶住好友精瘦的肩膀,他警戒地面色冰冷的少女,「不要多管閑事——」
「波特,聽著。」隨即,沙菲克將魔杖對准了詹姆斯,「我是按照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要求來管理你們的禁閉,而不是讓現在又變成下午魔藥課的鬧劇。如果你再多嘴一句,我不介意也給你施個咒。」
西裡斯在心中發出冷笑。
他竭盡全力壓抑住心底發脹的酸澀。
...搞什麼,雷古勒斯居然還要特意來等沙菲克?
他們到底什麼時候這麼這麼親密了?
西裡斯充滿怒氣地衝了出來,他冷著臉看向雷古勒斯與沙菲克欲要回到地牢的身影,心髒裡名為嫉妒(但他其實並沒有意識到這是嫉妒)的火焰愈燒愈烈,混濁了他的視線。
「西裡斯。」雷古勒斯微微往前走了一步,擋住了女孩的身影,「要回格蘭芬多塔樓似乎不是這個方向?」
哈,虛偽。
西裡斯的面色愈發冰冷,他一聲不吭,但灰色的眼底中已經醞釀起了風暴,要將此刻的一切吞噬殆盡。
詹姆斯以為是雷古勒斯要和西裡斯決鬥,於是他揮舞著魔杖,英勇無畏地站在了西裡斯身邊。而西裡斯只是死死地盯著已經快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從喉口發出冷笑。
「乖乖回去當媽咪的好寶貝吧,小雷爾。不是什麼東西都需要你插手,你只要操勞你那關心著的狗屁家族榮譽就夠了。」
但雷古勒斯卻毫無畏懼地對上他的視線,他的眼神仿佛是聽到了來自於兄長的天大笑話:「西裡斯,但實際上是你先做出了一些舉措,說出了一些話,然而現在你又後悔了,不是嗎?」
西裡斯的心跳停了一瞬,隨後墜入無際深淵。
他後悔了嗎?
不,西裡斯·布萊克永遠不會後悔。
第45章 西裡斯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5)
沙菲克和雷古勒斯訂婚了。
當西裡斯得知這個消息時,他正百般無聊地躺在詹姆斯的床上。彼時的戈德裡克山谷艷陽高照,熾熱的烈陽籠罩在山坡大片的綠茵上,傾瀉在蓊郁的枝葉上。柔軟的綠葉泛著點點閃光,在詹姆斯擦得锃亮的房間窗戶上躍動,恍惚了西裡斯的眼睛。
「嘿,兄弟。」倨傲少年最好的朋友大大咧咧地躺在他的身邊,詹姆斯煩惱地抓了抓他像稻草一般亂蓬蓬的短發,把眼鏡甩到床榻的一角,含著曼德拉草的葉子使他的嘟嚷有些不清不楚,「你說,我們的阿尼馬格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練成啊?」
「五年級一定可以的。」西裡斯慢悠悠撇了好友一眼,拿舌頭抵了抵上顎上被口水浸濕的葉片,「只要我們少說點話,防止葉片再被我們吞進胃裡,練成阿尼馬格斯難道不是輕輕松松的事?」
「老兄,可是少說話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折磨!」詹姆斯不滿地從床上跳起,他鏡片後棕色的眼睛裡閃動著煩悶的光芒,「讓偉大的波特控制自己少說話——這簡直是慘絕人寰的酷刑——」
十六歲的少年們已身量修長,獨屬於青春期的躁動悠然消散在草稿紙上一筆一劃認真寫下的名字裡。
西裡斯不動聲色地轉移視線,用目光鎖定了詹姆斯累在床頭櫃上的一整沓厚厚的羊皮紙。
「我可以看看嗎,兄弟?」少年不經意地開口,清淺的灰眸裡一閃而過一絲玩味——因為他早就眼尖地發現了位於紙張角落的、用潦草字跡寫下的、大大的「L.E」。
「什麼?西裡斯,我的東西你當然可以隨便看——」詹姆斯不明所以地反復觀摩著鏡片,他正在嘗試將窗戶外彩色的陽光折射到米色的天花板上,「噢,除了我床頭那些草稿紙!等等——」
然而已經晚了,西裡斯充滿興味地將羊皮紙高高拿起。他站在潔白的被子上,嘖嘖著不斷翻動著每一張羊皮紙——屬於莉莉·伊萬斯的名字縮寫從角落開始衍生,密密麻麻的「L.E」到後面已經逐漸占據了整頁粗糙的紙張。
詹姆斯想要去搶屬於自己青春期的秘密(好吧,說實在的,他喜歡上伊萬斯並不是什麼秘密了,而是整個霍格沃茨人盡皆知的事實),但西裡斯側身一躲,兩個少年又雙雙倒在床鋪上。
從窗外逶迤而下的陽光照得他們眼眸發亮,片刻後,他們放聲大笑。數不勝數的羊皮紙飄灑在了整個房間,從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慢悠悠飄下,落於枕頭旁,落於床腳,落於橡木地面上——而「L.E」在午後熾熱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可誰知一陣持續不斷的、敲擊窗戶的聲音打斷了愉悅的氣氛。詹姆斯率先循聲望去,便看見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的毛發油光水滑的雕鸮。
他莫名其妙地打開窗戶,那只雕鸮便把鳥喙中叼著的信封往詹姆斯身上一甩。待他摸不著頭腦地接住後,它便高傲地揚起了腦袋,金色的眼睛乜了眼頭發亂糟糟的少年。
隨後,黑羽雕鸮就這樣轉過身展翅而飛,消散在明媚的藍天之中。
「嘿,這只貓頭鷹!」詹姆斯不滿地瞪大了眼睛,一邊把信紙拆開,一邊嘟嚷道,「怎麼還喜歡斜眼看人!」
西裡斯趴在床上,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將視線投向還在拆著信封的好友,隨意地問道:「老兄,誰給你寫的信?不可能是伊萬斯吧?她應該不會養這麼大的貓頭鷹——」
可誰知詹姆斯的神色在看見內容的一瞬後逐漸變得微妙起來,他拿起信紙對著西裡斯揮了揮,挑起了眉:「事實上,兄弟,這是你弟弟給你的信。我不是有意要看見內容的,但這個事情實在是——」
詹姆斯的話音未完,西裡斯已經一骨碌從床上爬起,緊蹙著眉,從好友的手上抽走了內容簡短的信件。
他一目十行地掃過,臉色在飛速的瀏覽中變得陰沉,英俊的面容像是蒙上了倫敦陰雨天的薄霧。
他巴不得將整封信嚼碎,吞咽進自己的胃裡,再也不要看見——可這是不實際的事。所以他逐漸攥緊了可憐的羊皮紙,骨節分明的手上出現了因為沒由來的憤怒而爆起的青筋。
信紙在西裡斯逐漸加大的力氣下發出了因紙頁表面間的摩擦而產生的哀鳴,他冷著臉,灰色的眼眸中布滿陰翳。
在詹姆斯措手不及之間,西裡斯已經從床頭拿起了屬於好友的魔杖,對著被揉皺的信紙快速一揮。
「Diffindo.」
頃刻間,它化為了碎屑。
詹姆斯目瞪口呆,但他還是走上前去,拍了拍好友因怒火而僵直的背:「好了,兄弟,你弟弟和沙菲克不過就訂個婚。你看,這樣一來,你生物意義上的母親也不用天天拿這個事情要挾你了——」
「...哈。」西裡斯從喉口發出一聲輕嗤,「她也好意思和別人訂婚?」
詹姆斯安撫的手頓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絕望地閉上了眼。
他現在都捉摸不透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究竟對那個斯萊特林的沙菲克究竟是何種感情——是厭惡嗎?好像也沒有到鼻涕精那個程度;是喜歡嗎?不不不這也太恐怖了,喜歡一個食死徒預備役?是西裡斯瘋了還是他自己產生幻覺了?
那難道是巫師周刊上投稿的短篇愛情小說裡所時常出現的、名為「愛恨糾葛」的感情?
梅林的胡子啊!到底誰可以來告訴他要怎麼處理這麼復雜的情感糾葛!要不他撒手不管了——不行!西裡斯可是他最好的兄弟!他詹姆斯·波特,可不能任由好友在泥潭裡反復掙扎!
在詹姆斯苦惱地左思右想之際,西裡斯眼中晦澀不明的情緒已經生長為遮天蔽日的藤蔓,成為呼嘯而過的風暴,將他眼底最後一絲清明都席卷而盡。
他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雷古勒斯和沙菲克十指相扣,笑著交換戒指的模樣——一切的一切只讓他覺得無比刺眼。
胸腔沸騰的怒火灼燒著他的肋骨,但是他分不清其中真正暗藏著的、讓他煩躁無比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無所謂。
他會把所有歸根結底為恨意。
畢竟他可是全世界最恨沙菲克的人了,不是嗎?
—
沙菲克成為斯萊特林的女級長了,這是西裡斯意料之中的事——畢竟那頭老海像有多偏愛她,可謂是人盡皆知。
但同為斯萊特林級長的安德魯·伯斯德卻讓西裡斯覺得極為礙眼(即便他看沙菲克也不順眼)。
尤其是當他穿著和沙菲克如初一撇的斯萊特林院袍,站在沙菲克身旁笑語晏晏時,西裡斯便在心裡滿腔煩悶地給伯斯德這個人下了定論。
——裝模作樣的純血少爺,虛情假意,惡心至極。
作為沙菲克名正言順的未婚夫、他的弟弟雷古勒斯難道不介意?
沒由來的煩躁簡直要把西裡斯整個人都吞噬。當他在宵禁時刻和詹姆斯一同站在隱形衣下,看著那兩道並肩而行的銀綠色身影時,他只想義無反顧地衝出去,將伯斯德從沙菲克身旁掰開並扯遠,越遠越好。
可沉浸在煩躁中的西裡斯已然忽略了一個事實——實際上,伯斯德和沙菲克之間的距離可以再站下兩個人。
無論如何,西裡斯一直覺得沙菲克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級長——倒不如說,只要是斯萊特林,都不可能成為合格的級長。
當他知曉失蹤了快一天的麥克唐納在二樓的廢棄盥洗室內被發現,襯衫下滿是黑魔法造成的傷口,並且鎖骨處被刻下了那個不能被原諒的、充斥著滿腔惡意的侮辱性詞語時,西裡斯便更加肯定了這個觀點。
連同院學生的為非作歹都不能制止,干脆取消斯萊特林們成為級長的權利算了。
他內心的怒火開始沸騰。
他下定決心,要去給穆爾塞伯那幾個邪惡的斯萊特林一點顏色看看。
詹姆斯和萊姆斯拉著他趕到了醫療翼,彼得亦步亦趨跟在好友們的身後。窗外的天空漸漸被染成墨色,潔白的、冰冷的月光穿過病房內的回廊,灑在躍動的燭火上。
伊萬斯正擦著眼淚,她牽著麥克唐納垂下的手,默不作聲。過於安靜的醫療翼內只能聽見向來明媚的少女在此刻小聲的抽泣。
麥克唐納仍在昏睡中,詹姆斯看著伊萬斯因哭泣而聳動的肩膀,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於是他只好慌亂地從一旁的床頭櫃上抽出更多的紙巾,一股腦塞進紅發少女纖細的五指中。
「...是沙菲克告訴我瑪麗在哪裡的。」伊萬斯的聲音因抽噎而斷斷續續,但西裡斯還是聽清了,「她真的沒有那麼壞。」
西裡斯愣了片刻。
他胸腔中的怒焰在一瞬後便立馬燃燒到峰值,蔓延到全身,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他想發出冷笑,但翻湧的恨意卻將他所有的聲線吞噬殆盡。
哈,伊萬斯在說什麼笑話?
沙菲克沒有那麼壞?
那句話的意思不就是沙菲克知道麥克唐納的位置——如果按照這樣,一切就說的通了。
她作為級長,說不定也參與了霸凌。
好樣的。
西裡斯說不上來此刻在胸腔內翻湧的復雜情緒究竟是憤怒更多,還是失望更多。那個七年前有著一雙澄澈綠眸與一頭柔軟金發的小女孩,好像已經離他很遠很遠了。
但她一直以來就是這種人,不是嗎?
他又有什麼好憤懣的?
他早應接受事實了,不是嗎?
可是西裡斯的記憶好像還停留在1968年的夏天,金發女孩在洋桔梗花田旁垂落下的、溫熱的淚水;好像還停留在他帶著她溜到倫敦的麻瓜街道時,內心對未來美好的幻想;好像還停留在那一束作為禮物送給她的洋桔梗花束,在泰晤士河畔的燈火下閃爍著溫和的光芒。
在第二天的魔咒課結束後,西裡斯毫不猶豫地衝出教室,帶著未消散的怒火,喊住了即將要消散在人潮之中的、那抹銀綠色的身影。
「沙菲克!」
金發的女孩頓住了腳步,她微微撇過頭,翠綠色的眼眸一閃而過錯愕,隨即被她掩蓋在裝模作樣的涼薄之下。
「你和穆爾塞伯他們一起欺凌了瑪麗,在瑪麗鎖骨下刻下了那個詞,對不對?」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參與了?」
沙菲克的嗓音帶著微不可查的不可置信。
西裡斯愣了片刻,翻滾的怒火稍稍弱了些。但他仍舊毫不留情,滿腔憤怒地質問她的所作所為:「好,就算你沒有參與,那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
「我為什麼要阻止?這和我有關系嗎?」
她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
「你是斯萊特林的級長——哦,我早忘了,你們邪惡的斯萊特林就算當上了級長,也只會包庇你們學院所有作為。」
「難道盧平沒有包庇過你們嗎?你們也一直在尋恤滋事,盧平有插手過嗎?」
西裡斯心中灼燒的怒火又開始逐漸升騰,他灰色的眼眸逐漸冰冷,充滿嘲諷的視線在此刻巴不得化作利刃,將金發的少女盯個千瘡百孔。
於是他抽出了自己的魔杖,將杖尖對准了不為所動的女孩。
「...你要對我施咒嗎,布萊克?」
她的聲音是過分的平靜。
可她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讓西裡斯更加生氣了,於是西裡斯嗤笑出聲,鄙夷道:「沙菲克,你原來真的是這種人。1971年,聖誕假期裡的那個擁抱,現在想起來真的是令人惡心。」
但當他說完這句話後,心口沒由來的刺痛卻讓他不由得頓住了話語。那個擁抱真的惡心嗎?他仿佛在此時此刻回到了那個雪天,心髒在女孩的身軀貼上來的一瞬間跳動得無比猛烈,將他的肋骨撞成齏粉。
...反正在現在的這一刻,有關她的一切都是無與倫比的惡心。
沙菲克愣住了,她的綠眸霎時蘊滿了受傷的情緒,而西裡斯的心髒也沒由來地開始絞痛。可一切都已經發生了,無論如何,她都不再是多年以前那個赫拉了,她終究要與他陌路,她終歸要為她的家族奉獻一切。
西裡斯強忍著心髒沒理由的鈍痛,繼續充滿報復意味道:「你就當我幾年前所有的承諾都是在放狗屁就好了。」
可誰知,沙菲克真的應了聲「好」。
哈,很好。
他灰眸中名為跟憤怒的焰火越燒越旺,最終在寒冰裡熄滅,所有遺留的晦澀情緒被淹沒在灰色的廢墟裡。
為什麼沙菲克可以那麼平靜?
為什麼?
她不可以對他們之前所發生的一切感到無所謂,就像現在這般淡然地接受了他所有的諷刺——絕對不可以。
她也應該恨他的啊。
徒留他一個人在漫天恨海裡掙扎,這算什麼?
—
在一個狂風呼嘯的雨夜,西裡斯,詹姆斯與彼得總算學會了阿尼馬格斯。
西裡斯的阿尼馬格斯是一只體型堪比棕熊的黑色大狗,黑色的毛發油光水滑,總是倨傲地抬起下巴,因此他獲得新的稱號——大腳板;詹姆斯的阿尼馬格斯是一頭棕色的牡鹿,長長的鹿角總是會一不小心掛滿墨綠的藤蔓,於是他的新稱號便理所當然的是十分形像的——尖頭叉子。
而彼得的阿尼馬格斯可謂是繼承了他總是需要縮在好友們身後的、膽小的性格特點,他的阿尼馬格斯居然是一只老鼠!
「好吧,既然如此,那彼得就叫蟲尾巴好了——噢,親愛的大腳板,不要露出這種表情。老鼠多好呀,是吧,蟲尾巴?老鼠體格那麼小,溜得也快,可以完美地去偵查敵情或者逃脫困境!」
詹姆斯笑嘻嘻地一手樓住一個好友的脖頸,又仰起頭看向站在遠處,露出無奈笑容的萊姆斯:「反正無論如何,我們總算可以在月圓之夜與月亮臉做伴了!」
牡鹿,黑狗,狼人與老鼠。
這是無必要好的掠奪者們。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在眨眼間,又迎來了聖誕假期。晶瑩的霰子簌簌落下,白雪覆滿了方亭處灰色的石板地,落滿了變形課教室前的庭院,留下一層厚厚的潔白。
禮堂裡面已經立起了巨大的聖誕樹,高高的穹頂上張燈結彩,洋溢著濃厚的節日氣氛。留校表格被發放到西裡斯手中,在他無聊地拿起羽毛筆的剎那,詹姆斯已經興高采烈地樓住好友的肩膀。
「大腳板!」詹姆斯瘋狂地眨著他那雙倒映著燭光的褐色大眼睛,「你今年聖誕節來戈德裡克山谷過,怎麼樣?我爸和我媽一定會非常開心地歡迎你!」
「噢,叉子。」西裡斯總算懶洋洋地笑出聲,黑色的鬈發從耳畔滑落於鋒利的下頜處,灰色的眼眸裡綻放出光彩,「你簡直是太懂我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剛剛還想來問你介不介意我去你家過節?」
「怎麼可能會介意!老兄,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西裡斯揚起笑容,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投向對面的斯萊特林長桌。沙菲克正認認真真寫著名單,雷古勒斯坐在她的身旁,朝著她耳語了幾句。少女有些怔愣,隨後點點頭,而她並沒有注意到少年與兄長如初一撇的灰色眼睛裡閃爍著無比溫和的暖光。
這個眼神,西裡斯可太明白了。
雷古勒斯深深喜歡著沙菲克——這是一個昭然若揭的事實。
西裡斯的眼神逐漸冰冷,他漸漸攥緊了可憐的表格。
有幾個斯萊特林經過雷古勒斯與沙菲克的身旁時,會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後客套地說幾句應該是祝賀的話語(西裡斯自己沒有聽清,但他從那兩個人點頭微笑的反應來看,或許是這樣的)。
是了。
不久後的平安夜就是布萊克二少爺和沙菲克大小姐的訂婚晚宴。
思索到這,西裡斯的心髒像是忽然被數不勝數的蟲子蛀了無數個血窟窿,疼痛伴隨著他越來越冰冷的呼吸,使他如墜冰窟——可他為什麼會忽然那麼難受?
難不成梅林還要他現在走上前去,與他的弟弟還有即將成為他弟弟未婚妻的沙菲克小姐祝賀一句佳偶天成?
搞笑呢。
他就算現在去死,也絕對不會發自內心地祝賀這兩個把家族榮譽與利益看得甚至比他們自己還重要的食死徒預備役。
窗外的接連不斷的大雪落進了西裡斯的心裡,他壓抑住內心突如其來的酸澀與令他呼吸都開始遲鈍的冰冷,緩緩地挪開了視線。
「...大腳板?大腳板!」
他眨了眨眼,側過頭去看向滿臉莫名其妙的詹姆斯。
「奇了怪了,兄弟。」詹姆斯開始瘋狂搖晃西裡斯的肩膀,「剛剛我和你說話說到一半時,你怎麼就突然盯著斯萊特林的長桌了?你知道我剛剛說什麼嗎?」
「...可以再復述一遍嗎,世界上最帥氣的叉子?」
詹姆斯擰起了眉,看了西裡斯半晌後,無奈地嘆了口氣,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剛剛說,等放假了,我們要不要去倫敦找盧卡玩?」
—
倫敦的接頭布滿冬日的寒意,但是詹姆斯和西裡斯還是輕車熟路地來到了老康普頓街。姜黃色的路燈燈光灑在皚皚白雪上,照得西裡斯的灰眸發亮,連帶著他深色的大衣一通沐浴在雪夜的暖黃色中。
進入公寓後,西裡斯熟稔地敲響了木門——一下,兩下,三下,門被漸漸打開了一條縫。
「噢,西裡斯和詹姆斯!真是太久沒見到你們了!」
下巴與臉頰兩側留了薄薄一層胡茬的男人在見到來客時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木門被徹底打開,盧卡將兩名高挑的少年迎接進了自己狹小卻溫馨的居所內。
「時間過得真快啊,不是嗎?」盧卡招呼著少年們入座於沙發後,便起身前去廚房沏茶,「想當時你們還是兩個稚嫩的小男孩,現在已經變成超級英俊的帥哥們了——」
詹姆斯揉了揉自己凌亂的短發,他嘿嘿笑了幾聲,輕快地開口,語氣特地帶上了對假期來得太慢的不滿:「可惜我和大腳板所在的寄宿學校位置又遠,管得又嚴——不然我和他肯定會時不時來找你玩,你就不會覺得我們倆變化突然一下這麼大了!」
西裡斯點點頭:「的確是這樣的。」
為了向盧卡隱藏自己巫師的身份,詹姆斯和西裡斯不得不告訴被蒙在鼓裡的意大利男人——他們是在蘇格蘭的一所寄宿學校念書。
而那所在麻瓜界並不存在的學校,管理之嚴到甚至連周末都不能回家,只有暑假與聖誕假期才能離開那個地方。
「大腳板?」
盧卡從廚房裡走出來,他的右手拿著冒著熱氣的茶壺,左手端著一碟糕點。
聽到這個稱呼,他不由得笑出聲,棕色的眼睛裡盎然了興趣:「這是什麼?你們的新稱號?」
「啊...哦...是的!」詹姆斯愣了幾秒,隨即便大大咧咧地拍起了胸脯,「西裡斯的新稱號是大腳板,而我的新稱號是尖頭叉子!酷不酷?」
「太酷了——好了,小伙子們,趁茶是熱的,趕緊喝吧。」
壁爐裡的火光柔軟地升起,窗外的漫天飛雪在寂寥的夜色中飛舞。今天是1976年的12月23號,而在明天的這個時間,西裡斯猜測格莫裡廣場十二號會難得地點亮明艷的水晶燈帶,並在宴會廳的各個角落擺滿鮮紅的玫瑰。
而雷古勒斯和沙菲克,這一對即將訂婚的未婚夫妻——他們將會站在大廳的中央,成為晚宴的焦點。
雪花漸漸透過緊閉的玻璃窗,落入西裡斯毫無感情的灰色眼眸。荒蕪的原野結了屬於寒冬的冰,吞噬於他眼中遮天蔽日的灰色濃霧。
——他的心髒又開始不由得抽痛了。
...究竟有什麼好痛的?
「...西裡斯?梅林啊,老兄,你最近怎麼老是走神!」
詹姆斯無奈地呼喚仿佛透過了層層疊疊的帷幔,模模糊糊地進入了西裡斯的耳中。向來倨傲又不羈的少年難得沉默了半晌,暖色的燈光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躍動,黑色的發絲卷起與往日別無二樣的、優雅的弧度。
但在他臉上向來的瀟灑肆意,卻在此刻蕩然無存。
「兄弟,你總不能是因為沙菲克要和你弟弟訂婚了才這麼魂不守舍吧!?」
詹姆斯總算猜准了正確答案,他忍無可忍地站起身,往好友的腦袋上狠狠拍了一下。
西裡斯怔愣了半晌,反應過來後,他便猛地大聲反駁:「怎麼可能?她成為誰的未婚妻和我有什麼關系!?她就算是和伯斯德訂婚,我都一點也不在乎!」
「哇哦。」盧卡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感嘆,他意味深長地放下手中的茶盞,挑起一邊眉,「沙菲克...是那個金發綠眸的女孩嗎?」
「盧卡,你怎麼會認識她?」詹姆斯鏡片後的棕眸流露出濃烈的疑惑,他將自己毛躁的短發抓得更亂。過了半晌,他才倏地回憶起來被他忽略的細節,「我想起來了!當初二年級和西裡斯在黑膠唱片店遇到你時,你那會嘴裡的『金發小美人』,是不是指的就是她!」
盧卡露出一個微笑,而西裡斯沒有做聲,臉色難看到像是被猜中了什麼心事。
「好了,好了,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你們這種青春期小男生的心思,我還會看不透嗎?」盧卡整理了下身上紅綠色格紋的毛衣,看著坐在他對面臉色冰冷,沉默不語的少年,「我反正覺得西裡斯相當地在意她——」
「我才不在意她!」西裡斯難得煩躁起來,他灰色的眼眸深處逐漸燃燒起名為憎惡的焰火,「我明明最恨她了——」
「聽著,西裡斯。」盧卡忽然起身,他走上前去,無奈地拍了拍少年僵直的肩膀,「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我想告訴你,愛情是很抽像的事物,恨也是。恨會在某個瞬間突然出現,把心底殘留的愛意燃燒殆盡。」
「但你要明白,有愛才會有恨。因為你在乎她,所以現在才會如此的憤懣不滿。」
詹姆斯怔了片刻,隨後小聲地「哇哦」了一句。
西裡斯再次沉默了,他眼眸中的火光瞬間熄滅,冷峻的臉龐逐漸染上一層迷茫。
有愛才會有恨?
...他怎麼可能愛她。
他極力忽略心髒忽然的泛酸,忽略在他腦海深處浮現的那雙翠綠眼眸,忽略那束潔白無比的洋桔梗,忽略小蒼蘭和山茱萸沁人心脾的香氣——然而他並未察覺,這些東西在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瞬間,便伴隨著他的呼吸,深入他的血液,與他抵死糾纏。
平安夜,西裡斯與波特一家用完晚飯後,便回到尤菲米婭特意為他收拾好的房間。他重重地倒在柔軟的床鋪上,看著窗外的雪景發呆。
格莫裡廣場十二號的訂婚宴,也應當開始了吧。
他輕輕地「嘖」了一聲,隨即翻過身,將俊臉深深埋在枕頭裡,不再去盯著窗外在夜空中紛飛的漫天白雪。
房門被敲響了三下後,便被大大咧咧地推開。西裡斯並沒有抬頭,因為他知道來者毋庸置疑是詹姆斯。
詹姆斯走到了床邊,他看著自己的好友埋在床鋪裡的模樣,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
隨後,他將西裡斯從被子裡撈了出來,嗓音帶著濃烈的不滿:「大腳板,你什麼時候這麼這麼心口不一了——在乎就是在乎,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你還是個男人嗎?」
「...叉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詹姆斯瞪著西裡斯毫無波瀾的灰眸,恨鐵不成鋼道,「你現在要不要去格莫裡廣場?噢,你當然不用突然衝進布萊克莊園——我只是想問你,你到底想不想再看看沙菲克一眼?今天晚上可是她和你弟弟的訂婚宴——」
「她和雷古勒斯訂婚跟我有什麼關系?我遲早要逃離布萊克宅那個鬼屋,遲早要逃離那個不配稱為家的家。所以,在未來會束縛我的一切,都令我厭惡無比。」
「哎。」詹姆斯深深嘆了口氣,隨即轉身准備離開。但在他即將走出客房前,向來開朗的少年突然回頭,意味深長地眯起棕色的眼睛,高高挑起一邊眉,「你不想去就不去——但你最好不要讓我發現你待會突然消失在戈德裡克山谷,並且你回來時渾身都落滿了白雪。」
西裡斯真的不想去的。
可當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以阿尼馬格斯形態站在了布萊克莊園前。
於是他懊惱地嘆了口氣。
如他所料,向來冷寂陰森的格莫裡廣場十二號,在這時卻難得有了因觥籌交錯而發出的清脆聲響,以及許多純血貴族們相互之間的調笑聲。
宴會廳的一扇窗戶正好對著後花園中央的一個噴泉。巨大的黑狗悄悄貼著冰冷石牆游走,熟稔地來到後花園處,開始尋找那扇可以觀望到大廳內部的「上帝之眼」。
在這裡。
黑狗悄悄地仰起頭,灰色的眸子順著冰冷的燈光往裡望去。隨後,他便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人群中的焦點——他的弟弟雷古勒斯,和他最討厭的人,赫拉·沙菲克。
沙菲克今天真的很漂亮。
但西裡斯光是用視線打量,就能知曉穿在她身上的這套禮裙究竟有多繁雜沉重。
她明明最討厭穿這麼麻煩的衣服了。
她挽著雷古勒斯的臂彎,笑著與身邊前來祝福的賓客們交談。但是她的笑意並未抵達她的眼底,只是虛虛浮於翠綠色的表面。
燈光灑在沙菲克柔軟的金色發絲上,可西裡斯卻覺得那頭向來明亮到如同春天緞帶的金發卻在此刻喪失了所有的光彩。
西裡斯忽然發現,她雖然維持著得體的禮儀,但她帶著悲傷的余光卻頻頻不斷地投向緊閉的大門,像是在期盼什麼不可能的事情發生。
但一切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於是她綠眸中名為期冀的光便漸漸黯淡下來。
屋外的雪落得很大,寒風卷起山毛櫸早已蕭條的枝椏。窗外是過分寂寥的夜色,窗內是布萊克少爺和沙菲克小姐漸漸相扣的十指。其中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假意?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心中所盼望著出現的那抹身影,那個永遠都桀驁不馴的少年,真的來到了她的訂婚宴。
不過他只是以黑狗的形態站在窗外,淋著風雪,遙遙看著她與雷古勒斯依偎在一起的親密模樣。
就如同一年前他在城堡走廊上拒婚的那個寒風呼嘯的午後,當他急忙趕到黑湖附近時,便遠遠地聽見了沙菲克埋在雷古勒斯懷裡的抽泣。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很大,落滿了西裡斯的肩頭,落滿了他的心髒。
他的確不屑於讓婚約這種莫須有的東西成為束縛他奔向自由的枷鎖。毫不猶豫地拒婚,本來就是他自己一定會做的事情。
他當然不用給沙菲克留任何臉面,他也絕不會後悔。
他難道真的在意沙菲克嗎。
... ...
絕對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
開學後,一切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詹姆斯仍舊對莉莉窮追不舍,而格蘭芬多的女級長對待所有人幾乎都和顏悅色,除了一些欺負弱小的斯萊特林們,與霍格沃茨中大名鼎鼎的搗蛋鬼——詹姆斯·波特。
就像今天這樣,當詹姆斯得知莉莉拒絕他的約會邀請只是為了和斯內普一起去圖書館時 ,意氣風發的少年產生難得的挫敗感。他絕望地躺在公共休息室的沙發上,盯著壁爐裡躍動的火光,發出足矣穿透整個格蘭芬多塔樓的巨大哀鳴。
「我難道不比鼻涕精帥嗎?我難道不比鼻涕精優秀嗎?為什麼伊萬斯就不能找我去圖書館呢?因為我魔藥比他差?還是因為我頭發比他蓬松?又或者是因為我比他愛干淨??」
「叉子,是男人,就現在行動!」西裡斯走到詹姆斯身後,狠狠地拍了一下好友的背脊,語氣充滿了激勵,「伊萬斯沒有邀請你,你就不能去圖書館了?」
「噢,老兄,你說得太對了!」詹姆斯原本充滿悲傷的棕色眼眸裡倏地閃爍出興奮的光芒,他鯉魚打挺般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緊緊樓住西裡斯的肩膀,「我們四個現在就去圖書館!我到要看看鼻涕精會對伊萬斯做什麼不好的事!」
萊姆斯無奈地嘆了口氣,而彼得看上去頗為興奮,狹小的眼睛中閃爍著光芒。
到了圖書館後,詹姆斯很快就找到了莉莉與斯內普所處在的長桌。他帶著好友們躲在那個長桌附近的書架後面,目光猶為悲憤。
「一個沉迷於黑魔法的、邪惡的斯萊特林——」詹姆斯惡狠狠低聲道,「伊萬斯為什麼非得和黏糊糊臭烘烘的鼻涕精討論題目,明明我也可以!我成績又不差——你說對不對,大腳板?」
西裡斯站在詹姆斯身旁,他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隨即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你說得太對了,叉子。伊萬斯真是不識好歹——」
但當他的視線掃過位於莉莉與斯內普身後的長桌時,卻不由得頓住了語句。
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沙菲克的身影,窗外的陽光迤斜而下,灑在她金色的發絲上,而他剛好與她那雙有些錯愕的綠色眼眸對視。他忽然感到一切都是無與倫比的礙眼,或許是因為坐在她身邊,灰眸中毫無波瀾地看向他的雷古勒斯,又或許是她左手中指上的訂婚戒指,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那個拉文克勞的克勞奇?
忽略就好了。
然而詹姆斯並沒發現氣氛的不對,他仍舊對著西裡斯吵吵嚷嚷道:「你怎麼可以說伊萬斯不識好歹!」
語畢,他立馬跳了起來,眼看著就要給西裡斯的背上來一拳。因為如此,他也理所當然地忽略了自己突然變大的聲音。
詹姆斯的這一番操作立即引來了眾人的視線。而莉莉也忍無可忍,她猛地深呼吸幾口後起身,拉起斯內普打算換個位置。
小鬧劇過後,詹姆斯如同看見了出軌的妻子般絕望,他傷心欲絕地打算換個書架躲著。
而西裡斯卻慢悠悠地開口:「不用這麼麻煩,叉子,我們不如坐在這。你瞧,伊萬斯和鼻涕精坐在了那邊的桌子,在這裡可以觀察得一清二楚。」
他指的是莉莉和斯內普原來的座位。
也正是正對著沙菲克他們的座位。
西裡斯的視線從始至終都未離開過沙菲克。
他想要坐在這裡,不是出於私心,而是出於可以稱作為本能的反應。
他對沙菲克能有什麼私心?
他只是還沒來得及祝福他的弟弟和沙菲克訂婚快樂呢。
僅此而已。
第46章 西裡斯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6)
西裡斯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弟弟可以這麼這麼礙眼。這個向來在沃爾布加面前逆來順受的、乖乖聽話的次子,卻在有關沙菲克的事情上強硬無比。
就如同現在這般。
雷古勒斯一定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所以他親愛的弟弟便有意無意般與沙菲克挨得更加近了些,簡直就像是在宣誓他那可笑的主權。
心中的酸澀如藤蔓般飛速生長,掩蓋住西裡斯心中最後的一絲柔軟。寒冰凝固在少年灰色的眼底,他默不作聲地死死盯著沙菲克的背影,壓抑住肋骨深處呼嘯的無名的怒焰。
沙菲克的書包放在雷古勒斯的身後,她為了拿書,於是更加湊近了她的小未婚夫一些,將手探到他與椅背之間——這個動作,簡直像是在擁抱。
西裡斯無法再控制自己。
她任何的情緒漣漪都應理所當然地被他引起,她的喜怒哀樂,都應該只屬於他一人。
於是在沙菲克起身前往資料區時,西裡斯便毫不猶豫地跟在她身後。
他已經高出她很多了。
他的投下的陰影將她整個人都籠罩住,於是女孩察覺到異樣,錯愕地抬頭。就在那一瞬間,西裡斯便把茫然的少女困頓在他的臂膀下,而她的背脊便死死地抵住了書架——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就是當西裡斯看見雷古勒斯與她的親昵時,他腦海深處真正想做的事情。
「沙菲克。」西裡斯的嗓音低啞無比,他看似平靜的面容下壓抑著即將到來的風暴,「我還沒祝你和那個媽咪的好寶貝訂婚快樂呢。」
他怎麼可能真的心安理得地祝賀他們?
在說出這句話時,他只覺得心中的酸澀更甚,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於無際的狂風呼嘯中。
但他們挨得實在太近了,西裡斯終於又再次聞到了沙菲克身上獨屬於她的、馥郁無比的小蒼蘭的味道與山茱萸的清香。
微妙的氣氛開始在他們之間彌漫,沙菲克死死擰起眉,她粉色的唇瓣翕動著,看上去即將要像一條小蛇噴灑她那毫無攻擊力的毒液——但在她即將開口前,一道西裡斯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夾雜著怒意從他身後傳來。
「西裡斯,你要干什麼?」
「你居然會對別人的未婚妻這麼感興趣。」雷古勒斯冷嗤道,「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離赫拉遠點。」
「你和她之間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哈。
什麼叫都是因為他自己的選擇?
明明是她要維護她那該死的純血利益,是她決心效忠於黑魔王,是她永遠忠於她的家族——所以怎麼能怪他呢?
西裡斯的肋骨被心中的怒焰灼燒得疼痛,他面無表情,灰眸中升起冷冽與輕蔑。他漸漸收回了撐在女孩身側的手臂,轉過身,冷冷地看向這個自己向來逆來順受的好弟弟。
雷古勒斯與西裡斯的眼睛簡直太像了,甚至連眼中那無從宣泄的情感都如出一撇。
在西裡斯嘲諷地注視著,來自於弟弟眼中的憤怒與洶湧波濤時,他有那麼一瞬間以為是在與自己對視。
於是身材高挑的格蘭芬多少年緩步上前,將身後的女孩擋了個嚴嚴實實。
「我只是在祝福你們而已,雷古勒斯,真不知道你緊張什麼——你和沙菲克,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西裡斯輕蔑地細細咀嚼著自己說出來的話。
「我可真希望親眼目睹你們結婚。」他嗤笑道。
但這句話是假的,他才一點都不希望。
只要一想到沙菲克金色的長發在潔白的頭紗下閃閃發光,並且她的身邊站著的雷古勒斯時,西裡斯心中的怒火便夾雜著酸意再次沸騰起來。
但無論如何,他仍舊覺得自己並不喜歡沙菲克。
甚至可以說,他是怨恨她的。
—
在六月的燥熱中,O.W.L.s伴隨著獨屬於盛夏的汗液與蓊郁的枝椏來臨,酷暑總是令人煩悶的,與這個西裡斯認為完全沒有意義的考試一樣。
他真的不知道考這麼多科目到底有什麼實際性的必要,因為他甚至都沒怎麼聽過課,就能輕而易舉地回答出所有的題目(包括實踐時他發出的完美的魔咒)。
這種連一年級新生都能輕松猜出的題目,那些連一個字都憋不出來的人,估計才是真正的巨怪,他們可憐的大腦早就被芨芨草悶得發臭了。
西裡斯刻薄地想著。
當然,詹姆斯所認為的也與他的好兄弟如出一撇——但估計放眼望去整個霍格沃茨的五年級生們,也只有他們倆是這個想法了。
在黑魔法防御術下考後,西裡斯和好友們打鬧著來到黑湖旁。萊姆斯居然問他要不要借他變形筆記復習?梅林,那種東西他怎麼可能會需要!
西裡斯不耐煩地皺皺鼻子:「我用不著看這些垃圾,我全都知道。」
他實在是太無聊了。
刺眼的烈陽迤斜進他清淺的灰色眸子裡,詹姆斯還在一旁孜孜不倦地做出各種抓捕飛賊的動作,而西裡斯的思緒則開始慢慢飄散。
在他大腦放空的瞬間,那雙綠得過分的眼睛總是會突兀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金色的睫毛在瞳孔上顫動著,而在那雙綠眸的深處,似乎總是閃動著悲慟的色彩。
...不。
不要用帶著這種感情的目光注視他。
他應該感到厭惡的,西裡斯想。
可是煩悶卻如鋪天蓋地的潮水席卷而來,衝刷著他心髒旁那根最為脆弱的神經。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真正地恨起來那雙如綠寶石般漂亮的眼睛,即便西裡斯·布萊克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人除了他那瘋瘋癲癲的一家子外,就是赫拉·沙菲克。
詹姆斯的目光一轉,便忽然看見了坐在草坪上潛心復習的斯內普——好巧不巧,他也察覺到了好友的無聊。於是他大大咧咧地湊近目光放空的西裡斯,拿手肘碰了碰少年精瘦的臂膀。
「這個能讓你打起精神,大腳板,」詹姆斯低聲說,「看看那是誰......」
西裡斯的目光順著好友的視線轉移,於是他便正好看見了他的一生之敵——那個臭烘烘,黏糊糊,總是不洗澡不洗頭,干瘦到簡直可以稱為是營養不良的鼻涕精。
哈,有好玩的事情干了。
西裡斯輕笑出聲。
當詹姆斯用倒掛金鐘把斯內普高高吊起,並露出他破舊發黑的內褲時,西裡斯控制不住地在一旁哈哈大笑。鼻涕精因為自己發明出來的魔咒而當眾出醜,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令人感到高興的事了嗎?
這本應是世界上最完美、最有趣的惡作劇。
在斯內普不知道是因為哪個多管閑事的念的反咒而解除「倒掛金鐘」,重重砸向草坪時,西裡斯陰冷地想。
到底是哪個不知好歹的非要破壞他們的興致?
伊萬斯怒氣衝衝地從人群中竄出來,攙扶起了面色死灰的斯內普。在聽見紅發少女的質問與看見她那雙綠眸中燃燒起的怒焰時,西裡斯的第一反應便覺得罪魁禍首就是她。
可他輕蔑的視線在掃視周圍時卻忽然鎖定了站在人群深處的一個斯萊特林——那頭無論如何他都能一眼看見的金色長發在陽光下泛著光,那雙已經很久沒有洋溢過開心的綠色眼眸在此刻毫無畏懼地回應著他的目光。
她為什麼總是要插手她不應該插手的事情?
她為什麼總是要幫助斯內普那條臭烘烘的鼻涕精?剛剛的「金鐘落地」也好,很久之前把老海像喊過來阻止鬧劇也罷——那個邋裡邋遢,惡心至極的鼻涕精,究竟有什麼值得她這麼做的?
知名不具的怒火從西裡斯的胸口飛速竄出,並在此刻燃燒得更為猛烈。
「你來插什麼手?」西裡斯的音調逐漸拔高,他的理智早已被怒火灼燒殆盡,「真是奇怪,你的小未婚夫呢?罩著黏糊糊的鼻涕精是為了拉攏他,好讓他加入你們食死徒預備役的隊伍麼?」
「還是說你口味那麼重,居然會喜歡臭烘烘的鼻涕精?你是要上趕著給他擦掉他鷹鉤鼻上的油嗎?」
待西裡斯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時,沙菲克的綠眸深處已染上了悲戚的色彩,隱隱約約的水汽籠罩著那片翠綠——但她面上仍故作冰冷,看上去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惡言相對。
都說了不要這麼看著他。
她到底有什麼好偽裝的?
「你以什麼身份和立場來質問我,布萊克?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
她的聲音是極致的冷淡,一切看上去是多麼的雲淡風輕——如果能忽略暗藏在她嗓音下微不可查的顫抖就好了。
西裡斯好不容易稍稍弱下去的怒焰在此刻燃燒得更旺,他煩躁的心底在此刻忽然生出一種惡意滿滿的衝動——走上前去,然後狠狠攥緊沙菲克的手臂,死死扣住她的下巴,用嘴唇堵住她的喋喋不休。
她不是最能說了嗎?
可當他沒往前走幾步時,詹姆斯卻一把拽住了他。
「兄弟,冷靜一下。」他的好友皺起眉頭,湊近他的耳廓,嚴肅地壓低嗓音,「我知道你現在很激動——但是我想跟你說,你沒太大必要在此時此刻對著沙菲克施惡咒。」
施什麼惡咒?
好吧,他這幅架勢看上去的確挺像的。
但一想到在剛剛自己的大腦裡一閃而過的、強吻沙菲克的念頭,西裡斯的心中便突然湧起了一股惡寒,漸漸蔓延的雞皮疙瘩在抱怨著他毫無緣由的衝動。
一個小小的、毫無攻擊力的咒語就能解決的事,他為什麼會想要通過吻她讓她不能說話?這簡直太惡心了。
沙菲克轉身大步離開,西裡斯本以為鬧劇已經終止了,可誰知伊萬斯還要喋喋不休地痛斥他與詹姆斯不久前的所作所為——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鼻涕精。
要不是鼻涕精一定要在這裡復習礙他們的眼,他們也不會對著他施咒,那麼後面的一切(包括他居然想要強吻沙菲克)都不會發生。
西裡斯更加煩躁了,他現在只想再往斯內普身上扔幾個惡咒,讓他再也爬不起來,最好不要出現在掠奪者們的眼前。
「......我用不著她這種臭烘烘的小泥巴種來幫忙!」斯內普忽然煩躁地怒吼。
西裡斯挑起了眉毛,他看向斯內普瞬間灰敗的臉色,不由得嗤笑出聲。鼻涕精簡直是目中無人到了一個極點,他是怎麼敢說出這個詞彙的?斯內普喜歡伊萬斯,只要不是眼瞎,都能明顯地看出來——他又是怎麼會對自己心愛的女孩說出這種侮辱性的話的?
在西裡斯剛准備說什麼時,伊萬斯卻已經平靜地爆發了。
「很好,」紅發少女冷冷地說,「往後我再也不會操這個心了。還有,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洗洗自己的內褲,鼻涕精。」
「向伊萬斯道歉!」詹姆斯朝斯內普吼道,他亂糟糟的短發在此刻因為憤怒豎起,魔杖威脅地指著斯內普。
「我用不著你來逼著他道歉,波特。」伊萬斯轉身朝詹姆喊道,「你跟他一樣討厭。」
詹姆斯臉上瞬間布滿了受傷的神色,不過也到好,後來的伊萬斯像是為了賭氣,便開始逐漸同意詹姆斯對她發出的約會申請——雖然每次悄悄跟在他們身後的西裡斯、萊姆斯與彼得,總是能看見實則伊萬斯和詹姆斯之間的距離,甚至可以再站下一個人。
但無論如何,西裡斯還是很討厭斯內普,甚至是到了十分惡心的程度。於是他做了一個讓他後悔了一段時日的決定——把斯內普在月圓之夜引到尖叫棚屋。
他確實沒想過可能會鬧出人命,甚至對萊姆斯的愧疚,在當他故意引誘斯內普時,全都消散到了九霄雲外。
但直到狼人化並喪失理智的萊姆斯抓傷斯內普後,西裡斯才真正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鮮血止不住地從斯內普深到可以看見森森白骨的傷口上汩汩流出,這使所有還存在理智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向來鬧騰的詹姆斯卻在此刻卻難得的冷靜了下來,他讓西裡斯的阿尼瑪格斯制衡住狂暴的萊姆斯。而他從牡鹿變回人形,往斯內普身上扔了幾個沒什麼效果的治療魔咒後,少年便背起已經昏迷的斯內普飛塊地往尖叫棚屋外衝,這簡直比他看見光輪的最新款發售時還更要急切。
「鄧布利多和我說斯內普已經保證不會把萊姆斯的秘密說出去——可是西裡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第二天的早晨,詹姆斯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他坐在宿舍的大床上,嚴肅地擰起眉,看向仍舊一臉無所謂的西裡斯。
「我只是想和鼻涕精開個小小的玩笑而已。好了,叉子,不要生氣了,月亮臉也沒說什麼,對不對——」
「西裡斯,你有想過後果嗎?我是喜歡惡作劇,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鬧出人命!鼻涕...斯內普差一點就要死了,而且你有沒有考慮過萊姆斯的感受?好,我們暫且不提斯內普,但萊姆斯呢?你有沒有想過萊米會有多愧疚?你真的有把萊米當做朋友嗎——「
「我當然有把月亮臉當做朋友!」
西裡斯忍無可忍地吼道。
而縮在床角的彼得在此刻因為劍拔弩張的氛圍抖得更厲害了。
萊姆斯依舊默不作聲地坐在床上,他的面色如抹了石灰凄慘。少年的嘴唇緊抿,略長的劉海垂下,遮擋住了他顫抖的棕色瞳孔。
「大腳板,你這次真的有點過了!」詹姆斯不滿地瞪大眼睛,「快點先和萊米道歉!」
「......對不起,月亮臉。」西裡斯深吸一口氣,隨後對著萊姆斯低聲道,「希望你能原諒我。」
西裡斯真的後悔了嗎?
向來高傲的少年從來不肯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
「沒事的,大腳板。」萊姆斯虛弱地笑笑,「真的沒什麼。」
隨後,氣氛又詭異地安靜了下去,偌大的寢室內,只能聽見早晨的涼風吹動金紅色窗簾發出的沙沙聲,飄曳著墜入橡木窗椽的縫隙裡。
詹姆斯長嘆一口氣。
就這樣,掠奪者四人之間的氛圍便開始古怪了起來,這種詭異的氛圍尤其飄蕩在萊姆斯和西裡斯相處的時候——即使詹姆斯在努力地緩和氣氛,但仍並沒有什麼大的改善。
總算等到了暑假,一切好像又在逐漸恢復往日的時光——隔閡好像還是若有若無地存在,但西裡斯和萊姆斯二人至少沒有往日那麼尷尬且無話可說了。
到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西裡斯就像是再也回不到了霍格沃茨、依依不舍地同自己的好友們來了個大大的擁抱——誰讓回到格莫裡廣場對他來說就是一場希望早點解脫的噩夢呢?
—
只要西裡斯待在這幢沉悶到令人發指的房屋,格莫裡廣場十二號就沒有一天會是安寧的。沃爾布加如同鳥形食人怪的尖叫充斥在莊園的各個角落,甚至可以讓牆角處不平的牆紙脫落。
撕心裂肺的爭吵是屬於布萊克宅的家常便飯——當然,這個撕心裂肺指的是沃爾布加,西裡斯永遠懶得理睬他那像是患有躁郁症的母親,他只會不屑地回懟女人尖銳又刺耳的語句。
雷古勒斯?保持緘默是他那親愛的弟弟最會做的事情。
奧賴恩呢?他的父親早就在每一次爭吵中隱身了。而現今布萊克家主的身體狀況,也不出西裡斯所預料,變得愈發差勁。
他要離開這個該死的、帶給他無窮無盡壓抑與痛苦的地方,他要逃離這個讓他的呼吸都變得困難的、充斥著惡心至極的純血主義論的家族。
他絕對不會再踏入格莫裡廣場半步,他要追尋自己的自由所向。
在經歷與沃爾布加日復一日的爭吵之後,西裡斯做了這個他根本不可能後悔的決定。
他不會在乎後果,逃離布萊克家是他窮極十六年求之不得的願望。這個心願比冥想盆中漂浮的藍色銀河還要更加深刻,與和尖頭叉子當一輩子的朋友一樣重要。
「我支持你的所有決定,西裡斯。」
阿爾法德久久地看著自己最喜愛的侄子,他的目光帶著溫柔與理解。最後,他沉沉嘆出一口氣,蘊含著太多感情的視線從西裡斯的臉上移開,飄散到被少年翻的混亂不堪的儲物櫃上。
男人的灰眸深處有著對自由的向往,這是西裡斯最清楚不過的事情——但是那種少年意氣早就隨著時間飄散了,最後還是沉寂在一潭名為「布萊克」的、混沌的死水中。
阿爾法德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這是當他給了西裡斯一個屬於古靈閣某個金庫的鑰匙之後,向來意氣風發的少年忽然明白的一個事實。
「離開這裡吧,離開格莫裡廣場,離開充滿著純血論的黑暗之地...我希望你一切都好。西裡斯,這筆錢你就拿著,我當然知道在我資助你離家出走被家族發現後,我面臨的是什麼——但是我也早就不在乎了。」
阿爾法德的目光從一個做工精致的白色的木雕小鳥上挪開,可惜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於是他深深地看著西裡斯,就像是在通過那雙獨屬於布萊克的灰眸,注視著十幾年前的自己。
「不要有遺憾。」
不要有遺憾。
西裡斯·布萊克哪會有什麼遺憾?
少年感到困惑與不解,他實在沒能明白舅舅在離開格莫裡廣場12號之前,所說的那句話的含義。
為了收拾行李,西裡斯的房間早已被他自己翻的一片狼藉。但是到最後他才發現,好像實在沒有什麼東西需要帶走的。
衣服?叉子家裡有,而且他自己也可以買新的;書和作業?他從來不會帶作業回來,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寫作業——而且都放假了,為什麼要學習?
那還有什麼?
他的目光轉向了他一直都很寶貴的、放滿了小物件的儲物櫃。櫃子中絕大部分都是叉子送他的禮物,緊接著便是他自己從麻瓜界淘來的小玩意,再就是——
他不想提及那個名字。
那個如同一根尖銳的刺扎在西裡斯心髒上,讓他擁有滿腔恨意的名字。
...赫拉·沙菲克。
詹姆斯送他的,西裡斯已經全部放進了一個施了無痕伸展咒的包裹——但那個木雕小鳥仍然直立於木架上。
斑駁的灰塵浸染了木雕白漆,有幾處白色脫落的地方,露出來木頭原本的顏色。
西裡斯就這樣站在儲物櫃前一動不動,他仿佛是在停滯的時間中,和某種逝去的東西做著抗爭。
他仍舊是討厭沙菲克的,甚至是恨她的。
他理所當然地想。
可是記憶的閘門像是被什麼觸碰了,他忽然堪堪回憶起屬於1971年的那個聖誕,十一歲的女孩在倫敦紛飛的大雪中抱緊了他。
白色的霰子落滿了她的金發,屬於山茱萸和小蒼蘭的香氣溫柔又炙熱地環繞住十一歲的西裡斯·布萊克。
那時他的心髒,跳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猛烈。
而現在他的心跳,漸漸和十一歲時重合了。
於是高挑英俊的少年神使鬼差地拿出了那個白色木雕小鳥,對著它施了一個「清理一新」。
灰塵被魔法清理得干干淨淨,那個木雕就像是西裡斯剛收到般嶄新。可當他一想到沙菲克,心中恍然升起的厭惡依舊在指責他此刻的做法。
他不是討厭她麼?
總是有些回不去的東西,他不需要眷戀,不需要留念,不需要遲疑。
他向來愛憎分明——
「......」
西裡斯死死擰起眉,最後將這個木雕小鳥重重扔進了敞開的包裹裡。
—
這是西裡斯離家出走的第三天,也是他真正自由的第三天。
他渾身沾滿了屬於壁爐中的灰塵,從麻瓜集市花了幾十英鎊買來的牛仔夾克在此刻變得髒兮兮的。英俊高挑的少年咳著嗽從綠色的火焰中踏出來,煩亂地抓了抓自己黑色的鬈發——是的,他在幾分鐘前使用了飛路粉。
但是很明顯,這裡並不是詹姆斯所說的什麼「飛輪酒吧」。
西裡斯打量著這家酒吧的陳設——破舊,老敗,髒兮兮,可以堪比霍格莫德的豬頭酒吧了。
腐爛斑駁的牆紙粘附在石牆上,隨著從窗外吹進來的、帶著鹹濕氣息的風而微微晃動。牆面冒著隱隱約約的水汽,懸掛於發霉的天花板上的唯一一盞吊燈發出「嘎吱」的聲響,左右擺動,搖搖欲墜。
他實在不理解,這到底是什麼懷舊復古的設計?
「...這位先生,你需要來點什麼嗎?黃油啤酒?威士忌?莫吉托?還是——」
坐在酒館裡寥寥無幾的客人對這位不速之客並沒有表現出什麼詫異,他們只是淡然地投去視線,短暫一瞥後,又開始干起自己的事情。
這包括但不限於站在吧台後的老板。
「這是哪裡?」
西裡斯直直打斷酒吧老板未完的語句。英俊的少年抬起眼,不耐地和那個缺了一顆牙,頭發油膩成綹,身著破舊黑袍的男人對視。
「流輪酒吧,先生。」
男人平靜地回復。
...他想起來了,在他緊跟在詹姆斯後面,踏入壁爐,撒下飛路粉時,他嘴裡的車釐子軟糖還沒嚼完。
所以在他便理所當然地把「fly」念成了「flow」,並且他還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
「你還有飛路粉嗎,老板?」西裡斯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靠在壁爐旁,「我可以給你金加隆。」
「一勺飛路粉只值兩個西可,先生。」男人並未抬頭,只是繼續擦拭著手中發黑的酒杯,「並且容我遺憾地告訴你,先生,這裡是酒吧,不是雜貨店,所以——我並沒有任何飛路粉。」
西裡斯在心中罵了一句髒話,他只覺得今天的一切都過於莫名其妙。於是他面無表情地起身,面色冷淡,邁開被破洞牛仔褲包裹住的長腿,直直地往門口走。
但在他推開發霉的木門之前,他還是問了老板最後一個問題。
「這是哪裡?現在我指的是位置。」
「諾森伯蘭郡,阿士頓市鎮。」
梅林的胡子啊,這個鬼地方在哪不好,為什麼非要在諾森伯蘭郡?
沙菲克莊園距離阿士頓市鎮只有幾英裡的距離,西裡斯明白自己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離開這裡的方法。於是他便開始唾棄起那個該死的幻影移形,早學一年會怎麼樣呢,為什麼一定要等到六年級的暑假才能學?
梅林不作美,原本已經郁色的天空在此刻開始落下了淅淅瀝瀝的雨滴。西裡斯對著戈德裡克·格蘭芬多發誓——他真的只是走錯路了。
所以當他發覺之時,才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來到了沙菲克莊園附近。
少年黑色的鬈發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輪廓分明的臉頰上——可就在他剛打算抬手給自己施一個防水咒時,身後突然傳來的鞋底碾過草地的沙沙聲。
沒有規律的腳步聲逐漸放大,甚至欲要蓋過了樹葉被雨滴捶打發出的聲響。
幾乎是下意識地,西裡斯將自己變成了阿尼瑪格斯形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當黑色的大狗看清了來人之後,他才開始無比慶幸自己的選擇。
一把雨傘伸到了黑犬的頭頂上,阻隔了淅淅瀝瀝的雨水。西裡斯抬起頭,便久違地裝進了一雙翠綠色的眼睛——裡面倒映著草地,倒映著諾森伯蘭郡的夏雨,還有黑狗形態的他。
這雙眼睛的主人他再熟悉不過。
是他最痛恨的、最厭惡的、最不可理喻的存在。
可他的心髒還是不由自主地猛烈跳動了起來。
「你是在討厭我嗎?」
「... ...」
回應少女的是來自西裡斯一點都不友善的低吠,他至始至終都認為莎菲克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就如同現在這般——她揮了揮魔杖,給混身濕漉漉的他來了一個烘干咒。
真的是蠢到極致了,這麼沒警戒心的人是怎麼考到年級前五的?她難道就沒有懷疑過他的出現?她作為邪惡的斯萊特林應該有的警戒和狹隘的心眼呢?
西裡斯不耐地想道。
但毛發變干燥之後的清爽感還是讓西裡斯不由自主地仰起了下巴,可更出乎他意料的來了——莎菲克忽然揉了一下他的毛發。
突如其來的酥麻感從被少女觸摸過的地方開始產生,宛如熊熊烈火般燃燒得快速,瞬間蔓延他的全身。
而這種不安的燥熱連同他的心髒一起,變成許許多多的蝴蝶,隨著雨滴落入草地的滴答聲響,煩悶地撞擊他的胃部。
於是西裡斯對著她惡狠狠地大叫了幾聲後,便轉身衝進了大雨裡。
因為他要是再不離開,他的尾巴就要控制不住地在該死的莎菲克面前擺動起來——她真是討厭,總是能讓他的心髒時常感受到在被螞蟻噬咬的難受感。
而西裡斯在此刻並不能意識到的是,這種煩躁的感覺早已在他的心髒深處扎根,被他日日夜夜以為的怨恨澆灌,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他自己理所當然以為是「仇恨」的網。
他將對她的所有負面情緒都歸根與「仇恨」。他恨她的膽小懦弱,恨她不敢與她的家庭對抗,恨她喜愛黑魔法,恨她追隨黑魔王。
恨意愈演愈烈,只停留在短暫的現在並不能滿足他喧囂的內心。於是這種讓他反胃的感情開始蔓延,漸漸浸透到許久之前她帶給他所有的、開心的回憶。
所以西裡斯·布萊克開始恨1968年仲夏屬於初見的刺眼烈陽,恨1971年倫敦落下的那一場大雪,恨1972年靜謐月光下,那一雙連星光都在此化開的翠綠色雙眸,恨蜂蜜公爵車釐子味的軟糖,恨那頭緞帶般柔軟的金發,恨山茱萸和小蒼蘭的香氣... ...
以及,恨1970年冬天他送給她的聖誕禮物——那一株潔白的、被他施了不凋謝咒的洋桔梗。
但是西裡斯並沒有完全跑遠,他是想離開這個見鬼的地方的,可他卻還是神使鬼差地逗留了下來——以至於連天色都漸晚了,他仍舊在莎菲克宅的附近徘徊著。
他自己也不明白他這麼做的行為動機是什麼,就當他是想先觀察一下敵情吧——觀察一下這個和他弟弟一般愚蠢的、黑魔王的追求者,到底要干什麼。
但直到莎菲克發現他,並且問他的主人是不是叫西裡斯·布萊克時,氣氛又開始變得微妙了起來。
... ...她是有多蠢啊?他?他讓只狗來找她報仇?
「我和西裡斯已經沒辦法繼續成為朋友了。你看,你又不討厭我,所以我們倆不如悄悄交個朋友?」
好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她不能和他成為朋友不是她自己選擇的麼?現在又在這裡假傷心什麼?簡直是虛偽至極的斯萊特林——
但他內心所有的泄憤在一只纖細的手伸出時截然而止。
原來雨已經停了。
西裡斯看著雨後淺淡的陽光撫摸過莎菲克白皙的皮膚,他又隨著光芒的蹤跡怔怔抬頭,那雙比綠寶石還清澈的眼眸閃爍著稀碎的光芒,於是他便在翠綠色中看見了一直黑狗呆愣住的影子。
出於不知如何形容的本能,他把他的爪子輕輕搭在了莎菲克伸出的手上。
從一只手和一只爪子交疊的那一刻往後,一切似乎又和從前沒什麼變化了。但是在現在,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是一只巨大的黑狗,而不是那個厭惡她到極點的西裡斯·布萊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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