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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現代都市] 《攣》作者:chansaowan【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lisa50520    時間: 2008-9-14 13:20     標題: 《攣》作者:chansaowan【完結】

文案

我們是一體的,我絕不會比你先死,因為我知道你害怕寂寞。



  房間裡透著濃重的藥水味,白得刺眼的床單像是死魚的眼睛,泛著無神的光亮。
  醫生平板無起伏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冷冷地對著坐在產房外面等待的先生說:
  「生了對雙胞胎。可是很遺憾地……夫人她……」
那位先生木然地抬起憔悴的雙眼,哀傷卻沒有意外。
  「我可以去看看她嗎?」沉穩的聲音竟沒有絲毫動搖,令醫生藏在眼鏡後面那雙冷
漠的眼睛閃了閃。
  「當然可以。」穿著白袍的救世者靜靜離去,立刻把這時時刻刻上演著的人間悲刻
插曲拋諸腦後。生為醫生的他若想背負所有病人的人生,那他便沒有當醫生的資格了。

  畢竟病人需要的是冷靜高明的醫生,而不是同情心氾濫的老好人。
  剛剛喪妻的男子輕輕推開產房的門,忙碌著的護士們連正眼也沒瞧他一眼,自顧地
做著善後動作。
  亡妻美麗如昔的臉龐呈現著解脫般的輕鬆神情,在她身邊躺著一對睜著大眼睛的雙
胞胎,他們都沒有哭,只默默地注視著突來的入侵者──他們的父親。
  男子走到病床前,目光依戀地留連在愛妻的臉上,如傾訴愛語般地俯在她耳邊,以
旁人無法理解,也無法分辨的溫柔嗓音說道:
  「你做到了!靈。你是最偉大的母親,最棒的情人……」男子故意選擇『情人』這
個字眼,因為他知道她不喜歡『老婆』這個稱呼。
  男子貼上妻子已然失溫的蒼白唇瓣,給她一個告別之吻。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那剛誕生的雙胞胎身上,他們看來完全遺傳了父母漂亮優秀的
基因,細緻分明的五官小巧得讓人愛不釋手。他輕捏了他們初生微皺的臉蛋。
  
  他,終其一生都沒有盡到一個當父親的責任。
  
  留給那對雙胞胎的只有臨走時那抹溫暖得像要融化人心的笑容。
  
  那是他最後的笑容。

  隔日,一名男子被發現陳屍在家裡。


  動機不明。沒有遺書。


  在警方焦頭爛額地調查了三個月之後,依然找不到蛛絲馬跡。因此,那成了一樁永
遠的懸案……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1-10 18:54 編輯 ]
作者: lisa50520    時間: 2008-9-14 13:22

攣-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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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後  幸福孤兒院

  「喂!阿俊!不要跑!跟你說過幾次了……」
  「該死的,不要搗蛋!偉明!你給我站到那邊去!」
  「睡覺時間不要吵!誰再講話明天就別想吃早餐!」……
名為『幸福』的孤兒院每天都充斥著怒罵聲與喝斥聲,其中還摻有孤兒們肆無忌憚的哭
聲或竊笑聲,對某些人來說,這裡是地獄。
  「哥……」
  「噓!」凌佳摀住弟弟的嘴,示意他噤聲,否則他們明天可沒有早餐吃了。
  凌仁聽話地點點頭,於是凌佳放開了他,順手替凌仁挪了挪被子,重新蓋好。
  過了約莫十分鐘,走廊的燈光暗了下來,只剩下暗淡的暈黃。
  這時凌佳轉過頭,輕聲問道:「什麼事?」
  「我明天……是不是……」凌仁的聲音明顯帶有哭意,哽咽更讓他的話斷斷續續。

  「是。」肯定而不容拒絕的聲音帶著權威,讓凌仁的顫抖更加明顯。
  「不要……我不要!」凌仁清秀美麗的臉龐此時卻因恐懼與心慌而微微扭曲著,他
像要抓住浮木似的扯著哥哥在棉被下的手。
  「這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了。」凌佳超乎年紀應有地冷靜,一個年僅八歲的小孩卻具
有令人不可抗拒的威嚴,因此凌仁也只能一臉地錯愕而啞口無言。
  在口才上,他永遠也贏不了這個哥哥的。不,在任何方面,他都贏不了。
  也不想贏。
  「可是,」好一會兒,凌仁才又恢復了些許的勇氣開口:「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其實,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才對,但他不想被哥哥罵他軟
弱。
  「我不會有問題的。」凌佳絲毫不為所動地說著,即使內心隱隱地抽痛,他也不能
表現出來──至少要等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在弟弟面前,他得成為一尊屹立不倒的堅
強。
  「可是……」凌仁仍想作微弱的反駁。但他的企圖立刻就被打破了。
  「沒有你我也活得下去。」凌佳不得不說出這句最殘忍的話。為了弟弟的幸福,就
算自己注定要被遺棄也無所謂,就算要他當個壞人也無所謂。
  凌仁沒有再說話,但他知道凌佳在騙他,一定是的!他寧願這麼相信著。
  凌佳沒有察覺凌仁的異樣,如常地伸出手擁住他,溫暖的唇湊了上去。
  凌仁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接受了哥哥的晚安吻,然後倆人在彼此的懷中墮入夢鄉。

  對凌仁或凌佳來說,明天都將是個改變他們人生的重要日子……
       ※       ※       ※

  翌日  早上十點
  
  彆扭地扯著身上不合身的西裝,凌仁僵硬地站在一對中年父婦面前,低頭不語。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那位女仕發出讚歎般的聲音,雙眼不住地打量著凌仁,滿
意得直點頭。
  凌仁無措地看了看在室外隔著窗注視著室內的哥哥,他很想大聲向哥哥呼救,但乾
啞的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真可惜,沒辦法連你哥哥也帶走……」女仕似婉歎地低語,身旁的丈夫立刻好言
安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的經濟能力不足以撫養兩個小孩啊!」
  「況且,雙胞胎還是分開生活比較好。」一直沉默不語的院長此刻開口了,他銳利
的眼睛掃過窗外那小小的臉孔,然後浮起一抹扭曲的笑意。「否則他們會依賴彼此,什
麼事也做不了。」
  「也對……」女仕認同地點點頭,把那絲罪惡感拋開。
  聰明的女人不適合太多的多愁善感,也不需要。
  「今天就替他辦理出院手續吧?我看他也已經等不及要投入新家庭的懷抱了!」院
長露出一個燦爛──在凌仁眼中看起來是惡意──的笑容。
  「好啊,事不宜遲。」
  「兩位請看看這份契約書……」
  凌仁呆呆地站著,目光始終看著窗外的哥哥,他們兩人的世界彷彿被隔絕了……隔
著一面透明卻牢不可破的牆。
  然而,他們的視線緊緊地纏繞著,相同的瞳孔裡映著相同的身影。
  
  哥哥……

  窗外的凌佳依然是一臉漠然,無論他的內心如何的激動,表現在外的始終是平靜無
波的表情。他跟凌仁在外表上是無庸置疑的完全相同,只是──內心的成熟度與思考模
式卻迥異不同。
  儘管如此,他們擁有一樣緊密維繫著彼此的東西──那就是愛。

  他們深愛著彼此。

  那天,外面下著濛濛細雨,濕熱得讓人窒息。
  命運之輪繼續轉動著,無情地將二人轉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攣-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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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後  

  艷陽高照的七月天空讓人頭昏目眩,暑氣直逼而來,幾乎要把人烤熟的高溫持續上
升,讓一向脾氣好的凌仁也不禁咒罵了一聲。
  「該死!」
  走在凌仁身邊的夥伴──邵明聖聞言開玩笑似地一揚眉,輕浮地說著:
  「原來你也會罵人嘛!」充滿挖苦意味的話並沒有因此挑起一場唇槍舌劍,這都得
歸功於凌仁良好的教養。
  凌仁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率先走進有點破舊的警察總部。
  「唉!他們還沒有換冷氣嗎?熱死人了!」聽到如此直率又尖刻的話就知道是邵明
聖駕到了,他總是喜歡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大做文章,只是這種凌仁不以為然的性
格卻居然讓邵明聖在女人關係上很吃得開。
  真不懂女人的心!
  凌仁曾經如此喃喃自語,起因是在眾女警的包圍下說著低級笑話、卻一臉得意神色
的邵明聖讓凌仁怎麼看都覺得很刺眼。
  論外表,凌仁比起邵明聖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邵明聖的人際
關係卻比凌仁好得多。
  可能是凌仁總是帶著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吧?縱使表面上和善親切,但眼睛
卻蒙上一層化不開的冰,?結了想與之結交的人的熱情。不過,凌仁也對別人的評價不以為意,他就是這樣的人,不需要為任何人而改變。
  「長官早!」凌仁一板一眼的點頭行禮。相較之下,邵明聖就隨便得多,他一向都是我行我素,遇到不喜歡的人絕對不會主動跟他打招呼的。
  可能正因為深知邵明聖這種性格才將他與凌仁分在同一組吧?
  「啊,阿仁、明聖,你們過來我的辦公室一下。」調查一課的陳長官向兩人招了招
手,示意他們跟過去。
  陳長官的辦公室裡總是飄著一股濃濃的咖啡味,每每令不喜歡咖啡的邵明聖想打瞌
睡都不行。邵明聖甚至懷疑,陳長官是專門為了針對自己才弄得滿室都是咖啡味。當然
,這只是他個人主觀的猜測。
  「坐吧。」陳長官挪了挪他那微胖的身軀,好在椅子上找到舒適的位置。
  等到兩人都坐下之後,陳長官從抽屜拿出一份檔案,以異於平常的嚴肅表情說道:

  「這是德曼斐斯.留加的機密檔案,他涉嫌軍火走私、非法販賣毒品,以及……」
說到這裡的陳長官不自覺地壓低聲音,使得對面的兩人不得不傾身向前聆聽。「與某立
法委員暗中勾結!」
  邵明聖聽到這裡不禁輕笑出聲,他笑的是陳長官太小題太作了!台灣的立法委員、
國會議員,甚至監察委員,誰不貪污?要真的捉的話,只怕會把整個台灣都翻起來嘍!
所以,對於只是小小的立法委員就如此的緊張,實在是不符合長官的身份。
  坐在他身旁的凌仁默不作聲,但很顯然地他也有跟邵明聖同樣的困惑。
  「明聖,這可不是單純的貪污案!」陳長官也看穿了邵明聖的想法,因此特地說
明。「德曼斐斯.留加是美國地下組織的領導人,其組織規模之大,連美國政府都未能
全部掌握,更別說他會跟小小的立法委員扯上關係……」
  邵明聖靜靜地聽著,似乎也發現了其中的不對勁。
  「對吧?要說德曼斐斯.留加有控制台灣總統的能力都不為過!問題就是,他為什
麼大費周章地要跟立法委員勾結?」陳長官推了推自鼻樑滑落的眼鏡,鏡片後的眼睛散
發著獵人發現獵物時的興奮神色。
  「這次的案子你們要秘密進行調查,我會以放假的名義讓你們去一趟美國。」陳長
官沒等兩人的反應就擅自說著,完全沒發現邵明聖益發難看的臉色。
  「我不想去!」邵明聖果然夠直接,甚至敢正面頂撞上司……
凌仁倒是沒多大反應,他早就知道邵明聖的行動模式了,所以對於他這一著凌仁一點都
不覺得意外,倒有一種他不這樣做反而不像邵明聖的感覺。
  陳長官臉色一沉,語氣絕不溫和地命令:「這是你的工作,明聖。當刑警是沒有所
謂的自由的。」
  在兩人互不退讓的一陣對視後,邵明聖還是敗下陣來。誰叫他是他的上司呢?
  哼!有一天我會把你踩在腳下的!邵明聖在走出辦公室後忿忿地想著。
  「可惡!」邵明聖終於忍不住罵出口,他選擇刑警作為職業真是天大的錯誤!當時
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笨!該死的!
  並肩走著的凌仁對於夥伴的抱怨充耳不聞,要是在意邵明聖說的每一句話,不出一個禮拜就會瘋掉的!凌仁似乎已經找出與邵明聖的相處之道……

攣-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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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爾提斯!巧克力牛奶!聽到沒有?」邵明聖才一踏進屋子裡便大聲嚷嚷,而那
個被喚作『貝爾提斯』的人則是一臉不悅地瞪著來者。
  「我可不記得我有義務提供你服務!」嘴上雖然這樣說,貝爾提斯還是勉強走到飯
廳前方的吧台,幫他弄了杯巧克力牛奶。
  望著貝爾提斯優雅不已的身影,邵明聖沒由來的煩躁。
  貝爾提斯(自稱)是個名符其實的怪人,身上的衣服簡直像是古歐洲時的巴洛克風
格:蕾絲、珍珠、亮片、緞帶、絲巾……全都是令邵明聖看到就覺得要暈倒的裝備,然
而,穿在貝爾提斯的身上就是有說不出的味道,有種頹廢的迷人風味。
  像現在,貝爾提斯就穿著一套連身窄裙,類似中國的旗袍,點綴著七彩亮片的領口
卻開得大大的,再裹著淡紫色的絲巾,看起來活像是一個華麗的洋娃娃。可是,貝爾提
斯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我喜歡漂亮的東西。』
  貝爾提斯理直氣壯地說道。他對於別人異樣的眼光毫不在意,反而樂在其中,因為
他只為自己而活。
  他一向只為自己而存在。
  邵明聖可能就是被他這種特殊的氣質所吸引,所以自從上次自己把貝爾提斯從色狼
的手中救回來起,邵明聖總是死纏著他,還仗著『救命恩人』的名義大吃大喝。
  「啊,我下禮拜就要到美國出差了。」邵明聖接過他最喜歡的飲料,滿腹牢騷地開始抱怨。這樣看來,貝爾提斯還提拱了『出氣筒』的服務呢!
  「是嗎?」貝爾提斯微微一笑,塗著鮮紅色口紅的嘴唇優雅地一挑,顯然是很高興終於可以甩掉邵明聖這個煩人的傢伙。
  「你那表情是什麼意思?」邵明聖還不至於笨到沒發現貝爾提斯的心思,他不滿地將巧克力牛奶往桌上一擺,一些棕色液體灑出了杯外。「朋友要走你一點表示都沒有嗎?」
  「呵呵!你要我幫你做便當送行嗎?」貝爾提斯掩住口笑了兩聲,鮮紅色的長指甲與嘴唇的顏色互相輝映,眼前一片紅光令邵明聖不耐地瞇起眼,一把抓住了貝爾提斯纖長的手。
  「你也別太得意!」邵明聖不懷好意地一笑,詭異的笑容讓原本心情愉快的貝爾提斯瞬間變了臉色,滿臉狐疑地盯著邵明聖。
  「你……」心中浮起不好的預感,但貝爾提斯還是努力告訴自己一切都只是他的胡思亂想而已……
  邵明聖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充滿了勝利的自信。「你跟我一起去吧!」
  預感不幸落實!貝爾提斯覺得好像天空突然落下一顆巨石,而且剛好砸在他的頭上

  「這……不太好吧?」
  「為什麼?」
  「你是去辦正事的吧?我去只會妨礙你而已。」找到一個非常合理的藉口讓貝爾提斯再次泛起得意的笑,長得誇張的睫毛因而微微顫動著。
  「呵,我是以個人名義去的,所以也算不上是正事……」一口氣反敗為勝的邵明聖在看到貝爾提斯說不出口的樣子後覺得十分暢快,他拿起杯子,大大地喝了一口。
  貝爾提斯完全呆掉了。他盯著正心滿意足地喝著巧克力牛奶這種小朋友喝的玩意的
傢伙,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
  呵,勝負還未分曉呢!邵明聖。

攣-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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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 紐約

  在紐約市中心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中,有一幢特別矮下去的建築物。在地價其高的市中心地段按常理說是不會出現這樣違背經濟效應的建築,然而在這裡卻沒有人敢對這
樣的做法有任何的異議。
  因為,這正是德曼斐斯.留加的辦公總部──一個號稱『地獄與天堂』的地方。
  這時候正在開著人事調動的高層會議,連德曼斐斯.留加也難得地出席了。德曼斐斯.留加是年近五十歲的光頭男人,然而他紅潤的臉色以及精銳的眼神卻顯示出他過人
的迫力。
  秘書長亞勞克.費頓清清了喉嚨,略尖的聲音回?在足以容納二百人的會議室。
  「現在宣佈人事異動的結果……」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安地挪動著身子,
始終無動於衷的只有二個人,一個想當然耳是頭頭德曼斐斯.留加,另一個則是──在
場最年輕、而且是異色人種的凌佳。
  「孟奇瓦.傑森接任開發部的總經理一職,法蘭茲.德姆.藍佛根調任……」秘書長亞勞克.費頓每說一句,就會聽到二種截然不同的抽氣聲,一是來自陞遷的人,另一個則是被取代職位的人。
  在冗長的報告之後,亞勞克故意戲劇性地一頓,說出了最後一句:
  「凌佳,將接任總部的最高指揮部長。」果然,這樣的結果讓在場的所有人嘩然不已,而一直坐在主席位置的德曼斐斯.留加只是頗感興趣的一挑眉,精明的目光不客氣
地審視著今天最大的勝利者。
  雖身為首腦,但人事異動這種事德曼斐斯.留加是不會親自安排的,這項工作一向是交由秘書長調整,所以德曼斐斯也是此時才得知。
  眼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有什麼本領能得到以嚴苛著稱的秘書長的青睞?
  凌佳冷冷的視線迎上德曼斐斯玩味的眼神。有一瞬間,德曼斐斯有種被凌佳的視線推入萬丈冰窖的錯覺。
  異常透明、冰冷、虛無的眼神讓見識過無數大場面的德曼斐斯也掠過一絲涼意。
  在捕捉到德曼斐斯隱約的慌張的剎那,凌佳的嘴角溢出一抹挑釁的笑意。
  他終於找到了。
  
  復仇的日子即將來臨。
  
     ※       ※       ※
  
  在離開台灣的前一天晚上,凌仁輾轉難眠。
  身穿睡衣,他赤腳走到落地窗前,唰地一聲拉開了窗簾。
  台北繁華的夜景映照在凌仁美如妖魅的臉上,豐富的霓虹色彩染上了他的白?。
  
  哥哥……

  絢麗的夜色,熱鬧卻空虛的城市,披著榮譽外衣的他無時無刻都在尋找著。
  尋找著他失去的另一半靈魂。一個曾發誓守護他一輩子的人。
  十二年讓凌仁從一個孤兒變成警察廳最年輕的刑警,他得到了一切榮華,卻也什麼都抓不住。
  在他離開孤兒院的二年後,凌仁曾偷偷地回去找哥哥,但迎接他的卻是哥哥失蹤的消息!無聲無息地,凌佳就這樣從人間蒸發了!
  然而,在凌仁心中,他堅信哥哥一定還活著……
  因為他們是一體的,不會有任何一方獨活。
  『我不會比你先死,因為我知道你害怕寂寞。』這是他說過的話。
  凌仁深深地相信著。沒有絲毫的懷疑。
  
  「啊。」凌仁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拍了自己的頭一下。「我竟然忘了收拾行李……」

  凌仁忙得暈頭轉向的,好久不曾好好整理房間了,連找件東西也得花上一段時間。

  一個人生活慣了,難免出現一些惡習。

攣-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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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清朗的一天!
  離集合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邵明聖便吹著口哨出現在機場了。
  五十分鐘後,邵明聖看到背著一團陰影的生物正朝他走來。
  「哇咧,你是阿仁嗎?」邵明聖誇張地將凌仁左轉右轉地打量,好可怕的黑眼圈!

  「我昨天半夜才發現我還沒裝行李,收拾好的時候已經天亮了……」凌仁苦著一張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你真的是局裡百年難得的天才嗎?」邵明聖已經不止一次這樣懷疑過,除了公事之外,凌仁簡直就像是個生活白癡。
  「別諷刺我了。」凌仁沒好氣地放下行李,看了看手錶。「你來多久了?」
  現在離集合時間還有十分鐘。
  「來了五十分鐘。」邵明聖不以為意地說著。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今天會特別興奮,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出國,但他就是莫名的心情激動。
  「哇,你以為是小學生畢業旅行嗎?」凌仁一副把他當成怪人看的樣子。「那我們先進去等吧!」
  「不、不!」邵明聖慌忙阻止凌仁想要拿起行李的動作,解釋道:「還有一個人。

  「就你跟我啊!還有誰?」凌仁不解地看著邵明聖,後者有種被逮到的尷尬。
  「順便嘛!多個人好辦事吧!只有我們兩個刑警不是很不方便嗎?起碼有個普通人比較能掩人耳目……」正當邵明聖還在滔滔不絕地、口沫橫飛地說服著凌仁的時候──

  凌仁指了指邵明聖的身後──一個吸引了全機場所有人目光的人正向兩人走來。
  「那就是你所謂的──普通人?」
  
  哇咧──!

  重重地倒抽一口冷氣,邵明聖得扶著旁邊的柱子才不致於被眼前震撼的景像嚇得跌在地上。
  貝爾提斯得意的笑容閃耀得刺眼。
  他巨大的黑色大禮帽足以讓方圓一公尺內的人都會被掃到,燈籠袖、低胸的黑色蕾絲禮服拖到了地上,上面綴滿了銀色的亮片,仔細一看,黑色蕾絲間還鑲著大大小小的珍珠。除此之外,臉上誇張的濃妝讓人幾乎無從辨識他原來的面目。
  邵明聖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這傢伙是怎麼搞的啊?這是他看過最誇張的穿著!如果是放在時裝雜誌的封面,應該會蠻好看的啦,可是……誰會真的穿這種衣服到大
街上啊?
  貝爾提斯在心裡偷笑,他身後還拖著兩大箱的行李,不用說,那裡面全都是衣服。

  「你好!」貝爾提斯忽略已經完全呆滯的邵明聖,直接向凌仁打招呼。
  其實凌仁早就從邵明聖的口中對這位仁兄有所耳聞,但……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看到貝爾提斯眼中促狹的笑意,凌仁頓然了悟了他的動機。
  「你好。初次見面,我叫凌仁,明聖的同事。」在兩人熱切地自我介紹的當兒,邵明聖似乎還沒從震驚中醒過來,像個石像般地呆站著。
  「我叫貝爾提斯,是他的……人質!」此話一出,心照不宣的兩人有默契地相視而笑。
  「好了,我們該進去了吧!」貝爾提斯瞄了瞄手腕上銀質的手錶,別有用心地故意大聲說道。
  聽到這句話的邵明聖猛地跳起來,滑稽的動作讓在一旁看好戲的凌仁忍俊不禁。
  「進、進去?你這個樣子?老天!你那頂該死的帽子包準把服務人員都給掃到地上!」終於恢復神智的邵明聖失態地大吼著。「你給我把衣服換掉!」
  貝爾提斯露出一個得逞的笑,他慢條斯理、優雅無比地揮動著那十根修長的手指,裝得一副煩惱不已的模樣。
  「我只有這種衣服耶!而且,我換一次衣服就得花上一個小時……」貝爾提斯更將
手按了按乾燥的眼角,假裝自己在流淚。「唉!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想帶我去……」
  本來站在一旁的凌仁終於不堪笑意地縱聲大笑,笑得肚子發疼,不得不彎下腰。
  邵明聖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他竟手足無措地看著假哭的貝爾提斯,一愁莫展。然而,凌仁突然爆發的笑聲讓邵明聖隱隱感覺到事有蹊蹺。
  在仔細看看貝爾提斯擦了那麼久都沒有濕的手,他猛地恍然大悟。
  果然有一套啊!貝爾提斯。不過你遇見我也只能算你倒楣,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呵呵…
  在內心發出怪笑聲的同時,邵明聖開口了:
  「不是的,我是衷心希望能有你同行啊!我親愛的貝爾提斯。」邵明聖的話讓貝爾提斯一愕,下意識停下了擦眼淚的動作。
  凌仁頓時受到貝爾提斯投射過來的責難眼神。都是因為凌仁的笑聲才讓事情露出馬腳的,貝爾提斯心有不甘地想著。

攣-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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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受到驚嚇而尖叫的空姐,以及幾乎塞在登機通道等意外小插曲之外,一切都算順利。
  還好他們坐的是頭等艙,而且非假期沒什麼人,所以整個頭等艙就幾乎只有他們三人。
  貝爾提斯賭氣地仍然戴著帽子,坐在離邵明聖遠遠的位置,凌仁則怕單獨面對貝爾提斯而坐在另外一邊,於是三人各據一方。
  「喂,貝爾提斯,把帽子拿下來吧!你叫空姐等一下怎麼走過去?」那頂帽子的確佔去了通道的大半,貝爾提斯忿忿地妥協,把帽子拋到前面無人的座位。
  回頭看到貝爾提斯屈服的樣子令邵明聖心情大好,他得意忘形地說了句:
  「真聽話,貝爾提斯乖乖哦!」
  下一秒,貝爾提斯就衝倒邵明聖跟前,不顧形象地大罵起來,完全沒注意到宣佈飛機即將起飛的廣播。
  「邵明聖,你給我聽好!我已經受夠你了,你只不過碰巧救了我一次──不,那一次說不定也是你預謀的!不管怎樣,你就這樣冠冕堂皇地侵入我的生活,厚臉皮地死扒著我不放!我跟你說,這是最後一次了!回到台灣之後我就跟你一刀二斷,從此再無瓜葛!我──」
  話還沒說完,飛機突來的一陣攀升顫動讓貝爾提斯整個人向前仆倒,該死的倒在邵明聖的懷中。
  貝爾提斯掙扎著起來,卻被邵明聖壓倒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並迅速地替他繫上安全
帶。
  「安全第一,OK?」邵明聖展露一個勝利的笑容,總算讓他掙回一口氣了。
  貝爾提斯可沒那麼容易妥協,他繼續側過身子,對邵明聖進行疲勞轟炸。反正──時間還多著呢!
  坐在另外一邊的凌仁笑著看兩人奇妙的發展,怡然自得。
  這才發現,來往的空姐都對他們三人投以感興趣的眼神,凌仁對這已經很習慣了,因此也沒放在心上。
  他也從來沒有要交女朋友這種想法,而他每日盼望又盼望的就是能夠尋回失散多年的哥哥。除此之外,他的腦中已容不下其他的事,這也是他選擇當刑警的最大動機。
  說實在的,他並沒有多大的正義感,也不是從小立志要當警察的熱血青年,他只是
一個想利用身份來尋找哥哥的人──即使他本身的確是個優秀的刑警。
  凌仁輕歎了一口氣,眼光落在窗外浮動的白雲上。
  以前常常跟哥哥一起仰望著天空呢!那時候,他們偷偷地躲在孤兒院後的一小片土沙地上,眼巴巴地直盯著籬笆外的天空。
  那時候的天空並不是像是擰得出水的藍,甚至被一層灰灰的薄霧遮蓋著,可是兩人卻好快樂,因為即使他們什麼都沒有,卻擁有彼此。
  
  哥,人是不是可以飛上天空?
  對呀,坐飛機的話。
  那我要坐!我要飛上天空,和哥哥一起去!
  你一定會失望的,仁。
  為什麼?……
  因為天空上什麼都沒有,沒有天堂也沒有嫦娥。
  沒關係呀!
  咦?
  什麼都沒有也沒關係,我只是想跟哥哥一起離開『這裡』……就算到地獄也沒關係
……
  
  凌仁的手指沿著密閉的玻璃窗邊輕輕劃過,窗外的白雲在他的腳底不斷地滑動著,滑到他的身後……
  「哥,天空上有白雲喲!」凌仁貼近窗口喃喃自語,呵出的白氣模糊了他的視線,──一部分是眼淚的關係。
       ※       ※       ※
  下飛機後,三人中有一個神清氣爽地昂首闊步,另一位若有所思地低頭走著,最後一位,也是最倒楣的邵明聖,精神痿靡地拖著蹣跚腳步尾隨著兩人。
  「貝爾提斯,看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噯?」凌仁披上了大衣,紐約的溫底比台北低得多,因此凌仁早已準備好御寒衣物。
  然而,貝爾提斯可沒那麼幸運!他的『低胸』禮服讓他現在吃足了苦頭。
  「對呀,稍稍吐出了不平之氣嘛!真是暢快無比!」貝爾提斯縮了縮脖子,卻也抵擋不住直往他衣服內竄進的寒風。
  「呵呵!」凌仁不禁低笑,他是不知道貝爾提斯跟邵明聖到底槓了多久啦,不過他睡覺前就聽到貝爾提斯的喃喃抱怨,到他睡醒後那精神旺盛的聲音還持續著。
  到底被念了多久,從邵明聖現在這副生不如死的模樣就可窺見一斑。
  「啊,快叫計程車到飯店吧!我快冷得受不了了!」貝爾提斯推著行李,催促著另外二人加快腳步。
  話音剛落,貝爾提斯的身上便罩上一股暖意。他抬頭發現邵明聖的身上只剩下一件長袖襯衫,只聽得他說:
  「哇,還以為美國這時候會很冷,其實也不怎麼樣嘛!害我還穿那麼多,真熱……

  意料之外的體貼堵住了本想出口罵人的貝爾提斯,他不客氣地將大衣穿好,只是這樣的穿著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的……
  凌仁悄悄地走到邵明聖身旁,輕聲調侃道:
  「想不到你還滿體貼的嘛!」
  「哼,我只是不希望他現在就被?死罷了!」邵明聖露出一個邪惡又奸詐的詭異笑容。「這樣的話就不好玩了……」
  「是嗎?」凌仁不去考慮他話中的真實性有多高,只有好心地提醒一句:「你可別忘了我們有正事要辦!」
  「那當然。」邵明聖點點頭,眼中的玩笑意味霎時斂去。這個平時嘻皮笑臉的傢伙對於工作還滿認真的。「那小子只是餘興節目而已!」
  聽到他這句話的凌仁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只是為貝爾提斯今後的命運感到可悲。
  「喂,你們快點過來啊!」已經招到計程車的貝爾提斯優雅地朝兩人揮手,引來不少旅客的側目。

攣-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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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排好住宿的地方、吃飽喝足後──
  怎麼還不開始工作!
  他們三人正走在紐約藝術氣息濃厚的蘇活區街上,到處都有年輕的藝術家在展現自己獨特的才華,有的在替人畫素描肖像,有的在街頭演奏賣藝,有的甚至當場飆起舞來。
  凌仁被拋在後面,心裡不斷地咒罵著在前面自得其樂的兩人──邵明聖正愉快地與剛剛跟他搭訕的金髮美女聊著天,還不時傳來女人的嬌笑聲和他『迷人』的低笑聲,以及……被一群『時髦』女郎簇擁著、讚歎著的貝爾提斯。
  「現在去喝一杯怎麼樣?」圍在邵明聖身邊的女人提議道。
  「你的衣服在哪裡買的?好漂亮喔!帶我們去吧!」身上同樣穿著奇裝異服的女人期待地說著。
  看到他們兩人彷彿如魚得水的模樣令凌仁感到滿不是滋味。為什麼只有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並不是凌仁希望得到女人的青睞,而是屬於男人的自尊讓他面子有點掛不住……他長的非常漂亮,長睫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纖細的鼻子、柔軟的玫瑰色唇瓣……雖然缺少了那麼一點剛硬味道,但整體來看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啊!
  大概……美國的女人不懂得欣賞『美』吧!
  凌仁歎了一口氣,認命地享受獨行的樂趣。
  倏地,擺放在街道上的一幅水彩畫吸引了凌仁的目光。他自知不是個懂得藝術的人,但看到那幅畫的一瞬間,他有種整個人被吸進去的感覺……
  那是一片藍天。整張畫布都是水霧的藍,其中又間有幾絲的淡灰,與那蔚藍糾結著、相纏著,似是突兀卻又意外的和諧。
  凌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吸引,不過,難得遇到令自己心動的東西,於是他便掏出錢包,準備向老闆詢問價格。
  咻──
  才剛拿出錢包,它便像一陣風似的被捲走,擦身而過的身影快得讓人抓不住,凌仁也只來得及說了聲『喂』,當然,這對於被搶走的錢包於事無補。
  沒想到台灣的刑警到了美國竟被扒手扒了!還好那兩個笨蛋只顧著玩樂,沒留意到後頭尷尬不已的他。不然回到台灣,這件事必定在三天之內傳遍整個警察廳!
  正在暗自慶幸的凌仁突然又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一名男子正抓著一名少年的衣領朝著他走來,而那位少年捏在手上的正是凌仁的錢包!

  「凌先生,剛好我經過,就順便幫你抓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那看起來孔武有力的男子從少年手中奪過錢包,小心翼翼地交還到凌仁手上。「請問要怎麼處理這傢伙
呢?」
  凌仁呆呆地站著,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那個人怎麼會知道他姓『凌』?而且還對他那麼恭敬?他在剛來美國不是嗎?怎麼會有美國人認識他呢?
  「凌先生?」
  「啊、噢!」凌仁總算醒了過來,他看了看那面帶恐懼的少年,心想在異國還是少惹麻煩事。於是他笑了笑,說道:「錢包拿回來就好了。」
  聽到這句話的少年如獲大赦般地掙脫了男子的箝制,眨眼間不見了蹤影。
  那名男子以怪異的眼神直盯著凌仁,原因是──他所認識的凌先生不曾露出過笑容
啊!……
  「對了,謝謝你。」凌仁向男子微微頷首,那男子受寵若驚地回禮後便迅速離去,留下一臉疑惑未解的凌仁。
  甩了甩頭,凌仁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轉身。
  「老闆,請問這幅畫多少錢?」

攣-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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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真是累斃了!」三人身處紐約有名的酒吧裡,正在享受這天的最後一餐──宵夜。一整天下來,他們馬不停蹄地『逛』著,其中兩人更必須應付那些黏在身邊的美女,也難怪邵明聖會口出此言。
  「這是你自找的!」凌仁毫不留情地損他。他的腳邊放著今天買的那幅畫,畫的背面寫著『twins』(雙胞胎),乍看到時凌仁還真被嚇了一跳!
  「哎呀呀。」貝爾提斯拿起高架杯輕啜了一口金黃色的液體,在酒吧內昏暗的光線掩映下構成一幅迷人的景象。難怪店內許多人都直往這邊瞧,無論男女……「要我坐在這種地方實在有點為難呀!」
  凌仁不解地轉過頭問道:「為什麼?」
  「這裡的空間太狹小啦!」言下之意是塞不下他的衣服。
  聞言其餘兩人都哈哈大笑,但笑的似乎不是貝爾提斯隱喻式的幽默,而是那句話背後真正的意思──這也可以當作是一種恭維式的諷刺吧!
  「原來你有空間狹隘症啊?嘿,我抓到你的弱點了!」邵明聖嘿嘿地奸笑個不停。

  「無聊!」貝爾提斯只送給他這句話。
  「嗯,這餐輪到你請羅,明聖!」凌仁翻著菜單,氣定神?地吐出一句。
  「啊、不,等一下!」邵明聖按住凌仁的手,無辜地看著他。「我的錢都借給這小子買衣服去啦!現在身上只剩下三塊美元。」
  「哇咧,你怎麼不早說!」凌仁的臉色頓時變了,而貝爾提斯像是沒察覺到似的繼續說道:
  「你別相信他哦!他自己沿路邊買邊吃,才會把錢都花光的,我只跟他借了一點點而已……」
  「這不是重點!」凌仁雙手用力地往桌上一拍,桌上擺放的花差點沒給他震到地上。
  邵明聖跟貝爾提斯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然而凌仁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們張口結舌─

  「我帶出來的錢也用光了。」
  太扯了!太扯了!才第一天耶!怎麼會遇到這種鳥事啊?以上是三人內心同時浮現的想法。
  「怎麼辦?」凌仁看著桌上已被喝掉半杯的三杯飲料。
  「你、你們是刑警耶──」貝爾提斯突然想到這點,不禁興奮地叫出聲。
  「那又怎樣!」兩位『刑警』不約而同地將炮火直指那名天真的台灣旅客。台灣的
刑警在美國有什麼用!
  正當三人在冒著冷汗,想著該怎麼『逃』的時候,一位身穿高級西裝的中年男子突然趨近,停在他們那一桌前。
  「凌先生,你今天也來這裡啊!」中年男子肥胖的身軀讓貝爾提斯的完美主義受到嚴重的打擊,因而他微微地側過身子,使自己盡量遠離。
  「啊,是的。」凌仁一頭霧水地應著,他實在是被搞混了,怎麼每個人都好像認識他的樣子?他在這裡明明是個陌生人啊!
  「凌先生難得來,這餐就算我的好了!」中年男子說著,又將身體靠向凌仁,壓低聲音說:「明天的事就拜託了!」
  「咦?」凌仁疑惑地抬起頭,但中年男子只是拍拍他的肩,然後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凌仁不由得發起愣來,地球難道被外星人改造過了嗎?怎麼一切都變得莫名其妙了?
  「啊,那是你朋友嗎?阿仁。」邵明聖面有喜色地說著,這餐的費用有著落了!「還好你的人面夠廣……」
  「莫名其妙!」凌仁突然喊出一句,然後以認真的表情對他們說:「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咦,那為什麼──」邵明聖不禁朝那男子的方向瞄了一眼。
  「這是搭訕啦!搭──訕!」貝爾提斯一副非常瞭解的樣子,熱心地解釋著:「我也常被男人搭訕,沒什麼好奇怪的!而且你又長得這麼漂亮,我看到剛才那男人的眼神充滿了期待、愛、與希望!他想釣你,絕對沒錯!」
  被貝爾提斯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言的不單止是主角凌仁而已,連邵明聖也為他那套似是而非的論調乍舌不已。
  「咳,你想太多啦!」凌仁僵硬地笑了笑,轉移話題。「他可能只是認錯人而已。

  「不過,這樣一來,我們就賺到一餐啦!」邵明聖舉起酒杯,說道:「乾杯!」
  其實,貝爾提斯說得沒錯,那名中年男子的確是對『凌先生』抱有期待與希望,不過意思卻跟貝爾提斯所猜想的截然不同。

攣-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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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一挺拔身影跨出黑色房車,烏黑如絲綢的柔髮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絲不苟的穿著透露出他身份的高尚,視力極佳的雙眸總是帶著刺人的冷漠與寒意,彷彿要把每個無禮注視他的人都看穿。
  在凌佳堅強得像是不曾動搖過的俊逸臉龐上,從未出現過超出應有的情緒波動。他一切的感情早在逃離孤兒院那刻起就捨棄了。
  他以優雅自如的步伐踏進『地獄與天堂』的公司總部,沿途不斷接受著部下的敬禮。
  「凌先生!」旁邊突然閃出一位頭皮像抹了油般閃閃發亮的中年男子。
  來到會議室門前的凌佳劍眉輕皺,顯示出被打擾的不悅。
  「這個……」中年男子卑微地垂著頭,臉上堆滿虛假的奉承笑容。「今天就請凌先生多多幫忙了……有關那個開發案子……」
  凌仁的目光像是在看什麼低等動物似的瞇著,狂妄的口氣印證著他身份及權力之高

  「你憑什麼?」
  「啊?呃……」像是料不到昨日對他親切道謝的『凌先生』今天居然完全變了個樣,中年男子頻頻擦著額際的冷汗。「不……這個……昨晚凌先生不是……」
  「我希望你最好能夠有點自知之明,自取其辱的話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不容他有反駁的機會,凌佳打開了會議室的門。
       ※       ※       ※
  三小時後,會議結束。
  那位讓人聯想到豬油的中年男子辛苦收取賄賂、四處收搜油水所擬定的半成品企劃案也因受到杯葛而結束了。
  感受到肚子發出不平的抗議,凌佳歎了一口氣。
  原來,他也還只是個人。
  厭倦了高級餐級的膩人料理,凌佳今天特別捨棄了代步的房車,悠?地步行至就近的一家氣氛頗佳的咖啡館。
  才踏進去,就發現其中一桌的客人與他同樣是中國人。
  然而,他並沒有很在意地隨意挑了一張桌子,在舒適的靠椅上伸展一下酸疼的手
腳。
  不過,這難得寧靜的中午時光似乎並沒能持續很久。
  「什麼!你還要去買昨天那套小丑服?」一聽口音就知道是台灣人,凌佳百無聊賴地想著,藏在墨鏡後的銳利目光卻不禁緩和了。台灣,好遙遠的名詞。
  「什麼小丑服!你這個不懂藝術的鄉巴佬!」一把頗具中性磁性的聲音響起,剛好把店裡柔和的音樂聲蓋了過去。「我又沒說不還你,小氣什麼啊!」
  「不是我小氣!也不想想昨天是為了什麼我們才連買單的錢都沒有了?你今天還好意思開口借?」另一聲音怒氣沖沖地說著,似乎是想讓人完全聽不出來店裡有放音樂……「要不是我死纏爛打地要陳長官匯錢過來,看我們今天就要餓死街頭了!更何況,這些錢可不是白給的,這是我預支的薪水耶!你這個不懂得感恩的傢伙!」
  「?!難怪錢那麼少!」貝爾提斯不屑地噘一噘嘴,諷刺意味極濃。「當刑警還真是寒酸啊!」
  
  刑警?
  
  凌佳將目光往他們移去,有墨鏡的掩護,他可以任意地打量著那兩位男子。
  「阿仁他怎麼那麼慢?」
  「掉進馬桶了吧!」說話不留口德的邵明聖吃吃地笑著。「他就是愛龜毛,還說要換好衣服再過來。真是……」
  阿仁?
  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稱呼擾亂了心神的凌佳不能自制地雙手輕顫了起來。
  在他的心中,也有一位『阿仁』存在,他就像是個聖域,讓自己這個罪人能稍微歇息、在濁世中獲得片刻安寧平和……
  多少年了?
  沒有他的日子到底過了多少年了?
  不等自己點的咖啡上桌,凌佳決斷地把身上唯一的現金大鈔丟在桌上,像是逃避什麼似的快步離開。
  拉開咖啡館的玻璃門,凌佳差點跟一個迎面快步走來的人撞上──一個與他曾經同宿一個母體的人。
  凌仁反射性地輕聲道歉,順勢抬頭一望。
  胸口一陣莫名的激烈翻騰,只來得及捕捉他臉上墨鏡的凌仁愣愣地看著快步離去的陌生人的背影,他的心奇異地鼓動著,然後,幾乎是無意識地,從他的口中逸出了一句:
  
  「哥?」

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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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阿仁!怎麼了,剛才那人你認識?」邵明聖替他點了杯咖啡後問題,但凌仁
整個人看起來還是渾渾噩噩的,似乎沒有他的話聽進去。
  「阿仁!」貝爾提斯搖了搖他的肩,凌仁才彷彿大夢初醒般問了句:
  「咦,你們剛才說什麼?」
  「你啊,怎麼了?都呆掉了。」邵明聖滿不在乎地說道,但語氣中含有一絲淡淡的關懷,令凌仁心中一暖。
  就算剛才只是幻覺也好,現在的他,起碼已經不再孤獨了。
  「哎,沒什麼。」凌仁嘿嘿地乾笑兩聲,端起熱騰騰的咖啡就往嘴裡送,下一秒立刻被燙得大叫了一聲。
  「真是的,急什麼呢!」坐在他旁邊的貝爾提斯溫柔地斥責著,遞了杯開水給他。

  凌仁感激地接過,喝了一口之後不忘調侃道:「貝爾提斯好像媽媽哦!」
  「哈哈哈……」聽到這句話立刻爆笑的當然就是邵明聖,他笑聲之劇烈,連桌子也為之震動。
  「喂,你笑夠了沒。」貝爾提斯完全沒有不好意思,勾勒完美紅唇甚至彎起一道優雅的曲線,對凌仁笑道:「謝謝,我也知道自己像母親一樣的體貼與偉大。」
  「哇,你懂不懂禮義廉恥啊?阿仁才不是那個意思……」
  「至少比你懂得多一點!窮酸刑警。」
  「阿仁,你看,這傢伙連你也罵進去了!」
  「拜託你有點自知之明好嗎?『窮酸』兩字只針對你而已。」
凌仁看著兩人這樣你來我往的口槍舌戰,心中竟有點羨慕。

  
  若是……哥在的話……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情景出現?
  不,不會。因為他們不會鬥嘴。
  對凌仁而言,哥哥的話就如同聖旨,不能反駁,也不願反駁。
  對凌佳而言,弟弟的幸福就如同人生最大的目標,不能違背,也不願違背。

  
  窗外的陽光燦爛,讓凌仁又想起了剛剛驚鴻一瞥的身影。
  那如倒映在鏡中的自己--是他嗎?
  會嗎?
  自己脫口而出的呼喊,並沒有得到回應。所以,那一定不是哥哥。
  哥哥不會拋下他一個人不顧的。
  凌仁只能如此地相信著。



攣-11

  熟悉的環境穩定了凌佳浮動的心。
  沉重的檀木桌彷彿吸走了他遊走的思緒,鎖定、強迫自己回神,注視著價值不菲的鋼筆、刻著自己名銜的大理石鐘座。
  
  『哥?』

  那一聲在夢中出現過千百次的叫喚,此刻卻混和著冷氣機的隆隆聲,一同在他腦中迴盪。
  叩、叩!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凌佳不合時宜的妄想,他瞬間收斂了眼中的情緒,搖身一變成紐約黑手的第二把交椅,冷酷而精明。
  「進來。」聲音已完全恢復平靜。
  一位發油上得非常多的男人恭敬地站在門邊,彎腰說道:「留加先生有急事找您,請您現在至他的辦公室。」
  「知道了。」凌佳揮了揮手,門便立刻無聲闔上,及時擋住他精光乍現的眼。
         ※       ※       ※
  「坐。」德曼斐斯.留加以下巴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悠的態度讓人完全感覺不到『急事』的存在。
  待凌佳坐定後,德曼斐斯一開口便是驚人之語:「你真是了不起哪!」
  叼著雪茄的德曼斐斯瞇著眼說道,光滑如蛋的頭泛著油光。
  「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對於這意義不明的一句話,凌佳冷靜地以不變應萬變,不卑不亢地說道。
  「呵呵……還在裝傻嗎?」德曼斐斯噴出一口白煙,癱在辦公大椅上的身子一轉,背向凌佳而面對著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你的目的,不就是……我嗎?」
  要是別人聽到這句話,大概就會萬念俱灰了吧?可是凌佳不是普通人,他已不是了。
  連生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德曼斐斯是只老奸巨滑的狐狸,他的這些話可能只是故弄玄虛,為了試探凌佳的忠誠;也有可能是……他已知曉凌佳的目的,現在要攤牌兼滅口。
  凌佳看著德曼斐斯毫無防備的背影,慢慢地自座位上站起來,動作靈巧得不發出一絲聲響。

  在德曼斐斯辦公室的隔壁有一間小房間與之相連,暗門被隱藏得很巧妙,旁人絕對不會發現那裡竟然會有門的。
  現在,小房間內的十六個電視螢幕全數開著,分別自房間不同的角度拍攝,完全消除了死角。而畫面中的十六個凌佳正一步步地靠近德曼斐斯──
  三名職業殺手已將手槍上膛,蓄勢待發。狙擊槍的准心已伸出小洞,瞄準了凌佳背後心臟的位置,槍口被外面盆景的枝葉加以掩飾。
  
  凌佳終於來到德曼斐斯身後不到半尺的地方,然後,他緩緩地伸出手──
  德曼斐斯瞥了瞥凌佳遞過來的煙灰缸,眼中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右手頓了一下之後便將煙灰撣至其上。
  此時,凌佳開口了:
  「我的目標不是這裡,而是全世界。」
  德曼斐斯哈哈大笑,連連說了兩次『好傢伙』。
  凌佳沒有笑,只冷冷地盯著他的側臉。
  半晌,凌佳踱步至玻璃窗前,幽幽地開口,因為他知道,他已通過了試驗。
  「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什麼問題?」
  德曼斐斯也注視著凌佳凝望的景色──一片無止盡的水泥牆,以及映著藍光的窗戶。只是,他們兩人眼中所看到的,卻不會一樣。
  「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一件事是什麼呢?」
  「……」德曼斐斯不語,似在思索凌佳話中的涵意。
  「您一定沒有覺得可怕的事吧?所以才答不出來。」
  「那你呢?」德曼斐斯對凌佳的猜測不置可否,頗富興味地反問道。「你覺得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又是什麼?」
  凌佳轉頭直視著對方探詢的眼,欠缺溫度的眸子與他的回答毫不相稱。

  「是孤獨。」

攣-12
  「喂,貝爾提斯!你……」邵明聖扯著身上那套露出雙肩、胸前兩個重點部位還鑲著珍珠亮片的衣服,真是哭笑不得。
  「怎樣,不滿意嗎?」貝爾提斯目露凶光,威脅的意味不揭自明。
  「呃,我要的是『微服出巡』的衣服耶,又不是要去遊街!這樣的衣服不引起別人注意才怪!」邵明聖氣呼呼地說道。
  因為在美國遊玩已花費了不少時間,在良心的苛責下,兩位遠渡重洋的刑警終於打算去工作了。
  為了搜尋目標的資料,兩人準備『微服出巡』,到德曼斐斯經常出沒的幾個地點打探消息。
  而受到委託幫兩人打點服裝部分的貝爾提斯義不容辭地外出採購,結果買回來的卻令邵明聖眉頭猛皺。
  「這樣的衣服是現在最流行的耶!你穿出去包準沒人認出你是刑警!」貝爾提斯自信滿滿地保證。
  「當然認不出來!因為會被以為是變態!」
  「請你不要侮辱我的眼光好嗎?」貝爾提斯揮著他鮮艷奪目的長指甲,指著邵明聖的鼻尖說道。
  「那你的品味可差得真多!看你買給阿仁的衣服就很正常,你一定是故意整我的!」邵明聖大怨貝爾提斯偏心,差點沒像個小孩一樣跺腳痛罵。
  被點到名的凌仁莫名其妙地回過頭,他對衣服倒沒什麼可抱怨的,或許正如邵明聖所說,自己身上的衣服比較『正常』吧!
  「別鬧了,明聖,我們得趕快出門了。」
  今天晚上的目標是一家名叫『COCKTAIL』的夜總會,位於紐約近郊的地區,據說很多上流紳仕都會到那裡找樂子,因此在那裡所做的『交易』也不少。
  「我總覺得那裡很危險,說不定陳長官是故意叫我們去那種地方的。」邵明聖咕噥道。「他從以前就看我不順眼,這是個好機會……」
  「你想太多了吧?」凌仁沒好氣地打斷邵明聖的幻想。
  「不,我能瞭解陳長官對他除之而後快的心情!」貝爾提斯優雅地插上一句,邵明聖立刻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

       ※       ※       ※

  到最後,邵明聖還是穿了那套『流行裝』,但他恥於讓一身勁裝的自己曝露於人群當中,所以他堅持要坐計程車去。
  「錢你出。」貝爾提斯簡直像是吃定了他。
  「……」邵明聖摸了摸口袋裡營養不良的錢包,心裡歎了口氣。
  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後,計程車終於在夜總會的附近停下。
  邵明聖哀怨地自錢包掏出車費,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隨兩人朝夜總會的大門口走去。
  夜總會的外觀沒有想像中的壯麗,但氣派卻不輸一流大酒店,其中帶有的莊嚴感覺更使它與一般的夜總會截然不同。
  三個穿著怪異(?)的男子懷著興奮又有點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進去。





攣-13
更新時間: 09/15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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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總會的內部並不喧嘩,也沒有脫衣舞孃在台上表演,但音樂卻放得很大聲,幾乎跟PUB裡放的不相上下。
  那是因為大家都需要點『隱私』吧?凌仁和邵明聖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這裡的確是個適合『交易』的好地方。
  大廳裡另外有一樣特別的地方是,每個包廂座位的『圍牆』都很高,幾乎像是一間間的小房間了,這種設計不用說更是明顯地為了『談話』而造的。
  「哇,真酷耶!」貝爾提斯一點都沒意識到危險的存在,反而一臉興奮地低叫。
  「喂,你別太引人注目了!」邵明聖附在貝爾提斯的耳邊說道,一邊轉身閃過一位女侍探詢的視線。
  「我哪有啊!」貝爾提斯毫不在乎地說道,還振振有詞地反駁一句:「如果處處在意的話反而更奇怪咧!我說得對不對啊,阿仁?」
  阿仁同意地點點頭,領先走到其中一個包廂裡。
  一位穿著清涼的女服務生立刻來到他們面前,準備為他們點東西。
  「請問各位要喝點什麼?」
  「啤酒!」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回答,大概都想到錢已所剩無幾了吧!
  「好的。」正在她要轉身離去的時候,阿仁叫住了她。
  「呃,請問……」阿仁盡量使自己擠出一副色瞇瞇的模樣。「『仙度拉』小姐現在有沒有空呢?」
  「『仙度拉』?」女服務生十分驚訝地再次打量凌仁,然後遲疑地回答道:「喔,我去問問看好了。」
  「謝謝!」凌仁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臉頰微紅的女服務生匆忙離開。
  「哇,阿仁你真有一套!」邵明聖吹了個口哨,調侃地說道。
  「人家可是優秀刑警耶,跟某人可不一樣哪!」貝爾提斯吃吃地笑了,一邊用手拉了拉圍在肩上的絲質披巾──聽說是波斯貨。
  「呵,她會不會來還是個問題呢!」凌仁搖搖頭,苦笑。「怎麼說她都是德曼斐斯的情婦之一啊,身價一定跟普通的高級妓女不一樣……」
  「別擔心啦!我想她偶爾還是需要打打野食的,這種女人最怕寂寞的了……」邵明聖又開始頭頭是道地訴說自己的情聖經。
  貝爾提斯誇張地歎了一口氣,他好像跟邵明聖反衝似的,每次都要跟他摃上。
  「也只有寂寞的女人會找上你啦,真可憐!」
  「喂,好歹我也是警局裡的大情聖耶!」邵明聖不甘示弱,甚至將凌仁也拉入戰火之中。「不信的話可以問阿仁!」
  「呃,明聖的確很受歡迎……」他只是把實話說出來而已……凌仁心想。
  「現在的女人真是越來越沒眼光了……」
  此時,一高挑的身影走到凌仁他們所在的包廂,瞬間吸引住三人的目光。
  不用猜,這位一定就是『仙度拉』了。她並不是非常美艷,但眼中知性的光芒卻令她看起來容光煥發,魅力逼人。
  「凌先生?」仙度拉杏眼圓睜,臉上不掩驚訝的神色。
  凌仁卻比她更驚訝,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真是難得,凌先生有事找我?」
  對於仙度拉看似熟稔的語氣,三位台灣客不由得面面相覷。



攣-14

  「你認識我?」凌仁沉不住氣地問道,從他來到美國開始,就陸陸續續碰到一些奇怪的事,好像到處都有人認識自己──眼前就是一例。
  仙度拉露出困惑的表情,接著打量著凌仁旁邊的兩位東方人士,微微地揚起嘴角說道:「算不上認識,只是曾經看過你。」
  這樣模稜兩可的答案顯然不能解開凌仁的困惑,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因而在這個話題上就此打住。
  「我聽說……這裡常有很多大人物出入?」凌仁的眼神環視四周,但觸目所及皆是包廂的阻隔。
  「呵呵。」仙度拉不禁莞爾,落落大方地直言:「那凌先生也是其中之一羅!」
  三位仁兄又是一呆,對於仙度拉的話一時間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她看上你啦,阿仁。」貝爾提斯促狹地向凌仁眨眨眼,逕自下結論道。
  「你就只會亂說話!」邵明聖不跟貝爾提斯摃上兩句就渾身不舒服似的。
  「你在妒忌了是不是呀?」貝爾提斯優雅地拿起剛送過來的啤酒,然後以與外表不符的豪邁姿態一飲而盡。
  而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仙度拉則是一味靜靜地陪笑著,看得出她性格並不多話,但卻懂得聆聽,是個當情婦的最佳人選。
  凌仁趁著氣氛逐漸熟絡之際,若有似無地刺探道:「紐約真是個好地方,到處都是有錢人。」
  「有沒有錢,也不是從外表就看得出來的。」
  「那你有別的辯識方法嗎?」凌仁頗感興趣地問道,這只是純粹個人的好奇。
  「呵,不敢,只是做這種工作久了,自然會有經驗。」仙度拉啜著她的威士忌,濕潤的唇帶著一股神秘的誘惑力。
  凌仁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眼光竟不敢與她四目相對。
  「那你一定有遇到一些大人物羅?」
  「大人物?」仙度拉迷濛著眼瞅住凌仁,那眼神的哀怨令人心顫。「你是指留加先生?(德曼斐斯)」
  聽到目標人物的名字,凌仁立刻打了個突,但他強自鎮靜,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
  「留加先生?」裝傻也是當刑警的基本技能之一。
  「你不用介意,留加先生並沒有如你想像的重視我。」仙度拉的話無疑又在凌仁的心裡投下一個疑惑。
  這樣的語氣就像仙度拉對他很熟悉似的。
  「呃,這個……」凌仁尷尬地搔搔頭,話頭就這樣頓住,因此邵明聖跟貝爾提斯之間還在進行的鬥嘴便聽得份外清楚。
  「如果你再被別人欺負這次我可不救你了!」邵明聖似乎已被貝爾提斯激得有點失控,口不擇言起來。
  「也只有你這種人才會欺負別人吧!我早就懷疑一切都是你在暗地裡搞的鬼!還說什麼救我,嘖嘖!你不在背後踹我一腳我就謝天謝地了!」貝爾提斯大概喝醉了,只是臉上的濃妝讓人看不出來他的臉有沒有漲紅。
  「你的朋友很活潑。」為了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仙度拉插上這麼一句。
  「嗯,有時候我很羨慕他們。」凌仁感到些許不好意思,因此壓低了音量。
  「真的?」仙度拉似乎大吃了一驚,隨後慢慢地點點頭,喃喃地說道:「我懂。這種世界,太累人了。他們是你在故鄉的朋友?」
  「嗯。」
  「我也可以成為你的朋友嗎?」仙度拉突然熱切地拉住凌仁的手,他這才驚覺她的手是如此的冰冷。
  「當然。」還來不及細想,基於對女人的體貼心理的凌仁脫口而出。
  仙度拉的眼睛立刻泛起光彩,美麗的容顏此刻顯得更為耀眼。
  「真謝謝你!」
  那雙坦率的眸子令凌仁突然覺得心虛起來,其實他……只是為了利用她而已。

攣-15
  長方形的餐桌上擺滿了各種珍饈美食,然而坐在座位上的,卻只有五個人。
  位居主人席的德曼斐斯嘴角始終噙著一抹客套的笑意,而其餘四位在美國也是重量級人物,只是相較之下也不禁遜色。
  「各位能賞光來敝舍一聚,我實在感到非常榮幸。」德曼斐斯連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表情也是倨傲不已的。
  「留加先生言重了。」四位政經教育各界人士連連惶恐地回應著。
  「今天邀各位前來,是想商討『計劃』的詳細事宜。」德曼斐斯開門見山地說道,氣魄果然不同凡響。
  其中一位灰白色頭髮、年約五十歲的老頭戒備地環視一下四周,然後又將視線拉回德曼斐斯身上。
  德曼斐斯會意地一笑,輕鬆自在地往椅背一靠,說:「他們都是我的心腹,不用在意。」
  「是、是的。」老頭慌忙附和,眼神不敢再亂飄。
  表面上說是商討,但實際上只是『聆聽』德曼斐斯的決議,現今美國的政經動向,竟然就掌握在這個臉色紅潤的禿頭男人手中!這恐怕說了也沒人會相信。
  而事實,往往是別人不願去相信的。
  這時,一名穿著畢挺西裝的男子手持一瓶紅酒上前,為五位大人物各斟了一杯。
  「大家都口渴了吧,請喝。」德曼斐斯十足的主人架勢,其王者的風範令人不得不為之折服。
  四名『大臣』聽話地舉起盛有紅色透明液體的高腳杯,淺酌一口。
  「嗚!惡……唔!」四名男子同時瞪大眼,眼珠子突出,幾乎要掉出來。
  德曼斐斯的臉上首次出現了震驚的表情,反射性地回頭巡視自己的心腹手下。
  「誰做的?」在他問這句話的同時,四名男子早已倒地不起,臉上猶帶著不可置信的怨恨。
  三名心腹的臉刷地變白,卻沒有人承認,只默默地低著頭。
  德曼斐斯將自己的那杯紅酒湊近鼻子聞了聞,一陣淡淡的杏仁味飄來,他的眉因而打了個死結。
  「好大的膽子!竟敢在他面前下毒?!
  「把他們處理一下。」德曼斐斯拋下一句話,皺著眉離開了會議室。
  翌日,新聞頭條刊登了四位大人物的離奇死亡,死因有待調查。
  一個月後,三名嫌犯落網,疑是恐怖份子所為。
           ※       ※       ※
  「哇,不得了!」剛從床上爬起來的邵明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揮著手中的報紙,而被他的怪叫聲吵醒的貝爾提斯一臉不悅地伸出腳踹了他的屁股。
  「哇!」邵明聖慘叫了一聲,身子一歪藉機跌在貝爾提斯身上。
  「你幹什麼啦!死肥豬!」貝爾提斯被壓得幾乎窒息,卻又無力推開身上的重量,只能向凌仁呼救。「阿仁快來救我!」
  然而凌仁並沒有去解救朋友,反而撿起掉落在床邊的報紙,細細閱讀起來。
  「哼哼哈哈……」邵明聖見狀更加放肆地與貝爾提斯『嬉戲』起來。
  凌仁雙眉緊蹙──『恐怖份子落網!』恐怖份子?總覺得怪怪的……身為刑警的直覺告訴凌仁,這其中一定別有內情!
  「哪,明聖,你也覺得──」凌仁一回頭,卻看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兩人正衣衫不整地在床上糾纏,而邵明聖的雙手已把貝爾提斯的壓在床上,雙腿則跨坐在他的胸腹間……
  「你們……」
  「……」沉默,尷尬的沉默。
  「我不打擾你們了。」凌仁以認真的表情說完這句話後,果真往房門走去。
  「喂……」
  房門關上後,兩人暫歇的鬥嘴聲再次響起。




攣-16
更新時間: 10/22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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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樸素得有點嚇人的房間!二十坪大的空間只有一張床,一桌一椅,一電腦。
  凌佳正坐在書桌前,空了的啤酒罐上擠滿了煙屁股,迷濛的煙霧瀰漫,幾乎讓人難以辨識電腦上跳動的字句。
  『嗶──嗶──請輸入密碼。』
  凌佳一手托腮,深思地盯著電腦螢幕,一手在桌面上輕輕地敲著──以某種特定的節奏。
  試了幾次都失敗之後,他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然後撥了個電話。
  「喂,是我。……確認明天執行任務。……餘額於三天後付清。」
  掛上電話後,凌佳茫然地靠在椅背上,他的視線飄向書桌的一角……那裡沒有相框,更沒有照片,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小小的鏡子。
  每次看到自己的容貌時,內心還是不由得會悸動。這本是他應該早就捨棄的感情啊!為什麼……他還是會心痛?
  他忘不了……忘不了與自己擁有相同體溫的另一個人。
  那天,在咖啡館門外,他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個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稱呼……
  『哥……』
  輕若鴻毛的一個字,卻重如泰山。
  但他已不能回頭,他已失去了那個資格──凌佳收回遊走的心神,在鍵盤上快速地敲打了起來。

           ※       ※       ※

  留加圖書館揭幕儀式在館外的空地上舉行,時值夏季,人潮洶湧得幾乎讓人窒息。
  「現在我們歡迎留加先生為我們剪綵!」在大熱天穿著全套西裝的主持人以熱烈的聲音宣佈著。
  一陣此起彼落的掌聲響起,而德曼斐斯.留加就在眾望下登場。今天的他少了份平常的悠哉,一雙銳利的眼不時地探視著四周,彷彿在等待獵物上門的獵人的表情。
  以隨從身份到場的凌佳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德曼斐斯的舉動,對天氣的酷熱毫無所覺,連一滴汗也沒流。
  「現在請留加先生會我們說幾句……咯……」話還未說完,主持人的喉間便飛射出一條血注,頓時人群騷動,尖叫聲四起。
  德曼斐斯的保鑣想要立刻趨前保護,但被慌亂的群眾給衝散了防守陣線,而在對面大樓的某一扇窗口,有人正用槍口對準了德曼斐斯的腦門──
  「留加先生!小心!」凌佳撲向德曼斐斯,與此同時聽得一陣槍聲響起,鏗鏗鏘鏘地在地面濺起火花。
  「上面!」德曼斐斯雖身處險境,卻依然臨危不亂,正確地判斷出敵人的位置,這令凌佳的臉色一沉。
  兩名保鑣立刻衝進大樓,其餘的則留在原地待命。
  警笛聲由遠而近,凌佳從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後,並沒有作出任何表示。
  「你做得很好。」德曼斐斯激賞的眼神換得凌佳淺淺的一笑,但他還是沒有說話。
  「你想得到什麼報酬?」這次的問題,帶著某種深沉的刺探。
  「一億。」凌佳想也不想地開價。
  德曼斐斯朗聲大笑,深深地看了凌佳一眼,說:「很好,明天到我的秘書那裡拿支票。」
  不一會兒,警察人員在疏離了群眾之後便請德曼斐斯協助調查這次的攻擊事件──也就是……錄口供。
  「如果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很顯然地,警方並不敢得罪這傳說中的德曼斐斯。
  「不,沒關係,我也想去見見你們的局長。」德曼斐斯慢條斯理地在警方的簇擁下離去,臨別前瞧見自己的保鑣自大樓出來,比了一個任務完成的姿勢。
  等到德曼斐斯的身影消失後,凌佳才走到保鑣的跟前,把一疊厚厚的鈔票塞到他們手中。
  對方點點頭,接著便隱沒於行色匆匆的路人之中。
  凌佳抬頭仰望眩目的太陽,感到一陣昏眩──那絕不是一種喜悅的感覺。





攣-17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怎麼做?──……


  凌佳剛沖了個冷水澡,身上的水珠還沒擦乾,赤裸裸地站在半身鏡前,雙手撐在牆上,端詳著鏡中的自己的臉……
  縱使身處兩地,縱使分隔多年,卻仍然有著相同的臉……一種可悲的、令人心酸的不可相離的親密關係。
  凌佳伸出手,怯怯地撫著鏡中的另一個自己。
  他的手已沾惹過多的血腥,已失去了擁抱別人的能力了。
  心一驚,他將手猛地收回。
  如果有他在身邊的話,自己會變得更軟弱……或是堅強?

           ※       ※       ※

  德曼斐斯一踏進警局,便看到局長立刻迎了出來,差點沒哈腰敬禮起來。
  「老兄,近來過得可好?」德曼斐斯神色自若地微笑道。
  「托福托福!」警察局局長邊點頭邊熱情地邀他進辦公室『商談』,當然,錄口供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半小時後,德曼斐斯就被人恭送出門,上了一輛等候多時的黑色房車。

           ※       ※       ※

  「留加先生,要吃晚飯了嗎?」身著全套西裝的管家以一絲不苟的聲音問道。
  「半小時後吧。」德曼斐斯看了看表,支開了管家後,撥了個電話號碼。
  「喂?亞勞克(秘書),下禮拜我要舉辦一個宴會……」
  「是的,你去幫我弄一份清單。」
  「明天中午前發出去,在老地方。」
  德曼斐斯掛上電話後,家裡的大掛鐘正好敲響八下。
  完美的傢具擺設充分顯示出主人的品味與奢華,只是……德曼斐斯還不曉得,這個外表華美的家,將會產生多大的巨變!
  「留加先生,晚飯準備好了。」管家又不動聲色地出現在德曼斐斯的身邊,後者點點頭,吩咐了一句『叫大家都下來吃飯吧』。
  在這個家服務了好幾年的管家一言不發地領命,盡責地上樓叫人。
  也唯有在這種時候,德曼斐斯才會表現得有點像個『人』的樣子。
  他自沙發中站起,往飯廳走去,沙發架上擱著一個相架,照片上的小女孩正笑得燦爛,背景則是一片無垠的海。

 

攣-18

  貝爾提斯一大早就興奮得在室內來回踱步,口中還不時喃喃發出驚歎之詞,搞得邵明聖快瘋了。
  「你能不能靜下來啊!」邵明聖抓住貝爾提斯的手臂吼道,但後者立刻輕易地掙脫了箝制──有一部分是因為貝爾提斯身上的蕾絲睡衣過於滑順的關係。
  「怎麼靜得下來呢?我最熱愛的舞會耶!我得好好想想要穿什麼……」
  邵明聖頓時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這都要怪遠在台灣卻沒事做的陳長官!沒事寄什麼『邀請函』過來,還說什麼為了提供一個讓他們接近德曼斐斯的機會!根本就是藉口!邵明聖甚至懷疑……說不定貝爾提斯跟陳長官早有勾結!
  邵明聖已完全陷入自己毫無根據的妄想之中……
  「阿仁?」貝爾提斯總算發現了房中另一個『生物』,訝然地叫了聲。
  「嗯?」不知道呆了多久的凌仁有點狼狽地應道,這才想起自己連臉都還沒洗。
  只不過是一個擦肩而過的身影──甚至,連身份也是難以確定的……然而,凌仁卻因此而失神、困惑,直到現在,此刻,仍然為那抹身影掛心。
  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如果那是哥哥的話……一思及此,凌仁便覺得胸口彷彿都要沸騰起來,塞滿了難以言喻、也難以宣洩的激動。
  「你最近怪怪的耶,是不是有心事?」貝爾提斯坐到床沿,自然地伸出手撥了撥凌仁額前的瀏海,這樣的態度與舉動竟讓凌仁有種想哭的衝動。
  「……」喉嚨硬硬地說不出話,凌仁只能搖頭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這樣不好喔!把話憋在心裡的話,遲早會瘋掉的。」貝爾提斯用手指了指邵明聖的背影,抿嘴一笑。
  「謝謝你……」凌仁的聲音乾乾的,眼內又增添了幾根紅絲。「我沒事了,真的。」
  貝爾提斯歎了一口氣,拍了拍凌仁的肩,說道:「如果要找我談的話,記住,我隨時都會很樂意的。」
  凌仁感激地點點頭,下定決心要好好振作了。
  這時,邵明聖終於回魂,轉過頭來向貝爾提斯惡狠狠地說了句:「先說好,你記得一定要穿得正常點!」
  貝爾提斯聞言呵呵地笑個不停,好像邵明聖說了什麼蠢話一樣。「沒問題。」毫不猶豫的語氣實在令人費解。
  「你別想打什麼鬼主意!」邵明聖覺得不妥,於是又加上一句。
  「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耶!我都已經說好了,真囉唆!」貝爾提斯頗為正經地反駁道。
  一旁的凌仁也對貝爾提斯的妥協感到不可思議,驚訝地眨眨眼。
  「放心啦!」貝爾提斯湊在凌仁的耳邊低語道。「他的話有語病!」
  聽到這句話的凌仁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同時不禁同情起邵明聖了。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啊?」頗不是滋味的邵明聖舉腳一踢,一個淡淡的拖鞋印印在貝爾提斯的睡衣下。
  「!你很過份耶!野蠻人!我們在講什麼關你什麼事!」不知道為什麼,貝爾提斯的好脾氣只有在面對邵明聖的時候例外。
  「就是關我的事!」邵明聖不可理喻地宣稱。
  「你憑什麼!」
  「憑……憑我是你的……你的……」邵明聖突然住口,現出困窘的表情。
  「我的什麼呀?」貝爾提斯氣焰高漲地追問,掩不住臉上的得意。「你可說不出來了吧?」
  發現苗頭越來越不對的凌仁連忙爬下床,丟下一句:「我先去洗臉了!」
  在凌仁離開房間的前一刻,聽得邵明聖爆發似的吼道:「我、是、你、的、主、人!」
  之後就是凌仁已經習以為常的尖叫聲。

           ※       ※       ※

  「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在前往舞會的途中,邵明聖不斷地念著這句話。
  坐在他身旁的貝爾提斯則是置若罔聞地一派怡然自得貌,不時調整頭上的黑色禮帽。
  「明聖,夠了吧?」前座的凌仁苦笑著試圖幫兩人打圓場,但很明顯地兩人都不領情。
  「你看他那什麼樣子!這樣我們想要不被人注意才怪!」邵明聖終於將積在胸中已久的怒氣爆發。
  「是你自己叫我穿正常點的啊,我這樣哪裡不正常了?」貝爾提斯氣定神地反駁,揮了揮塗了黑色指甲油的十指,美麗白晰的手此時綴滿了各種龐克風的銀色造型戒指與鍊子。「你又沒說清楚是『正常』是以誰為標準,我就覺得自己穿得很『正常』啊!」
  「你……!」邵明聖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以憤恨的眼神掃射貝爾提斯。
  「明聖,別大驚小怪啦,好歹貝爾提斯今天穿褲子了啊!」說罷,連凌仁自己也忍不住偷笑。
  的確,貝爾提斯今晚難得地穿了褲子──黑色禮帽、黑色蕾絲緊身上衣外加小件外套、黑色小『短』褲……而為掩飾短褲下的一雙潔白美腿,自腰際拖曳了無數條造型奇特又危險(?)的銀色鍊子,使整個人籠罩在一片閃閃發亮的銀光之中。
  總的來說,這套服裝還不至於誇張到令人無法接受的地步,但會讓邵明聖如此生氣的原因可能是一旦貝爾提斯走動的時候,他的一雙修長美腿就會若隱若現吧。(凌仁的猜測)
  「待會你給我乖乖地坐在一邊!」邵明聖半威脅半強迫地命令道──但貝爾提斯則是趁邵明聖轉過頭去的時候扮了個鬼臉。
  這一切都看在凌仁的眼裡,頓時讓他升起一股羨慕又妒忌的複雜情緒。




攣-19

  位於半山腰的一座私人別墅中正舉行著一場足以動搖世界經濟的宴會。
  「不覺得太兒戲了嗎?」邵明聖不自覺地吐出這句話,心中自有憤憤不平之感。
  「你以為這些掌權者會有多認真嗎?」凌仁不屑地一挑眉,一邊以漫不經心的目光打量著大廳裡形形色色的人物。
  凌仁覺得這裡就活像是個電影工場,曝光率最高的公眾人物此時都齊聚一堂,真是比什麼奧斯卡頒獎典禮更有看頭。
  德曼斐斯的身旁跟著四名保鑣,無時無刻地警戒著──這也難怪,凌仁心想:經過上次的狙擊事件,德曼斐斯想必被嚇壞了吧?
  「啊,我先過去一下。」邵明聖沉著臉拋下這句話之後便不見了人影。
  凌仁不在意地聳聳肩,不用說明聖當然是去『護駕』了。打從他們一進來,貝爾提斯便受到各方注目,甚至有些眼神怪異的老頭頻頻向他遞名片,令邵明聖差點沒當場發飆。
  「凌先生。」一位身穿裸背晚禮服的中年婦夫人向凌仁走了過來,臉上的笑容很得體,卻帶著距離。
  「您好,夫人。」凌仁微微欠身,強壓住內心的不安與猜疑。
  「謝謝你。」中年婦人突然冒出這句令凌仁不知所措的話,氣氛頓時變得尷尬。
  這是試探?或是誤會?
  無論是何者,凌仁都不敢貿然下定論,唯有回答一句含糊其詞的話:「哪裡。」
  「我早就聽說你是個可靠的人才,只是礙於出身的問題一直無法擢升你的職位,但我相信經過這次的事件,大家都不得不對你心服口服了。」中年婦人的口吻與其說是在道賀,還不如說是在警告──即使凌仁不知她所指為何,也真切地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就在凌仁思索如何逃出這窘況時,一陣尖叫聲使在場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凌仁立刻尋聲回頭,幾聲槍聲呯呯響起,天花板上的昂貴吊燈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後便整個摔下,剛好砸在放滿了食物的餐桌上。
  「啊∼∼哇呀∼∼」突來的黑暗引起了更大的恐慌,不斷聽到人們彼此推擠踐踏的怒罵聲與慘叫聲。
  凌仁機警地退至牆邊,從懷中掏出早有準備的夜視鏡──
  但還未來得及戴上,大廳就整個亮了起來……
  「請大家保持鎮靜。」德曼斐斯才一出聲,整個會場便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放在他身上。
  「因為臨時出了點小狀況,很抱歉給大家帶來驚嚇了。不過現在情況已經在控制之下,請大家留在原地,暫時不要離開,為了確保大家的安全,我們要進行小小的調查。」
  此話一出,又造成了小小的一陣騷動,但卻沒有人敢說不。
  凌仁的臉色一僵,開始搜索邵明聖跟貝爾提斯的身影,不一會兒,他便發現他們兩人就在餐桌不遠處,貝爾提斯臉色發白,與他的服裝成了強烈的對比。

           ※       ※       ※

  德曼斐斯手下的效率真是令人瞠目結舌,才一會兒功夫,就將在場的所有來賓的隨身物品搜索了一遍,但並沒有任何發現。
  「還好吧?」悄悄地移動到貝爾提斯身邊的凌仁關切地問道。
  貝爾提斯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搖了搖頭。
  真不應該跟著來的──貝爾提斯在心中歎道,自己這種小老百姓來湊什麼熱鬧嘛!雖然說被眾人羨慕的眼光注視是件快樂的事……但這種危險刺激、只有在電影中看過的場面,真是不適合自己啊……
  「這小子被嚇壞了。」邵明聖輕聲回答,語氣中帶著貝爾提斯痛恨的輕視,但貝爾提斯現在卻沒有力氣反駁。
  「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神經那麼大條的。」凌仁不著痕跡地為貝爾提斯解圍,順便調侃一下同事。
  「是、是。我就冷血沒神經又遲鈍。」邵明聖有些自暴自棄的說道,這些都是貝爾提斯罵他時最常用的形容詞。
  「呵呵!你還蠻瞭解自己的嘛!」
  「你們兩個人是合起來欺負我的嗎?真是的!」邵明聖口中雖然似在抱怨,但他內心其實卻並無一絲不滿。
  「對了,明聖,」凌仁困惑地皺眉,低聲地附在邵明聖耳邊說道:「剛才他們竟然沒有搜我身耶,真是奇怪!」
  「沒有搜你?!」邵明聖也吃了一驚,隨即理智又使他恢復平靜,斂目。
  「嗯,他們只是說了句『凌先生當然不用了』,讓我一頭霧水的!」
  「你覺不覺得……」邵明聖吞了吞口水,將原本就低的聲音壓得更低。「來到美國之後,好像大家都認識你?」
  凌仁沉默。
  「……就好像……有個跟你長得一樣的人……」
  凌仁一震,其實他早想過這個可能性了──顯而易見的推論不是嗎?那個人……就是哥哥。
  然而……他不敢奢望……
  不敢奢望……現在的他,正與哥哥身處在同一片的天空下,甚至曾經……擦肩而過。

  就在這裡,大廳入口處突然聚集了幾個人影,且德曼斐斯也在其中。
  難道又發生什麼事了?
  凌仁用力甩開腦中紛雜的思緒,不動聲色地往入口處前進。



攣-20

  本來打算不動聲色地靠過去打聽消息的凌仁卻立刻受到注目。
  「凌先生。」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朝他恭敬且臉色凝重地點頭,甚至連德曼斐斯也僵著臉瞄了他一眼。
  凌仁心中的猜測更被證實──他的哥哥,是德曼斐斯旗下的一個要員!
  「德曼斐斯先生……那……」眾人並沒有察覺到凌仁的異樣,因為他們的心思都被這樣突如其來的事情給佔據了!
  「還不快去!」德曼斐斯有點失控地低叫,光亮的頭泛出了點點汗珠。
  「發生什麼事了?」凌仁低聲地問身旁一位護衛打扮的人。
  「德曼斐斯先生的住宅被縱火。」
  凌仁心中打了個突。
  誰那麼有膽去挑釁這個大人物啊?難道與陳長官派他們來的目的有關?
  「情況嚴重嗎?」
  「少爺一家三口都被燒死了。」那人壓低了音量,唯恐德曼斐斯聽到他這句冒犯的話。「所以先生才……」
  怎麼可能!──這四個字差點沒從凌仁的口中蹦出來。縱火也就算了,還死了人?按照常理來說,德曼斐斯的家應該是防火以及應急措施方面非常完備的才對啊?怎麼可能會一家都被燒死?
  這其中必有蹊蹺!
  凌仁相信德曼斐斯想必也注意到這一點,這就是他之所以會如此失控的原因吧?
  被人踩到頭上,豈有不反擊之理?德曼斐斯可不是個小角色……
  「喂,阿仁!」邵明聖將凌仁拉到一旁,急切地向他詢問情況。
  凌仁一五一十地將得到的情報告訴他,邵明聖則是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
  「真不簡單,嗯?」邵明聖深思地自語。
  「我想到德曼斐斯的家去看看。」
  「別傻了!那裡現在一定充滿警戒,搞不好你還會被誤認為是幕後黑手!」
  「不會的。」凌仁肯定的語氣令邵明聖一挑眉,但凌仁卻沒作進一步的解釋,只是點點頭,不讓邵明聖發現他話中的苦澀。「你先送貝爾提斯回去,我自己一個人去……」
  「怎麼可以讓你一個人去冒險!我陪你去!」邵明聖心急口快,想也不想就拒絕。
  「不行!我一個人去比較方便,再說,如果讓貝爾提斯一個人回去,很危險喲!」凌仁賊笑,用手指了指再次被眾無賴包圍的貝爾提斯。
  「這……」邵明聖遲疑不決,但凌仁已用力地將他推向那群人,自己則迅速地溜出門口。

           ※       ※       ※

  那是大廳的後門。
  而那是……像突然被人狠狠地摑了一巴掌的感覺。
  
  凌仁的腳步僵滯在離門檻兩步之處。
  對方也是同樣的驚愕。
  同樣的臉。

  凌仁的喉嚨像突然被塞住了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他的心在顫抖、他的腳也在顫抖,就如同回到了十幾年前分離的那一幕。
  他們是如此專注地凝視著彼此。
  「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先開口的是凌佳,依然是凌仁所熟悉的冷漠語氣。然而,這冷漠,卻溫暖得令凌仁幾乎落淚。
  「哥……」凌仁終於喊出了這個字。
  長久以來,他都是靠這個稱謂來支持著自己,無論是在病痛、或是在遭受挫折時。
  凌仁的右腳踉蹌了一下,想要邁開步伐擁抱哥哥卻又及時停住──
  「我不想再看到你。」凌佳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句話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凌仁一開始毫無反應地呆立在原地,等凌佳快要自視線裡消失時,他才猛地醒悟過來,然後便立刻追上去抓住那個消逝中的身影。
  「你說什麼?!」凌仁氣喘吁吁地問道,腦袋裡亂哄哄的,無法理出個頭緒。
  「你的聽力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差的?」凌佳冷笑了聲,撥開衣領上那雙無禮的手。「我說我不想再見到你,你最好立刻就回台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凌仁不敢置信地大吼著,眼前這張與自己無異的臉頓時變得陌生。
  「因為你礙到我了。」凌佳滿臉嫌惡的表情更令凌仁墮入萬丈冰窖。「我在這裡好不容易混出個名堂,你現在卻想來分一杯羹嗎?」
  凌仁已失去為自己辯解的能力,他像極一隻負傷的野獸,已無力再防護來自凌佳的刻意傷害。
  「別讓我再看到你!」凌佳加重語氣地補充。「還有,別再調查德曼斐斯的事,他可是我的靠山,你也不想看到你的親哥哥被迫到走頭無路吧?我現在跟他是在同一條船上呢!」
  凌仁依然是置若罔聞地低著頭,眼裡的水滴已不爭氣地灌溉著大地。
  原來長大了還是會流淚。
  凌仁就這樣站著,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直到確定凌佳已離去的時候,他才慢慢地抬起頭,眼裡只剩下空洞。



攣-21

  回飯店的路上,邵明聖差點被貝爾提斯的口水給淹死。
  兩人終於回到房間,但貝爾提斯似乎還沒有收口的跡象,迫得邵明聖不得不投降。
  「好啦,我知道啦!我又沒有說你穿得不好看,只是……那些禿驢盯著你的眼神有夠噁心!看了就不順眼。」邵明聖講得咬牙切齒的。
  「呵,可是起碼他們懂得欣賞我的『美』!不像某個人……」貝爾提斯瞇著眼笑得好不開心!
  「好,都是我的錯好不好?」邵明聖沒好氣地癱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腦後。
  「你知道就好!」貝爾提斯說著便就地解開腰際的銀鍊,失去掩護下的雙腿頓時裸露。
  「喂,你嘛幫幫忙!要脫到廁所去脫!」邵明聖幾乎是用吼的,貝爾提斯被他嚇得愣住了。
  「你在凶什麼啊!大家都是男人,怕什麼!」
  「你的神經到底有多粗啊!」
  「!你幹嘛沒事就亂罵人!我告訴你……」貝爾提斯激動地跳上床,雙腿分別站在邵明聖的腰際兩側,居高臨下地往下瞪視。「你別老是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弄巧成拙的邵明聖不得不被迫面對眼前的『美腿』,心情更是惡劣到了極點。
  他是故意讓他難堪的嗎?這沒神經的傢伙!
  不理會頭頂上的雄辯,邵明聖雙手輕輕一推,貝爾提斯便腳步不穩地往下跌,此時邵明聖迅速地挺起上半身,用手托住貝爾提斯往下墬的腰,再使力旋轉半圈,貝爾提斯便成了被壓倒的局面。
  「你……你……」因為動作太過快速,貝爾提斯根本完全反應不過來,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
  「我什麼?」邵明聖露出勝利的笑容,果然行動是比說的更有效。「你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可能被誤認為是誘惑嗎?要是別人,早就把你強暴了!」
  貝爾提斯眨了眨眼,深黑色的瞳孔露出迷惑又深思的顏色。
  「那你呢?」
  「?!」邵明聖被這一句意義不明的話問得狼狽不堪。「我不懂你的意思……」
  貝爾提斯咬住鮮艷的紅唇,垂下眼皮。靠得這麼近,邵明聖這才發現他的睫毛不是假的。
  「你……也是想要強暴我?」
  「你白癡啊!」邵明聖生氣地大吼,真想狠狠掌這呆子兩巴掌!
  貝爾提斯抬起眼,其中有抹受傷的神色,但很快又退去。
  「喔,那你幹嘛壓著我不放!色狼!」
  「色狼?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耶!你真不知感恩圖報!」邵明聖邊說邊移開身體,接著一骨碌地下床。「還有,我一向最討厭化濃妝的傢伙,所以你可以放心!」
  說完邵明聖便拋下一句『我出去買個東西,你別亂跑』就離開了房間。
  「誰才是沒神經啊!」貝爾提斯玩弄著假髮的髮梢,皺著眉喃喃自語。

           ※       ※       ※

  「凌先生好。」幾個部下頻頻向上司點頭致敬。
  凌佳面無表情地與他們擦肩而過,直接來到德曼斐斯的身後。
  「查出來了沒?」德曼斐斯沒有回頭,乾啞的聲音卻帶著顫抖。
  「目前抓到一群嗑藥的少年,但恐怕他們也是受別人指使的。」凌佳以不徐不疾的語氣回答。
  「把那黑手給我揪出來!今天之內!」從齒縫擠出的這幾個字充分顯示出德曼斐斯的憤怒。
  「是。」凌佳領命退了出去,沒有露出一絲破綻……直到他踏出這楝不起眼的建築物後,嘴角牽出的一絲微笑也讓臉陽光投射的陰影隱去。


攣-22

  德曼斐斯的秘書長──亞勞克.費頓獲准放一個長假,不,其實應該說是『強迫性假期』。
  「外公,陪我玩嘛!」一個年約三歲的小男孩膩在亞勞克的腳邊,不停扯著他的褲管。
  「媽媽呢?」
  「出去了。」
  亞勞克歎了口氣,緩慢地扶著沙發站起身,然後拉起外孫的小手。
  「想玩什麼?」
  「球球!球球!」小男孩高舉手中的紅球,掙脫了亞勞克的箝制,自己則踏著不穩的腳步邁向室外的庭園。
  「小心點呀!」亞勞克不放心地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盯著外孫小小的背影,亞勞克不禁生起一股唏噓之感。
  這種和平的日子,就像是一種假象。自他當年跟隨德曼斐斯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要戰鬥一輩子,然而現在,他卻即將要過令人難以置信的悠生活。
  德曼斐斯是這樣對他說的:『是時候卸下你肩上的重擔了,好好去享受人生吧。』
  無疑地,這兩句話已判了亞勞克死刑。
  「外公!」小男孩的圓臉在太陽下泛著健康的色澤,他正揮著手,向亞勞克炫耀自己手中美麗的紅球。
  亞勞克寵溺地朝他點點頭,正想要開口稱讚兩句之際,如細針般的飛影掠光,貫穿了亞勞克皺紋日漸增多的眉心。
  烈日下的紅雨飛濺到小男孩的身上,他仍高舉著紅球,嘴巴張得老大,呆呆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外公。
  不久,小男孩終於清醒了過來,忽地咭咭笑了出聲。
  「外公會噴水水!外公會噴水水!」

           ※       ※       ※

  「阿仁!」邵明聖很確定自己已經喊了超過五次了,但凌仁卻依然是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目光呆滯得像一尊雕像。
  「他從昨天開始就怪怪的。」貝爾提斯也不禁擔憂地皺起眉,戴著純白蕾絲手套的右手優雅地勺起一匙『辣椒粉』,毫不遲疑地往凌仁的杯子裡倒。
  也太狠了吧!邵明聖在心中乍舌。
  不一會,只見凌仁心不在焉地拿起咖啡啜了一口,然後完全沒反應地再次陷入呆滯狀態。
  「看吧!」貝爾提斯聳聳肩,有模有樣地下結論道:「我看他的樣子,一定是戀愛啦!」
  「噗──!」邵明聖口中的咖啡噴灑而出,差點濺到貝爾提斯的領結上。
  「你很髒耶!」貝爾提斯緊張地低頭審視自己的衣服,今天他的穿著是走歐洲古典風(當然是女裝)──公主頭、領結、絲巾、連身蓬蓬長裙……典雅得活脫脫是中世紀的美少女。
  「誰叫你突然說那種話!」邵明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語氣帶著些許哀怨。
  「我有說錯嗎?這個樣子不是戀愛了是什麼?」
  「你又知道了?」
  「當然,好說我也是經驗豐富的──」
  「經驗豐富?什麼經驗?」這時邵明聖的臉色變得有點僵硬了。
  「關你什麼些啊?這個是……秘密。」貝爾提斯故意用很媚的聲音說著,還在句尾放了一下秋波。
  「什麼秘密?」
  「不告訴你的秘密。」貝爾提斯越說越開心,嘴角忍不住彎起一道優美的弧。
  「我看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被甩的次數?」
  「你這種老套的激將法是沒用的啦!呵呵。」至此,兩人的話題已完全背離了主題──凌仁的異樣。

  凌仁張著眼,卻什麼也看不到。
  『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不想再看到你。』
  凌仁想哭,卻流不出淚。
  他到目前為止所有的努力,都被這一句話擊碎。
  他不相信,不願相信那個人就是他深愛著的哥哥、是那個總是挺身而出保護自己的哥哥、是那個寧願自己餓肚子也要讓他多吃點的哥哥、是那個冷漠卻好溫柔的哥哥……
  到底是誰變了呢?
  是我吧?沒錯……是我。我變得軟弱。害怕去面對,去承認……那個再也不被愛的事實。

         ※       ※       ※

  五十三個小時沒合眼了。
  凌佳捺熄手中的煙,揉了揉太陽穴。
  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進行著,完美無缺。
  他想笑──因為他應該這麼做,但臉部的肌肉卻已忘記該如作動作,僵滯在唇畔的,是不自然的顫動,失序地、淒涼地。
  映在破璃窗上的臉令他一窒,視線卻再也無法離開。
  這張臉……
  他好愛、好愛、好愛、好愛……愛到幾乎失控。
  卻也恨極、恨、恨、恨……恨自己玷污了它。
  一雙無法再擁抱他的手,就什麼都抓不住了。
  然而,凌佳並不後悔。
  因為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獲得幸福的打算。
  那些東西,只要阿仁擁有就夠了。23.
  黑色的辦公桌上一個白色信封。
  亞勞克.費頓的弔慰金。
  德曼斐斯.留加的皮膚添了一層死灰,頭頂卻閃著奇異的亮光。
  「留加先生……」
  「不用多說了,照我的話去做罷。」德曼斐斯斥退了所有人--包括保鑣。
  等到只剩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才卸下已經破敗不堪的武裝,露出一雙困頓的眼。
  亞勞克.費頓,一個跟他一同闖天下的戰友。
  對德曼斐斯來說,並沒有什麼手足之情,然而,在這種敏感的時機失去一顆重要的棋子,確實是一個偌大的打擊。
  德曼斐斯並不是笨蛋。
  最近這一連串的事件,必定有內奸!
  他按下電話的紅色按紐,吩咐道:「今天下午三點,召開緊急會議。」
  「知道了。」秘書的聲音淡淡地傳了過來。
  德曼斐斯癱在沙發椅背上,眼裡閃出一道殘酷的精光。
  他會把內奸揪出來的!不擇手段!

             ※       ※       ※

  「阿仁、阿仁!快起來看看!」邵明聖拚命搖著凌仁的肩,時鐘正指著七點鐘。
  睡在隔壁床位的貝爾提斯最忍受不了打擾他睡眠的噪音,因此在半夢半醒間不耐煩地將被子蓋過頭。
  凌仁翻了個身,卻不為所動,這可急了邵明聖,於是他使出了終極手段,那就是--
  「失火啦∼∼失火啦∼∼火燒屁股啦∼∼」邵明聖幾乎是將嘴巴貼到凌仁的耳上,音量之大足以震碎玻璃!
  「哇啊--!」首先有反應的倒是貝爾提斯,只見他奮力睜開雙眼,慌張地想爬下床,卻被棉被絆倒在地,下半身更被纏住了動彈不得。
  目睹此情此景的邵明聖不禁笑了出聲,緊急的氣氛立即被衝散。
  「唔……」貝爾提斯按著暈眩的額頭,看到一派悠哉的邵明聖就知道自己被耍了,因此慍怒地吼道:「幹嘛沒事亂叫!你是公雞啊?」
  「呵,別忘了你也是公的。」邵明聖終於看不下去,走到貝爾提斯面前替他『解圍』。「真佩服你,做什麼事都笨手笨腳的!」
  「你們又在吵什麼啊?」凌仁終於醒了,正沒好氣地揉著惺忪的雙眼。
  「你醒啦!」邵明聖喜出望外,立刻將筆記型電腦擱到凌仁的膝上。「你看!」
  『血債血還』四個紅色大字塞滿了整個螢幕,腦筋還處於一片混沌之中的凌仁瞪著它愣了好一陣子。
  「這……哪來的?」
  「剛剛我潛入德曼斐斯的中央電腦,結果你猜我發現什麼?」邵明聖故意吊人胃口地停頓了一下。「他公司的電腦昨晚被病毒入侵,畫面上就是這四個字!」
  「這不就跟最近的事件扯得上關係了?」凌仁喃喃自語,心中卻有個極不好的預感。
  「沒錯。」邵明聖不覺有異地點點頭,臉上露出喜悅之色。「來了那麼久,總算有點眉目了!只要查出散播病毒的源頭……」
  聽到這裡的凌仁突地打了個寒顫。
  或許,是早晨的風太冷了。

24.
  德曼斐斯的態度沉穩,但舉止間卻帶點急躁。
  凌佳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拿煙的手,德曼斐斯的拇指不時撥弄著香煙的濾嘴--那是他要做重大決策時的不自覺反應。
  「各位,現在我要宣佈一件事。」
  在座的各高層人士都板著臉,盡量不讓慌張的神色顯現出來。
  「相信大家都已經知道秘書長的事了。」
  眾人臉色凝重地點點頭,卻不敢私底下竊語。
  「那麼,大家應該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吧?」德曼斐斯不慍不火地說道,貌似平和的表情卻讓人覺得心寒!
  「留加先生,我已經派了人手去調查潛入中央系統的駭客了!」一個嘴唇薄得予人冷淡的男子得意地開口,嘴角微裂的角度顯示他的自信。然而,以為自己會受到德曼斐斯讚賞的他卻在下一秒全身僵住!
  德曼斐斯的目光瞇得如利刃一般向他掃來,只從齒間迸出了一句話:「是誰推薦你進來的?」
  此話一出,在座的某位高層人員立刻冷汗涔涔。
  「留加先生!對不起、對不起!」一位頭髮已全白,連藍色的瞳孔也在顫動的老年男子霍地站起,深深地朝德曼斐斯一鞠躬。「小犬不識大體,請留加先生多多包涵。」
  「下次開會,我不想再看到他。」德曼斐斯的語氣平淡得彷彿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然而這句話卻無疑判了對方死刑。
  白髮老人無奈地坐回位置上,責備的目光狠狠地瞪了瞪還一臉茫然的兒子。
  「維克,去調查我所有保鑣的背景,今天下午兩點前給我。」德曼斐斯右手拇指不停地摩娑著左手無名指上的翡翠綠戒指,圓潤的光芒卻令人不敢逼視。
  「是。」被點名的青年目不邪視地回應了聲,臉上沒有一絲疑惑或波動。
  接受命令,就不能對命令抱有絲毫的遲疑。這是在德曼斐斯手下做事的原則。
  薄唇男子悻悻地看著這一幕,到現在,他還是不懂自己被責罵的原因。
  從自己第一時間掌握到這件電腦入侵事件來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但留加先生卻將其嗤之以鼻,甚至還將自己踢於門外?
  還一肚子氣的他卻完全忘了考慮另外一點。若只是一個在電腦打上沒大腦的『血債血還』字樣的人,難道還需要德曼斐斯大費周章地召開會議嗎?
  如果只是一個貪好玩的電腦駭客,還用得著德曼斐斯親自出馬嗎?
  最近一連串的事件也不能忽視,從家裡被蓄意縱火、被狙擊、秘書被暗殺等種種跡象看來,對手是相當熟悉公司內部以及德曼斐斯家庭的人,換言之,內奸。
  這也是德曼斐斯現在要進行大清算的原因。
  人人自危的狀態下,有趣的事情要發生了。
  凌佳那早已喪失了情緒波動的臉也一如往常地緊繃著,唯有眉頭閃過的一絲快意洩露了心底的殘酷。

             ※       ※       ※

  來美國已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了,但貝爾提斯似乎還是不能適應每天只吃漢堡的生活。
  「我要吃香噴噴的稀飯啦!」早上一起床,貝爾提斯的思鄉情懷特別嚴重。
  而受罪的,通常都是邵明聖。
  「拜託,這裡是美國耶!我要到哪裡生稀飯給你吃啊?」在洗手間裡的邵明聖邊對著鏡子刮鬍刀,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不管!反正是你不管我的意願硬把我拉來的,你就要負責!」貝爾提斯的手執拗地拉扯著邵明聖的襯衫,一陣濃郁的花香差點讓邵明聖窒息。
  「你搽那什麼香水啊?」雖然不討厭,但鼻子一時間也適應不了。
  「是這個禮拜才出的新貨喔!」一提到自己得意的事,貝爾提斯的臉就洋溢著眩目的光彩。「而且在美國是限量品耶!真是幸運!」
  「真是夠了!原來你昨天消失了一整天就是為了這個!」
  「很值得呀!在台灣買不到呢!讓你聞到你應該感到非常榮幸才對。」貝爾提斯更是大膽地貼上邵明聖的背,故意讓味道沾在他身上。
  「是、是。」滿臉都是泡沫的他不敢忤逆貝爾提斯,只能任由那逐漸適應的香味包圍著自己。
  ……產生了一種輕微的昏眩感。
  「明聖,你用好了嗎?」在等著洗臉的凌仁喚了他一聲。
  「快好了!」邵明聖甩甩頭,試著忽略背上的溫度加快手的動作。
  「不用急啦。」凌仁又加上一句,上半身靠著牆邊,目睹了邵明聖和貝爾提斯已經近乎打情罵俏的一幕。
  從邵明聖第一次向自己提及貝爾提斯這個人時,凌仁已有所覺了。看似玩世不恭的邵明聖,其實對於『愛情』這東西非常的執著。或許就是因為這種可以說對愛情聖潔般的崇拜,令他始終沒有發現貝爾提斯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可是在凌仁看來,一切都是那麼的明顯啊!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吧?
  然而,貝爾提斯又是怎麼想的呢?凌仁雖然跟他相處得很融洽,卻始終看不透他的心。
  說不定貝爾提斯是個出乎意料的厲害角色呢!
  就在此時,浴室傳來邵明聖的慘叫聲。
  被刮鬍刀弄傷了吧?果然一心不能二用的……凌仁浮現一絲淺笑。
  很淺,淺到一想起另一個身影,便消失無蹤。
作者: lisa50520    時間: 2008-9-14 13:22

25.
  吃過午飯後,邵明聖首次表現出出差在外應有的態度--埋首在房間搜集資料。
  「好無聊喔。」被邵明聖以『危險』的理由留在旅館的貝爾提斯沉不住氣地在他耳邊囉嗦個不停。
  「好啦!安靜!我正在做正事耶!」
  「明聖,你是在找那個入侵的駭客嗎?」凌仁神態自若地提出問題。
  「嗯,雖然這很可能只是誘餌,但也是我們目前能掌握的唯一線索而已啊。」
  凌仁不動聲色地附和,一邊俐落地換上外出的衣服。
  「去哪裡?」邵明聖和貝爾提斯都向他投以好奇的眼光。
  「出去透透氣嘛,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發現。」
  「要去那個『天堂與地獄』嗎?」  
  被邵明聖一語道破的凌仁臉上出現了尷尬的神色。
  「小心點。」邵明聖倒沒有追問什麼,只是淡淡地叮嚀了一句。
  凌仁點點頭,轉身離開。
  貝爾提斯默默地注視著已被關上的門,心中有著奇妙的預感。
  他該不會就這樣……一去不回吧?
  「阿仁真的是去透透氣嗎?」貝爾提斯的語氣透著不安。
  邵明聖只聳聳肩,以不太在乎的口吻說:「那是他的事。」
  「你真冷血!」貝爾提斯非常的不以為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啊,當刑警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夠冷血,你不知道嗎?」面無表情的邵明聖讓貝爾提斯不自禁打了個寒顫。這不是他所認識的邵明聖,而是一個刑警--一個如他口中所稱的冷血的人。
  難道這才是他的本性?
  那麼,平常總是耍白癡,卻又帶點難以言喻的溫柔的邵明聖呢?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貝爾提斯沉默了下來,打開電視機掩飾自己的失神。一整個早上,他就這樣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偷偷瞄著邵明聖嚴肅的側臉來渡過。

             ※       ※       ※

  烈日下在墨鏡上形成兩個小小的光點。
  凌仁來到名為『天堂與地獄』的建築物附近的一家露天咖啡座,點了一杯黑咖啡後,他仍然沒拿下墨鏡,以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陽光令凌仁感受不到溫暖,只有因緊張而分泌的冷汗將他的手心都濡濕了。
  他的座位向著『天堂與地獄』的正門口,剛好可以把進出該建築物的人物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這樣說也許也不太正確,因為每位出入的大人物都有簇擁左右的保鑣擋著,要一窺中心人物的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光是從他們落落大方的態度看來,就可知道他們對自己的自信有多大了。
  等了二十幾分鐘後,一輛黑色的房車停在那門口。
  凌仁的心跳突地急促起來,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雙胞胎真的有所謂的感應這回事。
  俊拔的身影踏出車子,一頭黑髮在陽光下閃著凌厲的亮光。
  凌佳的身邊沒有保鑣。
  凌仁倒吸了一口氣,因為在凌佳看似自信、實質卻是透著期待被殺害的自虐行為中,凌仁深信自己已經瞭解。
  凌仁彷彿在這一瞬間明白了好多事……包括凌佳的冷漠、他的堅持……
  凌佳就像個準備獨自就義的戰士一般……孤獨,又美麗。
  但正事還是要做的。凌仁在心底迅速地盤算了一遍,接著便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簿記下了什麼。
  
  半小時候後,另一位『凌先生』再次踏進了『天堂與地獄』。
  身穿同樣的服裝、梳著同樣的髮型,武裝起自己的凌仁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信步走了進去。
  櫃檯的招待小姐似乎有點困惑地眨了眨眼,但凌仁自信與從容不迫的態度打消了她開口詢問的勇氣。
  沒有選擇以電梯代步,凌仁假裝有點焦急地瞄了瞄表,然後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不能退縮!凌仁一邊在心中為自己打氣,一邊前往最高的四樓--德曼斐斯的辦公室所在地。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凌仁對自己外表的喬裝有絕對的自信,而他也賭上大哥沒有向任何人透露有關雙胞胎弟弟的機率,所以這次的行動至少有一半的成功機會。
  至少一半。
  若是當時在三樓樓梯轉角沒有撞見那個人的話……凌仁應該會成功的吧?

26.
  在抬起頭的一瞬間,凌仁直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涷結了。
  正以同樣一張驚訝的臉面對自己的,是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凌佳。
  「你……」凌佳才說了一個字便猛地住口,接著便在凌仁還沒來得及解釋前拉著他往三樓的安全門走去。
  「放手!」總算醒了過來的凌仁低聲吼道,手腕也掙扎著脫離。
  「你再出聲我就殺了你!」凌佳強勢的語氣帶著無比的認真,令凌仁也被這種氣勢壓住了,噤聲。
  凌佳領著他穿過無人守衛的走廊,來到自己的辦公室──此刻凌佳非常感謝自己拒絕僱用保鑣的決定。
  一進到偌大的辦公室,凌佳立刻反鎖住門,然後一臉寒霜地盯著自己的雙胞胎弟弟。
  「我說過我不想再看到你。」沒有溫度的,冷冰冰的語言。
  「我也不是要來見你的。」凌仁也不甘示弱地反駁。
  看到凌佳露出的驚訝表情,凌仁不自覺地笑了。的確,以前,他是絕不可能反駁哥哥所說的話的……但現在,凌仁已知道自己該堅持些什麼。
  「你!」已看透凌仁目的的凌佳臉色突地刷白,前一刻的鎮靜與冷酷已開始崩塌。「你是瘋了不成!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難道他以為自己能對付得了德曼斐斯嗎?
  急切的神情透露出一絲他的真心,凌仁相信自己已都明白了。
  「哥,如果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那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呢?」凌仁往凌佳一步步地逼近,迫使對方也一步步地後退,直到背部已碰到門板。「我都知道。你為什麼對我冷淡、為什麼要將責任都一力承擔……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以為還能繼續騙我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凌佳啞著聲音擠出一句。
  「好,那讓我來告訴你。」凌仁的臉已湊到他的眼前,那一雙令人無法直視的眼正炯炯地注視著他。「在我當了刑警之後,當然也有回去孤兒院調查自己的身世。雖然那時你已經失蹤了,但我還是靠著一些關係打聽到當年的事……」
  聽到這裡的凌佳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奇怪的是,連我們出生的醫院、醫生以及護士等相關人員都像在人間蒸發了一般。而他們消失的日子,正好是我們被送到孤兒院的那一天。」凌仁稍作停頓,深呼吸之後再繼續說下去:「我想你也應該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凌佳虛弱地搖了搖頭,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就是你在這裡做事的原因!」凌仁突然激動起來,他恨眼前這個人!恨他竟然若無其事地獨自忍受一切的痛苦煎熬!恨他讓自己多年來的寂寞孤獨都變得微不足道!「你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們的父母干的,不是嗎?為了保護剛出生的我們不受牽連,他們將所有的人都殺光!再把我們放在孤兒院的門口,接著自殺!」
  凌佳的手微微顫抖著,卻不敢與凌仁凌厲的視線相觸。
  這些,原都是他只敢埋在內心深藏的話啊!
  「然後,為了替身為反間諜的爸媽復仇,你找到了當年以背叛罪通緝他們的幕後主腦──德曼斐斯.留加!你自願成為他旗下的一員,為的只是復仇!我沒說錯吧?大哥。」凌仁已經紅了眼眶,胸口糾結般的痛楚使他不停地喘息著。「為了不讓我與這件事有所牽連,你選擇一個人承受……你……」
  凌仁發硬的喉頭已說不下去,他僵著身體佇立著,忍了好久好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凌佳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他只默默地聽著凌仁壓抑的啜泣著,良久,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凌仁低頭輕啜的模樣,讓他又想起了當年相依為命的日子。


  『哥,我們以後也會在一起吧?』
  『放心,我永遠都會保護你的。』狡猾的凌佳並沒有作出正面的回應,只是避重就輕地丟出一個模糊的承諾。
  『好,就這麼說定羅!你可不要把我弄丟了喔!』凌仁單純地說道。他想到前天自己最寶貝的戰士貼紙被哥哥弄丟了,為此哥哥還用午餐的半盒果汁作為補償。
  『人又不是東西,怎麼會弄丟呢?笨蛋!』凌佳好笑地搖著頭。
  『我是說如果嘛!如果你把我弄丟了,記得要把我找回來喔!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的!』
  『噗!好、好,我會去找你的。』凌佳握住弟弟的手,半開玩笑地承諾。
  『然後我們再一起到天堂找爸爸媽媽好不好?哪,爸爸媽媽一定在天堂對不對?』
  『天堂……』凌佳喃喃地仰望灰灰的天空,而當時的凌仁並沒聽懂,那句『或許我去不了了……』的話。


  「你要再一次丟下我嗎?」凌仁的話中含有責難的意味,無畏地直視著哥哥。
  「你不應該留在我身邊……」凌佳的氣勢已明顯地減弱,幾乎像個喪失防禦能力的嬰孩。
  「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你還要說這種話!」凌仁生氣的模樣只讓凌佳感到更加的悲哀。
  「因為在我身邊沒有天堂……我已經滿手血腥,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凌佳的手在抖,聲音在抖,連心,也在顫動。

  「那就一起下地獄吧!」凌仁想也不想地回答。

  一個凌佳從沒想過、也不敢去想的回答。
  竟讓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可以因此得到救贖。

27.
  進公司以來第一次早退,但凌佳已顧不了那麼多。
  無論什麼事,一旦與凌仁比起來,就顯得多麼的微不足道啊!
  一踏進凌佳的自家公寓,滿室暗陳的色彩令凌仁的心情倏地低落起來。
  屋子不大,但灰色的牆壁、黑白色系的傢具組合,給人一種欠缺生氣的感覺。
  凌仁坐在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床,視線不住好奇地四處游移。
  這就是哥一直所居住的地方。
  一種還是難以相信的感情漫延在凌仁的胸臆間,像卡在喉頭的小小魚刺,無法拔除。
  「怎了,要不要喝點什麼?」被凌仁探詢般的視線掃過,讓凌佳有種赤裸裸地被看穿的錯覺。
  「隨便。」凌仁有點難為情地別過頭,卻猛地看到床頭的相框。
  黑白兩色的照片已摻雜了些許的黃,右邊有一道不齊的切口,而照片中的小孩咧著嘴笑得很開朗。
  凌仁記得這張照片,因為他的錢包裡也放著一張,只是切口是在左邊。
  那是他們在孤兒院時唯一留下的紀念照。
  還記得凌仁要被養父母帶走前,手中唯一緊緊掐著的就是這半張照片。
  沒想到哥還留著……似甜似酸的滋味掠過心頭,凌仁不由得鼻頭一酸。
  原來自己,沒有一刻被遺忘過……光是這個認知,就讓凌仁感動得無以復加。
  「喏。」一陣冰涼的觸感使陷入回想的凌仁一驚,原來是啤酒。
  「謝謝。」凌仁臉頰微紅地接過,生怕大哥猜透自己的心思。
  「只剩啤酒了,不好意思。」連對話都拘謹起來,凌仁彷彿感到窒息般抬起頭,不期然碰上凌佳若有所思的雙眸。
  極端相像,卻又相異的四目相對。
  「放手吧。」凌佳似歎息的話如風般貼著凌仁的心房而過。
  「我已經不能置身事外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變得頑固了。」不知是在感慨還是什麼,凌佳避開了凌仁直線般的眼神。
  「我沒變。」凌仁握緊了手中冰涼的鐵罐,濕潤的水珠沿著掌形的輪廓而下。「我一直都沒變。我還是那個愛著你的阿仁。」
  聽到『愛』這個字,凌佳明顯地露出動搖的神情,但只一閃即逝。
  「可是我變了。」凌佳苦澀地笑了。
  「我不需要知道別的,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凌仁抿了抿嘴,青色的血管開始在緊握的手上突現。
  凌佳靜待著審判的到來。
  「你還愛著我嗎?」
  沒想到是這個問題的凌佳呆住了,因愕然而半張的唇愚蠢地顫動,卻吐不出一句話。
  「還愛著我嗎?」再一次的進逼,凌佳卻只能咬住唇,沒有勇氣回答。
  見凌佳執意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凌仁因此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聽別人說,雙胞胎都會有心電感應,如果這是真的話……我知道你是愛著我的。」
  凌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心是這麼告訴我的。」
  一開始,是凌仁主動攀住凌佳的。
  但在嘴唇相互碰觸的瞬間,凌佳已無法壓抑地任慾望席捲一切。
  如果有心電感應的話,你知不知道我內心的『愛』,到底是從何而來,又將往何處去?凌佳在心中嘶喊著的同時,失控的情慾已促使他看不見凌仁眼中的驚駭、看不見他眼中的複雜感情……
  若我們不是兄弟,我們還能夠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

28.
  在膩人的溫暖中,凌仁的思緒卻拒絕面對現實,反而斷續地、奮力地想將回憶中的大哥的臉拼湊出來。
  在凌仁的記憶中,凌佳的臉總是繃得緊緊的,彷彿所有他該有的表情都被壓抑在與雙胞胎弟弟一模一樣的臉孔底下。
  而這張臉下面到底隱藏著什麼樣的感情,凌仁從來沒有自信能猜透。
  凌佳難得地顯露出自己感情,是在他們離別的那天。
  下著雨的窗戶。
  被雨濺得模糊的窗隔絕了兩人,凌佳站在雨中,過長的瀏海被打濕,幾乎把眼睛都遮蓋住。
  在室內被一對陌生夫婦擁在懷裡的凌仁活像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茫然的視線膠著在雨中的身影。
  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從未看清過。
  然而,有一件事,是凌仁能確定的(或許是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哥哥深愛著自己。
  總是默默在身邊照顧他、保護他的哥哥是他最重視的人。凌仁沒有忽略每天晚上那溫柔地纏繞著自己的身體、那在自己生病時偷跑出去藥房偷藥的雙手、那在吃飯時總是將僅有的肉往他的碗裡放的大哥……
  凌仁從來沒有深究這是何種的愛,也沒有必要。
  光是被愛的這個事實,就已是幸福。
  凌仁一直如此深信著。
  直到現在──……
  現在……
  被凌佳強壓在身下的凌仁困惑似地抬眼,凌佳閉著的雙眼增添了狂亂的味道,被翻攪的口腔充塞了所有的思緒,逼使他什麼都不能想了。
  連這個吻的意義,也……不能想了。
  在恍惚的狀態下,凌仁下意識地渴求著這令人懷念的溫暖。
  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段不幸卻幸福的日子。

             ※       ※       ※

  「竟然有人懶成這樣!」貝爾提斯氣憤地將點心往盤腿而坐的邵明聖的膝上一擺,但由於放得不穩當,蛋糕就這樣沾上了長褲。
  「喂!你在搞什麼飛機啊!」邵明聖吃了一驚,當機立斷地先將手提電腦拿開放到一邊,然後忿忿地回頭斥責肇事者。
  「你還說!自己懶到連飯都不吃,還敢罵我?」
  「我不吃關你什麼事!」
  「你!」貝爾提斯一時語塞,為之氣結地漲紅了臉。「我是不想看到你餓死在我眼前,免得晚上做惡夢!」
  「放心,我要死也不會死在你面前的。」邵明聖淡淡地回了一句,站起來走到衣櫃前拿出一條乾淨的褲子,準備換上。
  這句話不斷地在貝爾提斯的腦海裡回,一種不安的感覺竄上心頭。「你在胡說什麼死不死的啊!沒神經的傢伙!」
  「這不是你先提起的嗎?」邵明聖聳聳肩,卻沒有進一步和他抬槓的意思。
  「……」貝爾提斯看著邵明聖面不改色地脫下髒掉的褲子,於是頗不自然地偏過頭。
  「早知道就不捉你來了。」邵明聖換好褲子,冷不防丟出這樣一句。
  貝爾提斯呆住了,一時摸不清他話裡的弦外之音。
  「我才是應該抱怨的那個吧!」
  「是我錯了。」邵明聖坦率得離譜,貝爾提斯只覺得他越來越陌生。今天他是吃錯藥了不成?怎麼淨說些令人聽不懂的話?「我不應該去糾纏你的。」
  「你知道就好,現在悔改還不遲喔!」貝爾提斯企圖將氣氛弄得輕鬆一些──他們之間的相處一直都是打打鬧鬧的不是嗎?
  「你明天就回台灣吧。」邵明聖垂下眼瞼,注視著自己再度放置在鍵盤上的手。「我以後不會再去煩你了。」

29.
  在這天以前,凌仁絕不會相信,狂暴與溫柔是可以並存的。
  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沾上了涼意,熾熱的氣息早已隨著蒸騰的光暈而去。剩下一圈圈無所憑依的白,繚繞的白煙。
  凌佳甚至不敢去正視凌仁的眼,慌亂的視線一直黏在微微顫抖的煙頭上。
  理智與情慾的界限,凌佳跨過去了。卻同時瞭解到界限另一邊的後果,竟是如此的令人心疼。
  「為什麼不反抗?」半晌,凌佳壓著沙啞的嗓音問道。語氣中的後悔、心痛、與那殘忍的喜悅都融合成一絲顫抖。
  凌仁沒有回答,呆滯的視線卻終於移向身旁倚坐在床頭的哥哥。
  赤裸的上半身展現出富於力感的美,不浮誇的肌肉紋理似蘊含著無比的爆發力,但看起來卻如此的溫柔。
  凌仁情不自禁地伸手觸摸一下那手臂上的肌肉,明明該是一樣的身體呀,為何會如此的不同?為什麼只是輕輕的碰觸就讓他無法自制地悸動?
  在凌仁的手撫上他的那一瞬間,凌佳猛地顫動了一下,像被針刺到一般回頭對上了他的眼。
  「為什麼……?」凌佳的眼中寫滿了自責的痛苦,其中更夾雜著不可思議的期待。期待什麼?還能期待什麼?
  「為什麼?」學著對方的語氣反問了一句的凌仁虛弱地笑了笑,剛才的行為已剝奪了他大半的力氣──他本來以為自己比想像中還要強壯些的,但很顯然地,他高估了自己。
  「你為什麼不罵我、不狠狠地甩我一巴掌?」無法平靜地接受凌仁那一臉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的純真模樣,凌佳忍不住甩開他的手大吼了起來。「我剛剛強暴了你!你為什麼能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凌仁側著頭,疑惑地瞇瞇眼,又浮現出那種該死的不真實的笑容:「我不會恨你的,哥……我愛你啊……怎麼可能會恨你呢?」
  「該死!」凌佳痛苦地扯著自己的頭髮。
  為什麼他能毫不在乎地說『愛』,他真的知道所謂的愛是什麼嗎?!凌佳在心中苦澀地吶喊,卻也無法否認……自己為這種扭曲般的告白仍感到衝擊般的狂喜。
  「你懂什麼是愛嗎!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啊,阿仁。還是那麼天真,你以為……我是以什麼樣的感情看待你的?」
  「我不知道……」凌仁輕輕地晃著頭,微濕的發在陽下散發著近似悲慘的光芒。讓人誤以為那幾乎是自眼中流下的眼淚。「那你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呢?我什麼都不知道……唯一能確定的,也只是你愛著我的這個事實罷了。」
  「那的確是事實……但不是真相。」
  「真相?」慵懶的感覺侵上四肢百骸,凌仁突地有種心慌的感覺。
  千萬別睡著……不能睡著……
  因為一旦睡著,哥哥就會不見了。
  然而,在體力透支的情況下,凌仁的意識還是逐漸模糊──
  「對不起……」隱約中,凌佳聽到了哥哥的聲音,像是在哭一般。
  令人好心痛。
 
  哥……我覺得好怕!當你擁抱我的時候……我覺得好怕!好怕你會因此離我而去……再抱緊我吧!不要放開,只要你不放開,我什麼都願意……

             ※       ※       ※

  「你那是什麼意思?」貝爾提斯雙手叉腰,一雙幾乎被濃密眼睫毛蓋住的大眼用力地睡著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邵明聖將電腦關機,慢條斯理地站起來,自動自發地替貝爾提斯收拾行李。
  「等一下!」貝爾提斯快速地以身體擋在邵明聖的眼前,堅決地道:「你必須告訴我要趕我走的理由!」
  「沒什麼理由,本來就是我架著你來的,你當初也不願意的,不是嗎?現在你可以回去,應該覺得高興才是啊。」邵明聖垂著頭輕笑,怪異的模樣令貝爾提斯更覺得不妥。
  「我又不是你的僕人,你叫我走我就得走啊?你想得美!哼!」貝爾提斯氣憤地坐在床上,還被彈簧彈了幾下。
  看到貝爾提斯擺明了不合作的態度,邵明聖心情複雜地呆站著,一時間不知所措。
  「別看我這樣子就以為我好欺負,哼!王八蛋!」毫不客氣地罵出口之後,貝爾提斯覺得舒服多了。
  聽到自己被罵的邵明聖不怒反笑,一種解脫的笑容。
  或許是太低估貝爾提斯這小子了……邵明聖深吸了一口氣,這世界彷彿因而澄清美麗起來。
  或許,他是可以陪在自己身邊的吧?
  「隨便你了。」邵明聖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溫柔微笑。
  「當然,不然是隨便『你』嗎?」
  「你好冷啊!」邵明聖眨眨眼吐槽道。
  看到他變回正常的模式,貝爾提斯不禁鬆了一口氣。

30.
  凌仁連自己是什麼時候被送回來都不知道。
  他神智茫然地環視著酒店房間,眨了眨乾澀的眼後,視線落在隔壁床上的人影。
  「貝……貝爾提斯?」
  轉身翻動的聲音。
  貝爾提斯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吐出一句:「你醒了啊?」
  「我……什麼時候回來的?」凌仁不可思議地再次環視了房間一眼。他記得他是跟哥在一起的啊!難道……只是一場夢?!
  這樣的想法令他的胸口猛地揪緊,但貝爾提斯的回答立刻讓他鬆了一口氣:「昨天深夜有人送你回來的,你忘記了嗎?」
  「喔,是嗎。」
  凌仁看了看微亮的天色,掀開被子想要起床,但下半身的疼痛阻礙了他的行動。
  椎心的痛楚卻讓凌仁心安不已。
  不是夢!昨天的擁抱和撫觸都不是夢!
  這樣的認知幾乎讓他幸福得掉下淚來。這樣單純的一種幸福,或許是由於他沒有去深究凌佳舉動的原因。
  不,或許凌仁也是知道的。只是,在跟離別相較之下,無論是什麼形式的一種相逢,對凌仁來說都已是一種奢侈。他已不願再去判斷這究竟值不值得。
  「你怎麼了?」看到凌仁的表情都皺成一團,貝爾提斯下床走過去摸摸他的頭問道。
  「沒事。」凌仁擠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搖了搖頭。
  「你昨天……沒遇到什麼危險吧?」
  凌仁愣了愣才回答:「沒有……事實上,昨天是我近年來覺得最快樂的日子。」
  「喔喔喔∼∼!」貝爾提斯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早晨還沒上妝的他有一種不矯飾的清麗,凌仁心想其實貝爾提斯不化妝也是很美的,只是那是他個人的偏好,凌仁也沒有置喙的餘地。「到底發生了什麼好事?艷遇?」
  聽到『艷遇』這兩個字,凌仁不禁笑了出聲。「嗯……也可以這麼說啦。」
  貝爾提斯對於這麼曖昧的回答可不甚滿意,正要發動逼問攻勢,一個聲音兀地響起──
  「吵死了!」
  邵明聖在床上滾了一圈,一不小心滾到地上了。
  「哈哈哈!」貝爾提斯立刻不客氣地送上元氣十足的大笑聲。
  撫著肩膀站起來的邵明聖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大早就在吱吱喳喳的!」
  「太陽都曬到屁股啦!自己賴床還敢說!」貝爾提斯的反擊可以說氣定神,頂峰造極了。
  「咦,為什麼你們……同床?」呆在一旁的凌仁從剛剛就覺得有點不對勁,現在才猛地想起。房間明明就有三張床,可是明聖……卻是從『貝爾提斯的床』滾下來的!
  「咳嗯!這是因為……」邵明聖正要解釋,卻被貝爾提斯打斷了話頭:「都是他啦!說什麼我比較會被蚊子咬,所以睡在我旁邊會比較安全!真是太自私自利了!」
  「……」這種藉口不會太牽強了嗎?想不到邵明聖也有可愛的一面!凌仁盯著邵明聖的臉看,後者的臉不禁發紅,一副惡作劇被逮到的模樣。
  「不過昨晚倒是沒什麼蚊子吶!」貝爾提斯查看自己過於白晰的手臂和大腿,試圖想要找出被咬的痕跡。
  不會吧?他是真的不懂?凌仁的心中不禁浮起這個疑問。明聖這樣的表現已很明顯了不是嗎?以前在警局時候,雖然明聖有情聖之譽,但也沒有表現出對誰特別過。
  在凌仁的眼裡,貝爾提斯對明聖來說是很『特別』的。
  那麼,自己在哥哥的眼中,是否也是這樣特別的存在?
  一陣如微波漾開的悸動掠過心頭,凌仁不禁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莫名的羞愧。

             ※       ※       ※

  德曼斐斯的桌子上再次擺著一個白色的信封。
  擱在大理石桌上的右手,青筋已接近爆發的程度。
  然而,德曼斐斯的臉卻沒有一絲的屬於人的表情……當他完全沒有表情的時候,就代表他已被惹火了。
  電視新聞正播放著一則車禍事件。
  唯一一名死者──艾麗.留加。

31.
  「陳先生打電話來,叫你聽一下。」邵明聖向凌仁打了個眼色,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將手機遞給他。
  凌仁拿著手機步至酒店房間的陽台,背對著邵明聖和貝爾提斯說了聲「喂」。
  「阿仁,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面對陳先生單刀直入的問法,凌仁略顯遲疑地咬了咬下唇。
  「還好。」心虛的回答連聾子都聽得出來,更何況是精明得過了頭的陳先生?
  「唉,」聽得陳先生在話筒的彼端歎了一口氣。「早知道不應該派你們過去的。」
  「什麼意思?」是嫌我們辦事不力嗎?凌仁皺了皺眉。這點他無可否認,特別是邵明聖那傢伙,擺明就是來渡假似的。
  「我實在高估了你們的能力,不,或者說我低估了德曼斐斯的影響力了。」陳先生停頓了一下,好像喝了一口咖啡。「現在連上頭都有壓力了,命令我把你們調回來。」
  「不會吧?!」凌仁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使得室內的兩人不約而同向他投以好奇的視線。
  「反正,事情已經決定了,你們搭明天的飛機回來。機票跟出入境手續已替你們辦好了。」陳先生的聲音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凌仁聽了,只覺得心都涼了。
  這世界上果然是沒有所謂的正義啊!
  他苦笑著掛上電話,心頭朦朧又浮現了哥哥的臉。
  明天……

             ※       ※       ※

  閃爍得令人頭昏目眩的燈光在搖滾樂的搖擺下更顯混亂,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尖叫聲,肢體磨擦的熱度與空虛感,如潮水般向凌仁襲來。
  「我想走了。」凌仁放下裝著加冰威士忌的酒杯,起身想要離開這令他不適的地方。
  「什麼!才剛來耶!」邵明聖不由分說又把他拉下,一邊順勢替他把杯中物再次裝滿。「明天就要走了,今天不狂歡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
  「我繼續待在這裡才是對不起自己!」凌仁沒好氣地瞪了邵明聖一眼,生悶氣地繼續喝酒。
  「哎,你真是死心眼!怎麼不下去跳跳舞?來PUB就是要盡情享樂,不用害羞啦!」邵明聖向他擠眉弄眼的,然而不知怎的,凌仁卻覺得邵明聖其實並不快樂。
  「我坐著就好,」凌仁的視線遊走在舞池的瘋狂男女身上,尋找著某個身影。「倒是你,怎麼不去把妹妹?」
  是因為貝爾提斯的關係嗎?凌仁小心翼翼地觀察邵明聖的反應,果然如他所料,邵明聖憤然將杯子往桌上一放,惡恨恨地瞪著舞池中的那個人。
  今夜的貝爾提斯又換了另一種風格:不甚整齊的噴漆白襯衫配下蘇格蘭風的領帶,窄窄的七分褲將他修長優美的腿展現得淋漓盡致,腰間的銀製鏈子反射著耀眼的光芒,與因胸口大開而泛出的薄汗相輝映。
  人群因他的媚惑舞姿而瘋狂,以他為中心圍成圓圈,不時會有一些大膽的男女跳進去與他摟著共舞,尖叫聲與歡呼聲因而不絕於耳。
  貝爾提斯彷彿就是活在這種世界當中似的。
  邵明聖突然心慌了。
  他走了過去。
  凌仁嘴角噙著一抹揶揄的笑意,看著邵明聖飽含怒氣與堅決的背影。
  就在邵明聖抓住貝爾提斯忘我甩動的手臂時,凌仁已從前門溜了出去。
  此時不溜還待何時?

             ※       ※       ※

  晚上的風很悶。凌仁鬆開脖子上的領帶,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自己果然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哪!連去PUB也是一套整齊的西裝。
  對於這種時下流行的聚會場所,凌仁並沒有太大的興趣,若是讓他選擇的話,倒不如回家睡個覺還比較好。
  在同年齡的人的眼中,這樣的個性大概會被歸類為無趣吧?
  那麼,哥哥又是如何呢?十幾年沒見面,凌佳多了一份近乎沉鬱的穩重,那彷彿結了千年的眉頭,凌仁每次想起都會覺得心痛。
  若是這份痛也能傳遞的話,該有多好?這樣一來,哥哥就會知道……他是如何地思念著他,無時無刻地,在吃飯或看電視發呆的時候、在洗澡或工作的時候、在買東西或跟同事聊天的時候……
  他無所遁形。無論身在何處,在做些什麼,哥哥的影子都會縈繞在心頭,伺伏著,等待被發掘的機會。於是慢慢地,他的心被風蝕得什麼都不剩了。
  只剩下無盡的思念。
  『呯──』!
  徹天巨響。
  槍聲!
  身為刑警的凌仁下意識地開始朝聲源處奔跑,很近!近得他幾乎可以目擊現場了!
  若是心痛也能傳遞的話……
  凌仁僵立在紐約街頭,被涷結的視線無法移開──那跟自己擁有同樣的一張臉的人,正揪著不斷湧血的胸口,被血氣氤氳了的眼,直直地向他投來。
  他看見他了。
  就像在孤兒院上演的生離一幕,此刻,他們的視線再次交會。
  這次,凌仁已不再顧慮任何的阻礙,直向他最深愛的人奔來。

32.
  在被子彈嵌入心坎的瞬間,凌佳覺得自己是勝利的。
  他沒有忽略一旁德曼斐斯的表情,讚賞、驚訝,或許還有那麼一點惶恐。
  的確,精明如德曼斐斯一直對深不可測的凌佳抱持著一種審慎的態度,他怎麼也沒想到……凌佳竟會以身體替他擋子彈!
  在德曼斐斯錯愕的瞬間,凌佳確確實實覺得自己贏了──直到他看見了另一個身影。
  這個完美的計劃若說有什麼失算的話,就是他沒有料到凌仁的出現。
  原本打算死也沒關係的凌佳,在那一瞬間整個人動搖了。
  他想再多看他一眼,他想再陪在他身邊……
  「哥!」痛徹心扉的嘶喊聲傳到他的耳中。凌佳的視線逐漸模糊,可是他懂的。懂得凌仁的心此刻會有多痛。
  他一直是個善良的孩子呵!
  然後,他便墜入無邊的黑暗。
  「你是……?」德曼斐斯將心中的那股疑惑壓下,以詢問的眼神探視著凌仁。
  「我是凌佳的雙胞胎弟弟。」蒼白的嘴唇顫得幾乎無法言語,凌仁呆滯地凝視著哥哥死白的臉。
  「沒聽說過他有弟弟。」即使是在這種時候,德曼斐斯仍然不失冷靜。
  「我們從小就被分開了。」凌仁不願多說,只是一味急焦地喊著:「救護車呢?救護車呢?」
  「已經叫了,你不用擔心。」德曼斐斯的語氣柔和了許多,但並沒有完全鬆懈了戒心。
  凌仁緊抱著凌佳逐漸冰涼的身體,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已淚流滿面。
  「我不會讓他死的。」德曼斐斯的保證是凌仁目前唯一的依靠,此刻他已顧不得那傢伙是他們的仇人,什麼都顧不得了。
  如果哥哥死掉的話,什麼東西都沒有意義了。

             ※       ※       ※

  「好痛!放手啦!」貝爾提斯一邊呼痛,一邊想甩開邵明聖的箝制。
  「……」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的邵明聖依然強硬,直把貝爾提斯拖離人群,回到座位上來。
  「你做什麼啦!瘋子!」貝爾提斯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含著淚光揉著被抓痛的手臂。
  「……」邵明聖沒有答話,只是用深思的眼光睨著貝爾提斯。
  「你啞巴啊?說話啊!」
  「你不要太招搖。」邵明聖考慮個半天,終於說出一句話。
  「招搖?是你自己說要來PUB的耶!我哪有招搖啊?只不過是跳舞而已!白癡!」貝爾提斯忿忿地拿起酒杯就灌了一大口。
  「喂,那杯是我的。」等貝爾提斯喝了一大半的時候,邵明聖才慢條斯理地說。
  「嘖,沒差啦。」貝爾提斯說著又舔了舔嘴,不甘願地將酒杯放回邵明聖的面前。
  邵明聖只覺得全身都因此而發燙了。
  為了掩飾自己浮動的情緒,他只好將視線移開,轉而觀看其他在跳舞的人。
  「阿仁呢?」貝爾提斯這才發現少了個人。
  「咦?」邵明聖剛才的心思全放在貝爾提斯的身上,根本沒發現凌仁溜了。
  「你真是白癡啊!」看到邵明聖的呆樣,貝爾提斯更是不屑地哼道。
  「還不都是因為你──」說到這裡,邵明聖猛地收口。這不就擺明了自己在注意他嗎?
  「我什麼?」貝爾提斯的眼波流轉,被酒意染上了一層醺紅。
  「沒事。」邵明聖慌張地舉起酒杯就喝,等喝下一口之後才又發現這等於是……間接接吻!
  於是,他更加地慌亂了。胸中那股莫名的情緒在翻騰著、鼓動著……
  「沒事我就要去跳舞了。」貝爾提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上的領帶以一種誘人的姿態垂吊著,襯衫的前個鈕扣已不翼而分,呈現一種頹廢的魅力。
  邵明聖盯著貝爾提斯那紅艷濕潤的唇,再也無法壓抑──
  「走吧。」再次抓住貝爾提斯剛剛被弄痛的手臂,邵明聖抱著『必死』(?)的決心將人拉出了PUB。
  當然,在門口遇到了一些阻礙,因為……他們還沒付帳。不過這無礙於邵明聖帶貝爾提斯出場的氣勢。
  「喂,你很莫名其妙耶!」從貝爾提斯大舌頭的程度來看,已經醉了一半了。
  「你醉了。」
  「我才沒有!你這混蛋!」貝爾提斯開始不斷捶打邵明聖的頭。
  邵明聖本來還不想跟他計較,但沒想到貝爾提斯越打越起勁,因此他不耐煩地捉住他的手,按在牆壁上。「別鬧了,笨蛋!」
  「誰才是笨蛋啊?」貝爾提斯仰望著邵明聖的臉,噘著嘴喃喃道。在昏暗的燈光下貝爾提斯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因此猛地向他靠近。
  鼻尖與鼻尖的碰撞讓兩人都心一驚,但當邵明聖暗叫不妙,鬆開手想要退縮的時候,貝爾提斯卻突地捧住他的臉。
  「你為什麼要逃?」貝爾提斯幾乎是貼到他的臉上般地說著。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你醉了!」邵明聖還在裝傻,一邊尋找機會擺脫眼前放大的臉。
  「你不敢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貝爾提斯輕笑了起來,帶著淡淡酒味的氣息拂上了邵明聖的臉。
  「誰說我不敢!」話才剛說完,邵明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只因他才一對上貝爾提斯的眼,心中就大喊完蛋了!

  『啪!』

  理智斷裂的聲音。

44.
 「因為我想吻你。」
  貝爾提斯因為這一句話而整個人呆住,腦袋嗡嗡地叫個不停,彷彿有千萬隻小蜜蜂在轉呀轉的、轉呀轉……
  「如何?」看到貝爾提斯完全失神狀態,邵明聖不禁手足無措。
  「什麼如何?」貝爾提斯從呆滯中恢復過來後,決定裝傻。
  天呀,這個呆頭鵝在亂說什麼話嘛!
  「我想……吻你啦!」邵明聖鼓足了勇氣再說一遍。
  對貝爾提斯的感覺一直是邵明聖所不願面對的,但經過了凌仁的事件之後,他深深體悟到,若是現在不說,說不定以後……就沒機會了。
  當刑警本身就不是一份安全的工作,說得難聽一點,連自己什麼時候翹辮子都不知道!一顆炸彈、一把刀、一隻手槍,都可能成為生命的終點。
  邵明聖一向都是樂觀的,做這一行也是憑著一股對正義的執著。
  然而,隨著人生經驗越來越豐富,就越切身感受到生命的空虛與……孤獨。
  還有什麼……比孤獨更難以忍受呢?
  「瘋子!」不敢把邵明聖這個變態的話當真的貝爾提斯稍嫌狼狽地站起,一個踉蹌卻撞到了桌角。
  「好痛!」貝爾提斯急不迭抱住膝蓋低叫。
  邵明聖心疼地皺眉,攬住貝爾提斯的腰,將他拽到沙發上來,口中不忘罵道:「你真笨!連走路也不會啊?」
  「還不是因為你!混蛋!」貝爾提斯忿忿地吼道,雙手一邊狠命地揉著膝蓋撞痛的地方。
  突地,一抹溫柔覆住他的手。
  貝爾提斯愕然地一抬眼,就碰上邵明聖坦率的目光--難得一見的坦率,令人心慌意亂的坦率……他想幹嘛?!
  「我想知道你怎麼想的。」邵明聖反射性地抓緊貝爾提斯想逃開的手,語氣堅定地說。
  「想、想什麼?」
  「別裝傻,你知道的。」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貝爾提斯噘起嘴,煩躁地扯了扯還微濕的短髮。
  「我以為你知道的。」邵明聖甚至有點懊惱起來。「我……我最近發現……呃,不,其實蠻早以前就……呃,怎麼說呢……就是……」
  「……」因為兩人坐得很近,貝爾提斯無可避免地感受到身旁的他體溫正不斷升高,如擂鼓的心跳聲也清晰可聞,這倒使貝爾提斯尷尬起來了。
  貝爾提斯無法忽視赤裸的手臂所碰觸到的另一人的體溫,那幾乎要燙貼到心頭的灼熱……
  他花了多少時間才抑制住自己與邵明聖相處時的不自然的悸動?他沒有忘記當初對自己許下的諾言:無論如何,都不能愛上這傢伙……無論如何……
  但為何現在,他卻動搖得如此厲害?
  「反正……總而言之,就是……」邵明聖此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一身『情聖』的好功夫都跑到哪兒去了?「我……喜歡上你了!」
  「……」
  「呃,我是說真的……不管你覺得如何,我都……想告訴你。」
  「……」
  一分鐘後。
  「怎麼了?」邵明聖覺得彷彿已過了一個世紀,沒有半點回應的告白是最可怕的。
  就像死亡一樣: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的時間!
  「……」貝爾提斯似乎在謹慎地考慮自己的用字一般,非常緩慢地開口:「我想,我們還是……當朋友,比較好。」
  邵明聖的耳朵好像突然失聰了,眼睛茫茫然地看著那蒼白的唇瓣吐出那吞吐許久的字。
  哈,自作多情呢!
  哈哈哈……!
  好笑!這個好笑!
  邵明聖想笑,卻笑不出來。
  「哈,抱歉!」邵明聖最後終於乾笑了兩聲,向貝爾提斯道歉。「你覺得很困擾吧?哎,我呀,本來就對你心懷不軌才救你的,現在被識破,所以也該走了。哈哈,白癡要退場羅!」
  邵明聖撐著有點發軟的雙腿站起,內心所受到的打擊這才慢慢地開始擴散至全身上下,無一不痛。
  「明聖……」貝爾提斯忍不住脫口而出。
  「不必覺得抱歉啦!我說過,我本來就心懷不軌的。我很受得住打擊的!哈哈!」--才怪。
  邵明聖得用盡全身的力氣來抑制快要決堤的淚腺--男子漢有淚不輕彈!就算要流淚,也得等到一個人獨處的時候……
  「明聖……」
  「什麼都不用說了,啊啊,我得走了!回家看x檔案……」
  邵明聖匆匆地丟下這句話便往門口衝去,就在他摸到門把的時候,背後突然貼上一具溫暖的軀體--
  「我還是……好自私……!」貝爾提斯將臉埋在那寬厚的背上,悶悶地說著。
  「自私?」邵明聖連大氣也不敢喘,怕自己……再一次的自作多情。
  「我告訴自己,不能愛上你的……我……」貝爾提斯的雙手不斷收緊,兩人貼近得連邵明聖都感受到對方心臟的躍動。「我不敢……你是警察,跟我在一起會毀了你一生的!」
  那是一種真誠的急促……
  「貝爾提斯,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背後一陣磨磳,邵明聖不禁莞爾。
  「我在想呀,你這個笨蛋,到什麼時候才會變聰明呢?」邵明聖笑得全身都在顫動,然後那也在微顫的手,覆上貝爾提斯的。「可是,全世界就只有你能讓我這麼幸福啊!連這點都不懂,真是無可救藥羅!」
  貝爾提斯沉默了一會,然後雙手用力地往邵明聖的肚子捏下去!
  「哎喲!夭壽!」
  「誰叫你說我笨!你才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臭小子!」
  「呵,我就是笨才會愛上你這個有變裝癖的人啦!」
  「我可沒有求你愛我喔!」
  「嗯,說得也是,我這是自找麻煩!」邵明聖笑著轉過身,眼中帶著詭異的『顏色』之光。「我可以吻你了吧?」
  「誰說的--」貝爾提斯轉身欲逃開,卻被邵明聖一手拉住,另一手不由分說地托起他的下巴,熱情到有點恐怖地吻了上去--
  半分鐘後……
  「唔、唔嗯!」貝爾提斯面臨生平第一次窒息的危機!
  他的雙手在空中亂揮,想要推開邵明聖,但對方卻異常固執地在他口中肆虐……
  就在貝爾提斯要斷氣的前一秒,邵明聖的唇才戀戀不捨地撒離--
  「你……你謀殺啊!」貝爾提斯喘著氣,眼神怨恨地瞪著邵明聖。
  「嘻嘻(怪笑),為了你,我可是禁慾到了非人的地步了,今晚我一定要好好地討回來!」
  「什、什麼?!我……我可沒打算今晚就……就……」
  「由不得你!」邵明聖目露凶光,趁貝爾提斯尚無防備的時候,攔腰將他抱起,嘴上還嚷著:「送入洞房--!」
  「你這禽獸!放我下來啦!」
  
  『砰』地一聲,房門關上了。


45.
  掐著手中已經皺得辨不出字跡的字條,凌仁瑟縮著,在這不很冷的冬日。
  『家人』……
  對現在的凌仁來說,哥哥已從家人的意義提升為『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
  相較起來,家人之間的牽絆,終究只到達某一個臨界點就會停止,一種不能一輩子相守的關係、僅只乎禮的關係。
  然而,為什麼自己對哥哥的感情……卻遠超過這樣呢?
  他想見他、想碰觸他、想禁錮他為自己唯一的專屬品……
  曾經以為自己已經覺悟的凌仁這才發覺一切都是錯覺。
  心口不斷地抽痛著、翻騰著--就只因現在手中的一張紙條。
  凌佳表現出的冷漠並沒有動搖凌仁想要見他的衝動,那是強烈得沒有出口的愛,幾欲衝破凌仁所有的理智、他一向自豪的自制。

  台南的街道予以凌仁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那種驟生的違和感大概是因為病剛好的關係,凌仁暗想。
  終於來到地址上寫著的地方,是在離開醫院兩個小時之後。
  一看就知道是屬於高級住宅區,凌仁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之後,鼓起勇氣按下對講機。
  約莫過了十五秒,傳來一陌生的聲音:
  「請問找誰?」
  是女性的聲音!
  凌仁的心顫了一下。
  「呃……」一開口,凌仁才猛地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得如此厲害。好緊張!「請問凌佳先生在嗎?」
  難得如此生疏地稱呼自己的哥哥,凌仁一講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對方沉默了一會,才說:「請上來。」
  大門應聲而開,凌仁舒了口氣,踏步走了進去。

  凌仁看著電梯的數字不斷地往上跳:1、2、3……
  十樓。
  凌仁來到大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按鈴。
  這次很快就有人來應門了。
  開門的是一位跟對講機裡的聲音非常相稱的女性,年紀可能比凌仁還大上一兩歲,但整體的感覺很好,算是成熟,而且有韻味的女性。
  她在看到凌仁的瞬間很明顯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凌仁則是在心裡胡亂猜測著她跟哥哥的關係。
  「你就是……凌仁?」
  「是的。」凌仁對於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有點吃驚。
  原來她跟哥哥有熟悉到這種程度?哥哥應該是不會把我的名字隨便告訴別人才對啊……
  「請問,哥哥他在家嗎?」
  「不在。」對方非常堅決地回答,同時眼神也別具深意地注視著凌仁。
  凌仁甚至感覺到類似敵意的味道--
  「那我可以進去等嗎?」
  「抱歉,恐怕不是那麼方便。」對方是微笑著拒絕的,因此凌仁更難以再作進一步的請求。
  但想見哥哥的決心卻讓凌仁不甘心就此離去,因此兩人在門口僵持了好一會兒。
  「呃,看來阿佳沒有告訴你……」她咬了咬唇,眼睛卻帶著狡猾的得意。「我們正在同居,所以不太方便讓你進來等。不過,若你堅持的話,我也不好拒絕。」
  姑且不論這招以退為進有沒有效,但『同居』這兩個字的確讓凌仁整個呆掉了。
  同居。
  凌仁忍不住滿腔苦澀。
  「噢。」良久,凌仁才得以發聲。
  「喔,對了,阿佳有吩咐我轉告你一件事,我都差點忘了!」她有點靦腆地笑了,但凌仁卻覺得那笑容份外刺眼。
  彷彿故意要吊他胃口似的,她隔了一會才緩緩開口:

  「醫院的費用,不用還了。」

            ※       ※       ※

  凌仁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來的,在他的意識回籠時,天色已暗,華燈初上了。
  不過,終究他還是把錢塞了給她--哥哥的同居人。
  呵,那畢竟是他去找哥哥的『目的』,不是嗎?
  除了還錢,他還剩什麼藉口?還有什麼可以作為連繫彼此的東西?
  愛嗎?
  凌仁忍不住大笑的衝動,趴在路邊的牆上吃吃地笑了起來。
  笑到整個胸腔都在痛。
  啊,太好了,不是嗎?
  哥哥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你幸福嗎,哥哥?
  這樣就夠了。你幸福的話,我的幸福,就不那麼重要了……
  大笑過後,凌仁便忍不住嚎啕大哭。
  哭過就好了。
  心死了,就不會再受傷了吧?
  
            ※       ※       ※

  衛婉音害怕地縮在沙發上,雙眼驚疑地盯著凌佳。
  凌佳的表情已結為冰霜,雖然不是大發脾氣的大吼大叫,但這種沉靜的怒氣才是最叫人害怕的。「你對他說了些什麼?」
  「……就……你叫我說的話呀。」衛婉音顫著聲回答。
  「再給你一次機會。」
  衛婉音聞言一震,掙扎好久才擠出一句話:
  「我說、說我們……同居……」
  「你!」凌佳氣極地瞪著她,後者嚇得立刻再往沙發的裡面縮,幾乎整個人都埋在裡面了。
  「可是……你明明不想……不想再見他了不是嗎?」
  「就算是也不關你的事!」凌佳拋下這句話之後便奪門而出。
  雖然明知這是遷怒,但凌佳就是無法壓抑那股心慌意亂的煩躁感。
  是的,明明是他說不想再看到凌仁的……然而,他還是……還是……
  凌佳到車庫把車子開出,漫無目的地在街頭狂飆起來。


46.
  原來不是所有悲傷的日子,都會下雨。

  凌仁抬頭仰望這皎潔的月色,心中迸出的竟是一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有文學氣質的人,但此刻,凌仁覺得自己能體會蘇東坡那種思念中透著無奈的感情,只是……他沒有蘇東坡的豁達……因此剩下的,是濃烈的一層悲哀。
  若以『正常』的手足之情相待的話,凌仁現在應該替哥哥高興才是!
  背負了那麼多的辛酸、把一切責任都攬在身上的哥哥,現在終於有人可以分擔他的全部,這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既然如此,自己更不應該去打擾他才對……

  擦肩而過的汽車劃出一道道炫麗的流線光芒,凌仁蹲在路邊,有點著迷地看著這種特別的夜景。
  不過,因為車子經過會揚起一股冷風,因此過不了多久凌仁便開始吸起鼻子來了。
  好冷。
  鼻水一流下來,眼淚也跟著來了。
  凌仁靜靜地吸著鼻子,把一切都歸咎於天氣。
  環抱著膝蓋,被一種深重的失落感所包圍的他突然想打電話給邵明聖,但又看了看表,已經很晚了,這種時候打電話過去……方便嗎?
  但是,邵明聖是那種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的人。因此,他還是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喂,明聖嗎?」
  『喔,唔!』怎麼明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慌張?
  「我……明天就回台北了。」
  『喔,太好了!你在台南還好吧?聲音怎麼怪怪的?』
  「呵,沒事啦!只是好像快感冒了。」
  『要保重身體啊!你要是生病了,警署的工作又要增加了!』
  對於明聖這種繞個圈子的關懷,凌仁不禁心頭一暖。
  就算不在哥哥,我應該還是能夠堅強的活下去吧?
  只要還有這種朋友的話……
  「對了,你現在在貝爾提斯那裡嗎?」
  『呃!』邵明聖似乎在猶豫,凌仁笑著想:真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哪!或許這種人,才是最幸福的吧?
  『喂、喂,阿仁?』邵明聖好像被踹開似的發出一聲慘叫之後,話筒的另一端立刻換了人。
  「啊,貝爾提斯,他果然跑到你這裡來啦?」
  『沒錯!而且那個禽獸他--』傳來一陣打鬧的雜音。
  「呵,你們的感情好像越來越好了。」
  『不說這個了,你還好吧?剛才明聖說什麼生病?』
  「呃,沒啦,只是有點感冒而已。」
  『你最好在回台北之前就把病醫好!不然我可是會不客氣喔!』
  凌仁拿著手機,臉上的表情不自覺柔和了起來。
  他果然跟明聖很像,連體貼人的方式,都是這麼不乾脆。
  「好的,我不打擾你們了!明天見!」
  『喂?等等啊!不要掛斷啊!明聖他這個色狼要--』
  凌仁笑著把電話切斷,然後,關機。
  希望他們永遠都能這麼幸福……

  若是我不幸福的話,其他人是不是就能比較幸福呢?

  凌仁的腦中突然閃出了這樣的想法。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自己的不幸,似乎就比較可以忍受了。

            ※       ※       ※

  車內的音樂是巴哈的D大調第三號管弦組曲。
  本想藉著音樂平復自己狂亂的心情,卻適得其反--凌佳被那柔美的音符擾得心更亂、更沉重。
  油門從九十加到一百、一百一……
  看著兩旁的街燈往身後飛去,讓他差生一種脫離俗世的錯覺……
  若能逃離這個世界,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愛了吧?
  沒想到在自己放棄所有奢望之時,凌仁卻又出現在眼前,那之前的假死事件豈非白費心機?
  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凌佳知道--弟弟對他的依戀。
  那窮追不捨的執著……卻不知是出於血緣,或是……愛?
  害怕自己伸出的手會被拒絕、害怕弟弟的前途會毀於一旦、害怕兩人的血緣會將彼此帶向罪惡的深淵、害怕、好害怕……凡是牽涉到凌仁的事情,凌佳都覺得害怕。
  只要稍一不慎,凌仁就會被他拉進無邊的黑暗……
  黑暗。
  這種痛苦,只要我自己一個人忍受就好。

  轉角。
  失速的車輛冷不防打滑……
  緊急煞車的尖銳聲響透徹雲霄,然後,又歸於寂靜。
  車子擦撞到護欄,又滑行了近五十公尺後才終於停下。
  目睹這起意外的凌仁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身為警察的他臨場反應很好,他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報警和叫救護車,一邊走上車輛稀少的車道往失事車輛跑去。
  
  在那之前,凌佳跟本不相信所謂的奇跡。
  在父母雙亡後住進孤兒院、弟弟被人領養、自己追查仇人不擇手段,生離、死別,種種的遭遇都讓凌佳徹底對所謂的奇跡死心。
  撞車後的凌佳卻奇跡似的沒有受什麼傷,只是手肘和額頭各有擦傷,但都不嚴重。
  他跌跌撞撞地爬出車外,卻迎上來者的一雙眼眸……那是一雙很漂亮、燃燒著異樣火焰的眼。
  除了奇跡,凌佳想不到任何適用於此時的詞語。
  啊,若是知道會有阿仁等著的話,死亡……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知道是不是才剛受到車禍的驚嚇,凌佳的心竟然無法抑制地悸動著,凌仁流著淚的臉、漸行漸近的警笛聲,都成了一幕幕無聲的畫面,他什麼都沒做,只是……
  只是緊緊地抱住了他。

  心愛的弟弟。
  阿仁。

  有你在,死亡……又算得了什麼?

  
47.
  在警察局錄了口供,順便包紮好不甚嚴重的傷口之後,凌仁便帶著凌佳離開。
  兩人除了緊緊抓住彼此之外,沒有一句交談。
  或許,他們都知道,無論是誰開口--一旦有言語介入,兩人便無法繼續保持這種和諧的關係。
  深夜的街頭添了一份寒意,兩人相偎而行,竟覺得這冬日之夜格外美麗。
  凌仁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要帶凌佳去哪裡,只是隨意地沿著路走:有路就走,有彎就轉。

  好希望能夠永遠地走下去……

  凌仁大膽地將頭輕靠在凌佳的肩上,而凌佳……竟沒有拒絕。
  兩人都有瞬間回到童年的錯覺。
  那時,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現在,亦是如此。
  那是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呢?是什麼阻擋在兩人之間?
  凌仁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令他心煩的問題,而只專注在哥哥身上--那淡淡的藥水味、熟悉的安心感,以及……令人懷念的感動。
  哥哥……他是怎麼想的呢?他有想念我嗎?即使已經有了同居人,他還念著我這個『弟弟』嗎?

  凌佳縮了縮脖子,只因凌仁髮絲的觸感使他差生一種異樣的感覺。既想觸摸又想逃離,若即若離的曖昧。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或許這是上天的懲罰?懲罪自己的理智拚命想要逃離阿仁,內心卻又渴望接近他、一生守護著他……
  是的,這或許是他一輩子都無法解脫的矛盾罷?
  

  旅館。
  兩人不約而同地佇足在一家旅館前,彼此對望一眼。
  凌仁握住哥哥的手一緊,強硬地拉著他進去。
  凌佳的喉頭一緊,竟無力阻止。
  抑或……不想阻止?


  暈黃的燈光似要把人也照得昏昏欲睡。
  凌仁一到了房間,便打開自己東西少得可憐的袋子,拿出一條乾淨的內褲出來。
  凌佳拿著一條內褲呆站著的模樣讓凌仁不禁笑了出聲,他笑著把哥哥推進浴室,然後要轉身離開時,卻被凌佳拉住了。
  凌仁回過頭,卻遇上凌佳慌張的眼神……
  這一刻,凌仁深信自己懂了。
  那是害怕失去的眼神--自己每天照鏡子時都會看到的眼神……
  哥哥也有同樣的心情嗎?
  他好像就這樣不顧一切地抱住他!然而,然而,那女人的臉突然浮現在腦海……
  凌仁後退了一步,硬生生地擠出微笑,終於開口:
  「先洗澡吧,給我電話號碼吧!我去打電話給你的女朋友,叫她來接你吧?」
  凌佳伸出的手僵住了,他不懂阿仁為何突然提起這掃興的女人!
  「他不是我女朋友。」聲音帶著不耐。
  不是女朋友?凌仁的心彷彿被札了一下。--難道已算是『老婆』嗎?
  「不管是誰都好,還是你想自己打電話?」
  「我為什麼要打電話?」
  「我以為你想……回家。」
  「回家?」聽到『家』這個字,凌佳的胸口頓時溢滿苦澀。「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家裡面……一定要有你嗎?」
  此話一出,凌仁立刻愣住。
  這句話的意義太重、太深,凌仁很怕自己誤解了他的意思--
  「我長大了,哥。」看到凌佳困惑的眼神,凌仁繼續說道:「所以……你不用再當我的保母了。」
  言下之意,你不用再為了我而犧牲自己的幸福了!
  沒想到凌佳不但沒有放鬆下來,反正一把揪住凌仁的衣領,危險地瞇起眼:「你這話什麼意思?你不再需要我了嗎?」
  「我……不是……」凌仁拚命搖頭,凌佳卻視若無睹地繼續低吼:
  「我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你為什麼不懂?!」凌佳突然一把推開他,喃喃自語。「不,當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沒說……」
  「哥……」凌仁的雙眼濕潤,語氣中帶著脆弱的喜悅。「你愛我嗎?」
  「我……」我不能說。
  「就算排在你老婆之後也沒關係,你……愛我嗎?」凌仁直視著他,以一向直率得令人避無可避的眼神。
  「我老婆?誰?」
  「你家裡的那個女人。」
  「她只是房東。」
  「咦?」
  「除了你,沒有別人。」
  「啊?」
  凌佳指向自己的心。
  「哥,我也是。」凌仁拉著凌佳的手按住自己心臟的位置,浮現夢幻般的笑容。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嗎?我說的不是親情!」凌佳懊惱地縮回自己的手。

  我不想……再弄髒你了。


  「我從來沒說過那是親情!」凌仁也不甘示弱地反駁,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沒有主見的跟屁蟲了!「是親情的話就不會跟你上床了!」
  大膽的言辭反而說得凌佳困窘不已。
  「對不起,那時候我……控制不住自己。」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凌仁突地抱住哥哥的脖子,輕聲地道:「那我現在想抱你,也是一種罪惡嗎?」
  「!」
  「如果是的話,你現在就阻止我吧!」凌仁的唇貼上哥哥的頰,凌佳直接感受到那微微的顫抖。
  他都知道……知道說出這些話所需要的勇氣。
  或許自己在這一方面是贏不過阿仁的。他總是如此的坦率、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愛』……
  那麼,如果自己也伸出手的話,會有幸福嗎?
  
  在凌仁的吻終於落到他的唇上時,凌佳緩緩上了眼,雙手圍住弟弟的肩……


48.
  彷彿要將對方吞噬的熱吻……

  凌佳一手用力地纏上凌仁的發,拉向自己,另一手則攬緊他的腰。
  「唔!」凌仁忍不住呼痛,凌佳才稍稍恢復理智地鬆開手勁,凌仁則以濕潤的眼神直視著哥哥,嘴上的殷紅是因激烈而被咬破的痕跡。
  「對不起……」凌佳憐惜地用手撫過,麻麻的鈍痛感令凌仁皺眉,卻沒有躲開這溫柔的撫觸。
  「沒關係。」令人心醉的笑容淺淺地漾開,看得凌佳呆了。
  「先……先洗個澡?」凌佳想起上次的經驗,不顧一切橫衝直撞的結果……
  「噢,嗯。」凌仁對於這突兀的提議不太能適應地臉紅了,哥哥的言下之意是兩人共浴嗎?還是,自己現在應該退出去?
  然而,凌佳沒有給他多餘的時間考慮剩下的可能性,只因他已動手解開凌仁身上襯衫的鈕扣了。
  緩慢地動作著的手指正微微顫抖,凌仁內心卻完全沒有看不起這種明顯的脆弱,反而覺得……好幸福。
  能被人如此地珍惜,不就是幸福麼?
  被感動的情緒所漲滿的凌仁覆上對方的手,把他拉到蓮蓬頭的下面,伸手扭開。
  冰冷的水令兩人都不自覺地一縮,凌仁吐了吐舌,連忙再調節水的溫度。
  就在凌仁轉身的時候,凌佳的身體就從後面將他抱住。
  灼熱的氣息就噴在耳際。
  「阿仁……」凌佳焦躁的手指將凌仁的上衣解開、拉開、滑落……
  「哥?」
  「我好愛你。」
  「哥?」凌仁一震,想回頭,卻被對方阻止了。
  「不要轉頭……我不想……讓你看到現在的我!」凌佳的臉貼上弟弟赤裸的背,那燙熱的溫度……凌仁知道那不是蓮蓬頭噴灑出的水,而是……
  「哥,你知道嗎……」凌仁撥開被水打得濕重的瀏海,露出一張緋紅的臉。「我也是……一直都愛著你呢!或許你會說我傻,但我可是看著你的背影長大的喔!對我來說,你就像個遙不可及的人,總是那麼強、那麼完美……」
  「阿仁……」凌佳似是驚訝地輕歎,嘴唇在磨蹭柔嫩的背部。
  「是真的喔!」凌仁轉過身,雙手捧住哥哥的臉,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如今帶著一絲令人心疼的悲傷的臉。「我原本以為,只要努力,不斷努力的話,我就可以成為……跟你對等的人。呵,真奇怪,我們明明是雙胞胎,我卻總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阿仁!」凌佳微慍地皺眉,凌仁卻沒有理會,把哥哥按倒在浴缸中。
  「後來,我才發現……愛這種東西啊,本來就是不平等的。」凌仁以一種迷濛的表情跪在凌佳眼前,上半身袒露、被水浸過過的頭髮貼服在臉龐兩邊的臉,正以熱烈的視線注視著他。
  一種瘋狂式的美。
  帶著熱度的手指撫上凌佳的胸膛,接著,是唇。
  「唔!」被這種緩慢的愛撫搞得心癢難耐,但他卻忍下了。
  或許這種被虐的自我壓抑,正是他一直以來的寫照:壓抑自己對弟弟的慾望、痛苦、絕望……
  「哥,你想要我嗎?」在潰崩的邊緣,凌仁抬起惹人憐愛的眼眸,投下決定性的一枚炸彈。
  「你會後悔問這句話的……」凌佳突地欺上他,被逼到盡頭的他已難以顧全溫柔。即使如此,他還是……
  當進入阿仁的時候、看他因衝擊而緊閉著眼的時候、嚐著他淚水的味道的時候、被他的呻吟激得更加迷亂的時候、水花飛濺的時候……
  痙攣。
  擁抱著喘息的時候。

  「哥,不要再離開我了。」凌仁筋疲力竭地仰躺在床上,頭髮半濕地披著,而凌佳的手指溫柔地穿梭其間。
  「……」
  「答應我。」
  「……你真的願意?」凌佳以手支著頭,側著臉看他,瞳孔中映著對方的側臉。「即使這是一種不倫的關係?」
  「我們的愛,是錯誤嗎?」
  「……」凌佳不敢說,也不願意說。
  「你默認了?」凌仁忍不住眼眶的熱氣,淚就這樣靜靜地滑過臉頰,降落在枕頭上。「如果你覺得別人的眼光比愛更重要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
  「阿仁,我不是……」凌佳想辯解,但說到一半卻又停住。
  「我早已經有覺悟了。」
  「咦?」
  「拋下一切,跟你在一起的覺悟。」凌仁轉過頭,泛起一個很輕很柔的笑容。

  阿仁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強悍又美麗的呢?
  是我錯過了他轉變的時機嗎?我對他的瞭解,僅限了童年那些片段了嗎?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如此軟弱了?
  連愛的勇氣都沒有了?

  「阿仁……」凌佳挨近他,湊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話。
  凌仁滿臉通紅,訝然地瞪著他,接著……
  「你說真的?」
  「我答應你。」
  「可是……你的……那個女人怎麼辦?」
  看到凌仁吃醋的樣子,凌佳只覺得好幸福。「她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啦!」
  「嗯。」凌仁自他懷中仰起臉,甜甜地笑了。
  
           ※       ※       ※

  「好痛∼∼好痛!」一睜開眼,才挪動一下身體,貝爾提斯便抽了一口冷氣,然後……大叫。
  「嗯……?」身旁那位還滯留在睡夢中的邵明聖被這叫聲驚醒。「怎麼了怎麼了?」
  「看你做的好事啦!」一頭清爽的短髮亂翹的貝爾提斯含恨地瞪著他,卻無力使出奪命招式。
  「我……?」邵明聖疑惑地一皺眉,接著突然想到什麼似地一把掀開被單。
  「你幹什麼啦!」遮掩不及的貝爾提斯只得慌張地背過身,不讓赤裸的自己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之下。「色狼!變態!」
  「嘿嘿。」邵明聖就順著貝爾提斯的話,當真露出色瞇瞇的樣子來。只見他流著口水,就要往貝爾提斯撲去的時候──
  鈴……
  手機響了。
  趁著邵明聖轉身接電話的時候,貝爾提斯拿起枕頭用盡力氣地敲了下去……


49.
  凌仁聽到電話彼端的人哀痛欲絕的叫聲,連忙緊張地『喂』了好幾聲。搞半天,他才發現原來邵明聖是在跟貝爾提斯『鬧著玩』。
  「真有精神哪,你們。」凌仁半諷侃地說道。
  「你不是今天要回來嗎?你到台北了沒?」邵明聖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但仍依稀聽到貝爾提斯的叱喝聲。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打給你的。」凌仁的嘴邊漾開一朵微笑,很美很亮麗,可惜邵明聖看不到。不過,『他』卻看到了,因此回凌仁一個同樣美麗的笑容。
  「什麼事?」邵明聖有種不好的預感。今個兒的凌仁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怪。
  好像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我不回台北了。」
  「咦?!」
  「我不回台北了。」
  「你再說一次!」邵明聖把貝爾提斯推開,下意識地走到窗邊,懷疑是不是因為受訊不良而聽錯了。
  「呵呵。」凌仁竟然覺得這樣玩弄好友很有趣,因此他忍不住笑了出聲。「你沒聽錯,我不打算回去了。」
  「為什麼!」邵明聖的聲音都變了,帶點不可置信的沙啞。
  或許是因為他聽出了凌仁話中的離別意味,那不是輕鬆可以帶過的暗示性的道別。
  老實說,邵明聖雖然在警局很吃得開,但卻沒幾個知心的朋友--除了凌仁之外。
  原本被陳長官分配和這個素有『天才』之稱的人一起搭檔工作的時候,他心中還頗為不滿的。然而,跟凌仁相處久了,就漸漸懂得了他的好。
  那總是在你疲累時不忘遞上一杯溫熱咖啡、在你落魄失意(其實是失戀)時認真地傾聽,卻不多話、在你高興時真誠地給你一個笑容……
  邵明聖想,或許他永遠也不會再有一個像這樣的朋友了!
  他怎能說不回來就不回來?
  邵明聖在心中吶喊,但男子漢的自尊不容許他說些挽留的話,全部全部……只能化作一句不能改變結局的『為什麼』。
  
  「因為……我找到哥哥了。」凌仁的聲音好溫柔,邵明聖放鬆了緊皺的眉頭。心中有些傷感,更多的卻是安慰。「我已失去了當警察的理由了,因為我一直尋找的東西,已經找到。」
  終究還是找到了……
  邵明聖低歎,他很清楚凌仁的哥哥在凌仁心中那無人可取代的地位,也因此,與其相比,朋友間的離別不就微不足道了嗎?
  邵明聖硬吞下了哽咽的話語,沉默了一會。
  「明聖?」
  「你保重!」邵明聖快速地吐出這句話,怕被對方聽到自己聲音裡的輕顫。
  「嗯,你也是。我會跟陳長官辭職的。」
  邵明聖點點頭,卻忘了身在台南的凌仁是看不見的。
  「祝你幸福!」依然沉浸在離別愁緒之中的邵明聖最後真誠地說道。
  一旁的貝爾提斯越看邵明聖越覺莫名其妙,怎麼聽個電話會變了這麼多次表情?
  阿仁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貝爾提斯衝過去把電話搶了過來,邵明聖一時沒有防備,因此阻止不了貝爾提斯。
  「喂,阿仁?」
  「我是,貝爾提斯?」
  「對呀!你剛對邵明聖說了什麼啊?他怎麼一副吃了屎的樣子?」
  「我沒有啊!」凌仁說得無辜。「我只有跟他說我不回台北了……」
  「喔,原來如此!」坐在床沿的貝爾提斯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他那個笨蛋大概以為以後都見不到你了吧?哈哈哈!真是人頭豬腦呀,從台北到台南也不過幾小時而已,他到底在想什麼呀!」
  「呃,你也不用說得這麼大聲吧?」
  「不說大聲一點那個笨蛋是不會懂的!」貝爾提斯向邵明聖的方向瞄了一眼,只見他一副被貝爾提斯說得無地自容的樣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笨蛋可以!」
  「喂,貝爾提斯!你說夠了沒?」邵明聖惱羞成怒地向他撲去,後者機靈地滾到床的另一邊,卻發現已『碰壁』了。
  「哼哼……」邵明聖見狀露出了奸詐的笑容。「你沒路可逃了吧!」
  
  嘟--……
  真是絕妙的一對呀!
  凌仁呆呆地拿著已被切斷的電話,突然感到頰邊癢癢的觸感。
  原來是凌佳戲謔地親吻著,起先捉弄般的舔吻慢慢演變成欲罷不能的唇舌糾纏。
  凌仁的手揉上了哥哥頸後的柔髮,半瞇的黑眸映著對方沉醉的臉孔,那張與他同樣的深愛著的臉……


  你害怕嗎?

  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一輩子。

  就算我死,也會保護你。

  我們是一體的,我絕不會比你先死,因為我知道你害怕寂寞。


  --哥哥,我不再害怕了。
  --為什麼?
  --因為……因為有你在我身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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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各位看完回回帖喔!

[ 本帖最後由 lisa50520 於 2008-9-14 01:24 PM 編輯 ]
作者: yan9076    時間: 2008-9-14 15:27

好看~~
故事挺不錯的~~
最喜歡以雙胞胎為題材的故事~~
感謝分享!!
作者: 酒紅精靈    時間: 2008-9-14 22:36

唉唉??

那他們調查的事?
作者: zxzx321000    時間: 2008-9-19 02:33

感謝分享~~~~~~~~
作者: ~Scat~    時間: 2008-9-19 20:17

好棒喔!!~

雙胞胎這類的故事......貓很少看到呢!!~

今日一見.....

果有一番風情喔!!~

呵呵!!

好文來推!~

~^o^~
作者: lisa50520    時間: 2009-7-30 16:38

我也蠻喜歡這篇的說
雙胞胎呢!!
作者: WL-09722    時間: 2010-2-15 09:28

嗯~少了一大段!
還不錯看!
作者: satohx    時間: 2010-2-15 13:19

仁最後也長大變的很堅強了!!
只是那個敵人怎麼沒下落了?
是中間少一段了嗎?
作者: yan_sweety    時間: 2010-2-15 20:29

雙生耶
...我被萌到了。
作者: 玹    時間: 2010-2-16 03:42

感覺哪裡怪怪的
是不是有少段阿?
不過最後兩人在一起也不錯啦
感謝分享
作者: t9874    時間: 2010-2-16 05:31

只要再一起
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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