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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翻譯|HP/SS|NC-17]Tread Softly 期冀的輕柔(修改版)BY Dius Corvus,Arumik譯 [打印本頁]
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30     標題: [翻譯|HP/SS|NC-17]Tread Softly 期冀的輕柔(修改版)BY Dius Corvus,Arumik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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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HP/SS|NC-17]Tread Softly 期冀的輕柔(修改版)BY Dius Corvus,Arumik譯

標題：《Tread Softly(期冀的輕柔)(修改版)》
作者：Dius Corvus
譯者：Arumik
配對：HP/SS
等級：NC-17
警告：非HE，不適者慎入！
原文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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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章





~~~~~

風從石上呼嘯而過，帶來潮濕的氣息和經年累月的污穢雨水。 披著斗篷的人們沿牆站立著，臉上覆蓋著白色的面具。紅眼睛的巫師站在這個洞穴似的巨大房間當中，一個男人癱軟在他的面前，像一堆廢棄的物件。狂風在他們之間尖嘯著。

"Crucio!"

紅眼巫師嘶聲道。那個癱倒在地的男人猛地彈了起來，彷彿一個幼童粗心大意地撕扯著自己的木偶。淒厲的叫喊像是一隻利爪，劃過牆壁，尋找著出路。他的身體血肉模糊，雙臂被帶有尖刺的繩索捆綁著。他額頭的正中央有一道閃電形狀的傷痕。

「我們又再次見面了…波特先生。」

紅眼巫師低聲說，他的嘴角浮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

「但是，和三年前不同，這次不會再有叛徒來救你了。Crucio!」

他面前的男人再次尖叫起來，但是這一次，他的聲音是嘶啞的。
地面上出現點點血跡。

「你準備好迎接死亡了嗎，波特先生？」

紅光像帶刺的籐蔓一般撕裂了男人的皮膚，他在被血跡染紅的地面上不住痙攣。痛苦讓他的雙眼盲目，變得像玻璃珠一般。

「你應該感謝我，波特先生。」紅眼巫師笑道。他的笑容十分醜陋，路出小小的、帶有黃漬的尖牙。

「你將會見到所有那些好管閒事的蠢貨們，他們都死了，死在我手上…比如你的父母、你的狗教父——貝拉特裡克絲已經體貼地為我解決了他。接著，我會把其他人送來和你見面，很快…鄧布利多這個熱愛麻瓜的白癡，以及那一家子紅頭髮的——韋斯萊。」

紅眼巫師的笑容漸漸擴大，一條分叉的黑色舌頭從他的兩顆門牙間伸了出來。

「我甚至會將那個人送來，你最好的朋友，那個你親手毀掉其心智的人…」

男人沉重的呼吸聲聽起來像是嚴冬的烈風，衝撞在參差不齊的岩石峭壁之間。他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被痛苦模糊的眼中跳躍出一簇蔑視的火光。

「那就殺，湯姆！」他怒罵道：「你試過那麼多次，但每一次都失敗了，甚至當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你被麻瓜出身的巫師變成了人鬼不分的怨魂…現在殺了我，你這混血怪物——」

"Crucio."

男人再次抽搐起來。紅光躍動著，紅眼巫師的語調中充滿勉強控制的圭怒。

「你會死，波特——就在今天。但是我要先給你做個標記，告訴全世界，他們的救世主變成了這副樣子…」

紅光停止了。

"Inuro Morsmorde!"

忽然爆發的黑芒像一掠而過的飢餓蝙蝠，從空中疾馳而下，叫囂著進入男人充滿血漬的胸膛。然而，他痛苦的叫喊卻被肉體灼燒的嘶嘶聲和皮膚上黑影的迸裂聲所掩蓋。

男人的胸膛上被烙下了骷髏和蛇的標記。紅眼巫師笑著舉起了手，烙印的身體毫無生氣地飄浮到空中。

「我會將你的屍體懸掛在霍格沃茨的大門上，但是你的頭我會保留，作為一件小小的紀念品——假如你不介意。Inuro Mormorde.」

男人的肉體再一次灼燒起來，黑色的標記從他的額頭延伸下去，覆蓋了臉頰和鼻翼。他的嘴唇在無聲的尖叫中緊繃著。

「永別了，哈利?波特。」紅眼巫師的聲音嘶嘶作響：「我不會再和你見面了。」他的新魔杖指向閃電形狀的傷痕，卻沒有留意那個敗落在地的男人臉上的微笑。那笑意如此微弱，以至於不仔細找的話誰也無法看見。

"Avada Kedavra." 巫師輕聲道。

接著，綠色的光芒乍然爆發，席捲整個室內，染明瞭即使最偏遠的角落，讓一切都亮了起來——面具上的一個個陰影、一堆堆血跡斑斑的黑色長袍。一陣雷霆之響振聾發聵，然而沒有人傳出任何聲音。綠色的光芒改變了基調，隨之傳來一陣尖厲的吼叫，聲音之高，甚至連那刺骨的綠色光芒也黯然失色。接著，有著閃電傷痕的男人頹然倒地，他的身邊是一堆長袍和灰燼，它們曾經是那如雲霄寶塔般的紅眼巫師。

有人吼了起來，叫著說防護網已經陷落，他們的主上死了。充滿血漬的地上，男人的雙眼凝聚，他的嘴唇展開，顯出一個猶豫的笑容。

一束銀芒自碎屑中升起，男人的笑容褪卻了。他疑惑不解地抬起頭。彷彿時間的琥珀凍結了人和霧，在那一刻，完全靜止。驚訝中，他們互相打量著對方。接著，那陣霧氣彷彿不情願地歎息了一聲，低聲沉吟著，進入了男子的身體。他張大嘴巴，發出了無聲的尖叫。

~~~~~

雷姆斯?盧平感到了防護網的坍塌，衝擊帶來的搖晃使他心中微弱的希望之光瞬間燃燒成了熊熊烈焰。他感到門鑰匙將他帶走，同行的還有一群群的傲羅——他們有的吃驚、有的震撼，還有人已然在勝利中狂喜。

他們到達了那間黑暗的密室，那裡橫陳著伏地魔的屍體。

盧平猛地驅散了腦中詫異的薄霧，手中的魔杖射出一陣陣咒語，像死神的鐮刀一般抹向目瞪口呆的食死徒們。他感到了幾乎四年來都從未有過的振奮和力量。正是在那個時候，伏地魔完成了那個儀式，變得比鄧布利多和哈利聯合起來還要強大。滿月之夜剛過去一天，盧平的閃躲只能完全憑借本能。他擊開了另一個咒語，急切地四顧著——

哈利在哪裡？

空氣在咒語中灼燒著，他停頓了片刻，用力嗅著，尋找他最好朋友的教子。此時，另一串憤怒的魔法射來，他只好極不優雅地就地一滾而避開。

那孩子在哪裡？

「哈利！」他呼喊著，儘管他的聲音在尖叫和咒語的咆哮中被淹沒了。

「哈利！」

他猛地將對手擲到一邊，在身體的空隙之間，他想，自己看到了——自己能夠看見——黑暗中被陰影遮蔽的搖曳色彩——

「哈利？」

房間的中央，一堆軟綿綿的破布旁邊，是他的教子赤裸的身體。他不停地抽搐著，彷彿在承受著無法忍耐的劇痛。還有，即便可能是因為無數種咒語所造成的光學偏差，似乎仍有一股神秘的銀色光芒在他身邊撲騰跳動。那光芒讓紅色的血漬顯得發黑，讓那雙充滿痛苦的綠眼睛顯得金亮。

他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雷姆斯心中爆發出一股焦慮。他不記得何時見過這樣的哈利，如此赤裸、暴露、和脆弱。哈利不再躲藏的六個月間，他一直是一根平靜的支柱，給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帶來希望和力量。但人狼依然記得，三年前斯內普將那孩子自伏地魔手中解救出來的時候，他曾經對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兒子有過那麼匆匆一瞥。那孩子讓他想到了納粹「獻祭」的受害者——獻祭，麻瓜們有計劃的種族大屠殺。盧平感到眩暈而噁心。但是那一次更糟糕。因為那一次流了太多的血；那一次，哈利渾身散發著了無生氣的絕望；那一次，即使那個活下來的男孩歪歪扭扭地咧開嘴笑著，平靜地安撫著大家的擔憂…雷姆斯還是擔心，那股惡臭的陰霾是否保留了下來。

「哈利，堅持住！」他呼喊道。恐懼激勵著他戰鬥，直到他像狼一樣地咆哮著揮舞利爪。奇跡般地，哈利還沒有被任何咒語擊中。但是看起來是那股翻騰的銀芒在他的身邊形成了一片閃爍的隔離帶，阻擋著黑暗和混沌——

他看見一片細微的黑色陰影溜進了光環之中，陰影伸展開來，變成了一個骨瘦如柴的矮個子，看起來像一隻老鼠多於像一個人——

不！雷姆斯在腦中尖叫著，加倍了自己的攻擊，然而卻猶如對抗奔騰的巨浪——他絆倒了，感到有什麼東西砸進他的口腔，他射出一個咒語，然後抹掉滿嘴的血，在汗水遮蔽的視野裡抬頭一撇——

小矮星的魔杖對準了哈利的脖頸，而哈利在顫抖中顯得無所察覺。食死徒的嘴唇在動，但又慢了下來，彷彿是時間本身讓它們停滯。哈利渾身一僵，臉龐在痛苦中龜裂，然後，隨著一道耀眼的閃光，他消失了。

~~~~~

防護網倒塌的時候，赫敏躍入狼藉的戰場，身手矯健，顯然得益於多年的訓練。她甚至沒有豎起魔法衛盾，就迅速而有效地擊倒了三個食死徒。朦朧中，她感到自己的決心化成了閃電般的刀鋒，在幾乎不敢奢望的勝利中千錘百煉：防護網倒塌了，他們聽到了最後的尖叫，伏地魔已經死了…

砍倒另一個食死徒時，赫敏瞥見了雷姆斯?盧平，他在人群中匍匐前進，像個瘋子。他的眼睛幾乎反射著琥珀色的光芒，臉上帶著令人憂心的絕望。他的喉嚨中發出一聲大叫：

「哈利？」

赫敏聞言急忙轉身，卻幾乎被一個穿透自己魔法盾牌的散骨咒擊倒。她猛烈地還擊過去，然後及時脫身，尾隨人狼穿過人群。

「哈利？」她叫道，但聲音剛一出口，便淹沒在人群裡。房間裡滿是吼叫、尖嘯、耀眼的光芒和魔法的鐮刀，還有聲嘶力竭的吶喊，和不知哪一方的屍首——其間不斷點綴著令人噁心的短暫綠芒，在黑暗中，它們看上去如同閃電。

「哈——」赫敏再次開口，話剛說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來對付一個射到自己身前的昏倒咒。她飛快地偷瞄了一眼哈利躺下的大概位置——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世界天旋地轉，儘是戰鬥和死亡——

突然，一陣白色的閃光充滿室內，那完全不是咒語灼燒時發出的色彩。

接著，赫敏感到一股大力湧來，彷彿劈頭蓋臉的巨浪，執拗地將她推到一邊。她不由得彎下腰，盡力保持腳步平穩，但還是無法抗衡那股力量。她飛了起來，彷彿大浪中一根柔軟的海草，然後那股魔力又把她甩了回來，讓她幾乎聽見力量中狂野的吶喊。

那道光終於熄滅了。赫敏掙扎著找回方向，發現整間屋子看上去安靜得極不自然。她的眼睛還在適應著突如其來的黑暗。唯一的光源來自牆壁和屋頂上那些參差不齊的洞，月光透過它們稀疏地照了進來。

接著另一道光芒升起，但這道光並不陌生。鄧布利多筆直地站立著，魔杖舉向空中，似乎全身都在發亮。

「伏地魔已經死了。」他開口說道，聲音彷彿在屋子裡迴響。他的目光掃過人群，赫敏控制不住打了個冷戰。白髮、皺紋、還有那疲憊的微笑，但人們不該輕易忘記，鄧布利多其實是當代最厲害的巫師之一。「另一個傲羅小隊馬上就要來了。我要求你們——停止反抗！乖乖投降，才有可能得到特赦。」

屋子裡一片沉默。赫敏摒住了呼吸。鄧布利多正冒著極大的風險，因為她十分懷疑那所謂的傲羅小隊是否存在。她能夠聽見刺耳的呼吸聲，整齊的低喃聲，輕微得甚至無法掩蓋牆上裂縫裡滴下來的水…

突然，凌亂的腳步聲乍起，綠芒一閃而過。「Avada Kedavra!」

赫敏覺得自己的骨頭結成了冰。她一定尖叫了，因為當她伸出魔杖，瞄準後大喊出咒語的時候，她的喉嚨是沙啞的。但甚至在她的魔力成形之前，房間裡已經再次充滿了嘈雜的聲音，已經裂開的牆壁在無數咒語中閃閃發光。赫敏踉蹌著站起來，中途不知踩到了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事，便看見一道紅光向自己飛馳而來，然後，她倒下了。

~~~~~

金妮?韋斯萊睜開眼睛後，第一個看見的是床蓬罩上的白色帆布。她的手本能地伸向魔杖，然而又中途阻止了自己，因為她發現自己身在醫務室。潔淨的白色床單，令人心安的燈光，帶有淡淡藥香的氣味…

她閉眼過了片刻。她還記得防護網的坍塌，得知伏地魔已經死亡時的不可置信，隨即發生的瘋狂戰鬥——還有那道奇怪的光芒，讓一切在不可思議的迷惑中結束。她回憶起鄧布利多危險的賭局，還有死咒那令人噁心的綠色光芒——

恐慌在她的心中重新升騰。她曾經聽到雷姆斯尖叫哈利的名字，也聽到赫敏做了同樣的事，然而就在那道奇異的光芒之後，她看見世界又變成了綠色。難道鄧布利多——？

「…雷姆斯正在穩定恢復中，還有格蘭傑小姐，我想她在幾分鐘之前已經脫離危險了。」

那麼至少雷姆斯和赫敏沒事了，金妮想著，鬆了一口氣。她聽到龐弗雷夫人的腳步聲，和往常一樣輕快而敏捷地在兩排病床之間遊走。

「好，好。」鄧布利多說。「你有沒有碰巧看見西弗勒斯，波比？他不在自己的住處，也不在大廳裡。」

緊張感漸漸脫離了金妮的身體。感謝梅林——鄧布利多還活著。她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她確定自己親眼看到了阿瓦達毀滅咒的綠芒，然而多年以前她就已經決定了一點，無論在鄧布利多或哈利身上發生什麼怪事，自己都要無條件地接受。

「我讓他去給我準備一批魔藥水了。」龐弗雷說。「可能他就在隔壁，不過也該馬上過來了…」

「啊，西弗勒斯。」鄧布利多用愉快的聲音說。「你的時間真是掌握得完美無缺。看來你已經完成了波比要求的最後一批藥劑。」

金妮朝醫務室的大門瞥去。透過床罩她很難看得清楚，但還是大體認出了斯內普的輪廓，他站在門口，身前漂浮著一個托盤。

「早上好，阿不思。」斯內普說。龐弗雷夫人端著這盤魔藥水離開了醫務室。「你在找我？」

「是的，我在找你。」鄧布利多回答。他頓了頓。「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談談，最好能私下說。」

這句話說得很友善，但金妮能夠聽出其中隱含的份量。

「現在這個時候，我的住處已經提供給傷者了。」斯內普說。「而且我所有的設備和原料都在這裡…」

「我肯定波比不會介意把辦公室借給我們。」鄧布利多說。

兩個巫師經過金妮的床，她不由得閉上眼睛，將呼吸調整到一個平穩的頻率。

「我猜這事和波特有關。」斯內普說。「自從他消失之後，有什麼最新的消息嗎？」

金妮的眼睛在震驚中猛然張開。哈利——消失了？

「有，也沒有。」鄧布利多說。金妮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我們沒有哈利身在何方的消息，但我要說的事情的確和他有關，或許還非常有關。」

門關上了，醫務室再次被寂靜籠罩。金妮發現恐懼淹沒了自己的身體。她記得哈利上一次被伏地魔帶走時的情景。在魔法部的長期圍剿之下，為了不讓伏地魔獲得神秘事物司裡的秘密，那裡被毀，就在當時，哈利和羅恩都被抓走了。想到這裡，金妮的喉嚨有些梗塞，她吞嚥了一下。羅恩並不是自己家裡唯一死去的人，但卻是第一個，那幾周漫長的等待，就是一場噩夢…

西弗勒斯最後救回了哈利（可惜沒能帶回羅恩的屍體）。然而回來的男人已經不再是消失的男孩。那次綁架之前，哈利依舊還是…哈利。雖然身為反抗伏地魔的英雄，在戰爭中需要肩負巨大的責任，然而他還是能偶爾在那麼短短的一刻，表現得如同一個普通的少年。可是被帶走之後，他就彷彿噩夢纏身，連微笑都少了，更別說大笑。他時常一個人靜坐許久，腦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現在，哈利又消失了。

突然間，金妮聽到一聲短暫的、低沉的大吼，從龐弗雷的辦公室裡傳來。她豎起了耳朵。她覺得聽上去像是斯內普，在大叫『不』，但這也可能只是她的想像——？

「…不可能！這是——」

這下，金妮想，絕對是斯內普沒錯。他聽起來非常憤怒。接下來的又是沉默。金妮想知道斯內普認為什麼是不可能的。她還來不及壓下去，一個念頭就冒了出來：不可能說的是哈利——死了吧？

門打開了，金妮趕緊再一次閉上眼睛，均勻呼吸。

「我很抱歉，西弗勒斯。」鄧布利多用疲憊卻嚴肅的聲音說。金妮覺得很不安。伏地魔已經死了；為什麼他聽起來依然疲憊？

「請——不要這樣。」斯內普沙啞地說。金妮不安地吞嚥了一下。通常斯內普都很鎮定，不過偶爾他也會在頻繁的憤怒中失去這份冷靜，看到那樣的他其實並不算壞事。可現在他的顫抖絕對不是出於憤怒或狂躁。金妮從未把這樣的感情和魔藥學導師聯繫在一次。
斯內普頓了頓。現在他剛巧站在金妮的床邊，讓金妮差一點就忘了呼吸，忘了裝作自己還在熟睡。「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不、不。」鄧布利多說得有些太快了。「我只是在哈利消失後才猜到的…」

斯內普聽到哈利的名字時，突然僵了僵，然後堅決地向醫務室外走去。

「或許，西弗勒斯，」鄧布利多遲疑地說：「我們到我的辦公室去…？」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斯內普咆哮著，大步走到門口——他絆了一下，然後扶在門框上穩住身體——踉蹌著走出去，不見了。

到底怎麼回事…？金妮想著，習慣性地抬頭向外一瞥，正對上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歎息一聲。他的五官在床罩外面，看不清楚，然而隔著那片半透明的薄紗，金妮卻覺得他看上去佝僂而枯萎。

「今晚鳳凰社開會，韋斯萊小姐。」他說，然後緩步走出了醫務室。




初章：終。







T R E A D　S O F T L Y 期冀的輕柔





假如我有天國的錦繡綢緞，
那用金色銀色的光線織就，
黑夜、白天、黎明和傍晚，
湛藍、灰暗和漆黑的錦緞，
我就把這錦緞鋪於你腳下；
可我，一貧如洗，只有夢；
我把我的夢鋪在了你腳下，
輕點，因為你踏著我的夢。


——威廉?巴特勒?葉慈《他冀求天國的錦緞》




~~~~~



第一章





風從石上呼嘯而過，帶來潮濕的氣息和經年累月的污穢雨水。 披著斗篷的人們沿牆站立著，他們的臉龐被白色的面具掩蓋。紅眼睛的巫師站在這個洞穴似的巨大房間當中，一個男人癱軟在他的面前，像一堆廢棄的物件。狂風在他們之間尖嘯著。

"Crucio!"

紅眼巫師嘶聲道。那個癱倒在地的男人猛地彈了起來，彷彿一個幼童粗心大意地撕扯著自己的木偶。淒厲的叫喊像是一隻利爪，劃過牆壁，尋找著出路。他的身體血肉模糊，雙臂被帶有尖刺的繩索捆綁著。他額頭的正中央有一道閃電形狀的傷痕。

「我們又再次見面了…波特先生。」

紅眼巫師低聲說，他的嘴角浮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

「但是，和三年前不同，這次不會再有叛徒來救你了。Crucio!」

他面前的男人再次尖叫起來，但是這一次，他的聲音是嘶啞的。地面上出現點點血跡。

「對於死亡，你做好準備了嗎，波特先生？」

紅光像帶刺的籐蔓一般撕裂了男人的皮膚，他在被血跡染紅的地面上不住痙攣。痛苦讓他的雙眼盲目，變得像玻璃珠一般。

「你應該感謝我，波特先生。」紅眼巫師笑道。他的笑容十分醜陋，路出小小的、帶有黃漬的尖牙。

「你將會見到所有死在我手中的那些好管閒事的蠢貨們…比如你的父母、你的狗教父——貝拉特裡克絲已經體貼地為我解決了他。接著，我會把其他人送來和你見面，很快…鄧布利多這個熱愛麻瓜的白癡，以及那一家子紅頭髮的——韋斯萊。」

紅眼巫師的笑容漸漸擴大，一條分叉的黑色舌頭從他的兩顆門牙間伸了出來。

「我甚至會將那個人送來，你最好的朋友，那個你親手毀掉其心智的人…」

男人沉重的呼吸聲聽起來像是嚴冬的烈風，衝撞在參差不齊的岩石峭壁之間。他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被痛苦模糊的眼中跳躍出一簇蔑視的火光。

「那就殺呀，湯姆！」他怒罵道：「你試過那麼多次，但每一次都失敗了，甚至當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你被麻瓜出身的巫師變成了人鬼不分的怨魂…現在殺了我呀，你這混血怪物——」

"Crucio."

男人再次抽搐起來。紅光躍動著，紅眼巫師的語調中充滿勉強控制的圭怒。

「你會死，波特——就在今天。但是我要先給你做個標記，告訴全世界，他們的救世主變成了這副樣子…」

紅光停止了。

"Inuro Morsmorde!"

忽然爆發的黑芒像一掠而過的飢餓蝙蝠，從空中疾馳而下，叫囂著進入男人充滿血漬的胸膛。然而，他痛苦的叫喊卻被肉體灼燒的嘶嘶聲和皮膚上黑影的迸裂聲所掩蓋。

男人的胸膛上被烙下了骷髏和蛇的標記。紅眼巫師笑著舉起了手，烙印的身體毫無生氣地飄浮到空中。

「我會將你的屍體懸掛在霍格沃茨的大門上，但是你的頭我會保留，作為一件小小的紀念品——假如你不介意。Inuro Mormorde.」

男人的肉體再一次灼燒起來，黑色的標記從他的額頭延伸下去，覆蓋了臉頰和鼻翼。他的嘴唇在無聲的尖叫中緊繃著。

「永別了，哈利?波特。」紅眼巫師的聲音嘶嘶作響：「我不會再和你見面了。」他的新魔杖指向閃電形狀的傷痕，卻沒有留意那個敗落在地的男人臉上的微笑。那笑意如此微弱，以至於不仔細找的話誰也無法看見。

"Avada Kedavra." 巫師輕聲道。

接著，綠色的光芒乍然爆發，席捲整個室內，染明瞭即使最偏遠的角落，讓一切都亮了起來——面具上的一個個陰影、一堆堆血跡斑斑的黑色長袍。一陣雷霆之響振聾發聵，然而沒有人傳出任何聲音。綠色的光芒改變了基調，隨之傳來一陣尖厲的吼叫，聲音之高，甚至連那刺骨的綠色光芒也黯然失色。接著，有著閃電傷痕的男人頹然倒地，他的身邊是一堆長袍和灰燼，它們曾經是那如雲霄寶塔般的紅眼巫師。

有人吼了起來，叫著說防護網已經陷落，他們的主上死了。充滿血漬的地上，男人的雙眼凝聚，他的嘴唇展開，顯出一個猶豫的笑容。

一束銀芒自碎屑中升起，男人的笑容褪卻了。

他能感覺到殺人咒語在魔杖中甦醒，向自己飛奔而來，在他的身體和意識中一掠而過，雷霆萬均地撞擊他的靈魂。短暫的虛無之中，一切都那麼明亮，以至於他平靜而確信地想，自己一定是死了。但是那一刻結束之後，他感到咒語從鏡子上反射回去，離開了他，像暴雨中的狂風，呼嘯而去。在一個水晶般透明的時刻，他透過眼睛上流淌的血幕，看到了伏地魔深紅的雙眼在痛苦、震驚和憤怒中擴張，在他的瞳孔中燃燒著。接著，這一刻過去，綠色的光芒再一次吞沒了他的視線。然而，即使他的眼力已經恢復，不再感到光芒氾濫，即使那刺耳的尖叫已經在回音中消褪，那燃燒的雙眼卻一直纏繞不散。

他聽到喊叫聲、沙沙聲、騷動聲，朦朧地意識到自己應該站起來，應該至少努力嘗試自我防衛。但這個想法被一個新的念頭所取代。

他死了。伏地魔死了。我殺了他。他已經死了。

突然間，他感到極度虛弱，退卻的痛苦和疲憊的肢體讓他麻木，他感到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已經完成了使命，那個不顧一切的計劃實現了，他在靈魂中艱苦樹立的鏡子成功地反射了伏地魔的阿瓦達毀滅咒，即便黑魔王至少——曾經——比他強大數倍。他們贏了。他贏了。伏地魔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可是他好累，他的身體好痛，無知覺的放鬆讓他眼花繚亂，動彈不得…
然後他注意到了那道銀芒，在一堆碎片和灰燼上空微微發光。他看著那道光漣漪般震動起來，彷彿某個特別熾熱的夏日裡、霍格沃茨土地上氣流。接著那銀光緩慢地滲透到空氣之中，像守護神咒一樣呼吸流動著。他感到一陣冰冷的恐懼和困惑攫取了自己的心臟。

這該死的是什麼？

他試圖移動手臂，準備自衛或是攻擊這新生的邪惡，但卻發現疼痛和疲乏讓他無能為力。透過腦中黑色的陰霾，他看見銀芒幾乎是懶散地在碎屑之上飄忽不定。即使那光芒安詳地飄浮著，他還是認為自己從中看見了一股痛苦、扭曲、以及憤怒的風暴。

接著，他彷彿聽到一聲歎息，一絲絲的銀光向他伸了過來。哈利的意識在痛苦中空白一片。這種痛楚——如此深切而讓人失去判斷力，這種痛楚——將他意識中的高牆推倒，讓他赤裸裸地暴露在光芒的衝擊之下。

此時，銀芒流入了他的身軀。

他完全沉浸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沒有發覺身邊的混亂，不斷倒下的軀體之中，一個鑲嵌銀爪的瘋狂鼠輩，搖搖晃晃地朝著他重重而來。

~~

雷姆斯?盧平感到了防護網的坍塌，衝擊帶來的搖晃使他心中微弱的希望之光瞬間燃燒成了熊熊烈焰。他感到門鑰匙將他帶走，同行的還有一群群的傲羅——他們有的吃驚、有的震撼，還有人已然在勝利中狂喜。

他們到達了那間黑暗的密室，那裡橫陳著伏地魔的屍體。

盧平猛地驅散了腦中詫異的薄霧，手中的魔杖射出一陣陣咒語，像死神的鐮刀一般抹向目瞪口呆的食死徒們。他感到了幾乎四年來都從未有過的振奮和力量。正是在那個時候，伏地魔完成了那個儀式，變得比鄧布利多和哈利聯合起來還要強大。滿月之夜剛過去一天，盧平的閃躲只能完全憑借本能。他擊開了另一個咒語，急切地四顧著——

哈利在哪裡？

空氣在咒語中灼燒著，他停頓了片刻，用力嗅著，尋找他最好朋友的教子。此時，另一串憤怒的魔法射來，他只好極不優雅地就地一滾而避開。

那孩子在哪裡？

「哈利！」他呼喊著，儘管他的聲音在尖叫和咒語的咆哮中被淹沒了。

「哈利！」

他猛地將對手擲到一邊，在身體的空隙之間，他想，自己看到了——自己能夠看見——黑暗中被陰影遮蔽的搖曳色彩——

「哈利？」

房間的中央，一堆軟綿綿的破布旁邊，是他的教子赤裸的身體。他不停地抽搐著，彷彿在承受著無法忍耐的劇痛。還有，即便可能是因為無數種咒語所造成的光學偏差，似乎仍有一股神秘的銀色光芒在他身邊撲騰跳動。那光芒讓紅色的血漬顯得發黑，讓那雙充滿痛苦的綠眼睛顯得金亮。

他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雷姆斯心中爆發出一股焦慮。他不記得何時見過這樣的哈利，如此赤裸、暴露、和脆弱。哈利不再躲藏的六個月間，他一直是一根平靜的支柱，給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帶來希望和力量。但人狼依然記得，三年前斯內普將那孩子自伏地魔手中解救出來的時候，他曾經對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兒子有過那麼匆匆一瞥。那孩子讓他想到了納粹「獻祭」的受害者——獻祭，麻瓜們有計劃的種族大屠殺。盧平感到眩暈而噁心。但是那一次更糟糕。因為那一次流了太多的血；那一次，哈利渾身散發著了無生氣的絕望；那一次，即使那個活下來的男孩歪歪扭扭地咧開嘴笑著，平靜地安撫著大家的擔憂…雷姆斯還是擔心，那股惡臭的陰霾是否保留了下來。

「哈利，堅持住！」他呼喊道。恐懼激勵著他戰鬥，直到他像狼一樣地咆哮著揮舞利爪。奇跡般地，哈利還沒有被任何咒語擊中。但是看起來是那股翻騰的銀芒在他的身邊形成了一片閃爍的隔離帶，阻擋著黑暗和混沌——

他看見一片細微的黑色陰影溜進了光環之中，陰影伸展開來，變成了一個骨瘦如柴的矮個子，看起來像一隻老鼠多於像一個人——

不！雷姆斯在腦中尖叫著，加倍了自己的攻擊，然而卻猶如對抗奔騰的巨浪——他絆倒了，感到有什麼東西砸進他的口腔，他射出一個咒語，然後抹掉滿嘴的血，在汗水遮蔽的視野裡抬頭一撇——

小矮星的魔杖對準了哈利的脖頸，而哈利在顫抖中顯得無所察覺。食死徒的嘴唇在動，但是又慢了下來，彷彿是時間本身讓它們停滯。接下來，雷姆斯意識到了一股異常奇特的漂浮感。他原本以為是一道咒語的光芒開始發亮，燦爛地閃爍起來。他希望自己能夠閉上雙眼，但是卻發現做不到。空氣從身邊呼嘯而過，那股耀眼的光芒將他像一條死狗般地彈了出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判斷錯誤，之前他以為只是在盯著一座小山丘，但事實上這山丘不過是巍峨高山的一部分。他發現房間中悸動著如此強大的力量——原始卻又克制，彷彿有人將閃電從天空中取下，在空氣中熟練而靈巧地以之繪畫一般。

光芒一閃而滅。沉重感再次降臨，幾乎讓他崩潰。他抬起頭。

接著他恐慌起來。那股奇異的光芒消失，他的視線恢復了正常。哈利仍然躺在屋子的中央，但是那道銀芒並非想像：那道光朦朦朧朧的，時明時暗，然而在這漆黑的房間裡，它就像是太陽。哈利的身邊有一具死氣沉沉軀體，雷姆斯認了出來，是小矮星彼得。

雷姆斯踉蹌地站了起來，發覺自己踩到了什麼人。他還沒來得及察看，就看見倒地不起的哈利身邊一陣閃動，彷彿揮舞斗篷時帶動的袍角。可是接下來斗篷真的揮舞了起來，飛到一邊，露出一道彷彿浸染在陰影中的輪廓。

這景象讓人狼當場渾身僵硬，然而他的大腦拒絕發出任何指令，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陌生人覆蓋了哈利痙攣的身體，一隻手落在他的額頭上。

然後，哈利?波特就消失了。

赫敏感到詛咒擊中了她，熱辣辣的疼痛從肩膀蔓延開去。我一定是死了，她這麼想了片刻，然後感到自己漂浮起來，飛了出去。她有些盼望自己能感覺到悲傷，或者是痛苦的延伸，但是一切感覺都消褪了。接著，一道光芒越來越亮，亮到她希望能夠閉上眼睛。但是她不能。那道光持續了一刻，然後一閃而滅。這時赫敏還在想著，自己為什麼無法閉上雙眼？

她感到自己回到了人間。她喘著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然後震驚地發現光芒之後那股純粹的力量。她對這股力量一無所知。她輕輕地動了動身體，察覺除了沉重的呼吸聲之外，屋子裡寂靜得彷彿墳墓一樣。然而，這間屋子並不是她片刻前戰鬥的地方。

發生了什麼事？她頭暈眼花地想著。房間裡沒有那些飛來飛去的咒語，沒有它們所帶來的灼熱和光亮。她戳了戳自己的肩膀，被咒語擊中的傷口什麼感覺也沒有。房間裡唯一的光源來自於——

她發現了屋子中央的那個人，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哈利？她死死地盯著那雙滿是痛苦的眼睛。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如此赤裸、暴露、脆弱和痛苦。四年前，倒是可能。然而就在——就在（她感到喉嚨堵塞，因為舊有的傷痕再度復甦）那件事發生之後，就在他們的六年級結束之後，就在接下來他一躲就是三年然後六個月前重見天日之後——他就彷彿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平靜而冰冷、鎮定卻疏遠；他的活力不在，僅殘留下一個酷厲的微笑；他風趣的笑聲在陰影中扭曲。他成了一個領導人，不再是朋友。她記得那個三年後，再見到他時，自己嘴邊的笑意消散，準備好擁抱的雙臂彷彿枯死的樹葉一般頹然落下。

可是現在，哈利的表情讓她駭然，以至於沒有注意到有一隻手落在他的額頭上。當她終於察覺過來，眨眼之間，哈利已然不見了。

她又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自己剛才所看到的。哈利。他——他——接下來她發現，房間的中央變得黯淡，捉摸不定的銀芒原本纏繞著那個活下來的男孩，但如今那道光已然消失，出現了一個陌生人，他的面孔和身軀都掩蓋在一身漆黑的斗篷下。

最初的懷疑和震驚消褪了。她抽出魔杖，對準陌生人。流動的血液瘋狂地衝擊她的耳膜。她的一部分遠遠地意識到，這樣的行為好像在用槍瞄準太陽，又彷彿打算用一隻小桶將海水全部舀干一般奇怪而又荒謬。

「你對他幹了什麼？」雷姆斯?盧平厲聲喝道：「你把他送到哪裡去了？」

赫敏沒有注意到人狼站了起來，但及時瞥了一眼，發現鄧布利多就站在他身後幾步的距離。真奇怪，她想——同時將大量精神集中在陌生人身上——怎麼所有的食死徒都被堆棄在那邊，而我們又怎麼跑到這邊來了？她短暫地回憶了一下那道奇怪的白光。但是接下來，陌生人突然揮動手臂，一道紫芒彈跳著飛了出去，像一張弓一般，劈入房間另一角的一名食死徒身體裡。一陣垂死掙扎的尖叫在房間中迴響。

「攻擊得太糟糕了，馬爾福。」陌生人以愉快的語調說道。他的聲音低沉而粗糙，但是又模糊地熟悉。

「你把哈利?波特送到哪裡去了？」鄧布利多嚴厲地問道。即使是遠遠的，赫敏也能感到年邁的校長身上放射出的力量。

陌生人拉直身體，站了起來，他的身上仍然裹著那件不知算不算斗篷的東西。赫敏只能確定那件衣服是由陰影構成的。

「阿不斯?鄧布利多，」陌生人緩緩地說道：「我們又見面了。在二十三年零一天之後。」

之後他頓了一下。校長手中的魔杖並未降低高度：「我相信自己並不認識你。」

陌生人抬起雙臂，掀開了他的兜帽。他帶著一張面具，赫敏茫然地想，一張很奇怪的面具。面具遮住了他臉頰的右側，將左邊暴露在外。她能分辨出一張男人的臉，年紀大約四十歲。這張臉看起來模糊地熟悉，但它只有一半。黯淡蒼白的螢光咒語所發出的細芒忽明忽暗，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熟悉感。但最令人震驚的是那雙眼睛，明亮的、綠色的、熟悉而又詭異，然而那綠寶石般的虹膜中卻透出絲絲暗紅。

「我想你認出我的眼睛了，阿不斯。」陌生人用他那低沉粗糙的聲音說道，然後將視線投向一個站在角落的人，然後又轉回校長身上：「接著會越來越多。上次我們見面時，我告訴過你，假若我能倖存，你要交待的會更多。我是騙你的。你所說的大部分都是真的，愛過，然後失去，確實比從未愛過來得好。」

赫敏轉過身去，瞥向校長，所看到的是一張不可置信、充滿震驚、希望和沮喪的臉。這表情沒什麼用，她想，然後朦朧地發現，自己從未在阿不斯?鄧布利多的臉上看到如此豐富的情感交相輝映，真令人吃驚。

「他是誰，阿不斯？」雷姆斯?盧平懷疑地追問，他的魔杖依然指向那位陌生人。

「還有，最重要的，」瘋眼漢穆迪咆哮著站了起來，他的假肢與地面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響：「你對哈利怎麼了？」

陌生人的目光轉向了頭髮斑白的年長傲羅。有一刻，他的眼神在悔恨中扭曲，虹膜上的暗紅開始發光。但是這一刻過於短暫，以至於赫敏確定那一定是自己的想像。

「對於你的表姐，我很抱歉，阿拉斯特。」

赫敏看著傲羅穆迪的臉，在很長一刻間，那張臉如平常般眉頭緊杵，充滿懷疑，接著，那表情突然變異成了震驚，彷彿黎明破曉前那一刻的領悟。

「你——」

「是的。」陌生人語氣平平地說：「還有更多。」 他看起來遲疑了片刻，然後轉身面對著那個還站在陰影角落中的人。

所有人的頭都轉了過去。赫敏只好瞇起眼睛，接著發現，陌生人所面對的竟然是——西弗勒斯?斯內普。

陌生人猶豫不決地向陰影般的魔藥學教師走去。自從出現以來，他第一次顯得信心不足：「西弗勒斯…」

斯內普看起來彷彿抖了一下。「不，」他低吼，聲音古怪地顫抖著：「你——他——很多年前就死了。」

「西弗勒斯，我——」

「不要！」

「求你，讓我解釋——」

「解釋？」斯內普冷笑。然而赫敏能夠聽出，他的聲音在痛苦中扭曲著。

「我必須，西弗勒斯，你知道我只能那麼做，還有——天，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

赫敏看到魔藥學導師雙手笨拙地從頭髮中抽出某件事物（她發現是緊急門鑰匙），顫抖著將那東西捏進拳頭，然後立刻消失。

陌生人任由雙手垂向身側，赫敏感覺到一部分衝撞向他們的力量減退了。她舒了一口氣，自己都不知道憋了多久。

「他連事情的一半都不瞭解。」陌生人向頓時寂靜下來的房間說。聽到他苦澀的聲音，赫敏僵住了。那聲音太——太熟悉了，幾乎破壞了她所相信的一切。那半張臉上，她能看見同樣嚴酷的笑容，像扭曲了一半的幽靈，她也能聽到同樣輕聲平靜的語調——

但是這不可能！她想，腦中天旋地轉。

接著，陌生人取下了他的面具。赫敏的魔杖幾乎跌落在地。就在那裡，他臉頰的右側，是黑魔印記。印記自他的發線延伸到鼻翼和顴骨，再從他的唇邊落進頸項的彎曲中。

「不准動！」瘋眼漢穆迪怒吼。

陌生人皺了皺鼻子，看起來並不在意那無數指向他的魔杖：「面具確實很麻煩，但至少沒有魅力咒那麼癢癢，讓人發瘋。還有，面具更有預知性。」

他忽然露齒一笑，視線在成群的傲羅和鳳凰社員間穿梭，他的眼神和赫敏短暫地接觸了一下，讓她的魔杖又差點失手。那個短暫的時刻，那個笑容，那個表情，那個識別的火花——都太過熟悉，太過——

「看得出來你想明白了，赫敏。」陌生人說。

赫敏吞嚥了一下。

陌生人歎了口氣，接著揉了揉前額，讓皮膚有些發紅。一道白色的鋸齒形傷痕突然像天空般清晰起來。房間裡頓時雅雀無聲。

「那麼，我回來了。儘管我相信方法只有阿不斯知道。」

他冷冽而挖苦地笑了笑：

「隨之而來的，還有我的所有名字：喬納森?弗洛斯特、湯姆?裡德爾、伏地魔王、以及哈利?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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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覺得這個故事的開頭如何？

arum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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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全身都痛。他不知道自己痛了多久，但感覺像是經歷了永恆。他躺在什麼東西上面，冰冷而粗糙，還黏膩著刺鼻的金屬味。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叢濺滿了血跡的褐色枯草，卡在自己身體底下水泥的縫隙中。頭頂的天空是灰色的，單調的院子和遠處的房屋都是灰色的。

他輕輕咕噥了一聲，試圖坐起來，但是肋骨鑽心地疼，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緊緊地閉上眼，片刻後又忽然睜開，因為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漸漸迫近。

他小心地蜷縮起來，眼睛緊盯著孤兒院女舍監那骯髒的黑裙子邊緣。他朦朧地發覺自己的手肘到小臂間流淌著一縷亮紅色的血跡，但是沒有在意。

「真噁心。」她冷笑著說。

他惡毒地抬頭盯著她，憎恨洶湧而來，像無數釘子釘在身上，強烈的情感甚至讓他的視線邊緣出現了些微紅色。有一天你會死，他冷冷地想著，深信不疑。他幻想自己撕開她的面龐，撕裂那張再也不能蔑視的臉孔，讓她沉浸在赤裸裸的恐懼中。他幻想自己將她的肌膚一片一片地扯爛，然後粉碎那顆血肉模糊的頭顱——

哈利猛然抽動了一下，在交談的低語和開門聲中醒了過來。但他仍然閉緊雙眼，有節奏地呼吸著。他的右臂伸向枕頭下面的魔——魔杖不見了。狗屎。我在哪兒？他睡覺時一直、一直都將魔杖放在枕頭下面的，即使他已經精通無仗魔法——我是在校醫院裡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中止了他所有的思緒。

「我想我們的訪客已從夢鄉歸來，弗蘭克。」

哈利的眼睛猛地張開，落入視線的是屋頂灰色的石頭。他側過頭，覺得脖子有點疼，轉動起來，頭也跟著陣痛。

「阿不斯？」他嘶啞地問道。

這是阿不斯，哈利安慰地想，視線落在那個穿著紫袍的銀鬍子老頭身上。他的目光正要移向校長身旁的同伴，忽然又回轉到阿不斯臉上。他很難看清楚校長的表情，因為屋內唯一的光源來自站立的二人身後，從門縫流瀉進來。但是——阿不斯的臉上是——震驚？

「別想耍花招。」阿不斯的同伴停頓片刻，嚴厲地說。

哈利眨了眨眼。怎麼回事？真希望魔杖還在手中。他覺得自己隨時可能需要衝出病房，於是試著坐起來擺一個更適合的姿勢，卻發現自己的肌肉不聽使喚。

「我恐怕你現在還動不了。」阿不斯非常嚴厲地向同伴盯了一眼，帶著歉意道：

「我們在諾特莊園的地牢裡找到你的時候，你傷得非常重。」

諾特莊園的地牢…？哈利又眨了眨眼，然後記憶像潮水般湧來：那個不顧一切的計劃，長時間的折磨，阿瓦達毀滅咒的釋放，狂怒的映像，奇特的銀色事物，以及接下來的那股疼痛——

「我…」他瞭然地眨眨眼，難怪我全身是傷：「他死了嗎，阿不斯？」

隨之而來的沉默讓人愕然。哈利顧不得太陽穴的抽痛，抬起頭來。

「是誰死了？」校長發問了，他的聲音很溫和，但是哈利知道這個聲音，這是用來誘騙受害者的聲音，這是讓人們在慈祥而富有同情心的校長面前吐露一切的武器。

肯定有什麼不對勁，哈利想著，不安攫取了他的心跳。阿不斯怎麼會不知道——除非他不是阿不斯？但是——要假扮他實在是一種再愚蠢不過的企圖，還有——他皺了皺眉：「伏地魔。」然後抬眼：「成功了嗎？他死了嗎？」

一片死寂。假以它時，哈利一定會朝著校長發呆的表情傻笑。

「我恐怕，」阿不斯說著，這時他的同伴張開了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哈利眨眨眼，意識到另一件奇怪的事。阿不斯好正式——他從沒這樣對待過哈利，即便是在他們的——不完全算友誼，而是一種——同僚關係產生之前。我又被施了什麼魅力咒嗎？但是阿不斯不會笨到看不出來吧——

「我們的計劃…」哈利緩緩道，他的目光從校長彈到他的同伴身上：「是為了反射——」他停滯了一下，眼睛瞇縫起來，因為阿不斯的那個叫弗蘭克的同伴看起來——非常熟悉：纖細的金髮，矮壯結實的身軀——

「納威？」

阿不斯和那個叫弗蘭克的男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

「納威，」他說：「是我的父親——納威?烏弗裡克?隆巴頓閣下。」

哈利吃驚地眨了眨眼睛。頭痛衝擊著他的大腦，妨礙正常的運作；納威幾時有了中間名？還有，納威怎麼會有——這不可能，這——

忽然一切都迎刃而解。弗蘭克?隆巴頓。

他急劇地抽了一口氣，顧不上肋骨的疼痛：「今年是哪一年，校長？」他朝著半月形的眼鏡和敏銳的藍眼睛問道——好在目前他已經對它們免疫了。

阿不斯?鄧布利多蹙額道：「1977年。」

哈利閉上了眼睛。這樣就解釋了一切，還有——該死。該死的。他疲倦地詛咒著，頭痛愈演愈烈。他怎麼會突然回到了二十三年前？他能記住的（想到這裡他顫抖了一下）只有痛苦。或許伏地魔向他施展了一個終極詛咒？或者這個詛咒是某個食死徒下的。但是，時間旅行算不得什麼報復吧，更何況是成功的時間旅行（如果不成功的話，他可能已經被凌亂地分割散落到幾個不同的年份了），再說了，即使成功的時間旅行也是件非常棘手的事，而且只有最有本領和力量的巫師才敢嘗試…

「為什麼要問？」

哈利睜開了眼睛，感覺蒼老、疲倦和恐怖：

「我來自2000年。」

目瞪口呆的沉默。哈利再次讓自己的眼睛閉了起來。可惡的頭痛，他想。為什麼我總是遇到這些事？然而他只能任由憤怒的疑問就那麼飄走，彷彿雨滴沿著雕像平滑的表面流淌而下。這是他的命運。質疑它毫無意義。

「你願意在吐真劑之下重複剛才說的話嗎？」

「是——不。」哈利再一次張開眼睛。吐真劑會讓他過於脆弱，何況他知道，一旦自己受控於藥劑之後，阿不斯絕不可能猶豫，一定會更加深入地盤查下去。他不能冒險造成時空的自相矛盾。

「但是我願意在『測謊盤』下重複所說的話。」

「很好。」阿不斯說。他拿出一塊破破爛爛的石墨圓盤，交給隆巴頓。哈利忍住自己愈發激烈的頭痛，揚起頸子讓那塊獎章一樣的東西掛上胸膛。他發現自己在被單之下的身體穿著白色的病號服——哈利記得在拷打之前被扒光了衣服——然後，阿不斯開始提問了。

「你是否真的來自2000年？」

哈利懶得坐起來，回答道：「我來自2000年。」他拖長了聲音，感到圓盤上的魔法在身邊交織成一個繭。圓盤上銀光波動。

阿不斯點點頭，他的銀色鬍鬚輕輕捲了卷，接著又伸直。哈利第一次發現它們不是自己記憶中的白色：在隆巴頓召喚出的火把光芒中，它們看起來幾乎是黑色的。

「你是否自願接受了面部和胸膛上的黑魔標記？」

哈利僵住了。他的腦子盡力地咀嚼著這些字句，然後想了起來。他抬起手（隆巴頓緊張起來）碰觸自己的胸膛，感覺到結痂的傷口…他的手移到自己的臉上，沿著記憶中黑魔標記的位置撫摸下去…我居然忘記了，他麻木地想。

「我…不。」

圓盤頓時發熱，顯出一片醜陋的紅色。哈利克制住自己的瑟縮。可能他確實自願地接受了黑魔標記，就好像他接受了一切咒語、鞭打、甚至抽插，因為他承受不起反抗所需要的力量，也因為在疼痛吞噬了身體的同時，他放任自己的意識飄向遠方。

哈利的眼睛看著隆巴頓的魔杖，它堅定不移地指向自己。

「我不支持也不打算支持伏地魔。」哈利平板地說。圓盤對他的話表示同意。隆巴頓的魔杖開始退讓，傲羅的眼睛掃過校長。哈利也看了看他，接著瞭然地發覺，那道難以預測的目光又浮現在洞徹人心的藍眼睛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三年以後我才出生。」哈利繼續說，圓盤輕柔地發著光：「我很願意回去，因為我還有沒做完的事情。」

「時間旅行是件很棘手的事，」阿不斯?鄧布利多頓了頓，說道：「從沒人聽說有超過一周的時間旅行，沒有精確的計劃和強大的力量，頻繁和快速的旅行只會使靈魂粉碎。我們會盡力幫助你，我的孩子，但是同時…」 笑容爬上校長的臉龐，哈利眨眼間就明白了一切。

「你在哪裡上的學？」

「霍格沃茨。」哈利回答，好奇於校長對此的反應。

「你繼續來霍格沃茨上學，當個七年級學生怎麼樣？在這裡你會受到保護，同時
我也可以研究和尋找將你送回去的辦法。」

弗蘭克?隆巴頓氣急敗壞地反對：「但是阿不斯，他——」

「不支持也不打算支持伏地魔。」阿不斯替他說完，語氣堅決。

傲羅停止了反對，但依舊咕噥著什麼過於輕信和仁慈以及精神障礙之類的話。阿不斯只是明朗地笑著。

哈利勉強假笑了一下，儘管他的內心已經凍成一片。 別以為你能騙倒我，阿不斯?鄧布利多，哈利想。他的目光和那閃爍的藍眼睛匯合了片刻。我知道你打算幹什麼，就如同我知道你使用了哪種無仗魔法才造出那對該死的鬼眼。你以為我不知道，讓我留在霍格沃茨不過是為了把我控制於鼓掌之間？你以為我不知道，不讓隆巴頓將我送進魔法部那些破爛牢房，其實是因為像我這樣的標本太過古怪、危險、不合規矩，所以不能放任自流？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

校長靠了過來，從他脖子上取下那塊圓盤，動作彷彿一個關愛的老人在照顧自己生病的孫子。就在此時他渾身感到一陣刺癢。哈利控制住一股強烈的衝動，沒有撣開那雙枯瘦的手掌。你以為我感覺不到你在我身上布下的追蹤咒？

他重重地踩熄了這些憤怒的想法。不，他告訴自己。你忘了。這個人不是你的阿布斯，所以不要覺得他是在針對哈利。對他而言你不是哈利。這個阿布斯沒有信任你的理由，你也不能指望他相信你。他只是另外一個敵人。哈利閉上眼睛，思緒如冬日的風一般掃過，給自己留下了更多一些疲倦，更多一點寂寞，也留下了一個不屬於他的時代。

哈利在腦中歎了一口氣。在他的時代，阿布斯?鄧布利多已經足以令人容忍，因為他不再試圖操縱哈利。這位年長的巫師幾乎變得——叫人愉快。或許，因為只有哈利能看穿阿布斯閃爍的雙眼和慈祥的外表，也只有阿布斯才瞭解在可靠的格蘭芬多面具之下的真正哈利：他們棋逢對手，渡過了那麼多危局，經歷了那麼多生死考驗，他們共同淪陷在一場暴烈的戰爭中，以至於兩人間的敵意早已混亂模糊，變成了一種只屬於年邁戰友間的同僚關係。

「但是我已經二十歲了，我會顯老。」哈利微弱地抗議，如果他立即順從會顯得可疑。

「胡說八道！」阿布斯叫道。

「還有那些課程，」哈利加了一句：「我早就會了…」

「複習舊有的知識總沒壞處，何況，你將會再次回到霍格沃茨。」

再次回到，哈利想著，腦中冒出一串缺乏幽默感的笑聲。又不是我把你關在霍格沃茨的密室中，強迫你渡過三個連鬼都見不到的年頭，就為了把自己鑄造成一件殺人工具。

「就照你說的辦吧，校長。」

哈利知道，即使像阿布斯這樣堅毅的人，也不可能感覺不到絲毫刺人的罪惡和疑惑。所以接下來，作為額外增添，哈利微笑起來。他知道這笑容讓自己看起來無力而又無私，然後他說：

「我信任你，阿布斯。」

他注意到那雙藍眼睛裡閃過痛苦的片刻。哈利藏起了自己的詭笑。然後，他任由眼皮滑落，感到劇烈的頭痛，接著昏了過去。

儘管剛八月底，今天卻出奇的冷。


哈利從破釜酒吧裡冒了出來，敲擊著通往對角巷的牆磚。他邁步走進，又停了下來，訝異地看著熙攘的人群。購物者們有的匆忙，有的閒逛，有的相互交談，有的與別人爭論著什麼；孩子們盯著商店的櫥窗，然後尖叫著到處亂竄；帶著斗篷的生物躲在陰影中，消失在黑暗的巷子裡；一個嬰兒不住四顧，眼神中充滿天真和好奇。

還有，沒人朝他看一眼（除了那個眼神飢餓到讓人難受的巫婆，她誰都看）。

在霍格沃茨的城堡裡，每一個經過他身邊的學生都帶著敬畏的眼神竊竊私語；在鳳凰社會議中，就算時常打交道的人們也往往對他的意見茫然點頭，即使他是叫他們去送死；而在大街上——

他微笑起來，但是臉上毫無笑意，他回憶起時時在自己身後亂成一團的大街小巷——除非那條街上只剩下堆成垃圾般的屍體，和凝固在空氣中的黑煙。

他搖搖頭，走向魔金夫人長袍店，滿足地想，自己（目前）還不需要運用「格蘭芬多式」面具。

「請為我訂做霍格沃茨長袍。」他對一個看起來有點面熟的女孩子說。

「這邊請。」她回答道，嫌惡地打量著他的裝扮，然後將他領進店舖裡邊。量尺在他身上舞蹈般跳來跳去，他望著窗外，心事重重。

這幾天他徘徊在昏迷和清醒之間，大量的催眠劑讓他不停地做著混淆的夢，身體在逐漸恢復，但是肢體修復所產生的疼痛總是令他猛然驚醒。之後他的傷總算痊癒了。阿布斯高興地用魅力咒遮蓋了他的黑魔標記，然後給他找了一身衣服（幸運的是，所有的套件——無論穿在什麼部位——都是土褐色的，這總算將阿布斯那令人遺憾的時尚感造成的災害減小到最低程度）。接著，校長誇張地表現出對他的信任，讓他自由地前往對角巷。哈利也誇張地表現出感激的微笑，同時忽略了那股嗡嗡聲——他知道這是追蹤咒。

正是在那段不安穩的恢復期，他意識到目前的情況會因為某些事情而變得更加難以承受：感謝阿布斯的奸計，他將會和自己的父母變成同學。他將會見到小天狼星?布萊克，雷姆斯?盧平，還有（冷冽的怒意疾馳而來，牢牢地抓住他的心臟）小矮星彼得，以及西弗勒斯?斯內普。他們不僅會和他同班，還有——天——可能會同寢室。

我怎樣才能阻止時間線的相互衝突？他想。儘管他的過去已經證明了自己將會成功地阻止衝突的時間，這樣的安慰還是冰冷的。可能我會死在火車上，永遠也見不到他們，他陰鬱地想。

他在心裡歎息。與命運抗爭毫無意義，與他所不能改變的事情抗爭也毫無意義。接受命運的安排是他已經融會貫通的痛苦技藝。他放任意識漫遊，然後全神貫注地看著一個渾身粉紅的嬰兒，初學走路的孩子奮力向一顆吱嘎亂響的眼球抓去。這時，他感到一隻口袋塞進了自己的手掌中。

「後面還有一些更多的巫師服飾。」那女孩子說到，點頭示意後方：「你可能會在那裡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好的。」哈利說。他想起來了，除了阿布斯強迫他穿在身上的這套之外，自己還沒有任何內衣。於是他朝魔金夫人裁縫店的裡間走去。

他穿著合身而舒適的麻瓜式襯衫和長褲，付了款，走出商店。他的眼神掃過剛才那個小孩站立的地方。初學走路的孩子躺在一個微笑著的年輕女子臂彎裡，她的身旁站著一個年輕男人，一隻手摟著妻子的肩膀，一隻手逗弄著嬰兒的臉頰。哈利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的完美組合打動了他的心。

他轉過身，心中升起一股尖銳的情感，哈利沒有來得及思考這股情感究竟是什麼，便立刻碾碎了它。接著，他走進奧利凡德魔杖商店。

與熙熙攘攘的大街相比，陰暗的魔杖商店彷彿世外桃源。曾經在很久以前，這樣的寂靜令他惶然，然而現在，黑暗卻叫他幾乎感到安慰。

輕快的腳步聲靜靜地響起，他隨即旋身，與一張臉對了個正著。店長的眼睛瞬間瞪大。大概沒多少顧客能發現他的鬼鬼祟祟，哈利缺乏幽默感地想。

「為您服務，先生…請問貴姓？」

「弗洛斯特，」哈利回答：「喬納森?弗洛斯特。我需要一根魔杖。」

店長的眼睛頓時顯得饒有興致：「你以前有魔杖嗎？一根適合你的魔杖？」

哈利遲疑起來。如果現在的我買走那根冬青枝和鳳凰羽的魔杖，會造成未來的麻煩。他想著，心中描映出恐慌又迷惑的痕跡；但是有個不同的聲音智慧地加上了一句，哈，但是你沒有買走那根魔杖。無論你現在做些什麼，都不會拿走那根魔杖，因為它一直在這裡。這些有點超現實的念頭讓他躊躇了片刻。

「沒有。」他最後說道。

「哪只手使魔杖？」

「雙手都行，」——在阿布斯的建議下，他完善了這個相當有用的技巧——「但是我更喜歡用右手。」

「太有趣了。」奧利凡德喃喃道，從架子上抽出一隻盒子。「試試這根，」他指揮道：「櫻桃木與獨角獸的鬃毛，很結實，適合用來變形。」

哈利拿了起來，毫不驚訝地看著奧利凡德片刻之後就從他的手中將魔杖搶了過去。

「橡木和龍的心弦，堅硬，適合用來決鬥。」

再一次，他還沒拿穩，魔杖就被搶走。

「柳木和鳳凰羽毛，揮動時會發出嗖嗖的響聲，適合使用魔咒和進行治療。」

細長的椅子上，盒子越堆越高。在奧利凡德興高采烈地將「營業結束」的牌子掛起來，並關上門之後，哈利開始擔心。好像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如果能和自己匹配的只有那根冬青枝和鳳凰羽的魔杖，怎麼辦？

「紅木和蛇怪的毒牙，用起來比較費勁，適合發出詛咒。」

哈利在手中握了片刻，魔杖又被奪走。空氣中，灰塵和微粒飛舞著，在午後斜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奧利凡德終於從架子裡邊走了出來，拿著一隻盒子，眼中晃動著希望的光芒。哈利感到心沉了下去。

「試試這根，冬青枝和鳳凰羽，它的力量很強大。」

哈利拿起魔杖，握緊了它。他聽到了鳳凰蕩漾的歌聲，感到力量洶湧而來，幾乎忘記了心中那個恐怖的空洞。然而當他舉起手臂，那股純粹的完滿卻戛然而逝，只餘下錯誤的感覺。所以，這魔杖不屬於自己。

「不太合適。」奧利凡德說著將魔杖拿走，遞給他另一根。

哈利有些眩暈地接了過來。你再也不是那個十一歲的孩子了，他告訴自己。但是，被比任何人類都要忠實於自己的魔杖拒絕，這個事實卻再次無情地將自己與對抗伏地魔的命運緊緊相連——

「真令人驚訝。」奧利凡德喃喃道。接著他們又試了幾根。他蒼白的眼睛微微閃光：「看來我這裡現成的魔杖都不適合你。我想…我相信自己需要為你訂做一根。」

「噢。」哈利謹慎地應道。要相信所有的這些魔杖都——這店裡恐怕有上千根吧，他意識到——拒絕了自己，還是有點困難。「嗯，那麼費用是多少？」

奧利凡德已經消失在店舖的裡間。哈利跟了進去。

「要為你這樣與眾不同的客人特別制做一根魔杖，對我而言也是件稀罕事，」店長有些心不在焉地說：「跟我來。」

一張破爛的工作台上，一支孤零零的蠟燭發出暗淡的紅光，讓房間顯得比實際小。桌旁有一隻巨大的破舊坩堝。哈利瞄過去，發現鍋裡的液體是銀色的，還在
微微發著光。

「我需要一滴你的血，弗洛斯特先生。」魔杖製造者喃喃道，手中舉起一柄解剖刀。

哈利猶豫了片刻，點點頭，伸出了手。

魔杖製造者迅速地刺破哈利的左手食指，擠出一滴血來。「要知道，是魔杖選擇巫師。」奧利凡德嘀咕著，用自己的魔杖輕輕點了點哈利的手指。傷口癒合了。「巫師越弱，就越容易被魔杖承認。」

哈利看著自己的血滴與銀色的溶液慢慢混合。咕嘟一聲，鍋底冒出個泡泡，弄破了平整的液面。

「而強大的巫師就不同。」奧利凡德接著說，目不轉睛地盯著另一個泡泡浮起來。有那麼片刻，哈利好奇地覺得，可能這些泡泡裡傳達了什麼信息，就好像特裡勞妮杯子裡的茶葉渣。「他們的力量會威懾不適合的魔杖。」魔杖製造者咕噥著，躡手躡腳地向屋子最裡邊的一方搖搖欲墜的櫃子走去。「雖然人們的力量在實際上總有增減，但是這通常發生在魔杖與巫師互相承認之後，所以他們依然忠實於對方。」

哈利看著年邁的魔杖製造者走了回來，手裡拿著兩瓣顏色漆黑的木頭片，然後放在那張破爛的工作台上。奧利凡德開始用自己的魔杖在那兩瓣木頭上描繪出一些神秘的魔文。哈利認出了其中的一些，它們在蠟燭跳動的火光中向靈魂一樣移動著，微微閃爍：龍飛鳳舞，融合一致，彷彿存在於天地萬物間的力量…

「製作魔杖的過程就像寫詩，我的繆斯會在不經意間降臨，在不經意間離去，倘若她臨幸得長久，我將很幸運地完成一件傑作。」奧利凡德停了停，勾勒出最後一句閃光的魔文：「然而有的時候，我會有靈感。您所帶來的挑戰——我棘手的客人——是您能夠帶給一個年邁的魔杖製造者的最好禮物。」

奧利凡德抬起頭，與哈利對視一眼：「您的木頭來自『奧丁之馬』，又叫『世界之樹』，它是巫師之木，最強壯、最珍稀、也最危險。對您來說，別的木頭都不行。我早該想到這一點了。」

哈利小心地保持著無表情的面孔，沒有讓自己一連串飛漩的情緒洩露絲毫。哈利聽說過「世界之樹」，那是在赫敏時常掛在嘴邊的諾曼底神話中的一種樹木，但是他從來都不相信它真的存在。他忽然半開玩笑地幻想起來——自己沒有被「世界之樹」選中，而是與普通無害的魔杖結成了契約——然而片刻後，他立即抹去了這個想法，垂下眼，仔細地審視起面前桌上躺著的那兩瓣木頭來。在蠟燭的光芒下，木頭平滑的表面依然沉如夜色。

「但是您的杖心。」魔杖製造者緩慢地移動到屋子另一端的櫥櫃前，取出一個樸素的石盆來。

「真奇怪，」奧利凡德喃喃道，他的聲音第一次聽起來有些猶豫不決：「我不記得這條杖心…」他將石盆放在工作台的一邊。哈利蹙額看著這個冥想盆一樣的東西，它的裡面似乎捲曲著一片迷離的雲霧，在這片雲霧之中，躺著一根黑色的頭髮。

「這是什麼？」他問。

「一段記憶中的一根頭髮。」魔杖製造者沉默良久，緩緩回答，彷彿剛剛才將一段塵封多年的記憶挖掘出來一般。

哈利一直盯著這根頭髮，它在銀色的記憶雲霧中漂浮著。他假裝沒看見奧利凡德探究量的目光，問道：「這頭髮是誰的？」

「一個…巫師。」

哈利眨了眨眼：「哦。」

奧利凡德搖搖頭，看起來依然有些困惑：「魔杖擇主而棲。但是奇怪，我不記得自己搜集過這條杖心…」他操縱著頭髮浮到空中，停在那兩瓣黑色的「奧丁之馬」中間。木頭上的魔文忽然發光。哈利顫抖了一下，感受到一股力量從中散發出來。兩瓣木片「喀啦」一聲合二為一。

「抓住它！」奧利凡德指示道，聲音中有哈利不曾聽過的命令語氣：「現在！」

哈利傾身向前，抓住了魔杖——他覺得自己彷彿身處雷霆之中，白色的閃電照亮了每一處黑暗和隱匿的角落；他感到魔杖在自己的身體中歌唱起來，穿透了他呼吸，穿過了他的高牆、他的保護層和他的記憶，深入到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曉其存在的地方，然後正當他在這片永恆的空間中屏息，他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某個前所未知的事物，彷彿是一段記憶，令他的脊柱一陣顫抖，這事物——

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十三英吋半，世界之樹與未知杖心，」奧利凡德喃喃道，他蒼白的眼睛閃著光：「一根優秀的魔杖，弗洛斯特先生，願您好好使用它。」

哈利無言地點點頭。奧利凡德拒絕了酬勞，哈利的反對也不如想像中徹底。
他踱步出了店門，霎時間一片嘈雜迎面而來，這個八月天異乎尋常地寒冷，然而夏末的空氣卻忙碌而熱鬧。他從茫然中回過神來，將魔杖舉到面前，眼睛看著它，手指感受著它。十三寸半：正好是——他突然回憶起來——伏地魔魔杖的長度。

他將這個想法放到一邊（巧合，他告訴自己），魔杖滑進他的衣袖，貼在小臂上，即使沒有專用皮套的支持，他的力量也足以令魔杖緊緊固定。他走向麗痕書店，然而突然間，一種極度的失落和寂寞悄然來襲，他就像一處懸崖——遭受海浪激烈的撞擊和酷日無情的炙烤。他已經失去了二十三年，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名字，然而身體上卻多了兩處黑魔標記的烙印，連阿布斯的信任也被剝奪，變成徹頭徹尾的孤身一人，只除了一根不屬於自己的魔杖——可能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猛然轉身盯著商店的櫥窗，然而看見的只有自己的倒影。為什麼這一切還要繼續？他的眼睛哀傷地問，一瞬間閃現過痛苦。

他轉過身，眼神再次變得平靜而無情。發牢騷有什麼用，該死的，他冷冷地告訴自己。他必須找出回去的方法，因為他不知道伏地魔是不是真的死了。在他和伏地魔之間，只有任何一方徹徹底底死亡，他才能——也才會——解脫。

重複回放這張最後通牒讓他鎮靜了一些，然後，哈利走進麗痕書店，購買了七年級教科書。他心中的冰層越結越厚，然而他裝作毫無感覺。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境如此真實，就像是一段記憶。一個男孩，孤獨地，呆在一間寒冷灰瑟的孤兒院裡。他夢見女舍監殘忍的眼神和冷酷的譏笑，夢見孤兒院中的男孩子們讓他的血濺在水泥地上，夢見自己在一顆盤根錯節的樹下蜷縮了很久很久；他夢見自己一直記得母親對他說的話，記得自己的命運，接下來他感到好寂寞好空洞，感到自己除了劇毒的憎恨之外，什麼也沒有剩下，這股恨意增長著蔓延著擴大著直到他——

然後他醒了。他感覺頭暈眼花，但是小心地避免著回想昨夜的夢境。他登上一輛麻瓜出租車，到達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在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裡，他沉默而隱匿地坐著，直到列車抵達霍格沃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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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哈利終於要開始分院禮了！敬請期待下一章！

arum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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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哈利並不介意下雨。水線細若游絲，落在他和其他一年級新生身上，從肌膚上滑落下去，浸濕了他的衣襟。他給箱子加了個防水咒，自己卻暴露在雨中。雨絲匯成溪流，自他的臉頰淌落，滲入長袍之內，讓他感到清新而乾淨，然後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屬於這個世界了——他從之前所有的境遇和奇怪的夢境中解脫，不再感到消沉和空洞。

他再次回想起昨夜的夢境，皺了皺眉。那個夢鮮明得不可思議——倒像是一次幻覺了；可是當他醒來之後，感受又和幻覺不同。自己幾乎經歷了…一段記憶。他回憶起心中升騰的恨意——不，恨意來自他夢中的男孩——然後無法控制地顫抖了一下。他抬起頭，閉上眼，讓雨滴彙集在眉宇間。無論你在玩什麼遊戲，伏地魔，他想，我都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跟著我，一年級新生！」麥格咆哮。

霍格沃茨的城堡和他回憶裡的一模一樣，皮皮鬼的狂笑，麥格的呼喊，一年級新生的尖叫，輕易地擊退了他腦中充滿恨意的夢境和陰魂不散的伏地魔。一個淡淡的微笑爬上了哈利的臉頰。

然而這笑容隨即淡去，因為他瞥見了大廳中央那頂破破爛爛的分院帽。

麥格行軍似地走了進來，以一個嚴厲的眼神鎮壓了大廳裡嬉笑和聊天的聲音。然後她拿起了卷軸，大聲地喊出了第一個名字：「納森?亞當！」

所以我還要再被分一次，哈利枯燥地想。重返霍格沃茨帶來的短暫快樂就那麼消散了，他一直知曉的一切，他一直沒有去想的一切，最終都擺在了眼前：他可能不會被分到格蘭芬多，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以格蘭芬多的身份生活了。他回憶起自己在「奠基者之巢」中苦訓的歲月，回憶起他學會佩戴的格蘭芬多式面具，回憶起不屬於他的奧丁之馬魔杖，回憶起那些不可能出自他腦海的夢境——

誰知道呢，一個無情的聲音輕言細語起來，第二學年的時候，你從那頂帽子裡把格蘭芬多之劍拔了出來，不是嗎？希望夾雜著恐懼像炊煙一樣捲曲升騰，哈利重重地吞嚥了一下，試圖將它壓制下去，免得一旦自己的希望之火點燃，熄滅的時候會更加痛苦。

「弗雷德裡克?哈德遜！」

哈利匆匆向餐桌首席一瞥。那麼，大約我會是最後一個，他想，然後看著一個一年級新生一溜小跑…

他的呼吸停滯在喉嚨中。坐在那裡高興地喝彩的，是詹姆?波特，他的黑髮四處飛舞，眼鏡片閃閃發光。他的身邊是莉莉?伊萬絲，她紅髮披肩，微微笑著。他們的旁邊坐著小天狼星?布萊克、雷姆斯?盧平、還有——還有小矮星彼得。哈利仔細地審視著那個後來將會背叛他父母的男人，感到一股冷意攫取了自己的心臟。他看起來並不像叛徒。他確實擺出了一付崇拜偶像的樣子，又或者是裝模作樣、優柔寡斷，但是哈利能夠看到他身上的勇氣，屬於格蘭芬多的勇氣。正是這勇氣讓他在朋友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刻投向了伏地魔，哈利陰沉地想，然後在這股恨意生根發芽之前，碾碎了它。他提醒自己，他不能改變未來——也不能改變過去。

「米歇爾?李！」

他感受到一陣視線的重壓，然後抬頭一瞥，看見詹姆?波特向他投來一個威脅的眼神。哈利迅速轉開了臉，懷疑剛才的恨意是否表現在了臉上。他覺得喉嚨緊澀——他的父母對那隻老鼠那麼的好，可是到了最後…

「凱西?馬汀利！」

或許我最好別進格蘭芬多，哈利想。他知道自己早晚會見到他們——他的父母、小天狼星、雷姆斯、小矮星；這個前景讓他憂心忡忡，但現實比想像還更要令人恐懼。要我習慣和他們朝夕相處，並且不張口結舌或者窒息而死或者別的什麼，這太可怕了。我想，別的任何學院都好，只要不是斯萊特林。他看了看餐桌首席。如果我被分入斯萊特林，阿不思的懷疑會更讓人無法忍受。他顫抖了一下，閉上眼片刻，回憶起自己第一次經歷這個儀式時，分院帽對他說過的話——『要知道，你會成就不凡…』一股帶著顫抖的興奮感在他心中升起——你會成就不凡，力量強大…

他搖搖頭，回過神來，帶著些微的不安果斷地轉過頭去，察看上首餐桌的動靜。

「梅根?透納！」

鄧布利多坐在那裡，他華麗的長袍閃著銀紫色的光芒；弗立維和哈利記憶中的沒什麼差別，他寵溺地凝視著一年級新生；斯普勞特看起來一付無聊的樣子。剩下的教師哈利都沒認出來，除了費爾奇，他的眼中依然充滿下流的閃光。這一點讓哈利感到出奇的安慰。

「阿斯莫特?澤維林！」

「赫夫帕夫！」

最後一個一年級新生跑開了，過了一陣，哈利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是唯一一個還站在原地的學生。

阿不思?鄧布利多站了起來，笑容一直盤旋在他的臉上：「今年，我將為大家介紹一位特別的客人：來自梅裡曼魔法學院的轉學生。他會和七年級的學生們一起上課。我相信大家都會竭盡全力，讓他感受到家庭般的溫暖。同學們，讓我們歡迎喬納森?弗洛斯特！」

校長坐下之後，響起了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

「喬納森?弗洛斯特！」麥格大叫道。

哈利邁著大步走向中央，毫不介意被人一直盯著，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他感受到阿不思毫不間斷的目光，並且確定自己的眼睛沒有掃向格蘭芬多的餐桌——對他而言，絆倒在大廳中央沒有任何好處。然而當他舉起那頂帽子，蓋下來卡在耳朵上的時候，卻正巧對上了西弗勒斯?斯內普的目光。斯內普的目光依然那麼強烈。他遲疑了一陣，然後閉上了眼睛，等待著分院帽開始講話。

『我覺得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但是奇怪，我不記得你。』

『哦。』哈利在腦中回答。和分院帽的對話讓他的心中霎時湧起了一股愉悅感。或許是因為他坦坦蕩蕩——他也無法隱藏任何秘密——分院帽都會知道。『我猜你也知道原因？』

『唔，是的。當然，我會保守秘密的。』

哈利的臉上笑容蔓延開來。『謝謝你，那麼，你會把我放在哪個學院？』

『棘手啊，你這個人。你很用功，也很有耐心，但僅僅是為了滿足自身的需要。你很有智慧，但是你不會、也不能與世隔絕。做學問不適合你。你有勇氣，是的，非常多的勇氣，但是你肯定並非輕率魯莽——』

『是不再輕率魯莽。』哈利插嘴。

分院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愉快。『是的，不再。何況你更厭惡聚光燈下的生活，以及輕易得到的榮耀，這些可都是格蘭芬多的特質。現在說斯萊特林——你當然很狡猾、很冷酷無情、也很——』分院帽停頓了下來。接著，它又開了口，緩緩地說：『真有趣。你有些…特點我可是從來沒見過——當然我也不希望自己見過。但是，我並沒有責任向你透露任何信息。』

哈利皺了皺眉。『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分院帽滿不在乎地說道，但是哈利發現它那自娛自樂的聲音中帶有一絲瞭然的腔調。『斯萊特林會讓你獲得優異的成績，但是你又並非雄心勃勃。我應該把你分在哪裡呢，呃——你叫——』

『弗洛斯特。』哈利幫它說完，聳聳肩。『隨便你放在哪裡都行。』他遲疑了片刻，想到了詹姆?波特高興的面容和莉莉?伊萬絲的微笑，然後感到一襲無聲的苦痛；然而他又回憶起阿不思?鄧不利多那雙藍眼睛中高深莫測的目光，以及期待自己可能擁有的力量時帶來的興奮，接著他感覺到右臂上魔杖的銳利，十三寸半，奧丁之馬。他在心裡歎息了一聲。『最好是把我分到赫夫帕夫或者拉文克勞，如果你願意的話。這樣我不會那麼難受。還有，大家也不會那麼懷疑，然後我就可以放心地尋找——回家的路。』

分院帽吃吃地笑了起來。『這真是個斯萊特林式的想法。赫夫帕夫或者拉文克勞，唔唔，你不屬於那裡。它們之中的任何一間都會讓你取得不錯的成績，但是這樣一來你就無法探索你應該發現的未知。所以，最好把你分到…』

「斯萊特林！」

哈利把帽子取下頭頂，他甚至不用眼睛都能感覺到屬於阿不思?鄧布利多的沉重目光。 又一次，哈利沒有望向格蘭芬多那邊，而是徑直走到了斯萊特林的桌尾。他意識到自己將坐在西弗勒斯?斯內普的旁邊，斯內普盯著格蘭芬多的惡意眼神讓哈利猶疑了片刻，不過他還是自然地滑坐下來。

那麼，現在我是個斯萊特林了，哈利想。這個概念倒不算特別可憎，並且，部分一直備受拘束的自我立即有了回歸的感覺，但是另外的部分——那些珍貴的回憶和脆弱的認同感——搖搖欲墜，跌入了深不見底的黑色迷霧中。夠了，哈利惱怒地想。這又有什麼差別，你仍然是哈利?波特，仍然是預言中的主角，這和你在哪間學院沒有任何關係。

他知道自己之後必須小心行事。他知道，毫無疑問，阿不思的懷疑已經變本加厲，因此對自己的監視將比從前更為仔細。但是他也瞭解阿不思的計謀，所以，一旦他解除追蹤咒，就能進入「奠基者之巢」，然後找出回去的方法。

他和阿不思再次成為了對手——這個事實無聲地籠罩在四周，然而哈利不願去想它。伏地魔對我做過的最大善事，就是將阿不思和我逼到當時的地步，讓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只屬於年邁戰友間的同僚關係。在這樣的思緒將他內心的空洞擴大之前，哈利停止了思考。然後，他幻想斯內普會是那種企圖講悄悄話的人——這樣的話，至少可以讓他分心。

他感到有人輕輕地敲了敲他的肩膀，轉過身去，看見盧修斯?馬爾福審視的目光自冰冷的灰眼睛中透出。哈利在心中縮了一下——他都忘記了自己還要和這個飯桶打交道——但是他又安慰自己：這已經算不錯了，非常不錯。如果是另一年，他可能還需要忍受麥克奈爾，或者洛克伍德，甚至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作為食死徒，馬爾福從來就不怎麼樣：他對家族的關心一直高於對伏地魔的忠誠，最終導致了他的覆滅。

「弗洛斯特，」馬爾福傲慢地說：「我是盧修斯?馬爾福。」

「你好。」哈利自若地回答，驚訝於自己溫和卻不帶感情的聲音，以及輕易就顯得平靜而冷淡的面孔。當個斯萊特林倒是很容易，他想。

「那個熱愛麻瓜的白癡說你是轉學生，」馬爾福接著道：「我聽說梅裡曼魔法學院從不收容麻種。」

「這樣啊。」哈利抬起一條眉毛，暗中掃視著餐桌首席，果不其然，阿不思正盯著他。「告訴你這一點的人是個騙子，」他滿不在乎地說：「我就是你口中的所謂『麻種』。」

盧修斯?馬爾福的整張臉突然譏笑起來：「我明白了。」他啐了一口，轉身走開。哈利也跟著轉身，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又一次向阿不思瞥去。

眨眼之間，鄧布利多蒼藍色的雙眼中已經掩蓋了任何猜疑的痕跡。

哈利歎息。他承認剛才的行為十分愚蠢，竟然在開學第一天就在學院裡給自己樹敵，但是他也希望自己的行為能夠消弭一些阿不思的猜疑，這比和斯萊特林學院那些對血統盲目信仰的傢伙們搞好關係更為重要。

盤子裡開始自動盛滿土豆泥。這時，他抬起頭，發覺斯內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幹嘛？」哈利帶著戒備地問。

斯內普冷笑一聲，很快地低下頭去，繼續吃飯。他的黑髮落在臉頰的兩側。過了一陣，他帶著皇帝賞賜大臣般的口氣說道：「和盧修斯?馬爾福為敵，你一定是個傻瓜。」

哈利聳聳肩，有些意外地感到溫暖。至少斯內普還是斯內普——或許不如後來刻薄，輕蔑鄙棄的表情也未臻化境——但至少確實是斯內普。沒有人能像西弗勒斯?斯內普那樣僅僅靠著冷笑就讓你覺得自己低能。

「你要知道，我沒被分到拉文克勞是有理由的…」哈利滿嘴塞滿土豆，回答道。

斯內普拋來一個足以使草木枯萎的凌厲眼神，哈利的回應是咧嘴一笑，因為他知道，未來的魔藥學教授會因此惱怒不已。

一陣大笑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哈利還來不及阻止自己，便已不自覺地向格蘭芬多的餐桌望去。他頓時失去了胃口。看到如此年輕的他們，無憂無慮的他們，哈利感到一陣心痛…很明顯的，小天狼星剛剛講了個段子，因此詹姆才會大笑不止。雷姆斯和莉莉還保持著正常的坐姿，但是臉上早已流瀉出層層笑意。小矮星一臉崇拜敬仰的表情。小天狼星伸出手臂，越過桌面，開玩笑地捶打那只阿尼馬格斯老鼠的肩膀…

這簡直是地獄。我不能呆在這裡，哈利想著，怒火中燒，但臉上卻依然平靜無波。他轉身繼續應付已經變冷的晚餐，機械地將勺子塞進嘴裡。我會回去，並且很快就會回去。他依然清楚明晰地記得「奠基者之巢」，以及開啟它所需要經歷的艱苦考驗。這一次，沒有了阿不思和赫敏的幫助，要進入「奠基者之巢」變得更難，但是他已經成功過一次，那麼第二次也一定會成功。

他迅速而有效地吃完了晚餐，沒有注意到西弗勒斯?斯內普時不時地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通關密語是『絞刑』。」斯萊特林的級長說道。他是個苗條的黑髮男孩，長著一張貴族式的臉孔。

他們的通關密語永遠這麼難聽。哈利一邊想著，一邊跟著其他的斯萊特林學生一起，進入了公共休息室。休息室和他記憶中的差不多：又大又寬敞，只是有些潮濕，唯一的光源來自壁爐中微弱的火苗和牆壁上懸掛的幾支火把。火把下面擺著很多桌子，房間裡四處散放著樣式古舊的巨大座椅。

「大家都應該休息了。」級長說道：「我懷疑我們的院長——卡米頓教授——是不會再致什麼歡迎辭了。」人群裡傳出幾聲乾笑，學生們紛紛開始向通往寢室的走廊移動。

哈利正跟著大家邁進其中一道走廊，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叫他：「別急著走，弗洛斯特。」

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馬爾福。哈利忽然生出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注意到馬爾福的左右手，聳立在那裡的兩墩巨塊，一個像人猿，一個像猩猩。克拉布和高爾，哈利想。好在他們和我不在同一個學年，否則的話可就有些…煩人了。

「馬爾福。」哈利說著，冷冷地點了點頭，眼角的餘光注意到那個黑髮的級長正站在通往寢室的過道上——很明顯，是為了防止我逃跑，哈利想。

「我們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騙倒分院帽，讓你進入斯萊特林的？」馬爾福冷笑道：「這裡不承認污穢的麻種。」

哈利挑起一條眉毛，冷靜地掃視著人群。大多數高年級學生都聚集在他的身邊，圍成了一個圈。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回來了，這一次他看見了伏地魔的食死徒，穿著黑色的斗篷，戴著白色的面具，聚集在一起。他迅速地甩開了這個想法，然後注意到，大約只有三分之一的斯萊特林屬於這些…烏合之眾。剩下的，除了一兩個雙眼圓睜的一年級新生之外，都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公共休息室裡，他們表現得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典型的斯萊特林式行為。哈利在心裡冷哼了一聲。他的目光飄向一處黑暗的角落，發覺西弗勒斯?斯內普正蜷縮在一張綠色的長椅上。他們的眼睛對視了片刻，然後斯內普過於迅速地轉開了頭，他的黑髮像簾子一樣，將面頰完全遮住了。

一個女生懶散地靠向馬爾福。哈利的注意力猛地轉了回來，集中到自己的包圍圈上。然後，女生用宣佈的口氣開始說話，她尖銳的嗓音讓哈利打了個冷顫：「我們應該教教這個麻種，認清自己的地位，對不對？」

那就試試看吧，哈利想。他很清楚這一次的對峙將會決定未來斯萊特林內部勢力的平衡。他微微翹起嘴唇，懶散地站著，雙手交叉，輕輕抬起了頭。包圍圈縮小了一些。馬爾福用手肘撞了撞克拉布和高爾，他們立即像殭屍一樣向前撲了過來。

哈利懶洋洋地橫跨一步，以一種輕微至極的動勢，急速地踢出一腳，絆倒了那兩個呆子，讓他們和椅子摔作一堆。有人嘲笑起來，然後迅速地摀住了嘴。

馬爾福的臉上高高地升起兩朵紅雲。他抽出了自己的魔杖，嘶聲道："Adligo!"

哈利輕易地避了過去，詭笑一聲，正準備趁機溜進通往寢室的走廊，忽然感到一陣魔法的鼓動自身後傳來。他立即橫移避開，微微警覺了起來。那股魔法從他的身邊飛過，夾雜著惡毒和力量的熱流在空中轉了個圈，在擊中馬爾福之前，改變了方向。

哈利轉身，眼神與級長相遇。級長的臉上帶著冷酷的微笑，魔杖指向他。有意思，哈利想，眼睛瞇了起來。他向前走了一步，看見級長的魔杖輕彈了一下。冷厲的魔法向他湧來。哈利立刻回擊，揮動魔杖，自上而下地切斷了那股敵意的魔法。級長瞪大了眼睛，哈利送還給他一個冷酷的笑容，但是對手那股強大而複雜的魔法，卻讓他心中吃驚不小。我想知道他是誰，哈利想，他是個危險人物，我記得他不是伏地魔的手下，但是他…讓我想起了某人。

他們對視了片刻。哈利感到有人企圖探查自己的精神屏障，儘管這個企圖微弱而徒勞。然後，那個級長僵硬地移到了一邊。你輸了，哈利帶著滿足感冷酷地想。他聽到馬爾福氣急敗壞的吼聲，但是完全不加理會，然後大步邁進了走廊裡。他也忽略了黑髮級長如影隨形的目光，儘管那目光一直灼燒著他的後頸，即使在他經過走廊的轉彎處之後。

他停了下來，發覺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冷靜下來，波特，別衝動，他責罵自己。儘管他相信男生寢室裡不會真的有什麼致命陷阱，然而在這一刻，面前幽深潮濕的走廊卻顯得那麼空曠，唯剩一隻在遙遠的盡頭散發微光的火炬。火炬的下方，是一面掛毯，顏色昏暗，讓他無法分辨上面的圖畫。七道大門出現在眼前，左邊三扇，右邊四扇。

想來我應該進入其中一扇，哈利琢磨著，立即走過去，找到了一扇標記為「七年級」的大門。門上的字跡蜿蜒曲折，出奇地像一條蛇。他推開門，又發現另外四扇門。哈利瞪著眼，然後眨了眨。格蘭芬多的寢室要簡單多了…

「遇到麻煩了，弗洛斯特？」

哈利繃緊了身體，轉過身來。黑髮的級長正散漫地靠在牆上，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

「我不確定該進哪扇門。」哈利淡淡地說。

「噢。」級長站直了身體：「加上你，斯萊特林的七年級學生一共五個。宿舍裡有三間房，雙人的。那一間，」他懶洋洋地向最右邊的門一揮手：「屬於溫斯頓?克拉布。這一間，」他指向旁邊那扇門：「是我和盧修斯?馬爾福的。這一間住的是西弗勒斯?斯內普。」 哈利明顯地發覺，級長提到斯內普的時候，嘴唇微微彎曲了起來。「還有，那邊的是洗手間。」哈利點點頭。

「所以，你的室友可以是克拉布、或者斯內普。」級長加了一句，伸出了右手：

「我是泰倫斯?萊斯特蘭奇，很高興與你相識。」

萊斯特蘭奇，哈利想，難怪他看起來眼熟，羅道夫斯肯定是他的哥哥。他伸出了手，和萊斯特蘭其簡單地握了一下。「喬納森?弗洛斯特。」他們的手分開了，哈利清楚地感到一種強烈的願望，想要在長袍上把手擦乾淨。「今天我很累。」他說。萊斯特蘭奇看著他，眼神充滿算計。「抱歉，我先去休息了。」他轉過身，向左邊第三道門走去。

「如果我是你，我會和克拉布同寢室。」萊斯特蘭奇叫道：「從長遠來看，他可好多了。」

「我不這麼認為。」哈利冷冷地回答，也沒有轉身，便走進了即將和西弗勒斯?斯內普分享的房間。過了好一陣，當哈利坐在那張寬大的四柱臥床上時，他回想起萊斯特蘭奇的話，不知那其中是否還有另一層含義。

他邁進走廊深處，揉著瘀傷的手肘，不看任何人的眼睛。雨水仍然附著在破舊的長袍上，讓他打了個寒顫；地窖裡是那麼冷，可是他真的不想第一天上課就生病…

他伸出手去開「一年級」宿舍的門，忽然差點摔倒；不用轉身，他便已知道是誰在背後推了他一把。

「混血怪物。」高高的黑髮男孩冷笑一聲，然後悠閒地向走廊裡去了。其他一些男孩子竊笑起來，鄙視的眼光一路從他骨瘦如柴的身軀延伸到破損的長袍上。
他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推開了一年級學生宿舍的門。他簡要環顧了一下面前的四扇門，進入了其中的一間。

房間裡已經有人了。他認出了那男孩的相貌，心沉了下去。

「這是我的房間。」那個金髮男孩躺在寬大的四柱臥床上，冷笑著說：「不允許混血怪物進來。」

有那麼一刻，他沒有動，心中沸騰的怒火讓一份渴望愈燃愈烈，他想要大聲呼喊出自己真正的血統，他不能就這麼懦弱地離開。

「滾！」床上的男孩大吼，舉起了魔杖。

他狠狠地咬牙，轉過身子——然後感到一股魔法的熱流擊中了後背。他猛地撞到門上，滑落在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有人從外面打開了門；他磕磕絆絆地衝了出去，還能聽見其他人的嘲笑聲，夾雜著他對這世界的憎恨和對自己的嫌惡，在他的心中燃燒著、灼熱著、升騰著——

哈利猛然驚醒，筆直地坐起身體，手中的魔杖已然蓄勢待發。

他眨了眨眼，劇烈的心跳使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一片漩渦之中，將他的腦子攪得亂七八糟，直到再也無法形成任何連貫的思維。他盲目地盯著空白的石牆，窄小的壁爐裡火焰的餘燼微微發著光，讓他的臉龐有些發紅。

他躺了回去，將魔杖塞回枕頭下面。

是夢，他想，另一場夢，和昨夜的一樣。可那並非一場夢：不可能是場夢。沒有夢境能讓他感到如此原始、如此真實、如此充滿情感和苦痛；他還能感到手肘上的瘀痕，後背一陣一陣輕微地疼著…那也不是任何預兆，這一點他很確定。他在睡眠中看到的景象並非來自遭受詛咒的傷疤，或者裂縫的精神壁壘；那些景象來自他意識的某處。

該死的伏地魔，他憤怒地想，眼睛緊盯著深綠色的床罩蓬，在黑夜中顯得色澤暗沉。你在玩什麼把戲？夢中的男孩——或者記憶中的男孩——或者不管他是以誰的身軀所感受到的那個孩子——感覺上熟悉得驚人，就好像是他自己。但是無論怎樣，他還是不明白那個男孩是誰（因為不可能是他自己，無論感覺上多麼熟悉；他確定自己從未有過那些記憶）。可是他又認出了那道走廊——畢竟自己與之不過舉步之遙：很明顯，夢中的事件發生在霍格沃茨的斯萊特林學院中。他仍然能夠看到那些傲慢的臉孔，聽到憎恨的回音，感受到對自己和對世界的嫌惡，持續不斷、愈演愈烈…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伏地魔，哈利憤怒地想。他知道這一切肯定都和伏地魔有關，那道銀芒，那種劇烈難耐的疼痛，但是怎樣有關、為什麼有關、甚至究竟在哪些方面有關——

他閉上了眼睛。答案近在咫尺，他知道，近得讓人發怒發狂，但是當他試圖抓住它們的時候，它們卻像煙塵或者影子一般，飛逝而去。眼前剩下的僅是一道充滿憎恨的記憶帷幕，讓他的思絮混亂不堪。

他歎口氣，翻了個身。在床上翻來覆去是想不出答案的。從明天開始，他會很忙，一邊要避開鄧布利多的追蹤咒，一邊還要開啟「奠基者之巢」。在那裡，他會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那裡安全地護衛著保存完好的資料，浩如煙海…

他皺皺眉，又睜開了眼睛。剛才，他一直在緬懷夢境和制定計劃，所以深陷其中，徹底忘記了自己是怎麼醒來的。並不是夢境本身讓他驚醒；不知為何，他回憶起「砰」的一聲響，然後有什麼東西打中了自己的肋骨。他翻了個身，盯著斯內普的床。

房間裡靜悄悄的。綠色的簾幕完全遮擋了那張床，將睡覺的人隔絕在視線之外。哈利回憶起來，在斯內普得知要和自己分享房間之後，表情看起來甚為彆扭。除去草草告訴自己該睡哪一張床之外，今晚他和斯內普之間一句話也沒講過。哈利能夠聽到他的呼吸聲，儘管它是那麼安靜、平和、甚至克制——太過於克制了，哈利想，然後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地板上躺著一隻鞋。他很清楚地記得，這只鞋之前並不在這裡。

他躺回床上去。瑣碎的記憶和不安的夢境之中，有什麼東西突破了令人顫抖的黑暗，艱難地攀爬了出來，然後在他的唇邊徘徊嬉戲，彷彿清新潔淨的雨水。所以，剛才的響聲是這麼回事，哈利想。他已經大致明白了自己是如何醒來、以及是誰將自己喚醒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自己，然後將柔軟的被單拉到脖子上。接下來，他回憶起所有（有效的）大腦封閉術練習，試著進入一種冥想狀態的休眠，讓自己能夠真正的休息。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漸漸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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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大！
感覺這章怎麼樣？從下一章開始Harry終於要正式開始和Severus的同學生活了！
arumik會爭取加快進度翻譯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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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趣的是，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哈利竟然感到神清氣爽。斯內普還靜靜地睡著，於是哈利帶著刺客般的優雅，悄無聲息地穿好衣物，洗漱完畢，接著，躡足行出地窖。

他隨意地掃視戶外，眼神飄向禁忌森林，停在了那裡，看著清晨的薄霧從森林中散發出來，經過湖面，飄向城堡的圍牆。我沒有再做夢了，他想，儘管可能只是因為，醒過一次之後，自己便再也無法進入深度睡眠。他的淺眠飄忽不定、令人疲憊，彷彿回到了之前那一段康復期。那時候，自己剛剛醒來，卻已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他走向斯萊特林餐桌的尾端，自己昨晚吃飯的地方，然後開始給烤麵包塗抹黃油。斯萊特林的院長、卡米頓教授像一隻巨型蜘蛛一般悄然走過，遞來他的課程表。

哈利挑剔地看著那張表格，上面的每一樣東西他都瞭如指掌。他在「奠基者之巢」中渡過了兩年半的歲月，向巫師長們求學討教（霍格沃茨的四位奠基者收藏了各種各樣的魔法記憶，甚至還有一些麻瓜的學問——格蘭芬多就搜集了很多關於麻瓜格鬥的記憶），所以現在，課程表上已經再沒有什麼他不能施展的魔法，或者不能即興準備的咒語了。

反正我也不打算在這裡學多久，哈利斷然想。他會破除鄧布利多的追蹤咒（只要他有心聽，這咒語便開始在身邊嗡嗡作響，像一窩黃蜂），開啟奠基者之巢，然後回去。

他站起來，逕直往大廳門口走去，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大笑。他停住腳步，差一點沒和詹姆?波特撞個滿懷。詹姆?波特搖搖晃晃地走進大廳，一邊歡笑一邊加快了速度。小天狼星?布萊克和他一起晃蕩了過來。他們身後慢吞吞地跟著雷姆斯?盧平，（哈利詫異地微微張嘴）發覺他看起來像是年輕了好幾十歲。顯然，他們三個一大早就發現了某件異常有趣的事情，正在一起談論著什麼，但是哈利一個字也聽不見。他無法控制地凝視著他們，感到自己的心臟慢慢扭了起來，繞出一個痛苦的結。他們都是那麼的年輕，哈利想，年輕而又天真…
他匆忙越過他們——

「嘿，詹姆，」小天狼星抱怨道：「看，一條蛇！」

他伸出一隻腳，哈利自然流暢地越了過去，但思緒卻飛速轉動起來。他詫異於這股針對自己的敵意，如此魯莽又傲慢地散發出來，那麼盲目而隨意，並且，來自那麼熟悉的臉孔…

他們現在還不是你的父親和教父，他邊走邊提醒自己，遠離了那些半真半假的奚落，遠離了那些還沒睡醒的學生們和一排排的盔甲。對他們而言，你只是另一個斯萊特林罷了。他想著，做了個深呼吸，他們完全不瞭解你，又談何對你好。他們仍然只是孩子，所以對他們而言，你只是另一個斯萊特林罷了。你知道這一切。別騙自己了，別和自己玩什麼把戲了。

他靜靜地站了一刻，歎了口氣，然後繼續向圖書館走去。

哈利觀察著變形術的課堂，感覺自己就向河流中央的一塊巨石。所有的學生都那
麼年輕，那麼天真。女生們總是四處亂瞟，或者吃吃笑著，互相說著悄悄話；男生們則大聲地起哄或者傻笑，也有人安靜地坐著，一幅滿足的樣子（除了斯內普，他看起來既彆扭又陰沉）；有些臉孔顯得疲倦，或者冷酷，但是只有一點點，所以（除了斯內普之外）他們都能時不時地流露出真實的微笑。

哈利開始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幾乎不怎麼笑，即使笑了，那也是冷笑。他感到蒼老。不是說你以前不覺得自己蒼老，他提醒自己，但是以前，你還有阿不思，所以不需要假裝自己還是個學生。他歎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再想關於阿不思的事情了，不要再想自己的境況有多麼的超現實，也不要再想詹姆?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萊克的行為是多麼幼稚了。

「伊萬絲！」詹姆?波特大叫，然後向紅髮女生招招手，指著自己召喚出的東西，一張看上去很像王座的椅子。小天狼星立刻一屁股坐了上去，耀眼地微笑著，沖整個教室放電。坐在後排的一群女生齊齊「噢」了一聲。

「下來，西裡烏斯！」詹姆朝自己的朋友狠狠地道。

莉莉?伊萬絲遲疑地站了起來。一個女朋友吃吃笑著，戳了她一把。莉莉抿著嘴唇向詹姆?波特的笑臉慢慢走去，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接著，詹姆憑空變出了一頂閃閃發亮的皇冠。有人驚訝得屏息，有人開始嘀咕。莉莉的臉紅通通的。斯萊特林的學生們有的抗議地叫囂，有的冷笑連連。

「獻給你，我的皇后。」詹姆說道，深深地彎下腰，然後給莉莉戴上了皇冠。

「伊萬絲！波特！」麥格吼道，風風火火地衝回教室。她剛剛去了辦公室沒幾分鐘。

她看起來還不算那麼嚴厲，哈利想，發現她嚴肅的目光中掩飾著一股縱容的神色。莉莉馬上開始道歉，哈利心中一疼，想到了赫敏，那時的他們更小、更天真；詹姆只是厚著臉皮咧嘴笑。

盜劫者們的滑稽行為讓哈利感到嘴角上揚，但是在那不算微笑的表情之下，他感到心中越來越疼。詹姆、小天狼星、莉莉，他們無知的幸福即將結束，就在…就在四年之內對吧？還不到三十六個月。可是，他們都不知道，等他們知道的時候，再補救已經太遲了。他們再也不能撤回已經說出口的話，也無法再講出那些不該埋藏的心事了。

都是因為一隻老鼠，哈利想，感到冰冷的恨意刺中了自己，然後他迅速地抑制了這股情緒。只有父母的死亡才能給養哈利厭憎的怒火：在和伏地魔的第二次戰爭中，黑魔王的勝仗幾乎都有小矮星的一份功勞，然後，當那只懦弱的老鼠最終被擒之後，他不停地辯護自己，哀憐乞求，甚至畏懼瑟縮，號啕大哭…

真奇怪，為什麼哈利只對小矮星一人如此憎恨。當一個人傷痕纍纍、破損不堪的時候，他早已忘記該如何憎恨。然而，哈利所有的經歷，都不過將他對小矮星的怒火鼓吹得更加熾烈。或許這是因為，哈利知道，無論那隻老鼠許下多少承諾、立下多少誓言，他腦中所關心的都只有自己可悲的性命；友誼或者愛的記憶，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任何人，只要能夠恐嚇威脅他的性命，他都會匍匐在那人腳下，親吻他的袍角。或許，也可能是因為，哈利能夠在小矮星的眼中看到一種瘋狂而破碎的空洞，像一道深淵，只向虛無敞開——甚至連黑暗也無法進入…

在自己可能試圖去尋找那種空洞之前，哈利轉開了視線。

變形課很快就結束了。麥格將哈利留了下來，測試他對變形術的掌握程度。哈利覺得自己表現得很不錯，完全是一個毫不起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學生。從這方面來說，麥格在上課前發下來的課程提綱給他幫了不少忙。

哈利不緊不慢地離開了變形課的教室；根據課程表，在午餐前他還有一小段時間。他徑直走向通往下方的走廊，然後因為眼前的景象停住了腳步。西弗勒斯?斯內普站在陰影之中，一隻手遮在臉上，小聲地嘀咕著一些咒語。他緊閉著雙眼。

哈利遲疑地邁步，盡量輕手輕腳地向前走，但是突然，斯內普睜開了眼睛，身體隨即僵直。哈利站住了。

「唔…嗨，」哈利盡可能隨和地打了個招呼：「出了什麼事嗎？」

斯內普對他怒目而視，眼睛瞇縫了起來。他挺直了身體。「你想幹『啊』，弗洛斯特？」他惡狠狠地道。

哈利抬起一條眉毛。對面男孩子的聲音聽起來甕聲甕氣的。「如果布萊克和波特打傷了你的鼻子，你應該到醫務室去。」

斯內普銳利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奧』是他『恩』？」

哈利聳聳肩，儘管他在心裡扇了自己一巴掌——他現在還不應該瞭解盜劫者們和斯內普之間的世仇。「如果眼光能殺人，他們早就死了十幾次了，你也一樣，」他停了一下，接著說：「來吧，我帶你到醫院——」

「不！」斯內普叫了起來，然後迅速地找回了尊嚴。「我現在就很好，」他冷冷地說，衣袖仍然半擋在鼻子上：「我會自『已』去的。」

「要知道，我又不是沒見過鼻子流血，你沒必要隱瞞…」

「我的鼻子和你無關，」斯內普咬牙切齒地說，儘管臉被擋了一半，他仍然盡可能地對哈利怒目而視。未來的斯內普，致人死地的目光已臻化境，而勇敢地經受了那些目光的哈利，現在只能感到自己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算是一種回應。

「不管是不是和我有關，如果鼻子破了，你現在就應該在通往醫務室的路上。」

「我已經告『戶』過你了！我沒事！」斯內普蹣跚了幾步。哈利蹙了蹙眉。可能他還有別的傷，他想，注意到斯內普跛著腳。

「把你那多餘的注意力粘到其它地方去，弗洛斯特！我的鼻子完全沒事！」

依然還那麼兇惡，像條蛇鯊，哈利想，唇邊蕩漾出一個笑容：「我不會嘲笑你的，我保證…」

「沒什麼可『按』的，」斯內普猛地回嘴：「現在，麻煩讓我過去…」 他朝走廊裡邁出幾步，忽然踉蹌了一下，他本能地想要扶住什麼，不讓自己摔倒，但是哈利的雙手已經飛快地伸了出來。接著，斯內鋪就跌進了他的臂彎裡。

哈利瞪大了眼睛。斯內普的袖子跌落下來，然後哈利看到了——男孩的鼻子並沒有破，而是被變成了火烈鳥的喙。接下來他注意到，斯內普的眼神變暗了，原本震驚而感激的神情即刻被一種足以對抗電閃雷鳴的敵意取代，然後——

「等等，我——」哈利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斯內普衣袖的一角。難怪他要把鼻子藏起來，哈利想，鎮壓下一股想要嘲笑斯內普的陌生衝動；傷了他和他帶刺的自尊。斯內普劇烈地掙扎著，手肘向後猛戳過來——

「不要動，」哈利制止道，語氣彷彿以前的自己，正在安慰整屋子的傲羅和驚慌失措的魔法部官員：「這樣你會傷得更厲害。」

斯內普繼續掙扎了半天，終於停了下來，怒氣沖沖地瞪著哈利。哈利發現，他的雙頰由於激動而出現了難看的磚紅色。哈利愣了一下，眨眨眼，放開了斯內普的袖子，接著腦中轟然作響，頭一次完全意識到，自己剛剛竟然把西弗勒斯?斯內普抱了個滿懷！

與此同時，斯內普早已站了起來，身體筆直，還高過哈利好幾英吋。

「走開。」斯內普充滿敵意地嘶聲說，一邊用手擋住鼻子，一邊向外指道：「讓
我一個人呆著，弗洛斯特！」

「不要這麼暴躁。」哈利平和地回答，迂迴地伸出手，在斯內普要逃開的時候再次抓住了他的袍角。幸運的是，這一次，斯內普掙扎得不怎麼厲害。「很抱歉剛才失態了，真的，但是我並沒有嘲笑或者奚落你，對不對？」

斯內普固執地擰過頭去。

「聽著，」哈利帶著安撫的口氣說道：「我幫你把鼻子變回來，怎麼樣？」
哈利輕易地看到了斯內普的冷笑，儘管他的臉大半都被擋了起來。「別以為我是傻瓜。波特用的不是符咒、惡咒、或者詛咒——他用的是人體變形術，極端複雜的那種。只有波特和布萊克」——斯內普唾棄地念出這兩個名字——「才能在這個年紀掌握。我見過你在課堂上的表現，你就是不行。」

「至少比你行吧。」哈利回答道，表情泰然自若，甚至還感到有些愉快。「真的，至少讓我試試。最糟糕的情況不過就是，最後你的火烈鳥喙變成大象的鼻子，或者別的什麼，這樣的話，我們還可以找龐弗雷夫人幫你修補回來。」

「最糟糕的情況是你可能把我的頭變沒了！」斯內普咆哮起來，企圖脫身：「還有，你怎麼會知道龐弗雷夫人的名字？」

儘管在心裡，哈利詛咒自己說漏了嘴，在外表上，他也只是聳了聳肩。怎麼自己老是碰上疑心重重的人？還有，他怎麼一直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我見過她了。來吧，」他說著抽出了魔杖（斯內普不安地盯著）：「相信我就行了，好嗎？」他露齒一笑，希望讓斯內普安心，然後意識到，這是幾天來自己的頭一次微笑。他扳開了斯內普擋著臉的手，沒有發現斯內普在自己的笑容之下渾身僵直，然後用魔杖輕輕點了點他的鼻子。鼻子立即縮小，變回了正常的模樣。變形結束之後，哈利發現自己對上了一雙充滿懷疑的眼睛。

「在課堂上，你假裝自己變形術不怎麼樣，對不對？」斯內普語氣平平，但是充滿了要求的味道。他不是在詢問，而是在指責。

哈利聳聳肩膀，儘管在心裡狠狠地狂毆自己的頭。他和其他人類呆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這讓哈利忘記了很多事情，再說了，也沒有哪個巫師長的專長是…呃…如何在社交中保持隱秘——他實在不知道這類技巧的特定名稱。

「你還有傷，」哈利指了指，皺起眉頭：「布萊克和波特真地把你傷得那麼重？」

「這跟你無關！」斯內普怒吼，然後猛地向前走，差點絆倒。哈利又一次在他跌到之前抓住了他。

「你應該去找龐弗雷夫人。」哈利堅決地說。

斯內普向他投來一個足以殺人的眼神，左太陽穴上青筋暴露。哈利的唇邊又感到一股讓人癢癢的笑意，然後繼續引導著另一個斯萊特林向校醫院走去。他鎮定地向斯內普詢問了方向（斯內普地回答簡單明瞭——他咬牙切齒地說出幾個「左」、「右」、和「白癡」）。就在哈利故意走錯幾個轉彎之後，他們終於到達了醫務室。他們剛到，護士就把哈利轟了出去，哈利一邊不情願地離開，一邊想著，斯內普為什麼會跛腳。

不過，他的思緒被午餐打斷。因為開始得比較晚，所以他結束午餐的時間也遲過其他人。他站起來，準備去上下一堂課——黑魔法防禦學，這時看見了斯內普猛衝進大廳。 他的跛腳——哈利注意到——已經痊癒了。

斯內普匆匆瞥了一眼大廳，正準備橫掃出門。哈利埋伏在半路，擋住了他，然後說：「你沒時間吃午餐了。現在就走吧，不然我們會遲到的。」

他遞給斯內普一塊麵包。斯內普盯著它，眼神彷彿在說，哈利手中的並非食物，而是用酒杯盛的毒藥。

「怎麼了？」哈利疑惑地問。

斯內普的眼睛瞇縫了起來，然後他接過那塊麵包，嗅了嗅，詳細檢查了半天，接著小心翼翼地露出牙齒，輕咬下去。

「我不會對你下毒的。」哈利說道，即有些困惑，又覺得好玩。斯內普冷哼一聲，也沒往回看，便徑直衝出了大廳，走向防禦課教室。哈利跟了上去。

他們繞過一個轉彎，來到一處廢棄的走廊中（我們遲到了，哈利想，難怪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斯內普突然站住了腳步，抽出魔杖。一瞬間，哈利的魔杖也出現在手中，但是他沒有動，希望先知道斯內普在打算什麼。

「你有什麼目的，弗洛斯特？」斯內普帶著憤恨嘶聲說道：「說出來。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你為什麼幫我？為什麼跟著我？」他瞇起了眼睛：「是不是萊斯特蘭奇或者馬爾福告訴你——」他突然中斷了這句話，接著另起一句：「他們叫你來的，是不是？或者，是波特和布萊克？」

哈利抬起一條眉毛：「第一，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現在我跟著你，是因為我完全不知道防禦課教室在哪裡。還有，我在走廊裡找到你的時候，你的鼻子成了火烈鳥的喙，除此之外還帶著傷，之後，我不過是盡了人人應盡的義務——幫你恢復常態。我幾乎沒正經見過波特、布萊克，萊斯特蘭奇或是馬爾福，我也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再者說，要是讓馬爾福收買我，倒不如先閹了自己。」他直視斯內普怒意的目光，表情古井不波，眼裡卻鬱積著憤懣。

有那麼一刻，兩人靜如頑石。斯內普的魔杖對準了哈利的喉嚨。然後，他撤回魔杖，收進袖子裡。「別把我當傻瓜，弗洛斯特。」斯內普倨傲地說道，然後徑直向防禦學教室走去。

「當然不會。不過，馬爾福和萊斯特蘭奇可能會告訴我些什麼呢？」

「那跟你毫無關係！」斯內普咆哮出聲，猛衝下走廊。他怒氣沖沖地拉開防禦課教室的門，狠狠地踩了進去。

真是一點就炸，哈利想，然後跟著他進了教室，向防禦學教授美特蘭嘀咕了幾句道歉。真不敢相信他的性格在這年紀就已經成型了，哈利沉思著，發覺斯內普選了一個距離他最遠的位置，並且沒有偏離到格蘭芬多的地盤上。真的，我以為在十七歲這個年紀，他應該更——通情達理一點。不過我料想他的性格本來就是這樣。哈利搖搖頭，試圖忽略和斯內普有關的種種，但是他驚訝地發現，這很難。然後他意識到，美特蘭教授長達一個小時的講話結束後，自己基本上沒聽懂她在講什麼，儘管這可能是因為教授那金屬般刺耳的嗓音，再加上講話本身的空洞無物。

「好了，大家！」美特蘭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帶著顫音說道。她裙子的顏色極端刺眼，哈利只能強迫自己，才能讓眼睛保持張開的狀態。但是，不同於阿不思令人毛骨悚然的配色風格，不知何故，美特蘭選擇的色彩看起來很不吉利。「把魔杖取出來！我們要開始複習去年學習的內容！選個搭檔，組成一對！」

哈利看著其他學生向同桌轉身：詹姆?波特用手指戳了戳小天狼星?布萊克，然後露齒一笑；盧修斯?馬爾福看了看那個黑髮級長，泰倫斯?萊斯特蘭奇，詭笑了一下，然後得到了一個淡漠的頷首，作為回應。

「誰還沒有搭檔的，站起來！」美特蘭一邊向漸漸嘈雜的課堂喊道，一邊在教室前方來回踱步。

哈利站了起來。他看了看四周，發現斯內普也站了起來，狠狠地皺著眉頭，雙頰上有少許難看的磚紅色。

「很好！」美特蘭輕快地說，衣裙飄飛著向他們走來：「你們兩個可以組成一對！」

真是『太好』了，哈利一邊想，一邊朝斯內普的角落走去。斯內普頑固地坐著。

「所有人都準備好了嗎？」美特蘭叫道：「很好！所有人站起來，離開課桌！」——學生們聽話地移動起來，美特蘭輕彈魔杖，所有課桌都迅速而輕快地挪到了牆邊——「現在，從防護咒語開始！進行！」

美特蘭話音未落，斯內普的魔杖就動了起來。

"Petrificus Totalus!" 他猛然間揮刺魔杖，哈利敏捷地朝橫裡一挪，閃避了過去，然後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軋軋巨響。（「斯內普！」有人尖叫。）

斯內普瞇起了眼睛。"Stupefy!"

哈利再次橫跨一步，感到咒語中有一股原始的力量從身邊疾馳而過，心裡暗暗欽佩——

"Expungo!"

哈利閃避開來。

「Fundo! Attonbitus! 弗洛斯特，不准再躲開我的咒語，防護它們！」

哈利眨了眨眼，他的身後，另一個學生重重跌倒在地。「哦…好吧。」他抱歉地聳聳肩，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感謝他萬能的「格蘭芬多式」面具）。「我忘了。」他確實忘記了：忘記了在這堂課上，他應該浪費精力釋放防護咒語，而不是閃避對手的攻擊，而且也應該像同學們一樣亂七八糟地施咒，就算斯內普比別人更加熟練靈巧。他提醒自己，這些學生們還只是孩子，何況自己必須顯得不起眼…

斯內普冷哼一聲，再次輕彈魔杖。"Congelo!" 他吼道。.

哈利揮了揮魔杖，最後一刻才想到咒語要念出聲，於是趕緊說了出來，感到自己很傻，因為他已經很多年不需要使用語言施咒了。"Protego!"

一道藍色的防護罩突然出現，斯內普的魔法光束隨之消散。斯內普瞪了片刻，立即再次揮舞魔杖。哈利在心裡瑟縮了一下：出自他本能的力量將會很難克制（倒不是說他想失去這些本能：它們對他的生存至關重要）。

"Ocurro!"

哈利的魔杖揮到一半，忽然看見一道惡意的魔法波動自空中向斯內普疾馳而來——哈利奔向一側，魔杖猛地向逼近的咒語刺了出去，在一聲幾乎清楚的歎息之後，這股敵意的魔法消失了。

斯內普猛然旋身。

詹姆?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萊克震驚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白而無辜的神色，然後，他們轉身繼續向對方發射無害的咒語。

哈利看到斯內普的臉上出現一片暴風雨前的陰沉神色，他的眼神變暗了。

斯內普的魔杖對準了盜劫者們。

「不要！」哈利喝道，他的聲音是那種用來安撫恐慌的傲羅時使用的。斯內普猛地停了下來，彷彿有人向他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然後他轉過身，對哈利怒目而視。「不要。」哈利再次堅決地說道：「不要回應他們。他們希望這樣，而且正期待著你的攻擊。然後他們會反擊，二對一，你沒有優勢。」

斯內普目光中的怒意並未減低。「是，」他譏諷地道：「二對一。」

哈利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斯萊特林的女生就從他身邊飛過，撞到了牆上。當他前去幫助她的時候，那個女生對他厲聲說，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如果哈利這樣的骯髒麻種想要碰她，她就下詛咒直到他的麻種後代都在痛苦中顫抖。在教室的另一端，馬爾福竊笑起來。

剩下的課堂時間過得很快，期間，美特蘭教授大方地給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都加了分。下課後，學生們開始三三兩兩地離開教室，這時，哈利聽到教授尖銳的呼喚聲：「弗洛斯特先生，請留一下！」

哈利懷揣著心中明顯的不祥預感，走到教室前方。教授正在批改作業，字跡奇怪而花哨。

「我剛才一直在觀察你的技巧，弗洛斯特先生。我敢說，令人印象深刻。」她手中那支超大號的老鷹羽毛筆潦草地劃出了最後幾個字，結束了書寫。哈利控制不住地發覺，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種金屬般刺耳的腔調。

「要知道，我以前造訪過梅裡曼魔法學院，所以我很驚訝你早已超越了他們——原諒我的措辭——那稍顯欠缺的教育方式。」

哈利聳聳肩：「我並沒有讓自己局限於學校的課程，夫人。」

美特蘭教授臉帶祝福地笑了起來：「可以請你向我展示，你所掌握的最強守護咒語嗎？」

「當然。」哈利站了起來，腦中飛快地過濾著自己掌握的咒語。他感到有些奇怪，自己不願意在美特蘭面前施展守護神咒，而在此程度之上的咒語又會招致過多的懷疑。於是，他舉起魔杖，對準了附近的一張課桌。"Patrocinium!" 他釋放出一股中等強度的魔法波動，然後看著自己的魔法冒出閃光的銀色泡沫，包裹在課桌周圍。

「好！」美特蘭帶著顫音尖叫，表情陶醉。哈利壓制了一次瑟縮。「厲害，非常厲害！」

哈利滿意地微笑起來，收回了守護咒。

「我確定，這個學年我們會過得很愉快，對不對？」她的眼睛閃閃發光，臉帶喜色地問道。

哈利不太確定自己是否喜歡這樣的笑容，但是，他卻讓自己的臉色固定在一個含糊的愉快表情上。

「現在，去吧。」她說著揮手把哈利往外趕。哈利再次微笑起來，然後轉身，表情立即垮了下來，皺著眉頭走向出口。他感到她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在她身邊我要小心，哈利想著，打開了門，遛了出去——

剛好及時躲過了一道射向頭頂的紫色魔法氣流。

「抓住你了，鼻涕精！」布萊克大叫出聲。

斯內普『砰』地一聲撞到了牆上，隨之出現的鐐銬猛地鎖住了他的腳踝、手腕和脖子，將他固定在牆上。他的魔杖『喀嗒』一聲跌落地面。

「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鹿角？」小天狼星譏笑著，用手肘推了推他朋友的肋骨。詹姆?波特迅速四處環顧。「少擔心了，詹姆。月影把你女朋友帶去圖書館啦，還有蟲尾巴在放哨。」他咧嘴一笑：「那我們該怎麼處置這個粘糊糊的飯桶？再把他的內衣褲秀給全校同學？或者別的？」

哈利輕彈魔杖，斯內普隨即滑落到地面上。「什麼都別做。」哈利平板地說道。他邁進走廊中央，站在斯內普和他的攻擊者之間，雙臂在胸前交叉，毫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父親和未來的教父互相交換眼色。

「看看這個，詹姆，」小天狼星?布萊克懶洋洋地道：「又一個卑鄙的斯萊特琳。」

「我警告你，布萊克。」哈利語氣平平地說道，臉色如常。

「要麼怎樣？」小天狼星冷笑：「你就和鼻涕精一起把粘液擦到全身的破衣服上？」

哈利不理他，轉身看著詹姆?波特：「你最好管住你的朋友，波特，不然伊萬絲可能會知道的。」

詹姆?波特的臉色變白了。

「她不會相信你的！」小天狼星怒罵：「她不會相信你這樣的斯萊特林毒蛇！詹姆，」他戳了戳朋友的肋骨：「你是男生主席，做點什麼！」

「他什麼也做不了，」哈利自若地說：「你願意打賭嗎，布萊克？別忘了，我和莉莉同樣是麻瓜出身」——詹姆?波特的臉色忽黑忽白——「這一點，在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有力的聯繫。還有一個事實，她很客觀，不會僅僅因為學院間的偏見而不相信我的話。」

「你怎麼會知道莉莉的？」波特喝問道。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鑒於你對她那麼——溺愛？」哈利回擊道，儘管他在心裡狂扇自己。只要再等幾個星期，他就不必再裝作一無所知了。「何況，她幾乎沒有把自己的血統當成秘密。」

布萊克威脅地走上前，魔杖指向哈利：「離她遠一點，你這骯髒下流的傢伙，未來的食死徒！」

哈利瞇縫起眼睛，但是波特已經把自己的朋友拉走，一邊還喃喃地在他耳邊說著什麼。有那麼一刻，哈利明白了斯內普激怒小天狼星?布萊克後所獲得的快感：好像中風一樣歪斜的面孔，以及顫抖的雙肩…

「假如你敢做什麼——」布萊克一邊叫著，一邊由波特把自己拖下走廊，消失在視線和聽覺之外。

哈利歎了一口氣，臉容再次變得冷酷。儘管他早已不再對盜劫者們抱有光榮的幻想，可是看到自己的父親和未來教父這樣的行為，又給他已然沉重的心靈帶來了一種希望破滅的感覺。他的母親怎能嫁給這樣一個——這樣一個混蛋？哈利知道，自己不是父親，但是，在哈利不幸結識的所有人中，他發現自己的父親竟然更像德拉科?馬爾福。這讓哈利的嘴裡嘗到一種奇怪的味道——讓他想起穿髒了的襪子。

他搖搖頭，轉身面對斯內普。斯內普抓著自己的右臂，臉上有一道瘀傷正在成形。哈利嚴肅地盯著他：「你先攻擊他們的，對不對？」

斯內普對他怒目而視。「當然是我。」他咆哮。哈利還沒繼續說下去，斯內普便冷笑起來：「說實話，弗洛斯特。別以為你能騙到我。你幫助我是為了什麼？」

「如果我告訴你，我希望你別再當一個患妄想症的混蛋？」哈利控制不住自己，冷冷地反駁。當斯內普張開嘴要回擊時，他又加了一句：「但是能夠將西弗勒斯?斯內普置於我的支配下，這個機會太偉大了，不能錯過。為了滿足你的猜疑心，這麼說吧，將來我有用得上你的時候，行不行？」

斯內普憤恨的目光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哈利歎口氣，試著重新冷靜下來。他甚少會失控。怎麼斯內普既能讓他平和冷靜，又能讓他惱怒萬分，而別人都做不到，這真是奇怪。「一天之中見你兩次，我覺得龐弗雷恐怕不會太高興。除非…」他頓了頓：「別告訴我，過去的六年間，你受傷的時候從來沒去找過她？」不過，這倒讓我想到了自己，哈利想。

「管好你自己的事，弗洛斯特！」斯內普怒罵，推著牆壁準備跑掉。

「現在你是我的事，」哈利回擊，一手抓住另一個斯萊特林的長袍：「還有，不要動了！讓我幫你治傷——我可以施展基礎的治療咒語。」他向前靠去，魔杖對準了斯內普的臉：「別動，行不行？」

斯內普迅速地把頭扯到一邊，油膩的頭髮掃過哈利的仗尖，遮住了臉龐。哈利惱火地歎了口氣。

「你怎麼會知道莉莉?伊萬絲是個麻種？」斯內普帶著要求的口氣問道。

「不准這麼叫她。」哈利猛地回嘴，揮動魔杖，把擋在面前的那一縷頭髮撥開：「除非你忘記了，我也是個『麻種』。」在斯內普亂動之前，哈利很快地治好了他臉上的傷。「好了。」哈利咕噥著揮了揮魔杖，斯內普的右衣袖自動地捲到了肩膀，暴露出蠟黃的皮膚，以及上面斑駁的淺褐色傷痕。

他抓住斯內普的手，檢查著這些瘀痕。「你——但是龐弗雷——」哈利眨了眨眼，斯內普的臉上又湧起了那種難看的磚紅色，然後猛地拉下了衣袖。「除非…」哈利知道，假如在形成後的一個小時之內得到治療，傷口是很容易癒合的，但是如果形成的傷口超過了一天——他忽然都明白了。他想了起來，在很久以前，和斯內普訓練大腦封閉術時，自己看到的畫面：蜷縮在角落的男孩，對母親怒吼的父親…

「管好你自己的事，弗洛斯特！」斯內普大吼起來，眼中的怒火劇烈地燃燒著，他猛地旋身，跑下了走廊，在轉彎處踉蹌了一下，然後徹底不見了。

走廊裡迴盪著寂靜的聲音。哈利瞪著斯內普消失的方向，然後歎了口氣，把斯內普的唾沫從臉上抹去，彎下腰，撿起了另一個斯萊特林遺忘的魔杖。走的時候連魔杖都忘記了，恐怕他是真的很慌張，哈利想，感到有些空虛。我只希望他不要碰上盜劫者們…

腳步聲。

「難以相處的孩子，是不是？」

哈利僵直起來，這聲音連上了那個在第一天晚上就挑戰自己的黑髮級長。「萊斯特蘭奇。」他轉過身，臉上毫無表情。

泰倫斯?萊斯特蘭奇靠在牆上，看起來異常得意洋洋。「要知道，就算是個麻種，你還是很厲害，另外，你是個真正的斯萊特林，儘管只有梅林才明白，你為什麼要和那個丟臉的傢伙扯上關係。」

哈利不悅地瞇起了眼睛，儘管他決定將這段話歸檔，留到以後再分析：斯內普？丟臉？除了他極度不擅長社交之外，怎麼會？「你的重點是？」

「我們的主上有方法能…純淨污染的血液。在他的領導之下，你會成就不凡。」萊斯特蘭奇向前靠了一步，聲音漸漸放低：「比你現在還要厲害，你的力量將不只體現在一個方面…」

哦，發現無法打敗我之後，現在他試圖招攬我，哈利陰沉地想。把你的招數都使出來吧，萊斯特蘭奇。他的表情鎮定沉著，哈利知道，無論自己多麼迫切地想要直接拒絕，都不能這麼做，那樣會招來過多無法承受的注意力。他冷淡而頑固地說：「我有一篇變形術論文急等著寫，日安。」他轉身邁下走廊。

「不要以為你能躲得了，弗洛斯特。」萊斯特蘭奇叫道：「你會臣服於他的，總有一天，你會的。」

哈利緊握雙拳。不要在這一點上打賭，萊斯特蘭奇。

~~~~~

「喏，你的魔杖，斯內普。」哈利說著坐到了斯內普的旁邊，那個平常自己晚餐時的位置上。

斯內普一言不發，立刻搶回魔杖，然後充滿懷疑地盯著它。

「不，我沒有施魔咒、符咒、詛咒、又或者以不同的方式損傷、改變、或者調節你的魔杖。」哈利懶洋洋地說道，伸手去拿麵包。

斯內普回給他一道憤怒的目光：「那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哈利聳聳肩，將塗滿黃油的麵包塞進嘴裡。

與萊斯特蘭奇對峙之後，哈利將時間花在了圖書館裡。借助一點無仗魔法，他迅速地完成了今天的作業。接著，他假裝沉浸在一本魁地奇雜誌中，同時不停地檢測著鄧布利多的追蹤咒。 事實上，咒語比他預想得要複雜：儘管他的力量能夠完全消解它，鄧布利多還是會意識到咒語的消失，然後變得更加疑心。

並且，時不時中途走神想到斯內普，對他的任務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和斯內普靜靜地吃完了晚餐，再也沒有對話——倒不是說，他期待和斯內普有任何交流。他們一路無語地回到了寢室，沉默地準備上床睡覺。實際上，唯一說過話的是馬爾福，他一直向萊斯特蘭奇喋喋不休，講著某個純血家庭的族譜中被人揭發的醜聞。

在洗手間裡，馬爾福繼續滔滔不絕，同時打理自己，哈利重重地把寢室的門關上，隔絕了這出獨角戲，然後安心地鬆了一口氣。

「老是聽自己說話，他就不噁心嗎？」哈利對著空氣嘀咕，脫下襯衫和長褲拋到一邊，然後爬上床。他沒有買任何睡衣褲：自從在奠基者之巢裡醒來後，他就再也沒穿過睡衣，到現在已經成了習慣。

斯內普穿著一件可能從前是黑色，但現在呈灰色的輕薄睡袍，從另一張床後面冒了出來，然後呆住了。

「怎麼了？」哈利問道，揉了揉眼睛，鑽進被子裡。

斯內普只是冷笑一聲，然後嘀咕了幾句關於野蠻人的話。哈利歎口氣，記住了拿起自己的魔杖向壁爐揮舞了一下。火焰熄滅，只剩下餘燼微微地發著光。

黑暗中，哈利閉上了眼睛，朝斯內普的方向輕輕屈伸出一根手指，編織出一個睡眠咒。

現在，我必須等待，哈利想，等到凌晨兩點，我猜，超過兩個半小時之後。沒人會呆到那麼晚；今天是上課第一天，沒人有那麼多作業要做。

他歎口氣，繼續研究著鄧布利多的追蹤咒。對他而言，這咒語是全新的，儘管他在巢中學到了一些追蹤咒，卻從來沒有碰到過這一種。他知道，這種咒語的特效，是足以讓校長知道他在哪裡：地窖、格蘭芬多塔、或者圖書館，但是卻不能精確到他的具體位置。

假如我能重建魔力均衡就會簡單得多，哈利想，但是決定將之推遲到明天。

他翻過身，輕聲道："Tempus." 綠色的數字在掌心漂浮著：1：38。夠晚了，哈利想，悄無聲息地滑下床，打開門，閃身溜進走廊，躡手躡腳地潛伏進公共休息室。

哈利發覺外面很冷，但是卻感覺不到涼意。即將熄滅的餘燼散發出微微紅光，與牆壁上掛毯的深綠色融為一體，將四周的椅子捲入漆黑之中。陰影在牆壁上伸展出去、蔓延開來，彷彿異域的居民。在這冰冷、深綠、而又血紅的黑暗裡，哈利突然感到物換星移，彷彿自己是一個陌生人，行走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

他走到壁爐旁，用魔杖敲擊壁爐前的裝飾。

「服從我。」他以爬說語輕聲嘶道。

灰暗的銀色裝飾向兩邊滑了開來。哈利小心地把手伸進去。他找到了它，然後輕輕地取了出來：生命匕首，斯萊特林之匙。匕首的手柄，是一條銀綠相間、昂首嘶聲的蛇，雙眼處鑲嵌著兩顆巨大的祖母綠。刀刃極薄，像閃電一般鋒利。

他將匕首舉到空中，碰了碰刀鋒，突然感覺到一種令人顫慄的力量湧動。他彷彿呼吸一般自然地揮動匕首，然後看著刀身反射出餘燼的暗淡紅光。這種感覺非常像在飛：無拘無束、正確而自然。哈利粗暴地揮舞著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然後將它深深地插入壁爐上的石間。

城堡在巨大的痛苦中呻吟，燈光顫抖了起來，彷彿與黑暗一起搖曳著。

哈利立即抽出匕首，時斷時續地喘息著，他感到自己拿著一塊烙鐵，於是手一鬆，匕首掉在了壁爐前的地毯上。接著，他忽然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光著腳，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短褲，站在寒冷的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裡發抖。

以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他想，心臟跳動得彷彿要在胸口砸出一個洞來。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另一次取出斯萊特林之匙，是在六年級時。那時他還很年輕，剛愎自用；那個第一次也不是在夜色深沉的晚上，並且，公共休息室的大門敞開得足以讓一些蒼白的日光照射進來。在赫敏和羅恩愉快的眼光裡，他戰戰兢兢地、笨拙地揮舞著匕首。他沒有感到能量的湧動，或是無情的力的沖刷；他舞動匕首的時候，無法像揮手一樣自然；他也沒有將它插入城堡的牆壁，更沒有同時感到自己正撫摸著力量高原的頂端。

他重重地嚥了一口唾沫，再次撿起了那柄匕首，無法忽視為什麼自己甚至感覺不到一丁點的古怪。

肯定是因為——因為我變了，他告訴自己。也因為…他飛快地——急切地——為一切尋找理由，但是他想不清楚——他困了，他的情緒和想法混亂不堪，他的心臟依然無情地狂跳著。他有氣無力地決定先去睡覺，明早再來思考這一切。別想了，他盡可能堅決地告訴自己。他的心跳振聾發聵，他的雙手顫抖不停。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他躡手躡腳地回到房間，將匕首變成了一支假魔杖，輕輕地裝進了箱子裡。斯內普的呼吸聲依然平靜而均勻。哈利疲倦地小聲歎了口氣，鑽到被子裡，試著讓腦子空白一片，完全不要想——什麼也不要想…

多年的大腦封閉術練習培育了哈利集中精神的能力，但即使如此，他也控制不住地回憶起…握住匕首時的顫慄，在血紅的火光中，它那閃爍的美麗，自己將匕首插入城堡、直至沒柄時，那種力量的奔湧…

他緊緊閉上眼，抓住床單的一角，咬著牙迫使自己清空頭腦。他感到不舒服。頭暈噁心。忽然間他恐懼睡眠。他不想知道自己會做怎樣充滿恨意的夢。

你不能不睡覺，他衝自己吼道，狠狠地閉上了眼睛。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讓疲倦籠罩自己，希望能麻木空洞的感覺。這樣的空洞來自阿不思雙眼中那不友善的光芒，來自那種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拋入另一個時間的孤獨感，來自目前自己僅剩的一點線索——他的過去。哈利平穩了呼吸，讓精疲力竭的身心一點點消除那些記憶，那深沉、腐敗（並且目前令人作嘔）的滿足感，當自己將匕首插進石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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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喜歡教授咬麵包的樣子~~~~~各位，喜歡嗎？

下一章的更新時間是下週一！

arum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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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31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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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樹下，邊看書邊吃蘋果。孤兒院的水泥地粗糙而堅硬，暴曬了一整天之後，烤得燙人。他動了動，想要撣開一隻試圖爬進自己身邊那只破裂的塑料杯中的螞蟻，但是又改變了主意，讓螞蟻繼續爬著，搖搖晃晃地越過杯子的邊緣，然後蜿蜒地跌進裡面的液體中。他傾身向前，吹了口氣，液體吞沒了那只螞蟻。片刻之後，螞蟻停止了掙扎。

「你！」一個聲音穿過空曠的庭院。大多數孩子早已進入室內享受晚餐了。他抬起頭，看見一個頭髮暗沉灰褐、高高瘦瘦的女孩子領著另一個懷抱包裹小女孩走了過來。「怪物！」

他冷笑著合上了書本，封面朝下放在地上；不能讓這些沒用的麻瓜們看見自己正在讀關於高級變形術的書。「什麼事，斯坦頓？」

「你對艾米的貓做了什麼？」那個瘦瘦的女孩子帶著強迫的口氣道。

「噢，天哪，」他懶洋洋地說，語氣中充滿逢迎的關懷：「這隻貓哪裡不對勁了？」

「閉嘴！」 瘦瘦的女孩子叫道，伸出一隻聲討的手指：「少不承認！我們看見你給他喂東西，然後現在他生病了。你對他做了什麼，你這怪物？」

他伸了伸懶腰，將蘋果核輕輕彈進一堆灌木叢中。「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畢竟，我只是個怪物。」他詭笑起來，看著瘦瘦的女孩子臉上出現痛苦收縮的表情。「還有，我不明白你們幹嘛那麼擔心。全部的問題不過就是，我餵它的毒藥終於起效了。」

另一個小女孩短促地抽泣了一聲。他對她微笑，然後她驚駭地退後。他的笑容僅僅變得更明朗。

「我要告訴娜芙麗迪婭夫人！」 瘦瘦的女孩子尖聲宣佈，雙頰出現少許粉紅：「她會讓你因此被扔進監獄！」

他昂起頭，無辜地向上抬眼：「但是那樣，我就不能把解藥給你親愛的妹妹的貓咪了。」

小女孩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希望。他再次對她露齒一笑，她恐懼地逐漸後退。他怪笑起來，在她的驚駭中狂歡。

「有解藥？」 瘦瘦的女孩子懷疑地問道。

「當然有，」他譏笑道：「不過非常不幸，我很確定解藥所需的材料在這裡是找不到的，並且，製作解藥需要一個月，到那時，我恐怕你的小寵物已經不在了。」他詭笑起來：「真可憐啊。不過——」他假裝關心地繼續說，這時，那個瘦瘦的女孩看起來已經準備殺人：「在我從學校回來之前，倒是做了六片解藥。」

提到學校的時候，瘦瘦的女孩子嘴唇扭了起來，但是她約束著自己沒有發表意見：「真的。那麼把解藥給我。現在。」

「我很情願。」他懶懶地道，指著那只破裂的塑料杯：「看見那些漂浮的東西了嗎？那就是解藥。」他拿起杯子：「來吧，拿去！」他微笑了起來，將杯子塞進瘦瘦的女孩子手中。她躊躇地接了過來，眼中依然滿是懷疑。

「你說的是實話嗎，怪物？」瘦瘦的女孩子帶著要求的口氣道。

「你不相信我？」他假裝憤慨地說：「我從不撒謊！」不過，我也確實發過誓，要讓你受苦，他想，心中憎恨的灰燼跳動成劇毒的烈焰。瘦瘦的女孩子最後懷疑地盯了一眼，但還是把藥片從杯子裡撈了出來。

「杯子裡有只螞蟻，」另一個小女孩驚叫了起來，凝視杯中：「它死了！」

「唔，是的，」他聊天似地回答：「那是因為，我用來浸濕藥片的不是水，而是砒霜。」

瘦瘦的女孩子頓時呆若木雞。他裝作沒看見，繼續輕快地說道：「我恐怕自己肯定是忘記提了。那些是解藥，不過，假如你給你的貓餵了其中任何一片，只怕你的寵物所剩餘的時間會更少，還不如不管它呢。」

瘦瘦的女孩子渾身發抖。「你這個該死的怪物！」她嘶聲道。

他瞇起了眼睛。「數一數杯子裡的藥片。」他命令道。瘦瘦的女孩子眼中雖然充滿懷疑，但還是照做了。「有多少？」

「五片。」小女孩尖聲道。

「是的，很好。五片。我做了六片。」隨著她們的馬臉上再次盛放出希望，他感到了一種深沉而污染的滿足感。他把手伸進口袋裡，然後拿出了一小片奇形怪狀的東西。「這是最後一片解藥的一半。餵給你愚蠢的寵物吧。它能夠再多活三個月。假期結束的時候，我會給你另一半，但是，你永遠也說不準，」他怪笑起來：「可能我會不小心把它丟了。」

瘦瘦的女孩子瞪著他：「你這怪物，你——你這雜種！」

這一句別有用意的侮辱讓他開始發冷。嫌惡的火焰怒號起來：他齜出牙齒，那個小女孩低叫了一聲，急忙往後讓。他緩緩地站了起來，瘦瘦的女孩子不知不覺地後退一步，長長的脖子在不安的吞嚥中扭動。然後，他笑了。一個真正的微笑。他冷冷地注視著這些骯髒、噁心的麻瓜們。就算她們挖出自己的心臟，放在他的腳下乞求憐憫，他也只會愉快地用腳跟碾碎這些器官，然後看著血液噴濺到水泥地上，形成暗紅的小河，流進髒污的縫隙中…

~~~~~

哈利在睡眠中痛苦地扭曲，有什麼東西開始搖晃他，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從夢魘中醒了過來。然後他筆直地坐起身，手臂大幅度地揮舞了出去，嘶啞地念出一個無需魔杖的昏倒咒——

他的頭撞倒了某個很硬的東西。

他抓住前額，眨眨眼睛，試圖找回方向感，卻看見眼前金星亂舞。剛剛自己往後倒了一下，因為之前…撞倒了什麼被反彈回來，接著他…他又眨了眨眼，看清了自己的周圍。暗沉的床蓬罩。石製天花板的紅彩。寒冷的地窖。在他沉陷於夢境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夢境本身。

他顫抖了一下，緊緊閉上眼，感到虛弱和不安，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頭撞倒了什麼東西。夢境的感覺如此真實，就好像曾經生活過的一段記憶…他用手肘撐住身體，慢慢地坐了起來，想知道自己的頭剛才撞倒了什麼。"Lumos," 他低聲道，房間逐漸變亮了。他彷彿貓頭鷹一般眨了眨眼睛，看到斯內普的床是空的，帳子也打開了。於是他朝下方看去（這時他眼裡的金星才終於散去），發現另一個斯萊特林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哎喲，哈利虛弱地想。從斯內普的鼻子那驚人的腫脹來判斷，當他試圖叫醒哈利的時候，哈利的頭肯定狠狠撞上了他的鼻子。

哈利皺了皺眉。斯內普是怎麼醒的？他布下的睡眠咒應該更管用才對，除非…他的眉頭舒展開來。當然。那個夢魘。這就解釋了一切：自己在夜裡肯定一直…有些吵鬧，並且，如果他的聲音已經超過了醉酒後的呢喃，那麼睡眠咒可能就會被破解…

他躺回床上去，感覺筋疲力盡，不願動彈。在很長的瞬間裡，他任由疲憊撫慰著意識的邊緣，然而即使如此乏累，睡意卻已遠去。他睜開眼睛，凝視著床蓬罩。你不會贏的，伏地魔！他怒吼道。不論你在玩什麼遊戲，你都不會贏。可能或許，他想，這就是為什麼我取得斯萊特林之匙的時候，會有那樣的感覺。伏地魔的某些把戲。

他歎口氣，淒涼地盯著暗沉的床蓬罩。前額的疼痛稍微分散了他的精神，讓他忘記了面前那些問題的恐怖和複雜。他很確定伏地魔和一切都有關，但是具體如何有關，他不知道。很可能，伏地魔最後向他施展了某個咒語，把他送回了過去，然後造成了特定的副作用，但是，副作用究竟有哪些？為什麼要把他送回過去？又是怎麼送回來的？目前有太多的謎團，太多沒有答案的疑問。舉例來說，那些夢境，那種力量的顫抖——為什麼它們感覺上並非來自外在的咒語和幻覺？為什麼它們感覺上彷彿來自他的意識深處，來自他本身？

他翻了個身，蜷縮起來，然後顫抖著呼吸了一下。現在他不會去想這一切。事情太過混亂，他所知道的一切又太少。明天，他會繼續破除鄧布利多的追蹤咒，然後打開奠基者之巢，接著…從巢裡尋找線索…

我最好對斯內普做點什麼，他遲遲才想起來，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室友還昏迷在床邊的地上。他歎口氣，再度張開眼睛，揉了揉前額，東倒西歪地滑下床，然後跪在斯內普身邊。他將魔杖指向另一個斯萊特林，嘴裡喃喃道："Ennervate."
斯內普迷糊地睜開眼，目光集中在哈利身上，然後整張臉都憤怒起來。哈利只好設法齜牙一笑：「唔，對不起。」他向後靠去，斯內普坐了起來，輕輕地戳了戳自己的鼻子。「不要。」哈利立刻說。斯內普怒容更盛。「碰的話，你只會讓它更糟。讓我幫你治療。」

斯內普冷笑一聲。當他開口的時候，聲音像是從罈子裡傳來的：「瘀傷是一回事，但是要我相信你能治好腫脹的鼻子——我可以再加一句，是你打傷的鼻子…」

「我很抱歉，」哈利誠懇地說，然後表示友好地紅了臉，儘管只有一點點。不過在黑暗中，他覺得斯內普沒看見。「但是你——是我有妄想症，還有，你叫我的時候有點突然。我再次道歉。」

斯內普的怒視並未減輕。哈利歎了口氣，捏了捏左肩上的傷，每當他感到特別疲憊的時候，這裡就會隱隱作痛。「來吧，我在以前的學校裡學過治療魔法。真的，我還不錯。要知道，這門技術很有用…」

「那就閉上嘴趕緊治！」斯內普憤然打斷道。他爬了起來，忽視哈利伸出的手，然後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去。

「我正要開始，」哈利平靜地說，從自己的床邊走向斯內普：「但是從魔法和實踐的角度上來說，假如病人是真心希望接受治療，復原的過程會更加容易…」

「借口，借口。」斯內普哼哼冷笑，甕聲甕氣的。

「我不知道你一大早就那麼渴望見到龐弗雷。」哈利有些尖刻地回擊。

斯內普像是猛地拿鉗子夾上了嘴。「我要你直接回答我，」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眼睛劇烈地燃燒著，迎向哈利的目光：「你幫助我是為了得到什麼，弗洛斯特？」

哈利怒瞪回去。「我想知道，」他冷冷地回答：「你是不是從來都沒發覺，斯內普，可能我根本沒有任何隱藏的動機？」

斯內普冷笑回應。「千萬不要假設，」他用最冷若冰霜的語調說：「你能騙到我。」

哈利歎了口氣，摸摸鼻樑骨，轉開了目光。我料想自己也不能指望，他會有別的反應，他想，這混蛋的疑心該死的重。「我只想試著把你治好，因為我的笨腦殼剛剛撞傷了你的鼻子。」他語調平平地說著，沒有朝斯內普看去。「這真的那麼難以接受？算了，當我沒問。」他搖搖頭，甩去一些睏意。「好吧，你怎麼想都行。只是——請合作。讓我把屋子點亮一點…」

哈利朝著壁爐的方向輕彈魔杖，火焰燃了起來，但是斯內普的臉依然大半投在陰影中。他根本不是在幫忙，哈利乖戾地想，注意到斯內普在黑暗中顯得十分懶散。

「這裡有火把嗎？」哈利幾乎是衝著自己說道。他抬頭看了看兩人的床之間，從高處牆上的插孔裡摘下一支火把。「不要那樣。」 哈利嚴厲地說，因為他看到斯內普的手指偷偷摸摸地要去戳鼻子。

斯內普惱火地抬起頭，兩人的目光對視。

一下子，哈利突然意識到他們的距離是多麼的近。他感到——他轉開頭，看見斯內普做出同樣的舉動。他忽然覺得不怎麼困了。

火把的手柄是以某種顏色暗沉的木頭做成的，火炬的部位很像一隻金屬杯，塗滿了某種油或是魔藥水。哈利想了起來，用魔杖對準它，然後喃喃道："Incen—"

「用Candeo。」 斯內普打斷他。哈利暫停下來，看著他，魔杖依然指著火把。「這樣燒起來更平穩。」斯內普僵硬地解釋道，聲音中頭一次全無惡意。他的眼睛沒有看向哈利：「魔杖的運動和Incendio一樣。」

「噢。」哈利說道，瞬間有些困惑。「好的。」他用魔杖指向火把。"Candeo." 火炬溫暖了起來，開始燃燒著令人愉快的白色火苗。「這樣就行了。」哈利說著，驚訝地感覺到開心。他沉下身子，坐到斯內普旁邊的床墊上，然後用魔杖指向另一個斯萊特林的鼻子。「如果願意的話，你可以閉上眼睛。」哈利注意到斯內普開始全身緊張，於是輕輕地備註了一句。

另一個斯萊特林僅僅是怒目回瞪。哈利詫異地發現自己的唇邊盤旋出一股笑意。

「放輕鬆。」哈利盡可能地安慰道，然後用魔杖點了點斯內普的鼻子。"Sano." 腫脹停止了，鼻子磕磕絆絆地恢復了原狀。斯內普小心謹慎地感受了一下，然後皺皺鼻子，實驗性地嗅了嗅空氣。

哈利嗤笑起來，有那麼片刻，他對這種陌生的情緒感到驚奇。所有睏意的陰影都消失了，不過他還是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斯內普給他一道厭煩的目光，但是其中看不出任何敵意。

「回你的床上去，」斯內普命令道：「還有，試著別再吵醒我。」

哈利即刻清醒過來：「我是不是…很吵？」我是不是說夢話了？

斯內普皺了皺眉：「不是特別吵。但是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你那裡傳來。」

哈利眨了眨眼：「噢。」說得相當含糊，可是斯內普幾乎從不含糊其辭。他皺皺眉，想知道這奇怪的什麼東西是不是和伏——現在別想，他告訴自己。一個小小的聲音回答道：那你究竟要什麼時候才去想？他閉上眼睛，然後簡潔地說：「如果你想，我可以布下消音咒。」

斯內普懊惱地聳聳肩，然後鑽進被子裡：「我告訴過你了。你沒有特別大聲。來自你身上的其他某些東西吵醒了我。」

哈利慢慢地點了點頭：「好吧。」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中間僅僅夾雜著壁爐中火苗的噼啪聲。過了一會，哈利說：「謝謝你，叫醒我。」又是一陣沉默。然後斯內普翻了個身，咕噥了幾句作為回應。

哈利歎了口氣，朝著另一個斯萊特林的方向蒼白地笑了笑。他將火把插了回去，然後輕聲道："Tempus." 現在是凌晨六點。四個小時的睡眠應該可以讓我正常運轉，他想。無論如何，我懷疑自己現在即使再怎麼想睡，也睡不著了。他靜靜地穿好衣服，離開了房間。斯內普什麼也沒說。

~~~~~

第三根香腸吃到一半的時候，哈利突然想到了一個對付鄧布利多的追蹤咒的辦法。第一個下來吃早餐是有好處的：他一人霸佔了整個空曠的大廳，享受早晨的太陽，懶懶地照進一道灰白的光，沒有任何事物打擾他的沉思。

他知道自己不能簡單地消解咒語，儘管他有能力這麼做：阿不思會注意到的，自己的一切行為就會立即暴露，失去意義。他也不能暫時讓咒語失效：阿不思還是有可能會察覺。但是，或許他能將咒語轉移到別的東西上，比如一支錨，這樣的話，他在夜晚巡遊城堡、獲取其餘的奠基者之匙的時候，那東西就能呆在他的房間裡了…

在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希望自己能夠進入奠基者之巢。他從未轉移過咒語，也不知道這樣是否可能。

試一試總不會害人吧，他想。吃完早餐之後，他慢吞吞地走了很長一段路，來到湖邊（圖書館還沒開門），接著在一塊石頭上布下一道微弱的追蹤咒。然後他試著把咒語從石頭轉移到一棵樹上，結果徹底失敗了。

哼，他想，追蹤咒迅速地在半空中分解。我猜再練習幾次會容易一些。或者是我的方法完全不對。他重新施了一遍咒語，然後咬著牙，將咒語從石頭上抬升起來…看著它自我分解，在一小片混亂的魔法中消失無蹤。

一個小時之後，他感到挫敗和疲乏。即使把石頭完全放到樹的旁邊，他還是無法轉移咒語。當他把咒語從石頭上抬升起來，試著和樹連接在一起的時候，咒語無一例外都消散了；當他把咒語從樹上挪開，企圖連接到石頭上的時候，咒語分裂的速度更快。該死的咒語，他想，瞪著手中的石頭，歎了口氣。

他迅速有力地用手中的石頭在湖上打了個水漂，看著它在玻璃般平坦的水面上跳躍，然後消失在薄霧籠罩的湖中央。他垂下眼皮，想像自己從霧氣中滑行而過，將所有的煩惱都留在岸邊…

可能圖書館裡有能幫得上忙的資料，他懶散地想，轉身向城堡走去。遲疑了片刻，他決定改變路線，不從大門進去，而是走側門，也就是自己出來的通道。他不想面對人群，讓他們破壞這一刻難得的平靜。

推開那扇小小的木門，他低下身子鑽了進去，在走廊裡閒逛。在奠基者之巢中渡過兩年半的囚禁生涯後，他有了六個月的自由，在這段時間裡，他無論走到哪裡，見到什麼人，臉上都掛著自己閃閃發光的「格蘭芬多式」面具。這面具像沾滿油一般輕易地貼到了臉上，讓他感到噁心。當然，一個人的時候，他是不需要面具的，然而真的獨處起來，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實際上真的只是：孤單一人。這種情況通常會讓他悶悶不樂，然後感覺更糟糕。

至少阿不思能夠看穿那張討厭的面具，即使在他身邊我從未真正地把它取下來，哈利想。他停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了另一個人：或者，斯內普。他也能看穿，我確定。即使是在當時。而現在…他繼續朝大廳走去，回憶起帶著火烈鳥喙的斯內普，倒在地上、鼻子腫得像奇異果的斯內普，然後詫異地發覺自己的嘴唇移向一道笑容…

「…再給全校展示一下，鼻涕精？」

他突然停住腳步。我難得的平靜就到此為止了，他陰森森地想，然後轉彎，心中感到死氣沉沉。

小天狼星?布萊克和詹姆?波特站在那裡，手持魔杖，臉上帶著怪笑。西弗勒斯?斯內普在走廊的另一端，齜牙咧嘴，像一頭困獸。他的臉上激動地湧出了難看的磚紅色。他的外袍，哈利注意到，已經全是碎片，散落在地上，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很小的、薄薄的灰色襯衫，再配上磨損的灰色長褲，讓他看起來像一隻鸛鳥。

「我知道你窮，但是說真的，難道你母親不能給你買些更像樣的衣服？」布萊克奚落道。他正在關照自己右臂上的一道紅色傷痕，但是別的地方看起來都毫髮未傷。

哈利看到斯內普猛地僵直，然後，記憶的片斷一瞬間閃現在腦海中：斯內普，一個備受驚嚇的小孩子，在父親鐵塔一般的身軀和咆哮前退縮，還有一個女人，他的母親，無力地哭泣著——

斯內普的眼睛充滿殺氣地燃燒起來。他的魔杖在顫抖——

"EXPELLIARMUS!" 哈利大叫道。三根魔杖破空飛向他等待的手中。

「弗洛斯特！」經過片刻震驚的沉默，布萊克咆哮起來：「把魔杖還給我們！」
哈利不理他，轉身看著詹姆?波特，後者看起來早已準備好將哈利用魔法轟成碎片。「波特，」哈利沉著地說：「我可能搞錯了，但你不是男生會長嗎？」

詹姆?波特暴怒的臉立刻跨了下來，開始在負罪感中抽動，哈利非常欣慰。至少他算是有些改過自新了，他冷淡地想。

「是啊，詹姆是男生主席，」小天狼星?布萊克怪笑一聲，得意樣樣地說：「所以他可以罰你禁閉，還有，給你骯髒的學院扣分。現在還給我——」

「當然。」哈利打斷了他，忍不住在手中轉起一根魔杖——他知道那是小天狼星的。「不過我沒發覺，在走廊裡使用魔法攻擊其他學生，也是男生主席的職責之一。」

布萊克立即顯得狼狽起來。「剛才——是你攻擊了我們！」他耀武揚威地說：「還有，鼻涕精剛剛襲擊了我，看。」他甩起右臂，露出從手腕到肘部的紅色傷痕。

「西裡烏斯，他說的有點道理，」詹姆?波特慢慢道：「我…把魔杖還來，我們就不提你在走廊裡攻擊的事。」

「詹姆，你不是認真的吧！他是個——他是個未來的食死徒！還有鼻涕精剛才——」

「我知道，」波特不耐煩地回嘴：「但是他說得有點道理——」

「我確實有道理。」哈利冷冷地說。他將盜劫者們的魔杖扔回主人手中。「我可以被罰禁閉，也可以被扣很多分，但是你卻可能失去男生主席的頭銜，還有，我很確定伊萬絲不會贊成你的行為。」

波特立刻開始語無倫次：「你——你不准把莉莉牽扯進來！」

「莉莉，是吧？」哈利詭笑起來。布萊克的臉在憤怒中扭曲，他舉起魔杖，正要揮舞下來，波特的手卻不知從哪冒了出來，阻止了他的朋友。

「我們走。」他粗暴地說，然後拽著布萊克離開了走廊，最後還瞪了哈利一眼。他們消失在轉彎後，安靜了下來，只有漸行漸遠的聲音在沉默中迴盪。
哈利歎口氣，轉過身，腦中一團亂麻。他告訴自己，他剛剛妨礙了時間規律的運作，影響了不該影響的事件。一部分自我對他大叫，你是多麼愚蠢和盲目，魯莽地阻擋已經發生的事實，那些不可避免的事實。但是另一部分固執的自我拒絕接受指責，還有，反正不管他的行為如何，那也算事實之一。他知道自己沒有強迫斯內普和他（未來的）父親成為朋友；自己的過去說明了這一點。他沒有，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實際上，現在他的所作所為只能是『正確的』——因為這些事已經發生了。還有，他想著想著，既惱火又生氣，並且感到有些痛苦，我絕不可能幹坐在那裡，看著他們出盡洋相。這個觀點牢牢地固定在腦海中，讓他趕走了懷疑的暴風雨。然後，哈利看向斯內普。

另一個斯萊特林背靠走廊的牆壁站著，當他意識到哈利的目光時，便低頭看向地面。凌晨的那段記憶飄過哈利的腦海，斯內普穿著薄薄的睡袍，陰沉地坐著，哈利治好了他的鼻子，斯內普小心謹慎地嗅了嗅空氣，哈利看著他笑。

「你的長袍…」哈利遲疑地說道。斯內普繼續盯著地面，瘦弱的胳膊筆直地貼在身體兩側。他緊緊地靠在牆上，日光從一扇窗戶透了進來，照在他的身上，哈利能夠更加清楚地看見，他瘦骨嶙峋的手臂上那些已經褪成淺褐色的傷痕。

「我很遺憾他們對你的行為。」哈利說。

斯內普憤怒地看著他。「遺憾？」他脫口而出：「你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你控制不了他們的行為。」

「我並不可憐你。」哈利平靜地回答。斯內普牢牢地盯著他，眼神兇猛而充滿懷疑。哈利平穩地盯了回去，然後，斯內普繃緊的雙肩突然垮了下來，接著，他再次看向地面。

哈利忽然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想要伸出手，去觸碰另一個斯萊特林的肩膀，或者他蠟黃的雙頰，但這樣的衝動來得快，去的也快，以至於他所能記得的，全部只是一刻輕微的迷亂。他對著地上的那堆破布皺了皺鼻子：「我不知道有什麼咒語能修好它，但是我可以借給你一件長袍。」

「我不需要你的施捨。」斯內普咬著牙咆哮，再次抬起憤怒的雙眼。

「我收利息。」哈利溫和地回答。斯內普看起來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使用我的長袍一周，交換一瓶『無夢的睡眠』魔藥水。」

「不准譏笑我，弗洛斯特！」斯內普猛然怒吼，眼中瞬間閃過受傷的光芒。

「譏笑？但是我確定你——」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無夢的睡眠』，你知道的，弗洛斯特！」斯內普惡狠狠地道：「夢境對於均衡魔力是必要的；強制性的無夢睡眠可能會讓人發瘋，或者死亡！」

哈利眨了眨眼。「噢，我…實際上，不知道這一點。真的，我不是那麼…跟得上魔藥學的進展狀況。我以為——算了。」我怎麼可能會知道無夢的睡眠只是近期的發明？

斯內普又在看地面了。「我不是在譏笑你。我——對不起。」哈利漸漸低下嗓音。斯內普抬頭一瞥，哈利鬆了一口氣，因為斯內普沒有（再）使用那種殺人的目光了。「我會想點別的東西，」他最後說：「作為利息。唔，你能走嗎？他們傷到你其他地方了嗎？」

「沒有。」斯內普咕噥道。他扁了扁嘴：「他們只是想…除去我的衣服。」

「那麼，我料想你也沒有從任何方面挑撥他們？」

斯內普的嘴再次憤怒地張開，哈利立即道：「忘了我剛剛說的。」目前別想。「你能走嗎？」

「我當然能走！」斯內普惡狠狠地說。

「很好。」哈利取出魔杖，指向斯內普：「Obscuro. 這樣別人就不會說三道四了。」斯內普已經變得透明的嘴猛地閉上。哈利詭笑：「那我們走吧。十分鐘以後我還有魔咒課，不打算遲到。」

斯內普對他怒目而視，但是沒有爭辯，默默地跟著哈利回到了地窖。

「哈，差點遲到！」弗立維教授看著哈利匆忙進入教室，用鳥鳴一般的聲音說道。

「抱歉。」哈利咕噥道，急忙低下頭向四處看去，尋找座位。除了他之外，教室裡只有一個斯萊特林，就是那個上次威脅說，如果哈利膽敢坐到她身邊，就把他用魔法轟成碎片的女生。哈利轉身看向格蘭芬多那一邊，欣慰地注意到布萊克和波特都不在。他遲疑了一下：從什麼時候開始，西裡烏斯變成了布萊克？他很快搖搖頭，走向靠近教室前方的一個空位子，然後發現，自己將會坐在莉莉?伊萬絲旁邊。

有那麼一刻，他動彈不得，只能盯著自己未來的母親，別的什麼也做不了。但是他立刻恢復了常態，迅速地將眼光轉回教室前方，然後坐了下來。放輕鬆，波特，他告訴自己。他意識的一小部分注意到，當詹姆?波特成為『波特』之後，再這麼稱呼自己有些陌生。或許最好是一直堅持說弗洛斯特，甚至在心裡…呃…『自言自語』的時候…

弗立維點名之後，囉嗦了一大隊關於N.E.W.T.同等水平課程的安排。哈利懶散地想，不知老師們能否意識到，他們的第一節課永遠是那麼雷同和無聊。他的母——莉莉?伊萬絲，他注意到，一直都全神貫注地聽著。

哈利自無聊中猛然回過神，因為弗立維從一大摞書上跳了下來，用鳥鳴一般的聲音宣佈，本節課將從守護神咒開始。

放鬆，哈利告訴自己。波特不在這裡，布萊克或者盧平或者小矮星都不在這裡。除了莉莉?伊萬絲之外，這裡沒有人可能認得出鹿角…假如我的守護神還是鹿角的話。他忽然有了一種急切的渴望，想要施展守護神咒，就算是為了向自己確認它還是鹿角。假若不是的話，怎麼辦？但是，不會的——它不可能就這麼改變的，對吧？

「同學們，有誰聽說過這個咒語？」弗立維叫道。

莉莉?伊萬絲舉起手，給出了一個完整而徹底的解釋。哈利倒是不怎麼驚訝。

「非常好！」弗立維的眼睛發亮。「現在，誰有可能施展這個咒語？」他的眼睛閃著閃著，出乎意料地轉向了哈利。「你怎麼樣，弗洛斯特先生？美特蘭教授告訴我，你在黑魔法的防禦上相當出色。讓我們來看看你的魔咒學表現如何，哈…？」

有那麼一刻，哈利就像一頭在魔杖的光芒下無辜眨眼的小鹿。然後他猶豫地取出了魔杖。他回憶起自己早前在美特蘭身邊的不情願，但這不是美特蘭的問題，他的渴望——渴望見證自己的守護神是否還是鹿角——依然那麼執著。他低下頭，假裝侷促不安。「我…呃…我不是太好——」

「試一下。」弗立維親切地鼓勵著。

哈利不安地點點頭。他舉起魔杖，腦中尋覓著…一段快樂的記憶。這會比想像的要難。他的意識掠過很多年，回到了過去，自己在霍格沃茨的第一學年。他回憶起和羅恩、赫敏在一起的時光，在沒有任何具體事件的情況下，他回憶起那種團結的心情，那種歸屬感，那種簡單愉悅，和愛，以及——噢，他好疼，想到羅恩，想到赫敏，想到他們粉碎而失落的童年。他們變了，都變了；羅恩（他的心揪了起來），羅恩——

"Expecto Patronum," 哈利低聲地念了出來，因為他不願讓痛苦和惆悵吞噬這種快樂，然而卻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

一股銀色的薄霧自杖端傾瀉而出，慢慢組合成一頭耀眼的牡鹿。他聽到教室內的吸氣聲，以及弗立維充滿狂喜的表揚，然而他對這一切都沒有在意。鹿角在雲霧中小跑起來，奔向教室的另一端，然後折返，低下了頭，用鼻子碰了碰哈利的臉。哈利閉上了眼睛：鹿角還是鹿角，是他的父親，不是現在這個不成熟的自大狂，而是他的父親…

牡鹿消散而去。哈利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剛剛失去了親人。他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掌聲中坐了回去。

「剛剛真是太驚人了。」有人悄悄說，哈利轉過身去。是莉莉。他不自然地歪嘴笑了笑，盡最大可能地顯示出窘迫。

「謝謝。」他悄悄回答。

哈利十分感激弗立維開始滔滔不絕地論述自己的咒語有多麼完美。這給了他足夠的時間鎮定下來，但是當弗立維結束講話時，哈利的耳朵已經紅得不需要無仗魔法的幫助了。之後，弗立維喜氣洋洋地委派哈利為代表，幫助學生們嘗試施展守護神咒。

「你不應該將注意力集中在咒語上。」哈利說，他注意到莉莉?伊萬絲在努力中顫抖。她的臉和每一個韋斯萊的頭髮一樣紅，她的眼睛用力地緊閉著，然而她的魔杖仗端只飄出了一小股銀芒。「你必須完全集中在快樂的記憶上，然後讓那段記憶包圍你，就好像一張溫暖的毯子。」

她張開眼睛，深思著看了哈利一刻，然後點點頭，飛快地衝他笑了一下。"Expecto Patronum!" 她宣佈道。這一次的銀芒更加明顯，飄出了魔杖，在他們的腳下聚集起來。

「好多了。」哈利評價道：「再練習幾次，會更容易的。就是要記住，注意力放在記憶上，不是咒語本身。」

她點點頭，朝他一笑，很明朗。「謝謝。你是那個新學生，喬納森?弗洛斯特，對不對？」

哈利點頭：「是。」

「嗨，我是莉莉?伊萬絲，格蘭芬多。」哈利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喬納森?弗洛斯特，斯萊特林，很高興結識你。」他笑了笑，發現這次的笑容並非想像中勉強。

「我從詹姆?波特那裡聽說過你。」她微笑起來，哈利看著她，帶著淺淺的警戒。「別擔心，我才不相信他說的所有事情呢。不知怎麼的，他對斯萊特林懷有異常的偏見。」說最後一句話時，她看起來非常不高興。

哈利點點頭，最後說：「我明白了。」

他們的對話之後，魔咒課很快結束了。哈利發覺莉莉的陪伴令人愉快，並且，他成功地忽略了因為與自己的母親對話而處在驚嚇狀態中的某部分意識。因為，在他一歲的時候，母親就已為他而死…

「別忘了，」弗立維衝著正三三兩兩離開教室的學生們叫道：「找一個搭檔，做學期計劃！」

學期計劃？哈利想，然後發覺有人敲了敲他的肩膀。

「喬納森？」莉莉將手中的課本挪了挪：「我在想——你願意和我一起做學期計劃嗎？」

哈利眨了眨眼。他從莉莉的肩上看過去，發現布萊克和波特正從潮水般的學生中往他們這邊擠來，臉上帶著殺人的表情。「當然，我很願意。」他說著，露齒一笑。

莉莉微笑起來：「太好了！嗯…你有什麼主意？我在想關於祭祀的咒語，建立在愛的基礎上的，特別是Sacrificum Ara，來自美斯——抱歉，我在胡言亂語，」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有什麼想法？」

「唔，沒什麼特別的。」哈利的腦子亂成一片：莉莉提到的咒語很耳熟…「什麼都好，真的。但是——」他停下來，想了起來。Sacrificum Ara. 他在巢中聽說過：這是犧牲和保護的咒語，這種咒語是他的母親——莉莉，他眼前的女孩——為了挽救他的性命而施展的咒語。所以，一切都是從此開始的，他想，感到脊柱上一陣刺痛。當他開口的時候，聲音驚人地沙啞：「犧牲和保護的咒語。聽起來…讓人著迷。」

莉莉看起來有些驚訝。哈利假裝沒有注意到波特和布萊克，他們將一個赫夫帕夫五年級學生推到一邊，然後接近。「你知道Sacrificum Ara？這太神奇了，我只在昂奎勒?格利尼的《古代魔咒論述》中讀到過，但即使是那本書也沒有——」
「伊萬絲！」

莉莉詫異地轉身。「詹姆！」哈利看著詹姆?波特抓住莉莉的手臂，一把將她拉開——「詹姆！你幹什麼？」

布萊克跨了進來，向哈利投去威脅的一瞥，然後急忙說：「莉莉，你不應該和他這樣的傢伙有來往——」

「我和喬納森來往沒有任何不對。」她從波特的手中抽出胳膊，轉向哈利，緊張而歉意地笑了一下：「抱歉。」接著她猛地旋身，瞇起了眼睛：「詹姆?波特！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男生主席！你不應該對這些愚蠢的偏見視若罔聞，即使它們的製造者是你最好的朋友！」她對布萊克怒目而視。

「唔…我先走了，好嗎？」哈利說。三個格蘭芬多齊齊轉身看著他，幾乎忘記了他剛才還在這裡（可能是真的忘了，哈利想）。布萊克牢騷了一聲。哈利投給莉莉一個無奈的笑容。希望波特和布萊克——好吧，至少波特，能夠聽得進去，那麼莉莉就不會嫁給一個低能兒，我就不會有一個飯桶父親，然後斯內普就不至於在學年結束之前把他們幹掉了。他逃離了現場，向著走廊、地窖、和斯內普走去。

~~~~~

「不對，弗洛斯特，」斯內普狠狠道，在課堂允許的範圍內，將聲音放到最大：

「不要那樣撒開挽鴉的羽毛，又不是在喂母雞！全部的重點就是要讓它們飄到液面上去！」

「這樣好些了嗎？」

「你——遲了半秒。」

代替了平常斯內普的一人勞動（斯萊特琳——赫夫帕夫特別合併班級的人數為奇數），哈利和他搭檔起來。斯內普看起來並不怎麼滿意這樣的新安排；但是說實話，哈利想，我也不是那麼差吧。魔藥學一直不是我的強項，但至少我和過去的赫敏一樣厲害！

「不——是的，現在你要攪動，慢慢攪，弗洛斯特。」斯內普噓聲道，專注地盯著哈利小心地攪拌他們的『捕聲液』。斯內普舀起了一小撮切碎的（其實已經是粉末了，哈利故意反著想；因為東西是他切的）柏木根，然後在手中準備停當。「是的，就像那樣…然後停下…現在！」哈利立即停手，斯內普馬上開始往液體裡撒樹根。哈利著迷地看著這一切。 他所認識的斯內普是強烈的，但是不會燃燒，也沒有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閃爍發光…但是再一想，從未來的斯內普身上，他依然能夠偶爾瞥見那股向外散發的強烈個性，以及盤旋不去的能量。但是它們卻變得無趣且充滿恨意。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哈利想，心臟出乎意料地糾結了起來，才能讓斯內普失去僅剩的純真。

斯內普向後靠去，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像是懶懶的呻吟。

「完成了？」哈利問道，忍住沒有怪笑出來。

「是的。」斯內普朦朧地說，眼睛半睜半閉，嘴唇固定在一個淺笑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像這樣笑，哈利想，手裡拿著小玻璃瓶伸向坩堝，中途忽然停住。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斯內普笑。詭笑，冷笑，是的…但不是這樣的笑。這樣坦率、脆弱、滿足的微笑。哈利將視線拉了開來，將藥水裝進瓶子裡。

斯內普仍在陶醉中（哈利想到，自己從未見過斯內普陶醉），即使卡米頓教授已經飄了過來、表揚過他們的作品。

「我應該把揉鼠毛和淋巴塊莖再擰緊一點，」斯內普沉思著說：「還有你應該把牛膝草切得再平均一些。」

「我的牛膝草很完美！」哈利抱怨地叫。斯內普怒目而視。「哦，好吧，」哈利退讓了，感到自己的嘴唇彎彎地笑起來：「沒那麼完美，但是很接近了。」
他們默默地坐著，直到課程結束。斯內普一直在（重新）閱讀他的魔藥學課本，哈利則不停地觀察著其他學生。真的，哈利想，至少魔藥學教室二十年來都沒怎麼變。

下課之後，學生們開始混亂地離開教室，卡米頓教授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別忘了，同學們，給學期計劃找個搭檔！」

又一個學期計劃？哈利驚訝地想，然後瞥了一眼斯內普。斯內普和他對視了片刻，然後過於迅速地移開了眼睛。

哈利在心裡偷笑一聲。「斯內普。」他一邊將課本報在懷裡，一邊假裝嚴肅地問道：「你願意賜予我和你共同完成學期計劃的榮譽嗎？」

斯內普挺直了身板，僵硬地點點頭：「我料想自己不反對考慮這個建議。」

哈利露齒一笑。我很久沒有像這樣笑了，他心神不定地想著，和斯內普一起離開了魔藥學教室。斯萊特琳和赫夫帕夫分散之後，他們發現小天狼星?布萊克鬼鬼祟祟地在一道走廊裡閒逛。哈利戳了戳斯內普，帶著他走向另一條通往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通道。

「我預料在下周之內，波特和布萊克會企圖謀殺我。」哈利認真地說道，斯內普向他送來一個略微惱怒的表情。「但是我希望自己至少能撐過這個禮拜。」

「真的嗎？」斯內普的聲音聽起來挺感興趣的。他們到達了公共休息室，斯內普念出通關密語，然後兩人一起走了進去。「你做了什麼？」

「我讓莉莉?伊萬絲和他們吵架了，」哈利聳聳肩：「上一次我看到他們的時候，她正在狠狠痛斥波特，然後還準備對布萊克下手。」

「我明白了。」斯內普過了片刻後說道。他的臉被陰影遮了起來：「你怎麼做到的？」

「她希望和我搭檔做魔咒課的學期計劃。」哈利精明地看了斯內普一眼：「有了她，再加上我，我懷疑波特和布萊克也沒什麼時間找你的麻煩了。」

斯內普冷笑著，猛地拉開他們寢室的門。「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弗洛斯特。」他大力掀開床帳，僵直地坐在綠色的床罩上，帳子慢慢垂了回來，擋住了他的臉。

「確實。你不用我幫忙都能和他們打起來。」哈利泰然自若地說著，把課本扔到箱子上：「我在這裡呆了三天，就兩次發現你和他們狹路相逢。」他坐到床上。

房間裡有一種陰沉的寂靜。哈利希望它趕快過去。「我不想在某一天發現你已經重傷不治。」哈利盡可能輕鬆地說道。斯內普仍然藏在帳子裡。「對於不成熟的行為，試著別用…同樣的不成熟來回應。」

更沉的寂靜。哈利歎了口氣，揉揉鼻樑骨，離開了房間。

他來到走廊裡，發覺有人站在身邊。「萊斯特蘭奇。」

「你和波特、伊萬絲的表演可真精彩。」黑髮級長說道。哈利靜靜地站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眼角卻能瞥見那張貴族式臉龐的一角。

「確實。」哈利喃喃道。站在他身邊的萊斯特蘭奇感覺上就像一條蛇，一條非常危險的蛇，包裹在陰影中。「很高興你如此欣賞。」

「唔。雖然同屬一個學院，但你和其他人不同，你，是個真正的斯萊特琳。」

哈利毫無幽默感地嘲笑了這個評論。真想知道，如果告訴他我第一次被分進了格蘭芬多，他會怎麼想。但是人會變。我變了。「真的嗎，怎麼說？」

萊斯特蘭奇哼了一聲：「我甚至不用提馬爾福，也不會想到高爾，即使我對盧修斯還有期待。他很狡猾，也有野心，但是不夠冷酷。」哈利發現級長奇怪地看了自己片刻：「還有斯內普。野心勃勃、精明狡猾、以及冷酷無情，是的，但是…」他的嘴唇彎曲起來：「他任由情感遮蔽智慧。何況，他的野心完全建立在他的弱點和不足之上。」

萊斯特蘭奇的分析讓哈利感到一陣惱怒，但是在一刻後，卻意識到，他說的大部分是正確的。斯內普確實有野心，也可能很狡猾和冷酷，但是在思緒清澈的一刻，哈利看到的斯內普其實就好像任何一個格蘭芬多，都那麼情緒化——或者更有甚之。斯內普生命的火焰並非榮譽的金紅：它們更加深沉，更加熾熱，超過了每一個格蘭芬多；它們是血的顏色，閃動在破損而震顫的陰影中。

「確實如此。」哈利喃喃道。

「但是你既狡猾又冷酷，」萊斯特蘭奇靠近了一步，哈利退遠了一步：「那麼又為何不讓黑魔王將你的極限引發出來呢？」

「我聽不懂你的話。」哈利粗率地說道，然後轉身離開，慶幸萊斯特蘭奇沒有跟上來。他不願意直接拒絕，因為萊斯特蘭奇顯然是伏地魔在霍格沃茨的先頭部隊，但是他也永遠不會接受他的提議。他知道得太清楚了，伏地魔多麼的狡詐，他的羅網多麼的森嚴：斯內普就是個鐵證。哈利無法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他繼續慢吞吞地出了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朝城堡上方走去。你是在霍格沃茨，波特，他責罵自己，你在巢裡和巫師長們學了那麼久；對萊斯特蘭奇，你沒有什麼可害怕的。該死的，你很可能比現在的伏地魔還要強大！他停頓片刻，考慮了一下這個想法。他？比伏地魔強大？這個想法感覺像是從外星來的。他苦樂參半地回憶起自己想到黑魔王時的第一直覺，不是恐懼，不是謹慎，而是輕率魯莽地向前衝。那個時候，他並不知曉伏地魔的殘酷，不瞭解什麼才是痛苦，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麼的不足，那時，六年級期末的那件事還沒有發生，那時，羅恩還沒有…那時，一切都還未曾發生。

你是弗洛斯特，不是波特，他在一刻後告訴自己，同時往圖書館走去。保持這個樣子，即使是在你的腦子裡。他正在想著，在哪裡才能找到與轉移咒語有關的信息，忽然聽到一陣喧鬧而熟悉的聲音，在大廳裡迴響。

「…讓我厭惡！在那一切之後，我不敢相信你還——」

「但詹姆是對的，伊萬絲。」布萊克固執地打斷她。哈利悄悄走到一個角落，確定自己藏在陰影中，然後借助無仗魔法施展了一個『不要注意我』的咒語。「打死我也絕對不信任那些斯萊特林！」

莉莉?伊萬絲綠色的眼睛猛地睜大，紅色的頭髮顯得十分凌亂，她憤怒地重重跺腳：「沒有證據說明他是未來的食死徒，或者其他什麼的，他只是個值得尊重的人！」

波特和布萊克在惱怒中歎氣。雷姆斯?盧平站在旁邊，也跟著歎了口氣，儘管更多的是出於放棄，而不是火氣。小矮星彼得不安地抽搐著。

「他威脅過我們，莉莉。」波特解釋道，口氣彷彿在和一個很小、很笨的孩子講話。

「那麼，他究竟是怎麼威脅你的？」莉莉帶著要求的口氣道。

波特聽起來有些支支吾吾：「呃——是——」

莉莉的眼睛劇烈地閃動著：「我真不敢相信你，詹姆?波特！我以為你會改，我以為你會放棄所有去年那些愚蠢的偏見，結果這些都是裝出來的！你對我撒謊，我——我拒絕和你這樣不講道理的傢伙講話！」她轉過身去。

「莉莉！」詹姆重心不穩地向前撲過去：「等一下——」

「不要跟我說話，除非你把一切都想清楚了！」莉莉狠狠地回嘴，綠色的眼睛裡怒火熾烈。她筆直地和波特棕色的雙眼對視，然後哈利注意到，他們兩人的手都握成了拳頭。接著她再次轉身，大踏步地走開了。波特的雙肩明顯地垮了下來。
片刻之後，哈利也悄悄離開了。布萊克正詛咒得上天落地，他發誓要把所有斯萊特林都打成爛泥，而小矮星和盧平則徒勞地安慰著詹姆?波特。他會明白的，最終會的，哈利想，繼續往圖書館走去。他有一點點自我懷疑，就好像逾越了原本的界限，儘管他明白，冷靜而邏輯地講，自己其實沒有界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並且已經發生過了。這有點說不通，但又說得通。然而這個想法並沒有緩和他的不安。

他考慮了一下，假如自己並未出現，又會是怎樣的情形。或許波特最終能夠自己克服這些偏見，但是在伏地魔逐漸擴大的陰影之下，這個機會微乎其微。或許他們兩人會結婚，又或許不會；但是，如果他們確實結婚了，而波特卻依然保留著苛刻的偏見…哈利回憶起父母開心的合照，試圖尋找著任何歡樂中的不快，或者幸福上的瑕疵。也許，是我最後把他們撮合到一起的，哈利終於遲疑地想到；因為我很懷疑，莉莉不會滿足於這樣一個頑固的傢伙。

真個想法真的很超現實，但無論怎樣，這卻是他幾個月來未曾感受過的，既不是一種狂熱，也並非不安，這種感覺在他的心中散發著光芒，然後像花朵一樣盛放。

「帶上他快走！」

他走進門，感到防護罩在自己的觸碰之下融化。黑髮的男人向他發出一個詛咒，他輕易地擋開了。他發現有人飛奔上樓，於是立刻跟了上去。

一道紅光向他射來，他揮舞魔杖割裂了空氣，紅光爆炸，變成千百片閃光的碎片。

「想都別想！」黑髮男人大吼著，跑到樓梯底下，防衛地半蹲著。他雖然喘息不已，但仍然機警地看著他，彷彿走投無路的野獸。

今晚他的耐心有限。他瞇起了眼睛，看著守護樓梯口的男人。「閃到一邊去，波特。」他嘶嘶說道，舉起了魔杖。

「不！」黑髮男人呼喊起來，但是他已經被扭到了一邊。「快跑，莉莉！帶著他快——」

"Avada Kedavra!"

綠光閃過，然後，一具屍體跌到了地上。

他繼續向樓上走去，接著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和嬰兒的哭嚎。他的嘴唇扭曲成一個淺笑，揮手一甩，那個麻種布下的保護罩和陷阱便飛到了一邊。

「不要！」那個女人呼喊著，將嬰兒的襁褓緊緊摟在懷裡。

他輕彈魔杖，窗戶發出了不自然的紅光。她再也無路可退。

女人猛揮魔杖，喊出一個詛咒。他輕易地閃開了，然後伸出手，滿意地看著她的魔杖飛到自己手中。

那個愚蠢的女人睜大了眼睛。

「把他給我。」

她拚命地搖頭，捲曲身體護住了襁褓。「不要…只有哈利不能給你…」

「站到一邊去，傻姑娘。」

「不要！求求你！」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其他人很少能做到這一點。

「殺了我，殺了我作為交換…」

他舉起魔杖，指向她。真遺憾，她快死了：如果她不是個麻種，或許自己還會對她感興趣。她非常強悍。可惜，還是無法和貝拉特裡克絲相提並論。

「請你…可憐哈利…」

"Avada Kedavra."

她綠色的眼睛霎時空白一片，接著身體硬邦邦地跌到地上，但是懷裡還緊緊抱著她的孩子。他輕彈魔杖，嬰兒立刻飛了起來，落在小床上，身上裹纏著金探子花紋的藍色毯子。

他微微一笑。結束了。這幾乎太容易了。這孩子真是令人厭惡的生物：號啕大哭，滿身口水。他愉快地想著，是否親手勒死他，看著他的面龐逐漸變成青紫色，然後決定還是算了。最好速戰速決，以免鄧布利多布下了什麼機關…

他再次舉起魔杖，指向嬰兒的前額，流暢地吐出了幾個字。"Avada Kedavra."
一道綠光閃過，但卻沒有消散，相反的，他聽到了一陣奇異的氣流聲，有那麼一刻，他感到混淆，接著那道綠芒在眼前炸裂開來。他在憎恨和憤怒中尖叫，但是很快，他的喉嚨再也無法發聲，他感到一股令人恐懼的絞痛——這種痛苦中在他靈魂和生命中爆炸開來——

~~~~~

他覺得自己像是自結冰的湖水中被拉了上來，渾身濕透，寒冷顫抖，但這股冷意又像火焰一般燃燒著。他感到有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碰到了自己，然後一個踉蹌，滑倒在某件毫無遮擋的硬物上，只是他幾乎對此毫無感覺。那硬物撞到他的膝蓋和手肘，幫助驅趕了頭腦中一些睡眠遺留的幻影。

他在發抖。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地面的裂縫上。緩慢地，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周圍的景色，比如石頭天花板，壁爐中的紅彩，還有散發著白光的火把（不是綠色的，他想，火把的顏色不是綠色的）；然後他手腳並用，撐起身體，接著，撞到了…什麼東西。

他還在微微顫抖。他的眼睛注意到自己的床，綠色的帳子分開了，床單亂成一團…

他用力地吞嚥了一下，發現自己不是依靠著某件東西，而是一個人。他仍然顫抖著，無法控制自己，但是他轉過了頭，看見斯內普正盯著自己，目光中混合著一團古怪的情緒。如果哈利能夠連貫思維的話，他可能會看見一股夾雜著恐懼、迷亂、和擔憂的風暴。

哈利顫抖地呼吸了一下，眼睛垂了下去，發現自己赤裸的肩膀正靠在斯內普的胸膛上。「我很…抱、抱歉。」他喃喃地說了一句，接著決定閉嘴；自己聽起來就像個做了噩夢的六歲小孩子。他閉上眼睛，然後感覺到一隻手撫摸著自己光滑的脊背，動作遲疑而輕柔，那麼輕柔，彷彿像是…

他歎了口氣，讓那隻手撫去自己的顫抖和不安。「我很抱歉，」他再次喃喃地說了一句。那隻手停下了。

「為什麼？」斯內普的聲音和手掌的動作一樣輕柔，哈利能夠感覺到另一個巫師說話時胸膛的顫動。

「把你吵醒，還有，表現得好像一個…悲慘的倒霉鬼…」哈利說著，抬起頭，再次和斯內普的眼睛對視。那雙眼睛又一次自我防備起來，迴避到那一簾髮絲後的陰影中。哈利低下頭，歎了口氣。那隻手徹底不動了。

「或許你應該搬去和高爾住。」哈利說著，驚訝地發覺自己的聲音無比淒涼。

「為什麼我要那麼做？」斯內普問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冷冷的。

哈利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過了片刻，開始詛咒自己的軟弱。「至少你能睡個好覺。」

「我更希望不要和穴居人類同屋，多謝你的好意。」斯內普自若地回答，哈利感到手指刷過自己的脊背。「何況我也不希望讓你被人猿統治，除非，你排斥我的陪伴。」

「不。」哈利馬上回答。他向後靠去，但是兩人之間的接觸已經不復存在。「當然不。」

沉默延伸了一陣。哈利盯著壁爐的餘燼，意識沉浸在疲倦之中。他知道斯內普跪在身邊看著自己，但是看不到他的眼睛。

地板開始讓他覺得疼。哈利動了動，試圖站起來，卻驚訝地發現很困難。一隻胳膊伸了過來。修長、瘦弱、在微弱的光下甚至顯得斑駁的手臂：屬於斯內普。哈利扶住了它，慢慢坐回床上去，他感到床帳拂過脊背，再次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斯內普在他身邊坐下。哈利能夠將他的眼睛看得清楚一些了。另一個巫師的目光自他的胸口劃過，停在他的鎖骨上。哈利無意識地揉了揉那裡的傷疤，斯內普的目光移開了。

「我會做…噩夢。」哈利開口打破了沉默，接著停頓了一下。「這些夢…比較特別。它們一點也不愉快，我向你保證。吵醒了你，接著還那麼——那麼失魂落魄，我道歉。」 他歎口氣：「考慮到…我對自己的瞭解，我懷疑接下來的幾晚情況也不會緩和。」

斯內普抿起嘴唇，眼神再次變冷。「如果你希望搬出去，那就搬吧。」他狠狠地道。

「不是那樣的。」哈利疲倦地說：「不是因為——因為你的關係，或者別的原因，而是…」斯內普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你可能再也不能睡個好覺了，要是到了期末，要是N.E.W.T.開始考試的時候…」

「我打算睡多少覺和你無關，」斯內普簡略地說道：「現在幾點了？」

哈利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伸手到斯內普身後，將枕頭掀到一邊，抓起了魔杖。"Tempus," 他喃喃道：「大概五點半。」

「我們幾點睡的？」

「十點半，左右。」

「睡了大概七個小時。我沒問題了。」斯內普的口氣蓋棺定論。看著他，哈利感到一股笑意突破了自己睏倦的表層，來到嘴邊。

「很好，」哈利說：「我會盡力協助你縱容自己失眠的渴望。」他頓了頓，忽然笑容盡失：「我是不是很吵？」

斯內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醒來的時候，你一點聲音也沒有，除了不停的翻來滾去之外。但是當我試著叫醒你的時候，你…就開始尖叫。」

「噢。」哈利說著，眨了眨眼。他不記得自己的尖叫。

「也不是很大聲。」斯內普加了一句。

「那真是…太好了。」哈利說著低下頭去，盯著自己正在捻被子的手指。「想來我應該施一個消音咒，這樣就不會吵醒其他人了。」

「牆壁是石頭做的，很厚，弗洛斯特。」斯內普說道，眼睛仍然盯著他。

哈利聳聳肩。自己倒不是想防止萊斯特蘭奇或馬爾福聽到——斯內普說的對，牆壁是石頭做的，很厚——而是不希望斯內普聽到什麼，然後不經意地洩露出去。如果他聽到我叫出Avada Kedavra，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枯燥地想，有那麼一刻，他想到了所有可能的後果。這些想法倒是很有趣，但是很快的，記憶中那道無比熟悉的綠光再次吞沒了他。

「弗洛斯特，」斯內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令人驚訝：「我…如果你不反對，或許我們可以試著製造『無夢的睡眠』，作為學期計劃。」

哈利詫異地眨了眨眼：「但是你說過…」

「我知道自己說過，」斯內普打斷他：「如果你不願意，就想一個別的——」

「不，我沒意見。」哈利感到精神振奮了一些，驚訝地發覺自己的笑容來得那麼輕鬆：「如果你願意，我就加入。」

「很多大師都曾經嘗試過製造無夢的睡眠，但是都沒有成功。」斯內普尖銳地提醒道：「因為試驗主體死亡率的增加，在19世紀時，所有可能的配方都停止了驗證。」

哈利聳聳肩：「命是我的，我可以自己處置，你的睡眠時間也同樣由你決定。」

斯內普哼了一聲：「弗洛斯特，你是個白癡。」

「就算吧，那你是天才？」

斯內普瞪了他一眼，顯得略微受到冒犯：「當然。」

哈利吃吃地笑了起來，一種新奇的感覺讓他的脊柱自上至下感到顫慄。他倒沒有去想，西弗勒斯?斯內普竟然也有幽默感，或者其他別的什麼應該去想的問題；他所想到的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能讓這個男人變成未來那樣冷酷刻薄的陰影。他鑽進被子裡，斯內普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在上課之前試著睡一會吧，斯內普。」哈利說：「你或許不這麼想，但失眠對你是沒有好處的。」

「閉嘴，弗洛斯特，去睡覺。」

哈利輕輕笑了一下，聽到斯內普在床上躺好，蓋上了被子，最後慢慢地安靜下來。他閉上眼睛，聽著斯內普的呼吸漸漸均勻，然後，睜開了眼睛。

他凝視著處於黑暗之中的床蓬罩，感受著斯內普存在的溫暖隨著回憶漸漸流失。至少現在我知道，在那些夢裡我是誰。湯姆?裡德爾。伏地魔。難怪那種憎恨感覺如此熟悉。

他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在很多、很多個月之後，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懼：不是出自接受絕望的事實之後的害怕和機警，那麼模糊和無謂，而是真正的恐懼。惶恐彷彿一頭紅眼的野獸，啃咬著他；牢牢支配一切的恐怖如同瘋狂的戰馬，左衝右突。

你在玩什麼把戲，伏地魔？哈利想。他沒有閉上眼睛。想像一個高大、紅眼的存在佇立在他的床邊，太容易了。巫師那毫無血色的雙唇延展出死人般的笑容，黑暗的力量彷彿攝魂怪粘濕的手指，抓住了他。你在玩什麼把戲，伏地魔？你施展的是什麼咒語？為什麼將我送到二十三年前？只有你有這個能力做到！為什麼這些——夢境——感覺完全不像平時的噩夢，甚至幻覺，卻彷彿我自己的記憶？為什麼？

這盤棋缺少太多的棋子。或者，可能是他看事物的角度出了問題。但這些想法都在恐懼的存在中盤旋——恐懼，就像一片令人窒息的煙塵，升騰而起，嘲笑地刺激著他的視覺、嗅覺、和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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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也去看過電影了！！！！！！

這一集真的還算不錯噢！

arum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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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哈利戳了戳在綠色被單裡裹成一團的身體。

「斯內普。斯內普，醒醒。」

斯內普翻了個身，不知嘀咕了些什麼。

哈利感到嘴角抽搐，笑容湧了上來。這就是他所謂的充足睡眠？他邊想邊繼續戳另一個斯萊特林。

「斯內——普！」

沒反應。

好吧，試試看這招，哈利想。「斯內普！」他大叫了起來，使用了『安慰恐慌的傲羅』式的聲音。

斯內普的眼睛猛然張開，突地坐了起來，油膩的頭髮亂七八糟地在頭上堆成一團。在火苗搖曳的微光中，哈利覺得斯內普的眼睛看起來居然有些野性，也有些嚇人。

「該起床了。」哈利解釋道：「早餐後我們有算術占卜課。」

斯內普咕噥了兩句，然後『砰』地倒了回去。

哈利歎口氣：「斯內——普…」

幾分鐘之後，他們出現在大廳裡。他看起來像在夢遊，哈利想。他當上老師之後，怎麼就不再這樣了？是不是偷偷地藏了清醒劑？

他們坐到了斯萊特林餐桌的桌尾，一杯咖啡出現在斯內普的盤子旁邊。

啊哈，是這樣，哈利想。就好像目擊某種複雜的變形術一樣，斯內普喝光了杯中的咖啡，眨了眨眼，皺皺鼻子，然後，瞬間變成了哈利認識的那個頭腦清醒、牙尖嘴利、咆哮怒罵的斯內普。

「咖啡因癮君子？」哈利一邊問，一邊給自己叉了一根香腸。他做教授之後，可能在自己的房間藏了一台專用咖啡機。

等了很久，另一個斯萊特林都沒有回答自己剛才的提問，哈利向斯內普瞥了一眼。「或許吧。」 最後，斯內普終於小心地說。哈利忽然意識到，剛才的斯內普，可能是在反覆咀嚼自己粗心大意下說出的那兩個詞，檢查它們之中是否隱藏了任何敵意。

他和我一樣壓抑而病態，只不過形式不同罷了。哈利想著，香腸剛剛咬到一半，就覺得這個想法擊中了自己心中的某個角落——

燈光搖動起來，哈利抬頭一瞥，發現鋪天蓋的貓頭鷹湧進了大廳。他剛才的那個想法隨之消散，彷彿一塊小小的鵝卵石，沉入了深深的湖中。貓頭鷹們飛撲下來，四處分散，鼓動著大大小小的翅膀，掠過學生和老師們。有些貓頭鷹叫了起來，有些則悄無聲息——

大廳裡響起了一陣抽氣聲。哈利轉身看去。

四隻渾身雪白的貓頭鷹剛剛飛駛進大廳，它們排成一排，攜帶著一個長條形的、閃閃發光的包裹，領頭的則是一頭純黑色的老鷹。這一排隊伍在大廳裡盤旋了一圈，然後猛地撲向了斯萊特林的餐桌，將包裹丟在了盧修斯?馬爾福的膝蓋上。

哈利看到，所有坐在馬爾福身邊的斯萊特林集體向前傾身，呈現出極度渴望的表情。

「這是『閃電260』，目前的最新樣式。」馬爾福嘎嘎地笑著說：「現在市面上只有十把，這其中，有七把屬於『鷹身女妖隊』。」

「你肯定能用這把掃帚打敗波特！」一個女生尖聲道，哈利隱隱覺得她很像潘西?帕金森。

「當然。」馬爾福冷笑，大度地讓幾個斯萊特林虔誠地撫摸著掃帚光亮的手柄。

那支掃帚看起來震動了一下，彷彿隨時準備跳躍起來，飛向天空。哈利看著它，感到一陣心痛。他已經很久沒有自由地飛翔過，也已經很久都無法在萬丈高空中忘卻一切煩惱和悲哀了。他朦朧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魁地奇了，自從…自從他在霍格沃茨的第六學年開始。他閉上眼睛，記憶潮水般地湧進腦海，他從其中跋涉而過，關上了閘門——

他睜開了眼睛，靈巧地拿起一片烤麵包，咬了下去。

「弗洛斯特。」

哈利向斯內普轉身，臉上帶著機械的笑容，所以沒有看到那雙精明的黑眸中微微的擔憂。「什麼事？」

斯內普叉起一根香腸。「我剛剛在想——今天下課後，我們去圖書館給學期計劃查資料怎麼樣？反正今天最後一節課是魔藥學。」

「當然可以。」哈利回答。他放下餐巾，站了起來。「我吃好了。再過五分鐘，我們的算術占卜課就有遲到的危險，你來不來？」

斯內普把最後一點香腸塞進嘴裡，二話不說跨出了椅子。哈利跟著另一個斯萊特林走出大廳，保持眼睛直視前方，因此就不用看見馬爾福拿著那把掃帚時的志得意滿，又或者黑髮級長毫不動搖的眼神了。

但是他走著走著，抬頭一瞥，卻——很意外地——和校長敏銳的眼神對個正著。哈利感到自己的『格蘭芬多式』面具像抹了油一般輕易地蓋上臉頰。校長也同樣以笑容相對。接著，等到時機自然成熟，哈利轉開了臉。

當他走出大廳，笑意立即褪卻，散落成碎片。鄧布利多的眼神和冰一樣冷。

別想這個，哈利告訴自己，眼神固定在斯內普翻飛的長袍上，什麼都不要想。

他的眼睛短短地合上了一陣，試圖撲滅這種突如其來的苦澀疼痛。昨夜關於斯內普的記憶不請自來，靜靜地沉在影子和煙霧繚繞的光裡，彷彿自溫暖的火焰中升起的熱度，忽然，剛才的疼痛就如同水波退卻，輕易地淡去了，留下的，僅僅是那些殘餘的泡沫，駐留在海浪曾經湧過的地方…

「嘿，弗洛斯特！」

哈利猛地抬起頭，移開路中央。他將魔杖握在手中，同時放出五感掃瞄四周，尋覓著埋伏起來的食死徒、帶有敵意的魔法護罩、或者——

然而，危險的唯一來源正站在他面前走廊的另一端，並且，擊中他身後牆壁的咒語也不過是化成了一陣無害的紫色光雨。他轉過身，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小天狼星?布萊克。

斯內普站了出來。「布萊克。」他低吼了一聲，取出魔杖，動作緩慢而充滿威脅感。

「不要，斯內普。」哈利低聲道，自動地用上了命令的口氣。斯內普彷彿猛地被一根繩子攔住，然後拽了回來。

「我現在警告你，弗洛斯特！」布萊克從走廊的另一端叫道：「離伊萬絲遠一點！」

哈利疊起手臂。完全不要理他，他在腦子裡堅定地告訴自己。「走吧，斯內普，」他平靜地說：「算術占卜課要遲到了。」

「你聽到了沒有，弗洛斯特？」布萊克咆哮：「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你想把莉莉從詹姆身邊搶走！她才不會喜歡上你這樣骯髒的斯萊特林！你這個下流的食死徒，滾到一邊去！你聽——」

斯內普猛然旋身，魔杖對準了布萊克，表情在暴怒中糾結——

「斯內普！」哈利喝道，但是斯內普沒有理他。另一個斯萊特林的眼睛閃了一下，他的力量在魔杖之中盤旋怒號，彷彿有生命一般。

"Confuto!" 他怒吼一聲，杖端爆破出一股憤怒的魔法，像鞭子一樣猛地抽了下來。

長期訓練和實戰經驗讓哈利迅速地輕彈了一下魔杖。他的魔法圓弧般地擴散開來，像一張巨網，抹除了斯內普的咒語弩箭。而這個時候，布萊克還正在手忙腳亂地尋找自己的魔杖。

斯內普轉過身，臉上混合著震驚和憤怒。

「你的懷疑非常具有娛樂效果，布萊克。」哈利不緊不慢地說道，他的聲音像鑽石切割玻璃一般，劃破了沉默：「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了。」

哈利轉身準備離開，但是斯內普還在原地，一動不動。不要，不要轉身，不要攻擊布萊克，哈利想著，伸手去拉他的手腕；但斯內普在最後一刻甩開了手臂，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帶動身後長袍翻飛。哈利看了他片刻，只得跟上去，同時感覺到，今天可能不會過得太愉快…

~~~~~

「你是不是一定要那麼做？」哈利歎了口氣，把一包書放在圖書館的皮革椅上，然後坐了下來。

斯內普保持著沉默，大步走向一排書架，開始一層層地瀏覽。

哈利坐在原地不動。我早該知道他會那樣的，哈利想。一整天了，西弗勒斯不是沉默不語就是簡潔了當，簡直把『生悶氣』這三個字發揮到了新水平。哈利默默忍耐著，但是在變形課上…

「你攻擊了布萊克。」哈利試著說了第二遍：「無緣無故。如果不是因為莉莉，波特和布萊克早就把咒語念出來了，然後你就等著進醫院再加上被費爾奇罰堂吧。」

斯內普大步走回他們的桌子，將一本厚厚的書『砰』地砸在哈利面前，聲音震耳欲聾。

「這裡是怎麼回事？」平絲夫人尖著聲音叫道。

哈利迅速地擺出一個無辜的笑容，嘀咕了一句道歉。斯內普叉起胳膊，瞪著圖書館另一面牆上的火把。平絲夫人退走之後，他粗暴而憤怒地翻開了書本。

「查查這本書上有沒有凱魯斯和門格勒的實驗，」他的聲音從牙縫中擠了出來：「我去找愛路西諾的實驗紀錄。」

說完之後，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來，開始嘩啦啦地翻另一本書。

哈利歎了口氣：「斯內普，我——」

「閉嘴，弗洛斯特。」另一格斯萊特林低聲咆哮，眼睛依然沒有離開書本。

「我明白你——好吧，你恨他們，波特和布萊克，而且這股仇恨是互相的，但那是——」

「明白？」斯內普輕蔑而尖刻地重複了這兩個字：「別以為你能『明白』，弗洛斯特。你完全不知道…」

哈利回想起德拉克?馬爾福，未來的斯內普，以及自己曾經忍受過的——甚至是回應過的——所有刻薄而充滿憎恨的評語。那是他還年輕。而現在，他瞭解多了。「你怎麼能確定我不明白？」他輕柔地說。真想告訴你，正是你幫助我『明白』這一點的。

斯內普抬起頭，顯得有些震驚，然而片刻之後，震驚轉成了憤怒的陰霾。他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波特是個讓人無法忍受的笨蛋，這一點我同意，」哈利繼續說：「但一根魔杖是無法挑起決鬥的。至少，你不要再單方面地和他們吵架了。」
另一格斯萊特林冷笑一聲。「是你不應該再和那個——和伊萬絲——來往下去。」他憤憤地道。

哈利眨眨眼，完全不明就裡。「莉莉？」他問道：「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斯內普又冷笑起來，接著低下頭，視線落回書本上。「看你的書，弗洛斯特。」他停頓了一會，冷冷地嘟囔了一句。

哈利繼續盯著另一個斯萊特林，又過了一陣，機械式地低下頭，盯著書本。斯內普對莉莉有什麼不滿？他仔細搜索大腦，挖出了一段五年級時的記憶，莉莉想幫助斯內普的時候，他對出身麻瓜的她的反應…

可能是因為她的麻瓜血統？但是，作為喬納森?弗洛斯特，我也是麻瓜出身，他想著想著，皺了皺眉，然後悄悄瞥了瞥另一個斯萊特林。

斯內普正皺著眉頭，專注地研究眼前的書本，油膩的頭髮亂糟糟地落在臉頰兩側，鼻子顯得比任何時候都像一支巨型鳥喙。他的嘴角嚴厲地抿成一條線。圖書館昏暗的燈光在斯內普的臉上投射出一道道的紋路，使他顯得比實際上蒼老。過了片刻，哈利的一小部分理智發現，自己不應該再看下去了，但是他…
斯內普突然停下來，抬起了頭。「幹嘛？」他瞇著眼睛，帶著要求的口氣問道。

哈利保持著無動於衷的表情，但嘴巴卻未加思索地蹦出了腦子裡想到的第一件事：「你為什麼看莉莉不順眼？」

另一個斯萊特林的眉毛危險地合成一條線。糟了，哈利在心裡狂毆自己。唉，我不該說出來的。「如果你的愚蠢如此深不見底，想不到為什麼的話，弗洛斯特，那我也不會講的。」斯內普惡狠狠地說，一字一句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而訓話的對象則是一個笨小孩——或者納威?隆巴頓，哈利想及此，微微地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本書上對凱魯斯和門格勒的實驗有什麼記載？」斯內普以講課的口氣問道，令哈利迷惑的那種似曾相識感又加深了一層。他果然是貨真價實的斯內普教授。

「斯內普，我連第一頁都還沒看完。」哈利和顏悅色地回答。實際上，他連第一句都沒看完。

斯內普抬起一條眉毛，眼中燃燒著危險的怒火。「天哪，」他懶洋洋地說：「是不是在做關於伊萬絲的白日夢？」

哈利眨了眨眼。「什麼？我——」他就只會想到這一茬？他重新冷靜片刻，回答道：「不要這麼荒謬，斯內普。我當然沒有。那實在太可笑了。」

「剛才你想的肯定不是羅絲瑪麗?皮恩的發現和睡眠的三個階段。」斯內普惡意地反擊。

「三個階段？」哈利回嘴：「我以為有四到五個。」

斯內普給了他一個足以使草木枯萎的眼神：「是三個，弗洛斯特。」

哈利皺眉。「但我確定是五個。」他認真地說：「再加上——那些叫什麼來著——高速眼球運動階段，再加上五個沒有高速眼球運動的階段…幹嘛？」

「你在說什麼？」斯內普不耐煩地詢問道。

「睡眠的階段。」哈利慢慢地回答。「我在一本關於睡眠的醫學雜誌上讀到過。」他又加了一句。當無夢的睡眠再也無法阻隔伏地魔的時候，他決定尋求麻瓜藥物的治療，所以閱讀了一些那方面的雜誌和文章。他發現，麻瓜的雜誌比最艱深晦澀的魔藥學教科書還要難以理解。「當然，是在一本麻瓜雜誌上。」

「麻瓜雜誌。」斯內普帶著勝利的口氣喊起來。一股嫌惡的表情劃過他的臉龐。「看在梅林的份上，你為什麼要去看麻瓜雜誌？」

「那麼請告訴我，麻瓜雜誌有什麼不對？」哈利反擊道：「麻瓜醫學和康復魔法之間有很多相通之處。比如說對癌症的治療。只有很小一部分的巫師和女巫們會得癌症，因此在這個領域內，我們的進展微乎其微，但是，假如運用麻瓜發明的放射性治療來中止癌細胞的擴散——」 他停了下來，發現斯內普完全沒聽懂自己的話。

「你到底在說什麼？」

糟了，哈利想著，意識到麻瓜世界和魔法世界的醫學還沒有開始相互借鑒。事實上，兩者的結合完全是在赫敏的努力之下實現的。該死的。「不管怎樣，麻瓜醫學中的很多元素，你不該低估。」他平靜地說著，努力不讓那股爬到脖子上的潮紅顯露出來。斯內普的眼神凝重而強烈，並且帶有根深蒂固的懷疑。哈利感到自己的心沉了下去：他太過於熟悉這樣的態度了。

「弗洛斯特，你不可能是認真的。」斯內普說話的速度非常緩慢，彷彿再次教訓納威?隆巴頓。哈利的腦中閃過一股怒意。「麻瓜們的胡言亂語怎麼可能會有價值，你這種想法完全是荒謬可笑的。」

「並不荒謬可笑，斯內普。」哈利回答，開始感到有點生氣了。「麻瓜們沒有魔法的天分，但他們卻能做出神奇的事情來。比如說外科手術——沒有魔法的外科手術。現在，即使治療師們也在討論是否打開身體來做手術了。」

「那真是野蠻。」斯內普帶著嫌惡的表情說道。

「不，那不是野蠻，那是——」哈利斬釘截鐵地回答，然後忽然住口。有什麼人靠近了。他和斯內普都抬起了頭。

是莉莉?伊萬絲。她的懷中抱著一堆書，看起來有些不安。「呃——嗨，喬納森。」她的目光飛速地掃了斯內普一眼，然後停在哈利身上。

斯內普冷笑一聲，埋頭扎進一本書裡，但哈利注意到，另一個斯萊特林的眼球並沒有像真正閱讀時那樣不停地轉動著，相反，它們粘在了某一點上。

「唔——嗨，莉莉。」哈利盡力微笑著回答。

「我剛剛在想，你明天有沒有時間開始魔咒學的學期計劃。」她說著移了移懷中的書本。斯內普像根冰柱一樣僵直地坐著。「我在『莫夫林的梅爾蒂恩』的手稿中，找到了一些有趣的儀式，我們可以研究一下。」

「當然可以。」哈利回答道：「唔，幾時？」

「噢，明天我們的最後一節課是魔咒學，所以我想下課後開始。」

「聽起來不錯。」哈利說著往臉上擺了個笑容：「謝謝，莉莉。」

莉莉也笑起來：「不客氣，喬納森。還有，祝你的魔藥學計劃順利。」她轉頭看了斯內普片刻，臉上的表情難以猜測，然後，莉莉沖哈利笑了笑就離開了。

隨之而來的沉默彷彿山雨欲來前的滿樓風。哈利瞅了瞅另一個斯萊特林，幾乎不敢去想可能發生的情景。但是斯內普像雕塑一般靜止著，眼睛直勾勾地粘在眼前的書頁上。哈利在心裡歎息一聲，也埋下頭去看書了。

之後的一整天，斯內普都是那個樣子，儘管哈利想盡了一切辦法，試圖和另一格斯萊特林對話。他詛咒自己的談話技巧簡直一無是處，但是這又並非完全是他的錯：因為通常都是別人爭相開啟話題。

他們一語未發地吃完了晚餐。

哈利走進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之後，發現一群人正擠在壁爐旁邊的牆前面。西弗勒斯對人群冷冷地嘲笑了一聲，然後大踏步地走回寢室。哈利本來要跟上去，但又遲疑了一下。他的好奇心開始不滿。

"Acies," 他喃喃道，爬到一張厚厚的圓墊椅子上。

紙上的字跡十分奇怪，甚至有些曲裡拐彎。借助變得敏銳的視力，哈利能夠看到紙上每一處灑落的墨跡，以及羽毛筆崎嶇的刮痕。

「明天，也就是九月五號，在魁地奇球場上將舉行斯萊特林隊的人員選拔賽。」

哈利借助無杖魔法，解除了咒語，從椅子上跳下來。魁地奇，他想著，彷彿在沙漠中想到了水。他閉上眼睛片刻，想要忘記飛行的自由，以及髮絲在風中飛揚的愉悅。

我猜馬爾福會帶著他的新掃把去的，他一邊想，一邊徑直走入燈光幽暗的走廊，前往寢室。有那麼一刻，他必須緊緊地握住雙拳，這樣才能忘記所有的——第二學年，德拉科?馬爾福對赫敏出言不遜，然後羅恩——羅恩：回憶彷彿一把熾熱的烙鐵——

他迅速地睜開眼睛，推開了門，堅定地，邁著精確的步伐，走了進去。

我需要停止回憶，他想，為什麼？為什麼要想這些過去的事？

他環顧四周，看不見斯內普。在廁所，他不屑地想著，將頭埋進手掌中，深吸了一口氣。「混球。」他咕噥。

他知道這些回憶為何重返。原因很簡單，真的。因為在這裡，現在的這裡，不再有戰爭。僅僅在幾天前（或者未來的二十年後），他還深陷於戰場，付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投身那場無情的、吞噬一切的、徹底絕望的戰爭。當他疲憊得如同死亡，當他的意識在精疲力竭中嗡嗡作響，當他連骨頭都痛起來的時候，自然也就不能回憶了。

當然在有些時候，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在那些夜晚，當他過於疲憊而完全無法入眠的時候，伴隨而來的，是被汗水濕透的床單和無休止的輾轉反側。就在那些時候，他耗盡了精力，虛弱不堪，他無法阻止自己的意識，它像一個空洞的幽靈，升騰而起，飛落到那些被禁止的道路上，開啟回憶那扇顫抖的大門，然後——

他吞嚥了一下，抬起頭。門開了，斯內普走了進來。看見哈利的時候，他的臉色變得陰沉，然後，斯內普懶散地爬上了床。

哈利歎了口氣，也躺下去。斯內普，他想著，無聲地念出了這個名字。愚蠢頑固疑心重重的斯內普。

他爬起來，忽略內心中那種空洞的感受，做好了睡覺的準備。踏進熱氣騰騰的淋浴後，要忘記是很容易的。他專注於熱水打在身上的感受，腦子裡空白一片，可是洗完澡後，一切又回來了。

他瞥向鏡中的自己。綠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髮，非老亦非少的面孔。一張陰暗的臉龐。毫無笑容。

~~~~~

他在突然的喘息中醒來，心跳彷彿一柄巨錘，血液在耳中如同雷鳴湧動。沾滿汗水的被子纏繞在脖子上，像一條逐漸收緊的大蛇。很久以後，他才發現自己正跪趴在冰冷的石頭地上，這裡沒有危險，沒有讓人身心窒息的強烈憎恨，聚集包圍著他。

他垮了下來，整個人趴在地上，手腳頓時虛弱得發抖，冷汗浸濕了全身和下方的地面，讓他控制不住地顫慄著。

遲遲地，緩緩地，他的意識恢復了正常。他慢慢地抬起頭，朦朧地看見壁爐中餘燼的微光，以及地窖牆壁上掛毯的陰影。他仍如同果凍一般虛弱，呼吸和心跳依然急速，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哪裡，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像一塊可憐的殘骸，在冰冷、冰冷的石板地上顫抖著…

他感到了。一隻手，在他的背上。一種不確定的、遲疑的觸碰。

他的眼皮緩緩合上，這個世界彷彿成了母體的子宮，黑暗卻安全。西弗勒斯。有那麼一刻，他可以忘記——他也確實忘記了——斯內普在幾個小時之前還是個混蛋。現在，他所能做的一切便是去感受，並且，他感到了…一種滿足。一種早已被忘卻的完滿。他…

他輕輕地、顫抖地呼吸了一下。那隻手還在。有什麼東西在他意識的邊緣盤旋著，這東西很重要，這東西…彷彿雲破日出，又彷彿燃燒的地平線，帶著預兆緩緩降落，但是它——他——

他將自己推離地面，跪坐起來。那隻手離開了。他感覺到冷。他爬回床上去，解開了糾結的被子，撫平了床單，然後抬頭一瞥。

斯內普站在那裡，站在他們的床之間，一隻手扶著哈利的床柱。他背對著火爐，睡袍寬鬆地搭在瘦削的肩膀上。在紅色的火光中，他蠟黃的皮膚呈現出金色的光，他的臉在黑暗中模糊了，只剩下那兩點閃爍的黑眼睛。

「謝謝你。」哈利說。他慶幸自己的聲音沒有中途斷掉或者（過度）顫抖。

「不用謝我。」斯內普說。他的手離開床柱，向回走了一步，然後停下來。哈利保持著坐姿，朦朦朧朧地感到自己在等待什麼事情的發生。

斯內普幾乎已經半身轉向自己的床之後，哈利蹦出了一句話：「我怎麼會跑到地上去的？」

「我把你戳醒的時候，」斯內普說道：「你…從床上猛撲起來，摔到了地上。」

哈利點點頭。

一段停頓。接著，斯內普完全轉過身去，走回了自己的床，鑽進帳子裡，躺在自己的床單上，蓋上被子。哈利發現自己一直看著，然後，機械地轉頭瞥向屬於他的床篷罩。

「我們應該對學期計劃多做一些研究。」斯內普沉默了片刻，然後說。

「是的。」哈利同意。為了不讓接下來的沉默時間過長，他加了一句：「我想對比凱魯斯和門格勒實驗的不同點，因為門格勒使用的是西蒂獸的眼淚和龍血，而凱魯斯只用了右旋安非它命溶液和薄荷融合。」

一陣被子翻動的聲音。「你能不能明天——或者可以說是今天——和我在圖書館碰頭？下課後？」斯內普簡明扼要地問。

哈利張開嘴，想說好，但是又閉上了。「不行。我要和莉莉在魁地奇球場做魔咒學計劃。」一段停頓。「對不起。」

又一段停頓。「我明白了。」斯內普說，他的冷笑聲明顯無比，哈利不得不盡力壓制自己的瑟縮。他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彷彿什麼東西在往下沉。

「我可以去圖書館和你一起看書，在下課一個小時、或者一個半小時後。」哈利建議道，他的聲音很平靜：「我想莉莉計劃的研究最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

哈利聽到斯內普轉身。當另一個斯萊特林開口時，他背對著哈利。「那很好，」斯內普口氣不悅：「還有，研究凱魯斯和門格勒的時候，要確定自己腦子裡想的不是什麼白日夢，弗洛斯特。」

哈利微微地歎息一聲，沒有反駁。他轉身背對斯內普，再次閉上了眼睛。

「真不敢相信，我幾乎能讓自己的守護神成形了！」離開魔咒學教室的時候，莉莉一直興奮地說個不停。她把書包換到另一個肩膀。「我幾乎能感受到它！」

「嗯。」哈利說著回頭一瞥，看見斯內普大步流星地衝進走廊，黑色的長袍在身後颯颯作響。哈利歎了口氣，瞥向走廊的另一頭，自己前進的方向。布萊克和波特的出現讓他的心沉了下去。那兩人正以威脅的姿勢等在前方。

莉莉肯定也看見了他們，因為她立刻就不再說話。下課的學生們如同潮水一般，將他們帶往前方，直到哈利能夠清楚地看見布萊克陰沉的臉和波特憤怒的眼神。

「莉莉！」波特大喊著走上前來，急匆匆地說：「他在這裡幹嘛？我以為我昨天告訴過你——」

「你想幹嘛，波特？」莉莉冷淡地問。波特看起來就像被當場扇了一耳光。

「別這樣，莉莉，你不可能是認真的！我是說，他是——你還——」哈利看見波特野蠻地向自己伸出手指。

莉莉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發白的直線，她的雙頰盛放著憤怒的色彩。「恐怕我的魔咒學計劃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波特。」她轉身說：「我們走，喬納森。」

「喬納森？」波特大叫起來，瞬間現出一幅殺人的表情。「所以現在是喬納森了，啊？」他的注意力猛地轉向哈利。「你！」他吼出聲。他的臉好紅，哈利發現了，於是返還給波特一個空白無辜的眼神。「離她遠一點，否則我就——」

「我們。走。喬納森。」莉莉咬牙切齒地低吼。

她的臉也很紅。哈利想著，任由自己被莉莉拖走。我猜恐怕沒有任何一夜之間發生的奇跡。

「我真不敢相信，」莉莉氣呼呼地說：「我還以為他從五年級以後就改過了！我不敢相信他是裝出來的，結果，暗地裡他還是那個剛愎自用、自以為是、執迷不悟——」

「莉莉。」哈利打斷她，免得這段激昂的咆哮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地插足在父母之間，稀里糊塗地干擾了命運的進展。「我只是在想——我們去哪裡？」肯定不是在往圖書館走，他想。

「去廚房，拿些祭祀用的東西。」她簡短地回答。

祭祀！哈利想著，差一點立即停步，然後大叫出聲。但是，他發現自己的面具早已包圍全身，像一方巨大的冰塊，以至於他所有的反應不過是凝結在臉上的笑容。她真的相信自己能在幾乎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在光天化日之下順理成章地祭祀，並且成功？他不可置信地想。

「很抱歉，喬納森，我剛才口不擇言，」她說：「只是——他讓我非常生氣。」

「哦，沒關係，我能理解。」哈利輕鬆地回答，幾乎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一個曾經不甚具體的想法在他的腦中完全成形：或許我注定要幫助她——或者幫助了她——瞭解這些犧牲的咒語，因此命運才能正常行進，我也就不會死在那個萬聖節的夜晚。對他而言，這個想法看起來——十分的超現實，但也十分的現實：這是自己回到過去的證據，身為嬰兒的他的倖存，證明了自己在二十三年前的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應該發生，並且，這些事確實發生了。

他身體中的某些部分擰了起來。三年後，他想：三年後，她也不過就是一具屍體，一段逝去的記憶。可是現在，他們都好年輕。

「昨天，看起來你好像在——和斯內普激烈地討論什麼。」

哈利差點嚇了一跳：一提到斯內普，剛才自己的思緒就突然消失了。斯內普。「是啊，我想是吧。」他們走進了通往廚房的走廊。「當時我們正在討論夢境的本質，因此產生了一段關於麻瓜醫學是否有價值的爭論。」

「讓我猜猜看——他說所有麻瓜的東西都是一文不值的廢話，對不對？」她問道，口氣之嚴厲，遠遠超過了哈利曾經聽她講過的所有話語。

哈利皺了皺眉，張開口，想要為斯內普辯解，但莉莉是對的。我又為什麼要為斯內普辯解？「呃——是的。差不多他就是那樣說的。」

莉莉伸出手，撓了撓畫像上的梨子。畫像打開了。「坦白講，」她說著爬過了門檻：「我有點——吃驚，他竟然和你一起學習。」她朝下看了看：「我不是說你的原因，但對於麻瓜出身的巫師，斯內普可是出了名的…不客觀。」

哈利還沒來得及回答，她便攀上了一張桌子，然後大叫道：「諾比！」

哈利皺著眉頭沉思。莉莉?伊萬絲說的有點道理。斯內普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出身而找他任何麻煩。斯內普唯一顯露出偏見的時刻，總是圍繞著莉莉，但至少，他也不是刻意為之，並且——

對於麻瓜和麻瓜出身的巫師，斯內普到底是怎麼看的？哈利想著，試圖挖掘出任何能夠幫助解決謎團的記憶。他所能想到的全部，只有五年級時在斯內普的冥想盆裡看到的一切，因為波特的攻擊，斯內普向莉莉咆哮出嘲諷和惡語…

但那究竟是出自於偏見，還是自尊心作祟？哈利很想知道。他為什麼沒有對我——喬納森?弗洛斯特——的麻瓜出身大驚小怪？

就在此時，一個家養小精靈『轟』地一聲憑空出現，將莉莉撞下了桌子。

他和多比嚇人地相似。哈利想。諾比忽然躥上天空，消失了幾秒鐘後，又衝了回來，手中提著兩個籃子。或者是『她』，哈利想。諾比手中的一個籃子和野餐用的差不多，另外一個卻彷彿嬰兒的搖籃那樣巨大，上面還覆蓋著一塊白布。

莉莉朝大號的籃子裡瞅了一眼，臉色有些發綠。「謝謝，諾比。」她說：「我們走吧，喬納森。」

「籃子裡是什麼？」哈利看著莉莉將兩個籃子漂浮在面前，問道。

他們經過一個轉角。「一個是諾比堅持讓我們帶的快餐，另外一個是我們祭祀獻禮用的東西。」莉莉解釋道：「是——呃——是一頭春天出生的小羊羔。」
看來她對這一切是非常認真的，哈利想。認真，但是卻被誤導了。他假裝驚訝地說：「我…呃…想這頭羊已經死了？」

「當然。」莉莉迅速回答。「一開始，我只想用水果和蔬菜那樣的東西，但是書上說，有血有肉的東西會更加——有效。」

「我明白了。」哈利說著，停頓片刻。「你和弗立維提過這事嗎？祭祀儀式是魔法部禁止的，我猜。」實際上，哈利想，如果不小心的話，你很可能會在阿茲卡班呆上不少時間。

「其實，我去年已經騙過了他，」她說著對哈利露齒一笑。他木偶般地回應了一個笑容。「他允許我們進行一些簡單的祭祀，在不列顛群島的某些島嶼上，人們還在使用這些儀式。但是，對於更加有趣的那些…他只允許我們從理論的角度上研究。」

「唔。」哈利輕鬆地說：「那…目前我們進行的是哪一種？」

現在，他們已經到達大廳門口，接下來一推門，就是戶外。「只是一個簡單的儀式，喚醒野生的魔法。阿蘭島上的人們還在使用這種儀式，需要使用古代北歐語畫出符號，並且吟唱祭文，不過我已經全部準備好了。」

「噢。」哈利說。她真的是很嚴肅地想要祭祀，他有些讚歎地想著。儘管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哈利自己在巢裡也學過一些關於祭祀的咒語，但都是一些梗概。在戰鬥的環境下，這些咒語不甚有用，除非已經到了生死一線的地步，並且自願犧牲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來換取自然魔法的協助。他很慶幸，自己從不需要進行此類的儀式。

「我可以幫你準備，」哈利建議：「我是指，你不用一個人完成整個計劃…」他們逐漸接近魁地奇賽場，哈利忽然記起了斯萊特林的選拔賽。他四處看了看：賽場上仍然空無一人。想來他們要晚點開始，希望是在我們結束之後。
「噢，沒關係——或者——其實——」她臉紅了。「抱歉，我總想一個人做完所有的事，朋友們都說我有時很專橫…」

「我也有個那樣的朋友。」哈利說。他輕鬆地笑起來，卻發現身邊的格蘭芬多抬起頭來看著他，於是哈利轉開了視線。「在以前的學校。」他加上了一句：「她對學習——非常投入。」

「噢。」莉莉同情地說：「你一定覺得很不習慣，轉學，還要重新交朋友。」
哈利聳聳肩。「這裡的人們…大多數都很友好。」他說著想到了馬爾福、波特、和布萊克。

看起來莉莉還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兩句，但是她卻揮了揮魔杖。「我們到那邊去吧。」她說著指向禁忌森林：「我們不會進去，但是越靠近越好。」

哈利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後跟著她向森林的邊緣走去。

今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陽光普照，一絲微風吹起，在樹梢之間流連。禁忌森林的陰影顯得更加神秘，而非詭異，群鳥的鳴叫在空氣中穿梭，繡成一幅色澤艷麗的織錦畫。

「我想這裡就可以了。」莉莉說。他們離森林還有幾步的距離，腳下的土地仍然被草坪覆蓋著，然而就在幾步之外，已經是遍地落葉的潮濕泥土。
莉莉輕彈魔杖，兩個籃子撲通一聲落在了地上。她隨即將書包滑落到籃子旁邊，將手伸向覆蓋著大號籃子的白布，但又遲疑起來。

「你能不能見血？」

我能不能見血？哈利想，心中響起一陣空洞的嘲笑，彷彿一條譏諷的魚，游來游去。「我沒事。」他說。

莉莉朝大號的籃子裡瞅了一眼，臉色再次發綠。「那頭羊非常——嘔——血淋淋的。」

「我沒事。」哈利又說了一遍，聲音中全無感情，但莉莉好像沒聽到。她又往白布下面看了一眼，然後直起身體。哈利好奇地想，白布下面的羊羔究竟是什麼樣子，才能讓她難受成這樣。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我們需要布下一些北歐古語的祭文，才能把羊羔拿出來。」她解釋道，聲音帶有一點點的顫抖。

「怎樣的祭文？」哈利問道，儘管他已經知道了。

「像一個X的形狀，」她說：「叫做『吉寶』。我們布下它的時候，要確保指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她從長袍裡取出一捆很像牙籤的東西，然後放大。「岑樹枝，」她一邊解釋，一邊將樹枝擺在地上：「那邊是北，對吧？」
哈利點點頭。

「好了。」莉莉說，她聽起來彷彿準備跳進結冰的水塘。她掀開白布，眼睛看向一邊。「到拿出羊羔的時候了。」

她懸浮起籃子，讓它飄在兩根岑樹枝之間，然後將籃子翻轉。羔羊傾倒出來。也沒有那麼血淋淋。哈利幾乎有些愉快地想。他還一直期待著某些更糟糕的東西。很明顯，羊羔已經放過血：咽喉上乾淨利落的切口已經不再湧紅，儘管頭頸上的毛都被浸濕了。這下沒有任何成功的機會了，哈利想，沒有流血也就意味著沒有犧牲。

「呃…」莉莉看起來好像要吐了。「那麼，唔。」她伸手去撥正一根被羊羔砸歪的岑樹枝，然後深呼吸了一次。「現在。我記得所有呼喚力量的咒語，所以我做召喚者，吟唱祭文，那你——你介不介意做『力渠』？書上說，做『力渠』的人應該多少能夠引導大地魔法的流向。」

哈利提醒自己，莉莉?伊萬絲不可能知道自己所擁有的知識——因為它們直接來自於奠基者們，來自巢裡。「我不介意。」

「好。」她笑著說：「我料想你會是個很好的力渠，因為你已經能召喚守護神，還能施展所有其它的咒語。」

哈利盡量讓自己的臉回應出微笑的表情。「我只是掌握了那個咒語的訣竅。實際上，我的草藥學就很糟糕。」

「真的？草藥學對我來說很簡單。那你最喜歡哪一門課？」

「我要說是黑魔法防禦學。」哈利回答，然後在話題轉到自己身上之前問道：「你呢？」

「魔咒學，肯定的。」莉莉說。哈利一邊幫助她設置魔文，一邊盡量沉浸在莉莉不停的說話聲中，當她抬頭的時候，他也抬頭回應；當話題恰當的時候，他便笑出聲來；當眼前的格蘭芬多明顯地表露出好奇心時，他就小心地將對話的中心再推回到莉莉身上。

他的臉都笑疼了。

「好，這樣就行了。」她說著深呼吸了一下。「我們現在需要的，就只是一些『起始點』，以防魔法失控。這些點就是我們剛剛布下的魔文。將要發生的一切是——如果我們成功的話——你會感覺到野生魔法在體內，就像在管道裡流動的水，反正書上是這麼說的。」

「好的，聽起來清楚明瞭。」哈利說。她真地相信這些脆弱的岑樹枝能夠起始儀式，然後野生魔法就會像小羊一樣乖乖地出現？他閉上眼片刻。她還年輕。他控制不住地再次想到，還有不到三年的時間，她就會死去。

莉莉快速地衝他笑了一下，閉上眼睛，然後開始吟唱：

"Villtir t?frar j?rear, lofts og allurra fj?rlegra hluta…"

禁忌森林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哈利想著，揮了揮手：一些蒼蠅不知從哪飛了出來，正圍著羊羔打轉。真想知道有沒有什麼能驅趕蒼蠅的咒語。他考慮了一下是否借助無杖魔法，輕輕地揮手震暈這些蒼蠅，但又否決了這個提議。肯定會有某些管家的咒語…

"Hlyeu auemjuku kalli minu…"

哈利瞥向魁地奇賽場的方向。還是沒人。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有一兩道人影在湖邊閒逛。我很好奇，斯內普正在做什麼？他忽然想，然後發覺，其實他希望自己正在充滿霉味的圖書館裡，和斯內普一起看書…

"Og takdu vie ta gj?f sem eg forni…"

莉莉睜開眼睛，皺了皺眉，揮手驅趕著聚集在羊羔周圍的蒼蠅。「成功了嗎？」她滿懷希望地問道。

「沒有。」哈利充滿歉意地說，他什麼也沒感覺到。

莉莉的臉垮了下來。「但是我什麼都做了…」她蹙著眉頭坐下。「笨蒼蠅。」她嘀咕著，伸手去拿書包。「春天出生的羊羔，有了，魔文也都正確…」莉莉翻著一本看起來像被蟲蛀過的大書，額頭上浮起一條皺紋。「你可以火化羊羔，但並非必須…我們吟唱了咒語，我們有力渠和召喚者…我不明白。我什麼都做了。」她像被打敗了一般氣餒地說。

我應該給她一點提示，哈利想著，不可抑制地升起同情之心。這個女孩子，他想，她是我的母親。無數理智的想法同時出現在腦海中，讓他的臉難受地扭起來，可是哈利很快就平靜下來，向莉莉手中的書瞥了一眼。噢，他想，巢裡也有一本一模一樣的書！真巧了。

「這裡。」莉莉說著，將書推了過來，給他一個更好的視角。

「唔，好吧，我想——有一點——就算禁忌森林魔力強大，我們也不是真的身在其中。所以，或許這個地方的魔法不足。在一個，比如說，滿月或者至日的夜晚，可能就會成功。」

「你說得對…」莉莉緩緩地說，眉頭擰得更緊了。

「還有，羊羔的血已經流盡了，我記得書裡說，只有當血液浸濕地面和魔文的時候，儀式才有可能成功。但我認為燒了它也行，因為那樣的話，灰燼便能重返大地。再加上，我們需要一種——不同的態度。更謙恭一些，我想，否則那些野生魔法是不會回應的。」

有那麼一刻，哈利懷疑自己是不是透露太多了。她該不會像斯內普一樣，對我起疑吧？哈利想。不過莉莉臉上只有深思的表情。「你說得對。」她看了他一眼，表情顯得既精明，又充滿了新生的尊敬。「我覺得你確實說對了。」她興奮地站了起來：「我讀到過一些關於燃燒供品的文章。我去找諾比，再要些樹枝來，就像書裡說的那樣。我只希望火燒起來的時候，老師們什麼都看不見，也就不會來什麼突擊檢查了。你能不能在這裡照看一下？」

哈利眨眨眼。「唔…當然可以。」她真是不知疲倦，他想，但是，好吧——為何不呢。再失敗一次對她也沒有壞處。何況，到現在為止，最多過去了半個小時。

莉莉轉身要走，又停了下來，轉回身說：「喬納森，如果你碰巧看見詹姆或是小天狼星，請轉告他們，如果再騷擾你的話，我會對付他們的。」她的表情嚴酷。「有時候他們簡直——簡直是太不講道理、太不成熟了。」接著，她燦爛地對他一笑，那笑容閃閃發光：「好啦，過一會見。」

「再見。」哈利將笑容固定在臉上。接著，她離開了。

他感到自己的笑容彷彿傷口中的血液一樣流失殆盡。鳥兒依舊在鳴唱著，陽光仍然燦爛，但當他茫然地抬起頭，看著天空，呼吸空氣，他覺得自己可能只是在盯著一面牆。他感到空洞。

我應該試著再轉移追蹤咒。他想。他昨天試過一次，因為哈利覺得，假如從一個人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或許更容易成功（晚餐時，他的測試對象是馬爾福和高爾）。可惜，和以前一樣，他失敗了。

四處盤旋的蒼蠅讓人開始心煩，但他沒有理會。他從森林邊撿起一根樹枝，一邊想著，應該試試先把咒語從寄主的一部分轉移到另一部分，比如從手到腳，或者從樹枝的一端到另一端。

可能還是不行，他想，然後在樹枝的一端布下一個微弱的追蹤咒。他咬緊牙關，試圖維繫著咒語完好無損地…接著，感到咒語自我拆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坐在那裡，瞪著那根樹枝，然後又把它撿起來，扔回森林裡去了。

我討厭這樣。他想，心裡充滿了冷冷的憤怒和燃燒的挫折感，借助無杖魔法，他震暈了所有愚蠢的蒼蠅們。咒語的力量讓那頭死去的羊羔抽搐了一下。我什麼也做不了。現在還沒有開戰。我什麼都不知道。除了等待，我什麼都不能做，除了等待，等待，還是等待！他仍然無法轉移鄧布利多那該死煩人的咒語，再加上，每個該死的夜晚，他都會經歷那些——幻覺，或者夢境，或者不管他媽的是什麼的東西！

我現在的想法真像個格蘭芬多白癡，他想，然後惱怒地歎息了一聲，閉上眼睛。 感到生氣或者可憐自己，都沒有意義。我需要策略。我需要進入奠基者之巢。如果我無法轉移鄧布利多那愚蠢的咒語，也還會有其他方法。他短暫地考慮了一下，是否偷偷跟蹤鄧布利多，然後使用一個強大的混淆咒，但又立刻否決了。依我對阿不思的理解，他肯定早已把所有的個人防護網和守護咒都設定成針對我的了——而且，假如打起來的話——

他不能和鄧布利多打起來。這將會——可能將會改變太多的未來。很明顯，他也不能就這麼殺掉鄧布利多，或者做出類似的事情來…但是要獲取校長的信任，那簡直不可能。

他感到憤怒從週身流散出去，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不願去想、卻無比熟悉的空洞。他鬆開了不知不覺緊握的拳頭，輕輕撫摸著掌心那道新月形的痕跡。假如只有莉莉在這裡就好了——或者其他人也行，他木然地想著，那樣的話，我就能再次掛上自己的面具，而我現在感到的，也僅僅是作嘔，而不會是空洞。

但是不行，他突然想到了油膩的頭髮，鷹鉤鼻，蠟黃的面頰和永不寬恕的雙眼。還有斯內普。

斯內普。直到現在他才發覺：和斯內普在一起，他可以輕鬆地卸下自己的面具。即使——特別是——在那些夜晚，當他顫抖、殘破、再也無力戴上它的時候。有那麼一刻，他很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他能夠在那個——男孩，或者男人——周圍感到不受任何束縛，那個人可是隨時隨地都那麼任性、刻薄、疑心重重…

他的腦海中飄過一串串回憶，然而這些回憶不是那些早已逝去的生活，不是那些早已不在的人們，而是那些罕有的時刻，那些斯內普捲起嘴角、微笑起來的時刻，那些他有所感觸的時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曾經感到——感到了真實。還有，少了那麼一點…可能少了那麼一點寂寞…

腳步聲。他迅速地將斯內普抽離腦海（有一刻他不知所措，為什麼自己會想著斯內普？），然後發現，那種空洞感已經不如從前強烈了。

「喬納森？」

哈利抬起頭，自動自覺地微笑著說：「你好，莉莉。」他發現她的身前懸浮著一堆圓木塊。

「我真希望這些能行。」她說著將木頭移得更近：「我發誓一整個月都不吃羊肉了，因為我不希望他們殺掉更多不該殺的小羊。」有那麼一刻，她看起來猶豫不決，但隨即便咬緊了牙關：「我們按書上的指示來擺放這些木頭，然後燒掉它們。我想用魔法起火應該是可以的。」

哈利將羊羔漂浮到半空，莉莉趁機仔細地將木頭擺放在岑樹枝上。「已經沒有蒼蠅了。」她提了一句。

「沒錯。」哈利假裝驚訝地說：「好奇怪。」

「就這樣吧。」莉莉說著向後退去。哈利小心地將羊羔放在圓木上。「我會再念一次祭文，但是要照著你說的來，表現出適當的態度。然後焚燒羊羔。」她深吸了一口氣："Incendio!"

圓木開始焚燒，一股微弱猶豫的火苗燃了起來，但僅僅掃過羊羔的邊緣。「讓火再大一些，好嗎？」莉莉問道，她的聲音聽起來又不太穩定。接著她開始喃喃自語，聲音幾不可聞，也許是：「真不敢相信我在做這種事…」

「我來吧。」哈利穩穩地說："Incendio!" 他記得要叫出聲來，卻覺得這樣做很傻，不過這樣也還能成功。幾秒鐘之內，他就聞到了羊肉燒焦的味道。

莉莉深呼吸了一下，別開頭去。這一次，當她開始吟唱祭文的時候，聲音帶著溫柔、真誠、謙卑、以及逐漸增長的力量。

"Villtir t?frar j?rear, lofts og allurra fj?rlegra hluta…"

哈利感到頸後發毛。霎那間，微風變了，鳥兒的鳴叫彷彿完全屬於另一個世界。他在一陣突然的震動中意識到——不知何故，即使他們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實驗，即使那頭羊羔已經身軀僵死、血液流盡，即使他們離魁地奇賽場僅有幾步之遙——野生魔法還是開始回應了。

"Hlyeu auemjuku kalli minu…"

哈利差點忍不住發抖，他覺得魔法像幽靈一樣，從淺淺的墳墓中升起。這怎麼可能，他想，但事情的確發生了。他撐直身體，強迫自己鬆弛下來。應當對任何情況都保持警惕，平靜、但是警惕——

"Og takdu vie ta gj?f sem eg forni…"

那股狂熱的魔法正在興奮中。哈利從未感受過類似的東西：通常，他能察覺這股力量在禁忌森林中沉眠，或者有些時候，這力量甚至在觀望外界，但從它來也沒有像如今這樣盤旋、咆哮，如同冬日的暴風——

突然間，一陣暴烈的風猛吹過來，火焰霎時熄滅。蒼白的圓木灰燼之上，那頭羔羊已經變成了一塊可怕的黑色物體，並且隨著火焰的熄滅跌落在草地上——
細幼的岑樹枝屍橫遍地，被憤怒的風吹得散落四處；那堆圓木和地下的祭文——全都傾倒了，彷彿是粗心大意的風中那些脆弱的樹葉——

這魔法，它為祭品而來了，哈利想著，張大眼睛和莉莉對望一眼。他朦朧地察覺：她的眼睛和我的一樣；然後覺得自己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撕裂罩壁，奮而湧出，彷彿一頭蛇妖自半透明的卵中孵化出來，讓他的心中充滿了駭人的苦痛——

他在地窖裡，看著那團銀色的東西，自伏地魔曾經的位置突然衝入自己的身體，所帶來的感覺比同時使用幾十個鑽心咒還要痛苦——

然後他失去了知覺。

「…我做不到！我真的試過了…」

他的頭好疼。外界的聲音穿過他的腦海，慢慢地喚醒了其它的知覺：草地和脖頸的相觸，微風撫摸過臉頰，一道道光從半睜半閉的雙眼中透進來，血肉燒焦的味道徘徊不去…

「…難怪你做不到，你這個骯髒的麻種。」

哈利的眼睛睜大，他立刻就知道了聲音的主人們是誰：莉莉和斯內普。他也發覺了其它的噪音、說話的動靜、以及一些諸如「這裡怎麼了」「他是誰」和「發生了什麼事」之類的句子。

「隨便你說什麼，但現在重要的是把他送到醫院去——」

「不准靠過來！你已經讓他吃足苦頭了！」

哈利眨眨眼睛，想坐起身體。世界頓時天旋地轉，但他還是坐了起來，晃晃腦袋，試圖擺脫那種揮之不去的頭疼…他舔了舔嘴唇，皺起眉頭。他的嘴裡嘗到一股金屬的味道，還有什麼濡濕溫暖的東西粘在雙頰上。他用手擦了擦：是血。

「喬納森！你醒了！」

「是…」哈利回答了一句，吞下血的味道，抬起頭，頭疼愈演愈烈，他難受地皺著臉。他的身邊圍了一圈人——沒有一個能讓他立刻認出來——但是他們之中的大多數是手持掃帚的斯萊特林學生。是去參加魁地奇選拔賽的嗎？哈利想。

「弗洛斯特！」斯內普吼道：「你能站起來嗎？」

「當然。」哈利說著站了起來。整個世界彷彿秋天的落葉，在他身邊盤旋，然後完全靜止。斯內普站在身邊，緊緊地抓著哈利的手臂，緊得讓他有點難受。斯內普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哈利迷糊地想著，又甩了甩頭。

莉莉伸出一隻手，斯內普立即憤怒地叫起來：「不要碰他，你這骯髒的麻種！」

「不准那麼叫她。」哈利不快地說。他在陽光中狠狠地眨了眨眼睛。周圍那一小群拿著掃把的學生們開始讓他覺得像是患了幽閉恐懼症。

「少幫她辯護，弗洛斯特！」斯內普吼道：「她愚蠢到竟然想用祭祀來喚醒野生魔法，還有你」 ——這個字被惡狠狠地吐了出來——「竟然也愚蠢到和她一起瘋！我——」他忽然不說了。哈利轉身一看，忍不住心裡呻吟一聲：波特和布萊克正朝他們匆匆而來。他不需要他們在這裡。他的頭越來越疼。

人群的氣氛立刻從一開始小心翼翼的敵對感昇華為戰意。

「布萊克，波特。」一個斯萊特林學生嘲弄地叫道：「你們到斯萊特林的選拔賽場來幹什麼？」

「閃一邊去，扎比尼。」波特狠狠道。「嘿，莉莉你沒事吧？」他的語氣非常擔心。

哈利轉頭看了看莉莉，第一次發現她的眼睛有些紅腫。她迅速吸了吸鼻子，鎮定面龐。「我很好。」她冷冷地說：「你們兩個在這裡幹什麼？」

「我們剛剛——呃——在湖邊。」布萊克說著偷偷瞥了斯內普一眼。

「然後我們看見鼻涕精從賽場跑過來。」波特嘲笑著加了一句。

「是呀，」布萊克接著說，臉上帶著假笑。「我們還覺得奇怪，他該不會想去參加選拔賽吧，然後就想，如果能看到他奮力在掃把上保持平穩的樣子，肯定很有趣。」

人群中，有一兩個斯萊特林竊笑起來。哈利覺得驚訝。抓著他胳膊的那隻手慢慢加重了力道，直到哈利忍不住縮了一下。

斯內普的手向魔杖伸去。「不要。」哈利咬緊牙關說。這是他唯一能講的幾個字：因為自己的頭彷彿隨時都會爆裂。斯內普立即全身僵硬，然後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目光中的熱度足以熔化金屬。

布萊克竊笑一聲，大咧咧地交叉雙臂：「你把他訓練得很好嘛，弗洛斯特。」
斯內普猛地鬆開了抓著哈利胳膊的手，彷彿那是一塊燒紅的烙鐵，哈利不由踉蹌後退一步。不要，哈利想大叫出聲，不要回應，不要理他們！然而，突如其來的憤怒令他的頭痛驟然加劇。他只能在痛苦中抽搐身體，看著斯內普蠟黃的雙頰上湧起醜陋的色塊，看著斯內普猛然抽出魔杖——

"Noceo!" 斯內普吼道。光芒一閃而逝，布萊克跌到了地上，他的魔杖飛到草坪的另一端，他的臉龐扭曲起來——

不！哈利無聲地大吼，意識在疼痛的抽搐中幾乎暈厥，然而他卻覺得好像全身麻痺。波特向斯內普發出一個咒語，但他毫不費力地就擋住了。哈利看著斯內普的臉瞬時扭曲成冷笑的樣子，接著，當波特正要叫出第二句咒語的時候——
"Impedimenta!"

波特被震得向後飛去——

"Suspendi!"

波特彷彿撞上了一堵磚牆。他的身體在半空中痙攣，眼睛鼓了出來，腦袋猛地向後一揚，身體幾乎倒掛起來——

「不！住手！」莉莉大叫，她看起來嚇壞了。然後她抽出自己的魔杖——

"Expelliarmus!" 斯內普桀桀一笑，臉上帶著勝利的表情，莉莉的魔杖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形，落進他的手中。

不，不，不，哈利想，但他仍然僵直在原處。憤怒的風暴在腦海中呼嘯；斯內普臉上的冷笑漸漸擴大；布萊克匍匐著向魔杖爬去；莉莉在恐懼中向後退了一步；波特氣喘吁吁；人群中發出了不安的喃喃聲——不！哈利在腦中尖叫，斯內普卻隨意地將魔杖瞄準波特，臉上滿是報復的快感——

彷彿有什麼東西自他體內爆發出來。哈利踉蹌向前——「住手，斯內普！」他吼道，然後發覺，一股劇烈的魔法波動從身體裡奔湧而出。向波特疾馳而去的咒語四散紛飛，猛地反彈到斯內普身上。斯內普向後飛去，帶著震驚的表情，猛地撞上了一棵大樹，然後，順著樹幹倒栽下來。

震驚和沉默過去片刻，人群開始竊笑。斯內普顫巍巍地跪爬起來，嘴裡不停地吐著粉紅色的肥皂泡。他的臉霎時在憤怒中通紅。

哈利只是迷迷糊糊地注意到人群中的嘈雜，微微發現斯萊特林們所嘲笑的正是自己學院的學生。當他和斯內普四目相交的時候，哈利的整個身心都被斯內普臉上的表情釘在了當場：那是一種深切的恥辱感，出自憤怒、憎惡、傷害、和背叛。

斯內普突然別開臉，哈利感到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好像被掏空了。

「等等！」他嘶啞地叫著，伸出一隻手，然而斯內普已經轉過身，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城堡蹣跚而去。

「喂！」莉莉?伊萬絲叫起來：「喂，斯內普！把魔杖還給我！」

哈利看到另一個斯萊特林停了下來，然後兇猛地咆哮一聲，從肩膀上甩過來一根黑色的木棍。

「天哪。」莉莉喃喃地撿起魔杖。「斯內普這傢伙。」她轉身對哈利說：「謝謝你，喬納森，你阻止了他。如果沒有你的話，我真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麼。當然，你的方式也很了不起。」

哈利點點頭，幾乎聽不見她說了什麼。他的頭疼不見了，一同消失的，還有那股將斯內普像死狗般摔出去的魔法爆發力。是魔法，他冷靜地想，是魔法造成了頭痛。同時，他也空洞地感覺到這股魔法屬於自己，但不知何故，是野生魔法喚醒了它。現在他應該思考的，是為什麼、以及怎麼樣，這種事情才會發生。他的一小部分頭腦也確實這麼做了。然而，哈利的絕大部分意識卻在虛無的風暴中轟鳴。

他感到很空：極度空虛，極度麻木。他所能想到的全部，他所能看到的全部，都只是斯內普那時的表情：那種劇烈的痛苦、憎恨、憤怒以及傷害、還有背叛——

他吞嚥了一下。莉莉又說了些什麼，他沒有聽見，就隨便地敷衍了幾句。他的臉已經被面具覆蓋，所以他感到噁心。空洞。你做的事情是對的，弗洛斯特，他告訴自己。這句話彷彿一塊小石子，跌進無底的深淵之中。他不應該攻擊布萊克和波特，而你阻止了他，所以你是對的。

可是，他還是覺得非常、非常的空。

~~~~~

天氣熱得讓人發暈。他的嘴唇又熱又干，彷彿紙板上的沙漠，而舌頭就像一張捲起來的砂紙。他的身心都在乾渴中煎熬，但是他沒有水。他的母親需要水，他的母親也告訴過他，不要走得太遠。可即使距離最近的公用噴泉水池，也依然好遠，而且還是在孤兒院中。他不想到孤兒院去，就算只是為了喝水。

他擦去前額上的汗，用鼻子吸了吸氣，就算空氣中的熱度彷彿滾燙的白色火焰，羽毛一般從天空中降落下來。他好渴。

一個聲音讓他轉過身。向他靠近的總共是三個麻瓜。其中兩個留著醜陋的拖把式髮型，第三個又高又瘦，滿臉雀斑。他認出了那個長雀斑的傢伙：叫羅傑什麼的。他不記得這個羅傑做過些什麼卑鄙的事，但母親一直都告訴他，不要信任麻瓜。所以他也不會現在改變態度。

他好渴。

「喂，裡德爾小子！」羅傑大叫，然後舉起了什麼東西。透過睫毛上如珠串般落下的汗水，湯姆瞇起眼睛看了看。是一支橘子冰棒，在陽光之下，在陽光之中，閃閃發光。「你是不是渴了？

是的，他想。他的嘴巴張了又合，留下粗糙而乾澀的觸感。他好渴、好渴——

「沒那麼渴。」他客氣地撒了個謊，然而眼睛卻飢渴地盯著那根冰棒，他舔了舔嘴唇，以及砂紙一般的舌頭，希望那根冰棒是自己的…

「是嗎，那好吧。」羅傑冷哼一聲，假裝誘惑地揮了揮冰棒。「來嘛，裡德爾小子，我和我的朋友們有三支冰棒，可喬依他不想吃。」叫做喬伊的那個吃吃地笑起來。「我可不願看到它被浪費掉。」

他遲疑起來——他太渴了。

「那好。」他不情願地說，從坐著的長椅上滑下來，有些羞怯地伸手去拿冰棒。羅傑一直沒有將冰棒移開他所能觸及的範圍，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冰棒在他的手中，濕濕的，粘粘的，幾道果汁匯成的小溪順著表面流淌下來，就好像也在出汗似的。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結冰的部分。味道真好。他又舔了舔，吧嗒吧嗒地享受著美味的果汁——

三個麻瓜男孩突然狂笑起來。

「想不到吧？」羅傑在笑聲中喘息，他問道：「裡德爾小子居然喜歡喝廁所裡的水！」

他的舌頭正舔到一半，立即僵住了。他猛地將冰棒從嘴裡抽出來。他的雙唇依然粘粘的，但是他不敢去舔，血液湧上雙頰，令自己彷彿早已燒焦的皮膚再度燃了起來。他感到汗水沿著耳朵流下來，自耳垂滴落地面。

羅傑上前一步，假裝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儘管他的臉上帶著不經大腦思考的譏笑。「想不想再要一點，裡德爾小子？我知道你想。」

他突然感到極度的憤怒和屈辱。男孩們好像在嘲弄世上最可笑的事。他咆哮一聲，將冰棍扔到了那個麻瓜咧嘴大笑的臉上。

笑容迅速消退。有那麼一刻，湯姆彷彿身處滿足的平原，看著冰棒的污漬在雀斑男孩那張震驚的臉上蔓延開來——可是接著，他已經倒在地上，落在臉上的巴掌讓他的面部劇烈地抽痛起來。

「小雜種！」羅傑大叫起來，踢中了他的肋骨——重重的一腳。他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有什麼東西裂開了。「就這樣，你要對廁所裡的水恭恭敬敬！過來，兄弟們！」

他掙扎著，但現在是三對一。他非常矮小，他的肋骨又那麼疼。霎時間，他的手像被一塊鐵鉗夾住，身體被舉到空中，掙扎的雙腳被兩隻粗暴的手抓住——

「媽媽！」他絕望地尖叫。羅傑嘲笑著往他臉上吐了口唾沫。

他感到驚惶，然後是恐懼，憎恨，怒火，接著他試圖將精神集中到魔法上，想將之喚醒，熔化羅傑那張愚蠢、嘲笑的面孔，然而他的魔力沒有回應。汗水滴進眼裡。他想用手臂把臉上的唾沫擦去，但是無能為力。他們抓得緊緊的，他惶恐無助——

「媽媽！」他尖叫道。驚惶就好像一片醜惡的烏雲，漸升漸高——

「西弗勒斯！」他大叫。一個刺耳的瞬間之後，他就從原地消失了。在一片沒有熱度、沒有乾渴的土地上，那個男孩子消失無蹤，只剩下無邊無盡的空洞——可瞬間之後，他又回到了原地，在汗水淋漓中尖叫掙扎。

「媽媽！」他又尖叫起來，又忽然想：為什麼我要呼喚她？她還那麼年輕，我需要——黑暗在搖曳中一閃而過，一些扭曲的景象出現，然後淡卻——我需要西弗勒斯——

他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溺死了。他張開嘴，想要再次吼叫，然而卻開始向下跌落。那種空虛延展到他的每一個感官，他再次開口，無力地叫出了那個名字，可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來到他的身邊，拉住他，救起他。一切都結束了。

他在黑暗中，越沉越深。

~~~~~

壁爐中的火焰已經熄滅成冒著點點火星的餘燼。

斯內普忽然坐起。他迅速地四處環顧，但又慢慢躺回到枕頭上。

一陣低沉的呻吟在屋子裡迴盪起來。

斯內普轉身，背對著那個聲音，猛地合上了眼睛。

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又一陣低低的呻吟。或者模糊的幾句話。

斯內普睜開眼睛，過了片刻，又緊緊地閉上，比剛才還要用力。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然後把枕頭折疊起來蒙住了耳朵。他的雙手握成拳頭。

在接下來漫長的一刻中，除了安靜平緩的呼吸之外，什麼都沒有。接著，又一聲呻吟，帶著疲憊、苦痛——

斯內普猛地睜開眼睛，接著突然坐起來。他的頭轉到自己室友的那個方向，看著他。有那麼一刻，斯內普看起來彷彿隨時準備穿著自己破舊的睡袍，就這麼跳下床，可是接下來，他卻猛地躺回床上，用手指堵住耳朵眼。

又一聲呻吟，緊接著是一聲急促的喘息…

斯內普再一次對著聲音的來源背轉身，緊緊地蜷縮成球狀。他能夠感到那股奇怪的東西從自己的室友那裡傳了過來。如果是在以前，他會爬出被窩，叫醒那個被夢境折磨的睡者，可是今晚——

不要在今晚。

斯內普把眼睛閉得很緊，以至於眼皮都開始發疼。他握緊拳頭，連指甲都深深地嵌進了掌心。

霎那間，什麼都沒有了。再沒有任何奇怪的東西在他腦中嘮叨。再也沒有呻吟和痛苦的歎息。周圍一片靜悄悄。

太安靜了。

斯內普翻了個身，平躺下來，摒住呼吸，盯著床蓬罩看了片刻。沒有聲音。任何聲音都沒有。他又盯了一刻，內心在一種模糊而無名的恐懼中輾轉反側，猶豫不決。

他跳下床，悄悄地、遲疑地靠近自己的室友，半途中摸索著從牆上將火把取了下來。

"Candeo," 他輕聲說，聲音很不穩定。

他舉起火把，分開床帳，凝視其中。他盯了片刻：喬納森?弗洛斯特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他的嘴唇微微張開，眼睛輕輕閉著，頭髮緊貼在潮濕的臉上。斯內普發現自己盯的時間太長了。但他又立刻發現，面前的人完全沒有動：沒有胸膛輕柔的起伏，沒有眼皮之下眼珠的移動。什麼都沒有。

當斯內普伸出手的時候，它們已經顫抖不已。他將手舉到弗洛斯特的嘴唇上方，探了探他的鼻息。

什麼都沒有。

突如其來的惶恐讓斯內普發了瘋一樣地尋找著脈搏。他的手摸向脖子上濕潤的皮膚——

什麼都沒有。

「喬納森？」他輕聲道：「喬納森！喬納森，醒醒！」他舉起魔杖：「Ennervate!喬納森！弗洛斯特！喬納森——醒過來！」他的聲音忽然停滯。

西弗勒斯?斯內普跌跌撞撞地衝出斯萊特林的宿舍，向醫院狂奔而去，他的身上只穿著自己的睡袍，腳上則什麼也沒有。



~~~~~

各位：這裡是莉莉所念的冰島語祭文的翻譯：
Villtir t?frar j?rear, lofts og allurra fj?rlegra hluta，Hlyeu auemjuku kalli minu Og takdu vie ta gj?f sem eg forni.
來自大地、空氣、和所有生靈的野生魔法…傾聽我謙卑的召喚…接受我供奉的祭品。

arumik的心聲：如果能一輩子唸書就唸書吧！千萬不要工作！至於下一張的更新時間，盡量在兩周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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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33

第七章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西弗勒斯。

哈利的意識自沉眠中甦醒，伸展開來，便立刻想：我是指斯內普，不是西弗勒斯。他什麼時候變成西弗勒斯了？他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於是飛快、甚至有些難以控制地想，為什麼不能是西弗勒斯？腳步聲靠近了。他的心跳加速。

但來的人並非西弗勒斯。

「啊，醒了嗎，弗洛斯特先生？」

朦朧睡意的薄紗彷彿一片葉子，被突如其來的狂風扯落樹梢。他的輕輕地睜開眼睛，掛上格蘭芬多的面具，就在這一瞬間，所有關於西弗勒斯（或者斯內普）的思緒都飛散了。

阿不思?鄧布利多正由上自下衝他微笑。校長的背後是一扇打開的窗戶，鮮明而強烈的日光從中湧了進來，讓他的飽經風霜的臉部輪廓完全沉浸在陰影之中。

哈利笑了笑，在臉上擺出一幅毫無血色的樣子。「阿不思，」他輕聲說著，微微擴大了笑容。房間裡一片寂靜。忽然間他意識到，要把這樣的阿不思當作自己曾經的阿不思是多麼容易——他的良師、益友、以及沉默的安慰者。然而接下來，校長卻向後靠回椅背，陽光照射到那雙冰冷的藍色眼睛，讓哈利心中的一切想法都煙消雲散，只除了痛惜、謹慎、以及自我譴責——他怎能如此感情用事？

校長依然一語不發。一個曾經游移於哈利意識之中的想法不請自來，浮出了水面，濺起一陣擔憂的浪花：西弗勒斯在哪裡？

「喬納森，我親愛的孩子。」鄧布利多溫柔地說。哈利即刻放棄了剛才所想的事情。年邁的校長微笑著：「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哈利扯了扯嘴唇。「好多了。」他淡去笑容：「我…發生了什麼事？」他在臉上擺出一種虛假的、彷彿走失羔羊般的表情，然而他的問題卻非常誠實。他讓眼睛半閉起來，鄧布利多歎息一聲。不熟悉校長陰謀詭計的人，恐怕立刻就會因此心中打鼓。然而哈利的意識卻在暗中摸索，搜尋記憶…惶恐，他回想起的，是全然的惶恐；以及對一個名字的絕望呼喊…

「看樣子，你剛才似乎處在魔法性昏迷當中。」鄧布利多帶著歉意輕聲說。

魔法性昏迷。哈利在腦中處理著這個信息，回憶起所謂的魔法性昏迷來。這種情況一般是在個人的魔核受到強烈衝擊之後，才會反射到軀體上，魔法性昏迷的後果十分嚴重，有時甚至可能致命。我可能就那麼死掉了，他想。我可能會死。他幾乎無法相信這一點。

哈利吞了口唾沫：他的喉嚨發乾。「怎麼會這樣？」

「昨夜，斯內普先生找到龐弗雷夫人，」 鄧布利多依舊用那種帶著惋惜的語調輕輕說：「他很驚慌地告訴旁弗雷夫人，你沒有呼吸…」

日光將屋頂都照亮了，可哈利卻仍然只見得到黑暗。他的意識裡滿載著那個在夜晚奔跑過大廳的少年，他看著他穿過一扇扇門，跑進一間空曠貧瘠的屋子裡；哈利看見那雙黑眼睛在火把的光芒中閃爍著，在恐懼中瘋狂；他看見那薄薄的嘴唇——是怎樣在煙霧繚繞的火光中顯得赤紅，又是怎樣在魔杖發出的亮光下變得蒼白——那雙薄薄的唇輕微地分開、顫抖起來——

他吞嚥了一下。現在他想起來了。剛在自己一直在尖叫著呼喚西弗勒斯。

「他說，你在停止呼吸以前，一直在做噩夢…」

一陣停頓。

「弗洛斯特先生？」鄧布利多溫柔地示意他接下去。

願意解釋一下嗎，弗洛斯特先生？你隱藏了什麼秘密，毒蛇？哈利閉上眼睛。他應該更加小心的。他所不知道得太多，太多了…

「我曾經被一個詛咒擊中。」他疲憊地說著，睜開眼睛，將充滿信任感的目光投向校長。濃密的白眉遮擋了淺藍色的雙眼，然而哈利知道它們正在刺探、正在搜尋，審視著自己精神屏障上那些構建的圖景。「那是…一年前吧？那個詛咒讓我時不時地做噩夢…擾亂了我的魔核。但我已經大概能控制住那些夢了，只不過，時間旅行可能…讓事情有些惡化。」

接受我的解釋，老頭子，哈利想。相信它。

「唔，」鄧布利多沉吟片刻，顯得心機深重、精明無比：「我明白了。斯內普先生告訴我，過去幾天以來，你一直都在做噩夢。他也告訴我，自己每一次都叫醒了你…」

…斯內普，在校長面前，盡可能低矮地坐著，眼睛看向地面。斯內普，彷彿一塊陰暗的角落，在一盞過度炫目的明燈之前猶豫地——不情願地——坦白一切。斯內普，帶著恐懼帶著猶疑帶著不信任，抬頭向上，看著那雙溫柔憐憫的藍色眼睛。斯內普——斯內普——西弗勒斯！哈利的腦中驀然爆發出一股對校長的強烈憎恨。這混蛋竟敢以自己溫柔中帶著堅決的方式操縱西弗勒斯？他竟敢——

是斯內普，他想著，試圖平息突然高漲的怒火。是斯內普，不是西弗勒斯！他冷靜下來，剛才那種瞬間爆發的怒意讓他有些許不安。

「可是這一次，斯內普先生說他沒有聽到任何動靜，所以沒能及時把你叫醒。」

哈利微微點頭，動作幾乎讓人無法察覺，但心裡卻開始皺眉。聽到動靜？他立刻感到一陣溫暖的安慰。很明顯，斯內普並沒有對校長推心置腹：每晚將另一個斯萊特林吵醒的，並不是自己的動靜或者聲音，而是一股莫可名狀的魔法知覺。但同樣令人費解的是斯內普，他為什麼沒有醒？在過去那麼多天裡，他又為什麼醒了呢？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校長什麼也沒說。於是哈利只好開口：「哦。」
校長歎息一聲。「雖然我不知道你所遭受的是哪一類詛咒，但我可以保證，自己會盡全力尋找解除它的方法。不過現在，有一種安排能暫時控制這種情況，我想你也不會反對吧。」哈利從校長的聲音裡聽到了一絲笑意。該死的老傢伙。他的目光開始變得銳利：鄧布利多肯定是在微笑，他的眼裡閃爍著脅迫的光芒。「我猜想你已經注意到了，霍格沃茨是由一大群家養小精靈來打理的。就在昨晚，我找到了他們當中的一個，他非常願意在你睡覺的時候照看你，也願意在有任何騷動——哪怕十分輕微的——的情況下，把你叫醒。」

鄧布利多滿臉愉快。

「哦。」哈利小心地說。那雙眼睛還在閃爍。他有什麼事情計劃好了。他肯定告訴了那個家養小精靈，讓他監視我，或者做些什麼其它的事情。「這主意聽起來不錯，校長，但或許應該先和斯內普先生商量一下…」

「你考慮的真周到。」鄧布利多愉快地說：「不過斯內普已經同意搬去和克拉布先生住了。所以現在，房間只屬於你一個人。」

哈利感到心臟變成了鉛塊。「斯內普已經同意了？」他重複了一遍。

校長點點頭，笑容依舊陽光燦爛。

有一個字在舌尖盤旋著：不！然而他並未開口，他的嘴已經被剛才的話麻痺：斯內普已經同意了…即使鄧布利多也無法察覺他的謊言有多麼露骨。

他迫使自己微笑了一下，彷彿從岩石中擠出血來那麼困難。「我肯定那再好不過了。」他回憶起房間的黑暗，回憶起一種既溫暖又寒冷的聲音，輕蔑嘲笑的聲音，他回憶起火把照耀的光芒，以及停留在背上的手，然後感到一種尖銳的疼痛，無止無盡。斯內普已經同意了…

「太好了！」鄧布利多說，看起來有些歡呼雀躍。「對了，請原諒我已經叫人搬走了斯內普先生的行李和物品。不過你的東西還保持著原樣。還有——噢。」隨即傳來一陣腳步聲，以及一件硬邦邦的長袍的沙沙聲。「是波比。」

龐弗雷夫人衝進兩人的視線，向校長投去一個不贊成的眼神。「阿不思，你應該通知我弗洛斯特先生已經醒了！這種魔法性昏迷是非常危險的！」她轉向哈利，同情地嘮叨起來：「好了，親愛的，現在我來測一下你的體溫…」

哈利任由自己被扶起來，讓龐弗雷在身上又戳又刺。鄧布利多離開了，走的時候還帶著微笑以及一雙加重了閃爍力度的牛眼。哈利好奇地想，輕而易舉就將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鄧布利多，假如沒有了那雙眼睛，會是什麼樣子。他好奇地想像著校長的容貌，假如他的雙眼不再是充滿智慧的藍色球體，而變成被撕裂的神經和碎肉填滿的空洞，深深凹陷下去…

哈利一驚，立刻丟棄了剛才的思緒。我在想什麼？剛才的畫面頓時變得如同一場惡夢，迅速旋轉著消失了。

「現在，親愛的，張開嘴…好的，說『啊』…」

他直直地凝視前方，彷彿中了攝魂咒一般，服從著治療女巫的指示。他一直保持大腦的空白和情感的麻木，直到聽到護士高興地說，自己可以離開了，直到他被一陣不情願的波濤突襲，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在等待著什麼。

少荒謬了。他冷冷地、憤怒地責罵自己。別像個感情用事的傻瓜。他悄然迅速地走出門，卻沒有看見以冷笑迎接他的嘴唇，也沒有看見直視自己的那雙漆黑而閃亮的眼睛。

他忽略了那一瞬間的失落。

大廳裡空蕩蕩的。他孤獨一人。

~~~~~

四周嘈雜的對話與吵鬧的喧囂讓每張餐桌都顯得生氣勃勃。半桌子的格蘭芬多正為了某個段子大聲哄笑；赫夫帕夫們嚴肅地討論著什麼問題；拉文克勞分成好幾小撮，正激烈地討論某些話題或者其他事情；斯萊特林們則面帶譏諷地互相咕叨著魁地奇選拔賽的結果。

哈利徑直走向斯萊特林的桌尾。他毫不費力地發現，斯內普和往常一樣，正微微駝著背，一板一眼地吃晚餐，沉默得像塊石頭。

「嗨哦。」哈利盡量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打了個招呼，坐到另一個斯萊特林身邊的空位上。

斯內普立即渾身僵直，剛才的懶散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冰冷的面具。哈利意識到他的變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拿起了叉子。他張開嘴想說話的時候，斯內普已經先他一步。

「經由鄧布利多教授的建議，我現在和克拉布同寢室。」他說。斯內普的聲音客氣而冰冷，一字一句都清楚無比，沒有任何輕蔑或是諷刺的意味。「我想他已經通知過你這項新安排了？」

哈利『啪』地一聲閉上了嘴。「是的。」他最後說，嘴唇和舌頭彷彿不聽使喚：「是的，他說了。」他繼續盯著斯內普，有過了好一會，才終於低下頭去，眼神渙散地落在面前的土豆泥上。他用叉子戳了戳，忽然間一點也不餓。可他還是強迫自己做出吃東西的動作，將土豆泥填進嘴裡，味同嚼蠟地吞嚥下去。他的思緒支離破碎，漫天飛舞。

哈利清了清喉嚨。「龐弗雷剛剛才放我出來，所以我錯過了魔藥課和算術占卜。」他頓了頓，瞥了斯內普一眼。斯內普默默不語。「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嗎？」哈利幾乎著急地加了一句。

斯內普僵硬地搖了搖頭。「不，什麼也沒有。」又是那種吐詞清晰、卻毫無生氣的語調。

哈利伸手拿了塊麵包，用超乎常理的力氣咬下去。他觀察著另一個斯萊特林，試圖從他的鷹鉤鼻和纖維狀的髮絲中尋找線索或者秘密。有什麼事情不對勁。斯內普失去了平時的懶散，現在他的坐姿拘謹得彷彿上了年紀的純血統巫師；他的眼睛半睜半閉，木然地盯著前方，纖細的手指像活動的棍棒一樣。

他們之間的沉默開始令人無法忍受。「我在想…」哈利終於打破沉默，同時在腦子裡飛快地搜尋話題。他一直看著斯內普。但斯內普卻好像根本沒聽見哈利的話。「我在想我們什麼時候能在圖書館裡聚一下，給『無夢的睡眠』查查資料。」

斯內普正掰開一塊麵包的手指在極短的瞬間顫抖了一下。但哈利還是看見了。他無意識地咀嚼著肉末餡餅，腦海裡反覆回放斯內普的行為，試圖探究它們真正的意義。

「我恐怕今天不行。」斯內普最後終於開口，咬字一如剛才清晰：「我需要——需要複習古代魔文入門的考試。」

古代魔文入門的考試？哈利皺眉。他沒講真話。剛才的想法在他腦中繼續盤旋著：有什麼事情不對勁。是因為鄧布利多？剎那間他咬緊牙關，克制住膨脹的憤怒。他需要心平氣和地看待整件事。他必須這樣。冷靜。超然。他向上首餐桌瞥了一眼。鄧布利多咧嘴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具頭蓋骨，他嘰裡呱啦的樣子又彷彿木偶一般。

哈利迅速地垂下眼睛，腦中嗡嗡巨響。他手中的叉子有些輕微地彎曲了。

「斯內普，不要對我撒謊。」哈利簡短地說。這句話未經大腦計劃，自顧自地冒了出來。他抬起頭。斯內普仍然直視著前方，但已經一動不動。「斯內普。」

「我覺得這樣對你比較好，」另一個斯萊特林慢慢地說，語調依然客氣的令人發瘋：「去找一個更加…合適的候選人，進行魔藥學的學期計劃。」
一陣停頓。「什麼？」哈利低聲嘶吼。這兩個字不知不覺地加重。斯內普又僵硬起來。

「我剛才說——」

「我聽到你說的話了，斯內普。」哈利低聲說，他生氣了。他閉了閉眼睛，快要發脾氣。他從不發脾氣的。他甚至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被怒火逼瘋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他不能——他吞嚥了一下。保持冷靜，保持冷靜，他在腦子裡輕聲說；保持冷靜，保持冷靜，保持冷靜…他的語氣很簡略：「既然是你——」他尋找著正確的措辭「——決定中止我們的夥伴關係，我想我至少應該得到一個解釋。」

他睜開眼睛。斯內普快速地看向別處。

「我們個性不合，」斯內普冷冰冰地說：「還有，迄今我們毫無成果。」

「斯內普，我們開始研究——才不過——兩天對不對？我知道你在魔藥學和別的方面都才華橫溢，但我也認為在不到半周的時間內，我們絕對無法發明『無夢的睡眠』。」

斯內普惡狠狠地用叉子刺著他的食物，一語不發。哈利盯著面前那一堆毫無味道的馬鈴薯。他的意志命令自己進食，但腦子裡的聲音卻在一道名副其實的漩渦中溺水而亡。他吃不下。如果將白花花的澱粉硬塞進嘴裡，他一定會嘔吐的，連試都不用試。他只是無法嚥下——喉嚨中那種生生的疼痛。就在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累得好像死掉了，他那麼累，彷彿整個身心都在疲憊中徹骨生疼。

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他捫心自問。那是一種挫敗、惱怒、和心痛的混合物。只不過就是斯內普而已。這和我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早已明白，在大多數情況下，成功的關鍵就是永遠將自己置身事外。對他而言，這曾經十分容易。為什麼現在突然變得困難起來了？為什麼他突然開始心生牽掛？

「算了，沒關係。」他大聲說，站起來將椅子推回原處。他必須逃開。斯內普立刻渾身緊張，彷彿覺得哈利會做出什麼激烈的行為。「下課後我會到圖書館學習，查一查門格勒試驗的資料。」哈利頓了頓，不知是否應該再說些什麼，或者恬不知恥地邀請斯內普和自己一起去，然而他卻突然轉身離開。現在，決定權落在了斯內普手上——但斯內普的選擇無關緊要。是的，他的選擇一點都不重要。

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讓這句話在腦中盤旋著，伴隨他經過一群群吵鬧的學生們。他知道有人在盯著他，不過——這無關緊要——他不打算理會，也假裝不知道是誰的眼睛正在看著自己離去：一雙藍色的，一雙黑色的。他捏緊拳頭，接著慢慢地——這些一點都不重要——鬆了開來。

然而當他走出大廳，卻開始注意到第三個人的眼睛，那個人的目光更加直接，更加黑暗。黑髮級長。在一個極短的瞬間，哈利停了下來，接著又繼續往前走，離開了大廳。

~~~~~

一個小時之內，哈利完成了變形課和魔咒學的作業。第二個小時還沒過去，黑魔法防禦學的論文也寫完了。提前耕耘一下《惡意傷害的自我防禦》的下一個章節應該沒什麼關係，哈利想。雖然這本書簡直沒法讀：既無聊又費解，還常常出錯。哈利惱火地想，作者在寫之前到底灌了什麼古怪的魔藥水。他迅速希望這本書不是美特蘭教授的個性寫照。

他坐立不安。

哈利安營紮寨的地方是圖書館的角落，陽光從高大狹窄的窗戶中透射進來，穿過微微褪色的玻璃，哈利的位置剛好在它的邊緣。沒有任何事物來打擾他。圖書館裡人也很少。一群安靜的拉文克勞正勤勉地學習著，同時另一堆——他斜了斜眼睛——赫夫帕夫竊笑不已，不過很明顯，不是為了作業。

他歎息一聲，離開了座位，片刻後帶著一堆關於研究『無夢睡眠』的書本回到原地。他坐下來的時候，覺得門口附近有人走動，於是立刻抬頭，卻發現不過是一個二年級的格蘭芬多。

他隨意地翻開一本書，不去理會那種失望和腎上腺素陡然下降的感覺。這太可笑了，如此的在意，如此的在意斯內普…

這三個字在哈利的腦中漫遊。約瑟夫?門格勒，一個懷有對麻瓜出身的巫師的極度憎恨、卻又喬裝成麻瓜的術士。哈利覺得這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他肯定在哪裡讀到過。在猶太人和吉普賽人身上做實驗…哦，我記起來了，哈利想。奧斯維辛集中營。很明顯的，門格勒已經將古代統治者「殘酷凱魯斯」的試驗深入了一步，以一種幾乎直截了當的方法證明『無夢的睡眠』只會帶來精神錯亂、魔法的喪失，以及死亡。噢，真不錯，還附加了圖片。哈利想。

哈利的眼角看到了什麼人，他抬起頭。就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跳加速。但他看見的，不是斯內普，而只是在一道道蒼白的陽光之中向自己走來的莉莉?伊萬絲。

「嗨，喬納森。」她說。

哈利設法擺出一個笑容。「你好。」他說著將印有恐怖圖片的書頁翻過去。莉莉走近了，哈利覺得她看起來似乎比上一次見到自己時緊張。她停在他的桌子前面，頓了一刻。

「你今天錯過了一節課。」她說：「你沒上算術占卜學。」

莉莉沒有學算術占卜，哈利想，肯定有人告訴她了，或者是她問別人的。「我是沒去。」哈利平靜地回答，腦子裡忙著捏造謊言。

「你不舒服嗎？」莉莉問，她的眼睛低頭看著自己懷裡的書本。

「是啊。」哈利說。他誇張而用力地聳了聳肩。「沒什麼大問題，但龐弗雷夫人大驚小怪，所以我就錯過了幾堂課。」

「噢，那就好。」她說，聲音聽起來有些放心了。「我還以為——」她遲疑地抬頭一瞥「——你可能被我們昨天進行的儀式傷到了。我非常抱歉在召喚魔法的時候讓你——呃——昏了過去，如果你現在想換一個題目，或者換一個搭檔，我也能夠理解。」

有那麼短暫的瞬間，他猶豫了一下，然而又意識到做決定其實很簡單。我肯定曾經引領過她學會犧牲的咒語，他想；我肯定曾經在那裡——在這裡存在過。看著她，和她一起做事情並不令人痛苦，但假如自己被迫和波特或者布萊克搭檔，那肯定讓人非常難受。她是——他可以把她和自己的母親區分開來。他可以假裝她不是什麼重要的人，而只是出現在自己面具另一端的那些群體中的一份子。

「別太難受了。」哈利說著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我沒受傷，何況那也完全不是你的錯。」實際上，那時的儀式根本不可能成功。

「謝謝。」她說著真誠地笑了。「但老實說，如果你在任何時候想換課題，或者別的什麼的話，告訴我就行了。」她的笑容漸漸淡去，眼睛落在了哈利面前打開的書本上。她張開嘴，抬起頭，彷彿要說些什麼，但又決定放棄，閉上了嘴。「那麼，再見了。」她最後說。

「再見。」哈利說，很明顯地感覺到她想說的不止這些。有趣。但莉莉只是再度微笑了一下，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哈利又盯著門口看了一陣。外面是一道走廊，燈光在牆上投下形狀古怪的影子，漸隱漸去。時不時的，哈利會因為一道人影的經過急忙抬頭，可那道人影總是接著就離開了， 又或者，那道人影會走上前來，打碎他的希望，然後…
你到底為什麼要盯著門口？哈利生氣地朝下看。他怎麼能如此輕易就心煩意亂？怎麼會？為什麼？以前，他可以好幾個小時連續集中精神，像個死人般徹夜工作，在散亂混淆的消息中解碼或者編碼，閱讀赫敏那些彷彿無窮無盡的註釋，甚至審問犯人。有一些同伴在死亡的陰影下失去了人性，僅剩下被噩夢鎖住的軀殼，這時，哈利的職責就是安慰他們。再或者，他會等待。在無眠的晚上徹夜鎮守（有時獨自一人，有時和鄧布利多一起），等待著第二天太陽的升起。

等待。他現在所做的正是等待。

等待？哈利在心中盡最大力氣嘲笑自己。為什麼？為斯內普？他試圖以最合適的輕率態度把這個想法丟到一旁。他翻過所有附帶古怪黑白照片的書頁，研究著每一張扭曲的臉孔和每一具腫脹的死屍，強迫自己沉浸在面前這些噁心恐怖的圖片中。

他抬頭向門口看去。

太陽開始落山了，透射進圖書館的一道道光線由白到金，最後變成黃昏的深紅。進進出出的人們或沉默或小聲地笑著。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踏著激烈的步伐走進來的，他們都沒有閃光的黑眼睛，他們之中也沒有任何一個在迅速地掃視屋內之後，用倨傲的冷笑鎖定他。

哈利合上書本，站了起來。猶豫一刻後，他撿起書本，大步走向平絲夫人。他的嘴巴在動，他的舌頭工作正常，他雙頰的肌肉引導著嘴唇進入微笑狀態，接著，他向門口匆匆一瞥。圖書管理員把書遞還給他，他低聲謝過，然後飛快地走出圖書館，進入被黑暗籠罩的走廊裡。

走廊裡黑漆漆的，他朝著斯萊特林地窖的方向前行。他從一個陰影移到另一個陰影中，盡可能地避開人們的視線和聲音。

「絞刑。」他狠狠地說。通往公共休息室的門打開了。他邁步走進，四處環顧：貴族們守在燈光明亮的角落，低年級的則散落各處，狂熱的魁地奇愛好者們越過了一切障礙，集結成群，低聲交談著。

他大步走過彎曲的廳堂，推開了七年級男生宿舍的門。

「…以梅林的名義，我會把你的皮剝成一條一條的，用油炸過之後強迫你嚥下去，你這個退化到舊石器時代的高加索人！反正你也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斯內普激昂的咆哮在半途斷掉，他抬起頭，呆住了。哈利也盯著他。門是打開的，哈利看見了裡面的兩張床。克拉布癡呆地坐在靠近門邊的床上，而斯內普——片刻之前還邁著激烈的大步在屋子兩頭走來走去，然後把一看尺寸就知道只可能屬於克拉布的內衣扔到一邊的斯內普——正站在兩張床之間。

「你好，斯內普。」一陣看似無盡的停頓過後，哈利終於開口。

斯內普僵直起來。他臉上的表情關閉，背脊挺直。「你好，弗洛斯特。」他禮貌而呆板地說。

沉默延長。我應該走開，我應該到自己的房間裡去，哈利想。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裡，也知道自己剛才就應該轉頭，停下來看著斯內普憤怒地在房間兩頭走來走去，本身就是個錯誤。我該走了，他想，但是他沒有動。

克拉布轉過頭。「你是誰？」他傻傻地嘟囔著。

哈利沒有回答。斯內普也沒有——斯內普的拳頭在身體兩側緊握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你今天沒去圖書館。」哈利終於說。他的聲音平靜了下來。

斯內普的眼睛閃了閃，看向哈利，然後冷笑著回答：「我對於自己今天的動向非常清楚，弗洛斯特！」但就在接下來的一刻，那張禮貌的面具再次籠罩了他稜角分明的面孔。

一陣停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還要整理完行李。」斯內普的聲音清晰的彷彿毫無抑揚頓挫的管家。他轉過身，在自己的床上胡亂地弄著什麼東西。

「喂，不要忽略我，」克拉布問道：「你是誰？」

「我是喬納森?弗洛斯特。」哈利回答。他轉過身，推開通向自己房間的門。
房間裡看起來空空如也。

斯內普的床不見了，他曾經的位置只剩下石頭地面，一大片毫無記號、灰色的、荒涼的空間。

哈利向後轉身，輕輕地推上門。斯內普的東西不多，但這裡曾經遠不止是他和哈利而已，還有…實際上，房間彷彿廢棄一般。失去的並不僅僅是物品，而是…更多的東西。

哈利歎息一聲，緩緩走向床邊。為什麼我變得如此在意斯內普？他鬱鬱地想。三年來你都是一個人生活，怎麼瞬間就開始希望有人陪伴？真是瘋了。他將臉埋在手心裡，按摩著鼻樑骨。我又餓了。

他歎息著起身，想知道大廳是不是還開著。也許他可以溜進廚房。對，想想食物，他在心裡冷酷地嘲笑了一下。想食物就好。他不自覺地朝牆壁看去。
不要想他。

~~~~~

他不確定這個主意能否奏效。在自己以前的人生中，它從沒有成功過。可是在這裡——這個母親曾經保證過會讓他有所成就的世界裡——在這裡，情況可能會有所改變。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念出了通關密語：「兩面神。」

怪獸石像跳到了一邊。他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走進。這個通關密語是他躲在陰影中偷聽歐帕林教授念出來的，雖然鄧布利多也經常進入校長室，但他太狡猾了，像狐狸一樣，所以他從不敢靠近偷聽，不管自己在陰影中隱匿得多麼安全。他總覺得鄧布利多好像知道自己在那裡似的。

他忍不住顫抖一下，敲了敲門。

「進來。」

他推開門，在身後關上。他牢記著抬起自己的頭，保持眼神的平穩，不讓它們透露半點信息，他挺直肩膀，表情沉著——和他母親教導的一模一樣。

迪皮特抬起頭，年邁的校長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你好。」他說：「是哪位教授讓你來的？」

湯姆搖搖頭。他鼓起勇氣，進入到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中。「迪皮特校長，霍格沃茨自古以來就有校規規定，如果學生感到有任何人和事威脅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和福祉，可以越過各級師長，直接向校長請求幫助。我現在來到這裡，正是因為這條校規。」

迪皮特眨了眨眼睛。「是這樣，請問你是——？」

「裡德爾。」湯姆不情願地說。裡德爾不是他的名字，他憎恨這幾個字。總有一天，他會擺脫它的。

「裡德爾先生，那麼，究竟是什麼——呃——正在威脅你？」迪皮特問。

湯姆吞嚥了一下，召喚著自己的下一句話。他不喜歡校長的眼神，過度善良的眼神。有一個形容這種眼神的詞，他記得在哪裡曾經讀到過，但是現在想不起來。「您可能已經注意到了——」其實未必，湯姆想「——我是個孤兒，所以暑假的時候，我要回到一個麻瓜孤兒院裡去。」他微微曲起嘴唇，仿照記憶中母親每一次提起那個污穢的女人時的表情，說：「可是，當我來到霍格沃茨之後，才意識到孤兒院的生活水平有多麼的低。」生活水平：這是他從一本書裡讀到的，聽起來令人印象深刻的詞語。「因此，我要求您允許我在暑假期間留在霍格沃茨的領地上，或者將我轉到別的地方去，比如說一個收留魔法兒童的孤兒院。」

迪皮特向後靠上椅背，輕輕皺了皺眉。「我很希望幫助你，裡德爾先生。可是霍格沃茨沒有在暑假期間保留學生的權力。鑒於你是個孤兒，裡德爾先生，你的監護人應該是魔法部。我建議你向他們提出求助。」

湯姆咬緊牙關。魔法部？那個讓人噁心的地方到處都是骯髒的麻瓜熱愛者！並且他知道，那些魔法部的人，一旦得知母親未嫁之前的姓氏，一定會拒絕他的任何請求。他知道。他已經試過那裡了。「求求您，先生，」他拋出最後的底牌：「我——在孤兒院，我——」他垂下眼睛，希望這一招能夠奏效「——我經常被傷害，也…」說得無助一些，他想，把自己說成彷彿一個可悲的小白癡。「求求您了，先生，我真的不想回到那裡去。」他眨眨眼睛，擠出幾滴淚水。

然後他抬起頭。

迪皮特看起來很不舒服。「裡德爾先生，」他拖長了聲音說：「我非常希望能夠幫助你，可我真的不能。我也確定，你生活的那間孤兒院的情形也不至於那麼糟糕。」校長設法微笑了一下：「只有三個月而已，然後你就可以回來了。」

湯姆將頭保持得低低的。

「裡德爾先生？不要太難過，裡德爾先生，我確定一切都會好的。」

他沒有抬頭。聽這老傢伙胡扯去吧，他帶著憤怒冷冷地想。他早就應該想到了。孤兒院裡是怎樣的情形，這裡也會一樣。他的母親騙了他。他的心被一柄傷人的匕首剖成了兩瓣。他的母親曾經說過，這裡的生活會更好更輕鬆，但第一個晚上那些糟糕的經歷早已說出了事實。他的母親撒了謊。

接著他突然意識到，其實母親連自己也騙了。他回憶起她試圖說服自己的樣子，她自言自語地訴說著，他父親的血液無關緊要，她的血足以取代那個麻瓜身上污穢的血液。這些都是她說來給自己和他聽的，她想說服他和她，這時，他就會點點頭，假裝已經被說服了。可實際上這些話只讓他感到骯髒——噁心——污穢——一個怪物，一個雜種——

~~~~~

哈利坐直身子，周邊的黑暗讓人頭暈眼花。劇烈的心跳在耳邊迴響，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他漸漸看清了餘燼上暗紅的火光，以及對面那道幾乎無形的牆，上面每一塊磚頭之間的縫隙都彷彿在黑暗中移動似的…

過了一會，他歎口氣，瞇著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深深的紋路是他曾經緊握雙拳、讓指甲嵌進肉裡的痕跡。他閉上眼睛，關於剛才那個夢境的記憶——或者關於那段記憶的記憶——在他身體裡膨脹增大。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徒勞地想將之逼入絕境。這不是真的，他想。這不是你的記憶——而是伏地魔的。他又顫抖了一下。即使記憶不是自己的，那種情感卻太過真實：那種令人恐怖的、鋪天蓋地的自我憎恨、嫌惡、傷害和報復…

他的眼角捕捉到什麼人在動。"Stupefy!" 他嘶聲道，一道光在空中閃過。他一下子滾下床，蜷伏在黑暗中。

他以為自己聽到了一陣高調的尖叫，以及淺淺的重物落地聲。

他的魔杖早已蓄勢待發，瞄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緩慢而小心地將視線越過床面，鐵了心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有什麼東西在房間陰暗的角落裡縮成一團。大概枕頭般大小。哈利皺皺眉，遲疑片刻，然後輕聲說："Emoveo lumos."

一團小小的光球自掌心升起，向那東西漂浮過去。突然的亮度讓哈利不習慣地瞇起眼睛，朝前方看去。光球接近了，他分辨出一片髒污的破布，還有耳朵…
原來如此，哈利即刻想，放心的同時感到很愚蠢。只不過是個家養小精靈。

"Ennervate," 他說。

那個生物動了動，接著猛地坐直身體，像一根被拉伸的彈簧。它的眼睛鼓脹成網球般大小，耳朵在恐懼中瑟瑟發抖。

「你好。」哈利說，口氣盡量顯得很友好。

那個家養小精靈還是一動不動的，彷彿被蛇妖置於陰影之下的小老鼠。

「我很抱歉攻擊了你。」哈利溫和地說，有些不確定它是不是還正常。

家養小精靈看起來如同石雕。那雙恐懼的眼睛讓哈利感到有些煩躁。它奇形怪狀的小頭顱彷彿無法承受眼睛的重量，隨時都可能讓它們掉出來一般。
哈利開始坐立不安。「別害怕。」他遲疑地說。為什麼它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什麼恐怖的妖怪似的？「我不會傷害你的。」

那個家養小精靈小聲地尖叫了一下，然後立刻匍匐在地。

「原諒鬆鬆，主人！」它一邊抽泣一邊說，然後不停地用頭去撞地面。哈利忍不住縮了一下。「原、原諒松、松、鬆鬆！」它飛快地跳起來。哈利看到鮮血——在半明半暗的光芒中顯得發黑——順著它的額頭流下來。

小精靈開始把自己往牆上撞。「夠了！」哈利急忙叫道。

小生物聞言全身僵直，它鼓脹的大眼睛瘋狂地轉動起來。「原、原、原——」細瘦的喉嚨動來動去，好像被要說的話卡住了，然後變成一聲不知所謂的尖叫。

哈利發現自己的手指在抖。為什麼這個小精靈如此恐懼，如此恐懼…地面對著他？他的心彷彿被冰水浸透。恐懼——因為他。哈利想到了烙在自己臉上和胸膛的黑魔印記。他回憶起那些漆黑的憎恨和憤怒，曾經淹沒自己的意識和靈魂。他又想到了自己的魔杖——13英吋半——和伏地魔的一模一樣。他感到噁心。

「別害怕。」哈利溫柔地說，口氣帶著些懇求：「我不會傷害你，我保證。」
家養小精靈又高分貝地尖叫了一聲。「松、鬆鬆很抱、抱、抱歉，主人！鬆鬆會——鬆鬆會烤、烤、把自己的愚蠢的頭放到烤、烤箱裡——」

哈利急忙搖頭。「不！不要！不要這樣——」

小精靈畏縮了一下。「壞鬆鬆，壞、壞——」

「你不壞，你沒有做錯什麼！」

小精靈使盡全力地搖頭。「鬆鬆很壞！鬆鬆把主人吵醒了！主人現在要殺掉鬆鬆！」小精靈的聲音漸漸變低，直到幾乎令人聽不見：「松、鬆鬆從主、主人的眼睛裡看到了。所有的小精靈都知道，那種眼、眼神，主、主人處、處、處死我們之前的眼神。」

哈利感到心中結成了一塊冰。「處死你？我——我當然不會處死你，鬆鬆。我完全沒有生你的氣。」這些句子亂七八糟地排成一排，自動從他的嘴裡跑了出來。「鬆鬆是個好精靈。鬆鬆做的事情都是對的，所以主人不會傷害鬆鬆。鬆鬆也不可以自己傷害自己。」

家養小精靈的臉上帶著懷疑和不信任。「但是…但是主人在生鬆鬆的氣，還有…」

「我沒有生氣。」哈利有點激動地說。家養小精靈頓時又縮成一團。該死的，哈利想著，閉上眼睛。放鬆，放鬆，冷靜下來。「鬆鬆是個好孩子。鬆鬆不會傷害自己。鬆鬆不會懲罰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鬆鬆？」

家養小精靈不情願地點點頭。「那鬆鬆還可不可以把頭放到烤箱裡…？主人可以把鬆鬆的頭放到盤子裡，然後朝上面吐口水，就像別的主人生氣的時候那樣。」

「不。」哈利努力地搖著頭說。「如果你那樣做…」他放低聲音：「如果鬆鬆膽敢傷害自己，那麼，主人就會非常、非常生氣。」

哈利讓自己的聲音慢慢消失在牆裡。家養小精靈僵硬得像根骨頭，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幾乎可以比擬溺死者腫脹的臉龐。哈利緩緩向後靠去。他幾乎感到有點——滿意，不知何故…

「是、是的，主人。」鬆鬆結結巴巴地回答，哈利的思緒順勢遺失。

「很好。」哈利溫柔地說。他頓了一頓：「你想不想讓主人高興？」

「想！」鬆鬆尖叫，拚命點頭，像中了咒語似的停不下來。

「那麼，假如有一個留著長長的白鬍子的主人向你問起我，不要告訴他你很害怕。也不要告訴他我生氣了。否則的話，主人就會很生氣。」

「噢，是的，是的！」家養小精靈狂喜起來：「鬆鬆知道該怎麼說了！鬆鬆不會惹主人生氣的！鬆鬆會說主人又親且又仁慈而且完全沒有生氣，主人也不嚇人，不，一點都不！」

「很好。」哈利說，帶著鼓勵的表情微笑：「還有，那個留著銀白色鬍子的巫師在場的時候，別叫我主人，而是要稱呼我為『弗洛斯特主人』。」

「是！是！白鬍子巫師在的時候，主人就是弗洛斯特主人！弗洛斯特主人一直對鬆鬆很好！一直都很好！」

「我為你感到驕傲，鬆鬆。」哈利溫和地說：「現在，主人想睡覺了…」

「那麼鬆鬆現在就離開。」家養小精靈說，語調仍然歡天喜地。「弗洛斯特主人很仁慈，一直都很仁慈！您是個了不起的巫師，弗洛斯特主人，一個偉大的巫師…」

家養小精靈深深地鞠了一躬，頭和膝蓋撞在一起。接著，它在 『噼啦』 一聲巨響中消失了。

寂靜降臨。哈利盯著家養小精靈消失的地方。鬆鬆刺耳的聲音在腦中不停地迴響：主人，主人多麼仁慈，多麼親切…

哈利顫抖了一下，站起身。為什麼那個家養小精靈對他如此恐懼？為什麼他會因此感到潮水般激烈的快感，彷彿回憶起那些在戰爭的瘋狂中無法忍受的時刻，回憶起和別人糾纏在汗水浸濕的被單下度過的一個又一個潮濕炎熱的夜晚？為什麼他還是會感到一種難耐的渴望，奔騰而來，即使他已經推據，即使他已經舒緩在邪惡的狂歡中？

他將頭埋進掌心。為什麼被稱做主人的時候，他感到如此愉悅？

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裡響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正在默默燃燒的炭火。我不能等了，他想。否則我會瘋的。他一定要離開，盡快離開這裡。不能再等了。

他拾起魔杖（13英吋半的魔杖）然後穩住身子。他要扔掉鄧布利多的追蹤咒，讓後果見鬼去吧。反正你已經試過轉移咒語，沒有成功，哈利給自己找理由。他閉上眼睛，試圖平息狂亂的心跳。你只能這麼做。這是唯一的方法。

他睜開眼睛，迅速地施展了一些劃定周界的咒語，然後合上眼睛，將魔杖握在雙手之中。

他能感受到。追蹤咒彷彿無形的細絲，纏繞在自己的魔力之上。他抓住咒語的本體，接著將注意力集中在每一根捆綁自己的獨立絲線上。鄧布利多布下的咒語與眾不同：表面上又輕又空，可實際上隱藏了巨大的力量，如同看似平靜的大海。哈利聚集自己的魔力，腦中回想著鄧布利多的強大。訓練的時候，他們的魔杖曾經交叉，他們的魔力旗鼓相當…哈利做好了一切準備——因為他知道年邁的巫師對戰鬥的絕對渴望——然後切開了——

那些細絲彷彿外殼一樣輕鬆地裂開了。

哈利猛然睜開眼睛，然後眨了眨。難道咒語只是個花招？他不解地想。消除鄧布利多的咒語不應該這麼容易，除非另一個巫師比未來的自己軟弱太多，或者——

哈利渾身僵直，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緊握著那個追蹤咒。他的魔法正緊握著那個咒語，可就在幾天前，他還做不到：那時候，咒語要麼分裂成幾部分，要麼像灰塵一樣飛散；可現在，咒語完整無缺，溫順地在他面前發出微光。他正緊握著它。

哈利劇烈地吸了一口氣。轉移它，你這呆子！他透過床帳將咒語移出去，咒語沒有被布料粘住；他讓咒語盤旋貼近自己的身邊，然後感到那些細絲甦醒，向他伸展而來——

可能這咒語只會附在別人身上，哈利想。他站起來，向牆壁瞥了一眼——那面分隔他和斯內普的牆壁。

他吞嚥了一下，感到某種莫可名狀的東西像電流一般自體內升起。他想起來了，斯內普不知為什麼正在生他的氣——但斯內普現在睡著了。

腳下的地面冰涼，他幾步就溜出了房間。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三間寢室外的狹小空間，哈利瞇著眼睛，將鄧布利多的魔法握得更緊。他感覺手中抱著一捧水。
哈利走進另一個間房，暗暗感激沒有吱吱作響的門。彷彿穿梭在夢境中一般，片刻後，他發現自己站在斯內普的床前。

帳子鬆散地懸掛在床周圍，透過中間的縫隙，哈利看見了斯內普的臉。他呆呆地盯著。那張臉的大部分都被陰影遮住了，可哈利還是能分辨出一個小小的蹙眉，給斯內普的額頭平添幾許皺紋，然後順著眉毛的方向延伸到他的鷹鉤鼻。即使睡覺的時候，他看起來也不安寧，哈利想。真好奇他在做什麼樣的夢。斯內普的睫毛很長。奇怪，自己以前怎麼沒有發現…

睡者輕微地動了動。哈利退後，時刻準備著衝入黑暗。他手中的追蹤咒晃動起來。

現在不做就沒機會了。他鼓勵著自己，卻感到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刺中：鄧布利多的咒語會不會在過程中變異，然後傷到斯內普？言辭刺耳、憤世嫉俗的斯內普突然顯得無比脆弱。哈利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換成克拉布，但是——他已經到了這裡，他的手已經伸了出去，碰到了斯內普的臉頰…

他摒住呼吸。追蹤咒抖動了一下。他盡最大的力量、小心翼翼地鬆動自己的魔法屏壁，讓鄧布利多的追蹤咒自唯一的出口緩緩傾瀉——朝向斯內普…當魔法的流動拚命希望向外爆發的時候，他立即收緊出口，如同一塊蛤蜊猛地合上了蚌殼，接著，他慢慢地、漸漸地、釋放出幾滴魔法、然後再到一股細細的魔力流…

哈利安心地鬆了一口氣。成功了。他轉移了咒語。他把咒語轉移到斯內普的身上了。他成功了。

真好奇我是怎麼成功的。哈利想。他伸手探測追蹤咒，發現它像帶刺的果子一樣依附在另一個斯萊特林身上，頗為扎人。他輕柔地將果子扯了下來，然後鉤到自己的魔法上去。真好奇為什麼兩天前還做不到的事情現在卻成功了。一段記憶輕飄飄地升了起來：那次祭祀儀式。他皺眉。那可能有什麼影響嗎？他回憶起野生魔法升騰的樣子，它們衝散了脆弱的樹枝和可憐的祭祀擺設，像一群渴望復仇的幽靈，潛進他的體內，喚醒了裡面的什麼東西…

他的意識撞上了一堵空白的牆。究竟是什麼被喚醒了？很明顯的，是魔法，可是——它從何而來？這麼強大的魔力不可能一直在我的體內坐等著被喚醒吧…畢竟，對於野生魔法，他並非門外漢。在『巢』裡學到的知識和在森林裡更像是『實踐課程』的經歷再次向他證明了這一點。

還有那個家養小精靈，他想，然後感到自己被成功沖昏頭腦的喜悅立刻熄滅無蹤。那代表了什麼？

接著，哈利發現自己坐在地上，可手還放在斯內普身上。他的手已經沒有觸碰到另一個斯萊特林的臉龐；而是停留於他的肩膀。他立刻意識到，那件破舊睡袍之下的熱度，和蒼白皮膚掩蓋的肌肉和骨骼…

哈利的手彷彿掉進滾燙的熱水中一般，猛地抽了回來。

我最好是回去。他想著，站起身。他的心瘋狂地跳動著，給了他一種不情願離開的奇異感覺。他會醒的，哈利在心中爭辯，可是他發現自己正偷偷地期待著斯內普醒來，好讓他看見那雙閃亮的黑色眼睛…

但是斯內普沒有醒。然後過了一會，克拉布開始大聲打鼾。鼾聲打破了哈利的幻想。他退出房間，身後的門緊緊關上。搶在那些飛速旋轉的思緒片斷自我整理之前，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哈利將自己扔回床上去。他的心跳得很快。就這麼一次，保持頭腦空白變得簡單起來。一下子有太多的事情想要理清自己，太多的想法，太多的情感…

我真是瘋了。他想著，閉上眼睛，浮現出斯內普的樣子；斯內普從黑暗中站起身，斯內普微蹙的眉頭，長長的睫毛，和那張蒼白的、容易受傷的面孔…

他正在生我的氣，哈利帶著困意提醒自己。出於某種原因，他也不和我說話。想及此，困意有些消退，然後他發覺那種滿足感消失了。那麼，我會找出原因的，哈利在腦海中回擊。接著我會讓他開口，不管怎樣都要讓他和我說話…

他的意識飄向遠方，連同關於那個驚恐的家養小精靈的全部記憶，以及被稱為「主人」時那種令人顫慄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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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由於這一章算是過渡性的，沒有什麼實質內容！就連那個家養小精靈之後都沒有出現！我要向作者抗議！嗬嗬！！

然後，下一章會在新年之前貼出來！

順便說一句，arumik正在翻譯另一篇文，爭取在新年前把第一章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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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儘管早晨很冷，哈利還是慶幸自己醒了過來。睡意離他而去，冰涼的空氣鑽進被窩，觸及皮膚，於是他回想到模糊的夢境，知道了自己曾經在噩夢（或者記憶）的邊緣徘徊。

"Tempus," 他喃喃道。六點多一些。其他人還要等很久才會起床，他想著，打了個哈欠，雙腿甩下床，東倒西歪地站起來。然後他眨眨眼，看著面前空曠的地面，目不轉睛。西弗勒斯的床到哪裡去了？西弗勒斯人呢——

他想起來了，西弗勒斯——是斯內普，他糾正自己——為了某種愚蠢的理由正在生自己的氣，並且固執地不肯講話，接著居然還搬去和白癡克拉布一起住了。哈利迅速搖搖頭，拖著腳步走進廁所。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神清氣爽，儘管因為奮力的擦洗和粗暴的剃鬚咒，他的臉還有些發紅。

他套上幾件衣服，四處看了看，比之前自己手持魔杖跳下床的時候清醒多了。白天的房間看起來和夜晚的一模一樣。現在，空氣的清晰度高了一些，可是地面、牆壁和天花板仍然沐浴在陰影和火把紅色的光芒中。

他將魔杖插回口袋，果斷地走出房間，冷冷地將記憶中那個顫抖的家養小精靈推到一邊。想這個是沒有用的；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取得剩下的三把鑰匙，進入『奠基者之巢』，但要做到這一點，他必須先轉移追蹤咒——

在三間寢室外面的公用空地上，他停住腳步，鬆開拳頭，轉身面對中間的那扇門。他還在睡覺嗎？哈利好奇地想。他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地聆聽著。一片寂靜。

他提醒自己——西——斯內普仍然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在生自己的氣——然後轉動門把手，輕輕一推，像影子般輕飄飄地進入了房間。他在身後把門關上，悄悄移到斯內普的床前。大鼻子，薄嘴唇，額頭上輕微但固執的蹙眉。哈利感到微笑綻放在自己的臉上。他很美，哈利想。

然後一驚。美？他的大腦尖聲抗議起來。這從何而來？他不安地四顧。他不美，哈利堅決地告訴自己，他很醜。這種感覺像一顆死去的樹，空洞洞的。他很醜，哈利頑固地對自己重複。他皺眉。臉頰過窄，鼻子過大；嘴唇差不多有些扭曲了；頭髮油膩，如果自己用的手指去梳理的話，大概會很噁心；皮膚蠟黃，可是在煙霧繚繞的光中，卻發出金光…

他再次猛烈搖頭。自己在浪費時間。

他取出魔杖，緊緊握住，同時排除腦中的雜念。他的目光固定在斯內普的身上，知覺延伸到意識後端，找到了一個古怪的嗡嗡聲，鄧布利多的追蹤咒。哈利握住它，拔了下來，就好像從長袍上拔掉帶刺的果子——咒語脫落了，像一塊果凍似的搖來晃去，不甚穩定。然而它沒有碎裂。

接著，他盡最大可能、小心地將咒語溶解到斯內普身體裡，感到它在新的受害者身上拆開又閉合。哈利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緊張地等待著。但斯內普只是加深了蹙眉，然後，在胸口的某個位置上，哈利感到一種奇異的刺痛。深沉的蹙眉持續了一陣，之後，薄薄的唇張開，額頭接著舒展開來，直到僅剩下一兩條可能自不安的夢境遺留的痕跡。

哈利意識到自己又在盯著斯內普，忍不住一陣惱火。你在浪費寶貴的時間，他在心裡斥責自己。你必須在午餐時把咒語換回來；因為他有古代魔文，而你要上魔咒課。他站起來，看了斯內普最後一眼，果斷地大步走出寢室，同時給自己施加了一個高強度的幻影咒。

早晨清冽的空氣讓他精神振奮。終於，計劃成熟的時刻到了，得到答案的時刻到了，他總算可以解開所有糾結在一起的黑暗和秘密了。他感到像風一樣自由，卻也感到不止一點的緊張。他能夠清楚地記得第一次求助於巢的時候，那種神聖的威嚴，也同樣記得自己多年的虛無與孤獨。他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我今天一定要讓西弗勒斯開口，他突然想。

牆上窗戶的輪廓開始明晰，幾道蒼白的清晨陽光隨之透射進來。不是這裡，再遠一點，哈利想。啊。赫夫帕夫公共休息室的守護者。肖像畫上的矮胖園丁正平靜地打著酣，他穿著被陽光曬成土褐色的長跑，除了耳朵上那一圈頭髮之外，頂上全禿。現在我要等，哈利想，然後靠在牆上，盯著天花板。赫夫帕夫們不是習慣早起嗎？哈利胡亂地想著，發現牆上有只蜘蛛正要爬到自己的頭上。他移到了一邊。

終於，在哈利差點忍不住破門而入的時候，肖像畫移到一邊，門打開了，然後一群五年級女生嘰嘰喳喳地走了出來。哈利趁機溜進去，差點撞上一個鬼鬼祟祟的三年級男生。

這些赫夫帕夫們能保持多久不抬頭？哈利一邊想，一邊偷偷摸到一個陰暗的角落。地毯的顏色黃得發亮，更糟糕的是，毯子似乎極為享受地不停將陽光反射進他的眼睛裡。牆壁倒是好一些，儘管它們大半都掛著壁毯，上面無一例外，都是正在管理園林的豐滿女人。

至少那些雕像還能令人忍受。哈利想著，朝六個角落看去。每個角落都有一尊黑色的獾豬銅像，尺寸和小孩子差不多。可惜有些太多，減退了震撼力。他仔細地觀察著每一尊銅像，然後來到一尊獾豬面前。它用前爪搭在岩石上保持平衡。哈利停下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走近銅像，然後給自己加上第二個更強力的幻影咒，和一個噪音控制咒。等到房間裡的人都走光了之後，他輕聲道：

「海爾格女士，需要的時刻已經來臨；我們堅定在一起，無論心與力。」

什麼也沒有發生。什麼都不應該發生，哈利提醒自己，只不過剛念完一首愚蠢的韻句。他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記得自己第一次成功的時候——梅林，那是多久前了？四年？——赫敏激動得要命，然後不知怎麼的，被羅恩的腳絆了一跤，跌到哈利身上。在他們三人停止了緊張的互相對罵之後，羅恩試圖讓赫敏冷靜下來，於是抱住她，用鼻子輕輕地蹭著她的脖子，可這卻讓赫敏惱羞成怒，然後開始了一段驚天動地的爭吵——

哈利猛然一驚，擺脫了這些思緒。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每一下都帶動自己的靈魂在抽痛。別想，他重重地吞嚥了一下，把手放到獾豬前爪下的橢圓形石頭上。現在，我只需要忠誠的想法就夠了。他皺眉，集中注意力…不，不是鄧布利多，他想。腦中關於鄧布利多的第一個畫面，不是那雙藍色眼睛中的溫暖，而是冰冷，接下來出現的，是上次噩夢般的幻覺，鄧布利多的雙眼被挖了出來——想想詹姆，或者莉莉，哈利急切地告訴自己。有那麼一刻，他以為自己或許能成功，因為他想到了自己留在未來的那本古老相冊中的一張照片：他的父母幸福地笑著，向自己揮手。可另外的畫面卻蠶食了剛才的記憶——他的父親帶著粗心的傲慢，冷笑著，他的母親，憤怒地吼叫著；她告訴他，永遠不想再和他說話——

不，哈利突然想，沒用的。四年前，他曾經想到鄧布利多，想到他的父母，小天狼星，但是現在…他聽到腳步聲響起。該死的，他想，忠誠。我向誰忠誠？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哈利合上雙眼，努力去想，但仍然什麼都想不起來，沒有任何——

他挫敗地睜開眼。我不忠誠於任何人，他空虛地想。任何人。可最糟糕的是，這一點並不怎麼令他驚訝。自從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起，自從他微笑著讓恐懼的傲羅們送死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這一天終究會到來。就好像榮譽、公平、道德、和——他苦澀而不屑地哼了一聲——愛，或者任何這類的東西。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費點勁擰下來算了，哈利冷酷地想，如果這樣還不能成功的話，就只好使些手段，施展混淆自我的咒語了。

一大群赫夫帕夫的女生們差點撞上他，於是哈利站到一邊，帶著點羨慕想：她們都是去吃早餐的。他頓時意識到自己的飢餓。兩年僅靠著營養湯劑過活的日子（他戰慄了一下）以及無糧可吃的戰場早已教會了他盡情享受能夠到手的食物。只要我和西弗勒斯差不多出現在同一時間，哈利想，鄧布利多就不會懷疑…在那短暫的一刻，他希望知道斯內普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或者斯內普終於坦率起來，願意開口了。依他的性格來說，恐怕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哈利枯燥地想。然而他無法壓制一點希望的火花——

獾豬前爪之下的石頭鬆開了。

哈利瞪著那塊黑色的銅石，然後趕緊取出魔杖，用障眼法變出一塊石頭放回原處。他跟著一群二年級女生，衝出了赫夫帕夫的公共休息室。

石頭鬆開了，他想著，繞過一道主走廊，選擇了另一道比較小、也比較暗的。石頭鬆開的時候——我在想西弗勒斯。他正要給自己糾錯，又生氣地想，叫他西弗勒斯有什麼錯？他離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越來越近。沒錯，有錯，為什麼？想到自己居然可能忠誠——不是別的感情而是忠誠！——忠誠於西弗勒斯?斯內普——這簡直是——

哈利及時記起了解開幻影咒，跳進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他告訴自己不要四處亂看，不要找斯內普，然後走進寢室，把橢圓形的銅石藏在床下，又加了無數保密的咒語。

他再出來的時候，公共休息室差不多已經空無一人。大多數學生都去吃早餐了。我想知道西…斯內普有沒有及時起床，剎那間，哈利感到一股衝動，想折返回去，偷看一下自己的隔壁房間。可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向大廳走去。

斯萊特林的餐桌幾乎滿座。哈利掃視了一下整張桌子，發現一身破爛長袍的斯內普正弓著背坐在最後的位置上。他的身邊有一個空位，哈利筆直地朝那裡走去。

「你好。」哈利愉快地說著，坐了下來。

效果瞬間產生。斯內普打翻了一杯橙汁，還差點把嘴裡的炒蛋花噴出來。哈利正要把他拉起來進行海姆利克氏操作，另一個斯萊特林卻立刻吞嚥了一下，站起身來，直到像白楊木魔杖一樣僵硬。他的眼睛直視前方。

「你沒事吧？」哈利一邊問，一邊揮揮魔杖，清理了桌上灑出來的一灘果汁。

「我完全沒事，謝謝你。」斯內普冷峻地回答。

哈利聳聳肩。「那就好。」他伸手從烤麵包盤裡拿麵包，非常清楚地感覺到身邊的斯內普有多緊張。我又不會咬他，哈利想，他不需要繃得像根弦似的。放橘子醬的罐子到哪裡去了？他朝桌上掃了一眼。通常它就擺在我面前，但今天——接著，他看見了那個罐子，就在斯內普盤子的另一邊，有些靠近桌子中央。哈利張開嘴，本想叫斯內普遞過來，但又取而代之地伸出手，軟綿綿地向罐子伸去。斯內普渾身僵直。他好近，哈利想著，握住罐子，縮回了手。他的心跳得太快。

「很有禮貌嘛，弗洛斯特。」斯內普恢復了鎮定，冷笑著說。

哈利微笑。「是的，我知道。我的禮儀完美無缺，不是嗎？」

斯內普張開嘴，本想反駁，卻又猛地閉上了。沒反應，哈利想著，垂下眼睛，往麵包上塗橘子醬。那好吧。他咬了一口早餐，真希望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麼。」哈利說著清了清喉嚨。卡米頓教授說今天要做什麼來著？呃…噢，對了。「唔——我們今天要學『擬真劑』，對不對？」

「是。」斯內普警惕地回答。

「書上的指示看起來好複雜。」他努力地想了想，回憶起一點…一點關於使用芹葉鉤吻混合以乳草的內容。「我記不太清關於芹葉鉤吻和乳草的部分了。我是說，我知道要逆時針攪拌它們才能消除毒性，但是…」

斯內普吞下一口炒蛋花。他杯子裡的橙汁自動添滿。

「嗯，下一步是不是要加火蜥蜴的血？我是指，這樣倒說得通了，因為火蜥蜴的血應該能夠引導乳草裡的特殊成分——我是說芹葉鉤吻的特殊成分——」他頓了一下：「或者還應該是乳草的成分？」

斯內普喝光了杯子裡的果汁，然後像石頭一樣盯著前方。

你最好現在閉嘴，哈利想著，咬了一口烤麵包。恐怕他心裡正在嘲笑你有多愚蠢。他斜斜地看了斯內普一眼。另一個斯萊特林已經停止進食，正盯著自己的盤子猛看。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我希望他能夠把心裡想的說出來，即使是最糟糕的事情…

「是的，我肯定。」斯內普拖長了聲音說，語氣冰冷而單調。他放下叉子和餐巾。「現在，請允許我離開…」

一聲『不！』在哈利的嘴邊徘徊，他希望強迫斯內普停止這樣的行為，給自己一個解釋，他想讓另一個人開口說話——但是哈利沒有；他不能在大廳裡製造事端。在密密麻麻的學生中，他眼看著斯內普漸漸消失。

結果，『擬真劑』確實需要火蜥蜴的血，但卻要加在要精靈翅膀粉末——而不是芹葉鉤吻和乳草——之後。

「我現在放嗎？」哈利問。他捧著一把青蛙脾塊，等在靜靜冒泡的坩堝上。他們再一次成為默認的搭檔。斯內普幾乎一句話也沒說，除了偶爾扼要地重複老師的指示，或者生氣地吼人，又或者在倒數計時的時候小聲嘀咕兩句。

「還不到時間。」斯內普口氣簡略地回答。

哈利等了片刻。「現——」

「現在！」

哈利將青蛙脾塊撒到湯劑裡，藥水的顏色由黃變成透明的綠。好，這就對了，哈利朝上看去，瞥了一眼斯內普的臉。他們面對面站著。就像是敵人，哈利想。斯內普故意看向另一邊。為什麼他那麼害怕看我的眼睛？哈利真想知道。

「鵪鶉羽毛。」斯內普猛然說。

「什麼？噢！好的。」哈利迅速地抓起一根鵪鶉羽毛，然後在湯劑的表面畫出一個『8』字。

"Exstinguo," 斯內普喃喃道，魔杖向火焰刺去。爐火迅速熄滅，剩下一縷輕煙。斯內普跌回座位上，靠著桌子，眼神依然固定在地面。

哈利朝坩堝上方探身，凝視著還在微微起泡的混合液。「一切都很好？」

「是的。」斯內普咕噥著在胸前交叉雙臂。

「那就好。」哈利說，然後傾身靠在後面的桌子上。「我來收拾，對吧？」

斯內普緊閉著嘴唇點頭。和我講話，哈利想這麼對他說，但取而代之的，他卻懸浮起一些青蛙的腸子，扔進廢物簍，然後給桌面施展了一個清潔咒。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彷彿一根瑟瑟作響的繩子，將兩人間的氣氛糾結得更緊張。

斯內普突兀地站起身。哈利停了下來，魔杖還指著一些灑在地上的小精靈翅膀粉末。他張開嘴，可就在一陣長袍的甩動聲中，斯內普已經悄悄地經過通道，向卡米頓教授走去。

哈利低頭看著起泡的坩堝，朝斯內普的方向揮動魔杖。周圍的聲音開始分散，彷彿風中的蜘蛛網絲，聲音一個經過一個，直到——

「——關於魔藥學計劃的事。」

魔藥學計劃？哈利不明白。接下來是一陣停頓。哈利專心地等待著。最後，卡米頓說話了：「好，但那個誰…」

「弗洛斯特。」斯內普說。

「弗洛斯特先生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但這是有原因的。」斯內普的聲音不緩不急，柔和而低沉。他在撒謊，哈利聽出了那種腔調的含義，突然間意識到。「儘管我曾經試圖容忍他的行為，可我發現和他在一起，不可能出現有建設性的合作。」

哈利皺眉。他究竟在說些什麼？「這樣啊，你當然可以換搭檔，」卡米頓教授說：「但是你找到願意和弗洛斯特先生交換的同學了嗎？」

哈利的心擰了起來。那他是打算換搭檔了，是不是？因為知道我不會答應，所以他想瞞著我做這件事，這個卑鄙的渾蛋！哈利深呼吸了一下，穩穩地拿住魔杖。「還沒有。」 斯內普停頓了片刻，不情願地說。「但這樣也行，先生，我可以——」

「斯內普。」卡米頓打斷他，耐心地低聲說：「如果你找不到另一個合作的學生，我恐怕你還是必須和弗洛斯特先生搭檔。」

「但是先生，我不能獨立完成學期計劃嗎？雖然傳統上來說——」

「傳統上來說，所有的NEWTS的最終預備項目都是搭檔完成的，某些歷史學家宣稱，這樣的想法出自於對神聖底比斯城邦的尊敬。假如，斯內普先生，這堂課的學生人數為奇數，那麼我願意為你破例。但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恐怕你只能和弗洛斯特先生搭檔了。」卡米頓的口氣變得更加親切和善：「何況你們的合作看起來也十分令人滿意。」

斯內普沉默了一陣。「謝謝您，先生。」他硬邦邦地說。

哈利飛快地解除了偷聽咒，重新開始自己的工作。他機械般地輕彈魔杖，將小撮的精靈粉末、或者是草本無花果扔進垃圾桶。他抬起頭，今天裡第一次和斯內普的眼睛對視。他感到呼吸停滯在喉嚨中，然後迅速別開臉。他眼角的餘光看到斯內普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你問卡米頓什麼了？」哈利淡然地問，打掃乾淨工作台附近的地面，然後發現，再也沒有什麼好清潔的了。

「沒什麼。」斯內普喃喃道，向後靠在桌子上，雙手又一次交叉在胸前。他的眼睛緊盯著地面。哈利採取了同樣的姿勢，然後第二次察覺，斯內普身上穿的已經不是自己借給他的長袍，而是原本那身破舊的外套。恐怕是他的自尊受不了，哈利想著，突然感到一陣惱怒和苦澀的刺痛。

「你覺得我們今天晚點能見個面，查些資料嗎？」哈利問。他抬起頭，盯著斯內普的臉。

斯內普動了動，彷彿能感受到哈利的目光似的，一股油膩的頭髮落了下來，擋在蠟黃的臉上。「要查你自己查，弗洛斯特。」斯內普回答，然後抬起頭，臉上帶著冷笑。他的眼睛陰沉地閃爍著。「你肯定不需要我的監督。」

「我需要你幫我集中注意力，不被其他事物干擾。」哈利狡猾地回答，他的眼睛鎖定斯內普，那種感覺，就好像掉進了默默燃燒的黑暗洞穴之中。即是他想，也無法轉開頭去。

斯內普的太陽穴上，有一條血管抽動了一下。「別擔心，弗洛斯特。」他輕輕地靠前，低聲嘶道：「我不會妨礙你和那個麻瓜婊子眉目傳情的。」

哈利發現自己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桌面，甚至指甲都有些生疼。「你敢再說一遍，斯內普。」他低聲說，語氣十分平靜，彷彿一個決鬥者，抓緊了自己的魔杖：「不許你再這樣說。」

斯內普的嘴唇扭曲起來，模仿出一個拙劣的微笑。「這麼快就幫她說話了，弗洛斯特？」他輕微地向前靠過來，哈利頓時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彷彿要在胸口打穿一個洞。實際上，他幾乎能聞到另一個人的味道——「你不希望聽到我說出她真正的身份…？一個麻瓜婊——」

「教授。」哈利用平板而鎮定的聲音打斷斯內普，向卡米頓點點頭。教授正朝他們走來，臉上的表情古井不波。

斯內普立刻退後，他的臉就像月亮，躲往雲層之後，他的眼神垂向地面。哈利盯著那張臉，特大號的鼻子，閃光的雙眼。他的血液仍然在血管裡喧鬧。

「讓我看看。」卡米頓說著，將一柄長勺蘸進半透明的湯劑中。「粘性極佳，但是有點接近不透明了…」他把湯劑舉到鼻子下面，聞了聞：「其它都非常好。濃度也很不錯。」

卡米頓放下勺子，沖兩個斯萊特林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後走向下一桌的作品。
斯內普繼續盯著地面。他的雙臂鬱悶地在薄薄的胸前交叉，擱在破舊的長袍上，臉上蓋著一簾頭髮。抬頭，哈利在心裡希望著，但斯內普只是轉了個身，坐進一張椅子裡，翻開了魔藥學課本，板著臉、蹙著眉、陰沉晦暗地假裝閱讀。

你在盯著他看，哈利狠狠地對自己說。他激烈地搖搖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眼睛直視前方，表情像石頭一樣平板。有那麼一刻，他想大笑。昨天晚上，他想，你還下定決心要讓他開口和你說話，就好像和最好的朋友吵架之後的白癡兒童。他在心裡冷哼一聲。你是個蠢貨，波特。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個絕對的蠢貨。
他向斯內普瞥去。突然，有些話回到了腦海中，就好像是別人講的一樣：他很美。哈利趕忙試著驅散這種念頭，想輕蔑地將之打落腳底，卻發現自己做不到。他迅速朝別處看去，感到…感覺很奇特，彷彿有人在他的身體裡點了一把火，熊熊燃燒著，讓他疼痛萬分，讓他——

哈利深呼吸了一下。總是斯內普，他想。恐怕斯內普有某種與生俱來的魔力光環，讓他過敏。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呢。斯內普才不重要。我只需要取得鑰匙，然後到巢裡去找到回家的路。回家，回到戰爭和責任中，回到他永不歇止的命運裡。

午餐在沉默中度過。哈利依舊坐在斯內普旁邊，不過那是因為別的位置都滿了。他沒有試圖和斯內普進行任何對話，只是機械而忠實地吃著飯，眼光時不時地走神，溜向一邊，越過伸到嘴巴半途的勺子，或者正要拿到的番茄醬…感覺上，他們之間好像盤旋著一個翻騰未定的謎團，哈利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團東西逼瘋了——

他飛快地吃完午餐。擦嘴的時候，哈利拿出魔杖，尋找著斯內普身上的追蹤咒。發現之後，他輕輕地取了下來，謹慎而小心，沒有朝斯內普的方向看上一眼。擦完嘴之後，他離開大廳，走向圖書館。在那裡，他發現了一個一年級的赫夫帕夫女生，正全神貫注地盯著一本書。書本的尺寸足足比她大一倍，研究的是簍萵屬植物的多種特性和用途。太好了，平絲夫人離這裡還很遠，哈利想。他敏捷地朝那個女生施展了催眠咒和隱身咒（抱歉了，他沒什麼誠意地想），然後懸浮起她輕微打鼾的身體，藏到圖書館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那裡堆滿了沒能在公元879年地精大集會上通過的遠古地精法律。

現在去拉文克勞，把追蹤咒挪到那個睡著的赫夫帕夫身上之後，哈利想。

令人沮喪的是，他發現自己又必須等待，這一次是在莊嚴的拉文克勞公共休息室之外。在午餐後的人流湧動之中，他以為自己可以不受耽擱地溜進去，借助肢體的活動，暫時中止意識的思考。

看來是沒這個運氣了，他想著，歎了口氣，向後靠在牆上。將情緒從腦中清理乾淨，他遲鈍地回憶起巫師長們傳授的大腦封閉術課程。把自己當成雨雲散去後太陽下的空氣。很難。斯內普總是不經意地溜進自己的心裡，讓他感到非常——非常困惑，非常——

許多腳步聲打斷了他的幻想。他衝到一邊，躲過三四個說笑著靠近的拉文克勞七年級學生。終於來了，哈利想。他迅速地給自己加了一個隱身咒，感覺像被冰水浸透全身。我真好奇，他們怎麼過了這麼久才回來——

「…有才華，但是考慮到波特的成長環境——」

「噢，溺愛是溺愛，但他的魔法依然該死的棒。」一個帶著厚厚角質架眼鏡的拉文克勞男生說。

哈利皺著眉仔細傾聽。

「我要說，這還是因為他的成長環境。我是指，他和巫師界傳統習俗的聯繫緊密得讓人無法相信，如果不是姓波特的話，我會驚訝於他居然被分到了格蘭芬多。」說話的是一個瘦長男生，頭上已然有了白髮。他停在一張優雅的半人馬肖像面前，說：「先知先覺。」

肖像畫陷了下去，打開門。拉文克勞們一個接一個地爬了進去，在畫像恢復原狀之前，哈利飛身衝到裡面。

「不過，波特的變形術還是比任何人都好——」

「可能除了布萊克之外。」戴眼鏡的拉文克勞說，提到布萊克的名字時，他的鼻子皺了一下。

「可能。」他的同伴勉強承認：「但我從未見過有人能使出那樣的人體變形術來。」

另一個拉文克勞竊笑一聲。「是啊，我打賭斯內普今晚會睡得很辛苦。」他們嘲笑起來。

斯內普。哈利感到一陣爆發的憤怒點燃全身；他有種向這兩個散步竊笑的拉文克勞使出一兩個惡咒的強烈願望——更別提波特和布萊克了。可是在他的憤怒之下，卻掩埋著一種讓人發冷的罪惡感和混亂感。

不要想他！哈利在心裡咆哮。

拉文克勞們川流不息地湧進來，哈利忍不住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發現其中一大半都是關於波特和布萊克對那個『粘糊糊的斯萊特林』的所作所為。我猜他們都在旁觀，哈利帶著冷洌的恨意想。我猜他們都只是站在那裡，不管不問——

他閉上眼睛。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鬆開了握緊魔杖的拳頭。清空你的思想，冷靜下來。憤怒的風暴平息了，他睜開眼睛，但看到那群嘎嘎亂叫的拉文克勞白癡時，他還是在殘忍的厭惡中顫抖了一下。

洪流般的學生並未減退。哈利向拉文克勞壁爐架上面那口裝飾用的鍾瞥了一眼。我只剩十分鐘了，哈利想。

他歎息一聲，取出了魔杖，指向自己。我不確定這是不是能成功，他想，但試試也沒什麼。"Fluito."

他能夠感到自己的重量流瀉而去，漂浮起來，彷彿溫暖的熔爐吹散了所有冰冷的水滴。隱身咒的寒氣和無重力咒升騰的溫暖形成極大的反差，讓他感到…非常奇怪——

一個站在幾英尺之外的拉文克勞看著手中紅點遍佈的考卷，朝他的方向歎了口氣， 哈利感到空氣的流動將自己吹向後方。這咒語不太實用，哈利想著，抓緊了牆上淡藍色的瓷磚，把自己推上去。他像煙霧一樣漂浮著。我應該守在牆邊…
他抬起頭，將自己踢離地面，向上飄去，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幅老鷹的油畫。老鷹的爪子裡有一簇羽箭在顫動。畫像懸掛在高聳的拉文克勞塔牆中間向上的位置。高到這種程度，我懷疑即使油畫裡的一支箭丟了，也不會有人能真的注意到…

他把自己拉起來，攀著石頭的縫隙向上升。就快到了，他想著，匆匆向下一瞥。人人看起來都好小，有些嘰嘰喳喳地互相說話，有些則像著了魔一般地盯著書本或是測試卷子。沒有一個人抬頭。這就是拉文克勞，哈利想。

隨著最後一拖，他飄到了油畫的面前。

「向您問候。」哈利低聲說。

老鷹轉過了嚴肅的頭，帶著惡意緊盯著哈利，彷彿在考驗他是否有膽子試圖取走自己鎮守的羽箭。

「代表稱呼這城堡為家的巫師和女巫們，我要求您——贈與我一支承載您智慧的羽箭，好讓我能夠打開奠基者之巢，並且使用其中的指示，戰勝威脅這世界的強大惡魔。」哈利再次減低聲音，然後悄悄地踢了一下腿，不讓自己沉下去。

"Cuidigh liom, a Choimeadai Eolais."

老鷹繼續盯著。哈利與它對視，撤除了守衛自己的大腦封閉術。拉文克勞的訣竅在於誠實，那種蘇格拉底式的高尚理想。其實我更相信尼采，哈利想。但我並沒有什麼值得對老鷹隱瞞的事情，他堅決地告訴自己。他的意圖非常清楚，而且霍格沃茨…霍格沃茨正是他的家。

老鷹的目光變得強烈。他第一次來取拉文克勞之匙的時候，要敞開意識很困難，然而現在…不論何時，只要攝伸取念術幽靈般的幻影跨過自己的記憶，他都會盡力壓制心中的瑟縮。許多畫面飄過了眼前：童年，在霍格沃茨上學，六年級期末那場地獄般的惡夢，復原，接著在巢裡學習，戰爭，還有那些——

突然間，他發覺取念術轉變了方向，哈利的心隨之沉到谷底。許多畫面從眼前閃過——他的夢境，他的憎恨，他所受的折磨，炎熱的鋼筋混凝土孤兒院，還有憤怒，熾烈得幾乎燃燒了整個世界——不！哈利在腦中尖叫，但他依然僅憑著意志力保持腦海的張開——

接著，方向又變了。彷彿皮鞭閃電般抽過的片刻之後，他看見了斯內普，年輕的，板著臉，蹙著眉的斯內普；帶著疑心吼人的斯內普；在朦朧的黑夜中安慰自己的斯內普，離他好近，好安全，好溫暖，好——

哈利猛地關閉了意識。

他向老鷹瞪回去。狗屎，我搞砸了，他想著，心跳過於快速，呼吸過於急促…他從未感到如此敞開和脆弱，也從未感到如此的赤裸…就算在食死徒們佔取自己身體的時候。

他們繼續互相盯著對方。哈利已經開始向斜裡飄去。然後，老鷹輕輕地轉動頭顱。在那雙兇猛的眼睛裡，哈利無法讀出任何情緒，儘管他覺得，那高貴的頭顱看起來似乎有些憂愁和理解地一昂。但那已經是足夠的許可了。哈利的手有些不穩定地向前伸去，從那簇羽箭中抽出一支。

「謝謝您。」哈利輕輕地說，聲音有些嘶啞，有些顫抖。老鷹看起來並未察覺。哈利緩緩地解除了保持自己身體漂浮的咒語，把箭變成一支羽毛筆，隨便地插在長袍裡。

我是怎麼了？他感到挫敗和焦躁。為什麼我對…關於他的記憶反應這麼強烈？哈利顫慄了一下，仍然感到非常虛弱。他能理解在伏地魔的記憶被拉到意識表面時，所產生的那種衝突；他對這樣的再體驗沒有準備，那些噩夢的記憶——或者記憶的記憶，無論是什麼。但是對西弗勒斯的回憶…

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腳掌輕輕接觸地面，感受到最後一絲重量的回歸。輕與重的衝突讓他差點絆倒在一尊類似瀑布的費解雕像上。

還有五分鐘，我的魔咒課就要遲到了，哈利朝壁爐架上的鍾瞥了一眼。等他完全著地的時候，拉文克勞公共休息室裡的人流變得稀薄起來。他們每一個都是準時的學者。不過首先，我要到圖書館去。他等到一個急惶惶的二年級學生衝出公共休息室，然後迅速跟在她的身後走了出去。

結果，他的魔咒課還是遲到了，不過只有一分鐘。因為那個赫夫帕夫女生不太合作，即使哈利已經解除了所有的咒語，她還是睡個不停，所以他只好比較用力地把她戳醒。接著他還必須衝回斯萊特林的寢室取魔咒學的教科書，再急忙趕到魔咒學教室（在學校的另一端）。

「對不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坐到莉莉?伊萬絲身邊的椅子上。弗立維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哈利急忙低下頭，卻發現莉莉的眼神比弗立維的版本更加嚴肅。噢，天哪，第二個赫敏。或者她才是第一個？

魔咒課很無聊。他們又在練習守護神咒，所以哈利再次被委任為幫手。他們當中有些人永遠也不會成功，哈利想，他看到一個格蘭芬多男生緊緊握著自己的魔杖，驚訝地發覺，在那種力道下，魔杖居然沒有斷。他們中有些人就是想不到正確的事情，不知道該抓住些什麼，記住些什麼。

可他仍然對他們微笑著，講著鼓勵的句子，像一架機器似地走路和說話。透過窗戶，他能夠看見外面的天空，灰澀而陰沉，一陣風吹來，滑過霜凍的地面。哈利顫抖了一下，退到一個角落中，希望沒有學生會來向自己求助。他只想觀察。他只想遺忘。

他想到了西弗勒斯。

不要想，他責罵自己，找些能分心的事情——就是不要想他…

「莉莉，我想你還是太用力了。」越過其他學生們奮力使出的一系列矯飾的咒語，哈利朝她喊道。莉莉?伊萬絲一個人在練習，她抓著魔杖指向前方，手肘緊鎖，雙目緊閉。「你用的是什麼回憶？」

莉莉精疲力盡地歎了口氣，睜開眼睛。「和我妹妹一起去動物園。」她說，聲音中有一絲不甘的火花。

和佩妮？哈利在一瞬間有些迷惑。「你和妹妹關係很好？」

「是的。」莉莉有氣無力地說，沒有和他對視。

哈利不安地動了動。「我沒有任何兄弟姐妹，」他靜靜地說：「但我想，你一定很愛你妹妹。」

「是的。」莉莉的聲音很溫柔：「她很——她對我一直很好，一直。告訴你哦，我第一年來這裡上學的時候，她每個週日都給我寫信，整整一年。她會一直問我所有的事情，比如說我上的課啦，碰到的人啦，還有…」 莉莉垂下眼睛。「有時候，我忘了回信，因為——因為這裡的生活好忙，有時候我回了信，又說得太多。」她的眼神看起來有些煩惱。「但是——」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我們很親近，我和佩妮。我非常愛她。」

哈利點點頭。「我覺得，」他慢慢地說：「當我們想到守護神的時候，也不應該刻意忘記不好的事情。如果附近有攝魂怪，你也無法阻止自己回憶起壞事。但…你也不能忘記好的事情，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並且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這些好的回憶都會與你同在…」

他停住了。莉莉正專心地看著他。他低下頭，突然不能與她的雙眼對視。

「那麼你…依然接受那些壞的部分，可又不讓它們毀掉好的部分？你是這個意思嗎？」

哈利點頭。「是的。」莉莉對他微笑起來，然後深呼吸了一下，帶著下定決心的樣子拿起魔杖。我真是個騙子，哈利懶散地想著，希望知道究竟是什麼迫使自己撒謊。還有，謊言是否真的是謊言，或者，它也是別的什麼東西？可能我今天不過有點——虛弱，他想著，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告訴自己，不要去想斯內普，也不要去想那只赫夫帕夫的獾豬帶給自己的感覺，更不要想那頭拉文克勞的老鷹讓他看見的東西。

突然間，莉莉倒抽一口冷氣。哈利抬頭，看見一團銀色的光從她的杖端傾瀉而出。銀光耀眼地發亮，然後消失。哈利覺得那團光很像某個東西。

「哇。」莉莉喘著氣說。

「哇。」哈利附和，儘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乾澀，還帶著些諷刺。

莉莉惱怒地看了他一眼，但立刻又奪目地微笑起來。

「我成功了。」她輕聲說，語氣中滿是敬畏：「我成功了！」

哈利笑了，並且發現這樣做並不太難。「你確實成功了。」他說話的時候，嘴唇有些笨拙地彎曲起來：「做得不錯。」他還不習慣這麼誠懇地講話。

莉莉再度微笑，但這一次是完全衝著他的。「謝謝，喬納森。沒有你的幫助我是不可能成功的。」她有些臉紅地低下頭。哈利張開嘴，正要回答，莉莉卻抬起了頭，臉上帶著緊張的陰影。

「唔…關於魔咒學計劃…」她頓了頓，然後義無反顧地接下去說：「我做了犧牲祭祀的閱讀，我發現——那個，我們所做的本來不應該成功。舉例來說，對那種類型的犧牲而言，血不夠。還有很多其它種類的祭祀沒有那麼多…殘忍的要求。再加上你——呃——」

「因為我昏倒了？」哈利補充。

「是的，因為你——呃——昏倒了，我想我們可以試著交換位置，你來做召喚者，我來當力渠？」

「當然可以。」哈利迅速地說。我很感激她先提起這件事來了，他想。他實在不願重複上次的失敗了，整件事的後果，不僅讓鄧布利多安插了一個家養小精靈監視自己，還讓斯內普莫名其妙地對自己生氣——

別想，他堅決地告訴自己。

魔咒課很快就結束了，到下課的時候，也只有一半的學生能夠從魔杖裡製造出最黯淡的銀霧。莉莉?伊萬絲忙來忙去，從一個人撲到另一個人身邊幫忙。從頭到尾，弗立維都心花怒放地看著她。哈利站在一扇窗戶旁邊的陰影之中，室外的風變強了，黑暗降臨。

「那些還不能完成守護神咒的同學們，聽好了，」弗立維站在軟墊堆成的高塔上叫道：「守護神咒是個非常困難的魔咒，有些人就是能夠成功，但也有一部分注定不行。這和你們的魔咒技巧無關，當然NEWT也肯定不會考。」

一陣集體的歎息隨之而來，教室裡的氣氛放心地鬆弛了下去。

「現在，你們可以走了！」弗立維叫道，學生們接著魚貫而出。「今天的天氣很糟糕…希望能在拉文克勞和格蘭芬多的預賽前晴朗起來…」

哈利溜了出去。離晚餐還有一兩個小時，他看著莉莉?伊萬絲退出教室。我很好奇，現在誰會在圖書館…

這一次，和沒能在公元879年地精大集會上通過的遠古地精法律相依偎的，是一個斯萊特林的一年級男生。他和追蹤咒一起寧靜地睡著。應該不會有人記得他，哈利一邊想，一邊徑直朝格蘭芬多塔走去，沒人會想念斯萊特林，更不要說還是一年級新生。

他在胖夫人的肖像面前停住腳步，把自己包在完全無法穿透的幻影咒語中。太熟悉了，他哀傷地想。肖像畫之內，是那間深紅色的公共休息室，裡面有柔軟的長椅和溫暖寬大的沙發。那裡面充滿了回憶，可那裡不是他的家。已經很久、很久不是自己的家了。

肖像畫突然打開，一群喧鬧的四年級學生奔湧而出。在最後一個人跨過門檻的時候，哈利衝了進去。頓時，眼前出現了一片深紅的猩紅的以及金色的世界，讓他不自覺地眨眨眼睛。真明亮，哈利想。

肖像畫在他身後打開。哈利挪到一邊，發現進來的人時，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小天狼星?布萊克低聲竊笑著，第一個走進來；跟著是詹姆?波特，他看起來已經愉快地笑了很長時間；拖在他們身後的，是疲憊微笑的雷姆斯?盧平，以及小矮星?彼得，他正有些困難地爬過門檻。

「可能他會把那東西切掉。」波特說著，邊笑邊喘氣。

小天狼星?布萊克爆笑起來。

波特又張了張嘴，但接著突然猛地閉上。

哈利轉身，發現了原因。莉莉?伊萬絲非常緩慢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身邊有一堆高高隆起的書本。

「莉莉。」過了一陣，波特說。整間屋子似乎變得鴉雀無聲。

莉莉?伊萬絲僅僅轉過身，接著走上了通往女生寢室的階梯。

「莉莉！等一下——」波特跑到樓梯口：「伊萬絲！」

一陣劇烈的關門聲傳來。

波特轉身，憤怒地用手扒拉著頭髮。「你們在看什麼！」他沖公共休息室裡喊道。所有的頭立即轉開，人群中升起一陣輕微但興奮的竊竊私語。

「冷靜點，詹姆。」布萊克懶懶地說。他聽起來不太像在安慰人，哈利想著，閃避開波特重重踏回朋友群中的身體。「她不值得。」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她不值得？」波特狠狠地說。

「外面的女孩子那麼多，」布萊克一付講道理的口氣：「比如古德曼，夏洛特?古德曼，拉文克勞的。」他的臉上綻放出自鳴得意的神情：「而且我知道，其實她一直很仰慕你，詹姆。」

波特瞪了他一眼。「你還是不明白，西裡烏斯。」他咆哮著說，然後轉身猛衝回男生寢室。

布萊克跳了起來：「喂，詹姆！等一下——」

「你不明白！」波特回頭吼了一句：「你就是不明白，西裡烏斯！」他衝上樓梯，和一個三年級格蘭芬多撞了個滿懷。波特咒罵一聲，然後消失了。

真有趣，哈利想，儘管…不明白什麼？

「不明白什麼？」布萊克咕噥道，回應了哈利的想法。他跌坐到長椅上，把一個猩紅的枕頭丟來丟去。

「很明顯的，西裡烏斯。」雷姆斯?盧平不在意地說，打開一本書，坐回長椅上去。

「那就告訴我，月影先生！」布萊克暴躁地回嘴。

盧平張了張口，但回答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是愛，對不對？」小矮星衝口而出。

哈利驚訝地眨了眨眼，轉身去看說話的人。其他的盜劫者們都窩在沙發裡，小矮星卻坐在椅子上。他看起來有些緊張，似乎害怕說錯話。小天狼星呆呆地盯著他，彼得衝他皺了皺鼻子。

震驚退潮之後，一股憤怒湧上哈利的心頭。你竟敢提到愛？他狂暴地想，背叛了他們的你！變成叛徒的你！你這個——

「愛？」布萊克大叫起來：「去！那簡直是荒謬。」

盧平歎息一聲。「我親愛的獸足，彼得說對了。是愛。我們的鹿角戀愛了。」

「戀愛？」布萊克重複了一遍，聲音中帶著全然的驚駭和困惑：「愛上了伊萬絲？」

「不，愛上你了。」盧平回嘴。

「認真點，月影——鹿角愛上了莉莉?伊萬絲？」

「是的。」盧平和小矮星異口同聲。

「閉嘴，彼得！」布萊克惡狠狠地說：「那不是真的，月影。詹姆——他不能戀愛！」

盧平歎息一聲。

所以是愛了，對嗎？哈利慢慢地想。他轉過身，仔細地朝房間的另一端走去。那裡，壁爐中的火正熊熊燃燒著。愛。他把這個字推出腦海。想愛是危險的，特別是當他回憶起兩張青春鮮明的面孔時。他們一起當上傲羅，變成情人，又一起在可怖的死狀中終結為眼神疲倦的屍體。那就是愛，他告訴自己。

他的手順著壁爐旁的牆壁摸了下去，試圖尋找那塊需要的石頭。格蘭芬多，格蘭芬多，他想，無盡的勇氣和不屈的英烈。可你明白什麼才是勇氣嗎？我想我現在明白了。可現在，已然太遲。就好像那種叫愛的東西。他的手停下，眼睛找到了那塊石頭：與其它石頭幾乎沒有差別，除了中間淺淺雕刻的神獸葛萊芬。

我的老朋友，格蘭芬多，哈利閉上眼睛，回憶起羅恩。羅恩——因為他——因為哈利——愚蠢而無畏的行為，死去了。羅恩，羅恩。直到最後，都是他忠誠的朋友。他的眼睛（哈利能夠清楚地看見：藍色的、玻璃般的、痛苦的眼睛）從來都不曾責備自己，即使在哈利被伏地魔的力量制服，將魔杖對準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並且將他折磨至瘋狂時，也都沒有一丁點的責備。

葛萊芬顫抖了一下，向後滑開。哈利把手伸進去，摸到了自己尋找的東西：一把無鞘的中世紀短劍。單刃小劍，是格蘭芬多喜愛的東西。

「謝謝您。」哈利輕聲說著，向短劍施加了一個隱形咒。石頭滑回原位，接著，哈利悄悄溜到肖像畫旁邊，途中非常小心，沒讓任何人被無意間刺到。

當哈利終於回到寢室之後（也就是重新收回追蹤咒，然後把那個一年級的斯萊特林從睡眠中解放，但事情有點傷腦筋，因為那個小男生在醒來之後，一直充滿疑心地盯著自己），他已經很累了。一天當中取到了三把鑰匙，他想，不錯啊。

他解除了幻影咒，跌到床上，享受著寂靜。空氣顯得沉甸甸的，既因為外面的暴風雨，也因為平常潮氣的重量。有點冷，他想著，靠近了壁爐。

爐火的前方有張椅子，上面疊放著一套自己的長袍。他對著長袍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才意識到，這正是自己借給斯內普的那套。他伸出一隻手，摸了摸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堆衣服，腦子裡慢慢得出一個結論：西弗勒斯。他肯定是趁我不在的時候把衣服放在這裡的。那麼，他把我給他唯一的一點東西都還回來了。他想和我完全斷絕關係。

他的手在布料上撫過。這些衣服，直到一天之前，西弗勒斯還穿過。就在幾小時——或者幾分鐘？——之前，西弗勒斯走進了這間屋子，他的屋子…可能，西弗勒斯四處看了看？他有沒有盯著自己的床曾經的位置？那個他曾經在噩夢的劇痛之後安慰哈利的地方？哈利很想知道，這些長袍——是否聞起來有什麼不同，或者感受起來有什麼不同——當——他穿著它們的時候，或者——哈利跪在椅子前面，把臉貼在衣服上。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呼出…

「為什麼？」他低聲咆哮：「他為什麼不和我說話？」他抓起長袍，扔到自己的床上。衣服像一隻被擊中的小鳥，直直跌落。「為什麼？為什麼我竟然會在意？為什麼不能——我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想到他的時候，我的感覺如此奇怪，如此出乎意料？為什麼我會感到…感到——這一切？為什麼？

他跳了起來。這無所謂，他想，這完全無所謂。我有了鑰匙。今晚，我將打開奠基者之巢。然後很快，我也就回去了。想到這裡，他碾碎了那股陌生而突然的抗拒。不要想，他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感覺。他又來回踱了幾步。什麼都不要去感覺。

~~~~~

今晚很冷。哈利對著手心呵出一口氣，暗中接近書架之間的空隙。在他的口袋裡，四把鑰匙感覺上沉甸甸的。

偷溜出來相對容易。等待卻很難。晚餐依舊在沉默中度過，他和西弗勒斯之間的空氣緊張、銳利而脆弱，以至於兩人吃晚餐的時間都破紀錄的快。然而當斯內普大踏步走回斯萊特林的領地時，哈利卻偷偷溜進了圖書館，用書本打發時間。他找到一本描述魔法史上極惡罪犯的大冊子，成功地將時間混了過去。

他剛好看完關於伊麗莎白?巴索裡的內容時，平絲夫人宣佈了宵禁，於是哈利把冊子放回書架，離開圖書館，回到了房間。

然後等待著。來回踱步著。

一點的時候，他溜出了寢室。哈利進屋的時候，斯內普已經睡著了。他額頭上那道永恆的蹙眉又深了一點，哈利想，臉容也顯得更疲憊。帶著極大的滿足感，哈利發覺，不管波特和布萊克對斯內普施了什麼惡作劇，他都能對付，並且睡得安穩。雖然我希望自己能幫他…

在那之後，他迅速而不情願地退開了。斯內普熟睡的時候，看起來是那麼的…敞開。那麼的容易受傷。哈利幾乎能夠想像到兩人再次開始說話的樣子，想像斯內普所受的任何委屈（很可能是非常小的問題）都消失不見的時刻。

哈利搖搖頭，然後看著圖書館陰暗的角落。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他疲倦地想。我竟然開始喜歡每個晚上偷看斯內普。他歎息一聲，拿出四把鑰匙，將它們擺在地面上。

四把鑰匙，獻給五瓣的玫瑰，哈利想。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霍格沃茨的圖書館是按照五角星的形狀修建的。金星和戰爭的標記。肯定出自拉文克勞的設計。

他一手拿著短劍和羽箭，另一隻拿著匕首和銅石，然後將雙手按在牆上，對準了五角星的每一端。讓我進入，他想，他使用著全部的精神力量，命令大門打開。讓我進入，奠基者們。謹代表聖潔的命運，讓我進入吧…

突然間，牆壁在他的雙手之間分開。當他睜開眼睛，四周已經一片漆黑，彷彿無星無月的夜晚。

哈利取出魔杖，舉了起來，感到一股精神振奮的火花。他記得這些，這些無邊無盡的黑暗…"Lumos," 他喃喃道。光芒彷彿火舌一樣向前灑開，然後，在圖書館狹窄的兩面牆壁之間，他看見一道樓梯扶搖直上。

這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他轉身發現，四把鑰匙還嵌在後面的牆壁上。那好吧，他想，一切都佈置妥當了。他抬頭走上階梯，動作迅速，但不急不徐。他的腦中狂熱得彷彿著了火。

最後，他來到一扇又高又窄的門前。哈利將魔杖換到左手，然後右手用力一推。大門吱吱作響，在地上滑動起來，呻吟著，打開了。哈利邁步走進。

這——這不是那時候的樣子，他高舉著魔杖，張口結舌地四處環顧。

他對巢的記憶就如同對死咒的綠芒那樣印象深刻。寬廣、空曠、呈五角星的形狀，牆上排滿了古代卷軸，遠遠一角擺放著一面發光的鏡子，而在另外的四個角落裡，滿是巫師長們的記憶球——一種類似冥想盆、卻又不完全一樣的東西。和下方圖書館一樣寬廣的地面上乾乾淨淨的。

但是這個——這個——遠遠的角落裡，有一面形狀與他的記憶類似的鏡子，但已經積滿了灰塵，黯淡無光。幾乎無孔不入的灰塵和污垢遮蔽了其餘的四個角落，讓巫師長們消失在視線之內。這裡完全沒有開放的廣闊區域。卷軸要麼散落在地上，隨處可見，要麼高高地堆積在桌上、椅子上、甚至破舊的工作台上——被時間侵蝕得發黃、破碎，合攏的、敞開的，像沙漠中高低不平的土丘那樣散亂地堆積著；灰塵附著在每一件事物之上：深深的、暗沉的、厚厚的、古老的灰塵。

頓時，他希望西弗勒斯就在自己身邊。

"Lumos maximus," 哈利輕聲說。亮度擴大了。在一道奇異的暗光中，卷軸和升騰的塵土彷彿是灰白色的戰場上，重疊的屍體燃燒所產生的濃煙…

哈利向前走了一步。灰塵打著旋升起來，繞成一團令人窒息的煙雲。他揮手打了打，於是那些塵土滿頭滿臉地撲了過來，灼燒著他的鼻孔，哈利不得已皺起了鼻子。至少這是我曾經——現在來到這裡的證據，他想，我把這裡打掃乾淨了。他無力地衝自己笑笑，又向前走了一步。不過，我真想知道是誰留下了這一團亂，還有這些灰塵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他停佇了片刻，四處觀望，身邊的寂靜突然變得難以忍受。巢看起來就像死了一樣。除了他慢吞吞的腳步聲和輕柔的呼吸。那是當然的，他想，你還沒有喚醒巢呢。當然它現在靜得像是死了一樣。

他看見那個東西的時候，已經距離它很近了。在微弱卻刺目的古怪光芒中，那東西看起來就像是另一堆偶然放置的卷軸或者破傢俱。然而當他繼續靠近，到了幾乎觸手可及的時候，他發現那東西是一具乾枯的屍體，幾乎已經成了骨架，跌靠在一張雜亂的工作台上。

我第一次再度進來的時候，那東西鐵定不在這裡，哈利想著，凍結在原地。屍體乾枯而腐朽，在魔杖的光芒中，肌肉發黑，骨骼泛白。哈利能夠看見它頭皮上一堆亂糟糟的灰白色卷髮。那東西穿著某種輕薄的衣物，當哈利湊近之後，攪動了空氣，布料於是散落，露出更多乾癟的肌肉。

這幾乎就是一具骷髏，哈利告訴自己，向後退去。很可能是某個老人，死在了這裡，卻沒有人發現。他轉身，朝鏡子走去。然而離開的時候，哈利依然十分清楚地感受到那個東西的存在。不知為何，留下它躺在那裡，讓人感到一種惡意的預兆…但是我又能做什麼呢？他有些惱火地想。我必須先把巢喚醒。

又圓又高的鏡子上覆滿了灰塵和污垢，色澤晦暗，表面裝飾的花紋顯得很古老。鏡子本身確實很古老，哈利提醒自己。可是當他第一次看到這面鏡子的時候，它並沒有讓自己想到死物、或是在世上停留的太久的秘密和回憶。

"Adflare," 哈利輕聲說，將魔杖指向鏡子。

一陣微風吹起，灰塵席捲而來，哈利摀住了口鼻，閉上眼睛。他能夠感到灰塵撲頭蓋臉地集中在自己的長袍上，然後旋轉著飛走，落到巢的每一個角落裡。

哈利抬頭，心提了起來，他看到那面鏡子幾乎——幾乎——和自己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了。鏡子周圍的雕花發出銀光，紅寶石、藍寶石、祖母綠和黃晶的光芒閃爍其間。鏡面燦爛發亮，以至於哈利看它的時候不得不瞇起眼睛。鏡子裡沒有任何倒影，不過他也不期待看到。只有在被喚醒之後，鏡子才會顯現巢和其他東西，哈利想，而且它所顯示的，只有真相的倒影。

他深呼吸了一下，開始吟唱禱文。

「我是牡鹿：頭頂著七支角，」

「我是洪水：越過平原，」

「我是一陣風：在深深的湖上，」

「我是一滴淚：落自太陽，」

「我是一頭雄鷹：展翅於懸崖，」

「我是一簇荊棘：在釘子之下，」

「我是場奇跡：躲藏在花間，」

「我是個巫師：除了我，還有誰，」

「將冷靜的頭腦點燃成煙塵的瘋狂？」

他的聲音朦朧不清，彷彿低沉的鼓點一樣跳動著。這和他第一次吟唱禱文的時候不同。原本，他的吟唱應該接著同時得到五面牆的回音；可是這一次，彷彿巢本就是活著的，它正在傾聽，然後用好幾百種不同的語言向他低聲作答。

「我是把長矛：渴血而咆哮，」

「我是條鮭魚：游弋在池塘，」

「我是場誘惑：來自天堂，」

「我是道山崗：詩人行走於其上，」

「我是頭野豬：赤紅而無情，」

「我是個破壞者：昭示著末日，」

「我是潮汐：拖向死亡，」

「我是個稚兒：除了我，還有誰，」

「自古老墓碑粗糙的拱頂，凝然下望？」

鏡子發出了微光。那道光似乎在旋轉、起泡、然後喃喃地唱著，哈利的聲音隨之變強。他能夠感覺到室內的力量：來自其餘的四個角落，來自牆壁和天花板，來自地面的卷軸，來自空氣中…

「我是子宮：包含每一塊林地，」

「我是火焰：燃燒每一道山崗，」

「我是女皇：統治每一個蜂巢，」

「我是盾牌：護衛所有生命，」

「我是墳墓：埋葬每一個希望。」

力量覺醒了，鏡子像一座熾烈的燈塔，閃爍起來，哈利能夠感到肌膚外和肺裡的空氣隨之顫抖。腳下的土地開始呻吟，鏡子裡的光越來越亮，直到穿過他的所有知覺。他舉起了一隻手，希望阻擋穿透眼皮的亮光，但就在那一刻，光芒似乎已經進入了他的聽覺、嗅覺、和味覺——

然後接下來，彷彿努箭一般的閃電飛過，鏡子的光芒完全熄滅了。哈利困惑地眨眼：四周好黑，他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Lumos," 他輕聲說著，將魔杖舉到眼前，朝鏡子裡看去。

鏡子裡的人盯著他，臉色十分蒼白，幾乎死人般蒼白。他的嘴唇薄得很殘酷，心照不宣地扭出半個微笑。眼睛是紅色的。沒有瞳孔，沒有虹膜，沒有眼白，就只有紅色；那張臉的右半邊是黑魔印記，與肌膚的蒼白形成了銳利而恐怖的對比。

哈利倒抽一口冷氣。鏡中的臉同樣抽氣。然後哈利看見了前額上那道鋸齒形的線條。他的傷疤。

這…是我。這是——他碰了碰自己的臉，手指撫摸著黑魔印記的形狀。我——這不可能！他瞪著自己的倒影。他的倒影瞪著自己。我的眼睛，是紅色的。是伏地魔的眼睛。字字泣血，重新浮現於他的腦中，縈繞不去：鏡子所顯現的…只有真相…只喚醒真相…

他身後漩渦狀的光和影看起來似乎動了動，然後，突然之間，鏡中的倒影微笑起來。那是個殘酷的微笑。哈利發現自己重複了這個動作。他拿起魔杖——十三英吋半的魔杖——在空氣中描繪著，他的倒影也有同樣的舉動。

「湯姆?瑪沃洛?裡德爾。」

接著他退後一步，看著自己的倒影也退後一步。正當鏡子的光芒開始吸收畫面邊緣，然後將他的倒影變成一片白色的光海時，那些火焰般的字母也開始懶洋洋地重新自我組合，完美一致地運動起來：

「我是伏地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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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註釋：

1：哈利吟唱的禱文是「阿莫金之歌」。這首歌是身為蓋爾人的德魯伊教團成員阿莫金（名字來自'Amhairghin'，意指『歌的誕生』）為了從Tuatha De Danann 那裡奪取愛爾蘭的擁有權而吟唱的。

2：JKR從未寫過關於『隱身咒』的存在。因此，哈利要麼是從巢裡學來的，要麼是自己在巢裡學習的時候發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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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各位，新年之前的更新就到這裡啦！偶要去度假，呵呵，所以，下一次更新的時間。。。。恐怕要在農曆新年前了~~~~~順帶一提，PELLUCIDUS也會同時更新的。

據作者最新消息，第十八章正在寫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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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34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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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感謝大家對ts和翻譯的支持！我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譯完了第九章！有那麼一陣子，這個工作看起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務。。。不過，鬱悶的時期已經過去啦！只要作者不把ts變成坑，那麼偶就會一直努力翻譯下去滴！而且，據作者說已經有結局的腹稿了，所以。。。dius老大，不要再拖劇情了，趕快寫完吧！

其次。。。。來個文不對題的推薦！電影《金剛》真的是超級好看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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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退後一步，看著自己的倒影也退後一步。正當鏡子的光芒開始吸收畫面邊緣，然後將他的倒影變成一片白色的光海時，那些火焰般的字母也開始懶洋洋地重新自我組合，完美一致地運動起來：

「我是伏地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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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踉蹌後退，蜷縮起來，彷彿被光芒燙傷。透過半闔的眼皮，他凝視鏡子，看見那人也在退縮，然而紅色的眼睛卻帶著輕蔑，自縫隙中冷冷地盯著自己。

他發出一聲叫喊，猛撲了過去，十指箕張，向鏡子抓去；他的手指碰到了上面的什麼東西，然後，一塊積滿塵土的布幔頹然墜地，光芒隨之熄滅。

黑暗。

他能夠感到包圍臉龐的污垢，彷彿魔法病態的華光；他能夠聽到灰塵呼嘯著進出自己起伏的胸膛；他能夠感到心臟在體內猛烈的撞擊聲，在沉默而可怖的牆壁上迴響；他能夠聽到恐慌的喧囂，尖叫著不、不、不不不——

他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有什麼東西撞上了他的脛骨，痛得讓他抽氣——紅色的眼睛，它們是紅色的——他的——他嘗到了一層層的污垢和塵土，古老的、沉澱久遠的味道——鏡子在撒謊；鏡子從不撒謊，但是它在撒謊，因為這不可能，我——絕對——不可能是——他試圖立穩腳跟，試圖把自己拽起來站直，然而剛才碰到的東西傾斜了下來，他也隨之一起跌倒——

他的身體好疼。他彷彿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迴響。雙腿被看不見的混亂糾纏著，黑暗中，有什麼東西跌到了他的身上。

他顫抖著抬起一隻手，然後輕輕開口，聲音乾澀得如同遠古的羊皮紙：『Lumos.』

那具骨骼的臉孔向他回望。哈利感到呼吸在胸口喀嗒作響，感到屍體肋骨上乾癟的肌肉與自己緊貼。雙眼曾經的位置僅剩下兩個黑洞，陰沉地凝視著他。哈利發現自己正緊盯著屍體萎縮的嘴唇，已經腐朽的古老頭發落在乾枯的臉上。

可是，有什麼東西在哈利的臉孔上方擺動，這東西…這東西小小的，很精美，在骨架的脖子上掛著，輕輕搖晃。哈利向上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它。一條項鏈，他想。哈利凝視著那條純銀的鏈子，以及鏈子末尾的東西——這不是寶石，他發現，是塊骨頭。一塊骨頭，雕刻成五瓣玫瑰的形狀。

他抑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有那麼短暫的一刻，他很想知道這具骨骼的身份。他移動身體，骨架滑到了一邊，發出乾燥的羊皮紙翻動時的沙沙聲。

哈利站起身，手中依然握著那個搖擺不定的光球。我不明白，他想，現在他平靜了一些，儘管顫抖依舊，感覺噁心。我怎麼可能是伏地魔？然而他回想起那些奇怪的記憶——夢境，那些瞬間閃現的憎恨和憤怒…突然間，一切都清楚了。清楚得令人恐怖。

可是怎麼會？他倔強地想。伏地魔的一部分是幾時跑到他身體中來的？又是怎麼進來的？

他轉向屋子的其中一角。巫師長。我會問他們的，他們絕對知道。他遲疑了一下：羅威娜，海爾格，高德裡克，還是薩拉扎？他在腦子裡盤算著。薩拉扎，他不情願地決定。靈魂魔法是一種秘密而致命的藝術，薩拉扎一定知道很多。

他穿過一整片由羊皮紙、破傢俱、四散的卷軸、以及灰塵組成的沼澤，回想著每一個巫師長的獨特感覺。羅威娜冷漠而嚴厲，高德裡克溫暖而聒噪，海爾格耐心而堅定，還有薩拉扎——哈利頓了頓，任由記憶的波浪進入腦海。薩拉扎是黑暗的——黑暗而陰沉，充滿了令人歡喜的暗示，差別微妙的語句，輕聲低訴著秘密與力量，永遠掩蓋著一閃而逝的殘酷…

他的手來到盆子的邊緣。他向清澈的水池中望去。謝天謝地，這次沒有倒影。

「薩拉扎。」他輕輕說，聲音聽起來非常響亮，彷彿整個巢都安靜了下來，聆聽著他。「我要求你的幫助。」

清澈的水池在他的呼吸之中蕩起漣漪。片刻之後，哈利感到空氣嚎叫著湧過身體，彷彿自己並不存在——

黑暗。一道銀光乍亮。月光通過一扇窗戶流瀉進冰冷的室內。一列戴面具的人圍成圓圈站立著，他們的中間是一個——勝利的、喜悅的、紅眼睛的男人，他比這世界上的任何存在都要強大。他的面前，跪著被他擊敗的對手。

我記得這些，哈利意識到，這是我的記憶，對最後那個夜晚的記憶…他回想起一切：和鄧布利多共同做準備，計劃讓自己被捕，在那些備受折磨的夜晚暫停自己的意識，然後，最終…最後一夜，他可能將會死去的一夜…

但是計劃成功了，哈利告訴自己。他看到自己因為極度的痛苦在地上翻轉扭曲。這段記憶安靜得出奇。然而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想聽到聲音。那會讓一切變得太過真實。計劃成功了；我確實反射了阿瓦達毀滅咒。

他看到伏地魔舉起魔杖，指向自己——看到黑魔王的眼睛瞇縫了起來，就好像每一次準備施展死咒之前的樣子——

一切都緩慢了下來。紫杉木魔杖的頂端爆發出一道亮光，懶洋洋地在空氣中穿行。哈利凝視著，呆若木雞。他看見自己——一具幾乎無法辨認、血肉模糊的軀體——盯著那道亮光，看見咒語的綠色光芒與自己綠色的眼睛交相輝映，看見咒語最終擊中了自己——

一分鐘。又一分鐘。然後，力量如星辰爆炸。綠芒帶著太陽的熾烈回返。時間加速了，那道光芒穿透了伏地魔，彷彿一陣風，竊走人的靈魂，然後在那凝結的一刻中，哈利看到了湯姆?裡德爾的表情——震驚，無盡的震驚，剛剛來得及變成慌亂和狂怒，接著就…

光芒太過耀眼。當亮度終於減退，卻又那麼突然，以至於哈利感到自己急促地喘息起來。時間仍然緩慢而遲鈍地流淌著，哈利看見了當時僅僅來得及匆匆一瞥、然後就遺忘腦後的東西。

那是什麼？哈利好奇地想，著迷似地凝視著。那東西微微閃爍著銀光，迅速地移動著，看起來彷彿不屬於那個時間…它就在伏地魔剛才的位置上盤旋。他的腦子裡飛速轉過千百個念頭。難道那是…但肯定不可能，對嗎？我…

世界依然鎖定在靜止中，紋絲不動。此時，哈利看見那道銀芒落下，彷彿簾幕一般，覆蓋在記憶中的自己身上。我不記得這個，哈利想，他看著那道銀光流進自己的眼睛裡，一滴不剩，然後與他的肌膚合二為一。他的腦子裡找不出有什麼事物比目前的情況還要複雜難辨，只想到蟲子鑽進土壤裡的樣子。

接著在一霎那間，時間加速了。哈利看到自己的臉在痛苦中扭曲，一個看不清的動作之後，他倒在地上，猛烈地抽搐、尖叫——他想起來了，原來那些時刻中的狂熱痛苦讓他忘記了接下來的一切——

他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塵埃的微粒跳動著，映照它們的暗淡光芒迅速地從巫師長的水鏡中退卻。他坐在地上，膝蓋軟綿綿的。他的胃翻騰著，時刻準備在眩暈的痛苦中吐個翻江倒海。

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明白了，儘管也不明白——他目前還無法理解。那銀色的東西是伏地魔的靈魂，哈利顫抖地想。它在我的身體裡。現在還在我的身體裡。我擁有那個妖怪的靈魂——在我的身體裡。

~~~~~

他匆匆穿過霍格沃茨的走廊，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他也大聲地說了出來。我正在做夢。這是一場夢。他模模糊糊地想，不知自己究竟是夢到了伏地魔的記憶，還是不過做了場普通的夢，然而他覺得可能兩者都不是。夢裡的空氣是冰冷的，他正在試著尋找什麼東西。某些重要的東西。也許是一段記憶的夢境，他想。然而卻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

他轉過拐角，看到了鄧布利多。鄧布利多的頭髮不如他記憶中的白。校長眼神嚴厲，彷彿已經忘記掩飾自己的顧慮和猜疑，可這一點也不重要。他需要找到某些東西，而鄧布利多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這是為了你好，鄧布利多說，這是為了你自己好。

那就對了，哈利說。他向前走去，發現自己還是在一道長廊裡。霍格沃茨的走廊成千上萬，突然間，它們都顯得一模一樣。他匆匆向前，知道自己需要找到某些東西，知道這件事十分緊迫。這種緊迫感緩緩地纏繞上他的脖子，黏附在那裡，像一個暗黑的咒語。

鄧布利多又一次出現在他面前。哈利拔出了心窩裡的怒刺，猛衝進大廳。一張張臉孔在穿行中閃過：赫敏滿臉憂慮，眼神渙散地翻著一本書；羅恩彷彿人偶一樣坐著，眼睛也和人偶一樣，像兩顆玻璃珠；黑眼睛的級長泰倫斯?萊斯特蘭奇緊盯著自己，目光毫不動搖。哈利向前趕去，不再停下來繼續觀看，儘管他知道，詹姆?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萊克在響亮地低語，而那種匆忙、急促的聲音則來自那個叛徒，小矮星——

他像鞭子一樣抽起身體，猛力朝那隻老鼠的身上撞去，聽到了骨骼碎裂的響聲。一瞬間，他的心裡閃過殘忍的滿足感。然而當他抬起拳頭，卻發現那裡什麼也沒有。

這是為了你好，鄧布利多說，這是為了你自己——

閉嘴！哈利大叫。鄧布利多出現在他面前，臉色依舊——嚴厲、難以親近、疑心重重，但是眼睛卻不見了，那雙明察秋毫的藍眼睛曾經的位置只剩下兩個空洞，漆黑的空洞，骸骨般的空洞，就像骷髏上的那樣。

然而鄧布利多還在繼續講話。這是為了你好。這是為了你自己好。所以哈利扯斷了他的頭顱，發出很大的聲響。整個走廊裡都濺滿了血，猩紅一片，彷彿鄧布利多的身體爆炸了一般。可這樣的事從來不曾發生過，爆炸的是比爾?韋斯萊，當時貝拉特裡克絲的咒語擊中了他。然而鄧布利多的講話停止了，因為他的舌頭正粘黏在天花板的某處。

他匆匆前行。

大廳裡現在空空如也，寂靜無聲。他痛恨這種寂靜。他希望納吉尼還陪著自己。他希望納吉尼就在這裡，帶著寵物的忠誠，盲目、癡傻、鍾愛地吐著紅信。有一個聲音，可能的確是納吉尼，然而她並不重要；還有更加重要的東西，他必須找到，他必須，他——

走廊急劇變幻。他跑步衝進黑暗潮濕的地窖中。狹窄的長廊驀然敞開，通向一個巨大的房間。他充滿自信地大步走了進去，身邊環繞著所有的僕人。白色的面具在他面前向兩側分開，清一色的黑色斗篷發出整齊的沙沙聲。然後，他看到了自己面前的事物。

蒼白的肌膚。漆黑的頭髮。被折損的、被毀壞的、美麗的事物。但是他要隱藏自己的想法。他不能讓他們知道這個令人厭惡的弱點，無論自己經過了多少次轉化，這弱點依然保持不變；無論他多麼盡力試圖在殺死全部的麻瓜婊子之前，用她們來沖淡這樣的念頭。

走，他吼道。他的僕人粗野地將那具赤裸的身體推到地上，隨即離去，只剩下他們兩人。他知道用什麼咒語能夠讓一個人的意識消失，把機智的頭腦變成殭屍——

地上的人影輕微動了動，整個世界隨之轉換。髮絲黏貼在滿是汗水的臉上；眼皮緩緩睜開。黑色的瞳仁鎖住了他的眼睛。

霎那間，他也跪倒在地，淚水淌下臉頰。西弗勒斯，他說，身軀前後搖晃，感到悔恨和自責，彷彿鑽心咒那樣苦澀而尖利。西弗勒斯。可西弗勒斯的眼睛是空洞的，他的目光越過自己，看著遠方。他感到自己的心糾結在一起，凍成了冰塊，好疼，疼到他幾乎完全忘記了自己在疼——

~~~~~

之後，他醒了過來，抬頭盯著床蓬罩，眼神冷酷得像一塊石頭。他的意識裡只有一個想法：這不是真的，這只是個噩夢。畫面閃過腦海：鄧布利多的雙眼只剩下空洞；羅恩面無表情地凝視前方；食死徒在他面前分列兩旁，儀態毫無瑕疵；他看見西弗勒斯赤裸地倒在地上，渾身浴血，感到奇特而無法辨清的熱度和病態，緊緊抓住了自己；他們的雙眼相遇，有一種極度的苦痛——

他知道這不只是個噩夢。噩夢是真實的。他就是伏地魔王。

~~~~~

他對早餐徹底失去了胃口。炒蛋幾乎等同青蛙卵，而香腸就是火蜥蜴的內臟。
他好奇地想，伏地魔通常拿什麼當早餐。

和家養小精靈打交道令人痛苦，不過他還是設法讓它鎮定了下來（希望如此），然後叫它離開。到那時，破曉的紅芒已經暗淡下去，變成了陽光溫暖的清晨。他還不想到人群中去，可是也不願獨自一人守在地窖裡。因此，他正沒精打采地靠在斯萊特林的餐桌上，頭暈眼花地盯著盤子裡的食物。

至少我不是在瘋狂地屠殺麻瓜出身的巫師，哈利鬱悶地想。還沒有罷了。又一些學生湧進了大廳。他的腦子開始緩緩地思考。一切都彷彿海邊的小屋，被潮汐的巨浪吞噬，然後支離破碎。他悲傷地搖搖頭。我算什麼戰士？即使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一個戰士也應當保持冷靜，絕不慌張。而我比一個站在巨龍面前的一年級學生還要恐慌。

他歎息一聲，強迫自己吃下一些炒蛋。我並不憎恨麻瓜出身的巫師，說明我不是伏地魔，他想著想著，感到有些振奮，炒蛋的味道也好起來了。對了，理性一點，他鼓勵自己。明智一些，用點邏輯。他毅然地吃掉了更多的炒蛋。我可能擁有他的靈魂，但是我能控制。他停頓了一下。這有點說不通。一個人能夠擁有兩個靈魂嗎？他好奇地想。或者，我們的靈魂…合而為一了。他戰慄了一下。這就好像伏地魔和自己變成了臀部連體嬰，走路都必須在一起。

他從吃了一半的早餐中抬頭，瞥見鄧布利多。眼前的景象立即向前一躍，變成了鄧布利多被挖空的雙眼，變成了被扯掉的白鬍子頭顱，和天花板上四濺的血液——

藍眼睛轉向了他。哈利即刻垂下目光。太快了，他想。他知道你在隱藏著什麼。然而他控制不住地感受到鏡子裡的那個笑容，醜惡地咧著嘴，感受到依然烙印在他臉上的黑魔印記，清楚得能夠讓全世界都看到。冷靜下來，他斥責自己。否則你會輸的。

聲音在他身邊漂浮著。

「你是不是把尾巴切掉了，斯內普？」布萊克大聲說。

波特小聲地竊笑起來，然而擔心地瞥了一眼莉莉之後，就立刻安靜下來。

「那尾巴真不錯。」布萊克繼續說。有幾個學生嘲笑起來。「最適合黏乎乎的小蛇了。」

哈利抬起頭。西弗勒斯來到了大廳。他朝布萊克的方向怒罵了一句，然而瞥向上首餐桌之後，卻又慍慍地走向斯萊特林的餐桌。

「早上好。」哈利說，沒有期待回答，也沒有得到回答。我猜這就是昨天那些拉文克勞在談論的事情了，哈利想。他好奇西弗勒斯是怎麼解除人體變形術的。可能是變形恢復湯劑，他想。

西弗勒斯瞪了他一眼。「幹嘛？」

哈利迅速別開目光。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正盯著人家。「沒什麼。」他說。他控制不住地回憶起昨夜的夢境——奇異的迫切感，發現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正是西弗勒斯，然後接下來，他回憶起斯內普，躺在自己面前的地面上，赤裸、頹敗…

畫面擾亂了他的心。他舉起一叉子炒蛋，送向嘴邊——

接著，他的心 『喀噠』一聲，突然得讓他跌落了手中的叉子，發出『噹啷』的巨響，砸到番茄醬，濺得桌布上到處都是。

幾個斯萊特林對他怒目而視。

「抱歉。」哈利嘶啞地說，呼吸困難。他站起身，逃離了大廳，沒有敢向西弗勒斯的方向看上一眼。

他的腳步連貫，臉色平靜，然而意識卻經歷著驚濤駭浪，他回憶起——西弗勒斯安慰自己的那些溫暖夜晚——發現西弗勒斯對他而言，是美麗的，美麗——僅僅是凝視著，凝視著西弗勒斯，就讓他感到輕鬆和愉悅——那種膨脹的幸福感，那種洶湧澎湃的痛苦與狂熱——還有，最應該受到詛咒的，是昨夜的夢境，是斯內普赤裸的身體和他心中強烈的慾望。

因為那已經很明顯是——慾望。

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老戀童癖。他感到噁心，自己都憎惡自己。

他對西弗勒斯有慾望。自從他來到這裡，就開始墜入慾望中。伏地魔曾經對西弗勒斯有慾望，然後，他現在——因為他是伏地魔而伏地魔也是他——也對西弗勒斯有了慾望。

他突然停住腳步，悵然若失地向下盯著大廳。有那麼一刻，他的意識一片空白——空白得彷彿一片石板，空白得彷彿日間沙漠的天空。

然而接下來，他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接著立刻開始再次前行。他的下一堂課。魔咒學。然後還有黑魔法防禦學，梅林…他又會見到西弗勒斯。他感到一陣麻痺的恐懼。西弗勒斯。

~~~~~

「喬納森？喬納森，你沒事吧？」

哈利眨眨眼，溫和地笑了笑。「是的，當然沒事。」他撒謊。

莉莉給了他一個嚴厲的眼神。「你臉色蒼白。」她說著伸出一隻手，要探他的頭；他縮了縮。「你確定自己沒有生病？」

「我很好。」他說。你會不會知道，自己碰的是伏地魔？他想。後來會殺了你的怪物。他不易察覺地搖了搖自己。停止！他衝自己咆哮，穩定神經。明智點。他感到難受。

「你看起來可不好。」莉莉若有所思地繼續說。

「聽著，真的，我只是昨晚沒睡。」哈利說著微笑起來，盡量消除她的擔心。他知道這笑容來得做作。

「嗯。可能你應該去找龐弗雷夫人。」

哈利感到怒火熾熱的刺。「我他…我很好。」天，我要輸了。我要輸了。他向下盯著桌子，兩人之間的沉默彷彿死亡一樣沉重。我想知道伏地魔是怎麼控制自己的。他在心裡哼了一聲。可能去幹掉一些麻瓜出身和混血的巫師。或者可能和自己的某個食死徒僕人上床，可能和西——

他抬起頭，劇烈地抽了一口氣。

「喬納森？」莉莉的聲音聽起來很擔心。

「對不起，莉莉。」他說著試圖將自己的疲憊投射到聲音裡，希望能夠掩蓋潛伏在表象之下的一切瘋狂。「我只是…累了。」他聚集起一個微笑。莉莉沒有以笑容回復。他隨之讓自己的笑臉消褪。

「是不是西弗勒斯？」她突然問。

哈利猛地驚了一下。「為——西——」他吞了口唾沫。「不，當然不是。」

她繼續盯著他。他感到臉上早已消失的血色又回來了。該死的，伏地魔也這麼穩不住嗎？或者，他想，可能只是你自己穩不住，居然還企圖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可憐的老湯姆身上。這個想法令他不安。有多少是湯姆，又有多少是我？

「好吧。」莉莉語氣微妙地說，轉身面對教室前方，弗立維正在那裡，第十次演示應該如何正確地施展鷂子咒。莉莉轉身的最後一刻，哈利發現她的嘴角有一道微微的笑意。

她知道些什麼嗎？他好奇地想著，有點不知所措。她為什麼微笑？她在隱藏些什麼？他從眼角窺視著莉莉。她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隱瞞的人——她畢竟是個格蘭芬多，而且，據他所知，一個典型的格蘭芬多。但是——你這麼疑心幹什麼？

「好了！」弗立維站在一堆書的上面叫道：「作業是論文，關於鷂子咒語的方法和應用，十八英吋！你們可以走了！」

哈利感到渾身的血液變結成了冰。防禦課。西弗勒斯。梅林幫幫我。

他站起身，在潮水般的學生把自己帶進走廊之前，卻聽到莉莉叫他的名字。

「喬納森！」她顯得臉色暈紅。「我真得很不願意問，我知道你今天很累，或者什麼的，但是…」她深吸了一口氣。哈利感到自己的心臟擰了起來——她知道些什麼嗎？他胡亂地想。「今晚是滿月，我也在書裡找到了一種祭祀儀式，可能會成功的，要是在滿月下。本來看你感覺這麼糟，我是不想問的，但今天是滿月，所以…」

哈利停住了腳步，瞪大眼睛。到外面去——到滿月之下去？梅林才知道湯姆會怎麼反應。他知道，伏地魔曾做過某些事情，因此使自己成為了全世界最強大的生物。肯定是一種陰毒的儀式，需要殺死很多人，可是沒人對此有多少瞭解…

如果我現在就和那時的伏地魔一樣強大呢？哈利驀地想。他還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他的意識遊走，想到自己曾輕鬆地轉移了鄧布利多的追蹤咒——但是在那次祭祀之前，我還做不到，他想。祭祀。那一次不應該成功的祭祀。喚醒了他身體中的某些東西——造成了那晚的別具惡意的夢魘，讓他昏迷——

喚醒了伏地魔。

「喬納森？」

但你必須幫她，他想，為了她將來要做的事情。為了已經發生的一切。

「我沒問題。」他說。莉莉顯得既高興又驚訝。「那麼我在哪裡和你碰面？還有，什麼時候？」

「其實，我們要做的事情不太符合規矩…」她遲疑地瞥了他一眼。

「噢。」哈利說著假裝沉思起來。偉大的哈利?波特何時曾被規矩阻礙了？他想。這話是西弗勒斯說的。噢，梅林。

「晚餐後我再告訴你，」她說：「這樣可以嗎？」

哈利點點頭，瞅見盜劫者們正在靠近。他完全沒有和他們打交道的心情。「當然。」他說，然後便離開了。

才出虎口，又入狼窩，他邊想邊朝防禦學教室走去，心臟在嗓子裡狂跳著。他緩緩溜進教室，找了一個幾乎最靠後的位置。他抬頭一瞥時鐘——再過幾秒鐘，西弗勒斯就要遲到了…

「差點遲到！」美特蘭教授帶著顫音說。

「抱歉，教授。」西弗勒斯嘟囔了一句，喘著氣四顧，尋找空位置。哈利別開了頭，下定決心不去理會另一個斯萊特林的目光。然而他能感覺到那目光正朝自己移過來——

一陣衣裳的沙沙聲傳來，哈利轉頭，看見西弗勒斯無精打采地在自己身邊的位置上坐下。哈利再次轉移視線。他不知道應該感覺些什麼，應該想些什麼；他感到了西弗勒斯的目光，然而當他轉身看過去的時候，西弗勒斯卻盯著課堂的前面。

「…校長希望你們打磨自己的格鬥技巧。」美特蘭正說著。她的聲音彷彿金屬摩擦般刺耳，在教室裡來回輾軋。「同學們，列舉一些我們正在學習的咒語名稱…」

西弗勒斯看起來一臉無聊的樣子。哈利試圖集中注意力，看著自動書寫在課堂前方黑板上的咒語列表…昏倒咒，希臘神盾構築咒，中斷咒…

蒼白的脖頸，貼伏在蠟黃色皮膚上的凌亂髮絲…哈利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然後迅速轉向一邊，為了控制自己而猛地閉上眼睛，同時，一個早已潛伏多日的念頭終於浮出了水面：兩三年之後，他會被折磨，被姦污。你——伏地魔——將會姦污他，並從中獲取快感。這個念頭在腦中穩穩地停留著，然後他拚命地伸展意識，渴望知道自己是否擁有對這件事的任何記憶。

完全沒有。

「現在，找搭檔！」美特蘭尖聲說：「練習這些咒語！下周的實踐課將會用到！」

哈利站起身，雙腿因為放心而感到虛弱。我不是伏地魔，他想。我不是他。我沒有他的記憶。我沒有他的思想。我沒有他的激情。他可能是我的一部分，但他也一直是我的一部分。哈利深吸了一口氣，這條美麗的邏輯推理讓他感到心情振奮。我不是伏地魔，他頓了頓。這句話是我的新口頭禪。

「準備好了，弗洛斯特？」西弗勒斯咆哮。

哈利點點頭。

他們開始對決——或者應該說是照本宣科地相互發射咒語——直到西弗勒斯渾身大汗淋漓。另一方面，哈利顯得完全泰然自若。這樣的他很好看，哈利想，然後又感到心緒不安。我不是伏地魔。

「非常好！」美特蘭叫著向他們撲了過來：「弗洛斯特，斯內普！非常優秀地運用了我們學過的東西！同學們！看這邊！」

哈利咬著嘴唇，抑制住一聲惱火的歎息，臉上卻保持著相當羞怯的表情。他瞥向西弗勒斯，發現另一個斯萊特林正板著一張臉。有那麼一刻，他們四目相遇，哈利笑著朝美特蘭的方向努了努嘴角。西弗勒斯的表情柔和了下來，雖然很不情願，雖然只有一點點。然後，他迅速別開了視線。

「繼續！」美特蘭一邊鼓勵，一邊向旁邊開道，彷彿在舞台上介紹名人。「別害羞！」

課堂中有些人嘲笑起來。「對呀，鼻涕精。」哈利聽到了一個明顯屬於布萊克之流的譏諷：「別害羞。」

陰沉的表情迅速蛻變為冷酷。西弗勒斯轉身，他們的視線再次相遇。這一次，沒有人轉頭。西弗勒斯點點頭，半鞠躬，接著，哈利模仿了同樣的動作，期間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另一個斯萊特林的臉龐。他知道課堂上還有其餘的學生，還有老師、教室，但這一切都突然間淡卻了，彷彿完全無關緊要。

西弗勒斯舉起了自己的魔杖。我確定美特蘭並不希望我們決鬥，哈利剛來得及這麼想，西弗勒斯就大叫了一句：「Confodio!」

哈利退後一步，姿態流暢地揮動魔杖。「Aedifico Aegis!」

西弗勒斯並未等待。「Stupefy! Petrificus Totalus!」

「Intercipio!」 哈利叫道。他向下看去，卻發現西弗勒斯收回魔杖的時候，又有一股水波般的魔法蕩漾而來。卑鄙，哈利想。他默默地將魔杖向下一收，抓住了那股魔法波動。

接著他猛地向外刺出魔杖，彷彿一柄輕巧而細長的劍。「Stupefy!」 一道紫光之後，那股未知的魔法彷彿瀑布一般落了下來。哈利看著西弗勒斯眼睛，一開始，那雙眼睛還充滿懷疑地瞇縫著，而目前已然在驚異中睜大，勉強地顯示出一些尊敬。

西弗勒斯低頭避過（這個偽君子，哈利心情愉快地想，總是叫我不要躲開咒語） 然後揮動魔杖；火花跳躍在地板上，未知的魔法咒語溶解了。

啊，哈利想，原來是一個無聲的弱化咒。他從地板上抬起視線，兩人的目光再次相遇。哈利感到自己的嘴角咧開，扭曲成一道豺狼般的笑容。西弗勒斯傲慢地揮動魔杖，算是回應。哈利感到一陣興奮的顫抖。

「Adlido! Retardare!」

「弗洛斯特！斯內普！住手！」

哈利揮舞魔杖。「Remeare!」

「Intercipio! St—」

「給我住手！」

哈利再次揮舞魔杖。「Deliquesco!」 最後一道魔法波動消散了，但他仍然毫不動搖地緊鎖著西弗勒斯的目光。這一次，他們都劇烈地喘著氣。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太長了——哈利在那雙眼睛中只能看見封閉和漠然。和我說話，你可能不會，哈利帶著勝利的意識想，不過想忽視我——再也不可能。

然後接下來，彷彿一股暴風雨猛烈地擊中了海岸線，他回憶起自己是誰，是什麼，臉上的笑容於是消失了。他移開目光，回憶起夢境中的熱度和病態，自我厭惡和憎恨充斥全身。他跌回座位，比從前任何一個時候都更能夠感覺到西弗勒斯的目光。在燃燒。

「你們是在演示，不是在決鬥。」美特蘭說。哈利幾乎沒聽見。「不過——表現非常好，你們兩個都是！每個人給斯萊特林加十分。」

哈利從眼角看到西弗勒斯點頭，臉上再一次沒了表情。「謝謝您，教授。」哈利說。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顯得沙啞。

這之後，課程很快就仁慈地結束了。這段剩餘的時間裡，哈利呆坐在一種眩暈之中，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我不是伏地魔王，然後不停地提醒自己為什麼。接著他會責罵自己的愚蠢和失敗——他應該擁有鋼鐵般的意志——然後在一段幸運的時間之內，勉強忘記一切。

接著，他會看見西弗勒斯。或者小矮星彼得和其他的盜劫者們在笑。然後，上述狀態又開始重複。

~~~~~

空氣冷冷的，帶著露珠。月色如水，從施了魔法的天頂上流淌下來，將一切都籠罩在詭異的光芒中。哈利茫然地盯著空無一人的學院餐桌，斜靠在牆上，躲在陰影裡。

晚餐的時候，西弗勒斯又一次拿哈利當透明人。哈利感到一股奇異的情緒，夾雜了放心、失望和——他咬了咬牙——渴求。他閉上眼睛，企圖抑制這股恐懼與自我厭惡的混合物，然而他又看見了西弗勒斯的雙眼，強烈的目光比食死徒的烙印還要灼熱傷人…

大廳門口傳來了動靜。哈利直起身，認出了那個微微翹起的鼻子和在月光中彷彿黑色的頭髮，然後再次放鬆下來。

難道她想被人發現？哈利好奇地想，從身後悄然接近。她的身影立在月光投下的坑窪之中，看得一清二楚。

「莉莉？」

莉莉蹦了起來，猛然轉身，哈利向前一撲，用一隻手輕輕摀住她的嘴，掩蓋了她的悚然尖叫。

然後他放開手。「抱歉，」他輕聲說：「可是你難道想讓費爾奇發現我們嗎？」

「對不起，我沒看見你。」莉莉回答，舒了一口氣。「等很久了嗎？」

哈利搖搖頭。「沒有。我們越快離開，被發現的幾率就越小。」

「你說得對。」莉莉說，然後把一個包好的籃子從左手換到右手。「跟我來。我知道一條…不用經過正門就能出城堡的通道。」

「好。」哈利輕聲說，跟上了格蘭芬多的腳步。「那應該不是另一頭羊吧？」

「什麼？——噢，這個籃子？不是啦，只是點苦艾酒，我在書上看到——」

「噓。」哈利低聲說。他覺得自己聽到了諾麗絲夫人的動靜。「等一下再告訴我。」

莉莉點點頭，好奇地朝周圍看去，她的眼睛興奮地睜大，在月色中泛出銀光。一個真正的格蘭芬多，從頭到腳。哈利無奈地想。

莉莉選擇使用的通道隱藏在『好色賽萊娜』的掛毯之後。哈利記得這條通道已經被填滿了。可能幾年後，有什麼意外讓通道倒塌，哈利想，我很好奇是怎樣的意外。

「這是條通道？」他眨著眼睛問，假裝很驚訝。

莉莉的臉上閃過一道淘氣的笑容。「是啊，這條路通向五號溫室裡那些食人榭寄生的後面。」

「斯普勞特不知道嗎？」哈利問。莉莉摸了摸面前的牆壁，牆壁輕輕向內凹陷了下去，然後移到旁邊。「真是神奇…」

「是啊，不是嗎？」莉莉輕聲回答。「我愛這座城堡。」她突然說，語氣中帶有毋庸置疑的確信。哈利為此驚訝了片刻。可我也一樣，哈利想，這個念頭成形之後，他意識到了它的真實性。霍格沃茨城堡曾是…雖然並非真正的家，但卻和他想像中真正的家庭可能相去無幾。沉默，然而存在。莉莉繼續說：「我懷疑沒有人會跑到食人榭寄生的後面去，即使是斯普勞特。不過，多諾萬倒是可能知道。」

哈利突然停住。「誰？」

「多諾萬？」莉莉的聲音從通道的更深處傳來。他們正順著一截散發著霉味的樓梯向下走，在魔杖發出的昏暗螢光中，通道顯得陰森幽閉。「他是兩——不，三年前的草藥學教授，在斯普勞特之前，某一天，他突然離開了，他們說是被榭寄生吃掉了…」

石頭牆壁和頂端突然變成了泥土。哈利感到有什麼東西掃過頭髮；他抬起頭，看到一叢亂蓬蓬的根莖。「他們？」

「格蘭芬多們。」莉莉回答，現在她的聲音好像被蒙住了。「好吧，我也是個格蘭芬多，不過有時候我也在想，或許分院帽其實想把我分到拉文克勞…」

「拉文克勞？」

「是的。你聽起來很驚訝。」

「抱歉。不過…只有格蘭芬多才會在午夜時分偷偷跑進禁忌森林，試圖舉行異教儀式。」
莉莉燦爛地微笑。「是的。或者還有斯萊特林。」

哈利短暫地笑了一下。她說的有點道理。接著他好奇地想，自己有多少斯萊特林的成分。以前——我是一半一半，他想。那麼現在算是——四分之三斯萊特林再加上伏地魔？他控制不住輕顫了一下，咬緊牙關。別想那一點。

「就是這裡了。」莉莉小聲說。通道指向了盡頭。莉莉伸出手，卻堪堪觸及頂端。「你能不能——唔——」

「用魔法。」哈利說著將自己的魔杖指向頂端。這裡沒人施過咒，只有大地和它的植物沉甸甸的力量。他能夠感覺到。抬升，他在意識中命令道。他們頭頂上的一片泥土向上掀開，月光灑了進來。

「怎麼了？」哈利問，他察覺莉莉的眼神古怪，正在想自己做了什麼——噢。他忘記把咒語念出來了。

「你怎麼做到的？」莉莉問。她聽起來並非敬畏或恐懼，只是感歎。哈利鬆了一口氣。

「魔法的原理。」哈利解釋道。「在於意志而不是言語。克萊斯伯格和老子都寫過。」

莉莉的臉上有著迷惑不解的表情。「為什麼他們不教我們這些？這比做什麼都必須先學咒語有用多了。」

哈利聳聳肩。「制度化。」他回答，然後透過打開的地表向上看。夜晚冰涼的空氣已經沁入地道裡。「我們最好快點，否則月亮會在我們完成儀式之前就落下去…」

「對。」莉莉說著遲疑了一下。「把我懸浮出去？」

哈利輕揮魔杖。「Wingardium Leviosa.」 莉莉手裡拿著籃子，升到了空中，然後輕輕地在外面著地。

哈利走到開口下面，期待地向上看。

「怎麼了？」莉莉喊道，看了下來。她的臉籠罩在陰影中，但聲音洩漏出笑意。「你不能按照某種魔法原理把自己也舉出來？」

「我明白了。」哈利答道，微微露齒一笑，作為回應。「那你最好移到旁邊去。」

莉莉剛剛挪到一邊，哈利便彎下腰，一躍而起。他抓住土地的邊緣，飛快地把自己拽了出來。

「那不是魔法原理！」莉莉叫道。

「不是。」哈利一邊回答，一邊掃了掃身上的土，然後環顧四周。看樣子，他們是在溫室的某個角落，身邊各處都是高聳的樹籬。「浮空術是一種最不嚴密的魔法，特別是自我浮空術。有時候跳起來還容易點。還有，你知道我們該怎麼走出去嗎？」

「噢——是的。」莉莉說著揮動魔杖，製造出一片野風信子的火海。真像赫敏，哈利想。他盯著那片翻騰纏繞的溫熱，很想知道，假如告訴赫敏，伏地魔的靈魂在自己體內，她可能會有什麼反應。他試圖描繪出她的臉龐，卻只能看見那雙溫暖的褐色眼睛中懷疑的光，那種猶豫的表情，彷彿在說，她無法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什麼人。他已經漸漸習慣了這樣的表情，他告訴自己，這是可以預料的。

榭寄生顫抖起來。莉莉輕彈魔杖，野風信子的火焰迂迴向前，在樹籬當中清理出一條道路來。

「來吧。」莉莉說，聲音依舊很低。「我想走到湖邊去。水應該對儀式有所幫助。」

他們匆匆越過結了霜的地面。城堡在遠處若隱若現，許多窗戶都關上了，黑漆漆的，彷彿睡眠中的巨人。

「我們到了。」莉莉說著搓了搓胳膊。她穿著一件蓬鬆的毛線衫，但看起來不夠暖和。「月亮還沒有完全下去，但是快了。喝點苦艾酒？」

「當然。」哈利說。他回想起莉莉早前在晚餐時提到過。赫敏也曾經提到過類似的事，不過他沒有注意聽。「這酒是不是有什麼作用？」

「當然了——這和麻瓜的苦艾酒是不同的。」莉莉神采奕奕地說著，拿出一瓶綠得彷彿有毒的液體。接著，她又取出兩隻酒杯和兩柄奇形怪狀的勺子。「喝苦艾酒時用的勺子。」她解釋道：「你必須用糖去中和，否則嘗起來會像復方湯劑。」

「啊。」哈利說著發了個抖。然後：「你知道復方湯劑的味道？」

莉莉抬頭，隨即一驚。「當然只是理論上的。」她迅速垂下頭，給兩隻小杯子裡倒滿苦艾酒。

「我知道了。」哈利說，他看著綠寶石般的液體在杯中旋轉：「理論上講。」

莉莉可能臉紅了，不過在黑暗中很難分辨。哈利盯著那兩隻杯子。即使世上的一切都已沉浸在黑與白的陰影之中，苦艾酒還是看起來閃閃發亮，充滿光澤。

「它是不是在發光？」哈利驚奇地吸氣。

「這是苦艾和月光之間的魔法反應。」莉莉一邊解釋，一邊將其中的一支勺子遞給哈利。「因此，是的，它在發光。現在——」她在籃子裡到處翻找「——需要一些糖。」她打開一個罐子，取出兩塊方糖，放在兩人穿孔的勺子裡。

「你確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對吧？」哈利提醒道。

「我——唔——在廚房裡試過幾次。」她說，然後又飛快地補充：「這酒很棒，真的很棒。」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哈利意識到，除了最終完全熟練守護神咒的時候，自己還從未見過她這麼高興的樣子。回想起來，他發現，在格蘭芬多之間的大多數時候，她顯得並不快樂；似乎她永遠都抱著一本書，或者與盜劫者們爭論，再不就集中精神攻讀某些困難的文章。六年來都這麼生活，該是個什麼樣子？哈利想知道。如果沒有赫敏和羅恩的話，那時候天真而脆弱的自己恐怕早就被壓垮了——

別想羅恩。別想伏地魔，別想他對他做了些什麼。別想你對他做了些什麼。

「好了。」莉莉說：「幫我端著勺子好嗎？我需要弄點水來。」

哈利從命。莉莉拿出一個大水罐，浸到湖中。回來之後，她取回自己的勺子，對著方糖澆下一道閃光的水花。哈利驚訝地發現，糖塊幾乎立刻就溶化了，彷彿湖水正堅持不斷地將之分解。

「苦艾酒，綠仙子。」莉莉說著舉杯微笑。苦艾酒的顏色從閃光的綠變成了濃厚的白。「你也來吧？」

哈利舉起罐子，將裡面月光照耀的湖水倒在苦艾酒勺子裡的糖塊上。閃亮的光澤即刻消失，留下幾乎不透明的混合物。

「麻瓜們感受的，是苦艾酒的第一層效力。」莉莉一邊解釋，一邊舉起酒杯對著月亮。銀芒透過玻璃閃爍著。「覺得腦子裡在鳴響，有點像現在的麻瓜青少年們用的毒品…然後接下來，魔法效力才開始，持續大約一小時。這時候，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更清楚。」

她充滿期待地瞥了哈利一眼。「準備好了？不過，酒真的很苦。」

「加了糖的復方湯劑。」哈利喃喃道。「好了。」他看見莉莉舉杯上唇，啄了一口。然後他跟著做了同樣的事情。反正也沒關係，他想。酒精與毒品——至少是非魔法和非安眠性質的——是他從未縱容自己享受過的東西——實際上，他無法承擔享受的後果。不過，確實還有咖啡，大量的咖啡，但是——

「嘔——」哈利抽了口氣。「好難喝！我——你——」

莉莉大笑起來。她笑得非常用力，以至於哈利看到她眼中閃爍著淚花。哈利任由一道淺淺的笑意出現在自己的嘴角。「我從未認真地想過，這東西嘗起來竟然那麼像復方湯劑。不過我想。苦艾酒。更糟。」

「噢，少來了！這只是第一口！加油，再喝一口。」她舉起酒杯，哈利害怕而著迷地看著那股慘白的液體流進她的口中。她做了個鬼臉，然後猛地出了口氣。「哦，該死的。」她說。哈利覺得她的眼神有些焦距不清。「來吧，喬納森——越喝感覺越好，真的。」

哈利擔心地朝下看了看。可能是吧，他想，然後學著格蘭芬多的樣子喝了下去。

液體從他的喉嚨一路燃燒下去，到達了胃裡，灼燒感刺激著味蕾，直到他確信自己再也嘗不到任何味道。他緊緊閉上眼睛——復方湯劑難喝，這個也難喝，不過他還喝過更糟的，更加更加難喝的東西，包括被關在地牢裡時，食死徒們餵給他的東西——

「喬納森？」

他睜開眼睛。他的腦中嗡嗡作響，顫抖著傳遍週身各個角落，傳遍他的靈魂。月亮好亮，他想。他幾乎能夠碰到它，幾乎能夠把它從天空中摘下來…真的好美，他懶懶地想。我希望西弗勒斯能在這裡，在我身邊，看著月亮…

「你好？喬納森？」

「什麼——？」哈利回答。他轉過身——整個世界也旋轉了一下——面對莉莉。她的臉上似乎閃爍著各種各樣的顏色…「可能沒有復方湯劑那麼差。」

「啊。」莉莉說，一個相當白癡的笑容蔓延在臉上。「那麼你也知道復方湯劑的味道了，哦？」

哈利抬起一條眉毛。「只是理論上知道。」

莉莉笑了起來。哈利也由得笑容綻放在臉上。他好奇於自己的感受——空洞，但自己體內的一切又彷彿並未完全死去。取而代之，他感到自己的喉嚨裡似乎有個宇宙，胸膛裡充滿了晴朗的天空和純淨的空氣…「那麼，你準備怎麼進行這個…儀式？」我話都說不清了，哈利想。我酒量太差了。即使我媽都能把我喝到桌子底下去。「你知道，我覺得很過意不去，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在做。我也應該做…做點什麼。」比如從伏地魔的手中拯救世界——或者從我自己的手中拯救世界。想及此，快樂的感覺消退，他縮回了清醒的殼中。從我自己的手中，他沉鬱地重複著。我自己的手中。

「你和我一起在外面，冒著被開除的危險。」莉莉指出來。「你在縱容我對個人知識的追求。」

「你不會真的被開除。」哈利嘟囔著說，仍然明顯地感到沮喪。振作起來，意識在遙遠的地方說，但他不願意專心聽講。「鄧布利多對格蘭芬多偏愛得不得了，這誰都知道。」

「他才沒有。」莉莉堅決地說。「我發誓，他知道我和西弗勒斯曾經在做什麼，但是他什麼也沒說。」

哈利眨眨眼。「西弗勒斯？」他冷冷地嘶聲說。西弗勒斯？西弗勒斯——和莉莉？他感到一股嫉妒瘋狂地燃燒起來。她竟敢搶走屬於他的東西！她竟敢——他應該現在就殺了她，把屍體丟在湖中，讓湖水泡脹，然後所有人就會知道，不能碰屬於他的東西——

「我是指斯內普。」莉莉說著，目光封閉起來，哈利記得，每當她和那一群格蘭芬多在一起的時候，臉上總是流連著這樣的表情。「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哈利輕聲說著，感到夜晚的空氣緩緩爬上了肌膚。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聲音銳利得能夠切割玻璃，寒冷得足以使海洋凍成冰。「請問，你和他在做什麼？」

莉莉的眼神有些困難地聚焦在他身上。她皺了皺眉，有點不知所措，有點擔心。「那是…幾年前了。其實和算術占卜有關。你看，我一直對儀式之類的東西很著迷，所以…」她擰緊眉毛。「那次是課堂作業，我想。總之，我們一起在做。他總是能從限制區域拿到一些不該拿到的書…」她的臉沉了下來，眼神變得悲傷。「那之後——」她不說了。

一陣停頓。「那之後怎樣？」哈利催促。他突然覺得需要知道一切，即使那股可怕的嫉妒感已經消失。「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她顫抖著吸了一口氣。「我仍然覺得他是個好人，在心裡某個地方。」她固執地說：「但是他傷害了我——很深。他開始叫我——叫我某些稱呼，叫我『麻種』，還有——」她突然停住。哈利發現她快要哭出來了。他們沉默了片刻，接著莉莉飛快地擦了擦眼睛。「都是因為苦艾酒。」她喃喃道：「裡面酒精太多了。」

「我很抱歉。」哈利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他剛才很愚蠢——愚蠢到瘋狂地嫉妒——那不是因為苦艾酒，他知道——而是因為他——因為伏地魔。「對不起。有時候我就像剛才那樣討厭。」他困難地咀嚼自己剛才的話。為什麼我說了這些？他想知道。自己說的是真話，不過這無關緊要。沒人能夠知道，他們的黃金少年討厭這樣的自己—— 透過苦艾酒飄渺而清澈的第二層作用，一個回答的聲音傳來——沒人能夠知道，他們的主人討厭這樣的自己——

他嗆得咳嗽起來。莉莉看著他，他撇開了目光。「月亮快下去了。」他喃喃道：「我估計大概再過幾分鐘吧。」

「不要道歉。」莉莉懇求道。她聽起來不太像喝醉了，哈利昏頭昏腦地想。我想知道她怎麼才能練出這樣的酒量…「沒關係的，我瞭解。」

「你瞭解？」哈利直接問道，他實在不願費功夫隱藏自己的懷疑。

「是啊，我——好吧，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看起來非常——小心謹慎，還有——孤單寂寞。我想這是肯定的，因為你剛剛轉學到這裡來，但是…」她看起來正在努力尋找合適的詞彙。「但對於剛到一個新地方的人而言，你看起來不光是有點失落。就好像你曾經歷過一輩子的傷心事，或者從來沒有過快樂的機會…」她停住了。「噢，該死。我在說胡話對不對？」

不，哈利想，不，你說得對，媽媽，你說得對，噢，梅林，你說對了——他顫抖地呼吸起來。西弗勒斯，他突然想著，似乎失去了理智。然後，一切都猛然變得清晰起來。這就是我希望他靠近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他在我身邊的原因。他瞭解我，更重要的是，他懂得我的心境，他讓我觸動，他——他將念頭吞回嗓子裡。「我肯定看起來非常可悲，喔？」

「不不！不是那樣的——天，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是——你只是——」

「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哈利僵硬地插嘴，打算把她從語無倫次中解救出來：「我覺得你們真是夢中的一對。莉莉和詹姆。」

「波特！？詹姆?波特？他根本是個傲慢自大、欺凌弱小、謊話連篇的混球！他和他的朋友小天狼星?布萊克總是趾高氣揚地四處晃蕩，就好像學校是他家開的一樣——這已經足夠讓我噁心了！我也確實覺得很噁心！你不會相信——」

哈利不自覺地吃吃笑了起來。「好啦，我明白的你的意思。」他抬頭一瞥：「月亮落山了。」

莉莉也抬頭一瞥，眼中重新閃爍著智慧的興奮。「確實。」她附和，然後伸手到籃子裡拿出一張羊皮紙和一支羽毛筆。「基本上我希望你能記錄發生的一切，然後，一旦我出現抽筋或者別的什麼症狀，救我。」她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呃——把好玩的部分都佔了——」

「沒關係。」哈利說，儘管心裡的某處又開始萌生罪惡感。「你會對我的優秀紀錄深表敬意，所以別擔心。」

莉莉笑了起來，聲音在夜晚中如銀玲一般清脆。我剛剛講了個笑話，哈利想。我竟然講了個笑話。他充分期待著天上的月亮因為吃驚而爆炸，變成煙火。是因為苦艾酒，他堅決地告訴自己，不可能有別的原因。

「月光，流水，大地的元氣。」莉莉喃喃地說著，將雙手浸入湖水中。「需要的一切我們都有了…」

「Lumos,」 哈利輕聲說，然後在羊皮紙上記下莉莉講過的話。她想要記錄，我就給她記錄。

「向空氣、水和大地的魔法，我敞開自己…」莉莉靜靜地繼續說。她幾乎像是在唱歌，哈利想。「向空氣、水和大地的魔法，我敞開自己…」

接著，哈利感覺到了，魔法的脈動自湖中升起，與大地和空氣結合。月亮的底部邊緣剛剛掠過地平線，初升的太陽用薔薇色的光芒將整個天空渲染成柔和的粉與藍。

「Is mise arthach do chumhachta. Tar isteach ionam.」

莉莉的聲音逐漸增高，彷彿月光照耀的溪谷，自她的口中緩緩流淌。

"Osclaim me fein do dhraiocht an aeir, an uisce agus an talaimh! Folmhaim me fein don aer, don uisce agus don talamh!"

成功了，哈利想著，屏住了呼吸。魔法召喚了她。苦艾酒造成的眩暈退卻成一種極度清晰的觸覺。他能夠感到空氣觸碰自己的每一個毛孔，感到每一棵草的邊緣刺痛自己的肌膚，彷彿刀刃一般，感到湖面上吹過的每一陣微風，拂遍全身…

莉莉突然轉身。她曾經綠色的眼睛現在和月亮一樣慘白，彷彿破曉的天空上蒼茫的影子——

哈利渾身結成了冰。

水邊的少女跪了下來。他還站著。他看見她抬起自己的長袍，獻上一個親吻，他看見她毫無表情地抬頭，眼神忽明忽暗。這是僕從對主人的姿態。哈利發現自己輕輕抬起手，以主人對僕從的仁慈手勢，指向來自大地、空氣和水的魔法…

突然間，咒語被破除了。

莉莉的眼睛又變回了綠色，眨了眨。她呻吟了一聲，暈乎乎地看著地面。「喬納森？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臉上，猛然頓住。

哈利後退了一步，嘴巴乾澀。

「喬納森？發生麼什麼事，喬納森？你看起來就像剛剛見鬼了，或者——」

「不，沒什麼。」哈利迅速說：「我很好。只是有點驚訝，就這樣。我沒料到罷了。」他用力地吞嚥了一下。你做了什麼，伏地魔？他在腦中大吼。肯定發生了某種極端恐怖的事情，才能讓桀驁不馴的大地、空氣和水的魔法屈服——向他折腰——

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狼嚎。

「糟了！」哈利嘶聲道：「人狼！」

莉莉轉身看著禁忌森林。「人狼？」她困惑地說：「月亮已經落下去了，不會有——」

「不，不是那樣。」哈利猛地打斷她。該死的，我怎能忘記？雷姆斯！他今晚會和鹿角、獸足、蟲尾巴一起出來——冷靜下來，他朝自己咆哮。我失去了控制，他想；我又失去控制了。只不過聽到了雷姆斯的嚎叫，並不意味著有哪個盜劫者看到了你，或者聞到了你。還有，就算看到了也沒關係，因為你可以之後再來處理。

「我們回去吧，否則該有人發現了。」哈利說著站了起來，匆忙地收拾羽毛筆和羊皮紙，水罐，還有——

「Scourgify,」 莉莉說：「Versum.」 哈利手中的勺子飛進籃子裡，接著杯子也鑽了進去。

「對了，用魔法。」哈利咕噥著，舉起籃子，迅速掃視四處。一個人影都沒有。「我們走。原路返回？」

「唔…好吧。」莉莉說，但是表情有些不確定。

哈利即刻停住腳步。「對不起。」他誠懇地說：「不過我只是——」他停下來，接著又對禁忌森林匆匆一瞥。自己的行為會顯得很可疑，而且他已經搞砸不少事情了。「算了。對不起。」

「沒關係的。」莉莉說：「真的沒關係，去睡會覺吧，你看起來糟透了。」

或許是，哈利想，然而回憶起昨晚的夢境之後，他顫抖了一下。

最後，他確實小睡了一會——二十分鐘，幸好沒有做夢。返回城堡的一路上，他們迅速而安靜，走出通道之後，他們便立刻分手。大廳裡已經有不少學生了，不過哈利早已精疲力竭，甚至連裝裝正常樣子的努力都沒有。幸運的是，當哈利悄悄溜進去收回鄧布利多的追蹤咒時，斯內普還在睡。並且，哈利只持續凝視了斯內普一分鐘——或者兩分鐘，之後，他成功地把自己拖了出去。

接著，他跌倒在自己的床上，還來不及恐懼可能的噩夢便睡著了。即使兩分鐘的瞌睡也能創造奇跡，哈利想著，打了個呵欠，然後迅速起床梳洗停當。睡點覺，喝點咖啡。

他到達大廳的時候已經晚了。餐桌上空出來的座位屬於那些已經吃完早餐的人，而不是留給還沒開始的。他看見莉莉從格蘭芬多的入口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便衝她一笑。莉莉送回一個笑容，哈利鬆了口氣。

「早上好，西——斯內普。」哈利說著，習慣性地坐到了自己平常的座位上。我差點叫他西弗勒斯，他帶點顫抖地想。不好。他瞥向西弗勒斯，卻驚訝地看見他瞪眼盯著自己身後，目光中明顯地流露出厭惡。

哈利轉過身，心情隨之沉到谷底。噢，拜託，不要…

詹姆?波特身後跟著小天狼星?布萊克和小矮星彼得，狠狠地邁著大步朝斯萊特林的桌尾走來。三個盜劫者都顯得表情憔悴，彷彿剛剛熬完通宵，不過目前波特看起來最糟糕。他頭髮凌亂，就像是燙壞的非洲卷，蒼白的臉龐在狂怒中扭曲。

「弗洛斯特！」他怒罵道。大廳裡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他的聲音嗡嗡作響。「我有一兩句話要對你說！」

哈利發現，整個大廳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們身上，四張餐桌上唏唏嗦嗦地傳出陣陣竊竊私語，鄧布利多投來銳利的目光，西弗勒斯驚訝地看著。

他站起身，臉上保持著冰塊般的面具。「你可以在這裡說，波特。」

一陣加速的腳步聲傳來。「詹姆！西裡烏斯！這是——」哈利的目光越過波特的肩膀，瞥了過去。莉莉正朝他們匆忙走來，她的臉上混合了驚慌和憂慮。

布萊克移動了一下，擋住她的去路。「你別管，莉莉。」布萊克拖長了聲音說。

莉莉皺眉。「少荒謬了，西裡烏斯，我——」

一個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叛徒！」

莉莉吃驚地瞪著小矮星彼得，哈利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你竟敢說這種話！——你，你才是叛徒！哈利心中恨火升騰。他憤怒地盯著那個身材短小、頭髮邋遢的老鼠，感到厭惡和憎恨一波一波地湧來——他即刻想像到千百個鑽心咒齊施之後，那雙兇惡的眼睛化成了兩顆渾濁的玻璃球——他看到那張曾經強健的面孔在恐懼的歲月中枯萎；他——

「彼得！」波特狠狠道：「閉嘴。」

莉莉抬頭看著波特，額頭微蹙，眼神憂慮。「詹姆，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我？倒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別否認，莉莉！晚上溜出限制的範圍——」波特的語句在憤怒中梗塞。

莉莉的眼睛閃著光。「少虛偽了，波特。現在立刻停止這些胡話，然後——」

「拜託。」一個冰冷的聲音如蜜一般流淌下來，打斷了他們，讓哈利的脊柱一陣顫慄。「情侶吵架請到別處去。實在影響我的胃口。」

小天狼星?布萊克的臉在憤怒中扭曲。「閉嘴，鼻涕精！」

哈利即刻感到怒火升騰。「閉上你的臭嘴，你這條狗！」他怒罵。布萊克的臉在震驚中一片空白，哈利感到一陣洶湧澎湃的滿足。他咧開嘴，臉上流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抓住你的小辮子了，他凶狠地想。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六個人齊齊一僵，轉過身，看見麥格教授正緊緊地抿著嘴，瞪著他們。

「沒什麼。」波特和布萊克異口同聲地回答，臉上毫無表情。莉莉、西弗勒斯和小矮星保持著沉默。

哈利淡淡一笑。「我們只是在討論跨學院搭檔的優點。」他說。

麥格凌厲地瞪了他一眼。他毫無反應。這時的麥格根本無法與斯內普或是鄧布利多相提並論，甚至不如未來的她。

「難道不是嗎，詹姆？」哈利加了一句，目光依然凝視著變形課教授。

哈利覺得自己聽見了牙齒被咬碎成粉末的聲音。「是的，沒錯。」波特最後說。

「我明白了。」麥格終於道。她將目光轉向其他人。「即使如此，我也要提醒你們，在這裡上學，絕對不允許發生吵架或者鬥毆事件。」

各種各樣的聲音同時回答：「是的，教授。」 大廳裡逐漸響亮起來的對話和交談再一次淹沒了他們的聲音。

麥格點了點頭，然後向教職員工席翩翩而去。

哈利看著她離開。他任由自己的眼神遊離，直到與鄧布利多相對。校長贈與他一個類似縱容的笑容。哈利用一個相當抱歉的聳肩回饋。他沒有懷疑，哈利放心地想，這個老傻瓜。

「別以為這事就這麼算了，弗洛斯特。」波特低聲咆哮。

「我告訴你，詹姆?波特。」哈利冷漠地說，目光中的重量全部落在了格蘭分多的臉上：「如果你相信我和莉莉?伊萬絲之間有任何羅曼蒂克的事情發生的話，那就錯得太離譜了。」哈利不由得瞥了西弗勒斯一眼。另一個斯萊特林的目光在看別處。「我們不過一起合作魔咒學計劃。可能我們是…」他停了下來，尋找合適的詞彙。他不相信自己居然找到了。「我們可能是朋友，但也就這樣了。」

布萊克冷哼一聲。「說得還真像那麼一回事。朋友，不會在凌晨四點一起偷溜出城堡。」

「是嗎？」哈利回答，抬起一條眉毛。布萊克眨眨眼，然後狠狠地閉上了嘴。

波特交叉雙臂。他的臉冷得像塊石頭。「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他平平地說：「我知道你要幹什麼，喬納森?弗洛斯特。我瞭解你和你那狡猾的斯萊特林腦袋。」他吸進一口氣。「我，詹姆?波特，對你進行決鬥的挑戰。」

一陣沉默。

「我拒絕。」哈利語氣平平地說。

「你瘋了嗎，詹——波特？」莉莉問道：「我發誓，假如你繼續下去，我就告訴麥格——」

「那我也會告訴她，你和一個斯萊特林在晚上一起到處亂跑！」波特嘶聲說，然後轉回哈利這邊。「喬納森?弗洛斯特，」他說：「我向你挑戰，進行魔法約束的決鬥。假如你拒絕這次決鬥，約束魔法將會迫使你聽我的命令行事。」
魔法約束。這個詞藻在哈利腦中迴響。他搾乾了腦子尋找可能逃過這次決鬥的方法，但他意識的一部分仍然看得見小矮星帶著憤慨和勝利的臉孔，仍然聽得到布萊克譏諷著說出『鼻涕精』的聲音，於是他開始不止希望抽出自己的魔杖，更希望…

西弗勒斯站了起來。「此次決鬥中，我，西弗勒斯?亞歷山大?斯內普，在此立誓，約定自己成為喬納森?弗洛斯特決鬥的第二者。」

哈利猛然旋身，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尋找著西弗勒斯的眼睛，然而另一個斯萊特林的目光正直直地盯著前方的布萊克，充滿了輕蔑和憎恨。

「不要！」莉莉大叫。

布萊克交叉雙臂，擺出一個傲慢的姿勢：「還有我，西裡烏斯?特萊貝倫?布萊克，與詹姆?艾爾?波特在此立誓，約定自己成為他決鬥的第二者。」
哈利感到有某種東西正掙扎著想要釋放，於是任由它顯露出來，發現那是一個微笑。就這樣吧。他將全部的注意力轉向詹姆?波特，忽略了莉莉懇求的眼神。「很好。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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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 mise arthach do chumhachta. Tar isteach ionam! 我是容器，承納你的力量。進入我！
Osclaim me fein do dhraiocht an aeir, an uisce agus an talaimh. 向空氣、水和大地的魔法，我敞開自己。
Folmhaim me fein don aer, don uisce agus don talamh. 我將身體中的一切清除，迎接空氣、水和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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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有誰喝過苦艾酒嗎？味道真的很難喝？

我是沒有啦。。。不過我喝過一種希臘特產酒，叫做uzo，是需要兌水喝的，原本是透明的，加水之後會變乳白色。。。不過味道真得很差。。。。感覺就像喝酒精。。。。

arum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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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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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黑暗之物，我承認是屬於我的。」——選自莎士比亞《暴風雨》第五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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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納森，不要！」

哈利向莉莉看過去，面孔毫無表情。

「已經太晚了。」哈利還來不及接話，波特便生硬地說：「這是魔法契約。如果我們其中一人逃跑，另一方的條款就會自動生效。完全沒有退路。」

「我要告訴麥格。」莉莉威脅他。

波特聳聳肩，依然沒有看她。「就算我們被開除，決鬥還是必須進行。這是有魔法約束力的。」

「你不能！」莉莉大叫：「這種愚蠢又危險的決鬥，你會——」

「你是不是不明白什麼叫魔法契約，伊萬絲？」西弗勒斯打斷她，聲音軟得像塊緞子。莉莉猛然住口。哈利的眼神流連在他們之間，回憶起莉莉昨夜說過的話。他們曾經是朋友，哈利一邊想，一邊觀察著斯內普冷笑的臉孔。

「我不敢相信你們！」莉莉帶著哭腔地叫了出來，然後匆匆跑掉。波特追隨著她的身影猛地一扭脖子，速度之快，哈利還以為他抽了自己一鞭。

「睡眠不足。」哈利大聲說。莉莉跌回座位上，淚水奪眶而出。一群格蘭芬多聚在一起，驚愕地看著他們。

「時間？地點？」波特咬牙切齒地打斷哈利，回到對他怒目而視的狀態中。

哈利以平穩的目光回敬他。「你會選哪裡？」

波特和布萊克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個盜劫者無聲地相互點頭，看起來已經達成了一致。

「喂。」小矮星尖聲說：「獎盃室怎麼樣——沒人會去那裡，何況還是在中立地帶——」

「彼得！」布萊克狠狠道：「閉嘴！」

老鼠阿尼瑪格斯『啪』的一聲猛地把嘴閉上了。

「午夜，獎盃室？」波特冷冷地問。

哈利轉身，看著西弗勒斯。閃亮的黑眸與他對視，哈利覺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西弗勒斯輕輕頷首，於是哈利確認：「午夜，獎盃室。」

「還有決鬥條款。」波特說。哈利將視線從西弗勒斯身上扯開；他的心跳很快。格蘭芬多的眼睛忽然光芒閃爍。「作為決鬥的挑戰者，我當言明條款；倘若你輸了，就永遠也不許和莉莉?伊萬絲說話。」

哈利哼了一聲。「同意。」他察覺到一股輕微的魔法移動，彷彿烏雲正在頭頂聚集。「作為決鬥的接受方，我當言明條款。」哈利停了下來，掂量自己的選擇。他自動地朝西弗勒斯瞥去，但另一個斯萊特林的表情無法捉摸。於是他又看了片刻，試圖從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中估量出任何想法或情緒。「我僅當在決鬥前言明條款。」哈利最後說。

「你不能這樣做！」布萊克抗議。

「我不能？」哈利抬起一條眉毛反問。「條款只需要在決鬥前說清楚就行了——這才是唯一的限制。」我想。他甚至不知道決鬥還需要條款；他一直以為賭注不過是『榮譽』罷了。

布萊克憤怒地擰緊眉毛，似乎想找什麼話說。「好。」 最後他勉強道：「午夜，獎盃室。決鬥開始前，你要把你那些愚蠢的條款說清楚。」

哈利點點頭。「同意。」

布萊克突然咧咧嘴，像狼一樣殘忍地笑了起來。「等著讓你們的斯萊特林小屁股被人揍吧。」

哈利扯了扯嘴角。「再說吧。」他沒讓西弗勒斯插話，便接道：「今晚午夜，獎盃室見。」然後，哈利將注意力轉回早餐，不再理睬格蘭芬多們，希望他們能自行離去。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確實走了。

「那麼。」西弗勒斯語氣平平地說。

哈利放下了手中的叉子。他突然覺得不餓了。「那麼。」他回答，腦子裡翻來覆去，不知該說什麼。停頓片刻後，他接著道：「你又和我說話了。」

「我當然說了。」西弗勒斯不耐煩地道。

「那你之前怎麼沒有？」哈利打斷他，盡力保持著聲音的平穩，不讓自己激動。他鬆開了自己倒霉的叉子。「到現在為止，你已經很多天不理我了。」

「那不重要。」西弗勒斯說著，突然生氣了。「重要的是，這場和波特的決鬥你要贏！」

哈利哼了一聲。「我不可能輸。」他冷冷地回答。傲慢自大的感覺真好，他想。他感到熱血沸騰。過去，他無法承擔傲慢的後果；他必須呈現一張自信和關懷的面孔，戴上救贖者的面具，當個善良的格蘭芬多少年——然而在這裡，他不是哈利?波特，他是喬納森?弗洛斯特，他——

——是伏地魔。伏地魔，傲慢自大的擬人化。哈利覺得心沉了下去。

「別蠢了。」西弗勒斯的嘟囔打斷了哈利的沉思。「決鬥的話，我們可能打個平手，但波特有不少詭計。」

「你和他決鬥過？」哈利小心翼翼的問。突然的語氣轉變讓他心裡的某部分不太適應——片刻之前，他還像純血統的巫師那樣傲慢，片刻後，又如同家養小精靈般謙順。

「是的。」西弗勒斯有些躊躇地說：「去年。我認為他的戰術不會改變太多。我已經整理出了——一套對波特決鬥方式和技巧的分析材料。」

哈利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西弗勒斯：說完最後那句話，另一個斯萊特林又回到了自己堅硬無情的殼中。為什麼？哈利正好奇著，突然被一陣恐懼襲擊，他害怕西弗勒斯再次恢復成冰冷的樣子——然而片刻後，他明白了原因。他感到不適，哈利意識到，有些事他不希望我知道——他輸掉了決鬥，一定是因為這個。所以他假裝冷漠無情。

霎那間，哈利感到一股熱流湧遍全身。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腦中十分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想要觸碰身邊這個男人的衝動。這感覺像一道閃電擊中了他，讓他在渴望中幾乎窒息。

他捏緊拳頭。你正在屈服於伏地魔的慾望，他想著，指甲刺進了掌心。你不能讓他贏——你不能！渴望的波濤退潮，他清醒過來，發現西弗勒斯正等待著自己的回答。

「那很好。」他態度中立地說。

「我們有魔藥課，接著是午餐。到時候我可以給你看分析圖表，在我的寢室裡…」

「你的寢室。」哈利說，然後又感到渾身不對勁。

西弗勒斯點點頭。「對。」他小心地回答。「總之，卡米頓的課我們要遲到了。今天是魔藥實踐。快一點，那根香腸你已經吃了五分鐘。」

這是他第一次催我去上課，哈利想，他想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又想知道這是否根本沒什麼意思。

魔藥實踐課簡單到能夠讓哈利一邊走神一邊觀察西弗勒斯。當然，西弗勒斯第一個完成作業，然後卡米頓教授給了些完美之類的評價——一如往常。聽到他的表揚，西弗勒斯揚起了下巴，看起來就像一隻兇猛的小老鷹。哈利心中湧起一股奇怪的驕傲感。

真可惜，馬爾福連比都不能比，哈利想。這時，金髮少年的坩堝抖動起來，噴出一股有毒的紫色泡沫。哈利迅速地裝好自己的混合劑，拿上去交給卡米頓。
不過，他發現萊斯特蘭奇先他幾步走向了卡米頓的講台，於是哈利的腳步慢了下來。

「滿分，萊斯特蘭奇。」卡米頓說。魔藥學教授聽起來很疲憊，他用魔杖輕輕點了點面前的羊皮紙，『萊斯特蘭奇，泰倫斯?歐利文?歐菲烏奇斯』的名字之前出現了一個『O』。

萊斯特蘭奇轉身欲走，卻對哈利淺笑了一下。他的眼睛閃著光。「祝你好運，弗洛斯特。」他說得很輕，只有哈利能夠聽到。

「謝謝你。」哈利冷冷地回答，在萊斯特蘭奇繼續說話之前，他迅速移到了卡米頓桌前。

卡米頓匆匆一瞥哈利的樣本。「滿分，弗洛斯特。」教授懶洋洋地哼著說。

哈利退回座位上，看了看時間。他完成得很早；還剩大約十五分鐘才下課，但是他沒有帶書來讀，也沒有作業要寫。我居然真的無事可做，哈利無奈地想，這真是…多少年不曾發生的事了。

哈利想，如果自己偷偷用十分鐘來打盹的話，不知教授會不會生氣，接著決定還是睡，反正教授大概也不會發現。然而當他把頭擱在桌子上，被火蜥蜴的內臟切塊和蠑螈大腦的氣味熏到皺起鼻子時候，他的腦中出現的是一段段記憶——他和伏地魔身份重疊——野生魔法在他的命令之下臣服——還有西弗勒斯——

他歎口氣，閉上眼睛，試圖將一切都從腦子裡清除。他很累。他需要睡眠。

你不能就這樣把事情拋之腦後，過了一會，他生氣地想。你不能就這樣忘記一切。事情不會自己解決。他揉揉眼睛。那他要怎麼做？西弗勒斯終於開口了，他想。這個念頭讓他的情緒好了一點，然後他歡喜地朝另一個斯萊特林的方向看去。西弗勒斯似乎正沉浸在一本魔藥期刊中，研究某些東西的時候，他輕微地皺眉，修長的手指撫摸著雙唇。

哈利吞嚥了一下。也許我們能繼續回到對『無夢睡眠』的研究，他想。還有，為什麼他這麼久都不理我，真的無所謂，他又和我說話了，這才最重要…

他猛然頓住，然後迅速朝別的方向看去，手指撥了撥頭髮。他出了什麼問題？一個不小心，他的念頭就會漸漸回到斯內普身上——這些充滿慾望的、被伏地魔污染過的念頭！

別管他！哈利對自己咆哮。西弗勒斯不重要。他現在的境況——被困在二十年前的過去——才是重要的！他必須回去。他必須重新打開巢（想到這裡他的心沉了下去，他短暫地考慮了一下，是否應該把鏡子轉過去面對牆壁），必須找到穿梭時間的方法。另外，找到伏地魔臣服野生魔法的方法可能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對了，這些才是我要做的事，他想。哈利睏倦地把頭放在交疊的雙臂上，偷偷凝視著西弗勒斯，他感到自己的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微笑地看著另一個斯萊特林翻過書本的一頁，審視某段文章，某張圖表，又或是…

哈利把臉埋在手臂裡，歎息一聲。又來了…

最後，他決定給莉莉寫一些關於昨夜祭祀儀式的筆記——下一堂是變形課，他們會一起上。他取出早前已經動筆的羊皮紙，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麼。難道寫野生魔力進入了她的身體，然後使她把我當成力量的主人？再說，她到底知不知道野生魔法曾經進入過她的身體？他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快要下課，於是哈利只好胡亂寫了幾筆，就說她似乎曾經『被滋生於自然的力量附身。』

之後，課程很快結束了。哈利把記錄塞進書包裡，和大隊人馬一起湧出教室，然後不經意地撞上了西弗勒斯。

「我注意到你也得了滿分。」西弗勒斯立刻說：「做得不錯。」

哈利高興得幾乎笑起來。「謝謝你。不過我確定對你而言，滿分也算不上新鮮，永遠完美的先生。」

西弗勒斯的顴骨高處湧出點點色彩，他居然真的臉紅了。哈利差點暴笑出聲。

「那麼，完美先生，或許我們能抽個時間繼續研究『無夢的睡眠』？」哈利輕鬆地說。

西弗勒斯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彷彿太陽落山時徘徊逗留的那一抹光。說『好』，哈利在心裡強烈地期盼著，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另一個斯萊特林的臉上，請你說『好』…

「我，呃，找到了一點資料，是關於——」糟糕，我什麼都還沒找到！「——這個…呃…」他搜尋著腦海：「殘酷者凱魯斯。他曾經實驗過拒絕夢境的睡眠。」

「那是門格勒的實驗。」西弗勒斯冷峻地說：「凱魯斯實驗的是拒絕睡眠；門格勒才是拒絕夢境的那個，因為羅絲瑪麗?皮恩不是公元前十世紀的人。」

「哦。」哈利無力地說，他都不知道羅絲瑪麗?皮恩是誰。「我就是那個意思。」

西弗勒斯譏笑：「或許我們可以明天開始研究。因為今天你必須準備決鬥。」他的眼中有一道光芒瞬息閃現。

哈利在心裡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全身都鬆弛下來。「好的。」他愉快地說。

「總之，關於這次決鬥…」西弗勒斯說著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對詹姆?波特的決鬥技巧進行詳細評論。哈利乖乖地聽著。

他們走進了麥格的教室，突然間，哈利遲疑起來。以前的每一節課上，他們都是分開坐的——哈利在後面的一角，而西弗勒斯在另一角。但現在，西弗勒斯卻自動地把哈利推到其中一個角落。

「你把門擋住了。」他低聲嘶道。

哈利移到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後面，西弗勒斯立刻坐到他左邊的椅子上。

「上一次這位子有人坐，我記得是布斯特羅德…」哈利剛開口，西弗勒斯就給了他一道足以枯萎草木的眼神。

「決鬥第二者和決鬥者一整天都要在一起。」他帶著說教的口氣說：「難道你不知道？」

「不太清楚。」哈利說。「我…我不是由巫師家庭撫養長大的。」

他用眼角偷偷地看了西弗勒斯一眼，心情不安。

「我明白了。」西弗勒斯冷淡地說。

該死的，哈利想，我為什麼要提醒他這個？但是不對，我這樣想才是錯的。他必須改變西弗勒斯對麻瓜出身的巫師的態度。他想知道二十年後的西弗勒斯是否還會帶有這些偏見。哈利眨眨眼，發現自己確實不知道。說明那時我對他的瞭解有多麼貧乏，哈利想著，奇怪地發現自己有些後悔。

麥格風風火火地走進教室，免去了他們之間更深入的對話。

「波特和布萊克呢？」麥格瞪著他們空曠的座位問：「又遲到了？」她歎口氣，坐了下來。「我必須——」

就在這時，波特和布萊克跌跌撞撞地從門口衝了進來。

「抱歉。」布萊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撥開跑到眼睛裡的頭髮：「我們——呃——」

「被耽擱了。」波特說。

「對對，被耽擱了。」布萊克迅速附和：「是皮皮鬼。」

波特點頭。

麥格瞪了他們一眼。接著，她把注意力轉向波特，以一種哈利從未聽她使用過的冰冷語氣說：「詹姆?波特，你是男學生會主席，學校期望你成為正確行為的表率，難道我還必須提醒你這一點？」

波特臉色發白：「對、對不起，教——」

「這樣的行為可能會讓你失去某些特權，你明白對不對？」

波特吞嚥了一下，點點頭。他搖搖晃晃地走回座位，然後縮了縮身子，因為莉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西弗勒斯大聲地竊笑起來，可惜波特看來因為打擊過大而無法回應。但布萊克卻威脅地沖斯萊特林齜牙一笑。

「別理他。」哈利輕聲說。

西弗勒斯惱火地看了哈利一眼。

「同學們，今天我們將探索阿尼瑪格斯變形術。」麥格宣佈。

整個課堂爆發出一陣興奮的竊竊私語——除了盜劫者，他們幾乎在聽到這個消息的同一時間，都得意洋洋地微笑起來。哈利往旁邊瞥了一眼，注意到西弗勒斯的表情很陰沉。

麥格清了清嗓子。課堂安靜下來。「阿尼瑪格斯變形的過程非常困難，你們中的大多數——」她的眼神瞄向全體學生「——將不會順利完成變形。」

布萊克朝著西弗勒斯的方向詭笑了一下。哈利強行壓制了對格蘭芬多使用某些暴力手段的渴望。

「一開始，要進行阿尼瑪格斯變形，必須對你所屬的動物有所理解，這種動物又被稱為你的『靈魂生命』。你們可以用一個簡單的咒語來識別這只動物，還有…」

哈利皺眉。他感到一股捲曲的魔法波動從布萊克和波特的座位上伸展開來，這股魔法波動帶著難以察覺的無辜之氣，但卻並非指向西弗勒斯。魔力波飄過麥格的肩膀，在黑板上掃了掃。

「…你們將會進入那只動物的意識，並能夠確認它的特徵，比如外表存在的皮毛、羽毛、鱗片、或者——」

哈利瞇起眼睛，看著粉筆在黑板上自動書寫。他曾在活點地圖上見過這樣的筆跡。他感到身邊的西弗勒斯僵硬了起來。

麥格頓住。接著她轉了個身。幾個格蘭芬多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一定要帶些繃帶來，』黑板上寫著，『你會把弗洛斯特的屁股包紮得很好，鼻涕精！』

哈利歎了口氣，感到有些惱火，又有些無聊。「真滑稽。」他小聲嘀咕了一句，瞥向西弗勒斯。然而他訝然發現，西弗勒斯的臉比平常更加蒼白，連鼻孔都在憤怒中張大。就算是傷人的話，也不夠聰明，但為什麼西弗勒斯…哈利想著，迅速將這條留言過了一遍，查尋它是否存在任何重要的意義。

「布萊克！波特！」麥格吼道。

「我們什麼也沒做！」布萊克大叫，語氣假裝非常無辜。「對不對，詹姆？」

波特卻顯得比自己的共犯更加遲疑。害怕失去你男學生會主席的徽章？哈利想。「嗯——西裡烏斯說得對，我們——」

麥格的注意力猛地轉向波特。「我記得五分鐘前才警告過你，你可能失去某些特權！」她憤怒地吼道。

波特的臉色變得慘白，布萊克立即開始支支吾吾。

「教授！」一個尖利的聲音叫起來：「是我。是我幹的。」

哈利轉身，小矮星彼得的行為讓他詫異。

「少荒謬了！」麥格反駁。

「是真的，是我幹的。」小矮星堅持。

哈利深呼吸了一下。小矮星的聲音比世上的一切都要讓他討厭。這個卑鄙的叛徒，他想著，又深呼吸了一次。他究竟是怎麼進格蘭芬多的，我永遠也不會知道…

「那好。」麥格用力地說：「擾亂課堂，格蘭芬多扣十五分，你今晚由費爾奇罰堂。」

「好的，教授。」小矮星溫順地說。麥格轉身，隨著魔杖一揮，抹去了黑板上的留言。

接下來的整堂課都有些壓抑。哈利發現，西弗勒斯被剛才的惡作劇影響得有些過度， 他變得更加暴躁，更加悶悶不樂，特別是當『靈魂生命』的咒語拒絕生效之後。

「你打敗他，弗洛斯特。」西弗勒斯突然說。哈利詫異地回望，西弗勒斯的目光讓他無法移動分毫。「我會確保你打敗波特和布萊克。」西弗勒斯輕聲說。

哈利點點頭。我會打敗他們的，他狠狠地想，他們會連自己是怎麼輸的都不知道。

這一刻延伸得太久，以至於當哈利將目光撕扯開來的時候，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伏地魔的慾望，可是——為什麼他任由自己輸給這種慾望？他能夠壓制伏地魔對麻瓜出身的巫師的憎恨，他也能戰勝這種慾望——他必須戰勝。

他轉身離開西弗勒斯，發現自己的手伸到了書包裡。噢，他想著，抽出了記錄。

「這些是什麼？」西弗勒斯懷疑地問。

「沒什麼。」哈利滿不在乎地說，輕輕將羊皮紙翻了翻，扣在桌面上，蓋住了字跡。

西弗勒斯瞇起眼睛。但他還沒來得及追問，麥格就宣佈下課，並且佈置了作業（「試著施展『靈魂生命』的咒語，然後閱讀第三章！」）。

哈利從座位上站起身，掃視教室。布萊克在門口不耐煩地等著小矮星和盧平，但波特卻逗留在莉莉和他的朋友之間。

哈利朝莉莉的方向走去，她正把書塞進包裡，冷靜地忽略著所有人。

「莉莉。」哈利說。

莉莉抬頭，疲倦的臉上寫滿驚訝。接著她皺了皺眉。「喬納森。」她有氣無力地說。

哈利把羊皮紙遞了出去。「這些是昨晚我做的筆記。」他說著，沒去理會正在逼近的波特。「我恐怕這些筆記不是太好，但至少還算點東西。」

莉莉接過羊皮紙，迅速掃了一眼。「謝謝你。」她遲疑地說。「我…對早餐時的事情很抱歉，我發現自己是在管閒事，可是——」

不曉得她知不知道波特的條款？哈利好奇地想，接著感到——並且任由——波特抓住自己的上臂，粗魯地把自己拉開。

「你以為自己在幹什麼？」格蘭芬多怒罵。

「詹姆！」莉莉尖叫起來，正好麥格也從教室的另一頭吼道：「波特！」

波特鬆開了手，然而他的臉在憎恨和憤怒中扭曲。「我會讓你好看的。」他咕噥了一句，然後轉身，踩著重重的腳步離開了。

「我不明白他。」莉莉歎息：「我是說，我以為他變好了…」

「唔。」哈利說著，注意到西弗勒斯大踏步走出了教室。「實際上，他的決鬥條款是要我再也不和你說話。」

「什麼？」莉莉脫口而出。

「是的，好了，回頭見。」哈利說著，開始追趕西弗勒斯。

莉莉伸手抓過書包。「喬納森！等等——」

哈利匆忙走出教室，上上下下，看著各條走廊——他發現西弗勒斯正踏著典型的大步，從人流中穿過。哈利差點大聲叫出來，讓西弗勒斯慢一點——取而代之，他用力地從人群中擠了過去，跟著另一個斯萊特林的方向前進，同時嘴裡吐出一連串的「借過」和「抱歉」。

他們朝著一段空無人煙的樓梯下走去，前往地窖，然後哈利大叫起來：「西弗勒斯！等一下！」

讓哈利感到安慰的是，另一個斯萊特林慢了下來。

「你剛剛叫我什麼？」西弗勒斯狠狠地說，哈利匆忙趕了上去，和他肩並肩。

「什麼？噢——」該死的，哈利詛咒自己「——我叫了你的名字。西弗勒斯。如果你不希望我這麼叫的話，我很抱歉。」西弗勒斯正要開口，哈利迅速說：「這事不會再發生了。如果你不願意的話。」

「我不願意。」西弗勒斯猛然說。

「哦。」哈利說：「那好。好吧。斯內普。」

「你和那個麻種究竟在幹什麼？」斯內普突然反問，然後繼續邁著那種極端危險的大步，朝樓下走去。「你們究竟做了些什麼需要你做筆記的？」

「可能你忘了，但我也是麻瓜出身。」哈利的回答與斯內普的語氣同樣冷酷。 西弗勒斯加速向下走。「不要逃跑！」哈利大叫。

西弗勒斯立刻停下腳步，猛地轉身。「你和她在做什麼？」他咆哮。

「為什麼你前幾天都不理我？」哈利反駁。

西弗勒斯臉上的憤怒驟然消失殆盡。哈利比任何時候都希望知道可能的答案。他並非故意要問，但這些句子自動自覺地跌了出來，喚醒了目前他心中強烈的好奇心。

「不為什麼。」西弗勒斯喃喃道：「和你無關…」

「噢，少來了。」哈利堅持：「告訴我。這肯定跟我有關——你忽略的人是我，記得嗎？」哈利的腦筋盤旋著搜索答案。「是不是我說了什麼？是不是和莉莉有關？」

「不是！」西弗勒斯惡狠狠地說。「不要管了！你今天要和波特決鬥，不應該和人吵架，就為了——」

「那就告訴我！」哈利用力地打斷他。「是不是我做了什麼？」他回想著——努力回想著——那時候所發生的事。他記得和莉莉進行第一次祭祀…但似乎又不是因為莉莉——那可能是什麼？突然間，一段記憶浮出了水面。「是不是因為我半夜昏過去了？」

西弗勒斯的臉龐頓時血色盡失。哈利感到自己的心彷彿灌了鉛一般沉重。該死，他想，我到底該怎麼解釋這一切？

「等等——西——斯內普，別走！」

他猛地伸出一隻手，抓住另一個斯萊特林的上臂。西弗勒斯狂暴地掙扎起來，但哈利借助了一點無杖魔法，仍然抓得穩穩的。他能夠感受到瘦長結識的肌肉在自己手中的反抗。

「停止掙扎。」哈利用自己安慰傲羅的聲音命令道。他猛地拉了一下——西弗勒斯踉蹌著失去了平衡，他的一隻手開始摸索魔杖——他們撞到了一起，西弗勒斯的肩膀碰到哈利的胸膛。哈利立刻伸出另一隻手，在西弗勒斯碰到魔杖前抓住了他，接著兩手緊鎖西弗勒斯的雙腕。「住手。看著我。」

西弗勒斯抬起頭，呼吸急促。哈利凝視著他的雙眼——黑色的、在走廊昏暗的光線中漆黑一片的眼睛。「拜託。」哈利拖長了聲音說。「我不會因此而評判你。告訴我，拜託。」

西弗勒斯低下頭，呼吸仍然急促，他的頭髮像簾子一樣落在了臉上。哈利也低下頭，看見自己握住西弗勒斯雙腕的手——那些粗糙的手指，帶有戰爭遺留的疤痕，環繞著西弗勒斯線條優美的骨骼，包圍著他在黑暗中彷彿金色的雙手。他好近，哈利想，他希望拉動一點，前傾一點，混合他們的呼吸，去——

腳步聲。

哈利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他抬起頭，看見有人從樓梯上下來。

「萊斯特蘭奇。」哈利冷冷地點頭，算是承認他的存在。

「弗洛斯特。」萊斯特蘭奇回答著，一步一步、平靜地走下階梯。然後他停下來看著他們，眼裡有品評的意味。

西弗勒斯轉身就走，逕直朝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而去，他的長袍跟在腳後，颯颯作響。哈利抬手，到了一半——他的動作在長袍的遮掩下幾乎無可察覺——卻不動了，然後，他任由手臂垂了下去。

「艱難的捕獵。」萊斯特蘭奇歎息：「棘手的傢伙，對吧。」

哈利皺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嚴厲地說著，開始上樓。

「噢，可是你明白。」萊斯特蘭奇喃喃道。哈利沒有理他，向上朝有光線的地方，迅速地走向圖書館。

~~~~~

當天接下來的時間裡，哈利都沒怎麼見到西弗勒斯。他單獨吃過午餐，上完數字算命課，然後跑到圖書館裡，找了一些描寫決鬥禮節的書來讀。很明顯的，霍格沃茨的歷史上遺留了一大批令人印象深刻的決鬥故事，儘管數量近幾年已經減少。毫不令人驚訝的是，多數決鬥都是格蘭芬多對斯萊特林，而獲勝的通常是斯萊特林。狡猾戰勝了蠻力，哈利想。

研究時段過後，他早早地到廚房去，吞下了一大堆晚餐，然後溜回宿舍。他在公共休息室裡閒逛了一陣，本想等待西弗勒斯到來，然而西弗勒斯最終也沒有出現。於是哈利歎息著，一邊訂好鬧鐘，一邊自動布下了鎖門咒、噪音抑制咒、周屆咒，接著開始抓緊時間睡覺。

他在11點45分醒來。好了，這樣我的時間就很充裕，哈利想著，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他往臉上潑了點水，然後朝西弗勒斯的房間裡偷看了一眼。一如他所料，房間裡除了高聲打鼾的克拉布之外，誰也沒有。太好了，哈利想。他默默地將鄧布利多的追蹤咒轉移到另一個斯萊特林身上，接著徑直衝向廚房，喝點咖啡清醒一下。

當他到達獎盃室的時候，時間是十二點零一分。

「你剛才在哪裡？」哈利走進來的時候，西弗勒斯咬著牙說。「我找了你一整天，你不在圖書館、不在公共休息室，你的寢室我也進不去。」

「我布了鎖門咒和噪音抑制咒。」哈利心不在焉地說：「冷靜下來，我們會贏的。」 他一個一個地數著，噪音抑制咒、周屆咒這些都有——很好，至少盜劫者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今晚不會被費爾奇打擾了。

在房間的另一端，布萊克哼了一聲。「繼續做夢吧，弗洛斯特。」

哈利瀏覽了一遍獎盃室。之前他曾來過好幾次，但是從未流連：在戰爭中，沉溺於過去的榮耀和昔日的光輝毫無用處。四面牆上的火把給屋內提供了暗淡的光芒。橘紅色的火焰照射不到的地方，影子四處延伸。然而，哈利能夠清楚地辨認出兩個格蘭芬多的臉龐，蒼白，但卻堅決，他也能看見站在波特和他的第二者身後的另外兩個人。

「看來你把整個幫派都帶來了，波特。」哈利說，他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小矮星彼德和雷姆斯?盧平動了動。盧平憋回了一個呵欠，同時小矮星挑釁地揚起下顎。哈利歪了歪嘴角。

「帶觀眾來有什麼錯？」布萊克反唇相譏。

哈利聳聳肩。「當然沒錯。」

在哈利看來，布萊克身上穿的一定是傳統的決鬥長袍：緊身、寬袖、前胸和後備都別上了耀眼的徽章。哈利瞥了一眼波特，發現他的打扮也一樣。但布萊克穿上要好看多了。

「你決定條款了沒有？」波特尖銳地問。

唔，還沒有，哈利想。他朝西弗勒斯瞥去，但西弗勒斯正忙著朝格蘭芬多們射去殺人的眼光。至少他沒有穿那些滑稽可笑的衣服，哈利想。可這一件也不是他的學校制服。他皺眉。那是件禮服長袍——有些破舊，但仍然明顯屬於舞會之類場合的樣式。

西弗勒斯轉身，和哈利對望了一眼，然後迅速別開頭。他是不是因為這身衣服而感到羞恥？哈利想著，覺得自己的心臟在同情中有點疼。

「決定了沒有？」布萊克喊道。

「快一點，弗洛斯特。」西弗勒斯語氣平平地說：「言明你的條款。」

「那好吧。」哈利最後說。「作為決鬥的接受方，我當言明條款：從今夜起，你將忠實於莉莉?伊萬絲，直到永遠。」

絕對的沉默。「什麼！——那是——」布萊克睜大了眼睛，唾沫四濺：「詹姆！基本上他是在強迫你一輩子獨身！我們現在才七年級——阿曼達?魏金森怎麼辦？還有那個拉文克勞的級長——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冷靜，西裡烏斯。」波特狠狠道。他的表情平靜而果斷。「我接受你的條款。」哈利再一次感到魔法的移動，彷彿織錦畫上的絲線改變了穿梭的方向。

「但是詹姆——」布萊克還在徒勞地抱怨，於是波特給了他一個閉嘴的眼神。
哈利點點頭。「我相信現在應該是決鬥第二者試圖調解的時候了。」

西弗勒斯哼了一聲，布萊克厭惡地歎口氣。

「喂，我可是在圖書館裡查過決鬥禮節的。」哈利對西弗勒斯小聲說，西弗勒斯轉過身來，哈利輕輕微笑。

「對，就知道研究毫無用處的禮節，也不來找我取得打敗他的方法！」西弗勒斯咬牙切齒地回答。「他的攻擊大多都是建立在變形術的基礎上，本來我可以給你他的進攻模式，如果你——」

「好了沒有？」布萊克叫道。「我想調解是沒有必要的，對不對？」

西弗勒斯沉默下來，向後退去，眼睛依然憤怒地盯著不知何物。在小天狼星又一次發出嚎叫之前，他吼了一句。「好了！」

「別擔心。」哈利溫柔地說，忽略了布萊克的抱怨聲。「我會贏的。」

西弗勒斯又哼了一聲，但哈利轉過身，抽出了魔杖。

「準備好了？」布萊克叫道。「數到三。一、二——」

「等一下。」哈利打斷他。「我還想再加一個條件。」

他感到五雙眼睛齊齊盯著自己。

「你不能這樣。」布萊克不知所措地說：「你已經說了你的條款，也已經同意我們的條件，現在就必須決鬥了。」

「或許你忘記了厄特俄克勒斯和波呂尼瑟斯之間的決鬥？他們兩個在正式決鬥前——每人——各說了四十七條。再或許，你沒有聽說過天鵝辛西亞和阿弗翁女公爵的決鬥？在她們開始為條款吵架之前，女公爵有十二個單獨條件，而辛西亞也提出了附屬於決鬥的十二條。」

布萊克和波特的臉上有著一模一樣的困惑。哈利聽到身後西弗勒斯不屑的冷哼。

「那你的新條款是什麼？」波特問。

「作為決鬥的接受方，我當言明自己的第二條款。」哈利說。「從此以往，假如你對西弗勒斯?亞歷山大?斯內普出言不敬、或是參與敵對他的行為，你將會立刻遭到報應。」

哈利說完，謹慎地朝西弗勒斯的方向匆匆一瞥。他們的目光短暫地匯聚，然後哈利的眼神又迅速回到了狼狽的格蘭芬多們身上。西弗勒斯的雙眸深不可測，但哈利感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至少他沒有痛罵我一頓，他無力地想，現在還沒有。

「又一個條件！」小矮星哀號。「這是作弊！」

「閉嘴，彼得。」布萊克脫口而出。「拒絕他的條件，詹姆。他想保護鼻涕精，真是感人！」

哈利眼角的餘光發現西弗勒斯全身緊繃。不要讓他們激怒你，西弗勒斯，他想，拜託，接受這一切。

「這是作弊！」小矮星堅持。「這次決鬥他應該自動輸掉！」

「這絕對不是作弊。挑戰者也可以增加自己的條款。」哈利輕鬆地說，儘管心裡想要掐死那個小叛徒。他把注意力指向波特。「或許你想知道，我是怎麼瞭解某些事情的？」

布萊克猛然頓住。他和波特交換了一下眼神。

「那好。」波特慢慢說。「作為挑戰者，我當言明自己的第二條款：在一小時零一分鐘之內，你要服下吐真劑，並且回答我可能提出的任何問題。」

「不可接受。」哈利立刻說：「用吐真劑審問一個小時零一分鐘？你知不知道這需要多少吐真劑？」只要三滴就夠了，不過他們不需要知道這一點。

波特臉紅了。「好…那就十一分鐘。」

哈利詭笑。這樣就上當了，他想，真可愛。「你是否接受我的第二條款？」
波特點頭。「我接受你的第二條。」

「那麼我也接受你的第二條。」哈利說，然後再次感到了魔法的起效，字字句句在他們頭頂的空中被織成一張網。

「好。」布萊克說：「數到三。一、二——」

「等一下。」哈利第二次打斷他。「我——」

「不會還有另一條吧！」布萊克暴怒。

哈利感到身後有什麼東西在動。西弗勒斯牢牢地揪住了他的手臂，哈利立即渾身繃緊。「你到底以為你在做什麼，弗洛斯特？」西弗勒斯狠狠地小聲說。哈利感到另一個斯萊特林的呼吸震動了自己身邊的空氣，彷彿最不可捉摸的六翼天使在扇動翅膀。「你看過書，應該知道假如列出過多的條款，會造成大量魔力反彈——」

「西弗勒斯，冷靜。」哈利大聲說，他沒有朝西弗勒斯的方向看，然而卻早已渾身僵直。西弗勒斯靠得這麼近，讓他在寒冷的夜晚中幾乎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跳，無法思考。「作為決鬥的接受方，我當言明第三條款。」

「我拒絕更多的條件。」波特滿面怒容地宣佈。

哈利不理他。「我要求第二條款中的每一項都適用於小天狼星?特萊貝倫?布萊克，小矮星彼得，以及雷姆斯?約翰?盧平。」

「搞什麼鬼！」布萊克咒罵：「這是——這是——」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中間名？」

盧平靜靜地問過之後，有一段沉默。人狼的臉色是蒼白的，但他似乎還保持著自己的鎮靜。

哈利聳聳肩膀。「如果波特贏了決鬥，也許我會告訴你。」

「但你不能把條款強加在不參加決鬥的人身上！」布萊克大吼：「這是常識！」

「當然。」哈利平靜地說：「這正是我要問的。」

布萊克茫然地盯著他。「啊？」

哈利還來不及說什麼，西弗勒斯便咆哮起來：「你瘋了不成？如果你不是我所見過的最狂妄或者大腦發育最不均衡的蠢貨，你就是嚴重精神錯亂！你居然能想到同時對付他們四個？」

「我們全部？」布萊克倒抽了一口冷氣。

「簡直是瘋了！」西弗勒斯怒吼。

「我沒有。」哈利的語氣堅決有力，卻並非不近人情。他伸出一隻手，握住西弗勒斯的手腕，將另一個斯萊特林的手拉開自己的胳膊。他太近了，哈利想，他默默地看著那張五官分明的臉孔，憤怒的表情，兇惡的眼神，感受到急促的呼吸劃過自己的脖頸和面部。「我絕對不可能輸的。」哈利輕聲說。

「你——！」

「相信我。」哈利說，他的聲音低沉，他的目光鎖住了西弗勒斯的眼神。相信我的話，他想。在他腦中的某一個角落，哈利知道自己能夠完全進入西弗勒斯的精神世界，然後讓他的意志像破舊的玩偶一樣屈服——但他不願這樣。不。他想要…

「你是個瘋子。」西弗勒斯激動地說著，聲音有些嘶啞。他向後退去。哈利鬆開了手，突然意識到房間陰暗的另一端還有一群格蘭芬多。還有，他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心中暴風驟雨般的情感。

他轉過身。你居然任由伏地魔得逞了，他生氣地想，拿點力量出來！

「或許我是瘋了。」哈利簡略地說。「但我還是會贏。」他轉身面對著盜劫者。「我的第三個條件，同時適用於你們四個。你們是否接受？」

波特和布萊克交換眼神。盧平和小矮星靠了過去，竊竊私語著。

哈利吃吃笑了起來。「真有些難以置信，四個格蘭芬多竟然會害怕被一個斯萊特林打敗。」

布萊克抬起頭，對他怒目而視。「原因很明顯，斯萊特林都會作弊——」

「擔心我袖裡藏機？」哈利抬起一條眉毛問道。他緩慢而從容地解開長袍，脫了下來，隨手扔到角落裡堆成一團。「你會發現我連袖子都沒有。」他冷淡地說。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無袖襯衫，和一條天知道什麼時候買的牛仔褲，上衣服貼地紮在長褲裡。在巢裡訓練的時候，和傲羅進行實戰練習的時候，他穿的都是這一身。上衣和長褲現在有些小了，但卻舒適而貼身，不會像笨重的長袍那樣在甩動時發出沙沙聲。實際戰鬥中，他會在有魔法保護的貼身裝備之外，再套一件前襟敞開的斗篷。斗篷本身大多是用來分散注意力的，它能夠在交叉火力之間給敵人造成錯誤的目標，其實，大多數的保護咒語早已滲入他的血肉，或者已經編織在最貼身的衣物上了。（註釋）

「決定了沒有？」哈利問道。

「我們接受。」波特最後說，又嫌惡地看了看哈利全身上下。哈利正想叫波特宣佈一下，就感到魔法在空中流動起來，做了肯定的確認。「不過，怎樣才算輸？第二者又怎麼辦？」

「如果你們每個人都起不來了，就算輸。」哈利說：「還有，我們不需要第二者。在另一場決鬥裡，森林女神莉莉絲和——」

「閉嘴行不行！」布萊克打斷了他。「還有沒有更多的條款？」

「實際上我有。」哈利說。格蘭芬多們憤怒地抗議起來。哈利抬起一隻手，他們於是不作聲了。哈利在心裡竊笑。每次都管用，他想，就像要控制坐立不安的傲羅們一樣，實在太容易了。「作為決鬥的接受方，我當言明第四條款：你們將永遠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此次決鬥——即使互相之間也不能。」

一段沉默。「為什麼？」布萊克懷疑地問。
哈利聳聳肩。「因為我很仁慈，在你們被徹底打敗之後，我願意給你們一個沉默的借口。」

布萊克哼了一聲。「想得倒美。你想不想對這一條來點新的說法，詹姆？比如，我們可以先攻擊十次，然後再讓這條蛇反擊？」

「實際上這主意不壞。」哈利說。「假如你們接受第四條，我願意讓你們六招，然後再反擊。」

西弗勒斯咒罵起來：「我拒絕！作為這白癡的第二者，我拒絕——」

「第二者沒有決定條款的權力。」哈利打斷他，轉身面對另一個斯萊特林。不要屈從於伏地魔的慾望，他警告自己，小心——反抗他——他摒住了呼吸。

「準備好了嗎？」布萊克大叫。

他好近，和我好近，哈利想。他能感到西弗勒斯的呼吸吹拂著自己的臉龐；他能看到他忽明忽暗的眼神，閃爍著不確信、惱火、憤怒、恐懼，一種別樣的恐懼，令哈利的脊柱一陣顫慄，然而這顫慄和冷夜的愛撫全然無關，因為他能夠感受到西弗勒斯身軀的熱度——好近——

「一。」

這是慾望！哈利的意識尖叫。伏地魔的慾望！

「二——」

他突然伸出手，重重地推開西弗勒斯，使得另一個斯萊特林踉蹌後退，撞到了牆上，因此離開了咒語襲擊的範圍——

「三！」

哈利立即蹲下，就地一滾，動作流暢。他感到灼熱的咒語改變了路徑，越過自己的頭頂，在身後的牆上撞個粉碎。

他輕輕一躍而起。「第一招了！」他叫道。

兩道咒語同時而來。就算是白癡也該知道進行大範圍攻擊，他一邊想，一邊飛身躲開，同時感到第三道咒語——呵，這次好多了，終於有人施展大範圍咒語——像一道無情的海浪撲面而來。

他站起來，挺直身體，讓那道咒語從他的身軀包裹而過，彷彿流水沖刷巨石。

「第二、第三、和第四招了！」他大叫，眼神滿意地掃過盜劫者，看見他們目瞪口呆的臉龐。接下來，他控制不住自己——於是轉身偷偷朝西弗勒斯的方向迅速看去。他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哈利好奇，因為那雙黑色的眼睛隱藏在陰影中——他在想些什麼——

西弗勒斯忽然動了一下，微微抬起頭，哈利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擔憂的光——

哈利一擰身，離開原地，咒語也跟著偏離了軌道，朝自己襲來，然後，他感到另一道咒語也在空中轉向——

他在最後一刻避了過去，接著輕聲念出一道防護咒語，罩在自己的頭上。那兩道咒語撞擊在一起，他感到魔力彷彿波浪般在空氣中顫抖，就像一場傾盆大雨，灑遍全身，然而他沒有半點淋濕。

他站起身體。「第五招和最後一招都過了。」他低聲說。

盜劫者們開始移動。布萊克用手肘撞了撞小矮星，於是那個叛徒急步衝到一邊。至少他們還知道分散，哈利想。盧平的臉上是專注的神情；波特則看起來小心翼翼、並且——是的。還有些恐懼。

哈利微笑。他舉起魔杖。布萊克渾身繃緊。

「Stupefy!」 小矮星尖聲叫道。

哈利在憤怒中將魔杖猛地向下一甩——那該死的叛徒破壞了剛才難得的一刻，接著，哈利感到另外三道咒語向自己呼嘯而來——

「Obturbo!」 哈利咬牙切齒地說，及時隱藏起自己不用念出咒語的本事。魔力在空氣中蜿蜒而行，擊中了那個叛徒。哈利詭笑著將魔杖大幅度橫掃出去，剛才的另外三道咒語立即消散。應該隨便說點咒語什麼的，哈利想，希望他們不會注意到——

「彼得！」布萊克怒號。「你到底在幹什麼——？」小矮星神情恍惚地晃蕩著，忽然猛撲到布萊克腳下，哈利既厭惡又好笑地看著那隻老鼠緊緊抱住另一個格蘭芬多，將自己的臉擠到布萊克的雙腿之間——

布萊克大叫一聲，踉蹌著跌倒在地。

哈利冷笑，然後轉身面對波特。他看到了咒語的迫近，是一道猛烈的紅色激流。我是該躲開，還是該封掉？他不好決定。他感到激動和顫慄——去戰鬥、去征服、去擊敗這些蠢貨——強大的力量令他熱血沸騰——

他擁有世上最強大的力量——

他伸出魔杖。咒語在空氣中斯嘶作響，發出明亮的火花，扭動著在他的杖端接合成一個圈，彷彿一頭困獸，不停地掙扎。他猛地揮動手腕，魔法飛了回去，比到來的時候更加迅速。盧平的臉龐瞬間在震驚中擴張，接著，他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月影！」布萊克大喊，聲音有些窒息：「下——來——你這——小——」

「你就讓他享受一下，不行嗎？」哈利喃喃道，然而他的聲音在室內反覆迴響，彷彿陣陣雷鳴，雷鳴中還帶有摩擦產生的嘶嘶響動——似乎來自一條蜿蜒之間的巨蛇。

哈利將魔杖對準布萊克，布萊克立即不動了。放輕鬆，哈利想，讓那可悲的叛徒享受一生一次美夢成真。布萊克鬆弛下去，躺倒在地，眼神空洞，小矮星立刻急切地跨上了他的胸膛——

從波特的方向劈頭蓋腦飛來了一連串的咒語，哈利惱火地站到一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以為可以跟我鬥？

「西裡烏斯，趕快把他甩掉！」波特大吼。

「對你所謂的『把他甩掉』，我恐怕布萊克無能為力。」哈利低聲說，然而他的聲音在空氣中彷彿成千上萬的蛇發出的共鳴。波特睜大眼睛，向後退了一步。

哈利向前走了一步。

「你的朋友已經倒下了，波特。」他靜靜地說：「成為最後一個活著的人，是什麼感覺？孤獨是什麼感覺——當你的朋友都已經拋棄了你，當你的回憶中只剩下他們的憎恨——是什麼感覺？」他感到力量在體內的衝擊。獎盃在架子上顫抖起來；獎牌搖晃著，在玻璃櫃裡來回撞擊。

波特跌跌撞撞地向後退。

哈利舉起了魔杖——

「弗洛斯特！不要——不要殺他。」

哈利靜止下來，轉過身。

西弗勒斯站在他的面前，火把的光芒劃過他的臉龐，彷彿層層疊疊的寶石。他那麼美，哈利想著，炙熱的烈焰在體內甦醒。還有，他是我的——

他發覺一道咒語向自己射來——

他的魔杖自空中猛擊下去，咒語隨之粉碎。但這個咒語的力量很強，碎裂的魔力波劈頭蓋臉地衝過他的全身。

「波特…」他咆哮著向前一步。

突然間，波特跌倒在地，眼睛在恐懼中瞪大，嘴唇顫抖——他的喉嚨中發出一陣不成聲響的呼號…

哈利聽到有人抽氣的聲音。他輕彈魔杖，一個若隱若現的、矮壯的人魚獎盃移到了旁邊。

「萊斯特蘭奇？」哈利嘶道。黑髮級長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來。「你——」

可是他忽然住了口，因為他從那張貴族式的臉上看到了驚恐和敬畏。萊斯特蘭奇突然跪下了，他的眼睛在火光裡狂熱地燃燒著。

「主人？」他輕聲道。這個聲音在哈利的心和靈魂裡迴響著、迴響著、迴響著…

他感到自己跌進了陷阱——一邊是萊斯特蘭奇阿諛奉承的目光，一邊是波特眼中極端的恐懼。他逐漸後退。有事情不對勁。

他忽然轉身。當他看到西弗勒斯彷彿遭受重創而向後退去時，他感到心被撕裂了。

他大步走到一面光滑的護盾前，看著自己的倒影。

一張臉正盯著他——這張臉他在巢裡見過。黑魔印記交叉在這張臉的一側——帶著死人般的笑容——瞪著一隻恐怖的紅色眼睛——

他無法控制自己，雙唇顫抖著，發出一聲彷彿窒息的哭喊。不，他的意識和思想一片斷瓦殘垣。不！他無路可退，他的周圍都是那些恐懼的表情，那些敬畏的表情，那些——

他絕望地轉向西弗勒斯，然而西弗勒斯退縮了。他的心裂成碎片。

這不可能，哈利想。這場決鬥給他帶來的興奮和顫慄，那些擊敗、征服、勝利、以及力量導致的熱血沸騰——這一切都徹底消散了。災難是可以控制的，他想，用記憶咒——記憶咒——

「主人——」萊斯特蘭奇輕聲說。

「Stupefy!」 哈利大叫。萊斯特蘭奇猛然向後飛去，劃過地面，狠狠撞到了牆上。 「Obliviate!」 哈利嘶吼。「Stupefy!」

「不！」波特幾乎說不出話來——

「OBLIVIATE!」 在失去勇氣之前，哈利及時大吼。波特的眼睛立即變得空白一片。他只會記得自己被打敗，他不會記得其餘這一切。「Stupefy,」哈利嘶啞地說著，讓咒語擴大，直到所有的盜劫者們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轉身。西弗勒斯！他痛苦地想著。

西弗勒斯凝視著他，臉龐在火光中一片蒼白。哈利希望自己現在能夠消失得無影無蹤，又希望能夠撲倒在西弗勒斯的腳下，失聲痛哭。不！我不是伏地魔！我不是。我只是哈利，或者喬納森——別走，別離開——

「西弗勒斯——」他嘶啞地叫著。

西弗勒斯向後退了一步。

哈利顫抖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拜託，讓我解釋。我…」我不是妖怪。有個妖怪在我的體內——但我並不是妖怪！相信我的話，拜託。我只是…喬納森?弗洛斯特。

看到西弗勒斯的表情，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把剛才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他吞嚥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這就是真相。」他輕聲說。

西弗勒斯沒有動。現在，他們之間僅有一尺之遙，哈利感到一股強烈的渴望——他所未知的疼痛的渴望——

「說點什麼。」哈利勉強擠出這麼幾個字，他希望西弗勒斯能看著自己的眼睛。然而西弗勒斯的目光頑固地停留在他的胸前，就是不抬頭…

哈利不再向前，他等待著。慢慢地，他抬起手臂。魅力咒剝掉之後，傷疤比平常更加清晰。他舉起胳膊等在那裡，彷彿從一個永遠到另一個永遠。

西弗勒斯接受了他的手。

彷彿一場舞蹈，哈利想。他動了起來，西弗勒斯也動了起來，接著，哈利感到清瘦的身軀靠住了自己的身體，破舊的長袍撫摸著他的肌膚，油亮的頭髮緊貼在他的臉頰上。他的喉嚨哽咽，任何言語都在成形前消失殆盡。

這是慾望，他的意識提醒他，伏地魔的慾望。可這真的是嗎？抱著西弗勒斯的時候，他能感到另一個男人背部的骨骼。這也是伏地魔的慾望？或者，這一切其實源於他自身? 這是他的，只屬於他的感受？

都是我的。他用力地抱著西弗勒斯，那麼用力，以至於他以為肯定會留下傷痕。然而西弗勒斯沒有推拒。西弗勒斯在這裡，停留在他的懷抱中。這真是瘋狂，他飄飄然地想。這真是令人陶醉的瘋狂。就是這個，可我還要更多、更多、還要更多。這些事他只知其名；這些事令他恐懼。這些事多麼美麗，多麼恐怖，他甚至不敢以名稱之。

西弗勒斯。

最後，他放開了手，非常不情願地回憶起，現在還是午夜，他們的身邊還有五個昏迷的學生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以及他們周圍一大堆傾倒的獎盃和獎牌。
「我們是不是應該把他們叫醒？」哈利拖長了聲音咕噥。他知道自己在笑；他能夠從這張不熟悉的臉上感受到那股笑意。他覺得自己就像個五歲的小孩子，在玩具店裡自由地撒歡。

西弗勒斯搖頭。「不。」 他重重地說：「別管他們。」你也在笑，哈利想著，希望把另一個斯萊特林再次抱在懷裡，不過，最後他還是選擇去撿自己的長袍。

他們無聲無息地前進著，因為費爾奇，也因為任何不經意的言語都可能破壞他們之間未知的一切。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顫慄中，哈利注意到了，步行中的他們靠得很近，超過了純粹朋友之間的距離，他們的手時不時地互相拂過，然後，他們會緊盯著前方的黑暗，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們終於抵達了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哈利打開七年級寢室的門，停留了片刻。

「睡我的房間。」哈利喃喃道。一切都必須保持安靜，就像一聲心跳。「求你。」

「但是我的床…」

「我可以變一張出來。」哈利猛地打斷他。我需要你。「記得嗎？你說過要在我做噩夢的時候把我叫醒。」

西弗勒斯的眼神黯淡了。不要離開，想都別想，哈利抓住他瘦弱的手腕。「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他把聲音壓得很低，溫柔得彷彿霍格沃茨的沉睡。

「我——」西弗勒斯不安地垂下眼睛，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梗塞，有些痛苦。「是我造成了你的昏迷。」他惶然抬頭。「我在生你的氣，因為某些愚蠢的事情，所以在你做噩夢的時候，我沒有去叫你。」他頓了頓。「我是——我幾乎害死了你。」

哈利眨眨眼，慢慢地聽明白了。「可我還活著，不是嗎？」

「是的，可是——」

「你以為我會責怪你？」

西弗勒斯的眼中霎時閃過一道光。「那是我的錯，不用否認。你和家養小精靈在一起會更安全。」

哈利冷哼一聲。「鄧布利多的家養小精靈，他送來監視我的那個？不可能。還有，我原諒你，只要你以後叫醒我。」

西弗勒斯吞了吞口水。「別傻了。我什麼都不能保證。」

「連這一點都不行？」

「你這是把性命都寄托在我身上——可我，是個完全的陌生人。」

「我是真的信任你。」哈利說。一輩子，好幾輩子。「如果你向我保證過了，那麼即使你恨我，即使你氣我氣得要死——你還是會將我喚醒。」我瞭解你，西弗勒斯?斯內普，即使你不瞭解你自己。我瞭解你，超過瞭解我自己。「和我一起睡？」

西弗勒斯的喉嚨動了動。有那麼一刻，哈利不知道他是否會哭。

「好的，假如這是你的願望。」西弗勒斯說，他的聲音穩穩的。

好長一段時間之後，哈利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傾聽西弗勒斯從另一張床上傳來的呼吸聲（那張床是用椅子變的）。他感到疲倦，但並非很明顯。

他很滿足。幾乎是快樂的。

可你必須離開，有個聲音在他的腦子裡低語。最終，你還是會離開他。

哈利翻了個身，試圖讓那個聲音閉嘴。現在已經太遲了，他告訴自己。太遲了，他們已經無法再回到從前。

他的意識翻來覆去，回想起剛才的決鬥，回想起戰鬥時一浪接著一浪的那些帶著惡意的憤怒。那是伏地魔，不是我，他對著天花板皺眉。巢裡肯定有某些與此相關的東西。我會找到它，然後消滅那個妖怪，摧毀它的意識、軀體、還有靈魂。他的決心似乎在腦中迴響，彷彿空山幽谷間的宣言。他的黑暗，我不承認屬於我。

他閉上眼睛，意志堅定地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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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本章節開頭引自莎士比亞的傳奇戲劇《暴風雨》（1660）的最後一幕。普羅斯佩羅（男主角）：this thing of darkness I acknowledge mine。大致意思就是I acknowledge this thing of darkness is mine。梁實秋先生的翻譯是「這個蠢陋的東西我承認是我的。」而朱生豪先生則譯為「這個壞東西我必須承認是屬於我的。」如果結合上下文來看，這兩種翻譯肯定都沒錯，不過因為和TS的語境不合，所以我就用了自己的翻譯。

另外，描寫哈利決鬥時穿著的段落，我有理由相信可能是作者的失誤…因為，記得吧，哈利在回到過去的時候身邊是沒有任何行李的，而且他還沒有穿衣服…所以不大可能出現『變小的黑襯衫和不知何時買的牛仔褲』…不管，反正穿起來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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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35

[發帖際遇]: s021084贏了街頭賽車比賽冠軍，獲獎金現金150Ds幣.


第十一章





一個星雲般模糊的存在，他記不起如何稱呼——不過也許他一直都不知道如何稱呼。夏日裡，坐在身邊的人。火光中觸碰的人。情人，還是朋友？

他坐起身，意識在睏倦中搖晃，沉思著夢境餘下的殘片。很愉快，他記得。毯子跌落，他控制不住打了個寒顫。冰冷的空氣就像當頭澆下的一盆冷水，黑暗比他記憶中的任何時候都要深霾。

他需要去廁所。

光腳踩到地上時，哈利倒抽了一口冷氣。真奇怪，他想，怎麼會冷成這樣？他把手伸到面前，斜眼看著一個暗淡的光球從空白中膨脹、增大。他瞥向壁爐，發現裡面是空的。毫無生氣。家養小精靈忘記看顧這裡了。

他一邊發抖，一邊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光球在身後漂浮著。這裡暖和多了，他想，感到熱氣纏繞全身，彷彿小股的煙塵。家養小精靈怎麼會忘記呢？它們從不忘記。

除非不是他們忘記了。他集中精力對準馬桶，壓制著記憶中那些被紅色浸染的黑暗，那些搖尾乞憐的哀聲低訴，主人…

他拉下衝水閘。即使廁所比房間溫暖，他也至少還需要一個小時才能完全睡醒，何況睡眠是如此珍貴的日用品。他偷偷回到房間——

西弗勒斯！昨夜的記憶沖刷而過，他匆匆走到西弗勒斯的床邊，光球在面前搖搖晃晃。他怎麼可能忘記？他們用椅子上的軟墊變出了另一床棉被，可是卻不夠厚，況且用變形術做出來的東西總有些不可靠的傾向，十分麻煩。

西弗勒斯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修長的四肢裹柱枕頭。像這樣躺著，他看起來小了很多，更像個孩子。他正輕微地顫抖著，薄薄的肌肉在寒冷中緊繃。他每呼吸一次，面前都聚集出一小團水汽。

哈利大步跨過兩張床之間的距離，抓來自己的棉被，蓋在睡眠中的身軀上。他看到西弗勒斯輕輕動了動，眉毛皺得更緊。他暖和了嗎？哈利正要用羊皮紙再變出一床被子，忽然想到了壁爐——把它點燃讓屋子暖和起來也是一樣的。之前他怎麼就沒有想到？

他跪在壁爐前，暗暗感激這裡有一塊地毯。天，真是冷！除了灰燼，爐子裡什麼也沒有，不過這無所謂——魔力火焰應該足夠了。

「燃。」他輕聲說，然後看見愉快的橘紅色火苗憑空出現。這樣就行了，他想，接著退回去繼續看西弗勒斯。他不再發抖，他看起來…很寧靜。哈利一邊看一邊想，不知西弗勒斯是否習慣在寒冷中休憩，也不知他是否習慣睡在這樣一間殘酷而缺乏安慰的空曠房間裡，就好像碗櫥櫃或者孤兒院的生活。

再也不會這樣了，哈利想著，斷然下定決心。他的手十分溫柔地撫摸過西弗勒斯的臉頰，然後從桌上拿起一張羊皮紙，給自己變出一床被子。他鑽到裡面，轉過頭好讓自己能夠看到西弗勒斯睡覺的樣子。

西弗勒斯。

房間已然緩和起來，火焰深紅的光芒柔和了蒼白的螢光邊緣那些寒冷和粗糙。哈利微笑起來。他沒法控制自己。雖然挺可笑的，但這世界真是個令人快樂的地方。今天，他會吃早餐（和西弗勒斯一起），接著上魔咒課（雖然不是和西弗勒斯一起，但他可以想他），然後是午餐（和西弗勒斯一起），接下來是防禦課（又是和西弗勒斯一起），這以後，他會有大把大把的自由時間——和西弗勒斯一起。

西弗勒斯。

一個小時之後，他的意識已經在半夢半醒的幻想之間昏昏沉沉，這個時候，西弗勒斯動了動。

哈利靜靜地躺在黑暗裡。在壁爐的火光中，他能夠看見西弗勒斯臉龐的影子——鷹鉤鼻、半睜半閉的眼皮、閃亮的目光。他也能夠聽見門外模糊的腳步聲。

西弗勒斯轉過頭，他們目光相遇。哈利眨眨眼，突然感到恐懼在心中炸裂：要是西弗勒斯又退回到自己的殼中怎麼辦？要是西弗勒斯決定假裝昨夜的一切完全沒有發生怎麼辦？

西弗勒斯睏倦地眨眨眼。「早啊。」他喃喃道。

「早上好。」哈利回答。

西弗勒斯皺眉，然後動了一下。接著他坐起來。「是你把這些被子疊在我身上的？」他問。

「是啊。」哈利回答，也坐了起來。

「難怪我覺得比貼在蠍尾獸的肚皮上還熱。」西弗勒斯嘟囔著下了床。哈利看到另一個斯萊特林拖著腳走出屋外，在身後關上門，也沒回頭瞥自己一眼。

他是去廁所，哈利想。屋外飄進一股冷風，吹上他的皮膚。這並不意味著他又決定不理我了。門打開，西弗勒斯走進來，一個勁地眨著眼睛，好像剛剛打了個哈欠。

「早安。」他又說。「那你為什麼決定用被子悶死我？」

哈利動了動，雙腳踩下地。令人好奇的是，地面居然很溫暖。「因為晚上很冷。」哈利看著西弗勒斯的臉解釋。房間裡的陰影讓他幾乎看不清楚。「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你在打冷顫。所以我給你多加了一床被子。」

「昨晚很冷嗎？」西弗勒斯說著，嘴角不贊成地向下撇去。

「是的。家養小精靈忘了給壁爐點火。我只好自己點。」

「那怎…」西弗勒斯坐下來看著壁爐。「我從來都想不到家養小精靈竟然會疏忽，忘記點火。」他頓了頓，然後抓起杯子的一角仔細看。「這床被子是你的。」他說。

哈利點頭。「是的。」他帶著點憂慮回答。門外的腳步聲又多了。早餐已經開始一陣了；他們應該早些離開房間。「我用羊皮紙又給自己變了一床。」

西弗勒斯默默地從床上拿起杯子，捲成一團，走到哈利面前。

「這不是…」——哈利對著嚴肅地將被子還給自己的西弗勒斯開口——「施捨。」

「我知道。」西弗勒斯說。哈利不安地抬頭偷看。那樣的聲音裡隱藏了什麼，那張臉之下遮蔽了什麼，他不知該如何處置。西弗勒斯站在原地，站在他的面前，身上只穿著睡袍。「我知道這不是施捨。」他輕輕說。

哈利伸出手，西弗勒斯也伸出手——然後他們雙掌交錯：纖細的手指短暫地觸碰了粗糙的掌心，哈利的心隨之漏跳一拍。接著他站起來，西弗勒斯走開；哈利感到自己的手上傳來麻刺的興奮感。「早餐快結束了。」他說。「我們要快點。」

「你的影響太壞。」西弗勒斯在房間的另一頭說著，換下了睡袍。哈利偷偷瞥了一眼，然後迅速別開目光。西弗勒斯接道：「我曾經從來不吃早餐的。」

「那我就是你的最害怕的噩夢。」哈利宣佈著穿上自己的霍格沃茨學生袍。

「我真是恐懼萬分。」西弗勒斯無聊地說。「順便一提，你的襪子不要甩倒我這邊來，弗洛斯特。」

哈利就好像沒聽到一樣泰然自若：「然後我會讓你腐化墮落成一個超級喜歡早晨的傢伙——」

西弗勒斯突然向他丟來一個襪球，哈利急忙躲到床後笑起來。

「喜歡到讓人煩，喜歡到會在誰都不信的時間早起，然後高興地向每個人說哈羅。」哈利爬上床，在上面亂跳，而西弗勒斯則疊起雙臂，開始冷笑。「我也順便說一句，你那樣還真是不成熟。」哈利抬起一條眉毛。「簡直就是——看我敢不敢說——格蘭芬多式的哦？」

西弗勒斯盡量拔高身體，由上至下對他怒目而視。哈利微笑著撿起西弗勒斯丟過來的襪子，套上左腳。「我痛恨毫無來由的污蔑。」西弗勒斯冷冰冰地說。「還有，你的襪子顏色不搭配。」

「這會引領新潮流，我肯定。」哈利說：「難道你不想要一隻嗎？它們非常——」他把手伸進箱子裡，找到一隻畫滿了金探子的襪子，那是他用鄧布利多的錢在斜角巷買的。「——色彩斑斕。」

「真是醜死了。」西弗勒斯冷笑。

哈利高興地抬頭微笑，接著，他們沉默了一刻。然後西弗勒斯低下頭——他的眼睛緊閉、表情高深莫測——離開了房間。哈利趕緊穿上另一隻襪子，跟了上去，邊走邊想那最後的表情意味著什麼——或者，這整個早晨意味著什麼，因為其中肯定有某些非同尋常的東西存在。他回憶起他們觸碰對方的那一刻，心又開始悸動。

幾分鐘後，他們進入了大廳，坐到平時的位置上。哈利朝格蘭芬多的餐桌一瞥，明顯發現盜劫者們集體缺席——除了布萊克，他從椅子上站起身，逕直向他們走來。

哈利和西弗勒斯一起往烤麵包片上塗黃油，裝作沒注意到格蘭芬多。西弗勒斯也沒理睬布萊克，即使當布萊克挑釁地站在斯萊特林的餐桌前時，他的臉上也沒有洩漏絲毫表情。

「弗洛斯特。」布萊克招呼道。哈利帶著毫無興趣的表情抬起頭。「還有斯內普。」

西弗勒斯停頓片刻，然後用一種無上輕蔑的聲音說：「布萊克。」他檢查著自己叉子上的香腸，然後咬了一口。「喂，你的朋友呢？是不是他們終於拋棄你了？」

布萊克好像一條被逼入絕境的狗，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他上前一步。哈利馬上警告道：「小心你說話的方式，布萊克。」

「別以為你能嚇唬我。」布萊克咆哮著上前。「也別以為你能阻止我、讓我閉嘴，那個骯髒的小——」

突然間，他腳底一滑，猛地摔倒在地，痛叫出聲。周圍的學生都向跌倒的格蘭芬多瞥去，開始竊笑；幾個斯萊特林則公然大笑起來。哈利一瞥西弗勒斯，兩人目光相交——然後感到愉快多了一倍、兩倍；突然間，哈利發現自己笑起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傻傻的、不知為什麼大笑的感覺，卻讓他感到十分美妙，彷彿自己的靈魂自牢籠中釋放；而西弗勒斯——西弗勒斯也在笑，開懷地笑著，讓他顯得年紀好小，然後，一切都是那麼美妙。

「絕對不要試圖對西弗勒斯無禮。」哈利總算將笑意撥到一邊，然後說。格蘭芬多從地上爬了起來，撫平頭髮，氣呼呼地瞪著所有看見自己的人。「你被詛咒了。決鬥的條款會一直有效。」

「閉嘴，你這條蛇！」布萊克惡狠狠地說。他轉向西弗勒斯。「假如這位鼻涕精可悲到不能抵擋——」

『砰』的一聲巨響！布萊克猛然縮成一團，一邊咒罵一邊揉搓後腦勺。

「對——對不起！」一個赫夫帕夫的一年級生尖叫著，急忙從座位上跑來。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個裝鹽的調味瓶。「肯定是我的手滑了…我一直都像這樣笨的，我——」

「不要責怪不相干的人，布萊克。」哈利打斷他。布萊克的注意力從那個赫夫帕夫身上一下轉了回來，哈利微笑著——表情嘲弄。如果是自己單獨一個人，他不會笑——可西弗勒斯正坐在自己身邊，那麼的近，讓他能感到那股溫暖，而且西弗勒斯也在笑，眼中閃爍著愉快的光芒。

「斯內普！」布萊克齜牙咧嘴，威脅地靠上桌子。他喘著粗氣，頭髮和波特一樣亂七八糟，眼神有些野蠻。「你是這世界上最油滑、最噁心——最令人厭惡的小操——」

「西裡烏斯？」

布萊克猛然轉身。站在那裡的是莉莉?伊萬絲和另一個女孩子，她留著短短的褐色頭髮，漂亮又高挑。哈利朝莉莉迅速地笑了一下，有些驚訝自己竟然沒有發現她的接近。他瞥向西弗勒斯，可突然間西弗勒斯卻顯得正一心一意地吃著烤麵包。

「阿曼達。」布萊克有些震驚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阿曼達用批評的眼光打量著格蘭芬多。「是這樣，我收到了——呃——幾天前你給我的信。我感到——受寵若驚，真的，還有那些玫瑰，非常漂亮。但是，我現在正和弗蘭克?隆巴頓交往——」

「什麼？」布萊克爆發了。「隆巴頓？那個又笨又蠢又可悲的小下等人？」

「下等人？你才是這裡唯一的下等人！」阿曼達激烈地反駁。「你真讓我討厭。還有，我聽說你昨晚被斯萊特林打敗了。」她惡毒地笑著，轉向西弗勒斯。「幹得好，斯內普。」

西弗勒斯聳聳肩。「是弗洛斯特干的。」他語氣中立地說。

哈利無力地笑了一下，仍然想不通西弗勒斯突如其來的超然態度。是因為這些新來的人突然出現嗎？「小菜一碟，真的。」他說著拿起自己的橙汁。「可惜布萊克沒辦法告訴你細節。」

阿曼達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布萊克推了過來，魔杖戳到哈利面前。

「現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布萊克咆哮，他的魔杖在哈利的雙眼之間抖動。哈利毫不理睬，安詳地喝著自己的橙汁。

「如果我是你。我會收回魔杖。」西弗勒斯語氣冰冷地低聲道。哈利向上看去，見到西弗勒斯手持魔杖，蓄勢待發，姿態彷彿一條捲曲的蛇。他在保護我，哈利想，他在那雙黑色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懼和決心，於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油然而生。

「閉上嘴，鼻涕精！」布萊克狂吠，魔杖依然指著哈利的臉。「沒人問過你——」

「小天狼星?布萊克！」

麥格的聲音在整個大廳裡迴響，她的人挾著排山倒海的氣勢向他們走來，嘴唇帶著不吉利的預兆薄薄抿起。

「看在梅林的名義上，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她不容辯駁地問道。「威脅一位同學，在大廳裡，還是吃早餐的時候！好啊，布萊克先生？我等著你的解釋。」

布萊克的嘴巴一張一合，彷彿被扔到陸地上的魚。

「格蘭芬多扣三十分，和費爾奇先生罰堂一星期。」麥格簡略地說。「我不希望再有這樣的騷動，布萊克先生。你們剩下的人也一樣。」她降下逼人的目光，平視學生們，停頓片刻，又瞪了西弗勒斯一眼，然後轉身走開。

「恭喜，布萊克。」阿曼達冷冷地說。「現在我要走了。莉莉，古代魔文課再見，拜。」 沒等到回答，她便離開了。

「你聽到麥格的話了。」哈利說著又喝了一口橙汁，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注意到布萊克彷彿被閃電擊中的殭屍，抽搐不停，可是卻沒有動。於是哈利又輕鬆地說了一句：「你可以走了。」

布萊克低低地嘶了些什麼，太小聲了，哈利沒有聽見。「你會有報應的，弗洛斯特。」他怒罵。「還有你，鼻——」他突然停住，彷彿一條流涎的獵犬，被皮帶用力向後拉了一下。「斯內普。」他補充完畢。

「聽指揮的才是好狗。」哈利說，布萊克的臉龐在畏懼和懷疑中變色，讓哈利感到很滿意。「去吧。」

布萊克最後發出一聲驚嚇的咆哮，怒氣沖沖地走了，離開大廳的一路上還撞到不少人。

「你為什麼叫他狗？」莉莉問。

「因為他的行為就像一條狗。」哈利輕而易舉地撒謊。他發現自己在好奇莉莉為什麼沒有跟隨阿曼達或者布萊克離去。在格蘭芬多的注視之下，西弗勒斯連看都沒看哈利一眼，甚至似乎根本不承認他的存在。西弗勒斯就是這個樣子，哈利意識到——西弗勒斯是個重視隱私的人，容易緊張並且孤獨，就像小提琴繃緊的弦；可哈利還是希望他們能回到屬於兩人的房間裡，單獨相處，與世隔絕。

「是啊，也對，我同意。」莉莉說。「我曾想讓他同意我們去布萊克家的家庭藏書館查資料，可是他拒絕了。」

「布萊克家的家庭藏書館？」哈利重複了一遍。他回憶起那個腐朽的地方、發霉的窗簾、以及一群被斬首的家養小精靈，不知道莉莉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才會想到——出身麻瓜家庭的她——能夠輕易地走進那間藏書館，即使得到了那位浪子繼承人的准許。

「那裡對『不那麼光明的魔法』 可是有最廣泛的收藏。」莉莉說。她環顧四周，表面上興趣濃厚地看著逐漸開始消失的盤子。「今天早上我和弗立維談過了，他說允許我們去位於麻瓜倫敦的那間Bibliotheca Caeca，隱形圖書館。」
哈利眨眨眼。「那間什麼？」他瞥向西弗勒斯，可西弗勒斯依舊靜靜地吃著烤麵包。

「那是由尼可?勒梅的弟子創辦的，我想。」莉莉解釋道：「那裡應該收藏了全世界最多的遠古祭祀儀式。我們要去看一看。」

「那間圖書館在麻瓜倫敦？」哈利說著皺起眉毛。他的盤子和沒吃完的香腸消失了。為什麼他從前沒有聽說過？

莉莉點頭。「很怪異。不過西裡烏斯曾經提過古老的布萊克家——是怎麼遮掩自己的。我在想，能不能今天晚些時候去——如果你沒意見的話。」

他按壓了說『不』的第一直覺。他哪裡也不想去。他只想和西弗勒斯在一起，如果自己和莉莉?伊萬絲呆久了，他覺得西弗勒斯也不會高興。但他知道，自己需要幫助莉莉才能接合未來，而且明天他們還有的是時間——魔藥、變形和防禦課都會上。

「好的。」哈利親切地說。

「太棒了。」莉莉微笑。「我們下一節課是魔咒，對吧？」

哈利抑制住一股憤怒的刺。她就不能走開，放過他們？有她在這裡，西弗勒斯就像蚌殼一樣沉默，像雪山山峰一樣孤僻。他只想和他單獨在一起——哪怕一小會也好。

西弗勒斯站起身。

「你要走了？」哈利明知故問地說，就是為了聽到西弗勒斯的回答。

西弗勒斯點頭，給了莉莉一個淡漠而無法解讀的眼神。然後他轉過身，破舊的長袍帶著颯颯的響聲，迅速走出了大廳。

「他今天真有點沉默寡言。」莉莉說。

哈利必須用力克制自己的厭煩，才能接著回答：「對啊，他真是的。」他站起身，把自己的東西抱在懷裡，一次也沒有往莉莉的方向看。「那我們走吧。」

「你還帶了相機？」哈利說著向莉莉脖子上懸掛的黑色裝置看去。那東西看起來過時得要命，但哈利提醒自己，現在可是七十年代。

「對啊。」莉莉說。她用手指撥弄著照相機。「佩妮好喜歡特拉法加廣場，還有黃昏時分那些起飛的鴿子。夏天的時候，爸爸媽媽帶她去過，可我那時正在參加為麻瓜出身的女巫舉辦的補習班，所以去不了。你去過特拉法加廣場嗎？」

哈利搖搖頭。他們正朝霍格莫德走去，亂七八糟的風吹紅了兩人的臉頰。哈利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喝點什麼東西，然後再用飛路粉去斜角巷，去找那個隱形圖書館。

「那裡很不錯。」她自如地對話。霍格莫德近在眼前；哈利能夠看見一群群的建築和升起的炊煙。幾乎什麼都沒變，他溫暖地想著。然而當他滿懷喜愛地向前看，腦中卻閃過這樣一幅畫面：霍格莫德，在戰火中灰飛煙滅，僅剩當初的殘梁斷瓦。他感到那股溫暖從心臟流失。

「你到底住在哪裡呀？」

哈利向上看去。他不能說是薩裡的小慧因區——因為那裡畢竟是伊萬絲一家的住址，可他也沒有在別的地方居住過。「在巴頓。」他確實曾去過那裡一兩次，為的是視察傲羅的幾項行動。

「巴頓？」莉莉說：「在哪裡？」

「靠近利物浦。」哈利簡單地回答。他向前邁步，伸手抓住『三把掃帚』的門把手，拉開，停住。

莉莉笑了。「謝謝。」她優雅地說著，走了進去。裡面的空氣比外頭暖和許多，並且帶著一種滿足的氛圍。酒吧有些空，只有幾個女巫在一頭談笑，和一隻難看的地精悶悶不樂地坐在陰暗的角落，面前擺著一大杯啤酒。

「喂，哈羅！」蘿絲蜜塔夫人說。她把頭髮向後一甩，精神奕奕地走到壁爐前，只可惜二十年的時間和兩次戰爭早已將這樣的活力消磨殆盡。哈利仔細地看了看室內：有些東西和他記憶中的不同，可這也是因為…他的感覺變了。屋子裡的氣氛是歡樂的，遠非他記憶中那些陰沉破舊和不顧一切的歡呼。

「你是莉莉?伊萬絲，你是喬納森?弗洛斯特？」她問。

哈利點頭。「是的。」莉莉說。

「阿不思跟我提過你們兩個，還有你們進行的計劃。」她眨眨眼，說。

「他提過？」莉莉支支吾吾地問。

「當然！」蘿絲蜜塔說。她向兩人遞來飛路粉的罐子。哈利發現莉莉遲疑了一下才接過罐子，然後從裡面撈出相當大的一捧粉末。或許飛路粉的技術在未來才開始完全成熟，他想，然後跟著做了同樣的動作。

「破釜酒吧。」莉莉叫著擲出粉末。霎時間，火焰綠光閃爍，然後她踩了進去。

哈利湊到壁爐前。

「記住，要保持注意力集中。」蘿絲蜜塔夫人對剛剛投下飛路粉的哈利說。我希望她的暗示並非我腦中的猜測，哈利想，壁爐開始無窮無盡地旋轉，他差點吸進一大團灰。

「我想鄧布利多沒有告訴她我們真正的研究。」哈利從壁爐中跌跌撞撞地出來時，莉莉說。「我是指…我們在研究的是將情感和獻身結合在一起的遠古祭祀儀式。我可不能想像蘿絲蜜塔夫人會贊成地微笑。」

「我也不能。」哈利說著將煤灰從長袍上掃下去。他還是無法理解怎麼有些人能夠悠然地從壁爐裡出來，就好像那是一扇敞開的大門。

「我很好奇鄧布利多對她提了些什麼。」莉莉說著，兩人從破釜酒吧漫步而出。

「我想大概是某些無害的東西。」哈利溫和地說。他看著莉莉的蹙眉舒展開來，然後輕輕聳肩，似乎正在想，反正這一切都是那位老校長的矛盾行為。你欠我一個情，阿不思，哈利想，我可能剛剛幫你保全了一個卒子。意識的支流在他心中繞成了片刻的漩渦——這個卒子，他的母親，莉莉?伊萬絲，很快就會為了兒子犧牲自己，她把自己賣給了那個用閃爍的雙眼蒙蔽世人的狡猾騙子。

這個想法比從前更加容易地漸漸消退，，然後他跟著莉莉走出了斜角巷。

「圖書館就在那裡。」莉莉轉頭看著哈利，對他說：「我們在查令十字——喂！」

「不好意思。」一個麻瓜嘟嘟囔囔地推搡著過去。

「算了，我們在查令十字路上，那邊就是一堆書店。」莉莉說。「圖書館就藏在兩家書店中間。」

「真聰明。」哈利說，但他的注意力被引開了。一個鬍子拉碴、衣服極度破舊的麻瓜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莉莉。骯髒的老麻瓜，哈利想著，移動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

莉莉好奇地朝他一瞥，然後指向一扇立在矮樹叢裡的門。「那裡就是。」

哈利凝視過去。眼前的景象十分簡單：一扇自樹叢裡生出的門，長在兩家麻瓜書店之間。門上刻著一行幾乎無法辨認的字：「Praedamno spem, quisque haec iniit.」

「『踏進此門的人，將拋棄一切無知』？」哈利翻譯。「很有趣。」

「對啊。」莉莉激動萬分，費力地跋涉過樹叢，抓住門把手。幾個麻瓜眼神古怪地看了看他們。「來吧。」她說。

哈利跟了過去，一路上都在好奇為什麼自己從未聽說過這間圖書館。可能它已經被毀掉了。他想知道那些書是否保存了下來，或者是不是整個地方都已經蕩然無存。他也想知道，哪一次襲擊——在第一次戰爭的過程中——會將之摧毀。

「哇…」莉莉吐出一口氣，滿臉崇敬地看著四周。「這真是…真是…」

哈利四處打量著，眼中汲取著圖書館內部的一切。這裡很小，並且讓人覺得是個地底洞穴。牆壁和屋頂都是直接自岩石鑿刻出來的，左右各有一條小路延伸到內部。一張碩大的書桌在他們面前若隱若現，不過那裡似乎沒有人。

莉莉的聲音已經低到竊竊私語的地步。「這裡——真是…」

「不錯。」哈利說。「我們是不是需要通行證——或者什麼東西才能更進去？」他探知著四周，尋找某些敵意的魔法或者防禦界限，可是什麼也沒發現。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整個地方才會被摧毀。他搖搖頭，建立這間圖書館的人肯定是個白癡，竟然相信這裡的不朽。

「別太大聲！」莉莉噓道。「不，我們不需要那些東西，因為慈善家吉內夫拉?喬叟不希望使用圖書館的人受到任何限制。唔。」她用手肘把他推向左邊的通道，壓低了聲音說：「你猜我們是不是走那邊？」

「為什麼不呢？」哈利說著聳聳肩。他朝通道走去，莉莉在幾步之後尾隨。

「這裡有沒有目錄系統之類的東西？」哈利問。「我無法想像吉內夫拉?喬叟故意讓我們把所有書都看一遍然後才能——」

莉莉突然倒吸一口氣，打斷了哈利。「哦…」她走向屋子中央。哈利不解地跟了上去。她在一隻黑色的小坩堝前彎腰。「這是凱爾利奇之鍋！」

「莉莉。」哈利無聊地低聲說，他曾用這樣的語氣使好戰的傲羅冷靜下來，或者在審訊前警告固執的犯人。

「好啦。」莉莉小聲說。她不情願地蹭到一邊，眼神依然閃爍地盯著坩堝和坩堝之前的小金屬牌。「你剛剛說什麼？」

「我們怎樣才能找到想要的書？」哈利重複。「還有，找到關於古代祭祀儀式的書之後，我還想看看這裡有沒有關於我和西弗勒斯研究課題的材料。」

「哦，當然。」莉莉說。「圖書館裡曾經種下一個咒語。你需要做的就是努力去想自己要的東西，然後你會感到一種拉力，把你帶到書的位置。」

「真的？」哈利感慨地說。「那還真是個…有創意的咒語。」

「對啊，就是。」莉莉興奮地說。「而且施展起來也很複雜。哦，我們來試試！」她閉上眼睛，皺著眉頭集中精神。幾分鐘之後，哈利發現她的眉頭皺得更緊。她真的好像赫敏，哈利有些悲傷地想。莉莉轉身走向屋子裡面遠遠的一個書架，然後開始慢慢飄起來，眼睛依然緊閉。

哈利清空頭腦，閉上眼睛。有那麼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德魯伊教獻祭？遠古儀式？儀式。他看到了巢裡灰塵遍佈的堆積物，那裡掩蓋著伏地魔力量的秘密——他的力量的秘密——還有那具跌落在卷軸之間的乾枯屍體…
他感到腦中有一股拉力。他皺眉，跟了上去，雙手保持在面前，就像個盲人那樣地走著。

當他感到書架的木頭觸碰到自己的手掌，便睜開眼睛。他看見面前有好幾冊巨型的布面鑲金精裝本，在它們之中夾著一本書，脊背上繪著一朵五瓣玫瑰。

哈利將它取了下來。書的封面和封底都是空白的，打開之後，他看到的也只是空無一物的書頁。他再次合上書，用手指觸摸著脊樑上的玫瑰。

他回憶起屍體上那條骨頭雕刻而成的五瓣玫瑰項鏈，在巢裡顯得暗淡而蒼白…

他感到身後有腳步。「你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了嗎？」莉莉輕聲說著，偷偷向他手中的書看去。

「有點吧。」哈利盡量語氣中立地說。他的手假裝無辜地翻著書。「這也許會幫助西弗勒斯的計劃。」

「噢。」莉莉說。她的聲音帶著某種腔調，引起了哈利的注意。他立刻便明白過來，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說他一早上都在想自己和西弗勒斯的計劃？說他很抱歉沒有找到什麼能幫助她的東西？還是說她沒必要生氣？或者告訴她，她根本無法和西弗勒斯相比？

「那你呢？」哈利說著把書放在身邊有些看不見的地方。

莉莉費力地舉起一本大冊子。「在這裡。」她說著抹去一層灰。「這本書看起來很有希望。我想我還真的在霍格沃茨的圖書館裡讀到過這本書的介紹。」

「那太好了。」哈利說著，試圖微笑。「讓我再來試試。或許第二次我能找到些更有幫助的東西。」

莉莉的臉亮了起來。「好主意。」

哈利閉上眼睛，再次清空頭腦。儀式，他想，獻祭的儀式。他看見了變黑的身軀，凝結在恐懼中的臉孔，看見了在那不可饒恕的夜晚流淌在霜凍之上的血液。儀式所使用的必須是愛的情感——和積極的事物，哈利修正。

有那麼一刻，什麼也沒有，接著他感到一股拉力。他跟隨而去，雙手在面前移動。感覺上，這股拉力來自很遠的地方，他意識到自己正離開通道，向圖書館入口走去，然後通過了石雕的大廳，來到另一側。

最後他停在一個書架之前，莉莉緊隨身後。哈利睜開眼睛，伸手向前，從架子上拉出一個乾癟的卷軸。

「這是什麼？」莉莉小聲問。

哈利立刻把卷軸塞回去，不知為什麼，即使他已經特指 『積極的情感』，還是被拉到了這裡來。他很清楚那卷軸是什麼：一篇在食死徒當中廣為流傳的黑暗文獻，因為裡面指示了如何使用敵人的屍體來…達成各種目的。

「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哈利說，然後走開。他希望莉莉能跟著自己，然後安慰地發現她確實跟上來了。他痛罵自己竟然那麼快就把卷軸塞回去——這個行動很可疑，他還能看見莉莉眼中閃爍的光。

「你怎麼不再試試呢？」哈利建議。

「好吧。」莉莉說。她閉上眼睛，靜立了一刻，眉頭皺得更緊，然後她睜開雙眼，搖搖頭。「我想不行了。」她說著指向手中的大書。「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她遲疑道。「你確定你拿出來的那個卷軸什麼用都沒有？」

「對，我確定。」哈利一邊說，一邊確保自己的聲音裡沒有過多的強調意味。「我在哪裡讀過。」他補充了一句。「那是一份企圖給祭祀儀式編目的卷軸，但是被誤導了，許多使用過它的男女巫師們最後都瘋了。」

「噢。」莉莉的語調有些屈服下來。哈利仔細地看著她的臉，希望她已經被說服，可是在暗淡的光線下很難判斷。「那我想就算了。我們把這些書借走就好。」

他們徑直朝巨大的書桌走去。近距離觀察之後，哈利發現它是由一顆參天大樹的枝幹劈開而成的。書桌的四周都精巧地雕刻著…他湊近凝視，卻無法分辨出這些古怪的圖案是什麼。

「我猜我們只需要寫下名字和稱號。」莉莉說著，指向一本滿是墨漬的巨大明細簿，以及一隻久經使用的羽毛筆。她凝視了一眼明細簿，將羽毛筆蘸進墨水裡。

「這裡。」她說著將筆遞給哈利。在一長串名字和稱謂的末端，她寫下了「莉莉?伊萬絲——論述自光明的情感之中衍生的儀式性獻祭」。最後那兩個字還是擠在空格裡的。

好，我的題目倒是短小精悍，哈利想。他寫到：「喬納森?弗洛斯特」，接著在後面的空格裡畫上了一朵五瓣玫瑰，作為書的題目。

「行了。」哈利說，然後放下羽毛筆。但那支筆卻粘在他的手上，好像籐蔓一樣纏住了。

「你的名字！」莉莉輕聲說。

哈利向下看。他那仔細而準確的姓名字跡從黑色變成了閃光的紅。

莉莉抬頭，眼神半信半疑。「這只筆上應該是有…某種測試真相的咒語。」她說。「我——你寫上全名了嗎？」

「哦，肯定是因為這樣。」哈利平靜地說，儘管他在心裡把自己罵得屍骨無存。他怎麼能這麼白癡？測謊咒如此顯而易見——怎麼他之前就沒感到？

不要去想了，該死的，然後控制災難！他憤怒地想。他伸出手，作出準備握筆的樣子，於是羽毛恢復了原狀。他劃掉自己寫下的名字，頓了頓，腦中搜尋著解決的辦法，在無法做出決定的片刻中，他感到扭曲——

他蘸了蘸羽毛筆，然後開始書寫。「喬納森…」他將意識加諸筆上，感受著測謊咒。毫無用處：咒語古老而有力，歷經百年的強大魔法灌注其中，保護著它。想一個中間名，快點！他寫下腦中第一個出現的詞語。「林恩…」他再次讓意識衝進筆裡，這一次帶上了自己所能聚集的所有力量——然後感到手中的筆在顫抖。「弗洛斯特…」不，他不能像某些衝動行事的格蘭芬多那樣攻擊這支筆。

「行了。」他說，然後挪開意識。這一次，他的意志攜帶了深沉龐大的混淆咒。他將這股力量蓋在羽毛筆的魔法上，然後感到測謊咒在黑暗之網中翻騰攪動。成功吧，他想，然後放下了筆。

什麼也沒有發生。

「你的中間名是林恩？」莉莉說。

「是啊。」哈利回答。至少現在是了。「我們走吧？」

「好，走吧。」莉莉說，然後當先向門口走去。

哈利靜靜地跟著。莉莉看起來沒有起疑。他考慮過用記憶咒，但她顯得很快就接受了一切。真是令人安慰，他想。感謝老天，她是如此信任別人的格蘭芬多…

「為什麼你不把書縮小然後裝到口袋裡呢？」莉莉指著哈利手中那本無名的書問道。

「好主意。」哈利說。「不過別在這裡。到處都有麻瓜。」他四處看看，眼光盯住了那個曾經在他們進去的路上對莉莉無禮注視的麻瓜。還沒走，是不是？哈利想。那個麻瓜陰沉的眼神自莉莉身上轉向他。或許他需要一些警告。

「我們走。」哈利說。「去特拉法加廣場？」

「好。」莉莉說著轉身欲走。就在這一瞬間，哈利的意志自雙眼透射出來，侵入了那個麻瓜的大腦——

那個麻瓜隨即蜷縮，雙手摀住眼睛，嘶啞地哭喊了一聲。

「我想是往那邊走。」莉莉一邊說，一邊沿著街道向下走去，同時好奇地看著兩邊的商店。

「我猜也是。」哈利說著跟了上去。

特拉法加廣場在他們面前敞開。哈利抬頭一看，不由感慨。一根粗壯的大理石柱從青銅獅子的底座上衝天而起，它的兩邊各有一眼噴泉，滿溢的池水自裡面泊泊流出。

「好漂亮，對不對？」莉莉問。

「這裡好多鳥。」哈利大聲觀察著。的確，地面顯得蓋滿了鴿子，它們在人群中大膽地招搖而過。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餵它們。」莉莉說。「但是…」她拿起相機，透過它看了看中心的圓柱，然後按下快門。照相機發出卷片的聲音。「佩妮會喜歡的！」

「我確定。」哈利違心地說。他不知道莉莉即將寄給妹妹的照片會變成什麼樣。被丟掉？燒掉？藏在某處，眼不見心不煩？

「我們去爬獅子。」莉莉說著抓起哈利的手，拽向青銅雕像。

「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鴿子？」哈利跟著莉莉奮力穿過一整片鳥的海洋，一邊走一邊發表意見：「我覺得自己像被暴徒圍攻。」聚集在腳邊的鳥類讓他相當疲憊。

「別傻了。」莉莉教訓著，停下腳步，再次拿起了相機。

「你為什麼要拍鴿子？」哈利不解地問。

「佩妮喜歡它們。」莉莉簡單地回答，照相機的快門關閉了一下，裡面傳出某些捲動的聲音。

這樣毫無意義，他想，總之這一切都會被毀掉，或者被處理掉。他回想起自己親愛的佩妮姑媽。她和她全家都令人驚訝地躲過了伏地魔的憤怒——至少，據他所知是如此。在戰爭的最後幾個月裡，死亡率直線上升，而死者的名字也簡化成了羊皮紙上那些純粹的數字。

「來吧。」莉莉說。「幫我爬到獅子上去。還有，拿著我的相機。」她將相機遞給他，然後開始往雕塑的底部攀登。

「這裡。」哈利說著將照相機掛在脖子上，然後交叉十指鋪平手掌。「從這裡踩上去。」

「謝謝。」莉莉說著飛快地對他笑了一下，踩上他的手，舉起身體。她沿著邊緣慢慢挪到獅子的兩隻前爪中間，然後在長長的鬃毛下捲成一團。「這樣行嗎？」

「可以。」哈利說。他把相機舉到面前，然後拿遠了一點，斜眼看著上面的小零件。「這機器可以調焦距嗎？」

「什麼？」

「算了，沒事。」哈利說著向後退了一步，重新把相機舉到面前。「保持笑容！」他按下了快門，感到手中的相機在卷片。

「該你了！」莉莉興奮地說著，從雕塑的底座滑下來，輕輕落在地面上。「去吧，上去。我想拍一張你騎獅子的照片。」

哈利聳肩。「沒問題。」說著把相機還了回去。他把手放到石頭底座上，輕鬆地撐起身體。「騎在獅子上面？」他叫道。

「騎到頭上去！」莉莉說。

我沒意見，哈利想著，爬上獅子的背，然後移到頭頂上。他向下看去，兩條腿在獅子面前晃了晃。「這樣好嗎？」

「非常棒！」莉莉大叫著，退後舉起相機。「笑！」

笑？哈利遲疑地從命。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需要在照片上微笑。人們要求他顯得肅穆、自信、冷靜、嚴苛——但從不愉快。最好不要笑得好像患便秘症一樣，他想著，放鬆了臉部，幻想自己在世界的頂端。
和西弗勒斯一起。

突然間，渴望湧過全身，帶著苦樂參半的疼痛，奪走了他的呼吸。他希望西弗勒斯在這裡陪著自己——他們都在獅子的頭頂，西弗勒斯坐在他的身邊，一開始還悶悶不樂，然而當他們看著夕陽西下，看著光芒照過成群結隊的鴿子、在噴泉的水面上閃閃發光時，他就鬆弛了下來。

「剛才太棒了！」莉莉大叫著把相機從面前放下。

哈利蒼白地笑了笑，然後很快地從雕塑上下來。

「你就像隻貓。」她評價。「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的。喂，看看那邊那個人！他是不是很有趣？」她舉起相機偷拍了一張。

哈利放眼一看，發現一個幾乎被鴿子遮蓋全身的人。「麻瓜們。」他喃喃地搖頭。

「什麼？」莉莉突然說，面前的相機扯開了。「不要說那樣的話！」

哈利眨眨眼。「什麼——麻瓜們？我怎麼說的？」

「就好像你非常討厭他們全部。」她探詢地看著他。「你…不是那樣的。你也是麻瓜出身。」

「我不是。」 哈利自動回答著，儘管一股恐懼攫取了他的心臟。「我完全不是那樣的。」我是嗎？他回頭朝那個麻瓜看去，明顯意識到一絲厭惡的氣息——可那是因為這些鴿子，他告訴自己，我和伏地魔不一樣。他別開頭，看見一對靜靜坐在噴泉旁邊的情侶。他搜尋著自己心中的厭惡感，卻只發現…「就是因為這些鴿子。」他大聲說。

「真的？所以你害怕鴿子？」莉莉問。「恐懼症？」

他認真地看著她，這才發現她是在逗自己。他有些無力地笑了笑。「不，這些不過是一群想把人類生吞活剝的瘋鴿子。還有，這是鳥類厭惡症候群，不是恐懼症。」

莉莉笑了起來，但那只是個短短的、有些緊張的笑容。他們彼此都明白。「我很抱歉說了你。」她說。「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

「是啊。」哈利說著回頭一看，突然想到了那個被自己瞬間刺痛眼睛的麻瓜。他輾轉掙扎，想找一個解釋，卻感到心沉了下去。「我不是。」

「唉，我猜自己剛剛破壞了難得的一刻。」她歎息著說。「在那頭獅子上的時候，你看起來真的既快樂又悲傷。」

哈利詫異地看著她。「真的？」然後他回憶起自己的感受，覺得臉龐有點發熱。

莉莉點頭。「你看起來很享受，第一次來這個廣場。」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突然說：「要知道，我的守護神咒用的是這個記憶——我和佩妮小時候到這裡來，然後父親把我們兩個都舉到了獅子身上。」她又停了停，目光搜尋著那尊巨大的青銅雕塑。哈利隨她一起看過去。「那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她說，聲音中充滿決心。

「什麼？爬到獅子上去？」哈利說著，看見一個頭髮火紅的小女孩爬上了獅子的脊背，下面有一個男人退後一步，舉起了相機。

「不。」莉莉搖頭說。「咒語、祭祀、這些事情。在我看來，一切都有些——不平衡。這世上有那麼多咒語顯得被憎恨、殘酷、憤怒、和——人間的一切黑暗事物所推動，而卻少有咒語產生自歡樂、愛戀、還有…單純的幸福。不知為什麼，這樣顯得不太對勁。」

「生活是不公平的。」哈利靜靜地說。「不是每一個阿瓦達毀滅咒，都有與之對應的守護神。」

「我知道。」莉莉說。她轉身緊緊盯著他。「可問題是：你會不會對此做些什麼？或者你只是坐在那裡，像某些年邁腐朽的憤世嫉俗家那樣抱怨？」

說完之後，她的臉龐立刻抱歉地垮了下來。「對不起。」她喃喃道。「我又來了，又在說你。我不是故意這樣…」

「實話實說？」哈利表情冷漠地露齒一笑，暗示道。

「不是！不，當然不是。我只不過…」她向廣場看去，鴿子們騰空而起，彷彿一串珠簾，男女老幼好像鵝卵石一樣四處散落。「哎，我也想那樣。」她凝視著一個在噴泉前面擺姿勢的女孩子，說。

哈利伸手下去，從她那裡取走相機。她詫異地抬頭，然後開朗一笑。「去吧。」他說著，心中混合了憐憫和遺憾，他的目光追隨格蘭芬多而去，看著她輕快地走向噴泉，然後高興地擺好姿勢。

他們接下來的一天過得很快，莉莉興奮得到處猛按快門，或者不停地微笑、擺姿勢，然後叫哈利幫自己拍照。整卷膠卷都用完之後，她才停下來，即使如此，她還滿心歡喜地在噴泉前邊流連。

「很美，對不對？」她突然一陣感歎。「我很快就把照片給你。回去的路上經過霍格莫德的時候，我順便拿去沖洗。」

「這些是魔法相片？」哈利問，儘管他不能說自己對此感到很驚訝。

「是啊。」莉莉回答，她的手指伸進水裡，懶洋洋地劃著圖案。「你覺得我可以用一個銅那特許願嗎？」

「我覺得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哈利說。「我餓了。而且我恐怕蘿絲蜜塔夫人會覺得我們的注意力沒集中在該集中的地方。」

莉莉茫然抬頭。「你說什麼？」

「什麼也沒有。」哈利迅速說，他一手拿著那本無名的書，另一隻手拿著莉莉的相機，領頭往斜角巷走去。「我們走。」

~~~~~

他在鏡子的光芒中轉身，儘管匆匆一瞥之下，那裡只顯示出明亮的薄霧。

他再次身在巢裡，在一堆堆的卷軸和羊皮紙中。他不完全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逃避睡眠，為什麼站在這裡一動不動，看著遙遠的牆壁上那些灰塵的陰影。

話又說回來，或許他知道。

他揮揮手，卷軸們發出了輕微的響聲，從屍體身上離開。一卷卷羊皮紙堆積在古老的書桌上，形成一個小圈，接著，書桌滑倒在地，靠在牆上。

他彎下腰，碰了碰那條五瓣玫瑰的項鏈。他沒有去看枯萎的嘴唇和發黃的牙齒，也沒有去看曾經放置雙眼的空洞；他感受了一下鏈子的長度，發現上面沒有打結。它完整無缺。遲疑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將項鏈抬起，穿過僵硬的身軀、枯皺的脖頸、糾結的頭髮，他將它取了下來。

他把項鏈裝到口袋裡，然後看著那具屍體。

十分鐘之後，哈利在寒冷的夜風中，瑟瑟發抖地走進禁忌森林，身後懸浮著那具屍體。他希望今夜西弗勒斯能乖乖地呆著；假如鄧布利多起疑然後決定開始調查，哈利就會很難解釋這具屍體的出處。

他終於來到了森林中的一處空地。這裡應該可以。他隨便地讓屍體落在地上的草叢裡， 然後對它舉起魔杖。「Incendio!」 他輕輕說，聲音在寂靜的森林中本能地放低。

屍體不情願地著火了。它開始嘶嘶作響，渾身龜裂，甚至還抽搐了一下，彷彿有點復活的樣子，頭髮和身軀燃燒產生的刺激性氣體讓哈利皺起了鼻子。他對這樣的味道再熟悉不過了。

「請安息。」哈利喃喃道，他看著火焰燃燒，直到僅剩下灰燼。

好冷。他揉搓雙掌，逕直走回城堡。他感到疲憊不堪、頭暈眼花，可卻依然非常不安寧，無法就這麼躺下睡覺。

他是不是真的像伏地魔？

他用雙臂抱緊身體，朝腳下看去，一邊走一邊聽著森林彷彿懷疑似地安靜了下來。

他記得自己是怎麼讓那個麻瓜突然感到眼睛疼痛的，也記得那個詞——麻瓜——是怎樣輕易地從他的雙唇間不經意地流出。可是…他模糊地向上看。那不一定有什麼含義。第一個麻瓜看莉莉的眼神有問題，另一個又真的很噁心。如果是巫師或者女巫，他也會感到同樣的厭惡…對嗎？

他搖搖頭。他感到迷惑、失落、疲憊到無法思考，而意識中能夠思考的部分又全都被西弗勒斯佔滿。

西弗勒斯。他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個名字，越發感到刺痛，越發感到困惑。他記得就在幾天之前，自己也同樣如此煩惱——然而兩者卻完全不同。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對西弗勒斯的感覺。而現在…

現在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只知道——該死，他只知道自己想呆在西弗勒斯身邊，睡在同一張床上，醒來的時候感受西弗勒斯緊貼自己的臉龐，自己的胸膛，自己的身體…

慾望？還是愛？他不知道。他不在乎。西弗勒斯就是一切。還有，就算他的感受是慾望、是愛情、或者是——某些變態的魔藥學教授戀物癖，他也無所謂。他在乎的只有西弗勒斯。

然而西弗勒斯正在和他保持距離。

哈利歎息一聲，加快了穿越霍格沃茨圍場的腳步。那個男人讓他迷惑。一刻之前，他們還會碰觸對方的手掌，似乎一朵秘密的玫瑰已然在兩人之間盛放；然而下一刻，西弗勒斯就會看向別的地方，像個陌生人那樣冷漠而難以穿越。

哈利匆匆下了走廊，進入男生宿舍。他打開七年級的寢室，接著，萬分小心地推開自己和西弗勒斯的房間大門。

西弗勒斯仍在沉睡。

哈利關上門，向後靠去，就那麼看著西弗勒斯。或許他太累了，動不了。或許他的某一部分正對他的心說，看著他，盡量地多看，越久越好，因為這樣的時刻如此稀有。

他搖搖頭。很晚了。他需要睡眠。他徑直走向自己的床，然後脫下衣服，無聲無息地滑進被窩。他點燃的火焰（很明顯，家養小精靈又忘了）在壁爐的欄杆後低喃，噼啪的聲音讓他微微想起那具屍體燒成灰的樣子。他一邊閉上眼睛睡覺，一邊用手指撫摸著那條五瓣玫瑰的骨雕項鏈，然後，他覺得自己彷彿聽見了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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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呼。。沒想到就超了這麼幾個字。。。補上。。。。順便提一下，我也非常討厭鴿子。。。。。。
arum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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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哈利走進房間，微笑起來，因為他看見西弗勒斯蜷腿坐在床上，鷹鉤鼻埋在一本厚厚的大冊子裡。

「嗨。」哈利說。「看到什麼有趣的內容了？」他走過去從西弗勒斯的肩膀上偷看。筆跡很古老，哈利眨眼看著遍佈書頁的拉丁文；裡面提到了一些愛爾蘭妖精 『法陳』的羽毛和『賽德』的眼淚，還有來自什麼坩堝的水——

西弗勒斯隨手合上書。「不准緊盯著我不放，弗洛斯特。」他突然說：「這樣我沒法集中精神。」

「抱歉。」哈利說。他挪到一邊，凝視著蒼白的脖子，停住。然後他轉過身，走到房間那一頭，回到自己的床前。真糟糕，斯萊特林的寢室裡沒有書桌；這裡只有兩張床，壁爐前的地毯，以及壁爐。我們的生活就像僧侶，他想。「很快我還需要去一趟麻瓜倫敦。」他說。

西弗勒斯皺了皺鼻子。「為了那個麻——瓜出身的伊萬絲？」

「不。」哈利回答，他慶幸西弗勒斯沒把可能到嘴邊的話說出來。「我需要找一些關於睡眠和夢境的生理學資料。」

西弗勒斯發出一陣厭惡的聲音，然後輕蔑地昂起頭。「那種麻瓜垃圾？」

「那不是垃圾。」哈利平靜地回答，儘管他心裡沮喪地呻吟了一聲。我確定我們以前為這事爭論過，他想。「在解剖學和生理學的領域裡，麻瓜們比我們超前許多。再加上，他們已經把眼球運動、夢境、以及腦波聯繫在了一起，我想這可能會比較重要——你知道的，大腦能產生電流，對吧？」

西弗勒斯盯著書本沉默了片刻，眼睛一動不動。或許他甚至沒聽說過什麼是電，哈利真希望自己早考慮到這一點。這下糟了…

「你的思考方式，」西弗勒斯唾棄地說：「就像個麻瓜。」他抬頭冷笑。「我想不通，明明答案只存在於魔法領域之內，為什麼你還要從麻瓜們的胡言亂語中尋找解決辦法？麻瓜們，」他緩緩說，彷彿對著一個五歲的兒童解釋一條基本原理：「是次等人。他們愚蠢、遲鈍、又小心眼。」

「有些是。」哈利更正：「但是，告訴我，西弗勒斯，你知不知道，根據大腦的活動情況，睡眠分五個階段？你知不知道人類的眼睛在睡眠時會做高速運動？」

「這與我們討論的主題無關——」

「可能無關，但也可能有關。」

西弗勒斯冷哼一聲，轉身將注意力放回書本上。「麻瓜天生就比巫師低等。」他冷冰冰地說。「你應該感激自己沒有生為麻瓜。」

哈利在地上坐了一刻，什麼也沒說。接著，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張羊皮紙，開始把它撕成碎片。羊皮紙和普通的紙不一樣：他能感受到上面的每一股纖維和編織其中的淡淡魔法。他把碎片灑在石頭地上。

「你在幹什麼？」西弗勒斯狠狠地說著，隨手合上了書本。「難道這是你那些奇怪的麻瓜儀式之一？」

「過來。」哈利說。他拿出一支羽毛筆，又放了回去，因為這支筆太好了，接著他拿出另一支筆尖壞掉的。他把筆變成了玻璃棒。「拿著。」他說著，伸出手遞給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懷疑地看著那根棒子。

「拿著，我沒有詛咒它。」哈利說：「真的。」

西弗勒斯把書放到一邊，伸出手——非常遲疑地——用指尖碰了碰玻璃棒。什麼事也沒發生。然後他小心地接了過來，似乎覺得那根棒子隨時會活過來咬自己一口。

「用它摩擦你的長袍。」哈利指示。

「這太荒謬了。」西弗勒斯說，他拿玻璃棒的姿勢就像拿著魔杖。

「摩擦。」哈利重複。西弗勒斯撇起嘴角，似乎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件事有多麼低等，自己有多麼勉強，然後，他開始在自己的袖子上用玻璃棒做鋸木式運動。

「節奏再快一點。」哈利說，西弗勒斯生氣地低聲嘟囔了幾句，照辦了。「用力一點！對了。好。現在，把它拿起來，輕輕在紙屑上方揮動一下。」

西弗勒斯爬下床，跪在哈利面前的地上。「來吧。」 哈利說。西弗勒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西弗勒斯緩緩揮動玻璃棒，劃過紙屑上方。紙屑顫動起來，附著在玻璃棒上，彷彿秋日的樹葉隨風而去。

「這就是靜電。」哈利輕輕地說。西弗勒斯不再揮手。「這是麻瓜們發現的。是一種物質的…流動。依照相同的原理，大腦也會製造類似的東西。」

西弗勒斯輕蔑地放下玻璃棒，然後起身坐了回去。「這一切不過是廉價的麻瓜把戲。」 他冷笑著說，顯得有些生氣。「當你把它和魔法對比——」

「把戲？」他怎麼這麼難對付？哈利惱火地想。「麻瓜們用它製造了比螢光咒語更亮的電燈——」

「——毫無意義，那種東西不過是——」

「——甚至還能用它來飛翔，速度比掃把塊許多倍——」

「——給蠢人玩的；它完全——」

「西弗勒斯！」哈利怒吼。他的聲音在屋裡爆裂開去，西弗勒斯隨即渾身緊繃，握住了拳頭。「偏見蒙蔽了你的眼睛。你一直在父母灌輸的想法中躑躅不前。」哈利頓了頓，然後發現，或許自己低估了深植於頭腦之內的偏見的力量。「你就不能自己看一看，自己想一想？你究竟有沒有去過麻瓜倫敦？」

「沒有。」西弗勒斯說，他的聲音冷冰冰的。「我確定，你父母把你培養成了一個麻瓜感激狂。」

「我一歲的時候，我父母就死了。」哈利即刻說。

西弗勒斯猛地抬起頭。「我——道歉。」他斷斷續續地說。哈利沒有講話，任由他吞吞吐吐。「我…不是故意這樣——」

「沒關係。」哈利溫柔地打斷西弗勒斯。他看著地上的紙屑。它們讓他想起落葉的殘片，碎裂一地，可憐可悲。「反正我也不記得他們。」除非是攝魂怪靠近了。但現在，我能看見和聽見的，還有其它東西…不要想。不要去想，不要去回憶——他抬起頭，試圖把畫面和記憶從頭腦中清除，然後，他的眼睛與西弗勒斯的黑眸相遇。

西弗勒斯張開嘴，彷彿要說什麼，然而卻默然不語，眼神陷入沉思中。

哈利移開了目光，他異常清晰地感覺到兩人之間徘徊著一些原始並且令人恐懼的東西，無法用言語表達。他把紙屑掃到手上，捏緊拳頭，感到它們在手心裡折疊起皺。他看著西弗勒斯的手指——優美的、纖細的手指，溫柔地放在覆蓋著長袍的雙膝上——然後心裡期盼著，自己握住的是西弗勒斯的手指。

哈利猛然搖搖頭，向上看去。「為什麼你那麼肯定麻瓜們低人一等？」

「他們就是。」西弗勒斯反射似地回答，然而他的表情和聲音並不輕蔑。

有那麼一刻，哈利沒有講話。「這理由站不住腳。」然後，他說。「從魔法上來說，他們確實低人一等。這是很明顯的，無論怎樣。但是從智力、情感、以及…其他方面來說，他們也是人。和我們沒有多大差別。因此兩個格蘭芬多的小孩可能會最終進入赫夫帕夫學院。或者斯萊特林。」

「這種可能性很低。」西弗勒斯說。他坐了回去，悶悶不樂地在胸前交叉雙臂。「你想怎麼樣都行，弗洛斯特。去研究你的麻瓜學問吧。」他皺了皺鼻子。「我不會阻止你的。」

「好的。」哈利說。他偷偷地笑了一下，屋內的黑暗隨之減退。「西弗勒斯。」他站起身。「我必須找卡米頓教授取得再去倫敦的許可。」

「我相信你會避免提及你的麻瓜目的？」西弗勒斯狡猾地說著，爬上床，重新打開書本。

「我是個斯萊特林，你知道。」哈利說。

西弗勒斯冷哼一聲。「有時我真懷疑。」

哈利聳聳肩，儘管他驚訝地發現，西弗勒斯的評價讓自己感到有些難受。「你有沒有什麼書可以給我看？」

西弗勒斯狐疑地看著他。「你自己就無書可讀？」

「我已經做完作業了，而且所有關於古代祭祀的書都在莉莉那裡。」 哈利說，儘管他想到了在隱形圖書館裡找到的那本脊背上帶著五瓣玫瑰的書，它就夾在自己的變形術教材和魔藥學課本裡。我遲點再看，哈利想。等他走了，或者睡覺的時候。

「你寫完了變形課作業？」西弗勒斯猛然問道，語氣不容反駁。

哈利回想了一下那些作業：又是更多關於動物變形的無趣內容。之前，他假裝自己的『靈魂生命』咒語失敗，因此和西弗勒斯一起被分派到了另一組，不必再學阿尼瑪格斯變形，而是開始相對簡單的活物變形課。「是的，我做完了。」哈利說。「只不過是練習把那些沙鼠中的一隻變成一棵樹，不是嗎？」

西弗勒斯冷笑一聲，沒有回答。我猜他還沒完成，哈利想；但是西弗勒斯傾身過來，遞給他一本破舊的精裝書。

哈利坐在地上，抬手接過來。「《無夢的睡眠之謎》？」他讀了出來。「好。聽起來很有趣。」

哈利依舊坐在地上，但卻抽出魔杖，點了點壁爐前的地毯。毯子抽動了一下，然後萌發、長大，變成了一張寬大而舒適的椅子。「很好。」哈利說著，重重地拍了拍其中一隻厚厚的扶手。

西弗勒斯喃喃地說了些什麼，聽起來疑似『愛表現』。哈利也沒理會他，舒展著四肢縮進自己的創造物中，半坐半躺，一條腿在扶手上懸吊著，頭枕在另一隻扶手上。

他打開書本，抬頭一瞥。西弗勒斯立刻低頭看著自己的書。

哈利緊緊抿住嘴唇，不讓自己笑出來，他感到自己的心彷彿一塊巨石在湖面跳動。他輕輕仰起頭，讓壁爐中的火光剛好溫暖著自己的脖子，然後他動了動，彷彿這樣能讓自己更舒服一些，接著，他將雙腿微微分開。哈利靜止下來，目光終於集中在『緒論』 開頭的幾個字上。實際上，我不需要知道這些，他想。

這本書倒不是不吸引人。散文體式的語句簡潔明快，緒論裡涵蓋了大多數關於無夢睡眠的主要實驗。這裡是殘酷者凱魯斯，還有門格勒，以及那個叫阿魯西諾的傢伙的一些試驗，哈利一個一個看著，我想西弗勒斯提過前兩個人。

他的意識從書的內容裡抽開片刻，他的目光偏離到書頁的一角。看起來西弗勒斯正在用心讀書。

總之，哈利想著，斃掉了一些煩惱的感覺，看起來，曾經有三個主要的實驗。儘管其中沒有任何一個真正成功。他皺眉。就算做夢都能背誦藥水的基本成分，關於無夢睡眠的理論，他能回憶起的卻很少。哈利模糊地記得，就在他開始大劑量要求藥水時，斯內普曾經對自己解釋過其中的危險。唉，我那種『忽略那個老混蛋』的方法到頭來讓自己吃了虧，哈利想，如果我注意點就好了…

他的思緒停住。西弗勒斯正盯著自己——他能夠感覺到。接著，當他摒住呼吸，卻感到那道目光已經融化。

他的意識和書本上的字重新聯結，他看完了半段關於阿魯西諾的介紹，卻一個字也沒讀進去。但我的確記得一些關於夢境和魔法的東西，哈利想著，句子讀到一半，就停住了。我也的確記得斯內普那時說我是個笨蛋。他皺眉。

「那麼，西弗勒斯。」他說著抬起頭。「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開始製作無夢睡眠的藥水？」

西弗勒斯動了動，合上書本，手指仍然停留在自己閱讀的那一頁，以做記號。「我想過了。」他開口，然後皺眉看了看天花板，眼神一掠而下，落在哈利臉上。「巫師和女巫們需要夢境保持自己的魔力，這一點被凱魯斯的實驗證實了。但是阿魯西諾的實驗卻顯示夢境和魔法之間沒有聯繫。我想，或許，夢境對魔力的影響在更細微的方面。」

哈利用手指彈了彈書的封面，希望西弗勒斯能一直說下去，就那麼讓聲音在房間裡傳播蔓延，讓自己的脊柱永遠顫慄。

「我覺得阿魯西諾的實驗中有一點瑕疵。」哈利說。他抬頭和西弗勒斯目光相對。西弗勒斯沒有躲開。「他說當巫師和女巫們做夢的時候，周圍沒有環境魔法產生，但這僅限於某些特定的類型。」他頓了頓。有那麼一刻，哈利沉浸在西弗勒斯的目光中，幾乎忘卻了自己接下來的話。「魔法分很多種，比如元素魔法或者占卜魔法，不符合環境魔法的標準。」

西弗勒斯蹙眉。「對。」他說。「有道理。假如無夢的睡眠會讓巫師們失去自己的魔力，那麼夢境和魔法之間必然有一定的聯繫。」他的目光漫遊到自己的床蓬罩上，接著又飄蕩回來，兩人的眼神再次相對。

西弗勒斯的雙頰上方微微發紅。他迅速別開臉，接著從床上跳下來。「我要去圖書館。」他說。「那裡可能有些關於非環境魔法的資料。」

「現在去？」哈利不情願地說。

「是的，現在。」西弗勒斯說，輕蔑的語調又回到他的聲音裡。「還有不到一小時，圖書館就關門了。」

哈利從椅子上爬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一直在書包裡摸索的西弗勒斯聞言僵直了片刻。「為什麼不呢。」他淡淡地說著，抽出一張羊皮紙。「那麼來吧。」

~~~~~

哈利進門的時候，西弗勒斯正在嘟嘟囔囔地一邊罵一邊用魔杖猛戳一盆秋海棠。

「遇到麻煩了？」哈利到西弗勒斯身邊蹲下，問。

「我好的很，弗洛斯特。」西弗勒斯狠狠說。哈利留在原地沒有動。火焰在西弗勒斯的皮膚上投下溫潤的光，他那銳利的蹙眉在暖意之中柔和了起來。

「你能不能別盯著我？」西弗勒斯冷冷地說著，依舊對壁爐前的地毯怒目而視。他將魔杖抓得很緊。「我發現你極端讓人精力分散。」

哈利聳聳肩，看著火焰。「我只是在想，你願不願意讓我幫你。」他停頓片刻。「我確實在第一次嘗試的時候就成功地把秋海棠變成了一隻梗犬。」

西弗勒斯低聲咕噥了些什麼。

「你拿魔杖的姿勢完全錯了。」哈利說。西弗勒斯還來不及講什麼，哈利便伸手奪過了他的魔杖。西弗勒斯全身繃緊。然後，哈利靠近了一些，他的胳膊、頸項、以及胸膛都感受到了另一個男子的體溫。「你拿的時候…」他伸出另一隻手，扶住西弗勒斯持魔杖的胳膊，重新扳動著不再反抗的手指。「要像這樣。」

接著他撤開了。「再試試。」他清了清喉嚨，因為自己的聲音有些刺耳。

西弗勒斯動了動，既沒有遠離哈利，也沒有靠近。他猛地向植物刺出魔杖。秋海棠顫抖起來，倏地膨脹成一個球，接著，枝葉的下腹部長出了一些毛。

「你還是拿得不對。」哈利說。西弗勒斯板著臉，繼續用魔杖戳刺那盆變異的植物。它縮小了一點點。「別嚇著它。」哈利輕輕告誡。「你的書呢？上面說過在強迫進行異類變形時你應該想些什麼。」

「我的書。」西弗勒斯一邊怒瞪著秋海棠一邊說，然後頓了頓。「缺少。特定的幾頁。」

「噢。」哈利說。一個疑問——你怎麼不向我借呢——在腦中閃爍了片刻，便告消失。哈利知道原因。他看著火光勾勒出的強硬輪廓，明白了西弗勒斯的理由。「讓我看看自己的書。」哈利說。「我不記得具體是怎麼說的了。」

為了避免在冷得受不了的石頭地面上爬行，他站起來，將手伸進自己的書包。他拖出自己的變形術課本，停頓了一下，把那本灰色封面的冊子掩蓋好。

「在這裡。」哈利說。他翻開書。「上面應該說——」

他停住了。

「真奇怪。」哈利喃喃地看著書頁。「看起來我的書已經…褪色了。」通常乾淨清晰的黑色墨跡現在變成了沉悶的灰。他翻到第一頁，凝視著。他記得這裡曾經是大寫標題（高級變形術，作者：張晶）的地方，然而現在他幾乎看不見標題的影子。

西弗勒斯從他的肩膀上偷偷看過來，他的體溫讓哈利有些把持不住。「發生什麼事了？」西弗勒斯低聲問。

「好像所有的墨水都被吸乾了。」哈利凝視著幾乎空白的第一頁，回答。

西弗勒斯把書朝自己拉。「對此可能有不少解釋。」他輕快地說著，翻了翻書頁。哈利看他翻到接近末尾的地方，那裡的墨跡開始逐漸變黑。「這本書原來放在哪裡？」

「在我的書包裡。」哈利說。我的書包。他僵住了。

「一直都在？」

哈利點點頭，不情願地向自己的書包瞥去。「是的…」

「讓我看看。」西弗勒斯說。哈利還來不及阻止，西弗勒斯便站了起來，逕直朝著哈利放書包的地方大步走去。哈利看著西弗勒斯伸手探進去——然後停住了。他找到了，哈利想，他看到西弗勒斯把那本岩石色的冊子拿了出來。放輕鬆，哈利告訴自己，西弗勒斯的目光探究地掃視著書的封面，手指在布綁帶上劃過。又不是說這本書裡面好像有什麼古怪的東西…

西弗勒斯的眼光轉向書脊，然後僵住了。

「你從哪裡得到這本書的？」西弗勒斯拖長了聲音，仔細問。哈利試著掂量這聲音中的成份：片刻之前的淡淡溫暖已經完全不見，明顯清晰的興趣瞬間徹底消失。西弗勒斯的聲音立刻變得謹慎而低沉，冰冷而毫無感情。

「從隱形圖書館。」哈利小心翼翼地回答。緊接著他停頓片刻。「為什麼問？」

西弗勒斯粗略地瀏覽了一下空白的頁面和封底，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朵五瓣玫瑰上。「你為什麼會挑這一本？」

「我感到它在呼喚我。」哈利回答。「你知道，是那個咒語的效果。」哈利沉默地看著西弗勒斯觸碰書脊上的那朵玫瑰。「怎麼了？」

西弗勒斯回答的時候，聲音低沉而淡漠，他的眼神依然盯在書本上。「野玫瑰是斯內普家族的象徵。」

「噢。」哈利說。「真是…」他搜尋著正確的措辭。「好巧。我向你保證，書本召喚我的時候我不是在想你。」我想是這樣，他對自己補充道。他試著回憶接受召喚時，自己的思緒，但是腦子裡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出現。可這真是太奇怪了，哈利想，斯內普家族的象徵竟然會是野玫瑰，這本脊背上有玫瑰的書又召喚了我，巢裡竟然還有一付骨架的脖子上帶著骨雕玫瑰，或許那具屍體也姓斯內普，西弗勒斯的祖先之一？這當然是可能的。然而在這糾結紊亂的網絡中，還纏繞著什麼其它的聯繫嗎？

哈利懷揣著不安，向另一個斯萊特林的臉龐偷偷看去，希望能解讀他的感受。西弗勒斯連頭都沒有抬。然而那老鷹一般的輪廓和火光投射出的銳利陰影讓哈利感到自己的心漸漸下沉。那張臉寫滿了狐疑。

「這本書一直都是空白的嗎？」西弗勒斯問。

哈利點點頭，希望自己能靠得近一點。「是的。」

突然間，西弗勒斯不動了，他的眼睛固定在第一頁上。

「怎麼了？」哈利一邊問，一邊立刻起身，站到西弗勒斯身邊。

哈利盯著那一頁。不知經過了多少歲月的紙張依然帶有淺淺的黃色，但那裡出現了一行字，以前所沒有的一行字，哈利匆匆一瞥的時候，那個最後的、清晰的『普』剛好寫完了最後一筆。『那麼，你是個斯內普。』

哈利和西弗勒斯交換眼神。接著西弗勒斯立刻離開原地，到自己的書包裡摸索墨水瓶和羽毛筆。哈利再次低頭，看看書本，又看看西弗勒斯；他回憶起裡德爾的日記和其中包含的危險，他回憶起自己和金妮對此的漠然，以至幾乎與死亡擦肩而過。可是這一次…他低頭靠近了那行字，希望能感受到某種魔法力量——黑暗的、光明的、或者…

書寫又開始了。穩定的筆劃、有些修長、尖利的寫法——哈利想到了西弗勒斯的筆跡，與之多麼類似。

『你不是斯內普家的。』

哈利抬起頭，西弗勒斯剛好坐到了地上，靠近他的身邊。西弗勒斯飛快用羽毛筆蘸進墨水瓶，他們的肩膀不由地碰到一起。

西弗勒斯看過那行字，頓了頓。接著非常小心地開始書寫，完全不像抄筆記時的樣子：『我姓斯內普。』

那種筆跡再次出現。『你是，他不是。』

哈利抽出魔杖，朝自己的書包一揮。「羽毛筆飛來。」他喃喃道。一支羽毛筆（幸運的是這一支筆尖沒有分叉）飛到他的手中。西弗勒斯把墨水瓶移近了一點，好讓兩人都能夠著。哈利用羽毛筆蘸了蘸墨水。

『正確。』哈利寫道。『我不姓斯內普。你怎麼會知道？』

有那麼一刻，書裡什麼都沒寫，於是哈利明顯地意識到西弗勒斯呼吸的加劇，意識到了兩人觸碰的身體。

又出現了一行字。『現在是哪一年？』

哈利匆匆瞟了西弗勒斯一眼，得到一道肯定的目光，然後他伸出手。『1977。我能否問一下，你是誰？』

字跡緩緩出現。『我要斯內普回答問題。不要你。』

哈利瞪著這條訊息。「哈。」他說著向後坐去。那麼這本書不信任我，他想，然後感到嘴角的線條開始變得冷酷。他迫使自己放鬆下來。真是精明，這本書，他判斷，可是很危險。

西弗勒斯伸出手，哈利看到他橫著寫下一道——可能是『弗』或者『喬』的第一筆——然後又重重地劃掉。『他沒有撒謊。現在是1977年。』

筆劃幾乎是立刻出現了。『你叫什麼名字？』

西弗勒斯短暫地朝哈利一瞥，哈利與之對視，沒有讓他移開目光。「不要寫中間名。」哈利靜靜說。「以防萬一。」

『西弗勒斯?斯內普。』西弗勒斯寫下幾個字，提起筆等待著。

『我在哪裡？』書裡寫。

『在霍格沃茨。』西弗勒斯回答。

「問他的名字。」哈利說：「以物易物。」

西弗勒斯正要寫，字跡又成形了。『你是這裡的學生？』

「可以回答。」 哈利對再次瞥向自己的西弗勒斯說。「現在問它的名字。」

『我是。』西弗勒斯寫道。『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裡？』

有那麼一刻，書裡什麼都沒寫，除了火焰微弱的噼啪聲和兩人輕柔的呼吸，一切都靜靜的。

『我是許多年以前的人，我的名字叫克裡斯托弗——或者，我是克裡斯托夫的映像。我是他的日記，他的文集。』

哈利動了動，冷冷地回憶起裡德爾的日記。他不會再讓歷史重演。

『西弗勒斯。』日記寫道。『讓你的朋友離開。讓我單獨和你書寫。』

哈利立刻感到脊背一陣發冷。「不。」哈利說。西弗勒斯眼神銳利地看著他。「我曾經看過一宗案例，一個非常強大的巫師用日記控制了小女孩的靈魂。這件事可能會很危險。」

「確實。」西弗勒斯喃喃道。他用筆蘸了蘸墨水，停頓片刻，然後寫道。『他走了。為什麼？』

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回復都沒有出現，這段時間裡，哈利盯著那本書，希望能夠從西弗勒斯手中把它搶走，希望用自己的意識掃過灰色的封面，梳理每一頁，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惡意魔法。他回憶起巢裡的骨架，回憶起圖書館裡怪異的拉力，然後肯定，這本書是某種力量的產物；並且自身也包含魔法——危險的魔法。

『他還在這裡。不過，你不需要叫他走得太遠。』

西弗勒斯和哈利再次交換了一下眼神。文字再次出現。

『西弗勒斯，拜託。讓你的——』 句子寫到一半，短暫地停頓了片刻『——情人離開。』

哈利僵住了，在他的身邊，西弗勒斯繃緊全身。情人？哈利想，他的心臟在胸腔裡耍雜技似地胡亂舞動。他知道西弗勒斯就在自己的身邊，這種感覺壓倒了一切。

『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西弗勒斯，因為我也是斯內普家族的一員。我發誓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傷害。』書裡寫道。帶著無情的目的和力量，文字緩緩成形。『我是牡鹿：頭頂著七支角——我是洪水：越過平原——我是一陣風：在深深的湖上——我是一滴淚：落自太陽——我是一頭雄鷹：展翅於懸崖——我是一簇荊棘：在釘子之下——我是場奇跡：躲藏在花間——我是個巫師：除了我，還有誰，將冷靜的頭腦點燃成煙塵的瘋狂？』

哈利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幾行字，感到血液在血管中凝結成冰。這些文字是奠基者之巢的部分咒語！這本書怎麼知道？還有——斯內普家族？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這一切是什麼意思？

西弗勒斯柔和地清了清嗓子。「喬納森。」他緩緩地、刻意地說。遲了一會哈利才意識到西弗勒斯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想我——能夠處理這件事。」

「噢。」哈利無能為力地說。沉默隨之降臨。過了一會，他站起身，計算精準地後退了幾步，坐上自己的床。西弗勒斯在石板地上轉了個身，不讓哈利看到書本上的字跡，這個舉動讓哈利感到心臟又一陣扭曲。

監視他，哈利即刻想，他看到西弗勒斯眉頭輕蹙，閱讀書本上的文字。看看那本骯髒的小破書在說什麼。或許他能讓它閉嘴，只要確定西弗勒斯不會起疑。或許我能用自己的意志讓西弗勒斯屈服，哈利一邊在心裡算計，一邊看著西弗勒斯寫字，看著他前臂上的肌肉和肌腱在蒼白的肌膚之下運動。有一個咒語——幾乎無法察覺的咒語…

西弗勒斯在地上動了動，哈利看到另一個斯萊特林的臉上湧起點點顏色。然後，這些顏色淡化成了一個深深的蹙額。

哈利站起身，確保自己的動作自然流暢，不會引起任何懷疑，然後走到床的另一頭。用無杖魔法，他決定。他的背靠住床頭板，眼睛轉向西弗勒斯，集中自己所有的力量——

西弗勒斯。從他沉坐的地方看去，火光彷彿溫暖的雲霧，落在西弗勒斯臉上，像瀑布一樣自他的脖頸落到包攏肩膀的破舊長袍上。我愛他，哈利突然這麼想，然後，衝擊西弗勒斯意志的決心就那麼煙消雲散了，彷彿輝煌而熾熱的太陽之下融化的冰稜。

接著，西弗勒斯合上了書。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一道蹙眉，一種陰沉，籠罩了他的面部輪廓。

「書裡寫什麼？」哈利說著跳下床。

「沒什麼。」西弗勒斯輕描淡寫地說。然而哈利看得出來他受了影響，他感受到一種不平靜的氣氛令西弗勒斯垂頭盯著火焰，沒有看哈利的眼睛。沒什麼才怪，哈利想。

「好吧——那沒什麼是什麼？」哈利問。他不知道那些寫下的字跡是否還在書裡。可能不在了，他想。他抬起頭，搜尋地看著西弗勒斯的臉龐，然而西弗勒斯卻依然看著火焰。

「沒什麼就是沒什麼！」西弗勒斯猛然說。他站起身，把書留在地上。「只不過一些廢話，關於我們是——情人什麼的，僅僅如此。」西弗勒斯抓起那盆長毛的秋海棠，衝向自己的床。他把顫抖的植物撲通一聲丟在毯子上，用魔杖對準了它。

哈利向壁爐前的地毯伸出手，抓起了那本躺在那裡的合上的書。有那麼一刻，他只想把那本書丟進火中，然而他壓制了那股迫切的願望，接著翻開第一頁。正如他的預料，裡面空空如也。

哈利抬頭看著西弗勒斯，對方似乎正一心一意地折磨著自己那盆變形了一半的秋海棠。接著，哈利伸手下去，拿起自己的羽毛筆，蘸進西弗勒斯的墨水瓶。『你好。』他寫道。

沒有回答。

『我猜你不會告訴我你對西弗勒斯講了什麼。』哈利等待著；還是沒有回答。哈利聽到西弗勒斯在嘟囔些什麼，眼角的餘光瞥見那盆秋海棠彷彿癲癇似地抽搐著。哈利想了想，然後寫道：『你是不是把我變形課教材裡的墨水都吸乾了？』

沒有回答。

哈利看著那一頁，它在壁爐的火光中白得發亮。他的手掌撫摸過封面的邊緣，保持第一頁的敞開，然後匆匆翻過其餘的頁數，讓手指去感受——感受那裡是否有任何魔法波動。他感到…幾乎，是一股暗流：緊緊地纏繞著，躲在一張面具、一個護盾之下。他捅了捅那張盾牌，卻彷彿在給石頭的表面撓癢。什麼都沒有。

然而正當他要把書合上，文字卻又再度出現，這一次，字跡幾乎流暢地出現在眼前，彷彿書的思緒絲毫沒有受到打擾：

『我眼看我的生命漂流像條河
變化不輟；我曾是許多東西——
波浪中一滴碧沫，一柄劍上…』

「西弗勒斯！」哈利大叫。「看！」

西弗勒斯縱身躍下床，蹲坐到哈利身邊——但是沒有相互接觸——哈利意識中某些遙遠、動盪的部分注意到。

『寒光一抹，山丘上冷杉一棵，
一個推著沉重的石磨的老奴，
一位坐在黃金王座上的國王——
所有這些都曾美妙而偉大…』

「葉慈。」西弗勒斯用一種平板而不帶感情的聲音說。

哈利短暫地抬頭一瞥。「什麼？」

西弗勒斯沒有說話，專注地看著文字成形。

『如今我身成無物，心知一切。
啊！祭司，祭司，巨大的憂愁之網
怎藏匿在這小小的灰色物件裡！』

哈利盯著這幾行字，又飛快地讀了一遍，然後，他放慢速度，一個字一個字低聲嘀咕著，記憶在腦子裡。不過文字接著就開始褪色，墨水變灰，直到空白一片。

西弗勒斯站起身。

「等等。」哈利說著，輕輕一聲合上了那本書。「你說什麼？紀慈？」

「葉慈。」西弗勒斯故作屈尊地回答。「葉——慈。愛爾蘭詩人。這一段是從他的詩裡節選的。」他帶著冷冷的、批評的目光看了哈利一眼。「我以為你會知道。畢竟，葉慈是個麻瓜。」

「我從來沒聽說過他。哈利說。西弗勒斯什麼也沒回答，爬回到自己的床上，在一疊好像是墨跡斑斑的變形術筆記中胡亂翻起來。

哈利歎息一聲，將克裡斯托弗的日記扔回床上。他把自己的筆放在日記上，接著拿起了西弗勒斯的墨水瓶和羽毛筆。

「這些是你的。」哈利說著走到另一個斯萊特林身邊站定。

西弗勒斯隨便指了指地面上一個靠近自己破舊書包的地方。「放到那邊去。」他咕噥著抽出一張羊皮紙，上面畫著一朵秋海棠的素描。

哈利從命。他站起身，然後頓了頓。「西弗勒斯。」他問。「那本書說了什麼？」

哈利的輪廓形成的影子與沉浸在陰影中的西弗勒斯相交，淹沒了他的大半臉龐。「我告訴過你。」西弗勒斯低頭盯著潦草的字跡和圖畫，狠狠地說。「沒什麼。」

「西弗勒斯。」哈利緩緩地、口氣堅決地問。「那本書是怎麼說我的？」

西弗勒斯『啪』地一聲把羊皮紙拍在床上，那盆秋海棠猛地向後一跳。「沒什麼！」他怒吼了一聲，眼睛閃著光。「什麼都沒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了！」

「如果沒說什麼，你不會這麼生氣。」哈利平靜地回答。

西弗勒斯拾起那張褶皺的羊皮紙，對它怒目而視。「別管我！」他咆哮。「麻煩你去找別人糾纏，弗洛斯特！」

「西弗勒斯。」哈利又叫了一聲。他停住了。

火光和陰影構成的房間裡，只有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這裡沒有窗戶，房門被黑暗圍繞；火焰的橙紅與金黃是這裡唯一存在的東西。

單獨在一起。我愛他，哈利想。

他伸出一隻手，刻意去碰西弗勒斯的肩膀。西弗勒斯立即渾身緊繃，哈利沒有其它的行動，只是等待著。火焰的噼啪聲，他們的呼吸聲，在靜止的房間裡顯得又輕又薄。哈利的手從西弗勒斯的肩上抬起，靠近了蒼白的臉頰，掠過簾子一般的頭髮，然後——碰到了…

西弗勒斯避開了。

哈利撤回自己的手，後退一步，轉過身。房間裡的空氣依然靜止而壓抑。接著他退回到自己的那部分空間，爬上床。

他們之間的沉默延伸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哈利說。「明天是霍格莫德村週末。」

「我知道。」西弗勒斯最後說。他的聲音有些焦躁，說完之後又小聲清了清嗓子。他放下自己的羊皮紙，然後拉近了那盆秋海棠。

「你有什麼東西想讓我買？」哈利問。他保持著聲音的隨意。

再一次，長長的沉默。「是的。」西弗勒斯說。他盯著秋海棠的花朵，哈利朦朧地發覺那兩朵花很像小狗懇求的雙眼。「我會列張單子。」

哈利看了西弗勒斯很久。「好吧。」他說，然後盲目地向床上摸索著，想找本書來讀。

~~~~~

哈利靜靜地進了屋。凜冽的風讓他的雙頰泛紅，他的鞋上濺滿了泥漿。

「嗨。」他一邊在身後關門一邊說。「今天的天氣真可怕，不過你單子上的所有東西我都買來了。」

西弗勒斯像個影子一樣躺在自己的床上，面前擺著一本書，他嘟囔了一聲，算是回答。

哈利坐下，脫掉了靴子。房間裡的溫度逐漸緩和了他的臉龐和脖頸上的冰冷，甚至連石頭地面都帶上了點暖意。

「家養小精靈把火點起來了嗎？」哈利一邊問，一邊脫掉襪子。

西弗勒斯翻過一頁書。「沒有。」他心不在焉地說。

「我們應該找出他們避開這個房間的原因。」哈利帶著不確信的語氣說。他把靴子和襪子擺到火焰前面，發現到現在為止，鄧布利多還沒有降罪於他，甚至連可能送來監視自己的家養小精靈也幾乎消失了。我猜鄧布利多以為一切安好，哈利想著，脫下了斗篷。讓他那麼想去吧。

「你想讓我把你的東西放在哪裡？」哈利說著從自己的衣服內袋裡掏出幾個小瓶子。

「放在我床邊就行了。」西弗勒斯說著從書本上抬起頭，火光在他的眼睛裡閃爍。他低下頭，然後加上了一句。「不好意思。」

哈利彎腰把瓶子放在地上。「Finite Incantatem。」 他喃喃道。一陣輕輕的、玻璃摩擦石頭地表的聲音傳來，瓶子長大，恢復了原本的大小。

「你花了多少錢？」西弗勒斯在床上問。「我要還給你…」

「噢，別費心了。」哈利說，接著立刻想，不知自己這樣說是不是錯了。

「唔。五加隆十二西可，還有——」

西弗勒斯突然前傾。「五加隆？」他脫口而出。「你去了什麼——你是不是去了我告訴你的地方？『歐比奎大師』，『巴索尼浴室店』隔壁的那一間？」

哈利朝瓶子看去：他買的都是西弗勒斯想要的，這一點他肯定。「呃。對啊？」

「你這白癡！」西弗勒斯惡狠狠地說。「我買的話連兩加隆都用不到——可能一個就夠了，如果那天生意好的話。你是中了什麼邪，居然他第一次開價就買了？」

「第一次——我…不知道。」哈利無助地說。他沮喪地坐下來，抬起頭，發現西弗勒斯目露凶光地看著自己，彷彿懸崖邊上居高臨下的怪獸。「我以前從來沒有講過價。」這是真的：德思禮一家從沒讓他碰過錢，繼承父母的遺產之後，他又從不需要簡樸度日；通常他需要處理的是光譜上的另一個極端：過分樂觀的人們給他送禮，或者商家為了『那個哈利?波特』出血降價。

「你以前從沒講過價。」西弗勒斯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

「很難相信嗎？」哈利即刻問道。「麻瓜商店裡的價錢都是訂好的，還有，好像我也沒怎麼自己買過東西。」

「什麼？」西弗勒斯譏笑。「那你的東西都是偷來的？」

「不是。」哈利說。

「那是怎麼回事？你有個神秘的贊助人，買來一切你需要的東西？」

「實際上，我常常被鎖在碗櫥櫃裡，沒有買東西的時間。」哈利冷冷地說。「我的姨丈和姨媽算不上什麼好人。」

西弗勒斯哼了一聲。「這樣。」不過他看哈利的表情帶著懷疑。

哈利迫使自己嗤笑了一聲。「好了，我剛剛不過在開玩笑。」他低頭看著那些瓶子，不知自己為什麼要提到過去。真是太蠢了，現在西弗勒斯應該會起疑的。「你知道我今天看見什麼了嗎？」

「什麼？」西弗勒斯語調平板地問。

「馬爾福理髮。很笨拙的髮型。」哈利設法露齒一笑，笑容有些做作。「那間髮廊和羅絲蜜塔夫人那間酒館在同一條街上，我看見他從裡面出來，頭髮剪短了，很好笑。他哀號得就像自己剛死了娘一樣。」

「唔——嗯。」西弗勒斯毫無表情地哼了兩聲，低頭去看那些瓶子。哈利仔細地審視著他的臉龐，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現。

「萊斯特蘭奇也在那裡。」哈利繼續說。「他想方設法讓理髮師給馬爾福修剪得好了一點。現在馬爾福看起來像那些麻瓜音樂家。」

西弗勒斯輕蔑地揚起嘴角。「是嗎。」他說著退回陰影中，繼續看書。

哈利發現自己近乎瘋狂地想要知道西弗勒斯和馬爾福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造成這樣的敵意。可是他不能問，現在不能。空氣中似乎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東西，叮噹作響。或許真的沒什麼——男生間的仇恨，而且梅林作證，西弗勒斯可是相當記仇的。不過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

「光線不好的話，你再這麼讀下去會傷眼睛的。」哈利提醒他。

「不，我不會的。」西弗勒斯一語帶過。「斯內普家族的所有人視力都非常好。這是血統的一部分。」

「是基因。」哈利說。

「什麼？」西弗勒斯不耐煩地問。

「沒什麼。」哈利說。「這是那本書告訴你的？」

西弗勒斯冰冷的聲音超過了狂風呼嘯中的雨水。「實際上，不是。對自己的家族，我還有那麼點瞭解，弗洛斯特。還有，這本書是我的事，如果你不管的話，我會相當感激。」

「你的事？」哈利不可置信地問道。

「對。」西弗勒斯看著書，頭也不抬地回答。「我的事。」

那好。聽明白之後，哈利想。那我就不提是誰把這本書找到，並且帶到這裡來的——我。他想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那本書是否和西弗勒斯交談過。真希望我沒拿到這本書！哈利野蠻地許著願，然後急切地感受到燒掉這本書的渴望。

「它在哪裡？」哈利說。「我是指那本書。」

「在你的書包裡。」西弗勒斯簡略地回答。

「還有，順便說一句，我找到你那個傢伙了。」

西弗勒斯煩躁地抬頭瞪著他。「我那個傢伙？」

「葉慈。威廉?巴特勒?葉慈。」哈利說。他伸手探進衣服裡，拿出一本小書。「Finite Incantatem,」 他說，然後那本書像發芽一樣變回了原本的尺寸。「我買這本書的時候，店主顯得很激動。」

西弗勒斯哼了一聲。「熱愛麻瓜的傢伙。」他嘟囔道，聲音太輕了，哈利幾乎沒聽見。

不過哈利還是聽見了。「你的祖先也相當熱愛麻瓜。」哈利說著，確保自己的聲音平穩而冷靜。聽在耳朵裡，如鋼似鐵。「想像一下。他竟然整個引用了最後一節。」

西弗勒斯什麼也沒說。

哈利僵硬地回到自己的床上。他感到空氣令人窒息。火焰搖曳產生的溫暖已經失去了安撫人心的作用。光線沉悶。哈利偷偷看進自己的書包，發現那本灰色的書正夾在他的變形術教材和魔藥學課本之間。他拿了出來，放到一邊的石頭地面上。他想要把書頁都撕下來，看它們翻飛著投入火焰中，看它們捲曲、變黑，看那灰色的封面和五瓣玫瑰混合著變成塵埃消失，然後被冷風席捲而去。他靠坐在床頭，翻開葉慈的詩集，沉重地歎息了一聲。

「阿卡狄的森林已經死了，
其中的古樸歡樂也已結束；
這世界靠夢想往昔過活；
灰色真理如今是她的彩繪萬物…」

~~~~~

譯註：

1，那本書裡寫下的詩選自葉慈詩集《玫瑰》中的《佛格斯與祭司》，佛格斯是北愛爾蘭或紅枝英雄傳說中，北愛爾蘭的王，紅枝英雄的首領，後來隱居山林。祭司，是古凱爾特德魯伊教的祭司、巫師，在古愛爾蘭等地享有崇高的地位。

2，最後的詩選自葉慈1885年所作的《快樂的牧人之歌》，阿卡狄指的是阿卡狄亞，古希臘南部的山區，當地居民以牧獵為生，傳統上被視為純樸田園的烏托邦。

3，灰色真理既世俗或科學真理，客觀真理，葉慈認為只有主觀真理（即關於人的靈魂、永恆而絕對的）才值得追求。

~~~~~
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38

第十三章





儘管燃著火，房間裡還是冷冷的。哈利坐在壁爐前，真想把斗篷裹在自己身上。地窖裡確實需要幾張桌子，哈利想。不管目的是否監視，我都希望能有個家養小精靈來清理爐膛。

哈利翻開灰色的封面，羽毛筆蘸進墨水瓶。

吃晚餐的時候，他曾經想過在西弗勒斯睡覺的時候和那本書交談，不過他沒怎麼考慮到底該對那本書寫些什麼。出乎意料的是，剛才他一直在全神貫注地閱讀葉慈。但他知道一點：自己手中可能握有一張大獲全勝的王牌。

『你好，克裡斯托弗。』他寫道。

書裡沒有回應。早知會如此，哈利想。

『麻煩你回答我好嗎？』哈利寫道。他的手平穩鎮定，堅決有力地按壓著羽毛筆，在紙上劃下最終的句號。『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對我懷有如此的敵意。』

書頁依然保持空白。

哈利用筆蘸了蘸墨水，又開始寫道：

『紅玫瑰，驕傲的玫瑰，我一生悲哀的玫瑰！

請來到我近前，聽我歌唱那些古代的故事：』

哈利等待著，希望這樣能夠奏效。那本書還是沒有回答，於是他又開始寫：

『奮勇與凶險的大海浪潮搏鬥的庫胡林；

那鬢髮灰白，目光平靜，幽棲山林，

給佛格斯周圍撒下無數夢和禍根的祭司；』

他正要去拿那本躺在自己床上的葉慈詩集（因為這首詩剩下的部分已經從他的記憶中消失），瘦長而穩定的字跡開始在書頁上成形：『看來你找到葉慈了。』

『是的。』哈利回答。『我喜歡他的詩。它們令人著迷，真的。這一點讓人驚訝，因為我發現大多數詩歌都不在自己的理解範圍之內。』他尋找著合適的措辭，寫下順暢的謊言引導話題。『他也是斯內普家族的嗎？使用玫瑰的動機最讓人感興趣。』

『不，他是個麻瓜，徹頭徹尾。』

哈利停頓了片刻，考慮該撒下怎樣的誘餌，才能捕獲獵物。不過他似乎高估了這本書的敏銳。『斯內普家族的玫瑰是否來自一種特殊的——』他頓了頓。『——材料？』

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接下來的話才出現。『你是什麼意思，材料？』

哈利勝利地詭笑。他已經迫使這本書主動提出了一個問題，並且，假如他想得不錯，很快地，形勢將對自己有利。『我擁有一朵骨頭雕刻的野玫瑰，掛在一條銀質項鏈上。』

停頓很久之後，文字終於再次形成。哈利將斗篷裹得更緊，靠近了火焰，看著字跡在書頁上橫越而過。

『你在哪裡發現的？是不是西弗勒斯給你的？』

哈利發現，字跡的筆觸已經不如從前穩定。

『你對西弗勒斯說了什麼？』哈利反而寫道。

又是一刻的停頓，接著文字流暢地出現了。『那麼，我們之間是以物易物了？』

『沒錯。』

『那麼先回答我。』克裡斯托弗寫道。『還有，記住，我能分辨你是否在撒謊。』

真的？哈利懷疑地想。這本書施展了某種測謊咒語？就好像隱形圖書館裡的那支羽毛筆一樣？『問吧。』他寫道。

『你在哪裡找到那朵玫瑰的？』

『在霍格沃茨。』哈利寫道。

『更確切一點？』

『在霍格沃茨圖書館的其中一層書架上。』

『你在撒謊。』

那或許這本書真的能測謊，哈利想，不過它也可能在欺詐。『這是事實。』

『這不是。』書裡回復道，筆跡流暢而強硬，帶著對自我的深信不疑。『如果你在撒謊，還指望我告訴你實話嗎？』

哈利遲疑起來。這一點說的沒錯，他沒有辦法測定這本書裡寫的是否真實。『那麼這不公平。』他寫道。『我無法得知你是否在講真話。』

『那真是太不幸了。』書裡寫道。

哈利冷哼一聲。『那麼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是如何得到那朵骨雕玫瑰的。』

過了些時候，字跡才出現。『項鏈是不是帶在你身上？』

哈利將手伸進長袍。『是的。』他回答。

『拿到你的手中。』

哈利抓住鏈子，拿了出來。他知道這可能是某種把戲、陷阱、或者來自許多年前的陰險詛咒。但是他無法從項鏈本身感覺到任何惡意的魔法。就算有什麼的話，也似乎只是一種純潔的魔力。他將那朵骨雕玫瑰緊扣在手心，感受著花瓣平滑的弧線。『我正拿著。』

字跡成形。『我的名字不是克裡斯托弗，你來自這個時代。』

這是假話，哈利不禁想，彷彿這樣的思緒一直等待著自己去發掘。原來這是項鏈的作用。一刻之後，他的血液在震驚中凝結成冰。他怎麼會知道我不是來自這個時代？哈利盯著出現在頁面上的字跡想。他怎麼會知道？

『有趣。』哈利寫道，他希望自己的筆跡沒有顫抖，一如平常。之後他必須提問；但首先他只能回答。『我是在一個裝有鏡子的五邊形裡發現這條項鏈的。』

字跡頓時顯現。『奠基者之巢。』

『沒錯。』哈利寫道。那麼他知道奠基者之巢的用途了，他想，他也知道我並非來自這個時代。哈利遲疑了一下，衡量著腦中最緊迫的一些問題，不知接下來該問什麼。最後，他飛速做了決定，立刻寫下：『你對西弗勒斯說我什麼了？』

『我說，你充滿了陰影。』字跡緩緩出現。『我說你在對他隱瞞實情。你只是半個真相，半個謊言，半個靈魂。』

半個靈魂，哈利想著，胸口發緊，一種冰冷的恐懼感蔓延全身。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他怎麼能夠知道——？接著，一刻之後——現在西弗勒斯也知道了。西弗勒斯——如果他知道了我並非來自這個時代怎麼辦？——

『這些就是你所說的全部內容？』哈利寫下這句話，試圖保持字跡的整潔，讓人無法猜透，儘管他感到羽毛筆在自己的掌握之下幾乎碎裂。

『你究竟是在何種情況下找到這條項鏈的？換句話說，它是怎麼到巢裡的？』

哈利默默地咒罵了一句。他停頓片刻，凝聚思緒，考慮著該怎麼回答。『那時，巢裡亂七八糟，四處都是羊皮紙和卷軸。所有東西上面都結了厚厚的一層灰。』

『然後呢？』

『你怎麼知道我不在自己的時代？你對我瞭解些什麼？』

『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找到那條項鏈的。』

『我告訴過你了，在巢裡——』

『這是實話，但不完整。』

哈利遲疑片刻。『從一具屍體上。』

回覆沒有出現。哈利不耐煩地寫道：『你還對西弗勒斯說了什麼？你對我還瞭解些什麼？』他又等了一陣。『嗨？』他寫道。

『一個男人的屍體？形容一下，麻煩你。』

哈利停頓了一陣，才開始回答，在那一段沉默的時間裡，他知道屍體對克裡斯托弗來說有著某種重要的意義。或許那具屍體就是他，克裡斯托弗？哈利想，然後在這一切命運扭曲的諷刺中，他感到自己冷酷地嗤笑起來。

『屍體幾乎皮包骨頭，所以我想他已經在那裡呆了很久。至於性別，我無法分辨。』哈利回答。他遲疑了一下。『我想那是個男人——他穿著男人的衣服。但是告訴我——』

『那具屍體是不是一個老人的？』

哈利皺眉，有些迷惑。『是的，頭髮全白——』

『你知不知道那個男人在閱讀什麼卷軸？』

『你還對西弗勒斯說了什麼？』

有一段很長的停頓。『沒什麼其他的。只說了戀愛中的人都是盲目的。』

哈利皺眉。這是什麼意思？他抓緊了那朵骨雕玫瑰，腦中陰沉地升起一種虛假的印象。然而這種感覺混亂而不清晰。哈利把羽毛筆蘸進墨水瓶。『你對我說的不完全是實話。』

他等待著，希望出現一句澄清或者一句問話，然而沒有文字出現。
『你對我還知道些什麼？』

沒有回答。

哈利皺眉，顫抖著揉搓自己的前臂，抵抗逐漸攀爬蔓延的冷意。他感到壁爐的溫度並不平均：他的臉龐熱得難受，但前臂後側卻起滿了雞皮疙瘩。

『克裡斯托弗？嗨？你在嗎？』

還是沒有回答。他走了，哈利想著，字跡漸漸變灰，然後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

哈利歎息一聲，合上了書。這本書怎麼對他如此瞭解？怎麼會？它還知道什麼？還有，這裡怎麼冷得這麼反常？西弗勒斯冷嗎？他突然想到。哈利站起身，魔杖指向火焰。 「Concalesco!」 火苗向上躍升，在石壁上投下更加銳利的陰影。

哈利拿起墨水瓶和那本書，偷偷走到西弗勒斯的床前。他還在沉睡。他發現西弗勒斯蜷成一團，棉被緊緊裹住憔悴的雙肩。哈利不禁感到一陣後悔。這裡一直都不夠暖和，他想著，一隻手輕輕地滑過西弗勒斯脊背的弧線。哈利顫抖了一下，隨即放開了手。

你為什麼這麼疑心重重？哈利悲傷地想。不過你完全有懷疑的權利，那本該死的書是對的。他感到心中有一股扭曲的苦澀。我是半個真相，半個謊言，半個靈魂。何況，梅林在上，你已然經歷了太多。一股巨大的悲傷籠罩了他，這悲傷伴隨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極度渴望，想要撫平西弗勒斯臉上那些痛苦的線條，即使在他睡眠的時候。不要避開我，他想，不要。

他靜靜地回到自己的床上，放下了墨水瓶和那本書，鑽進被子蓋好。過了很久，他才睡著。

~~~~~

孤獨一人。

他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孤單單的，在房間裡。甚至連納吉尼都不。他遣走了所有人。現在，他無法忍受他們；他無法忍受這些人不經思考的讚美，他們無形無狀的恐懼，他們空洞無物的雙眼。他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同樣空洞的恐懼，同樣的奴顏媚骨。

出去！他大叫，然後他們急忙跑開了。出去！納吉尼不知所措地跟著出去了，滿心的不高興。之後他必須餵給她柔軟的血肉，才能安慰她，但目前他管不了這許多。

他孤獨地坐著，沉思著。房間的另一頭有一面鏡子，他看見自己被錦衣華服包裹著，看見自己堂皇地端坐在黃金製成的座椅裡，看見一雙紅眼鑲嵌在一張驚人的面孔上——

他揮出手臂，五指張開，鏡子碎裂了。

孤獨一人。

他看見自己在孤兒院裡。他看見自己坐在佈滿裂痕的水泥牆壁下面，在潮濕的雨中顫抖。他是灰色的。世界是灰色的。憎恨的烈焰曾經將他的心包裹在一堵火的圍牆裡，包圍在浸滿毒藥的世界中。然而這股烈焰已經消散，只剩下雨水。他再次孤單一人，悲慘可憐，可憐悲慘，孤單一人。

為什麼？那些他品嚐過的權力的毒藥，那些讓他抬升到世界頂點的力量，都顯得不過是灰燼。那種目的明確的憎恨曾經指導他的方向，引領他的每一個步伐，每一句咒語，每一次謀殺，可這種憎恨也消失了——所以他茫然、失落、孤獨。有什麼目的？有什麼意義？為什麼…

然後他看見了：一道多麼美麗的景象，讓他忘卻了一切。風景中，有黑色的髮絲、銳利的雙眼、和蒼白的肌膚。風景中飽含孤獨，充滿渴望。這景象如此美麗，以至於刺痛人心。他無法呼吸。

無法呼吸。

然後，現在，高坐於金色的王座之上，看著地面玻璃的碎片，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灰色的、霧濛濛的雨。那種潮濕，那種寒冷。那種毫無目的的迷茫，那些疑問，那些失去目標的痛苦。為什麼…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美麗的景象。他看見了，因為那是世上唯一僅存的事物，因為那是自己生存的唯一目的。

他為此憎恨自己。

這是不正常的。這是噁心的。這是骯髒的、不純潔的；自我厭惡的火焰燃燒著，比他所能感受的其它憎恨還要熾烈。

然而現在，這還是個秘密，他深埋心底的秘密；幻覺之中，他看見了那個年輕的魔藥製作者——頭髮油膩的樣子，細瘦的四肢，暴躁易怒的脾氣——接著發覺，他，伏地魔王，不過是個灰色孤兒院中的可憐少年，失落而孤獨，孤獨而失落。他感到很痛，痛得就像一道永遠無法消逝的疤痕，即使他用憎恨搭建的堡壘比成千上萬的太陽還要耀眼，即使他在這間寬廣的、屬於君主的房間裡，坐在這張王座上——

他還是孤獨一人。

~~~~~

他漂流在冷與熱、冰與火的洋流中，在一片深紅的海裡漸漸沉溺。他抓住了什麼東西，兩手都抓住了，然後，一塊布擦拭著他濕漉漉的臉龐。世界旋轉起來，令人眼花繚亂，他深深地呼吸著，急速地呼吸著；他幾乎窒息，有什麼東西在安撫他的背部，他的頭髮，隨著微弱的、不成字句的低喃，安撫著他。

西弗勒斯，哈利想，他緊緊抓住了這道思緒，彷彿在大海中抓住了救命的繩索。西弗勒斯，西弗勒斯。緩緩地，他感到那種緊張狀態一點一滴消失了。他的臉龐埋在西弗勒斯的肩窩裡，西弗勒斯一隻手搭在他的背上，精緻的手指描繪著安撫人心的圖案。隨著那些微弱而不成字句的聲音，他能感受到來自西弗勒斯胸口的深深震動…

一股全新的情感洶湧而來，讓他的喉嚨糾結——那是一股可怕的洪流，因為它的力量壓倒一切。我愛他，哈利突然想著，抓緊了手掌，心臟在情感的沖刷下強烈地震動。我愛他我愛他我——他的意識窒息：失去了言語，失去了思想，然而只有愛——如此簡單的一個字，一遍一遍低聲訴說——是不夠的。沒有什麼是足夠的。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西弗勒斯停止了輕吟。哈利顫抖地呼吸了一下，朦朧地眨眨眼。西弗勒斯的睡袍從肩上滑落了一點，露出蒼白的肌膚——在火光中呈現出金色；然而哈利看到了那裡的傷痕，那是自己過度用力的緊抓造成的。他顫抖的手指撫摸過那片肌膚，西弗勒斯輕嘶一聲——繃緊了身體。

「對不起。」哈利輕輕說，他的聲音不過是嘶啞的低吟。然後，他的臉湊近了那片瘀傷的肌膚。西弗勒斯沒有動，沒有說話。哈利將嘴唇貼上那道溫暖的肩膀，在一種劇烈的、吞噬一切的情感中緊閉雙眼——

我愛你，哈利無聲地說著，他的嘴唇在受傷的肌膚上游移，輕柔的，溫和的，他全身顫抖，彷彿微暗風中的燭火。我愛你，他又一次無聲地說，他對著西弗勒斯那片瘀傷的肩膀低訴，讓這三個字沉入火光中金色的肌膚裡。

最後，極不情願的，哈利抬起了頭，他感到西弗勒斯顫抖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非常愛他，哈利幾乎有些狂熱地想。他全身都在顫慄。他的目光沿著喉嚨柔和的曲線向上，掠過喉結和下顎丘陵般的黑色影子，掠過在火光之中深紅的嘴唇，來到眼睛裡——

西弗勒斯沒有看向別處，他的眼睛閉得緊緊地。時間緩慢下來，變成了房間裡溫暖的空氣，火焰中木柴流溢出的汁液，和心跳之間的空隙。

接著，西弗勒斯移開了身體，然後，隨著另一次顫抖的呼吸，離開了哈利的床。火焰的照耀下，他的輪廓似乎閃著白色的光芒。哈利的眼睛半睜半閉，卻依然緊盯西弗勒斯，看著他回到自己的床，看著他鑽進被窩裡，翻身面對牆壁。

哈利感到自己的眼皮無力地下垂。可是它們卻不會合併：火焰的光芒在寂靜中搖曳，他的心在跳動，跳動，跳動著…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意識蹣跚著回憶起平滑濕潤的肌膚，腦中無聲地迴響著自己說過的話…

~~~~~

哈利睜開眼睛，朦朧地眨眨眼，看著床的頂蓬。

「早安。」西弗勒斯坐在自己的床上說，他的膝頭擺著一本書。

哈利翻了個身。「早。」他喃喃道。「這是…現在幾點了？」

「很晚了。」西弗勒斯說。「早餐已經結束很久，不過我給你留了一些。」他指了指地上的一盤烤麵包，還有一杯橙汁。

哈利緩緩坐起身。他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他不知道——他不確定地想——昨天半夜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關於夢境和回憶的事情，接下來…他偷偷瞥了一眼西弗勒斯，對方正認真地看著自己。

「謝謝。」哈利說著低下頭，把腿從溫暖的被窩裡移了出來。現在可能是早晨、中午、下午，甚至半夜：房間裡沐浴著同樣的光，同樣充滿麝香的溫暖。「我們真的要找家養小精靈來給房間通風了。」哈利說著穿上一些衣服。「然後找張桌子來。」

「古羅馬人都是躺著吃飯的。」哈利盤腿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把盤子拉到自己面前的時候，西弗勒斯忽然說。「或許你也可以效仿他們，不過別坐在地上。」

哈利咬了一口烤麵包。「唔。」他說。「不過他們有很多的軟墊和奴隸。今天是…星期天？」

「是的。」

哈利三兩口吞下烤麵包，就著橙汁衝了下去，過程中一直在想，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起來只是個夢。但…又不是夢。他眨眨眼睛，碰了碰自己的臉：還有淚痕，然後他知道自己昨夜一定是哭了。可昨夜還有另外的事情發生，他吻了西弗勒斯的肩膀…

他感到身體內部一陣顫慄。

「我想家養小精靈會來收拾這一堆東西吧？」哈利說著從地上站起來。

「據推測，會的。」西弗勒斯回答，聽起來他正全身心地投入在書本裡。

「那好。」哈利說，然後他離開房間去刷牙洗臉。在盥洗室裡，他往自己的臉上潑了冰冷的水，殘忍用力地摩擦著，同時打消一切暗示自己曾經哭泣的念頭。他綠色的眼睛依然有些腫，但他無能為力。他再次用冷水潑了潑臉，接著拿毛巾擦乾。他很感激赫敏發明了自己正在使用的魅力咒：實際上，那咒語幾乎就是另外一張臉。但它也並非萬能，他想著，回憶起詹姆?波特的咒語是如何打碎了自己遮蓋黑魔印記和眼睛的那部分面具…好在剩下的那部分還能維持，否則西弗勒斯就會發現我和波特長得一模一樣。這個想法讓他在恐懼中顫抖。他批評地看著自己。不，他不像波特——事實上，他的五官大多數正相反。孩提時期的波特被稜角分明的面孔取代；挺直而幾乎有些上翹的鼻子顯得更加突出（就像西弗勒斯，他想）；他的頭髮依然是黑色的，不過比從前更加容易打理，還有些卷。然而那種封閉的神情，那種遙遠的樣子——那不是第二張臉能夠改變的。

他離開了盥洗室，回來的路上聽見馬爾福和萊斯特蘭奇的房間裡傳出一些憤怒的聲音，於是他頓了頓，然後接著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是不是所有的麻瓜都在早餐後才刷牙？」西弗勒斯說。

「唔，不是，我想。」哈利有些訝異地回答。「我是出於習慣。因為起床之後我就必須做早餐。」

西弗勒斯冷笑。

「怎麼了？」哈利問。「巫師們通常都在吃飯前刷牙嗎？」

「大多數都這樣。」西弗勒斯回答。他把書放到一邊。「你睡覺的時候我和克裡斯托弗談過了。」

哈利差點渾身僵硬。「噢。」他說著坐到床上。「那？」

「我問過他，哪一種魔法可能會受到夢境的影響，但卻沒有被歸類到環境魔法中。」西弗勒斯說。「他說是靈魂魔法——」

「靈魂魔法？」哈利打斷他。靈魂魔法。回憶出現在腦海，彷彿死亡天使的號角——伏地魔正是通過靈魂魔法將力與魂聯結在一起。為了完成他的魔法，他必須殺死甚至成千上萬的人。

「對，這魔法相當有名。」西弗勒斯說。「不過他說什麼在別人也能隨意奪取自我意識的前提下，不要避免使用力量。」

哈利點點頭。「對。他還說了什麼？這與夢境如何聯繫？」

「唔，他不知道靈魂魔法是否與夢境有聯繫，不過他認為有，還有一個證明的方法。」西弗勒斯的眼神變得更加陰沉。「只是他不告訴我。他堅持要和你談談，說什麼以物易物。」

「噢。」哈利說。「他就說了這些？」

「對。」西弗勒斯用一種不帶任何暗示的語氣說。

那好吧，哈利想，我希望他想說的與搗碎的靈魂和隱藏的巢無關。假如有的話，克裡斯托弗可能已經喋喋不休地發出了模糊的警告；否則，毫無疑問，西弗勒斯會顯得疑心更重。「我現在就跟他談。書在哪裡？」

「老地方，你的書包裡。」西弗勒斯用那種『你怎麼這麼笨』的語氣說。

「哦。」哈利說。他將手伸進書包裡，撈出那本灰色封面的書。「好了。」他將手探得更深，找到了自己的羽毛筆和墨水瓶。以物易物，他想。或許克裡斯托弗會問到那具屍體臨死前閱讀的卷軸，不過說實話，哈利不知道。那我就說我會去找，哈利想著，拿出了自己的羽毛筆。

西弗勒斯下床向哈利走來。哈利的行動變慢。西弗勒斯不知道那具屍體，他想，他不知道，假如克裡斯托弗直接就問出來…

「幹嘛？」西弗勒斯蠻橫地問。

哈利打開封面。接著他伸手蘸了蘸墨水，開始書寫。

『你好，克裡斯托弗。像膏藥一樣貼著我的西弗勒斯說，你想和我談談？』

「什麼？」西弗勒斯在安全距離之外狂吼。「我才沒有像膏藥一樣貼著你！」

「只是個比喻。」哈利說著，無比希望克裡斯托弗能夠領會自己的暗示。

『你是怎麼處理那具屍體的？』

哈利聽到了一聲劇烈的呼吸，眼角的餘光看見西弗勒斯正瞥向自己，帶著不信任的神情，瞥向自己——他的臉上緩慢、無情地開始出現懷疑的表情。哈利強迫自己戴上一張不可置信的震驚面具，喃喃道：「他媽的說什麼呢？」

演好自己的角色，演戲，他告訴自己。他垂手開始書寫。

『你在說什麼？』

有一刻，沒有任何字跡出現。哈利抬頭，帶著不知所措的表情看看西弗勒斯，迫使自己乾笑一聲。「這真是——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昨晚告訴我的，在巢裡找到的那具屍體。你是怎麼處理的？』

西弗勒斯上前凝視。「什麼巢？」

『我他媽的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哈利憤怒地在書上用力塗寫。

一陣停頓。接著，字跡流暢地形成。『啊，那麼你不想讓你的情人知道自己的秘——』

哈利『砰』地一聲合上了書。

「我完全不知道這本書他媽的在說什麼。」哈利說，然後迅速敏捷地把書塞進自己的書包裡。他摸索了一陣，擰緊墨水瓶的蓋子，然後跟著羽毛筆一起丟了進去。

他強迫自己面對一直站在身邊的西弗勒斯。

哈利突兀地笑了一下。「真好笑。」他說，然後朝旁邊看去。「這本書怎麼會…想出一些怪到極點的東西。」

西弗勒斯的眼睛漆黑而冷厲：無法猜透。

哈利站在那裡，絕望地看著西弗勒斯的眼睛。「別告訴我你相信他？我是指——屍體的事？」哈利又擠出一聲笑，可惜即使聽在自己耳中，也顯得粗糙刺耳、並且虛假。他讓這笑容消失，沉默隨即降臨。說點什麼，什麼都好，求求你，在他們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間，哈利探尋著那雙眼睛，瘋狂地探尋著，然後，西弗勒斯別開了臉。

「當然。」西弗勒斯半嘲諷地說。他退開了，但眼睛依然閃爍著懷疑的光。「非常牽強。還屍體呢，真是的。」

哈利緩緩地坐下，西弗勒斯則退回到自己的床邊。壁爐在牆上投下同樣的橘紅色光芒，製造出同樣的影子，同樣的、謎一般的搖曳閃光——和昨晚一模一樣。可是哈利感到很冷。

「昨天我讀了葉慈。」哈利未加思索地衝口而出。什麼都好，他想——任何能打破沉默的話都行。

「是的，我注意到了。」西弗勒斯不悅地說。「看來你被那個麻瓜的詩迷得神魂顛倒。」

「呃，有一些詩…非常好。」哈利說。他伸手到床的一側，拿起了那本葉慈詩集。

「別告訴我你現在要給我念詩。」西弗勒斯不敢相信地說。

哈利翻了翻書頁，動作緩慢下來。「呃，」他說，「是啊。我要。我是說，這也沒什麼不妥，對吧？我知道今天是星期天，你還有功課，可是這不會很久。何況你昨天已經做了很多作業——」

「你在胡言亂語，弗洛斯特。」西弗勒斯咆哮一聲，不過接著，他卻轉過身，面對哈利。

「哦。」哈利說。胡言亂語，我都不記得上一次自己胡言亂語是在什麼時候了…他找到那首詩，可是遲疑了一下。讓它見鬼去吧，他想著，抽出魔杖，把壁爐前的地毯變成了一張寬大舒適的椅子。

「你最好把它變成永久性的。」西弗勒斯嘟囔。

「實際上我兩者都想要。」哈利說著下了床，坐到椅子上。「前方沒有地毯的壁爐就好像…」沒有檸檬牛奶凍的鄧布利多，沒有頭髮的盧修斯?馬爾福，沒有壞脾氣和任性的你。「呃，沒有火焰的壁爐。」

「噢。」西弗勒斯語帶譏諷地說。「真是充滿詩意。」

哈利翻了個白眼。「好了，總之，這首詩叫《灑落的牛奶》。」

西弗勒斯瞪起眼睛。「《灑落的牛奶》？」

「呃——是的。」哈利動了動，頓時緊張起來。放鬆，他告訴自己。讓自己沉浸在詩裡。他清了清喉嚨，然後開始：

「我們曾有過的作為和思索，

有過思索和作為的人士，

都必將漫流，然後稀薄

像灑落在石頭上的牛奶。」

西弗勒斯眨眨眼。「這真是…短小精悍。」

「對。呃，我喜歡。我是指，那些學校裡教的詩——那些別人教我的詩都很冗長，堆砌著絢麗的詞藻，讓人困惑和難受。不過，葉慈也不是沒有在早期作品中採用同樣的手法。」

「看來你對葉慈瞭解不少，儘管昨天你還認不出他的大名。」西弗勒斯冷冷地評論。

「我沒有瞭解多少！我是指，你第一次提到的時候，我確實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但我現在對葉慈有一點點瞭解，只不過是因為我從這本書上看到了一篇小傳記。可是，你喜歡嗎？我是指那首詩。」

西弗勒斯給了他一個足以使草木枯萎的眼神。「關於灑落的牛奶。真是令人激動萬分的主題。」

「這首詩不僅僅只是關於灑落的牛奶。」哈利有些辯護地說。「我認為它是在講述世間萬物的虛無，我們的一切作為，一切思想，都好像只是…呃，好像只是灑落的牛奶。」

哈利有些驚訝地發現，西弗勒斯沒有再次丟回一句尖酸的評論。他反而緩緩地點了點頭。「是的。那是…我猜他寫這首詩的時候已經老了？」他的嘴角挖苦地抬起。「蒼老而苦澀？」

「蒼老，這是肯定的，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苦澀。」哈利讓自己的目光在西弗勒斯身上短暫地流連片刻，然後低下頭，再次開始翻書。「我還想念一首；讓我找找看…」

「我想這首詩不會又是關於灑落的飲料吧？」

「不是。」哈利說著，找到了正確的頁數。「在這裡。」他抬頭看了看西弗勒斯，然後——然後突然感到，現在這一切是多麼的超離現實，他們的虛偽是多麼不真切：假裝昨夜那些夢境、那些夢魘、那些觸碰都從未存在；假裝沒有任何懷疑、沒有任何秘密與謊言、沒有任何真假難辨的話語像烏雲一般籠罩在他們的頭頂，擾亂他們的每一次呼吸；假裝他們只是兩個宿舍中的少年，一個準備閱讀，一個準備傾聽——哈利假裝自己並不愛這個男人，他假裝自己沒有這樣熱烈地愛著他，他假裝這樣的愛情不像一團火，在他的身體裡燃燒。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讀。

「假如我有天國的錦繡綢緞，

那用金色銀色的光線織就，

黑夜、白天、黎明和傍晚…」

哈利能夠感到西弗勒斯的目光，感到它毫不動搖地固定在自己身上，那雙黑色的眼睛感染著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湛藍、灰暗和漆黑的錦緞，

我就把這錦緞鋪於你腳下；

可我，一貧如洗，只有夢——」

在那讓人緊張的一刻，他幾乎結巴起來。可我，作為哈利?波特，作為伏地魔，作為喬納森?弗洛斯特，哈利想，原諒我，因為我只有我的夢，我的謊言，和除了謊言什麼都不是的一切——

「我把我的夢鋪在了你腳下，

輕點，因為你踏著我的夢。」

哈利讀完之後，房間裡靜靜的。隨著最後一句——他打從心底明白的那一句——哈利抬起了頭，然後西弗勒斯別開了臉。

「真是…傷感。」西弗勒斯努力冷笑著說。

哈利低下頭。「是的。」他的腔調不帶感情。

西弗勒斯鎮定下來，鼓起一切輕蔑的表情，讓它們閃現在臉上。「無聊傷感的最佳例證。」 他狠狠地說。「寫得很藝術，沒錯。但無聊就是無聊。」

哈利猛地合上了書。「西弗勒斯！」他大聲說。他壓制了奔湧而來的憤怒、痛心，以及——以及那一切無聊的傷感。「我很高興你有自己的意見。」哈利把詩集丟回書包裡，很快地恢復了鎮定。「總之，今天是星期天，我還有變形課的作業要寫…」

~~~~~

『你好，克裡斯托弗。』

現在是晚上，哈利又一次坐在壁爐前，灰色的書在膝蓋上攤開。

『晚上好。』克裡斯托弗寫道，字跡和平常一樣，從容不迫地出現。『你可曾享受在謊言裡脫身不得的感覺？』

哈利淺淺一笑。『你對我瞭解多少？』

『又是以物易物，我明白了。』停頓一刻。『我相信西弗勒斯已經向你提過，我知道與夢境有關聯的靈魂魔法？』

『是的。』哈利寫道。

『我會告訴你證明聯繫的方法，但你要做兩件事：告訴我你如何處理巢裡的那具屍體，並且宣誓讓你的情人參與到證明的部分過程中來。』

哈利頓了頓。宣誓？他想。他想讓西弗勒斯進行哪一個證明的部分？為什麼不要我…他落筆。『這個交換不公平。反正我早已知道該如何製作藥水，只是不清楚其中的理論罷了。』

『那麼說出你的條件。』

哈利向後靠了靠，有那麼一刻，他沉浸在似曾相識的情形中：這是一次決鬥，就好像和盜劫者們的決鬥一樣，只不過風格更近似於斯萊特林。條件，哈利想。他立刻想到了克裡斯托弗曾經告訴西弗勒斯的那些關於自己的事情——然後又改變了主意；克裡斯托弗已經說過的話不重要。『你是否能發誓——』他想了想自己該如何措辭，『不告訴西弗勒斯我還沒準備好讓他知道的一切？』

『不行。』克裡斯托弗立刻寫道。

『那麼你能否告訴我你對我的瞭解？』

『這個範圍太廣了。這樣吧，我告訴你一些我對你的瞭解，然後你來解釋？』

哈利看著這些字，知道現在是自己揭露一切的機會，他可以解釋清楚，自己並非伏地魔，並非怪物，而且自己是真的愛著西弗勒斯…對他來說，這個洗清名譽的機會有著奇異的吸引力。然後克裡斯托弗也許就不會再誘導西弗勒斯離開我了，他想。

『那好。但如果要我向你袒露一切，你也必須告訴我關於你的事情。』

『條件接受。』

『我把屍體從巢裡運出來，帶進了禁忌森林。』哈利一邊用手指撫摸那朵骨雕玫瑰，一邊寫道。『我在那裡把他火化了。』

『那就好。』過了一會之後，克裡斯托弗寫道。『他會喜歡那樣的。』

他，哈利想。他在腦中搜尋著項鏈上測謊咒的即時效果，然而咒語沒有反應。那麼，屍體不是他，不是克裡斯托弗？哈利不知道。當然，可能克裡斯托弗用了第三人稱稱呼自己，但是…

『要看見靈魂魔法，分兩步驟。』克裡斯托弗寫道。『第一步是一付湯劑，你需要一小根柳枝，截取自新月的夜晚，黑暗的溪流旁；還需要凌晨的露水，和日出前的空氣…』

哈利從書包裡召喚來一張羊皮紙，匆匆在那張明顯的變形課筆記上開始抄寫。我希望他只是故意說得那麼藝術和詩意，哈利想著，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樣才能得到『一支飛蛾在夜晚輕快地扇動翅膀的聲音』。

『…在沉鬱的星星之下攪動，然後你就會得到能夠看見靈魂魔法的藥劑。』

哈利潦草而快速地記下來。他抓住那朵骨雕玫瑰，沒有虛假的感覺。

『謝謝。』他寫道。『順便問一句，你能撒個謊嗎？我只想確認測謊咒的效果。』

『野玫瑰上的測謊咒沒有效果。』

他在撒謊，哈利即刻想。『好了，多謝。』

『咒語的第二部分要求擴展一種意識的魔法。在我繼續說之前，你必須發誓將這項任務分派給西弗勒斯——而你自己不能進行這一步。』

哈利皺眉。意識魔法。對攝神取念和大腦封閉術的回憶浮出水面，他幾乎在這樣殘酷的諷刺之下哧笑出聲。『我無法宣誓，除非我對西弗勒斯必須做的事情有更確切的瞭解。』

『首先發誓。』

哈利低頭看著書頁，用力地思索。有道理，他想，然後寫道：『是不是攝神取念？』

沒有回答。那麼就是了，哈利想著，等待著，火焰輕柔地搖曳，噼噼啪啪的，伴隨著他的呼吸，伴隨著西弗勒斯的呼吸。這倒是合乎邏輯：進入意識，然後得以觀察靈魂的運動。

『發誓。』

『你的手段沒有用了。』哈利寫道。『你不應該說那是意識魔法，我知道是攝神取念。』

『如果你愛他，就發誓。』

然後，哈利明白了原委：讓西弗勒斯允許哈利在腦中橫行霸道有些…令人驚愕。對哈利認識的那個斯內普而言，這是不可能的。但我也不能讓他搜尋我的意識，哈利想，我只是…需要說服他。想到這個前景，他的心沉了下去。『我不能。但這不是因為我不愛他。我愛。』他看著克裡斯托弗寫下的字句，然後想，這感覺好奇怪，還有些讓人恐懼——單純在腦中思想和看著這些想法變成白紙黑字，真是非常不同。『他不能知道。不是因為我不想告訴他，不是因為我沒有告訴他。因為這一切沒有寫在他的未來，也不在我的過去。』

過了很久，字跡才出現。『那麼你來自未來，而且你認識他。』

『是的。』哈利寫道。

『你是怎麼回到過去的？』

『我不知道。不過我不想回來。別人送我來的。』他頓了頓。『你知道嗎？』

有一刻停頓。『你沒有撒謊。』

『我沒有。』哈利寫道。『我希望你不會因此失望。』

『你愛著西弗勒斯，這一點你也沒有撒謊。或者至少，你認為你沒有。因此，你的確愛他。』

愛，他向後靠去，看著這一句宣言。突然間，愛，看起來彷彿是一個空想，極度不真實。他——哈利?波特，光明一方的領導，無路可退、滿身傷痕、破碎不堪，卻又被重新拼湊起來的人；被扔回到不屬於自己的時間；他對自己都不瞭解，更談何瞭解愛——這樣的他，卻愛上了一個人，愛上了西弗勒斯？而且是剛剛經過了多久的時間——幾周？他想，眼睛依然盯著那些字，在火光中，它們顯得輕微地動了動。這就好像試圖去想信伏地魔已經消失了一樣。這就好像試圖去相信他的父母已經重返人間。這就好像試圖去相信他不再是哈利?波特，他只是路上一個平常的行人，沒有困擾、沒有痛苦、也沒有那個愚蠢的閃電型傷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能這不是愛，而我只是把它叫做愛，因為我感到它那麼美麗，那麼可怕，所以無法叫做別的，他想。可能這只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扭曲形態罷了，或者是來自伏地魔的後沖作用力。

『但是，對我說說你靈魂的不安。』

哈利搖搖頭，擺脫了自己的幻想。一滴樹脂發出光亮，火焰於是小小地噼啪了一聲。『我不太確定。』他尋找著回憶——回憶中有銀色的私語和灼熱的痛苦。它在消退。『我記得試圖想殺死一個——』他頓了頓。『——怪物。我的想法是，讓他向我送來的死咒能夠從靈魂魔法創造的鏡子中反射回去。』他又頓了頓，回憶著。『方法成功了，我想。至少我沒有死。但是接下來，一個銀色的東西出現在那個怪物身體所在的位置，然後那個銀色的東西進入了我的體內。再接著，我就被送回了二十年前。』

『你沒有告訴我全部。』

『所發生的事情，我能記起的只有這麼多——出於某種原因我感到劇痛——但我認為那道銀芒是他的靈魂，而且它和我的靈魂溶合在了一起。』他看了看自己寫的東西，然後迅速地加上幾句。『可那並不意味著我已經變成了那個怪物——只不過他的一些特性出現在我身上罷了。』他不能愛人，而我可以，哈利想。這是阿不思說的。因此我不是個怪物。我不是伏地魔。

『看起來你對自己很有把握。』

『對，我是。』有把握？或者只是已經絕望？他推開了這道思緒。『你怎麼認為？』

很長一段停頓之後，回答才出現。『你的假設聽起來頭頭是道。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融合在一個身體當中。』

完全不同的靈魂，哈利想，對極了。『告訴我一些你自己的事。』

『首先我必須問你：你是否計劃回到自己從前的時間？』

哈利遲疑片刻，然後不情願地把羽毛筆伸進墨水瓶裡蘸了蘸。『我必須。我希望有別的出路，但我必須回去。而且，我也確實回去了，因為在從前的時間裡沒有我目前的身份。』他頓了頓。『我希望我不用離開他。』我的願望沒有意義。可我希望自己沒有離開西弗勒斯二十年。有那麼一刻，剛才那種極度殘忍的想法幾乎讓他暈厥，然而他壓制了下來。『對我講講你自己吧。』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克裡斯多弗回復。接下來有一刻停頓。『大約八百年前，我出生在康沃爾的一個偏遠地區。我的祖先是一千二百年前查理曼大帝摧毀伊爾明蘇爾的時候逃出來的薩克遜人。』

「噢。」哈利說，他發現自己幾乎對查理曼大帝一無所知，也從沒聽說過伊爾明蘇爾。 『你在霍格沃茨上的學？』

『是的，在斯萊特林學院。』

『巢裡那具——』他想了想該如何措辭。『這麼說吧，巢裡那個已故的人是誰？』

沒有經過太長的遲疑，回答就出現了。『那個男人叫塞蒙。他是我在霍格沃茨的密友。』

『我明白了。』哈利回復。他明白是怎麼回事，那種對友誼的無限渴望。曾經有羅恩。羅恩，他的第一個朋友，最親密的朋友；羅恩，他親手殺死的朋友。還有，就算羅恩不知為何變成了他的敵人，有些事情他也還是會去做，為了珍藏友誼的回憶，他會不惜一切，去完成這些事。

『順便一提，你獲得了一本葉慈詩集？』

『對，沒錯。』哈利頓了頓，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想法。『你知道葉慈？』

『我確實知道。』

『但是你出生在八百年前。而葉慈生活在一個世紀以前。』哈利回想了一下——自己一直拿著那朵骨雕玫瑰，腦中也沒有出現謊言的印象。這一點他肯定。骨雕玫瑰上的測謊咒是假的？或者是個精心佈置的陷阱？

『然而我知道葉慈，沒錯。』

哈利能感到骨雕玫瑰的堅硬邊緣刺進了自己的掌心。『你，克裡斯托弗，還是你，他的記憶和日記？』

『我，克裡斯托弗。』

他說的是真話，哈利想。否則這朵玫瑰就在撒謊。他咬了咬下唇，突然間——豁然開朗；為什麼他之前就沒有想到呢？——迷題解開了。『你到達了未來。』這是唯一的可能；那麼這是否意味著克裡斯托弗知道時間旅行的秘密？哈利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以物易物。告訴我塞蒙死之前在閱讀什麼卷軸。』

『現在我不能告訴你。』哈利寫道。他沒有注意去看那些卷軸，因為當時自己的腦子裡早被別的事情佔滿了。『但我能找到。』

『很好，到那時再說吧。』

『最後一件事。』在頁面上的字跡褪色之前，哈利趕忙寫道。『關於湯劑和攝神取念，還有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

『只能由西弗勒斯，而不是你，進行攝神取念。』

『這無法做到。』

『但應該這樣做，否則你們的愛情就會崩潰。你認為建立在謊言、陰影、以及半個真相之上的愛情，怎麼能夠持久？』

哈利看著這些字，感到憤怒如同沸騰的毒藥一般噴湧而出。『非常感謝你的祝福。關於巢裡的內容，我會盡快回復你。』

在墨水自己褪色之前，他關上了書，然後陰沉沉地凝視著火焰。

~~~~~

「那，你今天做什麼？」

哈利的問話讓西弗勒斯抬起頭。

「主要是那盆固執的秋海棠。」他說。

「我知道了。」哈利說。他不安地在床上動了兩下，把那本假裝在閱讀的書放到一邊。「那我能幫你。」

「謝謝你，不用。」西弗勒斯說，每一個字都發音清晰。

「哎，別這樣嘛。」哈利說。「我注意到波特的秋海棠變形完成得很好。」

西弗勒斯冷笑。「他的每一次變形都完成得很好。」接著他嗤笑一聲。「不過他今天看起來…備受蹂躪。」

哈利緊張地吃吃一笑。「對啊。莉莉?伊萬絲看起來就像麥格第二。」

接著他們沉默下來。哈利深呼吸了一次。「但說真的，至少讓我把書借你。畢竟，你所有的書都缺頁。」

「而你的書缺墨。」西弗勒斯冷冰冰地說，回到了自己正在閱讀的那本不知是什麼的大冊子裡。

哈利遲疑。就是現在：提及克裡斯托弗和觀察靈魂魔法的方法的最佳機會。可是他知道西弗勒斯將會如何激烈地反對，他感到如履薄冰，生怕那些未曾出口的、不能出口的東西自脆弱的冰層之下浮出水面。

他的話幾乎是自動自覺地出了口。「上數字算命法的時候，我和克裡斯托弗談過了。」哈利提到。

「哦？」西弗勒斯說著，眼神銳利地抬起頭。

「是的。」哈利舔了舔嘴唇，轉移目光。「他完全沒有再提屍體的事情了。他是否碰巧告訴過你那是怎麼一回事？」

停頓了很久之後，回答才響起。「沒有。」

「好了，總之，他讓我告訴他我是怎麼找到他——那本日記的——所以我就告訴他了，然後他就對我說了該怎麼觀察靈魂魔法。」

一陣停頓。哈利從自己的床上朝西弗勒斯瞥了瞥。

「幹嘛？」西弗勒斯懶洋洋地說，他的聲音平板而不耐煩。他的眼睛在無言的懷疑中閃閃發光。

「他說我們其中之一要喝一種藥劑。」哈利說，然後把手伸進書包。他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紙，上面抄著克裡斯托弗給他的藥方。「而沒有喝下藥劑的那個人需要…使用攝神取念，在另一個人做夢的時候進入對方的意識。」

西弗勒斯瞪著他。「你不是在編造什麼惡作劇吧，對不對？因為，我向你保證，弗洛斯特，我覺得這一點都不好笑。」

哈利飛快地搖搖頭。「不——不，我不會的。如果你不相信我，如果你認為我在撒謊，你可以自己問問克裡斯托弗。」拜託你不要，哈利想。他回憶起上一次兩人同時閱讀克裡斯托弗的情形…我的招數所剩無幾了。塞蒙閱讀的卷軸還沒解決，但那也不能和克裡斯托弗隨時都能造成的混亂和麻煩相比！

「好。」西弗勒斯說著朝哈利的床移過來。

西弗勒斯爬上床，坐到他的身邊，哈利不由吞了吞口水。「在這裡。」哈利說著伸進書包拿出那本石灰色的書本。「我這裡有支筆，我想。」他摸索著拿出了羽毛筆和墨水瓶。「都是你的了。」

西弗勒斯隨隨便便地用筆一蘸墨水，然後便開始寫。『克裡斯托弗，弗洛斯特在這裡說，觀察夢境需要一種湯劑然後接著用攝神取念？』
哈利等待著，呼吸困難。沒有回答。

『克裡斯托弗？』西弗勒斯不耐煩地寫道。

哈利伸手拿住筆。「西弗勒斯。」他喃喃道。「讓我來——拜託你。」

西弗勒斯鬆開了手，哈利用它蘸了蘸墨水。『講實話，拜託你，克裡斯托弗。』他不知道這樣能幫多大的忙，而且克裡斯托弗甚至可能會因此洋洋得意，但…

西弗勒斯從哈利手中奪過羽毛筆，他們的手指擦過，但是接著一個字出現了：『對。』

哈利猛地到一陣安慰，然而他還是迅速地掂量了自己的希望指數。朝西弗勒斯一瞥，他看到一道蹙眉。『對什麼？』西弗勒斯草草寫下幾個字。

『觀察靈魂魔法需要『忘川水』和攝神取念。』

安慰——溫暖的安慰——湧過哈利全身，然而當他帶著淺笑朝西弗勒斯瞥去時，那種溫暖消失了。

「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砰』地一聲關上書，然後下了床。

哈利也跟著爬下床。「怎麼了？」

「怎麼了？」西弗勒斯嘶聲道。「怎麼了？」哈利試圖捕捉另一個斯萊特林的目光，但西弗勒斯正狠狠地瞪著房間的另一頭。一隻手——哈利發現——緊緊地捏著，關節都發白了。

突然間，西弗勒斯一旋身。「你會用攝神取念對不對？」他狠狠地說。

「我——呃。」哈利沒有否認的理由。「我會，是的。」

西弗勒斯發出一道混合了厭惡、憤怒和輕蔑的聲音，然後猛然說：「這不就行了！少假裝天真無知，這讓我噁心！」

「我沒有！」哈利激烈地反駁。他在腦中回想自己過去幾天的行為——他曾經假裝過天真無知嗎？一時半刻他想不起來。「但那是…等等。你不會攝神取念？」

「不，弗洛斯特。」西弗勒斯說，聲音裡浸滿了諷刺。「其實我是世界知名的專家。僅僅提到我那毫不存在的能力，就連鄧布利多都會顫抖不已。」

「噢。」哈利說。「我…不知道。」他十分習慣性地認為斯內普會攝神取念，就如同想像魔藥學導師和魔藥的關係一樣：顯而易見。但…這樣就讓事情簡單多了，哈利有些放心地想。西弗勒斯會不高興，他知道，而且西弗勒斯會反抗，但西弗勒斯也會屈服，因為他知道沒有別的選擇。他一直都是這樣。

突然間，有了這些想法的哈利感到一種內疚的陰影。他非常清楚西弗勒斯有多憎恨被逼得毫無選擇，被逼得去做正確的事，去做別人不願意做的事。簡直太好笑了，我竟然是第一個，哈利冷酷地想，不是伏地魔，也不是鄧布利多。

不是伏地魔。但這也不完全正確。

「行了？」西弗勒斯狠狠地說。「給我藥方。」

哈利拿起那張皺巴巴的羊皮紙，遞給西弗勒斯。他們的目光短暫地交匯，西弗勒斯那無法猜透的冷洌眼神讓哈利瞥向一邊。罪惡感？哈利想。那真好笑。罪惡感。他很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

「我猜他們認為自己很詩意。」西弗勒斯輕蔑地嘟囔著，低頭看看材料表。「用的是十八世紀晚期的文體。『一小根柳枝，截自新月的夜晚，黑暗的溪流旁』——其實是灰柳樹的葉子。還有『凌晨的露水，和日出前的空氣』？那很像是淨化之後的水，但我還需要證實一下…」

那不是罪惡感，哈利想，他任由西弗勒斯的聲音帶著火焰的暖意沖刷全身。只是擔憂。他們可以假裝未來並非無情地向他們悄然來襲，然而一想到意識遭他人長驅直入後，西弗勒斯可能的反應，哈利的心就在恐懼中沉了下去。

不過同時，哈利發現自己很好奇。有些西弗勒斯的事情，他不知道，可是他很想知道…

~~~~~

「我無法理解美特蘭到底站在哪一方。」哈利說。

西弗勒斯發出一個「唔」的聲音，然後小心地加入一撮乾燥的蜀葵根。

哈利遞給西弗勒斯一個裝有牛至粉末的陶瓷杯。他們正一同擠在房間裡的壁爐前面，儘管裝備比較簡陋——坩堝在哈利的懸浮咒下顫巍巍地飄在火焰上——但還是能用。「而且，免去了我們解釋的麻煩。」兩人在黑魔法防禦課上低聲討論的時候，西弗勒斯如是說。

哈利伸出手，拿過裝有藜蘆汁的小玻璃瓶，準備好。「上周美特蘭對波特和布萊克還凶巴巴的，今天卻又容光煥發地看著波特的盔甲護身咒。」

「上周算例外，可能是因為麥格。美特蘭是穆迪的表姐。」西弗勒斯說著，拿起了藜蘆香精，仔細地倒在液體混合物中。

「穆迪？就是那個——傲羅？」

「阿拉斯托?穆迪。」西弗勒斯說。「鄧布利多的朋友之一，我相信。他上過好幾次預言家日報，總是在抓捕伏地魔的支持者…」

哈利手中的干蕁麻差一點掉下去。「唔——是嘛。」

西弗勒斯嚴厲地瞪了他一眼。「別告訴我你也會聽到這名字就發抖。伏地魔。逃離死亡。這真是可恥又可笑，而且還是法語。」

一切都會改變，哈利想，徹底改變。悲劇就發生在幾年之後，這個男人——不，這個少年，還沒有成為日後尖酸苦澀的男人——將會在那個名字之下顫慄。即使是我——特別是我——也學會了害怕那個名字。「當然不會。」哈利盡可能滿不在乎地說。「伏地魔。他真是個大瘋子，你不覺得嗎？」

西弗勒斯哼了一聲，搶走干蕁麻，然後掰碎了扔進藥劑裡。「對，他還有更多的毛病。」

沉重的靜默降臨。哈利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湯劑做好沒有，但又飛快地決定不要問。

「那為什麼魔咒課上只有兩個斯萊特林的學生？」哈利問。

「魔咒不是古老的魔法。」西弗勒斯解釋道，彷彿這是顯而易見的。他拿起一根細細的黑色棒子，開始雙手攪拌藥劑。「魔藥學才是最古老的，接下來是變形術，然後是不屬於魔咒的法術和符咒。相對來說，魔咒是一門新興的魔法，很多人覺得它是…」他停了下來，舉起黑色棒子，舌尖在上面點了點。哈利感到脊柱一陣顫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們覺得不夠品格。」

「可是魔咒學也能追溯到幾千年前。」哈利說。他的嘴裡有些發乾。「你需要常春花嗎？」

「不。」西弗勒斯不在意地說。

「可是也有古老的魔咒。」哈利說，掩蓋了兩人之間的沉默。「還有力量非常強大的。」

西弗勒斯冷笑著把一個長柄勺伸進坩堝裡。「你不會明白的，弗洛斯特。」他把勺子舉到鼻子下邊，嗅了嗅。接著他滿意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壁爐。

哈利瞪著那個勺子。「你要喝那個東西？」

西弗勒斯給了他一個使草木枯萎的眼神。「要不用來做什麼？泡澡？」

「不是，我是指——」好快，哈利想，他有些無助地看著西弗勒斯半閉眼睛，抿下了藥劑。接著那種無助的感覺融化了，西弗勒斯舔噬勺子的底部時，哈利趕緊看向別處。「它什麼時候起效？」哈利勉強問。

西弗勒斯的眼睛依然半閉著。「我想過幾分鐘吧。」他說著搖搖晃晃地上了床。他顫抖了一下。「冷。」他喃喃道。

「Concalesco!」 哈利命令道，魔杖指向壁爐。火焰上竄，然後哈利感到一股暖和到難受的熱浪，在室內飄蕩。他開始出汗了。「你還冷嗎？」

西弗勒斯搖搖頭，但他抓緊了棉被，猛地拉到膝蓋上。哈利也伸手去幫忙把被子疊成暖烘烘的樣子。

「我們真的需要給這裡加裝通風設備。」哈利嘟囔著脫掉了長袍。黑色的長袖已經粘上了他赤裸的手臂。

西弗勒斯的眼睛依然半閉著，他的臉看起來正在努力擺出譏笑的樣子，但是失敗了，於是斯萊特林用雙臂抱緊前胸，蜷縮成一團。「你——你知道當藥劑的效力完全顯現的時候。我的眼睛會大張開？」

「知道，那是醒眠。」哈利說。之前他們已經仔細檢查過了。「可能你躺下要舒服一點？」

西弗勒斯毫不反抗地順從了，哈利撫平了西弗勒斯身上棉被的褶皺。

「你知道我會盡力不去——不去深入你的意識。」哈利笨拙地脫口而出。一整天，他們都避免提及哈利穿透西弗勒斯意識的這一部分，彷彿這幾乎不存在，但現在——我必須這麼說，哈利想。西弗勒斯只是點點頭。他幾乎就像重病，哈利想。但這只是一付藥。然而他想到了那些巫師和女巫們，在惡毒的魔法之下顫抖，生命一點一滴逝去…
西弗勒斯的聲音在發抖。「開始——開始就是了。」

哈利吞了吞口水。對不起，他想。

幾乎是很久很久之後。接著，西弗勒斯的眼睛睜大，一種玻璃的感覺籠罩了他的雙眸。假如他不是在顫抖的話，他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死了，哈利想著，感到有些不舒服。他用手背擦掉了前額的汗水。我是不是還需要麻煩一下，用魔杖？他幾乎猛烈地思考片刻，然而很快便丟棄了一切瑣碎的念頭。

「Legilimens.」

~~~~~

譯註：第一首詩叫做《致時光十字架上的玫瑰》，選自詩集《玫瑰》，1893年出版。玫瑰是愛爾蘭詩人最愛用的象徵，代表精神和永恆的美，盛開在苦難的十字架上。庫胡林是紅枝英雄傳說中的偉大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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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紅色的…黑色的…陰影…他背後的枕頭薄薄的，但很柔軟，他舒適地捲曲著身體，一隻修長的手指夾在書頁裡，感受紙張的質感，觀察…那個躺在壁爐前地毯上的人影，躺在…壁爐前的地毯上，灰色的書本打開了…在壁爐前的地毯上，躺著…

他是在夢著我嗎？

火光中，他靠著枕頭坐在地上，寫字的時候，前臂的肌肉傾斜移動。西弗勒斯感到體內一陣發熱，這種熱度讓自己無法再假裝讀書，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只是盯著另一個男子，盯著他全神貫注的臉龐上，那一抹蹙額…

他在夢著我。是我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寫字。

…抬頭…說些什麼——他沒有穿他的長袍，而是穿著那些麻瓜的東西——黑色的襯衫和貼身長褲，他躺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寫東西，但是他現在沒有寫了：他抬頭看著上方，火光照耀著他的喉嚨，他在念著什麼，在火光中那麼的美…那麼的美…

哈利感到震驚的巨浪在體內噴湧而出。他覺得我美？他不能理解地想著，看了看自己。他穿的是舊襯衫和牛仔褲，就是和波特、布萊克決鬥時的那一身；他在說話——他覺得我美，我…

那張臉…帶著一些遙遠的悲傷，表情豐富，然而卻——甚少微笑，少得那麼珍貴…

對他來說，是美麗的。

他可以永遠凝視著壁爐前的人影。他可以永遠凝視著他的臉，他的脖子，他的肩膀他的手臂，他那種奇異的悲傷（為什麼？為什麼他能一整天試圖讓他——西弗勒斯——微笑，而自己卻那麼悲傷？）以及勇氣…

不，哈利堅決地想（在西弗勒斯的夢中看到自己有些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的肌肉平時會那樣發光嗎？）；他來這裡是為了看到靈魂魔法的。可是它在哪裡？他要看些什麼…？

…現在是金色的，金色的——肌膚——回憶起嘴唇的感覺…肩膀上溫暖的嘴唇，喃喃傾訴著什麼，然後他覺得好多星星落到了身體裡，喬納森說的那些話，那些貼近肌膚的低語——哦！他在融化，融化著，墜落著，彷彿天國的錦緞覆蓋在岩石上，肩膀上溫暖的嘴唇和眼神喚醒了他前所未知的渴求，那雙眼睛依然在不知怎樣的噩夢或夢見中眩暈——別看了…

我怎樣才能觀察靈魂魔法？哈利想著，猛地把意識扭轉回來，他感到自己整個身體一陣刺麻，呼吸開始急促。我要找什麼？他希望自己對克裡斯托弗問得再明確一點。他希望——突然間他想到了那朵骨雕玫瑰。我還帶著它嗎？他不知道，因此向下一看。他驚訝地發現花朵在自己的手心裡。他合攏十指，包住了那個白色，黑色，深紅的混合物——

靠近一點，他甚至能看見…睫毛…綠色的眼睛那麼碧綠，異常的碧綠；他無法長久地看著它們…他將墜落…哦，好近，懇求你，梅林…傷人的，這股疼痛；他在說些什麼…他的肌膚溫暖地發著光…火光…溫暖的…

——他看見了。靈魂魔法在那裡：他感到了，知道了，就好像確信玫瑰對謊言的見證。然後他看見那魔法在夢境中游移，穿梭在無數的色彩和許多的色調中，彷彿極光一樣顫抖著，跳躍著…我看見了，哈利屏息。就在那裡。他想到——或許他能存在冥想盆裡給西弗勒斯看——但我要怎麼離開？

…那雙眼睛好近，嘴唇，臉龐，微笑的，動人的…但是不——不——他是個油膩的異種，令人討厭，骯髒噁心，沒有哪裡需要，鼻涕精是不是想媽媽了，鼻涕精？你是不是要媽媽，他好孤獨，好孤獨…

哈利忘乎所以地看著，感到夢境開始變換。但某種東西不願這變化產生。西弗勒斯意識的某一部分鉗制著防備著，瘋狂地阻止變化發生。哈利向那塊東西延伸而去，用意識探測夢境轉變的方向。馬爾福？萊斯特蘭奇？哈利覺得彷彿被閃電擊中。他在無法決斷的一刻裡渾身結冰。接下來（就一下，離開之前，就看一下）他的意識前傾…將夢境推到下一個——

他赤裸地躺在馬爾福的床上而馬爾福在他的身上喘息臉上帶著卑鄙的笑容小聲出氣西弗勒斯睜大眼睛看著上方嘴巴敞開任由滾燙黏滑的物體進出自己的喉嚨然後馬爾福吃吃地笑著對萊斯特蘭奇說話萊斯特蘭奇那張孩子的臉龐會意地微笑而孩子的陽具在另一個孩子的嘴裡進出紅腫的嘴唇什麼都不知道的眼睛圓睜在一張孩子的臉上有一雙孩子的眼睛盯著——

哈利倒抽一口冷氣，抽身而出。熾熱黏膩的空氣一股腦地湧到了他的身上。那麼這就是原因，他顫抖著想，潮濕的床單纏住了雙腿。這就是原因。世界旋轉著恢復到視野中，他看見了西弗勒斯——在床的另一頭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黑色的頭髮糾結在臉上，眼睛如同困獸一般狂野地閃光。

「西弗勒斯？」哈利嘶啞地低聲說。「西弗——」他感到心碎。是他將西弗勒斯的意識推擠到那些——回憶的方向；是他做了不可原諒的事；而現在——
他伸出一隻手——

「別碰我！」西弗勒斯尖叫。世界黑暗下來。哈利感到一股力量猛地擊中自己，接著向後摔了出去。他眼前金星直冒。他的頭部抽痛——他肯定自己的後腦勺撞到了什麼。他頭暈噁心，幾欲癱瘓。

「…喬納森？」

他的臉碰到了某個冰涼堅硬的東西。他意識到自己正側躺在地上…

「喬納森？你沒——」

西弗勒斯…西弗勒斯的聲音是顫抖的，在疼痛的迷霧中，那聲音聽起來彷彿是一邊極力抑制抽泣一邊說的。西弗勒斯。突然間有一件事變得重要，有一件事他必須去做，於是他伸出手，抓住了那顫抖的雙肩——

他拉過西弗勒斯，貼緊他們的臉。他們的嘴唇困難地擠在一起，哈利能感到西弗勒斯的鼻子頂住了自己的臉頰；可是西弗勒斯沒有動，他的身體靜止，哈利又靠近了一些，兩隻手拉過西弗勒斯，然後他的手移到溫暖的後背，幾乎瘋狂地上下撫摸著——

哈利抽身呼吸。空氣湧進他的肺裡，流過他的意識；他發現自己汗流浹背，他的髮絲黏在前額上，而西弗勒斯的雙眼緊閉，嘴唇微張。

「西弗勒斯？」哈利嘶啞地輕聲說。西弗勒斯沉默著。「西弗勒斯——你——沒——」他當然不會沒事，哈利想著，突然間難過起來。你剛剛硬闖進人家的腦子裡，然後把他的夢境推到那場被——和馬爾福做的那件事裡，接著你幾乎把人家吻到窒息。「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退縮，他的膝蓋靠近胸口，緊抱著雙腿。「走開。」他低聲說著，眼睛依舊緊閉，彷彿他希望自己沉浸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理會，與世隔絕。

「西弗勒斯——」哈利希望自己能想到什麼話說，某些能安慰人的、真實的、讓人寬心的話，不是那種機械的鸚鵡學舌。

「走。就是了。拜託你。」西弗勒斯咬著牙低聲嘶道。

「我很…抱歉——」

「抱歉？」西弗勒斯勃然大怒。「看到那些又不是你的錯！」

「我——」哈利住口。他突然發現，西弗勒斯不知道。或許是因為夢境的絕望，或許是因為哈利用力的微妙，但是西弗勒斯不知道。他感到一陣輕鬆。渴望和激情再次點燃，他伸出一隻手，去觸碰另一個男子…

「走開！」西弗勒斯嘶聲尖叫，猛地揮出一隻手，被哈利抓住，但西弗勒斯彷彿著火一般猛地抽了回去。「你沒看夠嗎？」這時，他的眼神狂野，聲音嘶啞。「現在你知道了，對不對，我是個什麼——東西？去找來斯特蘭奇布萊克波特或者馬爾福都好——」

「不，我——」

「我不需要你可憐！」

「不是！」哈利固執地大叫。「我——愛你！」

西弗勒斯眼神銳利地抬頭，滿臉懷疑。哈利看到一種混雜著震驚和憤怒的表情，最後變成了嗤笑，劃過那張在汗水中閃閃發光的臉龐。「愛我？你在說什麼，弗洛斯特？」西弗勒斯狠狠冷笑一聲，他的聲音是扭曲的，在憎恨中扭曲。「你不知道，你不明白——」

「我——」哈利不知該說什麼——什麼話都好。「我——」

「愛我？」西弗勒斯譏笑。「你看見的事發生在我二年級的時候，而且我還——」他突然中斷，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緊緊地捏成拳頭，指節發白，顫抖的手掌——「是我要求的。是我向馬爾福投懷送抱的。他和萊斯特蘭奇，他們滿足了我的願望。」他抬起受傷的雙眼，目光在自我憎恨中燃燒。「是我要求的，弗洛斯特。不要給我找借口。」

哈利感到無言以對。「那…那不是真的——你不明白，那時候，是他們利用了你。」他吞了吞口水。「無論如何你不會再那樣了…」

西弗勒斯搖了搖頭，別開目光。「那不重要。你走吧，然後——然後就當我是個娼婦好了。」

「你不是。」哈利無助地說。娼婦。他想用手緊緊抱住頭顱。回憶自夢境中升起，那個夢境中，紅眼怪物的慾望和憎恨互相燃燒著，變成一道排山倒海的黑色烈焰——夢境中有個瘦長的男子，有個黑眸的少年，在全然的美麗中張開四肢——五年前就開始了嗎？他體內的怪物找到了這些種子，播撒並且收穫——

不！

他揉了揉臉頰。不，他不能這樣想。他不能，不會，他——

他朝西弗勒斯一瞥。西弗勒斯木然回望，他顯得蒼老、疲憊、病態。

「西弗勒斯。」哈利開口，但那不過是一聲嘶啞的呻吟。他想方設法找尋合適的措辭。「拜託，我…」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感到舌頭比鉛還要沉重，就像一塊紙板卡在嘴裡。他的意識麻木乾澀。

西弗勒斯厭倦而輕蔑地看著他，疲憊地譏笑著。「走吧。」他說，聲音裡毫無感情。「我不是你想要的。」

哈利吞嚥了一下。他能感受到腿間纏繞的床單，感到熱氣包裹雙腿，彷彿厚重的毯子，他能感受到心臟在胸腔裡狂烈地跳動。他們就坐在這裡，兩張床只間隔幾英尺的距離，壁爐裡的熱度讓人中暑。但他們也可能相距一整片海洋，或者被廣袤的荊棘林隔絕，又或者，他們被捆綁著，粗重的繩索沾滿了痛苦、情感、言語，和那些沒有出口的話——那些無以言表的話。

他靠近了些。西弗勒斯退縮，緊張起來。於是哈利等待著，不敢呼吸。他伸出自己的手，溫柔地放在西弗勒斯的肩膀上。他就那麼放著，輕輕地放著，等待著——似乎經過了一個永恆，他才伸出另一隻手，圈住西弗勒斯的肩膀…

西弗勒斯顫慄起來——接著繃緊的弦終於坍塌。哈利將臉埋在西弗勒斯的髮絲裡，這時候才敢開始思索，這時候，他才敢呼吸，然後聽任情感噴湧至咽喉，扭曲他的心臟：我愛你，他瘋狂地想著。我愛你，我愛你，愛你——然後他停下了，因為這個字有著缺憾：僅僅一個字，怎能傳達既痛苦而又神奇的無底海洋。他感受得太多，太深刻，他感到痛苦，他感到無邊無界的渴望，將西弗勒斯擁入雙臂時，他又感到無窮無盡的愉悅；他感到那麼疼，那麼渴望——然而，又感到那麼完整…

他的手中感到些微的顫抖。哈利意識到西弗勒斯在哭泣，靜靜的、沉默地哭泣著，眼淚的力量讓整個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他輕輕一動，彷彿想要離開，但是哈利抱得更緊。不要走，他想著，心跳劇烈。不要離開，讓我再多抱你一會。就多一會。於是西弗勒斯不再動了。一片沉默。哈利深呼吸了一下，聆聽著他們逐漸穩定的心跳，逐漸平息的劇烈呼吸…他們可以就這樣直到永遠。只要時間在此刻停滯，只要時間停滯，保留這一刻短暫的滿足和安寧…

西弗勒斯最後還是離開了。脫身之後，他已然顯得很鎮定，然而眼睛還是有些腫，接著他悄悄地擦了擦鼻子。

「你看到靈魂魔法了嗎？」西弗勒斯問道，他的聲音基本不帶鼻音了。

哈利眨眨眼，用力想了想，才意識到靈魂魔法是什麼玩意。「是。」他的腦中空白片刻，頓了頓，然後說。「我的意思是，我確實，看見了。」

「好。」西弗勒斯說，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用魔杖指向火焰。「Deminuo.」 火光閃動起來，減弱了。「這裡很熱。」他解釋道。

「對。」停頓片刻之後，哈利勉強說。西弗勒斯回到自己的床坐定，和哈利之間隔了一臂的距離，他的眼睛看著火焰，沒有看哈利。哈利希望自己能看到西弗勒斯的表情。

「然後呢？」西弗勒斯不耐煩地說。「告訴我你看到的靈魂魔法是怎麼樣的。」

「嗯。」哈利掙扎著讓語句通順流暢。他仍然感到身體顫抖，彷彿剛剛承受了一次浪潮的衝擊。「那就好像…在陽光中看見塵埃，我猜。但你不能刻意去找。它逗留在事物的邊緣，但很明顯，不會看錯。」而且它還非常美麗，他意識到。「我可以…通過冥想盆給你看，假如我們能找到一個的話。」

「我肯定冥想盆在學校裡四處都是，就等著我們去找。」西弗勒斯諷刺地說。「我想——或許你能找克裡斯托弗確認一下自己的觀察感想？」

克裡斯托弗。「好，沒問題。」哈利說。他碰到自己的後腦勺，縮了縮身體。
西弗勒斯立刻就發現了。「你受傷了？」他遲疑地問，看起來有些心虛。

「噢，我沒事。」哈利說。他能感到一個相當大的腫塊，不過靠自己的一些基本醫療技巧就能治好，沒有任何問題。西弗勒斯看起來不大相信，於是哈利咧嘴一笑。「從前，我和博格曾經多次狹路相逢，它們光榮地把我的頭蓋骨鍛煉得非常結實。」

「這下很多問題都得到了解釋。」西弗勒斯一本正經地諷刺。哈利痛快地笑了起來。他看著西弗勒斯下床，去翻克裡斯托弗灰色的日記本。火光比以前暗淡，影子更加幽深，肅穆的色調沖刷過整個世界。哈利深呼吸了一下。

「西弗勒斯。」他緩緩地說。「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是認真的。我說的那一切。」

「你指的是承認自己的腦袋又厚又笨？」西弗勒斯一邊問，一邊伸手到自己的書包裡找出一瓶墨水和一支羽毛筆。

「不是！」哈利惱火地說，試圖讓自己的言詞更有力。「呃，是，可能那也對，但我——我是說——」

「別像個白癡一樣，弗洛斯特。」西弗勒斯說。他把那本書扔到哈利的膝頭。「我明白你說的話。」

「你明白？」

「對，我明白！」西弗勒斯不耐煩地說。「打開書本，寫字。」

哈利只想把那本書扔到屋子的另一邊去，那後問出那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問題，然而他不能。他沒有。他翻開了書。西弗勒斯認為我是美麗的，他想。這個念頭差點讓他的臉充血，於是他向另一個斯萊特林瞥去。西弗勒斯生氣的目光讓他整個人好像被火烤了一遍。就好像我進入了別人的腦海，他想。西弗勒斯是否接受了他的愛？他是否回應了他的愛？梅林在上，為什麼這個男人如此讓人感到挫敗？

在西弗勒斯說其它的話之前，他趕緊用羽毛筆蘸了蘸墨水，寫道。『晚上好，克裡斯托弗。』

回答懶洋洋地出現了。『你好，喬納森?弗洛斯特。我看西弗勒斯和你在一起吧。』

『對。』哈利寫著，心臟在突然的恐懼中糾結。他痛恨克裡斯托弗對西弗勒斯的疑心火上澆油的本事，他總能在最無心的暗示中，輕描淡寫地毀掉一切。『西弗勒斯想讓我告訴你，我剛才觀察到了靈魂魔法。』

『我明白了。』

『他希望你確認我是否真的看見了靈魂魔法。』

『他真的這麼想？那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哈利向西弗勒斯一瞥。他們的目光剛剛相遇，西弗勒斯就別開了頭。哈利咬緊嘴唇，下筆寫道。『很難用言語形容，但那種感覺很像走進一團霧氣，裡面的一切都在邊緣閃著微光，但你不能故意去看，否則它就會消失。我只記得它非常、非常的美麗。』

「不對！」西弗勒斯猛然說。「你在講什麼？」

哈利疑惑地抬起頭。「靈魂魔法…」

「我的靈魂不是什麼閃光而美麗的東西。」西弗勒斯懊惱地說。

哈利一下子明白了一切。他很感動，卻也非常傷心，因為西弗勒斯聽起來並不像小孩子在生悶氣，也不像在心中竊喜：他聽起來是真的難受，就好像哈利剛才的話不過是為了揶揄或者嘲弄自己。

「它確實美麗。」哈利堅決地說，然後在西弗勒斯能夠否認之前，便低下頭去看克裡斯托弗的回應。

『西弗勒斯，告訴你的情人，斯內普家的人不喜歡阿諛奉承。』

西弗勒斯臉紅了。「我們——不是——情人！」他粗魯地說。

「的確。」哈利悲哀地說，自己都對語氣中的不情願感到驚訝。他感到臉頰逐漸上升的溫度，發現西弗勒斯也在臉紅。「但是——唔…」我希望我們是？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還覺得自己蠢得要死。

「告訴他！」西弗勒斯手指戳了戳那本書，命令道。

「為什麼我們不能是？」哈利低聲嘟囔道，眼睛失神地盯著書頁上晃動的字跡。

「什麼？」

「我說——」哈利開始大聲起來：「——為什麼我們不能是？」行了。說出來了。哈利感到血液湧上面孔，他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也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西弗勒斯的目光，於是他結結巴巴的開始繼續，只想延遲兩人之間一定會到來的尷尬沉默。「我的話都是認真的，我幾分鐘前說的，關於我怎樣…我——對你的想法和感覺。但是，當然，這取決於你，當然你甚至可能無法忍受呆在我身邊…」

「不是因為你。」西弗勒斯打斷他。

哈利猛地看了他一眼。西弗勒斯垂著頭，彷彿認真學習的樣子。房間裡再次讓人感到悶熱。「不是我？那…」

「我不想要…」西弗勒斯迅速而靈巧地做出了一個手勢。「這樣。我是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微抬起頭，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繃緊的輪廓看來銳利而遙遠。「在我看來，對於你感情上的努力，我並非合適的對象。」

哈利眨眨眼。「但我們還沒試過。」他說。「你怎麼會知道不行？」

「我想我對自己很瞭解。」西弗勒斯猛然說，他低下頭，讓糾結的頭髮遮住自己的輪廓。他深呼吸了一下。於是哈利等待著，他剛剛意識到，自己正用一顆在胸腔中狂亂跳動的心等待著。心臟鼓動著血液流淌，在他的腦中如同雷鳴。

西弗勒斯的肩膀抬了抬，又沉了下去。「只要…給我點時間。」

時間。哈利感到——某種感覺自身體裡猛烈地流瀉而出，這感覺彷彿是一種渴望，一種焦躁的顫慄。只要給我點時間…那好。他將必須等待。他將必須忍受每一分，每一秒，等待水滴緩慢落下，等待那個時刻緩慢到來——到那時，火焰才能點燃，到那時…

他顫抖了一下，然後深呼吸，感到自己的臉龐不受控制地裂開了。西弗勒斯沒有說不。他只說要給他時間。實際上他同意了，哈利想，我覺得…好高興。不只是高興：狂喜，戰慄、興奮——彷彿他又一次站在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急切地在興奮而吵鬧的人群中徑直向前，登上猩紅色的火車，在遮天蔽日的白色蒸汽中駛離站台…

他向下一瞥，看見一行字：『你們還在嗎？喂？你們這對愛情鳥在幹嘛？』下邊還寫著一句結束語：『如果沒空的話，至少把我關上吧。』

哈利用筆蘸了蘸墨水，顫抖著手，草草寫道。『抱歉。』他抬頭向西弗勒斯一瞥。「還有什麼應該問的？」

西弗勒斯搖搖頭。

『謝謝你。』哈利寫道。

『小心。』筆跡浮現。『靈魂魔法可不是小孩子玩弄的對象。』

『我們會小心的。』

字跡緩緩消失，幾乎有些不情願地在頁面上淡去。哈利合上了書。

「你還在我的床上。」一分鐘後，西弗勒斯說。

「哦。」哈利說著下了床。但他徘徊了一刻，站在西弗勒斯身後，不讓西弗勒斯看見自己——不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渴望，自己臉上的期冀和嚮往，還有那種可怕的熱度，來自他的——

慾望？過了好久，他躺在床上這麼想。他聽到西弗勒斯的呼吸聲，溫柔地起伏著，讓他的意識彷彿波浪，在海灘上一層層堆築。伏地魔的慾望？還是我的？
他翻了個身。這不重要，他堅定地想著，試圖撫平這些煩惱念頭造成的皺紋。現在，已經是我的了。

~~~~~

「斯內普。」卡米頓在地窖一端的講台後面叫道。「西弗勒斯?斯內普。」

哈利驚訝地抬頭一瞥，看見西弗勒斯皺起眉毛，但他靈巧的雙手並未停止攪拌的動作。

「斯內普！」

「等藥水有一絲變藍，就把干蕁麻加進去。」西弗勒斯低聲嘶道，把攪拌杖塞進哈利手中。

「好的。」哈利喃喃道，看著西弗勒斯走開。在他的記憶中，除了給魔藥樣本打分之外，這是卡米頓第一次叫學生上台。

他低頭看了看，發現藥水已經變成鐵藍色——就在幾秒鐘之前還沒這麼深。西弗勒斯會殺了我的，哈利一邊想，一邊把一包干蕁麻丟了進去，液體發出一陣猛烈的嘶嘶聲，招來身邊不少惱火的眼神。他歉疚地抬起頭。

可是西弗勒斯背對著他，骨感的肩膀繃得很緊。哈利皺眉。在魔藥的沸騰中，卡米頓的聲音只是模糊的低語，西弗勒斯正在說些什麼——他的聲音也很低，聽不清楚——然後哈利看見卡米頓假笑了一下，那笑容盤旋在縱容和安慰之間，隨著接下來交換的話語消失了。然後，西弗勒斯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但正當他轉過身，繃緊的肩膀開始放鬆的時候，馬爾福從附近的一張桌子後面前傾，低聲說了些什麼——接著哈利看見西弗勒斯的臉僵硬起來，帶著無可置疑的恐懼，表情凝固。

馬爾福，哈利想，一股冰冷、冰冷的感覺在心中聚集。西弗勒斯靠近了。

「發生了什麼事——？」

「白癡！」西弗勒斯低聲吼道。他抓起一撮雙角獸的角粉，扔進危險的紫色混合物中；液體吐出幾個半透明的泡泡，然後平息，開始沉沉地翻滾。「你幾乎毀了它！你剛才幹什麼去了？是不是一邊玩大拇指一邊朝屋頂傻笑？」

「我在看你。」哈利低聲說。

「那並不代表你可以無視藥水。」斯內普反駁。他把一根絕音鳥的羽毛扔進魔藥裡。「算了。」他繼續說。「卡米頓告訴我不要再繼續研究『無夢的睡眠』，還說這毫無用處。不過我們可以隨便挑個別的計劃讓他高興，但私下繼續研究…」

「馬爾福說了什麼？」

「沒什麼！」西弗勒斯低聲嘶道，然而他卻憤怒地向哈利旁邊瞪過去。「真的沒什麼。」他說。他的語調比剛才更輕，不過哈利依然能夠聽清聲音中的每一個字。「馬爾福只不過——讓我煩。就像波特和布萊克一樣。」

哈利站起身。

「弗洛斯特！」西弗勒斯咆哮，接著趕緊降低聲音，在一道道飛來的目光中努力讓臉上的紅潮減退。「坐下，磨你的無花果干！」

「等一下就來。」哈利說。他發現不少人正在好奇地看著他——包括馬爾福，他的臉上帶著淺淺的詭笑，還有萊斯特蘭奇，他的頭似乎不經意地抬起。「我要和卡米頓談談。」

「弗洛斯特！」西弗勒斯低聲嘶道，但哈利沒理他。他在一列列沸騰的坩堝中間向前走，然後停在那張破舊的講台前。

「卡米頓教授？」

教授抬起頭，從眼鏡片後面凝視著他。「是的…呃…」

「弗洛斯特。」哈利說。馬爾福正在看著自己，他能感覺到。「西弗勒斯告訴我，您不同意我們對『無夢睡眠』的研究決定？」

「噢，是的，沒錯，『無夢的睡眠』。」卡米頓說。「我認為斯內普——和你——願意嘗試，這非常令人欽佩，但幾個世紀以來的魔藥製作者們都失敗了，所以我更希望你們做可行性高一些的計劃。」

「我明白您的擔憂，教授——但我也不是自誇——就在幾天前，我和西弗勒斯找到了一種方法，我們相信這種方法確實能夠完成『無夢的睡眠』…」

卡米頓吃吃地笑了起來。「我建議你們徹底研究手中的文獻，弗洛斯特。在『無夢睡眠』的領域中，甚少有不曾出現的嘗試和努力。好了，為什麼你們不選擇一種其它的魔藥——如果需要幫助的話，我有一長串的名單——來取代你們現在的目標？」他的笑容消失了，因為哈利還站在原地不動。

「他的意思是叫你現在回去找鼻涕精。」馬爾福譏笑。

哈利緩緩轉身。

「馬爾福——」卡米頓斥責道。

坩堝忽然爆炸。哈利立刻躲開，身邊爆發出一陣尖叫，整齊得如同恐懼的合唱。他感到一陣猛烈的氣流衝過肌膚——就在眨眼之間——幾滴魔藥水濺到了背後——他疼得抽了口氣，然後用比蛇還快速的動作將魔杖掃過肩膀——

接著哈利感到某種冰冷而又滾燙的東西在他的背部炸裂開來，爆炸的力量非常強大，幾乎將他肺裡的所有空氣都給震了出去——然後一雙手瘋狂地抓住自己背後的衣袍，絕望地拉扯著，彷彿一個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經過的船隻——

「西弗勒斯！」哈利喘著氣道。他聽到響亮的布帛開裂聲，然後感到空氣與赤裸的背部接觸。「西弗勒斯！」他趕忙轉身。「我沒事。」他沉重地呼吸著說。「我沒事。我身上已經沒有藥水了。我——」

但西弗勒斯粗魯地把他推了回去。有很長的一刻，哈利感到西弗勒斯的目光在自己的背後遊走，感到西弗勒斯的呼吸吹拂自己赤裸的肌膚，然後手指輕輕地在他的肩胛骨之間流轉。

哈利吞嚥了一下。「西弗勒斯？」他嘶啞地說著，四處看了看。室內唯一的光源來自另一頭的一扇窗戶；他們周圍的廣大空間中，火焰、蠟燭、以及油燈都已經被熄滅。

哈利把手繞了回來，抓住西弗勒斯的手腕。接著他轉過身，眼睛依然在暗中四處觀望著，然後哈利感到西弗勒斯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是完全放下心來。「沒事了。」哈利喃喃道，靠近了另一個斯萊特林。「沒事了…」

「馬爾福！嘴巴一直都要閉上！」卡米頓躲在藥水浸濕的長袍下，一邊觀察外面，一邊大叫。哈利猜測他的長袍上應該有咒語保護自己不受類似的意外傷害。「所有人都出去！除了那些被藥水碰到的…誰去找龐弗雷來！」

馬爾福被藥水潑了整臉，彷彿一條被扔到陸地上的魚那樣抽搐著。在他的身邊，萊斯特蘭奇站起身，猛地向外跑了出去。哈利盯著他，幾乎不敢相信萊斯特蘭奇居然毫髮無傷；但就在萊斯特蘭奇離開的時候，他忽然一回頭，讓哈利捕捉到一個眼神——然而這個眼神非常短暫，哈利只覺得自己有些不安。

「如果誰的皮膚直接接觸到了藥水，千萬不要試圖把它擦掉！」卡米頓大吼。他的聲音隨著音量的增大變得尖利。「等到龐弗雷來為止…其他人都出去！」

「我們走。」哈利輕聲說著，拉了拉西弗勒斯的手。「你沒受傷，對吧？」

「我很好。」西弗勒斯回答。兩人匆匆走向地窖的入口，飽受驚嚇的學生們正從那裡蜂擁向外。

「我們不要呆在這裡。」他們從人堆裡擠出去之後，哈利說。大多數學生都聚集在入口附近，要麼飛快地交談著，慶幸自己逃過一劫，要麼還在不明就裡的震驚中頭暈眼花。

「那麼，去哪裡？」西弗勒斯嘟囔，但他還是跟著哈利下了走廊，繞過轉角。「還有很久才會下課。」

「我知道。」哈利說。去一個只有我們兩人在的地方就好。他向後伸出一隻手，扣住西弗勒斯的手腕。「我們到陽光底下去。」

「你喜歡陽光？」

「你知道，不是所有的斯萊特林都立志成為吸血鬼。」

哈利聽到西弗勒斯發出一陣愉快的聲音，接著他們繞過一個轉角，停了下來。他們正站在一道走廊裡，一邊是許多高聳的窗戶，明亮的光線透過每一扇窗戶射向地面，而走廊另一面的牆上掛滿了織錦畫。

「陽光。」西弗勒斯說，他的手腕還在哈利的手中。

「對。」

哈利的腦子轉動著，試著想找些話說，好讓西弗勒斯不在沉默中注意到哈利還牽著他的手。甚至不是手——手腕而已。

「卡米頓說什麼了嗎？」西弗勒斯說。

「沒什麼有用的。」哈利說，他寬慰地發現西弗勒斯替自己解決了問題。「我告訴他我們有個新點子，但他讓我重新回顧那些文獻。我還沒來得及說其它的，坩堝就爆炸了。」

西弗勒斯沉默了一刻，但哈利認為自己知道另一個斯萊特林在想什麼。他一邊回憶，一邊感到不安——他回憶起熾熱爆發的怒火，回憶起在身體裡升起的冰冷力量，這些回憶提醒了他，他是這世上最強大的生物，假如他願意，他能夠完全毀掉盧修斯?馬爾福。

「他將會需要一些聖芒戈的專家才能修好那張臉。」西弗勒斯說。

「為什麼？那藥水對皮膚有什麼作用？」

西弗勒斯瞥了他一眼，彷彿在厭惡地指責哈利到底讀書了沒有。「它會把血肉變成一種十分粘黏的膠狀物，冷卻之後凝固起來。」

「噢。」哈利皺了皺鼻子。「這就是說他們需要重新融化馬爾福的臉，然後再按照原來的樣子捏回去？」

「很可能。」西弗勒斯說。哈利不知道他的聲音裡是不是隱含了某種煩惱的責備（只要不是害怕就好，哈利希望著，不敢再深入聽下去）。

「我猜可能是因為馬爾福給他的藥水裡加了什麼爆炸性材料。」他頓了頓，眼神停留在牆上懸掛的一幅織錦畫上，然後繼續。「畢竟，我們操作的是非常危險的魔藥水，而且馬爾福上這門課的時候也不是最小心。」

「很可能。」西弗勒斯語焉不詳地說。

哈利不再看著那張獨角獸在樹上摩擦獨角的織錦畫，他的眼神離開，與西弗勒斯目光相對。他感到自己非常愚蠢，居然有撒謊的企圖。「我…」

「你一直都告訴我不要被波特和布萊克激怒。」西弗勒斯意有所指地說，然後平平直視哈利的目光。

哈利笑起來。「對，你說得沒錯。那將會是…剛才是我太虛偽了。」他頓了頓，懶散地想，不知還有多久才會下課，那時候走廊裡的學生將會川流不息。西弗勒斯的手腕依然在他的掌心，但他們已經不再互相凝視——哈利發現自己正在觀察西弗勒斯頸部蒼白的線條，他也能感受到西弗勒斯的目光停在自己的額頭上。

「只不過…」哈利說著靠近了一點。「看見他，讓我很生氣。氣的發瘋。」

「不要這樣。」西弗勒斯說。哈利能感到西弗勒斯的呼吸吹起了自己的一綹頭髮，劃過面頰。「我不——我甚至不覺得馬爾福還記得那時候…」

「不記得？」哈利狠狠道，目光銳利地抬起。「他怎麼——」那混蛋怎麼「——可能忘記——」

「喬納森！拜託。」

哈利還沒來得及注意，那股淡淡的紅色薄霧就消失了，哈利發現自己看進了西弗勒斯的眼睛。他感到一股笑意，彎彎地爬上嘴角。

「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微微臉紅，但沒有別開目光。「我是說，弗洛斯特。我——」

「噓…」

只要給我時間，哈利想起來了，在他的意識中，那個聲音穿過了記憶裡熾熱的火焰和冰冷的石頭地面。時間。一個夜晚和一個早晨是多麼短暫的時間，可…現在他們的距離好近，而西弗勒斯也沒有推據，沒有無視哈利的存在，沒有眼神遊移，只看著織錦畫上那些流落的光。不要走，哈利在腦中瘋狂地重複著。留下來，留在這裡。他的心似乎瘋狂地跳動著，它能感受到西弗勒斯的氣息，落在他的臉上，脖子上，嘴唇上…

一陣奇異的窒息聲傳來。哈利猛地彈開，向走廊底端望去。

「布萊克！」一刻震驚的沉默之後，哈利猛然喝道。「你在這裡幹嘛？你沒課嗎？」

小天狼星?布萊克顯得什麼都沒聽見；他正盯著兩個斯萊特林，臉上的表情極度厭惡。事實上，他看起來馬上就要吐了。

「你們——」他氣急敗壞地說：「——兔子！」他深深地呼吸了幾下，然後突然嘲笑起來——很久以前，曾經有那麼一次，這樣的嘲笑令哈利激動得顫抖，然而現在，這個笑聲讓他感到充滿了深深的憤怒和憎恨。「鼻涕精和梅裡曼魔法學校的新轉學生，一對娘娘腔的情侶！」

一片沉默，接著哈利模糊地聽到了什麼東西在空中飛過的聲音。布萊克皺了皺眉，彷彿他也聽到了——然後，就在一瞬間，一個圓形物體順著一扇高高的窗戶飛了進來，狠狠地砸中了布萊克的頭。他連叫都沒叫一聲，就重重地撞到牆上——然後和織錦畫一起摔倒在地。壁毯掉落的時候，似乎連帶扯動了固定在牆上的一塊巨石，石頭滾了下來，慘不忍睹地壓在布萊克的背上。

「博格？」哈利喊道。黑色的球體在布萊克的身體上方飛速地旋轉了一兩圈，最後下沉，隨著重重的一聲『砰』，擊中了格蘭芬多的腿，然後，那顆球斜斜地向後射出了窗戶。

大廳裡再次沉默了。「呃，我希望他還活著。」哈利輕輕地說。

「我不希望。」西弗勒斯突然說。他向布萊克一動不動的身體走近了一些。「他還在呼吸。但是他的頭部在大量出血。」

開頭，西弗勒斯的語氣中有些失望，然而說到最後，他又開始打趣，哈利不禁因此傻笑起來，但是他也能聽出西弗勒斯語氣中的不安。哈利詛咒布萊克打擾了他們。「我們應該把他帶到醫院去。」可是在走廊裡像剛才那樣親密確實很傻，哈利想。萬一被費爾奇抓個正著，然後報告給鄧布利多怎麼辦？

「我們應該就讓他躺在這裡。」西弗勒斯堅決地說。他的聲音在發抖。

哈利輕彈魔杖，將布萊克從地上懸浮起來。「然後等他醒來之後告發我們？」他溫和地提醒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向他怒目而視，目光野蠻。「難道你不明白？一旦醒來，他就會告訴他的那些笨蛋朋友，然後他們——」他停了下來，憤懣地盯著布萊克的身體。

「你會感到羞恥嗎？」哈利靜靜地問。

「那是——」西弗勒斯臉色發紅，他結結巴巴地說：「你——！」

「對不起。」哈利趕忙說。「我明知故問。」他頓了頓。「但是別擔心。我擔保他不會胡扯。而且不需要使用記憶咒，何況記憶咒在失去知覺的人身上效果也不好。」

西弗勒斯仔細想了想他的話，接著點頭。「你記得怎麼去醫院嗎？」

「記得。」哈利說。他向外走去，布萊克跟在身後漂浮著。「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試著止血？他會在我們後面留下一大攤血跡。」

「留著讓費爾奇做吧。而且，可能他還會享受布萊克流血的念頭。」

哈利笑起來。「只要課間沒有人看見我們。」

「別擔心。我們有的是時間。」

時間。他們曾經好近，哈利想。好近。然後他再一次詛咒布萊克出現的多麼不是時候。接下來，他們會一起上變形課，但通常下課後西弗勒斯都會情緒煩躁，除了冷嘲熱諷什麼也沒心情。或許古代魔文入門之後，西弗勒斯會平靜下來，然後等他們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強壓住一陣興奮的顫抖。別抱太大希望，弗洛斯特，他想，保持冷靜，保持鎮定。讓他度過需要的時間。

~~~~~

哈利看著波特擦了擦嘴，站起身，片刻之後，盧平和小矮星做了一模一樣的動作。總算來了，哈利一邊想一邊繼續隨意地吃土豆泥。他覺得西弗勒斯還沒有注意到格蘭芬多的靠近。越晚注意到，越好，哈利想著，回憶起西弗勒斯在阿尼瑪格斯變形課上有多生氣，即便布萊克缺席，即便波特似乎因為朋友的消失而心不在焉。

他注意到了，哈利想，西弗勒斯渾身僵直，停下了刀叉。

「波特。」西弗勒斯咆哮。

「斯內普。」波特以同樣的敵意回答。至少他沒有滔滔不絕地口出惡言，然後被博格痛毆，哈利一邊想，一邊接著吃早餐。「還有弗洛斯特。」

「怎麼了？」哈利帶著親切的口氣嘲諷道。「你找我們有何貴幹？」

波特彎腰靠近。「貴幹當然有。」他緩緩地說。包括鄧布利多在內的好幾個教授都朝他們的方向瞥了過來。「你對西裡烏斯做了什麼？」

「布萊克？」哈利穩住表情，讓自己顯得雖然驚訝，卻彬彬有禮。「我不太明白。」

西弗勒斯竊笑起來。看來裝傻沒什麼意義，哈利想，他看到一團烏雲聚集在波特的眉毛上。

「西裡烏斯是我的朋友。」波特嘶道。「他是我在這世上最好的朋友，比兄弟還親。如果你對他怎麼樣了——」他深呼吸了一下，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如果你認為我意圖幹掉他，為什麼不去找教授告狀？」

「那不是我的意思。」他生氣地說，然後頓了頓，搜尋措辭。盧平開口要說話，但哈利輕鬆地打斷了他。

「那就不夠格蘭芬多了，是嗎？或許，盜劫者們想親手處理問題。你們希望實施野蠻的私人復仇，哦？」

波特看起來馬上就要噴火，但他忍住了，接著向後瞥了格蘭芬多的餐桌一眼。哈利隨著他的目光，發現莉莉?伊萬絲正在假裝看書。「隨便你回不回答我的問題。」波特用一種低沉而顫抖的聲音說。

「那好。」哈利說。他在餐巾上擦了擦手，站起身。「跟我一起——單獨——到醫務室去。」他朝西弗勒斯一瞥，但西弗勒斯只給了他一個探尋而不贊成的眼神，然後就回到早餐當中去了。

「詹姆——」小矮星開口，但波特一揮手，打斷了他。

「別跟著我。」他猛地說。「我們走，弗洛斯特。」

哈利第一個走了出去，他很清楚大廳裡四面八方都有人看著自己。看就是了，只要他們別試圖偷聽，他想。「是這條路嗎？」他問。

「對。」波特簡短地回答。

醫務室和平常一樣，滿眼是消毒之後的純白，只有一兩個醒來的病人正在細嚼慢咽無味的麥片粥和烤麵包。哈利知道，通常這個時間，龐弗雷會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吃飯，所以如果他們安靜的話，在護士吃完自己的甜點（通常是櫻桃派）之前沒人會發現他們。哈利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到醫務室底端，停在布萊克的床前。

「你怎麼知道他在這裡？」波特懷疑地問。

「我帶他進來的。」哈利回答。「他怎麼對你說的？」

「他醒來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鐘。」波特回答，靠近了自己的朋友。布萊克顯得非常蒼白，他趴在床上，頭上纏著繃帶，一塊白布蓋住了全身。「他只說了『弗洛斯特』和『斯內普』，然後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沒法說出來。」

「唔——嗯。」哈利說。那是因為我對他施了咒語，哈利想，不過你不需要知道這一點。

「你對他做了什麼？」

「沒直接做什麼。」哈利說。他向布萊克靠近，站在波特的對面。「你記得因為決鬥失敗，我加在你們身上的詛咒嗎？」

「那個？西裡烏斯說什麼了？我是指，肯定因為很糟糕才會…」

「不一定是什麼罵人的話。」哈利說。他把遮蓋布萊克脖子下面身體部分的白布掀了起來。

「你做什麼？」波特用力問道。

白布之下，除了一條格蘭芬多顏色的短褲之外，布萊克什麼也沒有穿。他的腰上纏著一條厚厚的繃帶。哈利垂下魔杖，輕輕一揮，繃帶突然間鬆了開來，暴露出一條很大的傷口和受損的血肉。

「住手！」波特嘶道。他雖然手持魔杖，但似乎無法決定要用它來做什麼。

「冷靜。」哈利尖銳地說。波特還來不及做什麼，哈利已經一隻手放到了布萊克破損的皮膚上。他緊閉雙眼，片刻之後，鬆開了手。

波特瞪著眼。他抬頭看看，又低頭看看。「你…你是治療師？」

「不是。」哈利無所謂地回答。「這只是一點點魔法。告訴我，波特，你的活點地圖上，給我起的是什麼名字？」

哈利眼角的餘光發現波特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地圖的事？是——是不是彼得告訴你的？」

哈利險些因為憎恨而表情繃緊，但及時制止了自己。「就算他是你的老鼠寵物，也不至於這樣就把你賣了。」這對他本人又沒有好處。「地圖給我起了什麼名字？」

「它…沒有給你的名字。」波特回答，哈利愉快而滿意地發現，波特看起來既吃驚又敬畏。「你的名字…只是模糊的一團。就好像美特蘭教授和萊斯特蘭奇的名字一樣。但不像他們，我們對你一點都不瞭解。」

美特蘭？萊斯特蘭奇？哈利的好奇心立刻開始不滿——他壓根沒有想到這樣的信息會如此出乎意料地蹦出來——但他保持著似乎無所不知的平靜表情，把這個消息存放起來，等待之後考慮。「有趣。」哈利說。「你知道我的打算嗎？為什麼我要治療你的朋友？為什麼我的決鬥條款裡要包括伊萬絲？」

波特木然地搖搖頭。

哈利歎息。真像一出情景劇，他想著，試圖假裝自己是鄧布利多。「要知道，我並不恨你。我們都是人，全部都是。倒不是說我有多喜歡你，但是憎恨…」他搖搖頭。我不恨你，波特。你太渺小了，不值得我憎恨。可我也不恨伏地魔，因為單是懷抱憎恨，已經需要太多的擔憂、恐懼，以及痛苦。「然而有那麼一種東西，叫做命運。」

「命運？」波特重複了一遍。

這真是好俗。哈利一邊想，一邊點頭。「記住這一點，波特。」接著，一半是為了製造效果，一半是因為自己的真實感受，哈利多年來第一次感到，無法抗拒的笑意突然而然地輕掃過自己的嘴角。然後，他起身離開，沿著醫務室長長的房間向外走去，而此時的波特還傻傻地停留在布萊克身邊。

行了，我已經盡力把爸媽撮合在一起，完成了自己當個好兒子的使命，哈利挖苦地想。可是關於美特蘭和萊斯特蘭奇的消息…萊斯特蘭奇我倒是可以預料。他皺著眉頭思考。然後，深入考慮一下，美特蘭也不會讓人驚訝。他回憶起那種金屬般的嗤笑，那種粗糙刺耳的聲音，然後感到一股不安的波濤。我需要小心——兩頭兼顧，不止注意一方…
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39

第十五章





…掌握大地者，得以對她略窺門徑，然而只有衷心的『大地之僕』，才可自獻祭中召喚力量。

哈利瀏覽著卷軸餘下的內容。舉行成為『大地之僕』的儀式並不太困難。但最麻煩的部分在於找到一個地方，『未嘗被人類踏足，也不曾沾染人類的任何印記』，這也就是說，他們需要遠遠穿過霍格沃茨的移形換影界限，長途跋涉到禁忌森林之中。

或許莉莉最願意做的就是這件事。哈利回想起她在獻祭小羊羔的時候是多麼天真和急切，又回想起他們是如何在滿月之下品嚐苦艾酒。他表情冷漠地咧嘴一笑。和莉莉?伊萬絲一起在禁忌森林中喝酒，這個想法依然非常超現實。

他把卷軸放回衣兜，在灰塵暴土的羊皮紙和破爛不堪的傢俱中謹慎前行，同時確保自己不會朝鏡子看。他不知道這裡有沒有什麼西弗勒斯想要的。在一瞬間，他愉快地想像自己把一份失落的魔藥卷軸交給西弗勒斯，看著黑色眼睛在好奇中明亮，看著那張臉在激動中閃閃發光…

但他會懷疑的，哈利提醒自己，然後不情願地打破了自己的幻想。他會問我是從哪裡得來的，而我會回答不出來。

和西弗勒斯在他們的房間裡獨處時，哈利保持著兩人之間的距離，連說話聲都輕輕的，隨著爐膛裡火焰的低喃一同起伏。然而他無法抗拒那些小小的、接觸的片刻，一個眼神都持續得太久…他無法控制地顫抖了一下，回憶起仔細檢查 『無夢睡眠』 的計劃時，自己曾不經意碰到了西弗勒斯的手，拇指掠過指節優美的手背，目光上移，看著陰影中的臉孔。他能夠感到我的心嗎？哈利情不自禁地想。他能夠感受到，我有多麼想要他嗎？

他吞回體內湧起的一陣熱流。他的心跳得太快，他的呼吸太頻繁。他需要時間，哈利想，而我必須給他時間。他確認了一下，那份記載如何成為『大地之僕』的卷軸確實在自己的衣兜裡，然後便離開了奠基者之巢。

~~~~~

「…是他幹的，我知道是他幹的——疼！」

「是，我也知道。」

「那麼他應該被懲罰！」

「對，他會的，因為他藐視你，也藐視了黑魔王的提議。」

馬爾福竊笑一聲，他的聲音有些聽不清楚。「等那個麻種明白過來，已經太遲了。那時他就會乞求我們的寬恕，還有——疼！你的手能不能再輕一點？」

「難道你更願意臉上纏著繃帶去吃晚餐？」

哈利詭笑著，感到一陣報復的快感在心中燃起火花。儘管不會實現，他還是希望那次魔藥事故和萊斯特蘭奇的重手能讓馬爾福永久性地毀容。他躡手躡腳地悄悄走進自己和西弗勒斯分享的房間，卻發現裡面沒有人。

「…不知怎的，我有個感覺，你不太關心讓那個傲慢的麻種付出代價的事。」

「耐心。」萊斯特蘭奇喃喃道。「他會受到懲罰，噢，是的——」

哈利冷笑一聲，伸向門把手，他計劃重重地關上門，讓那兩個人嚇得跳起來。

「——通過他的孌童。」

「孌童？」

「我是指斯內普。」萊斯特蘭奇說著，馬爾福痛得吸了口氣。「你一定發現了，他們非常親密。」

「噁心。」馬爾福抱怨。

「嗯，但對我們很有利。我已經聯繫了我那位親愛的嫂子。今晚她就會來，到湖邊。我肯定我們能給弗洛斯特先生和他迷人的伴侶想出些主意…」

~~~~~

「喬納森。」西弗勒斯輕聲說。他的眼神從一本大冊子上抬起來，精神集中的蹙眉也隨之消失。

哈利乾笑了一下，在桌子對面坐下。「我就知道能在圖書館裡找到你。」

「唔。」西弗勒斯說著皺起眉頭。「你是不是…？」他停了下來，哈利別開眼神。我很好奇他知不知道那樣的目光會對我產生什麼影響，哈利想，但這念頭轉瞬即逝，因為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回憶起僅僅幾分鐘之前偷聽到的那些話。但是，他依然將一付輕鬆的表情掛在臉上，然後說：

「我是不是…？」

「行了。」西弗勒斯說著低下頭去看面前發黃的書頁。「我希望你正在計劃做一些有建設性的事情。」

「我在。」哈利低聲輕輕說。他向前靠去。「那應該包括——」他的手劃過桌面，溫柔地碰了碰西弗勒斯的手腕。「——先知道你在讀什麼。」

西弗勒斯顫抖了一下，臉紅起來，然後猛地把手抽了回去。「這裡不行，不能在圖書館裡！」他低聲嘶道，然後悄悄四處觀望。

「為什麼不行？」哈利無辜地說。

「你在想什麼，笨蛋？還有，我在讀《論述靈魂魔法和魔藥製作》。」他翻到封面，給哈利看了看布帛上金線繡成的書名。「不幸的是，這本書比較含糊。」

「這是不是從限制區借的？」

「顯然。」

「那麼卡米頓教授同意了？」

「他不知道這本書的用途。」

哈利搖搖頭，用舌頭發出一個彈響指的聲音。「你真是淘氣，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冷笑一聲。「我可不是晚上在走廊裡閒晃的傢伙。」

哈利不動了。但接著他吃吃笑起來。「和莉莉？如果你想因為這個原因就罵我的話，不如再多找一條關於在學校範圍內喝酒的管理規定。」

「那麼你們是定期酒伴了？」西弗勒斯冷冷地問，不經意地翻過一頁書，等在那裡，一隻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他還在嫉妒，哈利想，他知道我晚上曾經出去過。只不過他不知道我是去巢裡。而且他不能知道。因此他必須繼續因為自己的嫉妒而傷心。對不起，西弗勒斯，我必須這樣。

「苦艾酒可能對腎臟不好，但對靈魂卻好得很。」

西弗勒斯又冷笑一聲。「不過你倒是把酒臭味藏得很好。」

「之後我們確實會把自己清理乾淨。」哈利輕鬆地說，儘管他的心跳加速。「畢竟，破壞了『完美格蘭芬多』的形象，對莉莉而言不是什麼好事。」

西弗勒斯哼了哼，準備開始翻書，但最後卻把書丟到一邊。「那麼你們的狂歡只是為兩個人準備的？」

「不一定。」哈利小心地說。「你知道，波特和他的同夥也喜歡在晚上閒逛。」

「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西弗勒斯冷笑。「甚至老師們和鄧布利多都知道，當然，鄧布利多從來不管。」

「我想波特現在更怕的是麥格。」哈利說，他慶幸自己成功地轉移了剛才的話題。

「她不會真地拿走他的徽章。他可是波特。」

「她會的。」哈利帶著確信說。

西弗勒斯扯了扯嘴角。「你是否今晚還計劃另一次狂歡？」

哈利頓了頓。「不。」他最後說。「但我今晚會外出。」在其餘的言語出現之前，他伸出一隻胳膊，握住了西弗勒斯的手，然後與那雙黑色眼睛相互凝視。「不過不是因為狂歡。」

西弗勒斯的眼睛瞇縫起來，他的手僵硬了。「那是為什麼？」

哈利盡全力擺出一個讓人消除戒心的笑容，從桌面撤回了手。「呃，我還沒有決定。那麼這本論述靈魂魔法的書裡說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你要去哪裡？」

「我可以看你那本書嗎？」

「難道你自己不會找書看？」西弗勒斯冷冷地說著，將注意力轉回一行行小寫的草書，移到旁邊去了。「和大半夜的在走廊裡打打鬧鬧相比，把時間花在讀書上更值得。」

哈利向後坐了回去，任由自己的笑容消失。他能清楚地聽見萊斯特蘭奇說過的那些話——關於什麼讓他，喬納森?弗洛斯特，為馬爾福受傷和藐視黑魔王的提議付出代價——通過西弗勒斯?斯內普，付出代價。哈利感到一股憤怒的烈焰，其間夾雜著一絲恐懼。萊斯特蘭奇竟敢以為自己能對西弗勒斯下手——對他的西弗勒斯？他在轉念之間就能毀掉萊斯特蘭奇。他在眨眼之間就能消滅伏地魔。

他艱難地擊退了憤怒的漲潮。無論他想做什麼，無論他做了什麼改變現狀的事情，他不會也不能偏離自己的未來；而西弗勒斯的命運將一直被痛苦籠罩。可是他會有耐心。他會等待，直到聽清萊斯特蘭奇和他『親愛的嫂子』今晚的密談，聽清他們將佈置什麼計劃。

那麼我會和貝拉特裡克絲見面了，哈利冷酷地想。

哈利注意到西弗勒斯向自己看了過來，於是在臉上擺出一個固定的笑容。「哪些特別的書是我該看的？」

擔憂和懷疑的表情並未完全消失。「《靈魂魔法：禁忌的藝術》。」西弗勒斯說。「還有，或許你應該降低自己的酒精攝入量。看起來你的大腦已經損傷了。」

「前提是我必須有個大腦，才能被損傷。」哈利說著站起身，向書架走去。

~~~~~

儘管穿著斗篷，儘管施展了保暖咒，晚風依然像刀子一樣吹著他的皮膚。他能看見湖面劃起的漣漪，一道道浪尖映射在銀色的月光下，帶著湖水湧向岸邊。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狼嚎，孤獨地升到音域的頂點，然後消失在風聲和樹木的沙沙聲中。

哈利抬頭看著星星。現在至少已經凌晨兩點，但萊斯特蘭奇還沒有出現。事實上，在陰影中等待的時候，哈利連一個活物都沒見到。這裡只有風聲，只有星星和月亮遙遠的光芒。

哈利把身上的斗篷裹緊了一點。當然，他有可能上當了，萊斯特蘭奇從沒打算現身。雖然已經在冷風中瑟瑟發抖了一個多小時，但他卻在不久之前才考慮到這種可能性。可假如就為了害自己站在這裡傻等一個多小時，這個陷阱也未免太可悲了…

又起風了，樹枝和葉子搖動著，但這一次，當哈利在酷寒中扭開頭，水面上有什麼東西開始閃光。他瞇起眼睛。只是某種黑暗的東西…是幾乎看不見的光線改變，如同天空中雲朵的輪廓那般模糊…

他向樹木靠近了一些，一隻手緊緊地抓著魔杖。光芒更盛，邊緣變得清晰，他猛然明白了一切，感覺彷彿星辰自天空墜落地面。水面上站著兩個人影，他們靠得好近，看起來就像一個人。他們的輪廓更明顯了，模糊的白色面孔清晰起來，然後哈利劇烈地吸了一口氣，因為他發現其中一張臉屬於西弗勒斯——而瘋狂地吻著西弗勒斯的那張臉：是哈利的。

他猛地別開頭，不去看那幅畫面，他感到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撞擊。他知道了，這是個陷阱，萊斯特蘭奇的陷阱。他退回通往城堡的樹木後面。然而當他向後邁步，卻不知不覺地轉過肩膀，瞥向水面上那幅折磨人的圖畫，就在這個時候，他感到一股惡意的魔法網盤旋到了身前。

「萊斯特蘭奇。」人影實體化之後，他冷冷地打了個招呼。

萊斯特蘭奇向前邁了一步，月光照亮了他笑容的弧度。「哎呀，弗洛斯特。在這裡遇見你真奇怪。可你為什麼如此急匆匆地想離開？」

哈利冷笑一聲，環抱雙臂，然後將身體的重量集中在一條腿上。他的右手拿著魔杖，故意任由它突出在斗篷的影子外。「有話直說。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萊斯特蘭奇用一種充滿懷疑和嘲弄的語氣重複道。「這肯定不是我想要什麼的問題！告訴我，今夜的星光是不是非常美？還有夜風——很冷，沒錯，但能提神醒腦。這風剝開了地窖裡那種懶散的溫暖，然後讓其中的某些東西活過來。對不對，弗洛斯特？還有這湖…」

湖面上，西弗勒斯和他的影像之間分享的吻已經變得愈發激烈。哈利無法控制，走火入魔地看著自己的影像伸出一隻手，佔有似地滑進西弗勒斯的長袍之內，分開他的衣襟直到它向下滑落，露出另一個男子的大半背部。哈利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希望衣衫能夠落下更多。西弗勒斯是不是真的像那樣？那一大片裸露的肌膚，那些優美的肌肉線條，多麼美麗…

萊斯特蘭奇的眼中出現一閃即逝的光芒。哈利猛地別開頭。「那是你幹的？」他狠狠地問道，魔杖指著湖面上的影像。

「不完全是。」萊斯特蘭奇懶洋洋地說。「基礎是我做的，沒錯。但說真的，這是你想要的。這是你真正的渴望。」

「是嗎。」哈利冷笑，魔杖猛地向湖面刺去。他釋放出一股魔力，感到它侵蝕了湖面上施展的術法，然而在影像模糊起來並且消失之後，他又控制不住地感到一種失落的絞痛。

「你的渴望一點都不可恥。」萊斯特蘭奇靜靜地說。「遺憾的是你只能從遠處看，從遠處嚮往。」他上前一步，聲音變得溫柔起來，彷彿大海的退潮，循循善誘。「難道不會更好嗎？假如——」

「夠了。」哈利嚴厲地打斷他。「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麼。你想讓我加入伏地魔王那一方。」

萊斯特蘭奇停了下來。哈利知道那個稱呼算是一種妥協，既沒有對伏地魔直呼其名，也沒有像他的食死徒那樣畢恭畢敬。然而哈利也知道，自己已經接近了選擇的邊緣，而且假如他希望保持中立，那便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可自己還不知能否走到這個刀尖上。

「的確。」萊斯特蘭奇說，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淡漠。「但你是個斯萊特林，你也知道權力才是王道。沒有其他的——道德，同情，罪責，承諾，甚至榮譽；都將讓步於權力。你很強大，但你只是一個人。黑魔王依然比你強大。你知道這是事實。」

我動動小指頭就能砸扁伏地魔，哈利冷冷地想，但他只是點了點頭。

「那麼加入他。」萊斯特蘭奇說。「加入他。變得比現在更加強大。你的西弗勒斯會希望你這樣做。」

哈利的意識閃回到西弗勒斯，想到了他對伏地魔的名字表達的輕蔑評價（『而且還是法語！』），然而同時，他又回想起未來的斯內普，那個他幾乎不瞭解的男人，是多麼滿懷怨恨，不近人情。但這裡的問題不在西弗勒斯身上。

「毫無疑問，伏地魔王很強大。」哈利緩緩地說。「但我聽到謠言，說加入他那一方將會是一次很大的…投資。事實上，我聽說那些跟隨他的人是他的僕從。」

「那麼你聽說的不對。沒錯，有些希望加入我們的人，對他而言，除了奴僕什麼也做不了。但對於那些強大的，黑魔王會把他們當作親信…」萊斯特蘭奇的聲音又降低了，他再一次運用了那種折磨人的勸降口氣。「你會站在他的身邊，同心協力，你們將會統治世界。」

「是嗎。」哈利說著後退了一步。他再次感到那股惡意的魔法網就在自己的斗篷外盤旋。「他是不是真的決心要…和我相識？」

「噢，是的。」萊斯特蘭奇說。「他非常渴望見到你，弗洛斯特先生。這是罕見的榮譽。確實是罕見的榮譽。」

「那我真是受寵若驚。」哈利簡略地說。「我會進一步考慮你的提議，方法參照上次你接近我之後的步驟。但我不相信自己現在就能做出決定。」

他等待著萊斯特蘭奇的回答，但那兩片嘴唇只保持著無聲的微笑。

「晚安。」哈利終於說，他最後向湖面瞥了一眼，然後轉身。

他向前走了一步，卻感到那股魔法迎面而來，一片冰冷。他皺眉，舉起魔杖，然後將自己的魔力疏導進去，任由它在手中震顫。接著他緩緩垂下魔杖，感到自己的魔法割裂了萊斯特蘭奇的一絲絲咒語，彷彿固執的籐蔓被刀子砍斷。

然而當他完成了這次攻擊，並且感到空氣流過自己的魔杖時，他發現剛才的屏障又恢復得完整無缺；一股股冰冷的魔法似乎再次接合，形成了一道難以滲透的網。

那你是真的不願我走，對不對？哈利想。他再次舉起魔杖，再次盡最大努力將自己的魔力灌了進去。接著，他粗魯地吼了一聲，切斷那股魔法，用另一隻手猛地推了出去。魔力網如同一片薄冰那樣碎裂開來。

萊斯特蘭奇開始大笑。哈利沒理他，向城堡走去，然而萊斯特蘭奇卻繼續歡快地笑著，幾乎抽搐。他的笑聲讓哈利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真…真厲害。」萊斯特蘭奇喘息著，鼓起掌來。「我敬佩萬分，弗洛斯特先生。敬佩萬分。」

哈利繼續往前走。

「不過我想你最好等一下。」萊斯特蘭奇說著，聲音中的愉快漸漸消失。「我知道你帶著黑魔王的印記。」

哈利渾身僵硬。他在虛張聲勢，哈利想。他肯定是在虛張聲勢——他不知道，我肯定已經消除了他這部分的記憶…

「忘卻咒不會對失去知覺的人起效。」萊斯特蘭奇背書一樣地說。「我恐怕那晚你和波特軍團決鬥的時候忘記了這一點。當然，你不用擔心，他們什麼都不記得，但是對付我的話，你應該先消除記憶，再用昏倒——」

「Obliviate!」 哈利嘶道。一股魔法自杖端噴射而出。然而在哈利發出第一個音節之前，萊斯特蘭奇已經撲到了另一邊，然後他刺耳地吼了起來：

「假如破壞我的意識，弗洛斯特，等待你那位孌童的，就是鄧布利多的憤怒！」

哈利的魔杖對準了萊斯特蘭奇地上的身影，夜風吹拂著他黑色的斗篷，在黑暗中發出劇烈的鞭撻聲，月光將他的臉變得如同石膏雕塑。然而哈利緩緩地說：「鄧布利多？」

「是的，鄧布利多。」萊斯特蘭奇溫和地回答，他的聲音和先前的尖叫迥然不同。他聽起來幾乎很滿意。萊斯特蘭奇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站起來，掃了掃自己的長袍和斗篷。「阿不思?鄧布利多，霍格沃茨魔法學院的校長。」

哈利攥緊了魔杖。「你在虛張聲勢。」

「或許吧。」萊斯特蘭奇隨意地說。「但話又說回來，或許我沒有。可能一旦我死了，或者瘋了，鄧布利多就會收到一封信，可能這封信裡還夾著一份回憶——這記憶中，有某個陌生而神秘的傢伙，不知為何，他有黑魔王的眼睛，臉上還烙著黑魔印記。」

哈利吞嚥了一下，儘管他身體的其他部分還完全保持不動。萊斯特蘭奇笑得像一隻滿足的貓。「你不可能做到。」哈利用冰冷的聲音說。「你在撒謊。」

「或許我是在撒謊。或許什麼也不會發生，不管你是不是殺了我，混淆了我的意識，消除了我的記憶，把我趕出霍格沃茨的土地，甚至用非常殘忍的方式折磨我，把我活埋在某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但話又說回來，當然了，要激發剛才那些可怕的事情不需要太複雜的咒語。要知道，其實醫院裡也會做很多類似的事情。但或許——只是或許——如果剛才那些事情當中的任何一件發生在我身上，鄧布利多就會收到不少信件，每一封裡都包含著那份迷人的回憶…」

萊斯特蘭奇頓了頓。「但話又說回來，或許不會。」

哈利什麼也沒有回答。

萊斯特蘭奇向前走來，直到他的胸膛幾乎抵住了哈利的杖端。月光之中，哈利能夠看見萊斯特蘭奇露出牙齒，殘忍地笑了起來。「試試看，弗洛斯特！你敢嗎？混淆我，消除我的記憶，或者甚至殺了我。用鑽心咒讓我瘋狂。然後再看鄧布利多會不會收到那些回憶——」他的聲音低沉下去。「——看你親愛的西弗勒斯能不能永遠脫身。」

哈利彷彿感到有人撕裂了自己的胸腔，掏出心臟扔進結了冰的池子裡。西弗勒斯。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懸崖邊緣，沒有選擇，只能往下跳。他還一直以為西弗勒斯在很遠的地方，很安全，然而他錯了，西弗勒斯將伴隨他一同墜落——可憐的西弗勒斯，可愛的西弗勒斯，他的童年被父親粉碎，他的少年被同學們粗心的憎恨摧毀，還有現在的他…對不起，西弗勒斯，哈利想著，感到喉嚨緊緊地打結。對不起，對不起——風勢變強，另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成形，清晰而無情，彷彿冰雪紛飛中的湖泊，在責難聲中低語：假如你不愛他，他就會自由。

「怎麼樣？」萊斯特蘭奇說。

緩慢地，哈利垂下了魔杖。

「非常明智。」萊斯特蘭奇溫柔地說。「黑魔王即將在三天之後的夜晚舉行下一次集會。到時候我會找你的。」他笑了笑。「或許你可以帶西弗勒斯一起來。」

突然間，哈利極度渴望對萊斯特蘭奇破口大罵，叫他再也不準直呼西弗勒斯的名字，連想都不准想。然而萊斯特蘭奇再無多餘的言語，便離開了，於是哈利什麼也沒說，靜靜地站著，感到腳底的大地彷彿已經離自己而去。

過了很久，他才深呼吸了一下，轉過身，走回城堡，身後是初升的太陽。

~~~~~

他走進大廳的時候，那裡幾乎是空的。哈利迅速掃了掃四周，發現西弗勒斯在遠遠的一頭，剛吃完早餐，正皺著眉頭在看預言家日報。他感到一股安慰的暖意掃過全身。四處都不見萊斯特蘭奇。

「早啊。」哈利說著，放鬆身體坐到長椅上，然後對著面前出現的一盤香腸烤麵包打了個呵欠。

「你也早啊，如果現在還能被稱為早上的話。」西弗勒斯用一種非常冰冷的語調說。

「怎麼了？」哈利困惑而擔心地問。萊斯特蘭奇不會真的對西弗勒斯下手，對不對？「還有，現在不過十點。到十二點『早上』才結束。」

西弗勒斯冷哼一聲，把報紙扔在桌上。「你昨晚去哪裡了？」

哈利轉身對付自己的早餐，叉起一根香腸。「你為什麼以為我昨晚去別的地方了？」他盡量保持著語調的平穩，問道。

「我知道你昨晚到走廊裡閒逛去了。」西弗勒斯嘶道。「別以為我是個傻瓜，弗洛斯特。」

「我沒這麼覺得。」哈利溫和地回答。他嚥下一口香腸，轉頭看著西弗勒斯。「你…」他頓了頓，放低聲音。「絕對不傻。」

西弗勒斯臉紅了，他別開頭，但手掌卻握成拳頭擺在桌子上，然後憋著聲音咆哮。「這裡不行，你這呆子！，還有，不准裝——裝傻來轉移我的注意力。」

「唔——嗯。」哈利嘟囔著，向下一瞄預言家日報。「我沒有想轉移…」

黑魔印記在黑白照片上突然閃光，像一隻幽靈般的蝙蝠，籠罩著大火熄滅後的斷瓦殘垣，看得出來，那裡曾經是一幢典型的麻瓜住宅。報紙的頭條寫著：『食死徒對家庭展開大屠殺』。哈利迅速掃視了整篇文章。那家人姓芬威克，哈利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那時候房子裡的所有人——半麻瓜的母親、麻瓜出身的父親、十幾歲的女兒——都被折磨後殺害。

「又是伏地魔。」西弗勒斯喃喃道。

「是的。」哈利輕輕說。那麼自己等待萊斯特蘭奇的時候，外面發生的就是這些事情。伏地魔不再低調行動，不再積聚力量以便突然發難；這已經是災難，是風暴，是等待已久的颶風，然而一切卻依然出乎哈利的意料之外。只有三天，哈利想，他感到心中有著沉甸甸的重壓。從現在開始算，甚至還不到三天了。

「那你昨晚到哪裡去了？」西弗勒斯問。

「哪裡也沒去，我向你保證。」

「這是秘密，對不對？」西弗勒斯冷笑。「是某些——」

他突然不再說話，於是哈利抬起頭，明白了原因。向他們走來的是莉莉?伊萬絲，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友好笑容。接著這笑容不安起來，隨著她的目光，哈利看到了西弗勒斯的萬年冰山臉。

「嗨，喬納森。」她說，然後強烈躊躇了片刻，又說：「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輕蔑地撇起嘴角。「伊萬絲——」

「莉莉。」哈利飛快地說，不讓西弗勒斯繼續他的兇惡發言。「你今天早上好嗎？昨晚我找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是關於一種將大地囊括進去的祭祀儀式。」

「哦？」莉莉說著，表情顯得有了興趣。哈利注意到西弗勒斯的表情也顯得很感興趣，甚至還超過了莉莉的程度。

「沒錯。」哈利說。「那東西講的是成為『大地之僕』的儀式。理論基礎是，如果你費力地掌握了大地，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它的力量；但假如你順從它，成為『大地之僕』的話，能召喚到的力量會更加巨大。」

「那麼，」西弗勒斯插了進來。「我能否請問，你是在哪裡找到那份資料的？」

「這裡。」哈利回答，拿出了那份羊皮紙，遞給莉莉。

西弗勒斯眼神懷疑地盯著那份羊皮紙。「那你是從那裡找到它的？」

「從圖書館。」

西弗勒斯平息下來，但臉上依然掛著不滿的表情。莉莉低頭困惑地看著兩人。

「謝謝，喬納森。」她說。「但我在想，你今天願不願意到霍格莫德去？」她試著笑了笑。「要知道，今天是霍格莫德週末。還有，」她轉向西弗勒斯，又一次躊躇片刻：「你也一起來吧，西弗勒斯？」

哈利眨眨眼。霍格莫德？莉莉?伊萬絲邀請自己去霍格莫德？他好奇波特和布萊克跑哪裡去了，又想像了一下這兩人知道後會多麼歇斯底里。他不知不覺地瞥向西弗勒斯，看見他表情晦暗，如同狂風暴雨來臨前。

「如果你忙的話，我明白。」莉莉抱歉地說。「但我想，去那裡喝點奶油啤酒也挺不錯的…」

只剩三天。哈利感到那股淡淡的惱怒消退了，隨之而來的是幾乎把他吞沒的強烈渴望，他想把西弗勒斯抱在懷裡，盡自己的全力，感受他的味道，記住他的一切。然而他不能——現在不能，然後，他心痛如絞地意識到，或許永遠也不能。

「你還能順便買一些魔藥材料。」莉莉帶著希望的語氣建議道。

『無夢的睡眠』魔藥水。哈利想起來了。他沉重的責任感彷彿巨大的冰塊，滑了下去，壓在心口。莉莉和詹姆。犧牲。這世界不會知道、也不會關心我是否能擁抱西弗勒斯，哈利冷酷地想。關心這一點的只有我——和他。他挺直脊樑，掛上了一幅淺淺的笑容。

「我很久都沒喝奶油啤酒了。」哈利說。

西弗勒斯板著臉。「好好玩吧，弗洛斯特。」他惡狠狠地說。

「你不來嗎？」哈利用一種迷惑的聲音說。

「我——？」有那麼一刻，西弗勒斯顯得很詫異，然而他最終恢復了原本皺眉的樣子，然後冷冷地說：「不，當然不去。」

「會很好玩的，我保證。」莉莉邊哄邊說，眼神裡帶著一絲嬉戲。「我聽說霍格莫德的藥材店有些非常珍貴的東西。」她充滿希望地補充道。

「我沒興趣傻瞪著怪物展覽，或者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幼稚的惡作劇上。」

哈利歎息。「來吧。」他說著在椅子上動了動。「拜託，西弗勒斯？」

「不。」

他的手滑到桌子下面，輕輕地撫過另一個男子的腿。正伸手去拿咖啡的西弗勒斯渾身僵硬，動作停在半空。「拜託，西弗勒斯。」哈利繼續說。「就算是為了你最喜歡的室友——痛！」

西弗勒斯狠狠地踢了他的脛骨，但表面上卻平靜地喝著飲料。等他喝完咖啡，放下杯子，便瞪著莉莉說：「你在看什麼，伊萬絲？」

「什麼都沒有。」莉莉趕忙說。「只是——西弗勒斯，來吧，如果你不想，我們不去『佐科』就是了，還有——」

「算了，莉莉。」哈利語氣平平地打斷她，滿不在乎地喝著自己的橙汁。「如果西弗勒斯想的話，他就留在這裡好了。我們說什麼都勸不動他。還有，反正我們去『佐科』的時候也不必帶著他。你可以給我看看那些聰明的惡作劇，這樣更好。他就不會知道我在計劃什麼把戲了。」他又抿了一口橙汁，十分清楚地感受到莉莉的困惑和西弗勒斯惡狠狠的目光。

「我們還剩多少時間？」他一邊問一邊放下空杯子。

「不多了。」莉莉說。「你最好現在就去拿東西，外面挺冷的。但是，西弗勒斯——」

「沒用的，莉莉。」哈利再一次插嘴。「他不會改變主意的。噢——順便說一下，西弗勒斯，你有沒有一些需要我買的魔藥材料？」

西弗勒斯的聲音就是冰。「上次我叫你買東西，你去錯了地方，花錯了價錢。類似買材料這樣的基本能力我恐怕你根本靠不住。」

「那真糟。」哈利回嘴。「因為是你自己說不去的，所以你只能將就我了。」

西弗勒斯帶著幾乎下流的笑容站了起來。「噢，但我已經改變主意了。」他冷冷地說。「對你而言很不幸的是，我也要去霍格莫德。」他轉身朝地窖走去，斗篷在腳後跟颯颯亂響。

哈利看著西弗勒斯離去，臉上滿是笑容。他碰上了莉莉的眼神，於是控制不住地任由那種奇異的顫抖自胸口沸騰而起，然後浮出水面，變成一陣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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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冷，天空灰澀而沉鬱。烏雲就像一塊厚厚的盾牌，陰霾地籠罩在村莊上空。儘管很冷，這些烏雲還是拒絕著雪的到來。

「呃，」莉莉說著，呵出的氣變成了霧：「這裡通常不是這麼安靜的。」

哈利抬頭看了看天空，然後任由目光從屋頂延伸下去，直到行人身上。大多數人的臉都蒙著絲巾，似乎緊身衣那樣的外套把他們的手臂繃得僵直，他們的眼神彷彿呆滯的鵝卵石，盯著前方。

肯定是因為昨晚的襲擊，哈利想。然而在這樣的情形下，安慰或同情的話語都顯得並不合適，因此他們保持著沉默，走進了村莊，用無力的眼神和別人打招呼，什麼也沒有說。

「我們先去藥材店吧。」莉莉低聲說。

「沒問題。」哈利說著瞥了瞥西弗勒斯。西弗勒斯回敬了他一眼，然後不清不楚地嘀咕了幾聲。

隨著輕輕的鈴聲響起，藥材店的門開了。給屋子提供照明的，只有透過窗戶爬進來的微光，以及後面一盞搖曳的燈籠。店裡沒有人，但哈利很清楚地聽見了一陣不滿的嘟囔聲。

「我猜我們是唯一想要魔藥材料的人。」莉莉的聲音依然很低，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地自搖搖晃晃的架子之間穿了過去。

「後面有人。」哈利小聲說。

「不。」西弗勒斯心不在焉地說，他的興趣已然被一小瓶綠色的薄片吸引。「其實那是盆麻咯咯植物。」

莉莉的眼睛睜大。「植物？」

「棕色的，很矮，表面像皮革一樣堅硬，老是斜眼看人。」西弗勒斯說著拿起一個小瓶子，這一瓶裡面裝滿了黃色的薄片。

哈利轉向另一個通道，通道上面有一個被風雨侵蝕的標記：『帶有獸性的物品』。他皺了皺眉，試圖回憶『無夢的睡眠』需要的所有材料。

「你在找什麼？」西弗勒斯突然出現在哈利身邊，問道。

「其實沒什麼。」哈利說。他朝通道裡邊走去，於是西弗勒斯逛向別的地方。哈利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絕音鳥的羽毛並不難找，他又故意拿了一些確定不需要用在藥水裡的烏頭。他開始找最後一樣材料——菟葵——的時候，走到了莉莉附近。她正在和那盆麻咯咯說話（『角落那邊有臭不啦嘰的山羊，聞到了嗎？』『山羊？』），同時，哈利感到西弗勒斯接近了。

「你打算買這些？」西弗勒斯低聲質問道。

「嗯。」哈利說。「是的。」

「為什麼？」

「為了『無夢的睡眠』魔藥水。」

哈利拿起一小瓶菟葵葉子，走過了麻咯咯植物（『不要在這裡買那個，斜角巷更便宜。』）。

「無夢的睡眠？」西弗勒斯低聲嘶道，連忙追在哈利身後。「你什麼——你找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了？」他偷偷向那一籃材料看去。「烏頭？你買烏頭做什麼？」

「別名叫做附子或者牛扁。」麻咯咯嘟嚕嘟嚕地說。

「呃——我覺得可能會有用。」哈利說。

「你選材料的時候腦子裡有沒有任何計劃？」西弗勒斯用『你怎能如此癡呆』的語氣說。「或者你在鍛煉自己胡挑亂撿的能力？再或者——」他拿起絕音鳥的羽毛。「——購買昂貴材料的本事？」

「這樣挑選材料最好了。」麻咯咯故意說，然後向莉莉的方向歪了歪葉子。「對吧，小姑娘？」

「反正我付帳。」哈利堅決地說著，從另一個男子的手中把絕音鳥的羽毛拿了過來，然後向款台走去。

「你是個白癡，弗洛斯特。」西弗勒斯嘀咕。

哈利朝款台後面偷偷看了一眼，不知收款員在哪裡。他聽到西弗勒斯惱怒地歎息了一聲。

「幹嘛？」哈利質問。「還有收款員跑哪裡去了？」

「按鈴，呆子。」麻咯咯吼了起來，就在此時，西弗勒斯走上前去拍了拍款台上生銹的鈴鐺。

「哦。」哈利呆呆地說。鈴鐺裡傳出微弱的樂曲，就好像一陣輕煙，飄進了深深的後屋中。悅耳的音調突然大聲吱嘎起來，接著傳出一聲蒙頭痛呼。片刻之後，一個即將禿頂的男子匆匆來到款台前。

「你好，你好。」他說。「真稀奇，竟然有顧客。」看見哈利時，他的眼睛彎彎地皺出一個笑容，然而當他發現西弗勒斯之後，親切的神情轉瞬即逝。「是你。」收款員一邊說一邊發出一聲痛苦的長歎。

「就是我。」西弗勒斯下流地笑著說。他走上前去，用手肘把哈利撞到一邊。「我來付賬。」西弗勒斯喃喃道。「之後你再還我好了。」

哈利不知所措地挪到一邊。「但是為什麼——」

「這，」西弗勒斯插嘴，他的臉上呈現出徹底輕視和極度無聊的表情。「是討價還價的藝術。」

十分鐘後，西弗勒斯幾乎把價錢砍到了原來的一半。然後，三個人離開了藥材店，身後還飄著收款員的嘟囔和麻咯咯驚天動地的笑聲。

「它是用來做什麼的？」他們走過窗戶黑暗的商店時，莉莉問道。「我是說麻咯咯。」

西弗勒斯小心地把材料放進衣兜，才開始回答，語氣冰冷而有禮貌。「大多數用在治療藥劑裡。在很多治療新傷的不同種類的藥劑裡都有它，包括帕伊安方劑和阿斯克勒庇俄斯藥膏。」

「我也想要一盆。」莉莉說。「但不是用來做藥。店裡那盆很幽默。」

「你必須在每個滿月給它餵食新鮮的血肉。」西弗勒斯冷淡地說。「最好是人的。」

莉莉的臉色霎時蒼白，哈利藏起了笑容。

他們還沒看見『三把掃帚』，就聽到了裡面傳來的聲音。唯有這棟酒館的窗戶裡，燈光和交談聲流瀉而出，灑落在人行道上。當他們靠近的時候，三人都覺得剛才的寒冷減退了一些，空氣顯得溫暖起來。

「來一瓶好喝的奶油啤酒怎麼樣？」莉莉說著，火光照亮了她的笑容。

哈利朝西弗勒斯一瞥，但西弗勒斯的眼神定在一扇門上，臉孔在厭惡中扭曲。哈利順著他的目光，看到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走過門檻，手挽著手，精力充沛地高聲唱歌，聲音裡帶有濃烈的威士忌氣味。

「再來，兄弟，哦我的心。」其中一個咯咯笑了起來。

另一個輕輕挺了挺背，接著大吼。「然後讓我的唇隨著音樂結合，為爾低唱巫師之歌！」接著他搖晃了一下，在一陣潮水般的大笑聲中幾乎跌倒在地。

莉莉捂著嘴哈哈一笑。「進去吧？」她一邊問，一邊朝入口走了一步。

「這裡會讓我們暖和起來的。」哈利說著伸手去拉西弗勒斯，但是半途又停了下來。西弗勒斯雙臂交疊，僵硬地邁進了酒館，眼神依然像標槍一樣投向那兩個醉漢。於是哈利跟了上去。

莉莉已經在暖流的衝擊之下脫去了斗篷，哈利也跟著做了同樣的舉動，將歡樂的燈光和雜音吸進身體。

「那邊怎麼樣？」哈利在喧鬧中叫道，他指著一張沒有人的桌子。

「行。」莉莉回答。他們費力地穿過一群嘰裡呱啦興奮談笑的霍格沃茨學生，以及愉快地看著這幫孩子的酒館常客。

「很棒，對不對？」莉莉說著撫了撫頭髮，對一個經過他們的格蘭芬多微笑。

「是啊。」哈利說，但他的眼睛卻在西弗勒斯身上。而西弗勒斯雙手環胸，悶悶不樂地坐著，在椅子上微微駝背，似乎不想讓人看見。「是吧，西弗勒斯？」哈利問道，伸手戳了戳西弗勒斯的肩膀。

「住手！」西弗勒斯狠狠道。

一陣腳步聲靠近，哈利將到嘴邊的話吞回去。他轉過身，發現蘿絲蜜塔夫人正站在他們的桌旁。「哎呀，莉莉，我最喜歡的霍格沃茨學生，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呢…」她匆匆一瞥哈利和西弗勒斯，笑容減退了一些。「詹姆在這裡，剛剛來的。」她說。

「噢！」莉莉說著睜大了眼睛。「我以為他去『佐科』了。他坐在哪裡？」

「那邊。」蘿絲蜜塔說著朝酒館另一頭指去。

莉莉伸長了脖子，哈利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立刻感到心臟變硬：在表情沮喪的波特身邊，坐著小矮星彼得。

「還有，你的這些朋友們是誰？」蘿絲蜜塔說著，有些高深莫測地看了西弗勒斯一眼。「我想我以前沒有見過他們。」她將注意力轉向了哈利，哈利趕忙在最後一刻成功地帶上一張親切的面具。他發覺自己很難抗拒撇起嘴角冷笑的願望。

「這是西弗勒斯，還有這是喬納森。」莉莉說。

「您就是蘿絲蜜塔夫人？」哈利語氣謙恭地問。

「對，我是。」

「我還在梅裡曼魔法學院的時候，一個曾經造訪霍格莫德的同學曾經對我提起您。」哈利解釋道，然後微笑起來。「他說，整個村莊裡，您是他最難忘的人。」

蘿絲蜜塔的臉微微發紅。「說什麼呀！」她說。「那孩子叫什麼？」

「他的名字是——呃——麻伍斯?咯咯頓？」

蘿絲蜜塔皺眉。「麻伍斯?咯咯頓。」她沉思著。「我想我不記得這個麻伍斯?咯咯頓…」

「他——唔——有點矮，棕色皮膚。」哈利說著，感到西弗勒斯嚴厲的眼神在自己的脖子上燒出了一個洞。「老是斜眼。」

「我不能說我記得。」蘿絲蜜塔說著歎了口氣。「好了，你們三個想要點什麼？」

「奶油啤酒。」莉莉簡潔地說。她的眼睛依然注視著房間的另一頭。「他是不是——詹姆是不是喝醉了？」她有些尖銳地質問。

「我說不好。」蘿絲蜜塔隨著莉莉的眼神看向詹姆?波特，回答得小心謹慎。「那就是三瓶奶油啤酒了？很好。」

「謝謝您。」哈利有禮貌地說。

「我不敢相信他喝醉了。」蘿絲蜜塔剛離開片刻，莉莉便咬牙切齒地說。「他可是男生會主席！他會讓人取掉徽章的！他會被開除！」

西弗勒斯冷哼一聲。莉莉對他怒目而視。但西弗勒斯只是嘴角帶著冷笑，顯得正在投入地用眼神給桌面劃圓圈。

「他看起來不太高興。」哈利觀察著，發現自己不希望小矮星裝出如此無助和擔憂的表情，更不希望這個叛徒和詹姆?波特坐得如此之近。

莉莉咬住下唇。接著她皺起眉頭。「但這種行為依然令人遺憾。」她堅決地說著，兩手平放在桌上，看起來時刻準備著從椅子上跳起來。但一刻之後，她的身體在猶豫不決中定住了。

「如果他想把自己喝傻，應該選擇夜晚，還有，用苦艾酒。」西弗勒斯用冰冷輕蔑的語調說。他厭惡的眼神緊盯著突然之間臉色蒼白的莉莉，然後補充道：「午夜狂歡顯得更加容易令人接受。」

「狂歡？」莉莉微弱地說著，睜大了眼睛，帶著受傷和難過的表情看著哈利。

「你們的飲料來了。」蘿絲蜜塔夫人一邊說，一邊把三品托奶油啤酒放在他們的桌子上。

哈利勉強地笑了一下，有些做作。「謝謝。」他說，然後呷了一口充滿泡沫的金色液體，雖然啤酒經過了舌頭，但他什麼味道都沒嘗到。

「要知道。」蘿絲蜜塔不經意地開口，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臉上帶著沉思的表情。「詹姆在那邊看起來真得很寂寞…我很好奇他是怎麼了。」

莉莉聳聳肩。「我不知道。」她不高興地說。「我——不知道。」

「唔。」蘿絲蜜塔說，接著也聳聳肩。「喝得愉快。」

三個人在沉甸甸的寂靜中喝著各自的奶油啤酒。哈利只敢鬼鬼祟祟地偷瞄兩人，但西弗勒斯正將桌子瞪出一個洞來，而莉莉直盯著飲料中旋轉的泡沫。兩個人誰都沒有正眼看他。

接著，一陣越來越喧囂的騷動從房間的另一頭向他們飄來。看清原因之後，哈利感到心沉了下去。波特在一群群的學生中蹣跚而來，前面領路的是小矮星。莉莉渾身僵硬，儘管她保持著眼神低垂。但西弗勒斯顯得什麼都沒注意到，他依然緊緊地盯著桌面，雙手抓著幾乎沒動過的酒杯。

「莉莉。」小矮星不安地說。「詹姆——他想說些話——」

「不，我不想。」波特含糊不清地說，站得搖搖晃晃的。「我什麼話都沒有，完全無話可說，所以——」他打了個酒嗝，瞇眼看著小矮星。「——放開我，彼得，別拉我——」

「詹姆，你不是說你想告訴她——告訴她一些事情嗎？」

波特猛烈地搖搖頭。「不，我不想。」 他正對著哈利說，褐色的眼睛裡焦距不清。「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彼得…」他瞇起眼睛。

「詹姆?波特。」莉莉繃緊了聲音說。「你喝醉了，聞起來都是烈性威士忌的味道，你的行為簡直令人不齒——」

「哦。」波特帶著領悟的神情打斷了她。「你是喬納森對不對——」他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頭向地上栽去。莉莉小聲地尖叫起來，於是哈利自動地伸出了手臂。

「詹姆！」莉莉尖叫著，聽起來既生氣又鬆了口氣。人群開始聚集，哈利氣得咬緊牙關。小矮星只是站在那裡，眼睛在驚恐中瞪大，什麼都做不了，卻讓他，哈利，兩手托著一個不受歡迎的詹姆?波特。他應該直接讓那個笨蛋摔到地上；西弗勒斯在做什麼？——

「莉莉現在喜歡你了。」波特嘟囔著，他的頭懶洋洋地搭在哈利的胳膊上。「她喜歡你，知道嗎…她再也不喜歡我了，她不喜歡了——她。」他含糊地揮起一隻手，哈利只好別開頭，避免被打瞎一隻眼睛。「她覺得我不——成——熟——」

人群竊竊私語著，有人竊笑，有人興奮地低聲對話。莉莉的臉紅得像她的頭髮，哈利也能感到自己的臉龐發燒；他拚命地轉向西弗勒斯——然而那張座位是空的。

哈利詛咒了一聲。「西弗勒斯？」他叫道。哈利站起身來，把波特隨便往地上一丟。他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再大聲叫一次，但及時制止了自己。「借過。」他草草說，然後推開人群向外走去，完全不理身邊憤怒和疼痛的呼叫聲。走開，你們這群蠢貨，他狂暴地想著，推著，擠著，直到終於鑽出酒館，來到寒冷死寂的街道上。

「西弗勒斯！」他呼喊著，在路上前後尋找。在那裡，道路的另一邊，他能看見一個駝背的人影在人行道上緩慢前行——「西弗勒斯，等等！」哈利猛衝過去，伸出一隻手——

「西弗勒斯——！噢。」他從那個佝僂的老女人身邊退開。「抱歉。」哈利說，然後瘋狂地四處環顧。街上全無人跡。「您是否曾經看見一個少年——是個男人，這麼高，有點蒼白，鼻子很大——？」

「手指甲。」那女人用刺耳的聲音說著，從長袍裡拿出一個生銹的金屬秤。「手指甲賤賣了，十根一納特，三十根兩納特，各種形狀和尺寸都有，也有很漂亮的，看這裡，這根是粉色的，麻瓜的——喂，別走，買一點嘛，用來做餅乾很好——」

「閃開！」哈利咆哮著，揮手把那個乾癟的老太婆手中的秤打落。寒冷的空氣中，金屬墜地的得叮噹聲刺耳作響。「西弗勒斯！」他呼喊著，繼續向人行道前方跑去。「西弗勒斯！不要再躲了，他媽的給我出來，西弗勒斯！」

他過了轉角——正前方就是蜂蜜公爵糖果店。西弗勒斯不喜歡吃糖，但或許——只是或許——哈利猛地衝到店門口，向裡面偷看。「西弗勒斯？」幾個學生轉過頭，古怪地看著他。哈利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後跑到隔壁的商店，試了試大門，但裡面是空的。

「西弗勒斯！」他大喊。回答他的是自己的腳步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儘管剛過中午，天色已經開始變暗，哈利一邊跑，一邊粗暴地揉搓手臂，然後看著自己呼出的氣變成白霧。

他又經過了一個轉角，面前升起的是霍格莫德的盡頭，以及尖叫屋。哈利停住腳步，瞪著前方，讓自己的呼吸隨著進出肺部的冰冷空氣，逐漸平緩。西弗勒斯不會進去的，對吧？在那裡他幾乎死在盧平手上，他絕對不會想進去的。

哈利轉過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剛才的奔跑讓他出了汗，而現在，寒意正逐漸爬上自己的肌膚。然而他任由斗篷鬆垮地掛在手中，任由那股寒冷攫取自己的身體。他希望感覺到冷，希望感到自己的血肉和肌膚結成冰塊，就如同他的心一樣。只有三天了，他絕望地想，只有三天！而我居然讓他現在開始討厭我。我真是個蠢貨。現在我再也無法讓他回心轉意。波特，弗洛斯特，不管你變成什麼——你都是這他媽的整個寬廣世界裡最大的蠢貨。

他的牙齒開始打顫。當他用雙臂抱住身體時，他聽到了腳步聲。他猛地朝路上看過去，發現道路旁邊站著一個陰沉的男子。

「西弗勒斯？」哈利不可置信地抽氣。他迅速朝另一個男人小跑而去。「西弗勒斯！你——」哈利差一點撲過去把西弗勒斯結結實實抱起來，但最後，他只是把手放在身體兩側，然後集中精力不讓自己的臉上咧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西弗勒斯的眼睛批評地掃過哈利的外表。「穿上你的斗篷，你這白癡。」他一邊命令一邊拿出魔杖。「要麼至少施展一個保暖咒。你看起來——」他的眼睛抬到哈利臉上，然後輕蔑地撇了撇嘴角。「你看起來像個稻草人。」

哈利感到一陣自然而然的狂笑從喉嚨中流瀉而出。「那好，就算我是個稻草人，我是不是你的稻草人？」

西弗勒斯的臉微微增添了顏色。「別蠢了！」他一邊皺眉一邊狠狠地說，同時偷偷看了看四周，彷彿要確定附近沒有任何人。「穿上你的斗篷。」

「我自己穿不了，我是個稻草人。」哈利說。他把斗篷塞到西弗勒斯手中，接著退後一步，開始誇張地發抖。「你不——不會——要讓我凍——凍僵吧？」

「你自己穿！」西弗勒斯惡狠狠地說著，表情尷尬地想把斗篷丟還給哈利。「你有問題嗎？不准表現得像個白癡！」

「這是奶油啤酒和跑步的後遺症。」哈利說著，不去理會扔過來的衣服。「你到底跑哪裡去了？我以為把你丟了。」

「我哪裡也沒去。你才是那個像麻瓜火車一樣四處亂竄、狂鳴汽笛的傢伙。」

「哎。」哈利假裝賢明地說。「真是太丟臉了。那麼接下來的一切都應該是拯救斯萊特林榮譽的行為。」西弗勒斯還沒回答，他已經退後，閉上了眼睛。斗篷又塞回到西弗勒斯手中。「加油。」他說。「幫我穿上斗篷。」

「弗洛斯特…」

「求你了？」哈利說，眼睛依然閉著。他能夠感到西弗勒斯身上的熱度，在自己面前的某處站立著，溫暖了他的身體。「我請求你。」哈利的聲音輕輕補充道。

接下來是片刻的沉默，哈利摒住了呼吸。「你是個白癡。」西弗勒斯抱怨地嘟囔，哈利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差點真的像個白癡一樣咧嘴傻笑。他感到西弗勒斯的手伸到自己背後，將斗篷披在自己肩上。「你比我長不少。」哈利喃喃道，眼睛依然緊閉。

西弗勒斯將斗篷的兩頭繫緊。「是『高』不是『長』。」他咕噥著。哈利能感覺到另一個男子的手指拂過了自己喉嚨的凹陷之處。

「都一樣。」哈利說著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儘管不是因為冷。

「行了，我希望你現在滿意了。」

「幾乎滿意。」哈利回答著，眼睛緩緩睜開，他的手自動地移到了西弗勒斯觸碰的地方。

「什麼？你還想讓我幫你綁鞋帶不成？」

「不是。」哈利輕輕地說。他們單獨在一起，周圍只有從遠處的『三把掃帚』裡傳來的喧鬧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就好像隔了好幾個世界。身邊的寒冷在閃光。「你為什麼突然走掉了？」

西弗勒斯的臉不再有表情。「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能夠忍耐波特醉酒鬧事。」他冷笑。

「他喝醉了。」哈利說。

「對，我注意到了。」西弗勒斯毫不留情地說。

「他是——他說的都不是…真的。」西弗勒斯別開了頭，眼神凝固，臉上帶著無法猜透的面具。「莉莉不喜歡我，她喜歡他，而且我也不喜歡莉莉，至少不是——」哈利掙扎著，有那麼一刻，他感到一陣自我憎恨——他怎麼就沒有西弗勒斯那樣的口才，哪怕一次也好，這樣他就能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了！「我對她的愛不是那樣的——這你知道！你才是唯一——」

「不准說！」西弗勒斯猛然道。

哈利停住了。現在他看得到一種拉力，隨時會讓西弗勒斯的面具碎裂，現在他發現了那張蒼白的臉上，明顯充滿了焦慮，那道淺淺的蹙眉，眼神中的激烈和狂熱，緊緊抿住的嘴唇似乎在醞釀一場暴風雨。

哈利越過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伸出一隻手，放到西弗勒斯的臉頰上。他的臉貼住西弗勒斯的下顎，異常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大膽的舉動帶來了瘋狂的心跳。「那我就不說了。」哈利喃喃道，任由眼睛飄忽地閉上。三天，他想。現在，還不到三天——西弗勒斯劇烈地吸了一口氣，哈利戰慄起來，他戰慄著，嘴唇掃過那片柔和的起伏，那片並不光滑的肌膚。他的世界就是西弗勒斯吹拂在他臉上的呼吸，就是西弗勒斯的肌膚緊貼著他的肌膚，就是西弗勒斯在自己的手指下顫抖，就是西弗勒斯的嘴唇緊緊貼著自己的嘴唇，彷彿一陣竊竊私語，相互觸摸，呼吸交疊——

西弗勒斯中斷了這個吻，踉蹌後退，重重地呼吸著。哈利看著他觸碰自己的臉龐，看著他的手曖昧地從下顎移到嘴唇上，眼睛裡幾乎燃燒著神奇的光。

「只是，不要再嫉妒了。」哈利說著，舔了舔嘴唇，品嚐著西弗勒斯的味道，鐫刻在記憶裡。「千萬不要，你聽見了嗎？因為一想到我會——對除了你之外的人犯傻，這簡直就和——就和詹姆?波特或者小天狼星?布萊克一樣愚蠢。」

「除了我之外？」

「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對任何人——」哈利說。「或者甚至——甚至——」他突然住口，不知該說什麼好。

「甚至什麼？」

「甚至一切！我不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們面對面地、無言地看著對方。我愛你，哈利想。這你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即使我不說。你是我的。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和你一起直到永遠，即使我什麼都不能說，即使我必須閉上眼睛，將這個秘密永遠封在心底，我也希望和你在一起。

「喬納森！」

哈利猛地一顫，轉身朝呼喚自己的聲音看去。是莉莉，她正向他們跑來，紅色的髮絲自斗篷中露了出來。「為了找你們，我四處都跑遍了！」

你就不能再找得久一點？哈利咬牙切齒地想。「抱歉，就那麼走了。」他不怎麼後悔地說。

「沒關係。」莉莉說。「詹姆——我是說波特，反正他是個白癡。」她給了西弗勒斯一個無力的笑容。「算了，你想不想去看看尖叫屋？雖然實際上沒什麼可看的，但它很出名。」

「不用了，謝謝你。」西弗勒斯說，他的聲音依舊冷若冰霜。哈利擔心地瞥了他一眼，但他的眼神高遠，不帶感情，既沒有惡意也不害怕。

「那好吧。」莉莉說著聳了聳肩。「我想我們現在可以去『佐科』了…」

「好。」哈利說。

莉莉走在前面，哈利跟在後面。但是他放慢腳步，眼角偷偷地看了又看，直到和西弗勒斯肩並著肩，一同向寒冷灰色的街道走去。

第十六章





哈利睏倦地伸了個懶腰，放鬆頭顱，面對著西弗勒斯的床。那裡空空如也。

他皺了皺眉，迷迷糊糊地逐漸清醒過來，於是剛才的擔憂有了減輕。床鋪並未整理（當然他們的床也從沒整理過），並且，在他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內，沒有任何字條之類的東西。當然西弗勒斯很可能去實驗『無夢的睡眠』了。昨晚他曾嘀咕過這件事，但當時哈利更擔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他翻身平躺著，把手舉到面前，喃喃道：「Tempus.」 他只能將就一下，不吃早餐了，雖然廚房隨時都可以去…他在朦朧中抹掉了發光的數字，抬腳下床。他希望喚醒自己的是西弗勒斯；他一定會願意站在西弗勒斯的身邊，聆聽那個低沉的聲音，聆聽他在每一次攪拌之後，喃喃訴說的魔藥學理論——而他也能夠趁機確保西弗勒斯不會過度懷疑那些幾乎完美的原料組合。

他即刻察覺了滿足感的衰退。他以為自己已經硬起心腸，然而一旦牽涉到西弗勒斯，他的隱蔽動機依然顯得如此…骯髒、可怕、和不忠誠。在某種程度上，克裡斯托弗是對的。沒有任何愛情能夠建立在懷疑和不信任之上。

可現在只剩下兩天了，哈利感到心臟在痛苦中扭曲，他一邊想，一邊匆匆穿上了長袍，去尋找西弗勒斯。

半個小時之後，他找到了——西弗勒斯留下的一張字條，夾在魔藥學教室的門縫中。弗洛斯特（字條上說），不准打開這扇門。魔藥設計的試驗階段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這時候我沒空理你（這裡有什麼被重重地劃掉了）。字條上沒有署名，然而那種銳利的、基本讓人看不懂的字跡，哈利決不會弄錯。

有那麼一刻，哈利沉思著，他只想把門打開一條縫，然後靜靜地溜進去。不過，當他的手掃過門把，哈利能夠感到上面有一個強大的鎖閉咒，然後他知道了西弗勒斯不是在說笑話。

哈利不情不願地收回了手，渴望地、生氣地盯著大門。難道他們僅剩的時間都要花在分離中？難道他只能在走廊裡虛度光陰，而同時西弗勒斯對著那份愚蠢的湯劑埋頭苦幹？只剩下兩天了——兩天！但是，他一邊緩和煩躁的心情，一邊告訴自己，說不定午餐的時候西弗勒斯就成功了，何況昨天晚上，事情還顯得非常…有希望。

哈利抑制住攀爬上臉的笑容，手指撫摸過西弗勒斯寫下的字跡，然後離開，向地窖——和克裡斯托弗——走去。

「Lumos Maximus,」 他喃喃道，光線流淌進奠基者之巢。卷軸依然遍地都是，彷彿羊皮紙構成的海洋，損壞的傢俱四處橫陳，如同結冰的船隻。所有的東西上都裹著一層無聲而厚重的灰塵。

「Scourgify,」 他說著，手臂大弧度揮出。灰塵層層散開，就像鵝卵石在湖面打出的漣漪，它們離開了物體發黃的表面，升到空中，然後彷彿一陣薄霧那樣不見了。哈利看著這些陳年污垢消失，然而眼神卻迴避了失去光澤的鏡子表面。

「嗯。」哈利皺眉，試著想出一個咒語，能夠將那些卷軸都掃回牆上的書架放好，並且把破損的桌椅都直立起來。慘了，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我還有更麻煩的任務要完成…

「Wingardium leviosa,」 他說著甩甩魔杖，將咒語分解。卷軸像鳥群一樣飛了起來，拍著翅膀在一旁歸位。「Reparo,」 他喃喃道，桌椅們顫顫巍巍地重新組合在一起。

幾分鐘後，巢裡幾乎已經和哈利與之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樣乾淨。地面上所鋪陳的、與霍格沃茨城牆同樣的灰色石頭，現在已經看得清清楚楚。突然間，哈利感到痛苦一閃而過。這是他必須做的一件小事，然而這意味著自己愈發接近返回未來的時間了。

他歎息一聲，把克裡斯托弗的日記放在自己發現那具骨架的桌子上。塞蒙。有那麼一刻，哈利遲疑了，不過他聳聳肩，坐到了屍體頹然接受死亡的椅子上。桌上有一份羊皮紙，看樣子像一封信——塞蒙臨死之前寫的信。然而信上沒有可識別的文字，整張羊皮紙上蓋滿了怪異的符號。

又要和克裡斯托弗抬槓了，哈利想。

他打開了那本石灰色封面的書，羽毛筆蘸了蘸墨水，然後開始寫道。『你好，克裡斯托弗。』

『你好，喬納森?弗洛斯特。』

怎麼切入主題？哈利思考著。好吧，或許拐彎抹角是沒用的。

『我很快就需要離開這個時代。』

回答來得很慢，哈利幾乎聽到了他冰冷而懶散的聲音。『是嘛。』

『你明白的。我——』想？相信？『——確信。我必須離開，才能阻止時空矛盾。』

『你什麼時候走？』

『兩天後。』

很長一段時間，克裡斯托弗都沒有回答。哈利盯著自己寫下的字跡——兩天後——感到心臟變成了鉛塊。他不想離開。他想留在這裡，留在這個時代，和西弗勒斯一起，現在的西弗勒斯。這裡是他唯一快樂的地方，而許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快樂。在這裡，他感到…滿足。現在他需要離開，為了未來，為了回應等待他的命運，為了發現他愛過的男人變得蒼老而苦澀。而且我還要說出事實真相，哈利沉重地想，這個真相就是，喬納森?弗洛斯特從來都不曾真的存在。

『那你怎麼對西弗勒斯解釋？』

『就說黑魔王奪去了我的生命。』

『那個謊言會毀掉他的一生。』

哈利吞嚥了一下。突然間，他憎恨自己。『我不能改變定數，這一切必須發生，因為它們確實發生了。』

『是啊。看起來你也不大關心。』

『關心』，哈利潦草地寫下幾筆，幾乎認不出字跡來。他能感到羽毛筆在自己顫抖的手中裂開。他停了下來，盯著頁面。句號還是感歎號？他空洞地猶疑著。

『假如你愛他，你會反抗命運，而不是如此容易就屈服。』

『你不能反抗命運。』哈利用力地寫道。『相信我，我試過了。』

『你配不上他的愛。』

『隨你怎麼說。』哈利回答，儘管他的心扭曲在憤怒和憎恨和——他深呼吸了一下。這蠢貨說什麼都無所謂。他瞭解西弗勒斯多少？他知道什麼是愛——他們的愛？這不是真的，哈利盡可能冷靜地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

『我就要這麼說。我對你的瞭解超過你的想像，喬納森?弗洛斯特。你知道自己的謊言會對他造成什麼後果；你知道你正在把他獻給黑魔王。你知道黑魔王將會對他產生慾望，並且將他佔為己有。』

哈利猛地關上了書。他覺得噁心。巢裡的寂靜似乎打擊著他的大腦。他的手又濕又冷，他的心臟跳得像一面無情的大鼓。

一陣衝動之下，他朝鏡子直視過去。然而鏡子只是茫然地發光，什麼也沒有照出來——沒有扭曲的嘴角，沒有殘忍的笑容，沒有紅色的眼睛洞悉一切地盯著前方，沒有發光的字母拼寫出令人厭惡的名字。什麼都沒有。

哈利再次打開了書。頁面如同鏡子一樣空白。『我需要你告訴我如何回到未來。』哈利寫下這行字，等待著。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不。』哈利誠懇地寫道。『但是你會告訴我，不然反正我也會找到方法，因為我知道自己回到了未來。』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哈利頓了頓，思考著。很奇怪，他發現自己正在掙扎，不知該怎麼回答。『如果我留下來，就會有我的某些記錄。但是沒有。何況我已經出名了，未來的人有可能提到我的事跡。』這是真的，哈利想。

『假如你只是藏了起來，而沒有穿越時空呢？』

『如果我沒有回到未來，就不會置身事外。』哈利寫道，然而他身體的某些部分在不祥的預感中繃緊。他覺得在這二十年間，自己什麼都不做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任由他的父母死去，任由小天狼星死去，任由羅恩死去，任由自己遭受所有的折磨，任由西弗勒斯變成一個令人憎恨、卻心碎如死的人。可是——或許——這是可能的…

『即使你知道自己命中注定即將等待，即將對一切無能為力，即使這世界對你恨之入骨？』

哈利等待著，一種憂懼感慢慢地在心中不安地晃動起來。

『沒有回到未來的方法。』

哈利瞪了片刻。『你騙人。』他立刻寫道。他從長袍裡摸出那朵骨雕玫瑰，攥在手中。『再說一遍。』

『沒有回到未來的方法。』

哈利等待著那種瞬間確信的提示，告訴自己這是個謊言，告訴自己克裡斯托弗只是在掩蓋真相，然而他的意識彷彿擦拭過的石板一樣空白。哈利冷笑一聲，鬆開了那朵玫瑰。『你對這個所謂的測謊器動了手腳，因為你肯定在撒謊。我可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笨。』

『你這麼想也合情合理，畢竟我說過自己出生在八百多年前，而葉慈生活在一個世紀之前。但我沒有撒謊。我不知道能夠把你帶回未來的方法。』

『可你說你曾經到過未來，那又是怎麼成功的？』

『我不知道。』

他說的可能是實話，哈利想。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送回過去的——哈利嚥下了腦中苦澀的回憶；假如克裡斯托弗不知道的話，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要說沒有前往未來的方法——『你說前往未來是「不可能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猜你對時間旅行的理論沒多少研究。』

『你猜的沒錯。』

『穿梭時間需要極其強大的力量，特別是當時間跨度很長的時候。對於我們和我們使用的魔法而言，時間並非連續向前，而只是存在於我們身處的當下。但是，前往未來所需要的力量遠遠超過了回到過去所需要的力量，因為過去已經決定並且發生過了。然而未來，在時間線上任何特定的一點，都如同星雲般模糊，因此你必須迫使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個時間點上發生，才能觸及未來。』

『可是你做到了，要不就是有人幫你做到了。』

一段暫停。『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可以給你看看我的記憶。』

給你看看…關於裡德爾日記的回憶悄悄出現在哈利腦海。『很好。』哈利寫道，然後低頭靠近了書頁。

脆弱的書頁開始褶皺，突然間，白色變暗成灰，接著變黑。哈利感到自己在下墜，彷彿是拿著一把門鑰匙，不過他的肚臍上沒有抽搐的感覺，只覺得在時間的虛無之中跌跌撞撞…

哈利抬頭向上望。

夜空浸透著紅、藍、綠、金，色彩舞動著、游弋著、蕩起一圈圈波紋，帶著光輝描繪著黑暗，令人驚歎得忘記了呼吸。有那麼一刻，哈利只能想到一件事：這一定是西弗勒斯的靈魂，他只見過一件美麗驚人而又令人心疼的事物，那就是西弗勒斯的靈魂…可接下來他意識到，那是一道極光，佈滿了北方的天空。

有人走在他的前面，身上的奇裝異服讓哈利聯想到霍格沃茨牆上懸掛的織錦畫。哈利跟了上去，眼睛慢慢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和瞬息萬變的色彩。那是克裡斯托弗嗎？他好奇地想著，加快了步伐，好讓自己能夠觀察另一個人的側影。啊，哈利一邊想，一邊笑起來，他看見了老鷹似的鼻子和銳利的眼睛。一定是。

地上蓋滿了雪，反射著天空的微光，地平線朝無人觸及的方向延伸著，似乎直到永遠。哈利環視四周；他們在哪裡？這裡什麼都有沒有——沒有樹木，沒有山川——遠處什麼都看不見。他們孤獨地存在於一片寬廣的凍土之上，在極光之下的某處艱難跋涉。

克裡斯托弗終於停下來，四處看了看。接著他坐到雪地上，伸展四肢躺了下來，彷彿一隻展翅的老鷹。

哈利眨眨眼。這倒是有點不尋常。然而當他隨著克裡斯托弗的視線，看向微微發光的天際之後，他明白了。他坐下來，平躺在雪地上，覺得自己有些像個幽靈，整個世界只有克裡斯托弗的呼吸聲，而哈利的呼吸則沒人能夠聽到。

哈利轉過頭。那麼這就是克裡斯托弗，西弗勒斯的祖先了…確實有很多相似之處。不過克裡斯托弗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彷彿他的意識正暢遊在來自遠方的美好回憶之中，而哈利不記得西弗勒斯曾幾何時出現過這樣的表情。他的衣服，哈利突然想，我知道自己在何處見過類似的裝扮了——在巢裡的那具屍體上，在那個名叫塞蒙的男人身上…

反射在克裡斯托弗臉上的光似乎更亮了，光芒由紅變藍，再變金，最後變成綠色。哈利突然感到脊背一陣發冷——那是和死咒同樣的綠光。他轉頭去看天空，卻正好發現極光向下浸染開來，彷彿玫瑰一樣盛放，明亮得幾乎不自然，接著——

哈利聽見克裡斯托弗發出一聲驚訝的大叫。極光的一個分支彷彿一片龐大的花瓣垂落下來，哈利急忙閉上雙眼，然而那炫目的光芒依然滲透了他的眼皮，傾瀉進他所有的知覺，直到世界變成一片純白、空白、甚至空洞…

哈利眨眨眼，從書頁上抬起了頭。他急促的呼吸讓紙面褶皺一片，克裡斯托弗的
字跡緩慢地出現在書上。『這就是我前往未來的方式。』

哈利拿起羽毛筆，顫抖著寫道。『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只能猜測，這是一次異常事件，一次無法解釋的反常現象。就像其它野生魔法一樣，極光本身充滿了力量，然而像把我抓走這樣的行為卻不合常理，因為野生魔法基本不會和人類產生互動。他們是野生的——自由的，未馴化的，也是未受控制的。』

『你的意思是說，一次原因莫名、純粹意外的魔法事故把你送到了未來。』

『是的。十九世紀的魔法界沒有任何能幫助我理解這一切的方法，不過我倒是學會了如何回到過去。』

『告訴我怎麼才能做到。』

『答案在你身邊四處都是。千百年來，如何回到過去的知識一直都有記載，不過你找不到任何關於超越時間前行的具體信息。相信我，我試過了。』
最後那句話讓哈利感到一陣惱火，卻又有些愉快。他假裝沒看到，接著寫下：『是嘛，或許我能找出你沒發現的東西。』

『祝你好運。』克裡斯托弗回答，哈利幾乎能聽到他語氣中的輕蔑，就好像西弗勒斯那種明顯故意屈尊的態度，僅憑一道眼神或隻言片語，就滲透了出來。

哈利合上書，站了起來，迅速環顧四週一排排的羊皮卷。那麼，如果在他之前沒有人成功地前往未來，怎麼辦？他的身體裡有伏地魔的力量；或許他終究能夠做到——

他的眼睛落到鏡子上，茫然地閃了閃，突然間，他的決心消失了。一種搖晃感攀爬上來，帶著類似惶恐的顫抖扼住他意識的咽喉。難道真的沒有可能讓他回到未來的方法？完全沒有？

我怎能袖手旁觀，任由一切發生？哈利不可置信地想，他垂頭看著手中小小的灰色書本，彷彿這樣就能讓答案自我形成一般。難道我確實什麼都沒做？我不可能這樣，不是嗎？

然而另一個聲音回答道：是，這是可能的，非常可能；然後他回憶起那些無眠的夜晚，回憶起自己在被汗水浸濕的床上輾轉反側，祈禱這一切的結束，祈禱戰爭不再，祈禱自己能夠死掉就好了…是的，那個聲音低訴著，這一切都可能，非常可能，可能得幾乎簡單。難道他從來都沒有期望過這一切和他毫無干係？難道他從來都沒有期望過自己不再是哈利?波特，期望過自己的命運不再被預言左右？而現在，現在他可以做到了——

「可是，西弗勒斯。」哈利低聲道。

西弗勒斯。

他顫抖著拿起克裡斯托弗的日記，再次向四周環顧。他看見塞蒙所書寫的信件，遲疑了片刻；他本打算告訴克裡斯托弗的，可是卻忘記了，而且現在他也不願意和克裡斯托弗講話。

晚些時候我再告訴他，哈利一邊想著，一邊離開了巢，走下通向圖書館的階梯。不過我確實好奇非洲的天氣怎麼樣。如果有二十年多餘的時間，可能我會去那裡看看…

走到第二層的時候，哈利確定有人在跟蹤自己。離開圖書館的時候他就開始懷疑了，不過現在已經完全肯定。不是西弗勒斯，哈利清楚；腳步聲儘管很輕，卻交換得太快，也沒有那種銳利的優雅。也不是萊斯特蘭奇…

「Petrificus Totalus,」 哈利低聲嘶道，他猛然旋身，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刺出魔杖。

片刻的沉默之後，哈利聽到一聲巨響，表示一具備石化的軀體跌到了地上。一雙鞋和一件黑色長袍的邊緣短暫地顯露了一下，接著再次消失不見。

哈利放鬆下來，輕彈魔杖。「Accio Invisibility Cloak!」 衣袍自空中劃過，飛進他的臂彎裡，露出了波特動彈不得的身體，他褐色的大眼睛鼓鼓的，不停地用力瞪著哈利。他的身邊抓著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紙。

「Finite Incantatem,」 哈利說。波特立刻捲起身體，向後退縮，一隻手伸到了腦後。

「好痛。」他喃喃地揉搓自己的後腦勺，然後不安地抬頭看著面前的斯萊特林。

「石化咒給與身體一定的硬度。」哈利挖苦地說，他交叉雙臂，隱形衣夾在手中擺動著。「否則，你的頭蓋骨已經摔裂了。」

「還是會痛。」波特抱怨。接著，他幾乎自動地伸手撫平了頭上的亂髮，然後緊張地看著哈利，同時把那張羊皮紙塞到身後。

「怎麼了？」哈利催促道，他將身體的重心放到一隻腳上，採取了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淡姿勢。「你不是正要解釋為什麼自己會穿著隱形衣四處跟蹤我嗎？」

「呃——」

「而且我知道你手上握著一張皺皺巴巴的羊皮紙，波特。」

「呃，是，我有。」波特喃喃道。他悄悄抽出了自己的魔杖，似乎正準備把地圖上的一切抹乾淨，但是又遲疑片刻，臉上劃過一個下定決心的表情。「在這裡。」他說著向前走了幾步，聲音愈發清晰響亮。「這就是那張地圖。你早就知道它了。」

哈利接過那張熟悉的羊皮紙，假裝檢查著。地圖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只不過，會動的小圓點上，人名改變了。他的眼睛幾乎自動自覺地掃過了地窖的位置，發現一個小圓點在魔藥學教室裡盤旋，圓點上註明了『西弗勒斯?斯內普』。

「真棒。」哈利真心地讚歎。他迅速掃瞄著餘下的地圖，發現了三個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人名：一個是他自己，正站在『詹姆?波特』的圓點旁邊，而他的名字是污漬一團；美特蘭的名字也一樣，她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來回踱步；還有萊斯特蘭奇，不過他只有名字部分是一團模糊。「你怎麼做成這張地圖的？」

波特的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我的祖父有一部分霍格沃茨的建築平面圖，所以我們就以此為基礎…然後我們通過研究找到了一條咒語——我們四年級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了，不過真正下定決心做這張圖是在三年級的時候，第五年的後半期，我們終於完成了它。我們把整個霍格沃茨都畫出來了——」波特的聲音開始不止一點沾沾自喜，他的微笑也逐漸變成了得意的神情。「——甚至還包括秘密通道，就在這裡，看見了嗎？而且我們還有其他所有學院的公共休息室和寢室…」

「很有趣。」哈利說，他的聲音無法控制地變得冷淡。

「很神，對不對？」波特帶著計謀得逞的微笑繼續說著，好像完全沒有聽見哈利的發言。「我們為此歡喜和自豪，為這張圖。我們把它叫做——」 他瀟灑地彈了彈紙面。「——活點地圖。」

「恰如其分，我肯定。」哈利懶洋洋地說。莉莉和西弗勒斯都沒有說錯，詹姆?波特有時候確實只顧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完全不管別人。

可能波特最後總算是明白過來了，因為他亮閃閃地笑了一下，然後疊好地圖，放進了長袍裡。「好了。」

「好了。」哈利說，波特聲音中的自信有些讓人吃驚；幾乎令他想到了洛哈特。「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跟蹤我？」

波特輕輕縮了縮，萎頓下去。「唔，介不介意我們去某個…不會被人偷聽到的地方？」

「帶路，波特先生。」

他們走進附近的一間教室，波特彬彬有禮地為哈利扶著大門，接著在他身後重重一聲關了起來。

「好了。」哈利說著，隨隨便便地靠在黑板上。而波特再次撫平了自己的頭髮，在門口附近晃蕩著。我和父親幾乎一點也不像，哈利突然想。

「我——我想謝謝你。」波特笨拙地說。「因為你幫了西裡烏斯。不知怎麼的，龐弗雷沒法治療他，但是你成功了。」他迷人地微笑起來——哈利認出了這種姿勢——代表他很緊張。「謝謝。」

「不用客氣。」哈利說了句客套話，然後等待著。

波特坐立不安的狀態加劇了。最後，哈利終於開始同情他，於是說：「這不會剛好和莉莉?伊萬絲有關吧？」

波特驚跳了一下，眨眨眼，然後猛力點點頭。「對。」他說，聽起來幾乎鬆了一口氣。「你和莉莉是不是——真的沒有交往？」

哈利冷漠地笑了笑，然而他的胸口感到一股不愉快的扭曲。「我們真的沒有交往。」

「噢。」波特說，有那麼一刻，他似乎有些迷惑。接著他咧開嘴巴，一個放心的笑容爬上了臉頰，不過，接著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那笑容轉變成一種漠不關心的表情。

「最近你和她老是在一起。」他說。「她是否…跟你提起過我？」

哈利仔細地考慮了一下他的話。「她提過。她說你非常不成熟，而且你經常沒有履行男生會主席的職責。」波特蔫了下去。「我想她對你很失望。」

「失望？」

「唔——嗯。」哈利說著，發現波特彷彿飢渴地在聽自己說出的每一個字。他幾乎能感到命運的絲線終於相連。「你和她交往過一陣，對嗎？」

「是啊。」波特說。「然後——」他停住了。

然後我就來了，哈利在腦中替他說完了這句話。「我想她希望你更成熟一點，少一點傲慢和孩子氣。」

「她一直都這麼說。」波特說，他的語氣變得有些焦躁和挫敗。「我該做什麼？再也不惡作劇了？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向每一個人道歉？上繳我的男生會主席徽章？今年我幾乎都沒怎麼胡鬧過，更沒惹到任何老師！」他猛地把手塞到衣兜裡，然後無助地看著哈利。「她想讓我怎麼做？」

「或許做你剛才建議的所有事情。」哈利冷冷地說。「我向你保證，像昨天那樣把自己灌醉不會在她面前討好。而且，外面還有針對她和我這樣的巫師的——恐怖威脅。」他的聲音開始變得嚴酷，然後，哈利發現波特的嘴角也突然出現了匹配的嚴酷線條。「再沒有時間或空間給你惡作劇了。人們在死去。」

波特緩緩點點頭。我們並不是唯一需要過早成長的孩子，哈利想著，他看到波特年輕的臉上下定了決心。他們也要長大，波特，布萊克，莉莉，西弗勒斯。「你說的對。」波特說，聲音中沒有了輕浮。「完全對。全部都對。」他歎了口氣，一隻手撥了撥頭髮。「你是…對的。我…」

「她確實——愛你，你知道的。」

波特猛然抬頭，眼睛裡不情願也不敢相信地閃爍著希望的光芒。「真的？」

「是的。」哈利說。「你需要做的，就只是證明你值得她的愛。」

波特又點了點頭。「好。」他說，臉上帶著哈利從未見過的嚴肅而沉思的表情。「謝謝。」

「我的榮幸。」哈利說。這也是我的責任，他想。

「順便一提。」波特說著，看起來有些遲疑。「我覺得你要小心萊斯特蘭奇。」
哈利即刻渾身僵硬，然而他讓自己的臉凝固在一個溫和而詢問的表情上。「怎麼了？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呃，蟲——彼得一直都注意到萊斯特蘭奇在盯著你和斯內普。我個人是沒察覺什麼，但彼得發現了，而且他通常都很擅長…呃，看事情。當然，我完全不知道你們斯萊特林在幹什麼——」說到這裡，波特笑了笑，聳聳肩。「——不過或許你想小心一點…」

哈利淺淺地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對，他一直…」他歎息一聲。「萊斯特蘭奇有很多敵人，即使在斯萊特林內部。不過，謝謝你。」

隨著最後一個遲疑而友好的微笑，波特離開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哈利都不安地徘徊在地獄的邊緣。他一次次地經過魔藥學教室，和波特的對話結束之後，午餐之後，以及抓緊時間在圖書館裡完成變形課作業之後，接著他覺得，如果再等下去自己會瘋掉的，於是毅然地在厚重的橡木門前停下腳步，開始重重地敲擊。

「西弗勒斯！」他大叫著，又砸了兩下。「西弗勒斯！」

沒有回應。

哈利感到心緊了起來。發生什麼事了嗎？甚至連波特都警告過他要提防萊斯特蘭奇；他怎能愚蠢到讓西弗勒斯獨處這麼久，完全無視他陷入的可怕困境？他怎能如此愚蠢？

「西弗勒斯！」他吼了起來，抽出魔杖和西弗勒斯結在門上的鎖閉咒搏鬥著——

「幹嗎？」

哈利舒了一口氣，靠在門上，感到那張羊皮紙緊貼著自己的手指。他的心強烈地鼓動者，像是要把胸口撞出一個洞來。「西弗勒斯？」他又說了一遍。「你怎——」

「走。開。」

哈利一陣慌亂，不知所措。「西弗勒斯？」

大門猛地打開了，西弗勒斯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盯著他，陰影遮蓋的臉上帶著『厭煩』的最高境界。

「有什麼問題，弗洛斯特？」他質問道，同時迅速一瞥身後許多正在燉煮的坩堝。

「呃——沒什麼。」哈利說。「我只是——今天你到底吃東西了沒有？」

「吃了。」西弗勒斯說著，雙臂交叉，纖細的手指在前臂上敲擊。

「哦，那就好。」哈利說著鬆了一口氣。「因為我早餐時沒看見你。」午餐時也沒有，還有晚餐，哈利想，而且我一直呆在大廳裡，等他們從頭到尾把菜上完，我一直都在期待你的出現。「等等，你什麼時候吃的？」

「午餐和晚餐之間。」

「那你怎麼叫餐的？你去廚房了嗎？」

「弗洛斯特，你怎麼會認為我能去——」

「你分身去廚房的？」

「我沒時間回答你的白癡問題——」

「你沒吃，對不對？」哈利指責地說。「你在撒謊。」

西弗勒斯冷笑。「你說完了嗎？迄今為止，魔藥的進展都很順利，所以現在麻煩你行行好，從這裡消失，讓我完成把菟葵加入藥水的步驟——」

「你總要吃點東西吧！」哈利甩開雙手叫道。「何況你已經在裡邊呆得夠久了，一整天，除了這個你什麼都沒做——」哈利發現自己的聲音突然堵在了喉嚨裡，說不出話來。

西弗勒斯表情奇怪地看著他。「我又不是要把自己餓死，弗洛斯特。」他冷漠地說。「而且藥水的進展好得出乎我的預料，我沒想過絕音鳥的羽毛能寬慰靈魂的興奮，不過我覺得這也可能會讓實驗成功——」

「但你不能一整天都呆在那裡吧。」哈利抗議。「總之，這藥水沒有那麼重要。」起碼現在不重要，現在我們只剩今晚，只剩明天…他希望自己能夠抓住西弗勒斯，就在此時、此地，將他們的唇堵在一起，他希望自己能夠將那些話一遍又一遍地對西弗勒斯低訴——我愛你，哦，老天，我那麼愛你，你是我的，不屬於別人，直到永遠，你聽見了嗎？二十年後我依然會找到你，因為你是我的——

西弗勒斯的臉色冷硬起來。「不重要？」他的語氣冰冷傲據。「那麼你就去做你認為『重要』的事情吧。」

哈利不禁一縮。「不是！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咬了咬下唇，覺得西弗勒斯的冷臉彷彿柔和了一點。「我只是…你能不能——晚點再工作？」哈利在腦中痛斥自己；他聽起來就像個小孩子在發牢騷。

「我更希望不要耽擱。」西弗勒斯冷冷地說。「而且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堅持要管我的閒事。」

「因為我——」關心你！哈利差點吼了出來，但不知為何，這些詞無法脫口而出。在這裡，他說不出口，而宵禁很快就要到了，西弗勒斯的心還在身後沸騰的魔藥水上；他們甚至只剩下一天一夜——哈利詛咒自己。難道他真是如此懦弱，連這幾個字都說不出口？他張開嘴，然而西弗勒斯打斷了他。

「我知道。」他靜靜地說，眼睛看著地面，臉上有些紅暈。於是哈利想：他真的知道。他確實知道。哈利感到全身都暖和了起來，好像泡在溫水裡，然後他笑了。「但是我非常確信我已經找到了正確的步驟。」西弗勒斯繼續說。「而且我真的必須讓腦子繼續這樣工作下去。」

他抬起眼睛。這對他而言，就是一切，哈利突然意識到。完成前人所無法完成的事情，完成所有古代的大師都無法完成的事情，這種可能性…對他而言很重要。
哈利點點頭，非常不情願地向後退去。

「你明天還要上課。」他說。

「我知道。」西弗勒斯說。哈利抬起頭，不知剛才那種短暫的溫柔是否單純的想像。

「那麼就——再見了。」哈利說著，還在門口逗留。

西弗勒斯點點頭。

「晚安。」哈利說。

「晚安。」西弗勒斯說。

「你要——」

「晚安，弗洛斯特。」西弗勒斯說，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

哈利緊張地笑了一下。「晚安。」他說完轉過身，聽見西弗勒斯在自己身後關上了門。

還有明天。當天晚上過了一陣子，哈利躺在床上想。還有明天。

然後接下來呢？接下來又怎樣？

哈利在床上翻了個身，睏倦而急切地希望能夠催眠自己。假如今夜能夠持續永遠多好，那麼明天就不會到來。他也不需要離開，不需要躲藏二十年。二十年！我自己只有二十歲，哈利一邊想一邊盯著天花板。我將要等待一輩子，什麼都不做，任由伏地魔殺死莉莉和詹姆，給他們的兒子一個無法承受的人生，任由他佔有西弗勒斯…

想到這裡，他捏緊了拳頭。他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陷入愛河，並且還愛上了最不可能的人，這一切，真是徹底荒謬，甚至不可能。然而它發生了，而且他不希望就此結束，現在不行，太快了…

不過這一切能夠持續二十年嗎？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低語。當你回返，這一切是否還會維持原狀？事物會改變；西弗勒斯會改變，徹底改變，可怕地改變。而你…

不，哈利想著，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不，不，不，不。他無法忍受這一切如此結局，彷彿一個垂死的老人，掙扎求生，最後還是淹沒在時間的灰燼中。一想到這裡，他就無法忍受。他無法忍受度過二十年孤獨的歲月，沒有任何生存的目的，到最後只有毫無意義的回憶。不。

我愛他，哈利想。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我愛他，就在此時、此刻。

他吞嚥了一下，翻過身。即使這只是我一廂情願，他想，我還是愛他。

~~~~~

當哈利的眼睛緩緩張開，第一個進入他腦海的念頭，便是西弗勒斯依偎在床上，肩膀隨著呼吸輕柔地起伏。

接著哈利猛地翻身坐直，咒罵了一句。「Tempus,」 他低聲嘶道。感謝上蒼，他們還沒有徹底錯過早餐。

「西弗勒斯！」哈利叫起來。「我們晚了！」

令人驚訝的是，西弗勒斯動了動，又翻身平躺過去，也沒發出任何聲音。通常要叫醒他還需要更響亮的吼聲，不過就算醒了，西弗勒斯也總是躺著不動，同時還昏昏欲睡地發出厭煩的嘟囔聲。

「再過十分鐘，早餐就結束了。」哈利說著穿上了長褲。「還有——」

他不說話了。西弗勒斯兩眼無神的看著他，慢慢對齊了焦距，然後機械式地運動起來，開始摸索自己的衣物。

「西弗勒斯？」哈利喊道，歎息一聲。「你昨晚完全沒睡，對不對？」

西弗勒斯發出一聲疲倦但愉快的冷笑，他憔悴的臉龐讓哈利不安地想到了未來的斯內普。「藥水。」他說，然後假裝模仿情景劇似地頓了頓。「成功了。有用。或者應該有用，我們試藥的時候就知道了。」

哈利眨眨眼。「噢。」他說。其實他想說聲恭喜，或者至少微笑一下，然而他所能想到的只有一點：這藥水又是一根斷裂的鏈接，一件將自己束縛在這個時空的事物，即使它很微小。

西弗勒斯的臉垮了下來。雖然只是眼睛和嘴巴的小部分改變，雖然他只是將薄薄的嘴唇抿了起來，眼神陰暗下去，但哈利還是很痛苦地看得清清楚楚。「不恭喜我？」西弗勒斯嘲笑著說。「你看起來幾乎失望得很。」

「我沒有！」哈利馬上說。「真的。唔。恭喜。真的，幹得真棒，你已經證明了自己比那些什麼尼可?勒梅或者羅絲瑪麗?皮恩或者那些誰誰都要聰明，而且更——厲害。」

「勒梅不是魔藥大師。」西弗勒斯冷冷地說。「他是個煉金術士。」

「呃，你還是完成了他沒有做到的事情。」哈利堅決地說。為西弗勒斯感到快樂很容易，他發覺自己的心情隨著西弗勒斯臉上毫無血色的笑容一同高昂起來；可是悲傷仍在，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裡，幾乎觸手可及。我真是個白癡，哈利想。西弗勒斯剛剛完成了魔藥製造史上最偉大的發明，而我卻只顧考慮自己。我還說我愛他。克裡斯托弗是對的，我配不上他。

「不過藥水還沒有測試。」西弗勒斯說。

「你做的東西沒問題，這我肯定。」哈利笑著說道，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盡可能的真誠，然而有一部分的他卻做不到。「好了，我們的課在，多少，七分鐘之後？除非你想請病假，然後休息——」

「我完全沒問題。」西弗勒斯打斷他。

「好吧。」哈利說著，把長袍裹在身上。「那就快點，今天是星期一，我們有魔藥課…」

不過哈利很快就發現，西弗勒斯還沒有學會如何像未來的自己那樣，熬夜一整晚之後依然行動如常。當天課堂作業——完成一道棘手的魅力咒剝除湯劑——的時候，西弗勒斯做了一件無法想像的事：他差點犯了個錯誤。

「上完課以後，你必須立刻去補眠。」 哈利把他們差點報廢的湯劑樣本上交給卡米頓檢查，然後不容反駁地說。

西弗勒斯無神地盯著空空的坩堝。「中國捲心菜。」他喃喃道。「我差點加了一整片葉子…」

我很好奇以後的他是怎麼保持清醒的，哈利想。或許他從來都沒能習慣熬夜，只不過使用了精力補充藥水…可那也不對。哈利在腦海中翻閱著他所能回憶的未來斯內普。過度使用精力補充藥水會最終造成虛脫，但斯內普從沒虛脫過，不是嗎？哈利感到一陣心痛。他不願去想未來。

「我很好，弗洛斯特。」哈利推推搡搡地把西弗勒斯戳進寢室時，他兇惡地說。「我拒絕僅僅因為你愚蠢地相信我需要休息而錯過今天的課程。」

「盡量睡吧。」哈利泰然自若地說。「如果錯過了晚餐，我會給你找吃的。畢竟我不像你，我確實知道廚房的位置，也知道該如何進去。」他的手牢牢地扶著西弗勒斯的雙肩，把他拽上床，掀開被子。

「你怎麼會知道廚房在哪裡？」西弗勒斯暴躁地問。「你才來這裡——多久？不過一個月？」

哈利把被子拉到西弗勒斯的脖子上。「什麼都別說了。」他揮了揮魔杖，火焰熄滅成發光的餘燼。

「弗洛斯特？弗洛斯特，你在幹什麼？」

「睡覺。」

西弗勒斯惱火地坐了起來。「現在是大白天！何況你要是真的那麼累，怎麼不爬回自己的床上去？」

「好啦。」哈利躺在西弗勒斯身邊說，他在黑暗中抬起一隻手，把西弗勒斯拽了下來。「睡覺…就是了…」

「現在是午餐時間！」西弗勒斯狠狠地說，他的音量不安地升高。

哈利坐起身，被子滑下來，堆積在腰間。「然後呢？」

「然後你卻上了我的床，未經邀請。」西弗勒斯咆哮著把腿伸出床外。他正要站起來離開，哈利卻迅速地伸出手，把西弗勒斯猛地拉了回去。

「弗洛斯特！」西弗勒斯惡狠狠地吼著，在哈利的掌握中掙扎，不過哈利緊緊地抓著另一個男子的手臂，彷彿一旦放手，自己就會死去一樣。

「拜託。」哈利說，他的聲音低沉而不成腔調。

西弗勒斯停了下來。餘燼的光芒漸漸熄滅，直到他們的臉和黑暗融合在一起。兩人靜靜的，除了他們的呼吸，彷彿天國的生靈在永恆的黑暗中撲閃翅膀。

「弗洛斯特…」

「噓。睡就是了。」哈利把臉貼到西弗勒斯的胳膊上，感受著唇邊那具身軀的溫暖，他和他之間，僅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睡——就是了。」

西弗勒斯輕輕地歎息一聲。過了一會，餘燼已經縮小得只剩下點點紅芒，此時，他的呼吸均勻起來，他的胸膛隨著輕柔的節奏一起一伏。

哈利張開雙眼。西弗勒斯看起來是真的睡著了。哈利發出一聲顫抖的歎息，然後緊緊地閉上嘴，將一切都烙印在記憶中：西弗勒斯溫暖的身體，床的坡度，西弗勒斯呼吸的節奏，他的身體和西弗勒斯觸碰的感覺，西弗勒斯靜靜沉睡時他所感受的那種揪心的滿足…

西弗勒斯嘟囔了一聲，他的胳膊輕輕地想要掙脫哈利的掌握。於是哈利放開了手，輕柔的如同一個夢，然後他滑下了床。西弗勒斯嘀咕著，一隻手在身邊胡亂摸索，似乎不喜歡那裡的空曠。

哈利跪在床前，石頭地面硌著他的膝蓋。他不想走。他想留下，他想將自己的臉埋在西弗勒斯胸前，然後減輕喉嚨中那種可怕的疼痛。他想哭。他毫無食慾，而且一想到要在課堂上假裝快樂，他就感到噁心。然而在最後那一刻來臨之前，他們所剩的時間已經屈指可數。為什麼？為什麼他必須離開，他才剛剛發現自己以為永遠永遠無法得到的東西——為什麼？

他痛苦地吞嚥了一下。或許他現在離開比較好，這個別離沒有話語，沒有謊言。如果不是現在，就是今晚，他知道，早點擺脫有何不可？為什麼不現在就離開，起碼現在他們最後的回憶是和睦的，這回憶裡即使沒有愛，也有滿足，所有的分別不是都包括了這些真實嗎？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這張臉了，他想，他的意識突然平靜得讓人奇怪，彷彿他脫離了心中的痛楚，漂浮起來，不再感受到靈魂中痛苦的悸動。或許偶爾，我能捕捉到你的一眼，可是接下來的二十年，我將再也見不到你。

二十年。

他張開嘴，可說出口的那個名字僅是一陣窒息的低語。「西弗勒斯。西弗勒斯。」有那麼一刻，哈利以為西弗勒斯或許醒了，或許聽見自己的話了，又或許不知怎的在夢中聽到了。然而另一個男子完全靜靜地躺著，只有胸口在逐漸起伏。

哈利站起來，轉過身，離開了房間。

~~~~~

他詛咒自己選錯了時間。他在頭暈噁心的狀態下去了一趟奠基者之巢，卻毫無發現，並且，能夠在下課之前一分鐘把巢裡完全整理成自己記憶中的樣子，只能說是他運氣好。

然而這不重要。他要走了，而且這裡也沒人擁有阻止自己的力量…

「喬納森！」

哈利停住腳步，感到心沉了下去。「你好，莉莉。」

莉莉匆匆趕上了他，把懷裡抱著的一摞書都集中到一邊，好讓自己能夠看表。「我們時間不多了。」她一邊說，一邊試著把書本平放在一隻膝蓋上，同時在書包裡摸索著。「不過我需要和你談談你告訴過我的那些東西——」

書本滑了下來，層層疊疊地落在地上。哈利不耐煩地看著莉莉把書堆好，抱在胳膊裡。

「不好意思。」她喃喃道，歉意地笑了一下。「但是關於你找到的那個儀式，能夠變成最高女祭司的那個——我查過了，不過我還有一些事情想問你。」

哈利簡潔地點點頭。「好。」

「那——」莉莉把那張羊皮紙抽了出來。「——首先，上面說要成為最高女祭司，需要一片未曾被人類之手觸碰的土地，也就是說我們需要進入禁忌森林，越過霍格沃茨的防護網。」

「對。」哈利說。「我們」——你——「會的。」

「但你究竟知不知道霍格沃茨的防護網在哪裡結束？」她咬了咬下唇。「它可能非常深入禁忌森林…假如有某位老師發現了我們，特別是麥格…」

「他們不會的。」哈利說，接著他立刻改變了口氣，讓自己聽起來不那麼簡單粗暴。「波特和布萊克不是總在不應該的時間跑到禁忌森林中去嗎？」

「我猜是的。」莉莉說著皺了皺眉。「但這不是最困難的部分。」她移動手指，點了點寫在羊皮紙下方的一行。「看這裡，儀式需要兩個人，但是第二個人必須『與野生結合』。我在哪裡都找不到任何解釋這一條的參考內容。」

哈利皺眉，看向她所指的地方。「這不是原件。」哈利說。

「對，因為指導步驟是用特尼人的語言寫成的，雖然導引不是。而且這個詞——saecant——最直接的意思就是『結合』，儘管它也暗示著…奉獻，成為所屬物，就好像新娘被交給新郎一樣。」

哈利皺眉。「那麼是野生的力量控制著第二個人，還是這第二個人控制野生的力量？這兩者又怎麼可能？」

「你做到了，我想。」莉莉突然說，綠色的眼睛轉向他。

「什麼？」

「我早就該想到了。記得我們那一次進行祭祀時，呃——」她輕輕向四周看了看。「——就是喝苦艾酒的那一次？」

回憶破曉而出。「噢——那一次。我記得。那麼…」哈利停了下來，意識向前跳躍。「但是你怎麼能肯定野生力量不應該控制第二個人？你怎麼知道應該是第二個人控制野生的力量？」

「提到野生魔法的時候，人們一直以女性來稱呼。」莉莉解釋道。「所以野生力量應該是新娘。」

我的新娘，哈利想，那麼我必須要留下來。

渴望在他的心中洶湧澎湃。他踩踏著，遏制著，試圖在自己被吞沒之前將之抹殺。他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但是如果有其他人——」哈利停下來，清了清喉嚨。「——如果有別人，比如說波特，進行這個儀式，那麼他也能幫助你，對嗎？」

莉莉的臉垮了下來。「呃，對…但是我想——」她停了下來，看起來有些尷尬，也有些歉意地說：「——我想你不會介意的，因為我更希望你來幫助我，但是如果你不想…再觸犯更多的校規，或者類似什麼的，我完全理解。」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繼續說下去，但是哈利的話已經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自己都阻止不了自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不願意幫你。」他能夠感到自己的心臟在笑容之下猛烈跳動，每一下都在腦海中迴響，彷彿令人眩暈的鼓點。「我的意思…不是那樣的。」

「噢。」莉莉說，然後小聲笑了笑。「抱歉。」

「沒關係。」哈利自動自覺地說。

「呃，我很高興。」她笑著說。「我們還要再等一個星期左右。祭祀只有在滿月時才有用。」

哈利含糊地點了點頭，感到心跳漏了一拍。「好的。」他嘶啞地說。

「我們快遲到了。」莉莉說著把臂彎裡的那摞書挪了挪。「晚餐再見，拜！」
哈利給了她一個病態的笑容，在眩暈中匆匆前往數字算命學的課堂。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完全是個浪費。整段時間裡他都感到心急火燎，而且他肯定自己沒能通過維克托教授佈置的考試。但是他發現自己並不在乎。現在任何事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已經改變；他將會留下來，至少一個星期，也就是另一個珍貴的七天，或許這個七天實際上會變成一個月，一年，許多年，直到他必須離開，必須面對荒蕪的孤獨；但是現在，他不需要走了——他可以留下來，留在西弗勒斯身邊——

但他的腦中依然紮著一根恐懼的刺，像一隻有毒的老鼠，不斷啃噬著他的意識。留下來，意味著他將受到伏地魔的召喚，他既沒有拒絕的辦法，也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今夜，他將會見到殺死自己父母的妖孽，那個讓他的一生都籠罩在陰影之中、逼迫他親手殺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折磨他直到幾乎崩潰的妖孽——

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很久都沒有如此恐懼過了。

召喚會直接在晚餐後嗎？還是之前？哈利不知道，他拖著腳步走回了地窖，避免和其他的斯萊特林目光相對。誰也不知道他可能在伏地魔的派系中發現什麼人，他們隱藏在白色面具之後的雙眼，全都閃爍著憎恨的光…

他推開門，發現西弗勒斯身體筆直地坐在床上，被子堆在腰間。

「晚餐時間到了。」哈利說著走了進去，把上學的東西扔在床上，雜亂地疊成一堆。他走到屋子的中間，停了下來，等待著。

「我不餓。」西弗勒斯說。

「你才剛睡醒。」

西弗勒斯生氣地看了他一眼。「是，這一點我也發現了。」

壁爐裡的餘燼靜靜地燃著，發出的光幾乎照不到天花板，讓那裡彷彿被影子完全遮蓋。西弗勒斯推開被子，迅速地穿上了長袍。

「今晚我會去一個地方。」哈利說。

西弗勒斯彷彿毫不在乎地繼續穿衣。「又去和伊萬絲喝酒？」

「不。」哈利說。「我只想告訴你一聲，萬一你想知道的話。」

在暗淡的光芒中，哈利幾乎看不見西弗勒斯的冷笑，但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說，不，他不想知道，可是哈利沒有注意。他的心正緊緊抓著胸口，在不安的顫抖中糾結。要是他沒有這樣被自己的痛苦和悲傷蒙蔽就好了，因為讓西弗勒斯在白天睡覺是個錯誤。假如西弗勒斯跟蹤自己——見到伏地魔怎麼辦？他感到恐懼彷彿一頭巨獸，抓住了自己。就在幾分鐘之前，他還差點在緊張的快樂中發瘋，然而現在，他所能感覺到的只有一種模糊卻不間斷的恐懼。

西弗勒斯大踏步走出了房間，進入盥洗室，在臉上潑了點水，然後又回來了。

「今天你過的怎麼樣？」他批評地審視著哈利，問道。

「沒什麼，真的。」哈利說。「數字算命法的考試沒通過。」

「啊，學習不夠？」

哈利聳聳肩。「我猜是吧。」

「你看起來比平常還要失落。」

「我沒有。」哈利說。接著他盡力讓聲音帶上一點活力，補充道：「你是在說我平常看起來就很失落嗎？」

「很好，你還能聽懂人話。現在你自己去狼吞虎嚥吧。我可不希望你的午夜好友受你肚子的叫聲折磨。」

大廳裡，學生們發出的聲音漸漸升高，彷彿沉悶的咆哮。哈利在長椅上坐好，仔細避免朝萊斯特蘭奇的方向瞥去。食物出現在他的盤子裡，但是只吃了一勺，哈利就發現自己沒什麼食慾。

「我以為你喜歡牛排和豬腰派。」西弗勒斯說著，皺起眉頭。

「我確實喜歡，只不過不餓。」哈利說著虛弱一笑。

西弗勒斯放下叉子，拿出魔杖。「Rescisco.」 哈利感到一股魔法的刺癢沖刷全身，從頭流到了大腿。西弗勒斯蹙額。「你沒病。你也不是特別疲憊。但是你——心裡有事。」他抬頭看著哈利的臉，黑色的眼睛瞇縫起來。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人群的氣氛就改變了。哈利飛快地追隨著其他學生的目光，發現自己看到詹姆?波特站在格蘭芬多的餐桌上。

哈利控制不住自己，朝西弗勒斯一瞥。儘管其餘的斯萊特林都在互相嘀咕著這個離奇事件，西弗勒斯卻什麼也沒做，他的目光只是盯著一點，臉上的表情像石頭一樣冰冷。哈利一時衝動，把手伸到了桌子底下，放到西弗勒斯的膝蓋上。不過他表面上依然神情平和地看著格蘭芬多那一桌。

波特用魔杖點了點自己的喉嚨。「咳哼。」他的聲音在大廳裡炸裂開去，彷彿一場地震，讓盤子都卡噠卡噠響了起來。他又迅速地點了點自己的喉嚨。「抱歉。」他喃喃道，擴音的效果比剛才減弱，於是學生們小心翼翼地把手從耳朵上拿了下來。

「好了，唔，我很抱歉干擾了晚餐的進行。」波特說了一句，然後迅速地向首席餐桌送去一個歉意的眼神。「但是我有些話想說，這樣大家都能聽見。」他深呼吸了一下。哈利趁這個時候朝布萊克、盧平和小矮星瞥去，發現他們的臉上都帶著迷惑不解的神情。

波特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希望為自己所有的、曾經導致任何學生或者老師不安和不幸的行為道歉。而且，對了。」他補充了一句，聽起來更加輕鬆。「這些行為包括我所有的惡作劇。或者我參與的惡作劇。」

一陣驚訝的低語在人群中升起。哈利從眼角看見學生們面面相覷，表情困惑，但是他的目光依舊停在波特身上。接著他發現了一個意料之中、但卻很難察覺的動作：波特輕輕地朝莉莉?伊萬絲震驚的臉上偷看過去。

「特別是，我希望對——某個特定的斯萊特林道歉，我的很多惡作劇都是拿他當靶子的。」哈利發現波特的腳在掙扎。布萊克抽出了魔杖，但盧平似乎正試圖阻止他。可哈利也看見了小矮星臉上那種極度不信的表情，他感到自己的心腸硬了起來，舊有的仇恨重新回返。「我承認，我懷疑自己恐怕永遠無法真的——和這個特定的斯萊特林…友好相處，不過我希望我們能讓過去的一切過去。那麼。」那種充滿魅力的微笑又重新出現在波特臉上。「謝謝大家。」

哈利轉向西弗勒斯，但是中途就停住了，因為他發現幾乎整個學校的人都在做同樣的事情。哈利朝西弗勒斯身邊靠近了一點，小心裝作毫不在乎地開始吃晚餐。我希望他們別再盯了，他憤怒地想。他在桌子底下捏了捏西弗勒斯的膝蓋，但西弗勒斯躲開了。哈利任由自己的手垂了下來。

馬爾福從桌上靠過來。「波特道歉了？」他懶洋洋地說。「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斯內普？嗯？」

幾個斯萊特林竊笑起來。

哈利放下刀叉，發出沉重的噹啷聲。「如果我是你，馬爾福，我會更加關心自己的臉。我聽說那張臉融化了，而且，它還必須再融化一次，才能不讓你看起來像一塊約克郡布丁。」 馬爾福猛然僵住，哈利任由冷笑浮現在臉上。「要知道，那可是件非常麻瓜的事情。它叫做整形手術。明白了嗎，如果一個麻瓜覺得自己的鼻子太大了，他就會去一間『麻瓜醫院』，要求一個『麻瓜醫生』為他進行手術——」

「閉嘴，弗洛斯特！」馬爾福嘶道。「是你讓坩堝爆炸的。我要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他肯定會讓你——」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馬爾福轉身，不知所措地看了萊斯特蘭奇一眼，接著臉色變得蒼白。「我以後會要你好看的，弗洛斯特。」馬爾福嘟囔了一句，眼中閃爍著憤怒的光。

哈利不理會馬爾福，反而朝萊斯特蘭奇看去。萊斯特蘭奇微笑作答，幾乎慵懶地揚起了頭，詢問似地偏向了大廳的入口處。

有那麼一刻，哈利在猶疑中動彈不得。一種強烈的願望攫取了他，他想要裝作無知，想要裝作不知道萊斯特蘭奇的意思，想要就那麼別開頭，彷彿自己什麼都沒看見。然而他沒有，他只是簡潔地、輕輕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格蘭芬多的餐桌上傳來一陣嘩啦巨響。哈利本能地看過去。看起來是一盤食物不知為何砸中了布萊克的頭。哈利重新回到自己的牛排和豬腰派上。要記住在走之前把那個詛咒給解除，他心不在焉地想，然後往嘴裡塞進另一口味同嚼蠟的食物。

在這之後，晚餐很快就結束了。

「我要往圖書館走。」哈利說著放下刀叉。隨著『波』的輕輕一聲，空盤子消失了。

西弗勒斯無言地點點頭，掰開一個麵包卷，咬了一口。

哈利頓了頓，有那麼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應該多說點什麼。我不會有事的？別擔心？「那麼，回見。」他終於說了一句，站起身來。西弗勒斯沒有回應。

哈利離開大廳，前往地窖，逕直而迅速地走進他和西弗勒斯分享的寢室。當他在屋子中央停住腳步，他忽然感到，這裡，這個城堡地下、光線幽暗的住所，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像個家。

「Dormir Diuturnitas,」 他說著，用魔杖指向西弗勒斯的床。這樣最好，只要西弗勒斯一沾床，起碼就會沉睡七個小時。他不能知道，現在不能，哈利激烈地想著，用魔杖施展了一個『不要注意我』的咒語，然後悄悄向大廳走去。現在不能，又待何時？一個聲音在他的腦中低語。未來將會被延遲，一天接著一天，一周接著一周，然而未來也是不可避免的，如同死亡，如同分別…

但哈利依然帶著一股強烈的希望，想著，無論我有多少時間，都是珍貴的。

在離開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情要處理。他將魔杖轉向自己，探測鄧布利多的追蹤咒。咒語在他的刺探下微微陣痛。克拉布還在這裡，哈利想，因為他不久前還聽見那個斯萊特林響亮的飽嗝聲，不過或許他也會前往伏地魔的小型集會，所以將咒語轉移到他的身上是沒用的…

哈利抬頭看著面前有頂罩的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把咒語轉移給一件器物，而不是另一個人。他從未考慮過這一點；然而現在，他的力量如此強大…

他向咒語查探過去，用杖端指引著它前往床頭板。咒語遲疑著，威脅著，彷彿要像一塊果凍那樣炸裂開來，然後蒸發，可是哈利的魔法緊緊抓著它的四周，迫使它和木頭溶合在一起。

我成功了，哈利想著，向後退去，一邊察看著自己的作品，一邊感到一種奇異的自由。 鄧布利多的力量無法控制我。然而一個聲音提醒了他，帶出記憶中萊斯特蘭奇的威脅，假如鄧布利多將怒火傾瀉在西弗勒斯身上，他的機會又有多少？
大廳的入口處空曠無人。哈利靠在門邊，懶散地看著四張餐桌上剩餘的餐盤一個個消失，彷彿落在湖面上的雪花。

「你終於來了，弗洛斯特。」萊斯特蘭奇說。

哈利轉過身，掩蓋住自己的驚訝。通常他可以十分容易地感知另一個人的魔法存在，然而他卻完全沒有發覺萊斯特蘭奇的靠近。「對，我來了。」哈利的語氣平靜而有禮貌。

「很好。」萊斯特蘭奇說著，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滿足的、難以捉摸的笑容。「那麼跟我來吧。」

哈利跟隨萊斯特蘭奇走了出去，到達圍場。太陽已經落山，然而天空還燃燒著紅中透紫的顏色。東邊的地平線已經沉了下去，所以看起來就好像一片黑暗正從他們身後延展到前方，呈一道弧形，籠罩在城堡上方的天空中。

他們靠近了城堡的大門。哈利劇烈地吸了一口氣。一駕優雅的四輪馬車正等候在門前，馬車通體全黑，只除了車軸是冰冷的銀色。拉車的座騎是一隊鬃毛修剪得十分整齊的夜騏。

「可愛的生物，對嗎？」萊斯特蘭奇客套地說。

「對。」哈利用同樣毫無感情地腔調回答。那麼萊斯特蘭奇也能看見它們，哈利想。我好奇他所看見的死亡屬於誰。啊，另一個聲音懊悔地補充道，可是他現在知道我也能看見它們了。

萊斯特蘭奇打開馬車的門，懸浮出一方雕刻華麗的小箱子。「不過上車之前，我們還需要做一件事——」

哈利猛然轉身。「Stupefy!」 他喝道。「Reveloso!」

西弗勒斯憑空出現，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彷彿一件被丟棄的衣裳。哈利的心跳停滯；意識遇到了障礙，他的一部分尖叫起來，不！不——不要像這樣，現在還不行！然而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站在那裡，盯著眼前。

「唔。」萊斯特蘭奇興趣缺缺地說。「看來我們有個小尾巴。」

哈利還來不及干預，萊斯特蘭奇已經將魔杖對準了西弗勒斯，並且念道：「Enervate!」

西弗勒斯呻吟一聲，用力坐了起來，他的頭髮像簾子一樣撒落在臉上。別抬頭，哈利在腦中輕聲說，可西弗勒斯還是抬起了頭，然後他臉上困惑的表情立刻平緩下來，變得高深莫測。

「西弗勒斯，難道，」萊斯特蘭奇說：「你想要加入我們？」

西弗勒斯迅速站起來。他僵硬地瞪了馬車一眼，審視著眼前的情形，不過他沒有注意到那些夜騏。他也沒有朝哈利的方向看。

「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我告訴你吧，我們正要去拜訪一位非常有趣的人物，」萊斯特蘭奇笑道：「黑魔王。」

西弗勒斯的眼睛猛地甩到哈利的臉上，接著投向萊斯特蘭奇，最後緩緩收了回來，與哈利四目相對。「真的嗎。」他緩緩地、小心地說。

哈利點點頭。他感到麻木，彷彿跌進了一隻冰桶。他朦朧地意識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著，然而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說。他覺得自己的喉嚨似乎被鉗子夾住了。

「那麼，你願意加入我們嗎？」萊斯特蘭奇說。

西弗勒斯僵硬地交叉雙臂，抱著胸口，然後點點頭。

「非常好。」萊斯特蘭奇說，聽起來帶著客套的歡喜。「好了，鑒於我王考慮今夜是一個特殊場合，他決定舉行一次化裝舞會。」

西弗勒斯冷哼一聲，但萊斯特蘭奇似乎沒在意。他打開了那個馬車裡的小箱子，拿出一頂奇怪的帽子，哈利記得曾經在特裡勞妮的塔羅牌上見過。

「我會是一個小丑。」他說著戴上了那頂帽子，讓它傾斜到一定的角度。

「真會奉承。」西弗勒斯低聲嘲笑。

「再加上這樣的外表——」萊斯特蘭奇拿出一張紅色的面具，蒙住臉頰。「——我的化裝就完成了。」

他的學校制服變成了小丑的條紋衫，他的左手拿著一根手杖，手杖的頂端系有帶蝴蝶結的鈴鐺。

「現在，該你們了。」萊斯特蘭奇說著，向西弗勒斯鞠了一躬。真有些令人不安，哈利想，萊斯特蘭奇竟然這麼快就扮演起自己小丑的角色來了。說真的，這個萊斯特蘭奇是誰？他想著，看著，萊斯特蘭奇將手伸進了箱子，動作就像小丑一樣誇張可笑。他是誰，他是什麼？

「這個，我想，將會極其適合先生您。」萊斯特蘭奇說著，誇耀地拿出一張面具。哈利的脊背一陣發冷。那是一張食死徒的面具。

「這面具又是什麼人？」西弗勒斯問道，遲疑地接過呈在面前的物件。

「永恆的面具代表永恆的騎士，沃普吉斯的僕人。」萊斯特蘭奇回答，他的聲音彷彿在吟唱。「你肯定聽說過沃普吉斯的騎士吧？」

「是的，聽說過。」西弗勒斯不悅地說，然後把面具輕輕戴在臉上。

哈利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西弗勒斯的學校制服變成了更深的黑色，那張面具似乎生長到他的肌膚裡，自動貼合著他的脖頸，滑行向下，直到他整個人完全變成了面具的延伸物，其餘什麼也不是。

「弗洛斯特？」西弗勒斯說，聲音中帶有古怪的音符。哈利把自己搖醒。這只是一張面具，只是一次化裝，就算其中的魔法來自伏地魔。哈利吞嚥了一下，希望自己能夠飛身上前，將面具從西弗勒斯的臉上扯下來。不知道他的手臂上是不是也出現了黑魔印記，哈利想。

「還有最後，親愛的先生，一張為您準備的、王子般高貴的面孔。」萊斯特蘭奇對哈利說著，深深地鞠了一躬，手中遞出一張金銀相間的奇異面具。

哈利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他發現胃裡開始出現逐漸噁心的感覺。伏地魔碰過這東西，向這東西施過法；哈利不知道自己所感受的黑暗和惡意是否僅僅來自恐懼和想像。

「別的服裝都不需要了，仁慈的王子。」萊斯特蘭奇溫柔地說，那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臉上，他的眼睛突然顯得比哈利記憶中的任何時刻都要有生氣。

哈利把面具戴到臉上。他立刻就感到魔法向自己的肌膚傾瀉而來。長袍變得更沉重，鞋子的樣式改變了，並且他發覺自己的頭髮也變長了，一根發圈出現在額頭上，固定住及肩的長髮。

「現在，我們總算是準備妥當了。」萊斯特蘭奇說。哈利的身體變得僵硬；因為萊斯特蘭奇的口氣不止像一個小丑，倒更像他本人。

「請吧，先生們。」萊斯特蘭奇說著，打開了馬車的門，扶在那裡，誇張而優雅地傾身鞠躬。

哈利第一個爬了上去。他必須承認，馬車裡的座位柔軟而舒適，如同被施過魔法一樣。然後西弗勒斯移到了他的身邊，突然間，空間變得狹小起來。

「出發了！」萊斯特蘭奇叫道。揚鞭揮舞的聲音之後，馬車開始啟程。
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40

第十七章





馬車沉悶地搖晃了一下，終於停穩。

「請下車，我親愛的先生們。」萊斯特蘭奇的聲音在片刻之後傳來，他打開車門，深深地鞠躬，小丑帽的一角甚至擦過了地面。

哈利睜開眼睛，走下馬車。

眼前的莊園似乎被黑暗重重包圍。寬廣綿長的樓梯自地面一直延伸到幾乎可與霍格沃茨媲美的黑色二重門之前。兩尊奇形怪狀的雕塑佇立於門的兩邊，看不清楚樣子，因為巨大的陰影彷彿天鵝絨製成的簾幕，徹底籠罩了整個莊園。

萊斯特蘭奇已經登上了階梯，但哈利有些卻步。他瞥向覆蓋在西弗勒斯臉上的面具，發覺自己的心跳彷彿一頭恐懼的野獸。有那麼一刻，似乎他面前站立的不是西弗勒斯，而是伏地魔手下的另一個無名食死徒。

然而西弗勒斯昂起了頭。「走吧。」他說，語氣有些不耐煩，甚至惱火起來。哈利猛地開始移動，一邊攀登樓梯，一邊寬慰地消除了心中的憂慮。那還是西弗勒斯的聲音；那還是西弗勒斯，他的西弗勒斯。

萊斯特蘭奇推開了大門，光線洩漏而出，彷彿鮮血。靠近門邊的時候，哈利停頓下來。 他感到面前的光芒中盤旋著一股淺淺的魔法，哈利還來不及閃避，這股魔法就掃過了全身，彷彿一陣敵意的風。

哈利能夠趕到西弗勒斯身體緊繃。他聽到一聲低沉的咆哮，突然瞥向身旁，發現那兩尊奇形怪狀的雕塑竟然是兩條巨型獵犬，它們的眼睛閃爍著不屬於塵世的紅芒，它們的喉嚨中傳出深沉而震顫的吼聲——

哈利猛地抽出魔杖，然而就在此時，畫面似乎顫動起來。他眨眨眼。原來紅眼睛只是反光，而咆哮也不過是來自莊園內某件器具的聲響。啊，哈利想，幻象。他皺皺眉，開始在頭腦中探查剛才所感受的魔法沖刷。

「這只是個幻象。」哈利低聲說著，蜿蜒地伸出一隻手，抓住了西弗勒斯緊張的上臂。「它由測試純正血統的咒語觸發。」

西弗勒斯更僵硬了。「確實。」他冷冷地低聲說著，走進了莊園，然後，哈利突然意識到：西弗勒斯不是純血統的巫師。那個咒語也對他起效。他也不是純血統的巫師。

他們走進的房間鋪滿了紅色的地毯。不過牆壁和屋頂皆是墨一般漆黑。哈利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正行走在一座鮮血搭建的橋上，腳底下是一片虛空。萊斯特蘭奇在遠遠的一頭等待著，站姿端正，一隻手掌心向下，按住了大門。他似乎在微笑。哈利忽然感到一股仇恨的刺痛。你在等我們往陷阱裡跳，對不對？他想。

憎恨在一瞬間繃緊，又在一瞬間的恐懼之下萎縮，這時，萊斯特蘭奇輕輕彎下腰，正準備推開大門。

「巫師們，」萊斯特蘭奇說，他的聲音有些嘲弄：「讓我為您獻上——化裝舞會。」

伏地魔就在另一頭，哈利想著，惶恐起來。門緩緩地打開了。他會在那裡，坐在王座上…

然而當門完全打開，當音樂和交談的聲音流瀉而出，哈利卻發現房間裡沒有王座。敞開的大門通向一間巨大的舞會廳。

「哎呀，泰倫斯，這兩位就是吾王尊貴的客人？」一個女人說道，她的聲音傲慢，還帶有一些淺淺的口音，哈利聽不出來。

萊斯特蘭奇轉身面對發話的女人，她穿著全黑的長袍，領口鑲有巨大的花邊，臉上戴了一張蒼白的面具。「布萊剋夫人。」萊斯特蘭奇說著，禮貌地鞠了一躬。西弗勒斯也輕輕鞠躬，然後哈利跟著做了同樣的動作。那這位就是小天狼星的母親了，哈利想，出奇地發現自己覺得有些好玩。

「我想他們一定…血統純正，出身良好？」她問。不等萊斯特蘭奇回答，她便轉向哈利，不容反駁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弗洛斯特。」哈利自動回答。「喬納森?弗洛斯特，夫人。」

「弗洛斯特…」她的眼睛在面具之後瞇縫了起來。「不是來自薩塞克斯的叛血者之一吧？」

「當然不是。」哈利說著，注意到人群的行動模式開始改變了。他們一邊假裝毫無興趣的樣子，一邊卻開始聚集在他和西弗勒斯周圍。

「很好。」布萊剋夫人說。「那麼你來自哪一個家族？」

「我們離開學校的時候，看到了您的兒子小天狼星。」萊斯特蘭奇以一種謙恭的口氣打斷了布萊剋夫人。「看起來他非常，呃，不快樂——」

「你竟敢他我面前提起他！」她厲聲喝道，花邊領子顫動起來，彷彿一隻鳥兒憤怒的羽毛。「他不是我的兒子！我已經和他斷絕關係了，你聽見了嗎？」

「噢，姑媽，別想那個叛徒了。」一個聲音笑道，這聲音讓哈利在恐懼中渾身凍結。他太熟悉這個聲音了，他曾無數次聽到這個聲音，它嘲笑哈利死去的朋友，甚至嘲笑自己的死亡。「有一天我會為您殺了他的。現在去和我母親說說話吧，她正等著您的陪伴呢…」貝拉特裡克絲停住了。「噢，泰倫斯。」她說，聽起來驚訝而愉快。「你來了。」

「貝拉。」萊斯特蘭奇問候道。「您的美麗依然如此銷魂。」

「謝謝你，泰倫斯。」貝拉特裡克絲說著，開始微笑，她昂起了頭，王冠髮飾上的珠寶與水晶吊燈交相輝映。接著，她的微笑飛快地消失，彷彿猛撲向獵物的老鷹。她將目光轉向哈利，緊緊地盯著他。哈利平穩地與之對視，儘管心中五味雜陳，動盪不安。

「您一定是那位吾王急於相見的人了。」貝拉特裡克絲喃喃道，她的聲音是溫柔的，還帶著敬意，很不尋常。

哈利勉強點了點頭。「不值一提。」他說。

貝拉特裡克絲又笑了一下，絲毫沒有遮掩笑容中的虛假，然後，她的注意力轉向西弗勒斯。「斯內普？」她提高了音量。「他怎麼會在這裡，泰倫斯？」

哈利感到身邊的西弗勒斯渾身僵直，於是他也繃緊了身體，真想在那張過於美麗的臉上狠狠地留下一道醜陋的紅色疤痕，但萊斯特蘭奇介入了他們之間。

「他很有才華，親愛的，」他說：「而我王所尋找的，正是人才。」

貝拉特裡克絲冷哼一聲，不過這一次仇恨的感覺有所降低。「他所尋找的，還有純正的血統。」她譏笑道。接著她最後看了哈利一眼，挪到一旁。「我很期待你對吾王的貢獻。」她冷冷地說，然後旋身離去，身上的珠寶琳琅滿目，耀眼發光。

「哎，我還沒來得及介紹，她就走了。」萊斯特蘭奇說，唱歌般輕快的小丑腔調又回到了他的聲音之中。「她是貝拉特裡克絲?布萊克，很快就要成為貝拉特裡克絲?萊斯特蘭奇。她已經和我的哥哥羅道夫斯訂婚了。」

「是這樣。」哈利說。

「她的姐姐是不是安多米達?布萊克？」西弗勒斯說。

萊斯特蘭奇的面孔有些微微發酸。「噢，我們寧願當她不存在，儘管這有些困難。她最近嫁人了——對方是個麻瓜，或者其他什麼人。」

「啊。」西弗勒斯說，聽起來有些得意。「是這樣。」

他們經過這裡，走進了另一間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屋子，哈利不僅懷疑這是否還是魔法的效果。同樣的水晶吊燈懸掛在鍍金的天花板上，完全無法區分的油畫裡，森林女神和水澤仙女正跳著華爾茲。但是人群不一樣了。每一個人都帶著不同的面具，互相交談著，話題不同，可是卻字字清晰，大鍵琴的聲音更加響亮。

「剛才陰陽怪氣的音樂就是從那裡傳來的？」西弗勒斯喃喃道，朝一間裝飾著綠色窗簾的房間走去。哈利加快腳步跟上前，盡可能讓自己不算失禮地從汪洋一般的化裝人群中穿過。

西弗勒斯突然停下了。哈利慢慢貼近另一個男子的身邊，向大鍵琴看去。樂器立在屋角的一個凸起的檯子上，一個帶著鳥喙型面具的男人正重重地敲擊著琴鍵。不過當哈利看見那頭幾乎漂白過的金色長髮，以及向後繫緊頭髮的銀色絲線時，他感到了一陣洶湧澎湃的敵意，原來那是馬爾福。

「他是在屠戮巴赫。」西弗勒斯喃喃道。

「對啊。」哈利說，語氣帶著十分的不齒。「就算我都能聽得出來，他完全彈錯了。」

哈利發現西弗勒斯瞪了他一眼，目光中可能帶著足以使草木枯萎的神色。「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彈奏的是那一首曲子？」

「唔。我想我可能在哪裡聽到過。」哈利含糊地說。

西弗勒斯還沒有回答，一個尖利的聲音就插進了兩人之間。

「哎呀，你們好，親愛的年輕紳士們！」一個的老女人烏鴉似地叫起來，她肥胖的身體擠在一件過於緊身的長袍中。「泰倫斯，這兩位就是黑魔王的特殊客人嗎？」

萊斯特蘭奇又鞠了一躬。「沒錯，正是他們。這位是斯內普先生，這位是弗洛斯特先生。」

那女人的眼神有些困惑地在兩人之間掃過。「但是我以為——泰倫斯，哪一個更得吾王欣賞？那一個是他如此希望相見的？」

誰都不是！哈利很想大吼，但他只能緊緊地閉上嘴，繃著臉笑了一下。

「那應該是弗洛斯特先生。」萊斯特蘭奇說著，右手精心地朝哈利比劃了一下。

哈利感到那女人就像一頭貪婪的狗一樣把自己拽走。他最後看了西弗勒斯一眼，但另一個男子僵硬的肩膀讓他感到心臟被扯碎。西弗勒斯該不會是嫉妒吧？梅林在上，西弗勒斯怎麼這麼麻煩——

「弗洛斯特先生，請來見見我的女兒，愛麗克托?卡羅。」卡羅夫人吃吃笑著說，用手肘把哈利推到一個女孩子面前。她濃妝艷抹，頭上還頂著一圈難以忍受的黑色卷髮。愛麗克托，哈利想，我知道這個名字。「愛麗克托，這位是——我沒記住，您的名字是？」

「喬納森?弗洛斯特。」哈利順著她回答。

「是的，喬納森。」卡羅夫人說。「對了，喬納森，你不是很希望和愛麗克托跳一支舞嗎？然後——」

她停了下來，扭過沉重的脖子。「阿米克斯！」她尖聲吼道。「去彈大鍵琴，親愛的。彈——就彈那首斯卡拉蒂奏鳴曲！」

一個笨拙的少年咧著嘴笑了一下，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向大鍵琴，哈利看著他，突然發現自己曾經見過這兩個人：阿米克斯和愛麗克托，他們是被鳳凰社抓捕並且處死的兩個食死徒。然而這裡的他們，並非未來的男人和女人，而只是現在的男孩和女孩，他們會向人行禮，他們也會彈奏孩提時期的歌謠。

哈利心裡一揪。阿米克斯的彈奏技巧（哈利回憶起他的手，回憶起它們在死亡時的顫抖和彷彿蜘蛛一樣的抽搐）比馬爾福還要糟糕。哈利還沒反應過來，愛麗克托已經出現他的懷裡，抬頭向他諂媚地笑著，並且在跳舞時一直踩他的腳。

「那麼，弗洛斯特先生。」愛麗克托低聲說，她的呼吸清晰可聞，不過哈利知道這聲音是裝出來的。「黑魔王是不是真的把您看成最值得尊敬的客人？甚至連萊斯特蘭奇、馬爾福、還有布萊克都比不上？」

「或許吧。」哈利說，他很好奇這女孩子的話是不是提前排練過。

「噢，弗洛斯特先生，您真是英俊！」

哈利差點爆笑出聲。從假裝勾引的腔調中聽到讚美是一回事，然而接受如此明目張膽的虛假恭維又是另一回事。

「謝謝您，卡羅小姐。」哈利嚴肅地說著，把她從大鍵琴旁邊帶開，他很好奇那件樂器怎麼能受得了如此大力的敲擊。「而您，您自己，就如同蛻皮的蚱蜢那樣，充滿了虛幻的美麗和偽作的優雅。」

愛麗克托的眼睛眨了好幾下，才慌忙用一個傻笑掩蓋住自己的表情。「噢，謝謝您，弗洛斯特先生！」她顫抖著聲音說。「我——我不知該說什麼好。」

哈利微笑。「請不要麻煩您那短斤少兩的語言智慧。我可不希望您因為過度緊張而損傷自己。」

「噢，謝謝您，弗洛斯特先生！」她重複道。「我——我認為您真是太英俊了！」

哈利控制不住地在惱怒中抬起頭。和討厭的食死徒打交道是一回事，但應付那些腦容量堪比牡蠣的傢伙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這人還堅忍不拔地纏著自己，就好像——

他的思緒停住了。有那麼一刻，他沒有認出那個站在飲料旁邊的人影；他只是一張白色的面具和一件黑色的長袍，彷彿幽靈一般超然物外；然而他搖醒了自己。那是西弗勒斯，不是食死徒。不是食死徒。是西弗勒斯。有那麼一刻，他控制不住地想到，萊斯特蘭奇是不是知道未來的一切；否則，有那麼多裝扮可以選擇，為什麼偏偏——？

「弗洛斯特先生，我很好奇，您那值得尊敬的家族源自何處？」愛麗克托假笑著說。「原諒我，可我從前並未聽說過您顯赫的聲名，所以我不知您是否能夠化解我的無知？」

「我的姓氏？」哈利用一種震驚的腔調說著，將兩人向飲料的方向帶去。「您從未聽說過？真的？」

至少她的聽力還沒問題，哈利一邊想，一邊看著愛麗克臉色慌亂地旋轉了一圈，靠在自己的臂彎裡。「我——不，我沒有——我是說，我聽過，聽過！」她的臉上出現一個扭曲的微笑。「我當然聽過您的鼎鼎大名，弗洛斯特先生！」

哈利做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眼角偷偷向西弗勒斯的身影瞥了一眼。「噢，那好。你當然知道，在純血統家庭的圈子裡，我的姓有多重要。很明顯的，我不希望這事人人皆知，尤其是…當周圍的環境不甚高貴的時候。」

「當然。」愛麗克托急忙附和。「麻瓜出身的巫師們肯定不知道這些事情。」

「對。不過…出於好奇，關於我那『顯赫的』姓氏，您都聽說過什麼？」

「噢——哦。」愛麗克托乾笑道：「我——我聽說過…聽說您的家族源遠流長，屬於那三大——我是說，那四大純血家族，還有…還有——」

「像您這麼有身份的小姐都知道我的家族聲名，真讓人心情舒暢。」哈利說。「還有，謝謝您賞臉和我跳著支舞，卡羅小姐。」

他試圖抽身離開，但卻發現愛麗克托固執地掛在自己身上，表情還有些癡呆。這可是你自找的，哈利想，他咬緊牙關，爆發出一股淺淺的怒氣。愛麗克托低聲尖叫，放開了手，哈利趁機迅速後退，輕輕鞠了一躬。接著，他掠過舞池中的一對，來到了西弗勒斯身邊。

「嗨。」他無力地笑了一下，說。

「這麼早就回來了？」西弗勒斯冷冷地說。「卡羅小姐不和你的口味？」

我真希望把你那張面具扯掉，哈利想。天，我想看著你的臉。「我說她是個蛻皮的蚱蜢時，她都高興瘋了。」

面具下面可能出現了一個微笑，但哈利不確定。「那你們可真是絕配。每次被叫做白癡的時候，你都挺高興的。」

「我才沒有。」

西弗勒斯站直了身體。「喬納森?弗洛斯特。」他說，冰冷的聲音彷彿海浪，沖刷過哈利的肌膚。「你。是。個。白。癡。」

哈利控制不住自己的臉，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吧，你贏了。」他說。他的眼神依然勾勒著那張無法令他安心的面具，彷彿正在摸索深暗的海底。他知道面具之下是什麼，然而他需要的更多；他靠近一步，轉過身，好讓自己面對這房間中央的大鍵琴。「但只是因為，說話的人是你。」哈利喃喃道，眼角飛快地瞥了一下，感到心跳漏了一拍，因為西弗勒斯的脖子一片赤紅，這樣一來，倒顯得臉上的面具可笑而廉價。

「彈得好，阿米克斯！」卡羅夫人叫道，尖厲的聲音劃過空氣。哈利注意到她的女兒正站在身邊，於是板起了臉。正朝這個方向瞥過來的愛麗克托慌忙收起臉上某種威脅的笑容。「好了，你怎麼不接著彈另一首呢，親愛的？」

阿米克斯傻傻地眨了眨眼睛。「我只會彈這一首，母親。」

「蠢材，就彈那個另一首！」卡羅夫人訓斥道。「叫什麼來著？哥登堡變奏曲？」

「哥德堡變奏曲。」西弗勒斯喃喃道。「我覺得很難相信，居然有這麼多不懂裝懂的庸人。」

「嗯。」哈利小聲說。「還好我沒有不懂裝懂。」

「那是因為，」西弗勒斯回答：「你既沒有榮譽感，也沒有羞恥心。」

「榮譽？羞恥？」哈利假裝惱火地說。「你以為我是誰？見鬼的格蘭芬多？」

西弗勒斯的表情開始發酸。「我告訴你吧，弗洛斯特，我們斯萊特林有著非常強烈的榮譽感，多謝你剛才的評語。」

哈利笑了笑，又皺皺眉，向人群看去。「萊斯特蘭奇在那裡，大鍵琴旁邊。」他注意到。「是不是所有的純血巫師都要學彈琴？」

「會彈琴是一種很時尚的技巧。」西弗勒斯板著臉說，這又讓哈利想到了西弗勒斯的出身，以及他對自己身份的不滿。

「呃，從馬爾福和卡羅的水準來看，很明顯有技術不等於有天份。」哈利喃喃道，然後他想，或許面具之下的西弗勒斯笑了。他想補充一些對馬爾福琴技的惡毒嘲諷，然而話都到了嘴邊，一連串精巧的音符彷彿溫暖的空氣撲面而來，打斷了他。

哈利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個彈琴的人，他的動作優雅得幾乎充滿了愛意。即使帶著小丑帽，即使穿著那一身可笑的俗艷外套，哈利的一部分意識還是拒絕承認這是萊斯特蘭奇，彈奏這段音樂的，是萊斯特蘭奇…

「他很不錯。」西福勒斯說，他聽起來有些驚訝。

「對。」哈利不情願地、不可置信地、幾乎有些惱火地，對打擾了音樂欣賞的西弗勒斯說。他別開頭去，但又控制不住地向上一瞥，越過一群群的面具，越過突然間靜止的低語，越過遙遠的人海，隨著音樂抬升到至高點，然後，看進了那雙眼睛之中。黑色的眼睛，哈利意識到，就像西弗勒斯一樣。接著，音樂開始降調，哈利看向身旁，發現西弗勒斯正雙臂環胸，悶悶不樂地站著。

「比馬爾福好多了。」哈利說，他希望西弗勒斯能夠看起來快樂一點。

「那還是等於不好。」西福勒斯冷哼一聲，說。

「那，他彈的是什麼？」

「他彈奏的是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一個清朗流暢的聲音彬彬有禮地說。「巧合的是，馬爾福早前彈奏的——或者我應該說，他試圖彈奏的——也正是這一首。」

哈利轉身。說話的男人很高，哈利想，並且出奇地英俊。他濃密的頭髮毫整齊地綁在腦後，臉上的表情給人一種縹緲的感覺。

「音樂靠的是天賦，再怎麼裝樣子也沒用。」西弗勒斯冷笑著，開始打擊馬爾福的語言熱身。

男人的嘴角彎出了一個微笑，然而他的眼神依然不為所動。哈利突然感到耳中轟然作響，彷彿一陣烈風自山谷中呼嘯而過。他沒有帶面具，哈利想。

「裡德爾先生，對嗎？」

伏地魔的臉色絲毫沒有改變，然而哈利對這張臉的瞭解卻親密得如同情人，那張臉上，瞳孔輕微地放大，虹膜中透出一股寒氣。「請稱呼我為伏地魔。」他輕輕地說。

「原諒我。」哈利說著，微微低首。伏地魔還以同樣的禮節。「我對您可是久仰大名，很榮幸與您見面。」

「你太客氣了，喬納森?弗洛斯特。」伏地魔的眼神看向西弗勒斯，哈利感到渾身一陣冰冷。「這位是…？」

「西弗勒斯?斯內普。」哈利說著盡量往旁邊挪動了一點，同時假裝彬彬有禮地說：「我的好朋友。」

「啊，斯內普先生。」伏地魔說著，嘴唇再次彎曲，形成了那種毫無表情的微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伊琳?普林斯可是你的母親？」

「是的。」西弗勒斯說。他的聲音有些猶豫，還有不止一點的懷疑和警惕，哈利感到自己的心被扯碎成一片片。

「你的母親是一位令人生畏的強大女巫。」伏地魔說。「我曾經認識她。」

「在霍格沃茨？」

「還有其它地方。」伏地魔說，然後微笑起來。哈利直想把伏地魔推到旁邊去，用一連串的詛咒把他變成串燒，可是他只能站在那裡，任由身旁無數亮閃閃的服裝飄來蕩去，就像暴風雨之後的碎片。

「那麼，我們之後再見了。」伏地魔說著，唇邊再次出現了另一個英俊的笑容。哈利試圖以笑容回答，但是他想，或許自己就像在齜牙咧嘴。

伏地魔離開之後，哈利和西弗勒斯誰都沒有說話。人群彷彿恭順的羔羊，而伏地魔就是一匹狼。哈利抑制住一個顫抖，發現人們正在鼓掌。原來是萊斯特蘭奇彈完了曲子。

就在此時，一陣悅耳的鈴聲淡淡地響起。跳舞的人們分開了，坐著的人們站起來，放下了他們的酒杯，優雅地帶起一連串玻璃撞擊金屬的聲音。

「我們要照做嗎？」哈利低聲問西弗勒斯，卻發現萊斯特蘭奇正朝他們走來。

「那是吾王的信號。」萊斯特蘭奇說著，深深地鞠了一躬。哈利心裡有些想說，不，他的信號其實是你手臂上那種見鬼的疼痛，然而他發現自己跟隨萊斯特蘭奇，走進了那間巨大的中央舞廳。

房間的一頭有一個很大的舞台，哈利之前沒有注意到，於是他猜想，這可能是用魔法變出來的；房間的底端懸空掛著一組深綠色的簾幕。一個怪異的、看起來十分脆弱的玻璃講台佇立在舞台前方。但多數的人們，哈利注意到，已經取下了自己的面具。他們都站立著。

「一點都不準時，這傢伙。」西弗勒斯嘟囔。

「對。」哈利低聲回答，儘管他悄悄地想，伏地魔出現得越晚越好，最好是徹底不來——

簾幕分開，伏地魔大步而出。水晶吊燈突然黯淡下來，綠色的火焰升騰，包裹著簾幕，並且填滿了玻璃講台。鼓掌聲震耳欲聾。

「謝謝，我的巫師和女巫們。」他說，他的聲音在整個房間裡迴響，與空氣融為一體，充斥每一分空間，觸摸每一處表面。掌聲再度響起，但是伏地魔抬起了一隻手，所有的聲音隨即靜止下來。「今晚的相聚，不僅是為了快樂，還是為了慶祝。我們的事業，在於保護巫師社會必須被保護的優良傳統，而在這項事業上，我們剛剛取得了一次偉大的勝利。今夜，阿卜拉克薩斯?馬爾福已經被任命為霍格沃茨魔法學院董事會的成員之一！」

掌聲再度爆發，講台和包裹著簾幕的綠色火焰霎時一陣光明。伏地魔的手停在半空，對著人群中的什麼人笑了一下，哈利轉身，看見一個老年版的盧修斯?馬爾福，只是，他比記憶中稍老一些，並且表情更加目中無人。哈利將注意力轉回舞台上，與那雙眼睛在瞬間對視——和他一樣的綠眼睛，彷彿自己的鏡像。哈利無法抑制地顫抖了一下，垂下目光，不再看著講台。

「這是一次偉大的勝利，然而，我們還有更多未完成的使命。」掌聲平息之後，伏地魔說。「我們贏得了一場戰鬥，然而，戰爭還必須繼續——我們必須進行這場戰爭，才能保護巫師社會中所有的正義與美好，才能阻止一切腐朽和污穢的漲潮，才能讓我們和我們的祖先耗費極大心血創立的世界，保持永遠的純潔！」

哈利跟著人群開始鼓掌，儘管他注意到，自己的掌聲比其他所有的人都要寥落。他們愛他，哈利看著那些仰視的面孔想，這也難怪——伏地魔的眼神堅定，他那張過分完美的面孔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魅力。可是他們知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他是什麼？

他回頭看著舞台的時候，伏地魔已經消失了。火焰漸漸熄滅，水晶吊燈的光芒開始變亮。

萊斯特蘭奇正向他們靠近。哈利轉身，面孔保持著毫無表情的樣子。「我親愛的先生們。」萊斯特蘭奇輕輕後退，鞠了一躬，輕聲道：「吾王希望見您。」他站直了身體，然而眼神依然低垂——就像一個僕人，哈利想。「請隨我來。」

哈利遲疑地瞥向西弗勒斯，他們的眼神相對片刻，然而哈利很快跟著萊斯特蘭奇退走的身影，朝房間最底端的一扇門走去了。

萊斯特蘭奇掀起簾子，然後鞠躬。「請進。」

伏地魔站在一張描繪海洋的畫面前。和所有的魔法繪畫相同，畫面會動，海浪洶湧澎湃地擊打在岸邊，海鷗在天空盤旋，發出淒厲的鳴叫。伏地魔站在畫前，彷彿沒有沾染一絲塵世的氣息，美麗得不食人間煙火，幾乎令哈利無法呼吸。幾乎。這個玩弄人心的混蛋，哈利想著，希望那幅畫不要再動得這麼厲害。

「弗洛斯特先生，斯內普先生。」伏地魔說著微笑起來，他指向桌旁的兩張椅子。「請坐。」

哈利靠近了座椅，將五感延伸而出。什麼都沒有。他坐了下來，伏地魔也同時在他們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定。他的椅子，哈利注意到，比他們的都要高一些。

「你們都願意來參加今晚的小型舞會，我非常高興。」伏地魔說。他微笑起來。

「這是我的榮幸。」哈利面無表情地說。

「泰倫斯。」伏地魔開口。

萊斯特蘭奇應聲而出，垂首看著下方。「在，吾王。」他低聲道。

「把給客人的禮物拿過來。」伏地魔下令。

「是，吾王。」萊斯特蘭奇說，然後離開了房間。

伏地魔又笑了起來，哈利發現，雙堅定的綠色眼睛牢牢地盯著自己。「我可是耗費了極大的工夫，才找到這些禮物，我想它們會讓你高興的，喬納森——我能否稱呼你為喬納森？」

「自然，請便。」哈利說著，定了定眼神，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伏地魔。」

伏地魔微笑，然後轉頭——哈利彷彿感到一股重壓消弭無形——看向西弗勒斯。「那你呢——可以稱呼你為西弗勒斯嗎？」

不行，哈利想，但西弗勒斯小心謹慎地點了點頭。

萊斯特蘭奇走了進來，手中托著一個玻璃盤，上面是兩個雕刻著複雜花紋的盒子。他的眼睛依舊看著地面，哈利奇怪地發現自己希望萊斯特蘭奇能把頭抬起來。

「取下面具吧，西弗勒斯。」伏地魔說著，抬手自盤中取下盒子。他有一雙魔藥師的手，哈利想，他看著那些纖細優雅的手指打開了盒子——然後停下。哈利抬起頭，感到心臟變成了鉛塊。

「第一件禮物極其珍貴，價值連城。」伏地魔說，他的聲音如同黑木一般柔滑，完全沒有停頓遲疑之意。「這是四頂王冠的其中之一，屬於偉大的預言者諾斯特丹馬斯…」

他看見他的臉了，哈利想著，腦中一片轟鳴。他看見伏地魔眼光流轉，在一瞬間，向西弗勒斯的位置游移；就是在這裡開始的，哈利覺得自己彷彿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好奇地看著一切，黑魔王的慾望…

「…送給你，喬納森。」

「謝謝你。」哈利說著，感覺自己似乎頭暈目眩，他伸出手，去接那頂皇冠——但是他感到西弗勒斯用手肘撞了自己一下。哈利停頓片刻，在心裡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居然打算毫無準備、毫無防範地接受伏地魔的禮物。梅林，謝謝你給我西弗勒斯，哈利顫抖著想，五感猛然延伸向前——

啊，他想，讓我想到了阿不思，真的。

他拿起了皇冠。看起來皇冠只是由一圈簡單的白金構成，然而哈利卻能感到重重疊疊的魔法，古老而細微，交織在金屬之上。「謝謝你。」

「還有給你的，西弗勒斯。」伏地魔說，他稱呼名字的語氣讓哈利渾身緊繃。「我為你準備了一樣珍貴的魔藥材料，因為我聽說你在製造魔藥的藝術上，有著相當特殊的才華。」伏地魔打開了第二個盒子，取出一個清澈的玻璃瓶。哈利聽到西弗勒斯劇烈地抽了一口氣。「是的。」伏地魔說。「獨角獸之淚，整整一瓶。收下吧。」

西弗勒斯好奇地睜大眼睛，伸出了一隻手，但是哈利比他更快。

「獨角獸之淚！」哈利叫道，把瓶子搶到了自己的手中，然後用手肘撞了西弗勒斯一下。「真是神奇！你是如何取得的？」

「很困難，是的。」伏地魔笑著說，彷彿很愉快。「我確定你也知道，只有純潔之人才能誘惑獨角獸。然而有些特定的——咒語，其功效不僅限於誘惑獨角獸…」

哈利抑制住一個顫抖，同時用所有的知覺掃瞄著玻璃瓶。「是的，我知道。」與他的白金皇冠不同，玻璃瓶上感覺不到任何東西。或許他們更關心的是怎麼網羅我——暫時是這樣，哈利冷酷地想。「謝謝你的這些禮物，伏地魔。」哈利說著抬起眼睛，與另一人對視。

「這是我的榮幸。」伏地魔說。「泰倫斯？」

「在，吾王。」萊斯特蘭奇低聲道。哈利皺眉。萊斯特蘭奇的聲音比之前聽起來更加諂媚，也更加茫然。

「帶我們的客人回到舞廳，好嗎？」

「謹尊您意，吾王。」萊斯特蘭奇說。

三個人站起身來，向屋外走去，伏地魔與哈利一問一答，進行著無關緊要的對話。我希望他像剛才一樣消失不見，哈利心裡有些煩躁，我想回去了。

「還有，西弗勒斯。」伏地魔說著，似乎在那個名字上留連不去。「希望你好好利用獨角獸之淚。我期待你有偉大的成就。」

謝謝你，先生。」西弗勒斯平靜地說，但是哈利發現西弗勒斯那明顯的顴骨上，可不止染上了一點紅彩。

他是我的，你去死，哈利狂暴地想。「抱歉，我現在很累了。」哈利大聲說。「還有，我覺得讓鄧布利多疑心可不是一件值得建議的事情。」

「或許他會懷疑，但他過於懦弱，不敢去知曉。」伏地魔冷冷地說，哈利感到一股惡意的滿足一閃而逝——他幾乎忘記了，鄧布利多曾經是伏地魔唯一懼怕的人。

萊斯特蘭奇又一次帶領他們走進人群，哈利回頭一瞥，確認西弗勒斯緊緊跟在身後，接著，他穿過化裝的人們，穿過彷彿浸泡在血液中的房間，來到冰冷清脆的夜風之中。

他們爬進馬車，然後，哈利發覺一整晚都籠罩在胸口之上的烏雲漸漸散開了。

「有趣，對不對？」哈利咕噥著，疲乏地瞥向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的臉龐隱藏在陰影中，隨著馬車的晃動而搖曳。「出乎意料。」

「怎麼個出乎意料法？除了萊斯特蘭奇會彈琴，除了伏地魔很——」他沒有繼續下去，停了下來。他想說什麼？英俊？好看？美麗？

西弗勒斯動了動。「你有沒有…從他的禮物上察覺什麼？」

哈利拿出了那瓶獨角獸之淚。「這東西完全無害，儘管我不想知道他是怎麼弄來的。但是，這頂皇冠…」哈利把玻璃瓶地給西弗勒斯，在月光下舉起白金圓環。

「你怎麼會知道？」

哈利把皇冠收回到衣袖裡。「我就是…能。」西弗勒斯會這樣問，很不尋常，哈利想，但是西弗勒斯幾乎從來都不提問。通常，他都一個人憋在心裡，釋放出來的只有憤恨或者嫉妒。不過或許這樣最好，哈利悲哀地沉思。不要問，也不要說。

剩下的旅途，他們在沉默中度過。兩人靜悄悄地走下馬車，向城堡走去的時候，哈利忽然想到，馬爾福好像是那種喜歡徹夜狂歡的人。他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第一個返回的，但又發覺自己很累，不願去想。即使在寢室門口分手的時候，萊斯特蘭奇也什麼都沒說，哈利朦朧地想，這有些令人驚訝。

「明天，我們應該開始實驗『無夢的睡眠』。」西弗勒斯說。

哈利把魔杖插到枕頭底下，沉重地歎了口氣。「好啊。」過了一刻，他說。「應該的。而且我們明天還有防禦課，對不對？」

「確實有。」西弗勒斯從房間的另一頭回答。

哈利閉上眼睛，平躺在床上，聆聽著自己的呼吸和西弗勒斯平緩的節奏，聆聽著火焰輕柔的噼啪聲，就像大鍵琴清脆悅耳的音符。

「你在皇冠上發現了什麼？」

哈利睜開眼睛，他以為西弗勒斯已經睡著了。「追蹤和竊聽的咒語，不過別擔心，已經沒有了。我清理掉了。」

「什麼時候？」

哈利動了動，轉過身。「當然是在你沒有看到的時候。」他含糊地回答著，讓聲音裡充滿睏倦。

他聆聽著西弗勒斯翻身的響動，聽到他的呼吸漸漸平緩，進入睡眠。哈利聽了很久，然後才開始做夢。

~~~~~

房間是地窖，壁爐在一頭，中間擺放著一張沉重的桌子。納吉尼在他身邊捲曲著，她的舌頭伸了出來，品嚐著溫暖的空氣。

敲門聲。

「進來。」他召喚道。

斯內普進來了。他走上前，深深地彎下腰，親吻了黑魔王的袍角，他的頭髮散落下來，遮住了臉龐。

「起來。」伏地魔說。

斯內普站了起來，眼睛依然看著地面。伏地魔笑起來，伸出一隻手，抬起他的下顎，讓那雙黑色的眼睛與自己對視。他的手指在一動不動的顎骨上徘徊。

「西弗勒斯，我的僕人，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將你召喚來此？」

斯內普的眼神動搖了。「不知道，吾——」

「說話的時候要看著我！」伏地魔大吼，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黑色的眼睛很快地看了過來，然後他的手指感覺到了下顎肌肉的運動。他笑著，溫柔地用拇指撫摸著西弗勒斯的臉頰。

「你真的不知道，西弗勒斯？」

斯內普沉默了一刻。「我只能猜測，吾王。」他遲疑地說。「不知為何，我觸怒了您——」

「很好。」伏地魔冷冷地說，然後粗暴地把另一個人推開。「你觸怒我了，西弗勒斯。突襲中所使用的某些藥劑和你平常的水準相差甚遠。」

「我很抱歉，吾王。但小矮星向我提供的某些材料是有缺陷的。」斯內普低聲道。

「哦，是因為這個？對嗎，西弗勒斯？」

「是的，是這個原因，吾王。」

「嘖、嘖。」伏地魔說著，搖了搖頭。「你是在批評我選擇魔藥材料的能力嗎？」

斯內普沒有說話。

「選材料的不是小矮星，而是我，西弗勒斯。」

火焰發出了噼啪聲。斯內普突然跪倒在地，爬行向前，伸出雙手（顫抖的雙手，伏地魔注意到），扶起長袍貼近嘴唇。

「原諒我，吾王。」斯內普低沉的聲音在顫抖。「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我保證，原諒我——」

「那你應該接受怎樣的懲罰？」

「隨您處置，吾王——隨您處置。」

「好。」伏地魔說，然後解開了衣袍。「來吧，西弗勒斯。這不是你的第一次了。」

斯內普抬起一隻顫抖的手，然後又抬起了另一隻。

伏地魔吃吃笑了起來。「別假裝端莊，來吧，我可愛的新娘，美麗的、小…娼婦。對了，就像那樣…我告訴過你嗎？沒有人的手能和你相比，如此嫻熟的技巧…現在，用你的嘴。對了。」

那條蛇不悅地發出嘶斯聲，然後朝靠近火焰的地方滑行而去。伏地魔的頭向後仰去，他的眼睛半睜半閉，看著牆壁上的黑影，一個淡淡的微笑在他的唇邊遊走。微笑褪去。

他伸出一隻手，抓住斯內普的頭髮，粗暴地把他拉開。「站起來。」伏地魔命令道。「轉身。」他的手抓住斯內普的臀部，手指深深地陷進蒼白的血肉中，在火光中，顯得赤紅。「放鬆，婊子，放鬆。」伏地魔的頭向後揚去。「對了…」

椅子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一隻手猛地抓起那具身軀，在柔軟濕潤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痕跡。另一隻手舉起了紫杉木魔杖。「你違背了我，西弗勒斯?斯內普，而且還是故意的。」伏地魔嘶道。「你會為此付出代價。」他閉上雙眼，享受著只有恐懼才能激發的緊張與壓力。「Crucio!」

~~~~~

「弗洛斯特！」

哈利的眼睛猛然張開。

「喬納森?弗洛斯特，你醒了沒有？」

哈利微微翻身。「醒——醒了。」他說，然後清了清嗓子。「我醒了，西弗勒斯。」他顫抖著閉上眼睛。他覺得渾身黏膩。「現在幾點了？」

「到時間讓你把自己從床上拖起來去吃早餐了。」房間的另一頭傳來稀稀索索的聲音。哈利緊閉雙眼，偷偷把手伸到被子裡面。他吞嚥了一下。床單黏滑，沾滿了…噢，梅林，哈利想，然後伸手到枕頭下面去拿魔杖。

「你是不是又做夢了？」

哈利頓了頓，一隻手抓緊魔杖。「對啊，我是。」他回答著，抽出魔杖對準自己。「Tergeo」，他盡量輕聲地喃喃道，發覺那股黏膩感從肌膚上剝除開來。

「你得魔咒課要遲到了。」

哈利低聲咒罵了一句，接著爬下床，四肢依然有些顫抖。

「什麼時候開始你也能叫我起床了？」哈利不悅地問道，伸展四肢，但地窖內冰冷的空氣來襲，又讓他立刻抱成一團。看在梅林的鬍鬚的份上，他的襯衫跑哪裡去了？

「從你需要的時候開始，弗洛斯特。」西弗勒斯回嘴。

「是，對不起。」哈利嘟囔著穿上了襯衫。沒時間洗澡太糟糕了；用魔法清潔不會讓人感覺乾淨。

他腳步虛浮地走進盥洗室，盡量讓自己清醒過來——他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自己好像正在遭受宿醉的痛苦，儘管他很確定自己昨晚什麼也沒喝——然後邊發抖邊回到了房間裡。

「怎麼會這麼冷？」他呼著氣說，穿上了長袍。通常，有兩具活生生的軀體再加上壁爐，房間裡是很暖和的，但是今天早上卻冷得能凍死人。「快點。」哈利一邊說一邊拿起書包。「我們走。」

西弗勒斯還在往書包裡塞書。哈利停了下來，接著走到床邊的五斗櫃面前，打開了最上層的抽屜。白金的皇冠帶著他施展的掩蔽咒，完整無缺地躺在裡面。反正這裡也沒人來，哈利想，甚至是家養小精靈。

「弗洛斯特！」西弗勒斯不耐煩地叫道。

哈利大步走向門邊，然後兩人匆匆向大廳趕去。哈利坐下之後，面前的盤子裡霎時間出現了幾片烤麵包。西弗勒斯喃喃道：

「你的夢是什麼樣的？」

哈利咬了一口烤麵包，嚼了兩下，吞嚥下去。「沒什麼，真的。」他回答。他閉上眼睛，試圖驅散那份記憶，驅散那幅撕裂自己意識的畫面，驅散它帶來的熱度——梅林啊，哈利顫抖地想，我究竟是怎樣的妖孽？我看到西弗勒斯被——被那樣地利用，居然還——

「看起來不像沒什麼。」西弗勒斯冷冷地說。

哈利看向旁邊。西弗勒斯切割香腸的動作和他切割非洲樹蛇或者軟花屬植物一樣精確無誤，手勢井井有條，黑眼睛聚精會神。「你現在感到好奇了。」哈利有些悲傷，又有些謹慎地說。

西弗勒斯用叉子串起香腸。「對。」他的聲音中帶著些緊張的意味。

哈利聳聳肩，儘管他感到有些焦慮不安。他向桌上瞥去，想著，究竟誰去參加了伏地魔的聚會。他們看起來都很尋常，同樣的睏倦，同樣的牢騷，同樣的食物。馬爾福和萊斯特蘭奇坐在同樣的位置上，在桌子的另一頭。

這就是伏地魔希望舉行化裝舞會的原因？哈利好奇地想。這樣一來沒有人能認出各自的身份——除了那些很明顯的，馬爾福和萊斯特蘭奇？他的眼神飄蕩到格蘭芬多的餐桌上，感到那股習慣性的憎恨抓住了自己的心臟。小矮星去了嗎？不，或許沒有，哈利下結論。否則我會察覺他的存在。

剩下的一天過得平平無奇。魔咒課上，他和莉莉進行著毫無意義的互相調侃，儘管他的某一部分希望能夠把她拉到一邊，然後告訴她，昨夜他見到了那個將要謀殺她和她丈夫的男人，或者妖怪，還很有禮貌地和對方談過話。並且，那人送給自己一樣禮物，那東西現在就在他的五斗櫃裡，她願意看看嗎？

「實際上，發明這個儀式的是古代的薩克遜人，而且那時候的祭祀還有些血腥。」幾個學生用錯了自我懸浮咒，撞上天花板，趁這個機會，莉莉低聲喃喃道。「當然，我們必須保留血腥的成分，但是我們會使用羊羔，而不是活人。」

「這個建議很好。」哈利一邊回答，一邊看著莉莉靈巧地浮上半空。

午餐的時候，西弗勒斯什麼也沒說，儘管哈利希望的不止是沉默，他還是隨西弗勒斯去了，他甚至忍耐了一整節無聊到死的黑魔法防禦課。

「你們的作業，」美特蘭帶著顫音說。「是十八英吋的論文，闡述過去五十年來黑魔法監督措施的發展，還要特別考慮到葛林華鐸權力崛起的時期和背景！」

「那是防禦學的歷史，不是防禦學。」兩人回到寢室之後，哈利對西弗勒斯嘀咕道。

「而且是一段完全歪曲的歷史版本。」西弗勒斯附和。「魔法部造假的作品，儘管霍格沃茨是個獨立的整體。」

「魔法部對霍格沃茨有多大的控制權？」哈利好奇地問。第二次戰爭即將結束之際，雙方已經在絕望中放棄了分歧，聯合起來。然而在此之前，鄧布利多和那一連串的部長們時常互相發生摩擦。

「魔法上和法律上來講，完全沒有。」西弗勒斯說。「但很明顯，霍格沃茨所教授的歷史版本，完全是為了讓麻瓜出身的人們安心。」

最後一句評論中含有太多的輕蔑之意。「呃，我倒不認為目的是安撫麻瓜出身的人們，反而更像是為了讓那些害怕黑魔法的人安心。」哈利用一種理智的語氣說。「這樣比較有道理，對不對？」

「你知道什麼，弗洛斯特。」西弗勒斯喃喃道，從包裡抽出一本書。「我們很快就要進入藥劑的試驗階段了。」

「這麼快？」哈利驚訝地說。

「對，就這麼快。」西弗勒斯不悅地說。「我做了一份測試劑，不是嗎？」

「噢，確實。」哈利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藥劑很快就會完成，和莉莉的祭祀儀式不到一個星期就要舉行。然而就在昨天，他還以為自己得到了拯救，他還以為自己有好多好多的時間…

「我們需要在一個感覺靈敏的生物身上做試驗。」西弗勒斯說。「一個感覺靈敏的魔法生物。」

「我希望不是人類。」

西弗勒斯惱火地看了他一眼。他張開嘴，似乎要說些什麼，但是沒有說出來，就合上了嘴，停頓一刻。「你究竟夢到什麼了？」

「真的沒什麼，我告訴過你了。」哈利說著別開目光。西弗勒斯的手指在一本書的封面上散開著，纖細而優美，彷彿一個音樂家的手指。沒有人的手能和你相比，如此嫻熟的技巧…

「你不信任我。」西弗勒斯苦澀地說。

哈利猛然感到身體裡充滿了不安的浪潮，然後他轉身面對西弗勒斯，可是西弗勒斯垂著眼睛，臉龐被黑髮遮掩。

「我相信。」哈利說，話一出口，他便感到這幾個字是多麼的蒼白無力。「我相信——只是…有些事情，我情願你不知道。」

「你情願我不知道。」西弗勒斯說，哈利看著他，有些出神，他看著那些手指緩緩地握成了拳。「我不認為我——情願你知道你在進行攝神取念時看到的那些事情。」

哈利感到一陣煩躁的火花，在他的罪惡感之上燃燒起來，消磨著他們僅剩的時間。「聽著，我不想看到自己看到的東西，好嗎？你知道我不想，我也不會想。」這些話在他的腦子裡迴響——他回憶起自己是如何在西弗勒斯的意識中將夢境推向前方，好讓自己看到火光中裸露的乳白色肌膚，看到那雙眼睛大大地張開，盯著自己。

「你不想？」西弗勒斯喃喃道。

「我不想。」哈利煩躁地說，突然間生起氣來。「看著我，西弗勒斯，看著我！」他伸出雙手，抓住西弗勒斯的肩膀，但西弗勒斯固執地低著頭，盯著自己捏緊的拳頭。

「看著我，西弗勒斯。」哈利命令道，儘管他的聲音在顫抖。「看著我——求求你。」他偷偷看進那張臉，他想穿過火光構成的陰影，看清西弗勒斯的表情，他想破解這一切可能的含義。「求求你，西弗勒斯？」

「不，喬納森——」

「西弗勒斯，求求你。」哈利低訴。他的雙手離開西弗勒斯的肩膀，輕輕分開覆蓋在臉上的頭髮，然後他的唇印上他的。他感到西弗勒斯輕輕地推著自己的肩。「我永遠不想傷害你。」哈利喃喃道，他閉上眼睛，胸口發疼，他知道即將發生的一切，必須發生的一切，所以他感到痛苦。「但有時候，我無法控制，我——」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然後抽身離開。「我愛你。」他低聲說，西弗勒斯終於抬起了頭，以一種近乎希望或者渴望的目光，看著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

哈利感到心臟凍成了冰。那雙眼睛不是西弗勒斯的。那雙黑色的眼睛大大張開，帶著某種渴望，那種他想在西弗勒斯的臉上看到的渴望，想得他都疼了，然而那雙眼睛屬於另一個人，那雙眼睛他見過，在喧鬧的聲色之中，當大鍵琴的音符如雨般落下之時——

「喬納森——」西弗勒斯輕聲說，或者是西弗勒斯體內的那個東西，輕聲說著，哈利感到一雙手碰到了自己的肩膀，那雙手在情感的流露之中顫抖著，就在接下來的時刻，一切都破滅了：哈利感到身體中有激流湧過，那個無可否認的事實，是什麼造成了西弗勒斯古怪而突然的好奇心，讓人震驚而瘋狂地豁然開朗——

「萊斯特蘭奇！」哈利嘶聲吼道，突然間，西弗勒斯在他的臂彎中僵硬，彷彿一具屍體。他的眼睛開始了細微的變化，彷彿萊斯特蘭奇正在撤退，逃往西弗勒斯意識的更深處，他的西弗勒斯的意識——

「混帳！」哈利咆哮起來，捧住了那張蒼白的臉。

「Legilimens!」 世界頓時粉碎，變成了色彩的漩渦——黑的、紅的、陰影、火焰、彷彿喧鬧的天空中如雨一般落下的灰塵，從四面八方炙烤著他，然而就在前面，遠處的一團迷霧中，正是萊斯特蘭奇——

哈利向前猛衝。世界改變了；他正沿著霍格沃茨的走廊奔跑，牆壁和屋頂都是灰色的石頭。萊斯特蘭奇轉了個彎，匆匆向後一瞥，於是哈利加快了速度，猛地躍過同樣的轉彎處——

——進入了一段有魔藥學教室的記憶中。

「別忘了犰狳膽汁。」卡米頓教授喊道，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字。哈利掃視著整間教室；學生們看起來很小，可能才三年級，面前的坩堝都及腰那般高。哈利看到一個角落裡的波特和布萊克，他們一邊竊笑一邊向教室的另一端瞥去，然後哈利看見了一個更加年輕的斯內普，他彎下身子審視自己的原料，帶著恨意研磨著新月角，他的長袍顯得太大，不合身。

「萊斯特蘭奇！」哈利吼道，朝年輕的萊斯特蘭奇縱身一躍。後者正在優雅地給起泡的綠色混合液中不知灑著什麼東西。年長的萊斯特蘭奇從坩堝後面跳了起來，眨眼之間衝過一排課桌。

「Stupefy!」 哈利憤怒地咆哮。一股灼人的紅光自他的指尖射出，但被萊斯特蘭奇躍身閃開，在平靜的卡米頓教授身旁踉蹌了一下，然後衝出大門，哈利緊跟其後——

——他們到了魁地奇練習場。孩子們更小了。他們的手擺在校用掃帚的上方，眼睛緊張地看著胡奇夫人。

「大聲喊，『起來』！」胡奇命令道，她的掃帚跳起來飛到了手中。

哈利沿著一排學生跑過去，四處搜尋，從場地的一頭看到另一頭。萊斯特蘭奇這混蛋在哪裡？他推開了兩個一年級的格蘭芬多，然後靜立片刻，感到心臟劇烈的跳動。

「起來！」孩子們整齊地大叫。掃把飛起來的時候，哈利向旁邊一躍；他能夠感受到身邊空氣的流動，有些掃帚掃過他的肌膚，穿過他的身體——

他抬起頭，他們的視線再次向對。萊斯特蘭奇的眼睛幾乎和西弗勒斯的一樣黑，哈利的眼睛卻比黑魔王的更加翠綠，彷彿要燃燒起來一般。接著，萊斯特蘭奇躍上掃帚，向城堡衝去；哈利也去抓掃帚，卻感到手掌穿過了木頭，於是他猛地釋放出一股魔法，通過手指，抓緊了掃帚——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把複製掃帚。

「不對，不能像那樣，斯內普！」小小的斯內普角度古怪地抓著掃帚，於是胡奇大吼起來。「你必須一直像這樣拿著，否則你馬上就會跌下來——」

在波特和布萊克的嘲笑和起哄中，哈利升上天空，他們的聲音彷彿蒸汽升騰，在哈利的耳中鳴響。他發現自己在霧氣中飛行，但遠處就是萊斯特蘭奇。他的速度趕上了，穩穩地，越來越近，然後他感到一股強烈的滿足——在掃帚上，沒人勝得過他。在天空中，他就是王者，是蒼鷹——

萊斯特蘭奇突然俯衝，旋轉著駛向地面，哈利不依不饒地跟了上去。水氣漸重，漸暖，變成了令人窒息的濃霧——

——哈利的手和膝蓋下都能感到潮濕的瓦片。他能夠聽到水花濺起的聲音，彷彿不間斷的鼓點，然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知道這個地方：這裡是斯萊特林地窖寢室的公用浴室。他慢慢地站起身，在霧氣和水汽之中看到了一個人影——

那是西弗勒斯。哈利猶如遭受重擊，感到肺部的空氣全被抽乾。西弗勒斯赤裸地站在水下，一絲不掛，卻美麗萬分。哈利嚥了嚥口水；他的膝蓋發軟。而且——哈利感到面紅耳赤——西弗勒斯正在——他正在——

西弗勒斯呻吟了一聲，哈利發覺自己的喉嚨中跟著流瀉出同樣的聲音。

「喬納森…」西弗勒斯歎息，他的目光流轉，眼睛沉沉地半閉起來，一隻手沿著蒼白濕潤的肌膚，逐漸向上…

一個突然的動作——

哈利彷彿猛獸般向前一躍，他感到自己的煩躁自己的憤怒自己的憎恨自己的慾望灼燒著，變成了無情和野蠻。

「萊斯特蘭奇！」他縱身一躍，咆哮的聲音在蒸汽中迴響。「你膽敢再深入一步，你這混帳！萊斯特蘭奇！」

哈利在未使用的淋浴間橫衝直撞，經過潮濕的浴簾，經過鏡子經過水池經過大門——

——他們又一次身在斯萊特林的寢室中。他太瞭解那些沉重的綠色簾幕，那些悶聲灼燒的壁爐，那些籠罩四壁的陰影，可是在床上——

西弗勒斯赤裸地躺在馬爾福的床上，和洗澡時一樣，不著寸縷。馬爾福在他身上不停地喘息，臉上帶著下流的微笑，西弗勒斯睜大了眼睛看著上方，嘴巴敞開，任由滾燙黏滑的物體進出自己的喉嚨——

萊斯特蘭奇！哈利暴怒，感到魔法自靈魂的黑暗中噴射而出，橫掃過他的全身，就像一頭齜牙咧嘴的怒獸，銳利的爪子向前一躍，撲向黑髮的級長——

哈利猛衝過床邊，看見萊斯特蘭奇倒在地上，被盤根錯節的黑色繩索捆綁著，於是他殘忍地笑了。

「聽我說，弗洛斯特——」萊斯特蘭奇氣喘吁吁。

「閉——嘴！」哈利大吼，於是萊斯特蘭奇的聲音僅剩了嘶啞的低鳴。他彎下身體，抓住萊斯特蘭奇的衣領，猛地把他砸到了牆上。對方的眼睛在痛苦中翻騰。「你想把我帶到這裡來，好讓自己逃走，對不對？」哈利低聲道。「你想讓我分神，對不對，你把我的西弗勒斯當成工具——利用他，利用他的記憶！」

那雙眼睛的焦距時而清晰，時而混濁，目光中什麼也沒有，然後，那張臉扭曲起來，幾乎是在嘲笑。哈利感到憎恨猛然在體內升騰，他收回了手，捏成拳頭——接著狠狠地朝那道鷹鉤鼻砸下去。

萊斯特蘭奇踉蹌後退，跌倒在地，哈利咆哮著說：「這只是個開始——你這混賬——」 他猛地掃出一腿，萊斯特蘭奇悶哼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裂開了——或許是一條肋骨，哈利陰沉地想，重複著動作，對準了胸膛，背部，頭顱，以及小腹。

「你喜歡嗎，馬爾福？」年幼的萊斯特蘭奇慇勤地問。

哈利猛然旋身。馬爾福吃吃笑了起來，他的眼神渙散，臉上帶著茫然的快感，臀部前後運動著，運動著。這不是他的本意，哈利突然意識到，他只是個傀儡，一個玩偶。

年幼的萊斯特蘭奇臉上帶著瞭然的微笑，那張臉依然是個孩子。「那你呢，西弗勒斯？」他語氣禮貌地問道。「你是不是很享受？」

哈利轉過身，似乎並非出於自願地看向西弗勒斯。他幾乎認不出那張臉來，那張扭曲變形的、覆蓋著凌亂黑髮的臉，然而那雙眼睛——那雙比萊斯特蘭奇還要漆黑的眼睛，大大地睜開，盯著自己，他的手指虛弱地動了起來——

萊斯特蘭奇在哈利的腳底發出了痛苦的呻吟。哈利又轉身惡毒地踢了一腳。他彎下腰，把另一個人拎起來站定。「混帳。」哈利低聲說著，朝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吐了口唾沫。萊斯特蘭奇的眼睛睜開了，但其中沒有悔意，有的只是憎恨，以及惡毒的嘲弄——

哈利抽回了手。他感到魔法聚合起來，形成了某種尖利的東西。他低吼一聲，向前撲了過去，再猛地向上一提。萊斯特蘭奇張開了嘴巴，無聲地尖叫起來，哈利頓時感到一股溫熱覆蓋了整個手掌。

他鬆開了手。萊斯特蘭奇搖晃片刻，一頭栽倒，哈利抓住了他，感到溫暖的血液浸濕長袍，觸及了自己的大腿。

萊斯特蘭奇張開了嘴。血液自嘴角泊泊湧出，然而破裂的雙唇卻擰成了微笑的樣子。目光漸漸黯淡，然而有什麼東西仍然閃爍著，燃燒著，永無止歇。「你知道嗎，他能看見。」他嘶啞地小聲說。「西弗勒斯能看見你，喬納森。」接著，他的邊緣開始淡化，彷彿一片雲，彷彿一場夢，融化而去，然後，他就不見了。

~~~~~

註釋：在HBP裡，伏地魔的眼睛被形容成黑色，但是在TS裡，他的眼睛和泡椒青蛙一樣綠。

~~~~~





第十八章





狗屎，哈利想。

接下來，世界融化在一連串變幻莫測的漩渦中。他覺得記憶就好像冰冷的風，抽打過自己，將掌心中血液的熱度全部凍結。他聽到了聲音，看到了閃動的顏色，感到了成千上萬混亂的思緒洶湧而過——然後，他重重地，跌落在地。
黑暗。

哈利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血流的鼓點在他的耳中發出壓倒一切的轟鳴。有那麼一刻，他希望自己能夠再次閉上眼睛，然後用虛無將一切驅逐在外，但他最終還是坐了起來，從自己躺倒的地方，坐了起來。

西弗勒斯跌倒在床上，蜷縮著，彷彿一隻被丟棄的手套。他的黑髮凌亂不堪，覆蓋在被陰影籠罩的臉上。他的面孔有些呆滯，薄薄的嘴唇輕輕分開，他的眉毛失去了平日慣有的蹙額。他看起來就像是死了。

「西弗勒斯。」哈利輕聲道。他傾身過去，將一隻手放在那蒼白的雙頰上，手指探了探鷹鉤鼻的下方。他還活著，哈利想，全身頓時一陣輕鬆。活著。

他坐起身，帶著一種奇異的超然盯著西弗勒斯的軀體。我剛剛殺了一個人，哈利想，回憶裡含血的微笑和飛濺在手掌上的溫熱在他的腦中一閃而過。我剛剛殺了什麼人。他等待著恐懼的激流撞擊自己的腦海，蹂躪他的意識，用極度痛苦的重壓讓人崩潰。我還不知道他的屍體在那裡，哈利想。

腳步聲。哈利坐起身，飛快地移到門邊，身體一直隱藏在陰影中。盧修斯?馬爾福走進了七年級學生的寢室，他微微蹙眉，帶著不屑的表情，朝自己的房間門口走去。哈利悄悄邁出門框，看著另一個斯萊特林轉動把手，推開了房門。

馬爾福靜立了片刻。然後，他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地向前走去。

「泰倫斯？」他輕聲叫著，在壁爐前那個四肢張開的人形面前蹲下身體。那人周圍的黑暗已經牢牢地浸入石頭地面上的每一處縫隙中。哈利揚起頭，試圖將那個彷彿被丟棄的手套般的人影看得更仔細一些。

「梅林！」馬爾福倒抽一口冷氣，站了起來，踉蹌後退，他轉過身——然後呆立當場，面孔在恐懼和驚訝中扭曲。

哈利揮出魔杖。「Obliviate!」 他冷靜地說。馬爾福的表情突然間垮了下來，緊張的神色如同傷口中的鮮血，泊泊流逝。他看起來就像一尊巨型玩偶，面孔平板，四肢被不屬於自己的意識控制著。

「Confundus,」 哈利加上了一句。他輕彈魔杖，馬爾福隨即飄到自己的床上躺好，但目光依然嵌在哈利的眼睛裡。「你走進房間，感到有些累，於是決定小睡片刻。」哈利說。「Stupefy.」 有一刻，自我意識重新回到了那張臉上，然而就在瞬間之後，黑暗已然征服了一切。

哈利向壁爐靠近了一些。萊斯特蘭奇蜷縮在地，彷彿胎兒一般，他的臉已經變形，就像被車輛壓過去似的，與屠夫手下血肉模糊的碎塊如出一轍。黑色的校服長袍上，有好幾處都濕透了，傷口中的血液流到地面，在石頭上延展出神秘的圖案，或者也可以說是碎裂的雞蛋黃。他的一隻手掩蓋在衣物之下，另一隻手傷痕纍纍，已經變形，看上去就像一件抽像的雕塑作品。這隻手躺在血泊之中，盲目地向外伸出。

這是我幹的，哈利絲毫不帶感情地想。他轉過身。西弗勒斯正站在門邊。

時間好像緩慢了下來，彷彿在一片靜止的深海中被停滯。哈利發覺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是那麼地清晰可聞，在冗長沉悶的寂靜中轟鳴。西弗勒斯的眼神緩緩地移動，從壁爐前蜷縮的人影，轉到彷彿巨型玩偶一般躺在床上的馬爾福，最後看向哈利的臉。

「你殺了他。」西弗勒斯說。

是的，哈利想，但是話卻說不出口。他希望自己能從眼前那張無法看透的面孔上讀出更多的東西，他希望西弗勒斯能夠從表情裡或者聲音中給出更多的暗示。是的，我殺了他，哈利想，就在你的眼前，我殺死了他，現在你明白我是怎樣的妖孽了吧。

「他在你的頭腦裡。」哈利說，他的聲音嘶啞。對不起，他想加上這一句，可是他也知道言語是多麼空洞和不足，其間夾雜的情感有多麼可笑，所以它不會有什麼作用。我殺了他。他等待著。

西弗勒斯的目光轉回萊斯特蘭奇的屍體上。「我們怎麼辦？」他低聲說。

哈利皺眉，他不敢肯定，有些遲疑，他希望自己能從那道蹙額上、從那緊抿的雙唇裡，明白更多的東西。「你的意思是？」

「屍體。」西弗勒斯說，他的聲音裡暗示著一絲急躁。「怎麼處理？藏起來？」

哈利搖搖頭。他必須盡力迫使自己的話語從堵塞的嗓子眼中破冰而出。

「不。」他說。「那樣可能會被發現。」

「天使的灰燼。」

哈利抬頭。「天使的灰燼？」他茫然地重複著，不知所措，儘管他感到自己所有的力氣都已被消耗殆盡，無法感到驚訝。

西弗勒斯的目光在萊斯特蘭奇的屍體和哈利之間的某處凝結。「一種特定真菌的派生物，再混合以愛爾蘭西迪獸的皮膚。」他靜靜地解釋道。「它能夠把任何非活物的身體化成塵埃。」他頓了頓，但很快又接著說。「我有一些。」

哈利點點頭。「你會…去拿？」

西弗勒斯與哈利對視。「我去的時候把血跡打掃乾淨，好嗎？」

再一次，哈利點點頭。西弗勒斯離開了。

哈利低頭去看那具屍體，目光不知不覺地朝臉部靠近。上面的表情無法辨認。雙眼是緊閉的，但哈利突然回想起那道嘲弄的閃光，籠罩在污血的陰影裡。他用魔杖指向那灘血跡。 「Scourgify,」 他喃喃道，看著暗紅的顏色蒸發成虛無。

西弗勒斯回來了，他的手中拿著一個裝有白色粉末的罐子。哈利試圖捕捉他的目光，但西弗勒斯正盯著地上的屍體。他的喉嚨動了動，然後開口：「我們必須先給他寬衣。天使的灰燼只對血肉起效。」

「噢。」哈利說。片刻的遲疑之後，他伸手下去，扯開了校服長袍的黑色布料。萊斯特蘭奇的白襯衫完全被鮮血染紅，於是哈利朝著魔法碎片進入身體的地方匆匆一瞥，他不知道傷口自何處開始，也不知道血跡在哪裡結束。

「全部的衣服？」哈利問。

「對。」西弗勒斯說。

哈利在屍體旁邊蹲下，小心翼翼地，沒有踩上那只伸展在外的手臂。他解開了襯衫最上面的幾顆扣子，盡全力往下撕扯。「該死。」他嘟囔；布料太結實了。沒關係，他想，反正他已經死了。他小聲嘀咕了一個切割咒語，將布料劃成兩片，看著對方的皮膚隨自己手掌的移動裂開。

觸及內衣褲的時候，哈利的手指輕輕摸索了一陣，找到布料的邊緣，提起來，喃喃念出了切割咒。衣物被撕扯而去，彷彿潮濕的紙張。他偷偷向膝蓋下方看去，沿著脛骨，最後瞟過赤裸的雙足。

萊斯特蘭奇一絲不掛地躺在地上，肌膚上帶著淺淺的痕跡，那是哈利的切割咒語觸碰的地方。他很蒼白，哈利想，但是不及西弗勒斯。手臂和肩膀上微微隆起的肌肉色彩斑駁，滿是還來不及成形的瘀傷。在哈利看來，彷彿自己的腳邊正堆砌著一尊希臘雕像——雕塑的四肢破損，一隻手在默默的懇求中向外伸出。是自己的力量讓它失去了生命，變成了被宰割殆盡的牲畜…

他站在那裡，體內奔湧呼號，彷彿海面上的陰影，越過他的靈魂，幾乎讓他陶醉。「我想——」哈利清了清嗓子。「——這樣就好了？」

西弗勒斯點點頭。他打開罐子，將一些白色的粉末灑在萊斯特蘭奇的屍體上。哈利皺起鼻子。

「這是典型的爛魚味。」西弗勒斯說著，向屍體餘下的部分上又灑了一些白色粉末。淡淡的起泡聲傳來，隨後哈利看到萊斯特蘭奇的肌膚開始褶皺、內陷、然後變成了崩塌的灰燼，彷彿海岸邊風乾的鹽。黑色的頭髮變灰、變白，成為了透明的細絲；骨頭也徹底碎裂。這當真是塵歸塵，土歸土了，哈利想。

西弗勒斯將蓋子擰了回去。「行了。」他說，他的聲音不怎麼穩定。

「灰燼怎麼辦？」哈利說。「能不能燒了？」

西弗勒斯無聲地點了點頭。

哈利再一次伸手下去，將報廢的衣物和灰燼掃成一團。他向前邁出一步，將整堆東西扔進了壁爐裡。火焰升騰、驚詫，第一股火苗的須蔓伸出，輕輕舔過布料，沿著接縫悄然前行，然後將一切萎縮、吞沒，再也辨認不出原本的模樣。

「完成。」哈利說著站起身。他轉身去看西弗勒斯，但西弗勒斯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落在馬爾福身上。「我們離開之後——他就會醒。」哈利說著，不知是不是應該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可靠一點。

西弗勒斯猛然點了點頭。「我們該走了。」

他們離開了房間。哈利在門口逗留了一下，回頭向屋裡看去：馬爾福躺在那裡，就像個木偶，壁爐前什麼也沒有了，曾經吞噬萊斯特蘭奇的火焰搖曳著，發出光芒，彷彿死亡之前閃瞬即逝的微笑。

「弗洛斯特。」西弗勒斯喝道。

哈利轉身，把門拉上關好。他走進自己的房間，來到床前，坐下，聽到西弗勒斯在自己身後關上了門。他看著西弗勒斯摸索自己的物品，看著他藏好那一罐天使的灰燼，又看著他站起身走向屬於自己的床。房間裡一片沉默。

哈利深呼吸了一下。他瞥向壁爐，又移開了目光。火焰不停地讓他想起萊斯特蘭奇。他輕輕抬頭，眼角的餘光看見床上坐著的西弗勒斯，他的手肘放在膝蓋上，雙手在面前牢牢扣住，目光緊緊地盯著火焰。他的面孔看起來凍結了，下顎也似乎緊鎖。

「西弗勒斯？」哈利喃喃道。西弗勒斯好像沒有聽見。哈利吞嚥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自己需要聽到西弗勒斯的聲音。「對不起，西弗勒斯，我——」

「閉嘴！」西弗勒斯喝道。他猛然跳起來，於是哈利沉默，看著西弗勒斯的手掌捏緊了又分開。「不要——什麼都不要說。」他轉身，在壁爐前來回走著，他的影子在牆上搖來蕩去。

突然地，他停下了，然後對哈利怒目而視。「好了，你想說什麼？」

哈利對著地面眨眼，希望能召喚出自己能說的任何話語。「沒什麼。」

「沒什麼？」西弗勒斯吼叫起來。「那就走！讓我一個人呆著，你這——」他在最後一刻阻止了自己，眼中閃爍著奇怪的光芒。他冷冷地嗤笑起來，一隻手抓住壁爐架。 「現在我罵你的時候可要小心了，」他不帶感情地說：「否則你可能會在睡夢中幹掉我。」

哈利站起身，離開了。

~~~~~

天文塔中的空氣慢慢轉冷，天空由紅變紫、由紫變黑，高塔也隨之吸進了夜晚的冰冷和潮濕。哈利轉頭，目光掃過黃昏的天空，看著它的顏色飛快變化，最後漆黑一片。

他記得那時聚集在他右手的魔法，形成了銳利的刀鋒，足以切割血肉，但這刀鋒又那麼粗糙，會給人造成巨大的痛苦。他記得那時自己帶著邪惡而妖異的愉悅，向前一刺，殘忍的快感爆發，讓他欲罷不能。當然，在那之後，震驚與恐懼完全吞沒了他，將他帶出西弗勒斯的意識——但那股恐懼並非來自謀殺。而是來自謀殺帶來的快樂。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是個妖孽，他想著，把手舉到眼前。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殺死另一個人類。他的第一次是一個年輕的食死徒，那人有著金色的卷髮，臉上幾乎長滿了青春痘。那時，哈利正在和蘿絲蜜塔談論著最近一次佈置的防護網，一群食死徒忽然衝了進來，四處發射著咒語。長期的訓練讓哈利在瞬間做出了本能的反應。他閃避開來、發射咒語、構築護盾，同時延展出五感，在屍體和破碎的桌椅間翻滾騰挪，彷彿一個自動操作的機器人，又彷彿野獸的本能爆發。接著他就地一滾，正好撞上一個食死徒，那人的面具有些脫落，露出半張驚恐的臉，他的魔杖對準了哈利的脖子。他們在瞬間目光相對，兩個人都在過渡驚訝之下什麼也沒有做，然後，在那個食死徒開始結結巴巴地念叨死咒之前，哈利已經把那支魔杖從脖子上擰了下來，然後大吼出一個粉身碎骨咒，把那個食死徒的頭炸得七零八落。接著他跳起來，繼續發射咒語，繼續構築護盾，直到沒有一個食死徒還能夠站立。而赫敏帶著凌亂的頭髮和瘀傷的臉，瞪大了眼睛盯著哈利血跡斑斑的衣衫。

之後，他徘徊在一種奇異的眩暈中，每個人都在安慰他。赫敏抓住了他的手；羅恩說了一些笨拙的話；瘋眼漢聲音粗啞地發表著意見，說這樣的事情不可避免。這一切都沒能打破那種眩暈，最終哈利只能哭泣著進入睡眠。接下來的幾周裡，他使盡了全力，尋找著有關那個死在他手中的食死徒的信息（他的名字叫埃爾伯特?馬歐龍，由母親在家教育長大，不過幾個月前才加入了伏地魔一方），直到他殺了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直到戰爭彷彿厚厚的烏雲，向他傾軋下來，令他徹底麻木。然而他從未因這些死亡而感到愉快。或許最接近愉快的是小矮星彼得，殺他的時候，他的全身都在憤怒中膨脹，然而在此之後，他卻在厭惡中渾身發抖，在對父母的回憶中漸漸深陷。

這是因為我體內伏地魔的靈魂，哈利想著，抬起雙手抱住臉頰。但即使這樣想，感覺也只是一個借口。那不再是伏地魔的靈魂，也不再是哈利?波特的靈魂；而是他的靈魂。喬納森?弗洛斯特的靈魂。湯姆?裡德爾的靈魂。哈利?波特的靈魂。

他聽到腳步聲靠近。他緊張起來，試圖辨認這聲音，但是他還沒有成功，腳步聲就停止了。

「弗洛斯特。」西弗勒斯說。

哈利渾身結冰，然後，他向後一瞥。西弗勒斯姿勢古怪地站在樓梯的頂端，他的目光搖曳，從天空到大地，又看向哈利的臉龐。

「我在找——你。」西弗勒斯小聲說著，把手拉到身體兩側，然後在胸前交叉起來。

哈利轉移了目光。「噢。」

西弗勒斯邁著遲疑而稀疏的腳步靠近了。「馬爾福不久前醒了。我想他正在四處調查萊斯特蘭奇的行蹤。」

哈利點點頭。他聽到西弗勒斯惱火地歎息了一聲，然後開始在塔裡來回踱步。「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完全發現萊斯特蘭奇真的消失了。」

「對，用不了多久，而且鄧布利多也會知道我和這件事情有關。」哈利用單調的聲音說。

西弗勒斯沉默了一陣。「怎麼會？」他質問。

「萊斯特蘭奇…用我和波特、布萊克決鬥的回憶，勒索我去參加伏地魔的化裝舞會。」 哈利遲疑地說。「如果我不去，又或者他萊斯特蘭奇不知為什麼死掉，或者——失去正常人的能力，鄧布利多就會接到那份記憶。鑒於萊斯特蘭奇現在已經徹底死掉，我猜鄧布利多也快看見了。」

一刻的沉默。又一刻的沉默。哈利希望自己能夠看見西弗勒斯的臉，卻不必和那雙黑色眼睛的強烈目光對視。「那麼…」西弗勒斯說：「這是為了——」他停住了。「你沒有告訴我萊斯特蘭奇在勒索你。」他輕輕地說。

「對。」哈利簡略地回答。我當然沒有告訴你，告訴你會有什麼好處？然而答案幾乎立刻就出現在他面前：或許西弗勒斯就不會跟蹤你去那場舞會了。或許他就不會被萊斯特蘭奇附身。或許萊斯特蘭奇就不會死。

現在已經太晚了，哈利苦澀地想著，將螫人的悔意推向腦後。

「有很多事情，」西弗勒斯用一種置身事外、就事論事的口氣說：「你都沒有告訴我。」

我不能，所以不要問了！哈利狂躁地想，但他的嘴依然緊閉，夾鉗在不安和恐懼中。他恐懼西弗勒斯會離開，恐懼這些必須的謊言會最終分隔他們。克裡斯托弗的話在他的腦中低語——你認為建立在謊言、陰霾、和半真半假之上的愛情，怎麼能夠持久？你會用那個謊言毀掉他的一生。你知道自己正在把他獻給黑魔王。你知道黑魔王會對他產生慾望，並且將他佔為己有——

「教我大腦封閉術。」

哈利抬起頭，嚇了一跳。「什麼？」

「你聽到了。」西弗勒斯煩躁地說，眼睛盯著地面。「教我大腦封閉術。鄧布利多的意識魔法臭名昭著。如果他懷疑你，他就會搜查我的大腦。」

有那麼一刻，哈利想大笑。這真是極端諷刺，極端詩意，令人眩暈，教西弗勒斯大腦封閉術的人竟然會是他，然而將大腦封閉術的秘密硬塞進自己頭腦裡的，也正是斯內普。雞生蛋還是蛋生雞？哈利不知道。

「那好。」哈利說。「但大腦封閉術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就好像守護神咒一樣；可能需要好幾個月才能融會貫通。」

西弗勒斯給了他一個足以使草木枯萎的眼神。「我們還沒學過守護神咒。」

「呃，那你也知道個大概了。」哈利說。「而且，老實講，我不太確定該怎麼教你。我的大腦封閉術基本上都是自學的。」

西弗勒斯看著他，在思考中皺眉。「你用什麼書了嗎？」

「沒有。」哈利不情願地回答。「我有攝神取念師的幫助。」其中一個時不時地在我的頭腦裡安營紮寨，另一個居住在地窖中，還有一個，自他的高塔之上將我們全部都掌控在手心裡，哈利想著，努力把心中的苦澀扭曲成一種輕快的自我貶低。不過，最後還是成功了；即使是舉行了增力儀式之後的伏地魔，也沒能輕易越過他所築成的意識盾牌。

「你就是攝神取念師。」西弗勒斯說。「你可以幫我學。」他抬起頭，他們的目光短暫地相遇，然後哈利飛快地看向別處。突然間，他十分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彷彿兩人之間是第一次相互觸碰。「而且，如果你說的沒錯，那麼鄧布利就會試圖盡快讀取我的意識。」

「對，你說的沒錯。」哈利一邊回答，一邊迅速地爬起來站好。剛才他一直想著鄧布利多可能的行動，還一直想著西弗勒斯所表現出的脆弱，以至於忘記了，而現在，那些想法夾帶著新的焦慮奔湧而回。他們的時間所剩無幾。「我們最好立刻回去，不然會趕不上宵禁。」

西弗勒斯咕噥一聲，同意了，於是哈利帶頭，兩人開始朝陡峭的旋轉樓梯之下走去。他們無聲地移動著。晚餐差不多已經結束了，哈利發現自己的胃正發出不滿的聲音，於是想到。不過沒有時間了。他只剩幾個小時來教會西弗勒斯如何抵擋鄧布利多那樣強大的探通術，而且，考慮到連哈利自己都覺得這一切非常之困難——

他們靜靜地進入了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哈利驚訝地發現馬爾福正在壁爐前來回踱步。

「你們有誰看見萊斯特蘭奇了？」他質問道。

哈利皺了皺眉，調整自己的反應，使之顯得可信。「沒有。」他搖搖頭說。西弗勒斯什麼也沒回答。不過西弗勒斯通常都選擇保持沉默，哈利想。

馬爾福瞇起眼睛，懷疑地盯著他們。但並非攝神取念，哈利想著，然後冷笑。「你的朋友丟了，馬爾福？」

「閉嘴，骯髒的麻種！」他喝道。「晚餐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在？」他匆匆一瞥西弗勒斯，一個高高在上的笑容延伸到整個臉龐。「忙著和你的孌童快活呢，是嗎？」

「所以，你才如此擔憂萊斯特蘭奇的失蹤？」哈利說著交叉雙臂。「是不是孌童已經變得對主人無比依賴了？」

馬爾福憤然變色，哈利本想留在這裡享受一下，但西弗勒斯已經離開，朝他們的房間走去，他的肩膀微駝，緊張地繃著。該死，哈利想，也不再理會馬爾福的反擊，匆匆跟上了西弗勒斯。他在話中嘲諷了萊斯特蘭奇——那個他剛剛殺死的男人，那個西弗勒斯幫助銷毀屍體的男人——那肯定不會讓人感到愉快。但這只針對西弗勒斯，而不是我，哈利意識到，他的心中情緒激盪，彷彿遭遇冰冷而算計的刀鋒。作為哈利，我會感到不安，即使那是一個食死徒，即使他讓我感到憤怒和憎惡，我也會不安，而現在我卻有如一片虛無。他加快了速度，朝走廊裡行去，同時努力地在心中尋找著哪怕是一丁點的悔恨與自責。那樣的情緒的確出現了，朦朦朧朧的，彷彿亦真亦幻的痛苦，幽靈一般盤旋在他的腦海，然而隨之形成實體的，卻是記憶中殘忍的快感。

哈利在身後將大門緊閉。

西弗勒斯站在房間中央，雙臂在胸前交叉，臉上毫無表情。「那麼，我們怎麼做？」

哈利站在西弗勒斯面前。他們的目光相遇。「我要把自己推進你的意識裡，試著尋找到你記憶中那些關於——我們對萊斯特蘭奇做過的事。」哈利緩緩地說。「我要你抵抗。」

哈利看到西弗勒斯的眉毛在惱火中蹙在一起。「你就計劃給我這樣的指示？」
「是的。」哈利坦率地回答。「只要依你的本能進行反抗就好。」

最後，西弗勒斯憤怒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著表情恢復平和。「好了？」他冷冷地命令道。「來吧。」

哈利頓了頓。他想給出一些可靠的保證，他想說些什麼，告訴西弗勒斯他無意窺探他那些十分難堪的回憶，告訴他自己很不情願做這一切。然而西弗勒斯的目光空白而無情，在那份冰冷之中——哈利想著，心漸漸沉了下去——甚至還有敵意。

哈利將這個想法甩到一邊，深吸一口氣，然後跳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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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章節有非常兒童不宜的鏡頭。。但不是H。。小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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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短暫的、彷彿身處萬花筒般的眩暈之後，他在一間屋子裡著陸了，哈利馬上便認出這裡是他們的寢室。火焰在壁爐中搖曳。影子帶著韻律，飛快地在灰色的牆壁和深綠色的床鋪上搖動。西弗勒斯蜷縮著，像個胎兒一般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後哈利意識到，這是西弗勒斯幾個小時之前的記憶，就在哈利自己剛剛醒來之後。

我應該能感覺到他正把我推出去，哈利一邊想，一邊看著西弗勒斯睜開雙眼。斯內普是那樣優秀的大腦封閉師；我想西弗勒斯應該天生就有這方面的才能…
西弗勒斯坐起身，迷惑地看向四周。接著，哈利聽到隔壁房間傳來馬爾福模糊的聲音。 他看到西弗勒斯皺眉，再次環顧四周，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哈利跟著回憶中的西弗勒斯，他感到有些不耐煩。他至少應該能感覺到一定程度上的反抗，難道西弗勒斯根本沒有努力…？

門打開了，哈利發現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拉向萊斯特蘭奇的屍體。眼前的景象讓他眨了眨眼，然後轉過頭，迅速將由空洞所滋生的沮喪拋離心中。我真的把他的臉毀了，哈利想著，又朝那幅景象瞥了一眼，目光隨著沾滿血污的衣裳褶皺移到向外伸展的手——

他飛快地朝別處看去。

「你殺了他。」西弗勒斯對記憶中的喬納森?弗洛斯特說。

是的，哈利想，他的目光盯著牆上的影子，感到相對安全了一些。然而這兩個字又一次淹沒在他瘋狂的心跳中，沒能說出口。他瞥向自己的臉，驚訝地看著。我看起來好冷酷，哈利想，那樣陰森而傲慢。

「他在你的頭腦裡。」記憶用嘶啞的聲音輕輕說。

更多的沉默。為什麼西弗勒斯沒有把我推出去？哈利不知道。他不可能就這麼放棄了，不是嗎？

「我們怎麼做?」記憶中的西弗勒斯輕輕問。

哈利在心裡歎息一聲，往下一推，離開了地面，他感覺自己漂浮起來，就像深海中的氣泡，漫遊而上。記憶的邊緣虛化，一團一團溶成了黑暗，然後他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看著西弗勒斯臉部的輪廓。

「西弗勒斯？」哈利輕輕地、遲疑地說。西弗勒斯的嘴唇牢牢地合在一起，眼睛緊閉，他蹙著眉頭，肩膀明顯的緊張僵硬。

哈利伸出一隻手，緩慢地，碰了碰另一個男人的肩膀。就像在觸摸一塊岩石，遙遠而堅硬。他將手指放在那裡，盡可能地輕，盡可能地給人信心；那張嚴厲的臉上帶著痛苦，他的沉默和手勢卻無能為力，哈利的心不由揪結。接下來，西弗勒斯喘了一口氣，聽上去就像在抽泣一般，然後，他輕輕向前靠了過來。

「西弗勒斯。」哈利低聲說，伸手想要將西弗勒斯抱在懷裡，然而西弗勒斯無情地掙脫了。

「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他說著，聲音重新恢復了控制力。他的眼睛張開，強烈的目光中充滿令人不安的東西，明亮地閃爍著，讓人生疑。「一份記憶。」

「一份記憶？」

「對，這個記憶或許有助於解釋一些問題。」西弗勒斯說。他的語氣簡略而不友好。「來吧。」他冷冷地說。「我們可沒那麼多閒工夫。」

「那好。」哈利說，然後他伸出雙手，放到西弗勒斯肩上，接著深呼吸了一下，躍進那雙眼睛裡。

哈利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簡樸的、並且看上去令人不安的房子裡。天花板和牆壁都刷著白漆，然而歲月給它們染上了微黃的色調。老舊的椅子沿牆擺放著，上面的墊子都裂口了。屋子的一角放著一個雜誌架。今日心理學，哈利讀到。大西洋月刊。這裡看起來是個麻瓜的地方，哈利想。

他轉過身，看見西弗勒斯正站在接待員的台前。他穿著有些褪色的麻瓜衣裳，與他瘦長的身影古怪地吻合。「拜託。」他用十三歲孩子的聲音說，不過這聲音的邊緣已經染上了熟悉的冷冽。「我想見一個人。」

椅子在水泥地上托拽的聲音傳來。「什麼？」接待員坐在那裡，質問道，她是一個中年婦女，看起來渾身繞滿了肥肉。

「拜託。」西弗勒斯重複了一遍，他的手指抓著前台的桌面。「我想見一個人。」

「像你這樣的小子。」接待員說著皺皺鼻子，批評地瞥了他一眼。「不就是想看看瘋子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嗎？」

「我想見裡面的一個人。」西弗勒斯重複了一遍，他的聲音依然控制得很好。「我的母親。」

接待員頓了頓。「你的母親？她叫什麼名字？」

「伊琳?普林斯。」西弗勒斯說。

「伊琳…」接待員喃喃道，臉上劃過了一道淡淡的、不平靜的表情。接著，她把自己從椅子上抬起來，朝大門躑躅而行。「進來吧，小子。」

開門的聲音傳來，接著一道長長的走廊出現在眼前，這裡的天花板和牆壁帶有同樣黃白相間的顏色。哈利跟著西弗勒斯進入了走廊。瘋子住的地方，哈利想，這裡是精神病院？而西弗勒斯的母親——在這裡？哈利對斯內普的過去知之甚少，直到他有心去想、去問的時候，他只知道托拜厄斯?斯內普和伊琳?普林斯都已經死去了。

接待員走到一扇平平無奇的門前停住了，她敲了敲門。「伊琳？」她叫道，聲音隨著音調漸高而尖利起來。「有人來看你。」

西弗勒斯輕輕地動了動。

「是誰？」一個聲音回答，即使透過大門，這聲音聽起來依然冷漠而不友善。

「西弗勒斯。」西弗勒斯喊道。

又一陣停頓。「進來。」伊琳?普林斯說。

接待員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了門。「進去吧，小子。」她說，於是西弗勒斯走進了房間，身後緊緊跟著哈利。

那麼這裡就是精神病院了，哈利想著，四處看了看。地面和牆壁都有填充物。一個帶著金屬欄杆的塑料籠子裡，螢光燈的亮度顫巍巍的。一張薄薄的帆布床，一個梳妝台，一個水槽，一個馬桶。這是監獄，是牢房，哈利想，他感到心中一陣噁心。

伊琳?普林斯坐在一張硬靠背座椅上，她的臉孔對著牆壁。「請讓我們單獨相處，拉奇德小姐。」

「我恐怕不行。」接待員拉奇德小姐咕噥著，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學生，正在和校長對話。「這是違規的。」

伊琳轉過臉來，她的眼睛——西弗勒斯的眼睛，哈利想——將拉奇德小姐整個看了進去。「我的表現不好嗎？」她用一種清晰而精準的聲音說。「放心，我總不會傷害自己的兒子。不是嗎，西弗勒斯？」

她伸出一隻手，西弗勒斯順從地向前走去，讓母親撫摸自己的臉頰。

「請讓我們單獨相處，拉奇德小姐。」伊琳?普林斯重複道。

「哦，那好吧。」拉奇德小姐說，她的手指不安地撫弄著那串鑰匙。「提醒你，我就在外面，所以不准做什麼怪事，聽到了？」

「當然，拉奇德小姐。」伊琳?普林斯說，然後拉奇德小姐退了出去，在身後將門關上。

伊琳?普林斯立刻將手抽離西弗勒斯的臉龐，西弗勒斯向後退了一步。

「我以為你已經把自己的母親忘了。」她冷冷地說著，雙手交疊，放在膝頭。

「我三天前才回家，而且我還要——」西弗勒斯停了下來，迅速將手伸進袖子裡。「我帶來了您要的東西，母親。」他說，然後抽出魔杖，從兩個口袋裡分別拿出一個小瓶子。「我也帶來了懷孕母豬的脂肪。」他說著脫下了鞋子，顛倒過來。兩個被壓扁的包裹掉了出來。

伊琳?普林斯拿起了自己兒子的魔杖，一隻手指撫摸著木頭的長度。哈利看著她，感到一股蔓延的惡兆。

「母親？」西弗勒斯遲疑地說。

「Petrificus Totalus,」 伊琳?普林斯說著，朝西弗勒斯一揮魔杖。西弗勒斯的雙臂立刻啪地一聲貼上了身體，兩腿猛然並直合攏，接著，他開始向後跌下去，但行動軌道又突然轉向，於是他反而落在了床上。

「看著我。」伊琳命令道，她爬上床，騎在他兒子的身上。「看著我！」她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看。著。我。」

哈利焦急地握緊了拳頭，感到一股巨大的厭惡感淹沒了自己。他只想把這個可憎的女人揪下來，折磨她，直到她成為一堆無意識的廢物，直到她真的精神錯亂。然而正當這股憎恨在他的體內鼓動，房間裡白色的牆壁似乎開始融化、淡去，直到僅僅變成背景中模糊的影子…

…他看見西弗勒斯筆直地坐在床上，額頭沾滿了汗珠，瘦弱的小手緊緊抓住髒污的被子。月光流瀉在狹窄的房間裡，而西弗勒斯正在聆聽什麼聲音——哈利也聽見了，於是他突然間覺得，自己或許明白為什麼伊琳?普林斯要從自己兒子的頭腦中窺探這段記憶。那聲音來自樓下，是模糊的呻吟和重物移動的轟響。哈利的注意力牢牢地盯在西弗勒斯的臉上，他看到了那張過於幼小的面孔上浮現的絕望，看到了他閉上眼睛，獨自一人…

…西弗勒斯正走下一段狹窄的樓梯，午後的陽光在牆壁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走下最後一級樓梯，經過轉角，突然間停了下來——在他眼前那間麻瓜風格的廚房裡，一男一女正在接吻。那個男人抽身退開，抹掉了鼻子上的口紅。他看起來很眼熟；哈利意識到，那人正是托拜厄斯?斯內普。他非常英俊，哈利想，就像湯姆?瑪沃洛?裡德爾。

那個女人倒抽一口冷氣，很快也退開了。「托拜厄斯，那個孩子是誰？」

「誰都不是。」托拜厄斯?斯內普簡略地回答，生氣地對西弗勒斯皺眉。「第一個老婆的孩子，總算幾個月前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這個瘋女人，她…走開，別在這裡游手好閒！」年長的斯內普咆哮。

西弗勒斯很快離開了廚房，機械地朝樓上走去，他的目光直盯著前方…

那段陡峭的樓梯漸漸變暗，同時，填充物構成的牆壁和帶有裂縫的白色天花板在眼中清晰起來。哈利重重地吞嚥了一下。就算是他，被鎖在碗櫥櫃裡的時候，至少還有對父母聖潔的回憶。

伊琳?普林斯爬下床，雙手撫平了身上那件樸素的病號服，然後僵硬地坐回椅子裡，雙手再次交疊，放在膝蓋上。

「這麼說，他給自己找了個婊子。」她喃喃道。

西弗勒斯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眼睛不停地前後瞟著。放開他，哈利想著，憤怒漸漲。現在放開你的兒子，你這愚蠢的女人。

然而伊琳?普林斯站了起來，開始收集西弗勒斯帶來的材料，她精神奕奕地左右移動著，彷彿自己的兒子根本不存在。她用西弗勒斯的魔杖敲了敲地面，一股藍色的火焰在稀薄的空氣中延展開來。她倒空了一個瓶子，將裡面裝滿水，然後把它漂浮在火焰上。

敲門聲傳來。

「就快好了，拉奇德小姐。」伊琳?普林斯揮了揮魔杖，叫道。一道藍光沿著門縫繞行一周，哈利認了出來，這是鎖閉咒。

伊琳?普林斯跪倒在地面上，行動敏捷得令人驚訝。她開始將之前傾倒在地上的小型白色根莖扯碎，然後灑到瓶子裡加熱的水中。她的手指肉乎乎的，哈利挑剔地想。西弗勒斯的手肯定像他的父親。

她伸手拿來西弗勒斯藏在鞋裡的其中一個小包裹，然後將它打開。懷孕母豬的脂肪，哈利想，他帶著嫌惡看著那包凝結的塊狀物。伊琳對著那塊脂肪吹了口氣，然後用它在火焰和懸浮的玻璃瓶周圍畫出一個圈。她將脂肪放在一旁，接著解開了頭髮。

哈利皺眉，他不知道這到底是製作魔藥還是舉行祭祀。他回頭朝床上瞥去。西弗勒斯的臉孔凝結在驚訝之中，除此以外，什麼也沒有洩漏半分，可是他的目光始終牢牢地盯著母親的那些器具。

「完成了。」伊琳?普林斯說著，揮動魔杖將火焰熄滅。她將小瓶子從半空中取下，用木塞塞住，舉到病態的螢光燈下。她糾結的黑髮披散在背後，鋪在毫無線條的長袍上，使她看上去像一個早已消失的世界中的女祭司。

接下來，她姿勢古怪地爬起來站好，又變回了伊琳?普林斯。她拿起另一塊脂肪，然後奮力塗抹在西弗勒斯的魔杖上，彷彿一個給琴弓打蠟的小提琴家。她在做什麼？哈利想著，匆匆朝西弗勒斯一瞥，他不知道他的腦子裡在想什麼，不知道這種事情會不會再尋常不過——伊琳?普林斯定期石化自己的兒子，入侵他的意識，然後在微弱的麻瓜燈火之下烹煮魔藥。她將西弗勒斯的魔杖舉到螢光燈下，哈利發現仗端已經變鋒利了。

伊琳?普林斯筆直地站著，撫平了全身上下的長袍。她的手在肚子上幾乎充滿愛意地徘徊了片刻，於是哈利看見，白色的布料之下，她的小腹微微有些凸起。

「Engorgio,」 她說著，用鋒利的魔杖點了點另一個小瓶子。瓶身膨脹起來，直到瓶口能夠通過一個拳頭的大小為止。

不，哈利不可置信地想，本能地移動起來，想擋住十三歲的西弗勒斯的視線。可這是他的記憶；他已經看見了一切。伊琳?普林斯轉過椅子，背對自己的兒子，爬了上去，慢慢蹲坐下來，掀開了她的病號服。

「Lacrimo,」 她喃喃道，聲音在喉嚨裡有些阻塞。「Lacrimo—puerperus.」 她的呼吸陡然一滯，然後她抓緊了椅子的扶手，全身戰慄起來，同時，哈利聽到她發出一聲顫抖的呻吟，這樣的聲音是自己從未聽過的。她又呻吟了一聲，接下來，一開始是一條細線，然後，一個外表血肉模糊的東西出現在椅子下方，就像被解剖後動物的內臟，搖擺著。

用力之下，伊琳?普林斯氣喘吁吁，於是呻吟停止了片刻。哈利向後瞥去；西弗勒斯的目光僵硬地固定在一點，彷彿一具屍體，但那張表情凍結的臉孔上，只帶著一點淺淺的驚訝。

伊琳?普林斯突然間又發出一聲呻吟，那個血肉模糊的東西抽搐著，搖晃著，在放大的玻璃瓶上劃出道道血絲。接著，瓶子跌落在地，發出低低的『撲通』一聲。哈利彷彿受到了一種病態的吸引，他看著那條血絲在地面搖晃，顫抖，就像蜘蛛的絲線。

伊琳?普林斯發出一聲疲憊的歎息，跌坐在椅子上，她的頭輕輕低垂。接著，她在依舊急促的呼吸聲中低語：「Accio fetus.」 一個小小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從那一堆殘跡裡飛了起來，收進變大的瓶子裡。它跌進瓶底的聲音，哈利想，就像雞蛋黃。「Scourgify,」 她喃喃道。那一堆血肉模糊的殘跡萎縮著消失了，彷彿火焰中捲曲的血肉，化為灰燼。「Finite Incantatem.」 玻璃瓶縮小，恢復了原先的尺寸。她緩慢而痛苦地動了動，站起身，放下了長袍，盡可能地將上面的褶皺撫平。她的手指微微顫抖。

「拿著它，讓你父親喝下去。」她說著指向自己製作的藥水。她的聲音冷得像一塊鐵。「然後給他看這個。等他厭倦了自己最近的婊子，就給他看這個。」她拿起血跡斑斑的瓶子，裡面裝著那個不成形的紅色塊狀物。「告訴他，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他的小托拜厄斯?斯內普。」

她拿起西弗勒斯的魔杖，將它恢復到原本的狀態。「Finite Incantatem,」 她說，然後，西弗勒斯搖搖晃晃地坐起身，他的臉色比平時還要蒼白，他的嘴唇無聲地張開…

…房間融化而去。牆壁和天花板的慘白被火焰熟悉的光影取代。

哈利緩慢地把雙手從西弗勒斯的肩上拿開。

「這一切，我希望，能夠解釋我對大腦封閉術無能為力的狀況。」西弗勒斯冷冷地說，打破兩人視線的接觸，向地面看去。

哈利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便猛地伸出雙臂抱住了西弗勒斯，他抱的非常用力，手中甚至感到了西弗勒斯背部的骨骼。

「你——」西弗勒絲抽了一口氣，但什麼也沒說，哈利將臉埋在另一個男人的肩窩裡，然後緊緊地閉上眼睛。他能夠聽見心臟在胸腔裡衝擊，跳動的聲音充滿了寂靜的室內。

他們保持著這個樣子，過了一會，哈利感到一股輕輕的推動。他放開了手，西弗勒斯發出一聲歎息。

「有沒有什麼方法，能讓我學大腦封閉術？」他問，聲音冷靜而克制，然而哈利聽起來就彷彿雨夜中的火焰，靜謐而溫暖。

一定有，哈利想。他知道西弗勒斯將會成為這個時代裡最偉大的大腦封閉師之一，不過——現在他還屬於最差的一個。感謝伊琳?普林斯，哈利刻薄地想。最先褻瀆他的人，並非萊斯特蘭奇和馬爾福。而是他的母親。然而當哈利再次感受到那股澎湃的憤怒，這情緒卻被一種奇異的憐憫緩和了。為什麼西弗勒斯給我看那一段記憶？他想著，激烈的情感浪潮被一種無法抗拒的溫柔取代。「我不知道。」哈利不情願地說。「你試著把我推出去了嗎？」

「我試了。」西弗勒斯說，但哈利能夠聽出他聲音中的遲疑和挫折。

哈利頓了頓。「萊斯特蘭奇在你頭腦中的時候，你——有感覺嗎？你試著把他推出去了嗎？」

「我想我沒有察覺他的存在。」西弗勒斯說，沒有看哈利的眼睛。「他叫我做的一切都感覺很——自然。我想。我想，只有在看見你們兩個在我的腦子裡飛奔之後，我才發現。」

「對不起。」哈利咕噥，但西弗勒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我不相信沒有讓我學會大腦封閉術的方法。」西弗勒斯冷冷地說。「肯定有某種理論基礎可以幫助我，好過你教的方法。」

「你是指書？霍格沃茨的圖書館裡可沒有。」

西弗勒斯尖銳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哈利感到血液湧上臉龐。「我——呃——」

「別回答了。」西弗勒斯低聲說，聲音非常低，哈利幾乎沒聽見。他沉默下來，不知道兩人之間的聯繫是否就此失落，不知道秘密的壕溝是否又一次將他們阻隔，不過，西弗勒斯只是退開，只是深信不疑地說：「我一定要學會大腦封閉術。」他抬起頭，目光與哈利重合。「我——肯定有什麼方法的。」

哈利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西弗勒斯質問。他轉過身，開始在壁爐前面煩躁地走動。「你有沒有看過什麼書？我還可以去其它的圖書館，可以找書，可以讀，可以學，可以——」他停了下來，臉上帶著那樣絕望的表情，讓哈利感到自己的心都揪了起來。

「時間不夠。」哈利輕輕開口，將兩人腦中所想的事情說了出來。

西弗勒斯咒罵了一句。「你怎麼可以這麼平靜？」他嘶道。「你會——哪怕鄧布利多發現了一絲一毫的證據，你都會進阿茲卡班。阿茲卡班！你這種大罪，不進去才怪。何況你又沒有能救你的人脈，說到這個，我也沒有！」

可能我的二十年就是這麼度過的，哈利想，但他又立刻知道，他永遠不會允許自己被關進阿茲卡班。但可能這就是我必須離開的原因——不是因為伏地魔，而是因為鄧布利多。突然間，他感到平靜，彷彿在目光一掃之間，他已經看清了整個未來的方向。

毫無預兆地，西弗勒斯停下了腳步。「我不——不想失去你。」他垂著眼睛說，他的聲音幾不可聞，安靜得令人絕望。

哈利吞嚥了一下。「你不會的。」

西弗勒斯抬起頭，試圖對他怒目而視。「你怎麼知道？」他質問著，喉嚨中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他閉上眼睛片刻，似乎在抗拒某個可怕的想法，或者記憶。「他們會從我這裡取走那段記憶，他們會把整個事情揪出來，毀掉你。而我——」他毫無笑意地自嘲。「或許我們會在阿茲卡班分享同一間牢房。」

「這一切不會發生。」哈利盡可能堅定地說。「你不會去阿茲卡班——」

「但他們不會再讓我們彼此靠近。」西弗勒斯說，聲音依舊空洞，彷彿飽受飢餓的人的眼神。「他們不會讓我們這種『可怕的變態』在監獄裡繼續。」

「不是的！」哈利生氣地說。他頓了頓。「你是這樣想我們的？『可怕的變態』？是不是——是不是你父親告訴你的，還是你的母親——？」

「我是怎麼想的有什麼關係？」西弗勒斯吼回去。「而且這和我父母有什麼關係？」

「因為，」哈利說著，試圖克制自己的顫抖：「這是——我的姨丈和姨媽告訴我的。因為我會魔法。而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他期冀著西弗勒斯的目光。「你父親也是這麼說的，對不對？」

「這不重要。」西弗勒斯閉上眼睛，喃喃道，但哈利已經伸出雙手，捧住了他的臉，感受著西弗勒斯高高的顴骨，過大的鼻子，記憶手中觸碰的一切。

「這很重要。」哈利低聲說。「這很重要，因為對我來說，你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也是最——美麗的，而且——」

「不要說了。」

「我希望能告訴你一切，讓你看到一切，就算你會因此看不起我——」

「我永遠都不會看不起你。」西弗勒斯靜靜地說著，張開了眼睛。哈利感到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被沖刷過全身的情感洪流燒成了灰燼。他原諒我殺死了萊斯特蘭奇的事，哈利想。他的良心和意識一定讓他責備我，可是他卻原諒了我——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是不是愛？是不是信任？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他——

「你是，」西弗勒斯將自己顫抖的手放到哈利的手上，低聲說：「我所遇見的——最美好的事物。」

哈利吞嚥了一下，感到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而你就是我最好的一切，哈利想著，希望自己能大聲說出來。現在，唯有你的愛是我的救贖。突然間，二十年顯得那麼廣大，那麼無可超越——他看到自己失落，彷彿一個盲人，在凍土之上跌跌撞撞，又彷彿一個人坐在船上，周圍是風暴飄搖的大海。他擁有力量——在轉念之間摧毀世界的力量，依照自己的意志結束戰爭的力量，然而他無法改變時間，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無法阻隔這種黑暗而荒蕪的感受…

敲門聲傳來。

哈利猛然抽身，兩人之間親密的泡沫突如其來地碎裂了。「不要。」他警告正要起身開門的西弗勒斯。他閉上眼睛，讓自己的感官越過石塊和木頭，向外探查…「是馬爾福。」他說。「我來應門。」

他走向前，打開了門。「哎呀，盧修斯?馬爾福。」他假裝驚訝地說。「真是讓人徹底不愉快的意外。」

馬爾福冷笑。「晚上好，弗洛斯特。」他說。「我帶來了黑魔王的信息。」他拿出一個被黑魔印記封住的卷軸。

伏地魔？哈利想著，心在沮喪中沉下去。他飛快地掃瞄了卷軸，然後接過來。「就這樣？」

「對，就這樣。」馬爾福說著伸伸脖子。他發現了西弗勒斯，於是張開嘴，下流地笑了一下，但哈利很快當著他的面把門關了起來。他轉身走向西弗勒斯，小心翼翼地拿著卷軸。

「上面說什麼？」西弗勒斯一邊問，一邊靠近哈利的肩膀。

哈利拆開了封印。紙面空白片刻，然後字跡閃著光出現了。我親愛的喬納森，哈利念道。請讓我向你和你尊敬的朋友表達最友好的問候。我希望你們都認為我的禮物與己相宜。我必須承認，在阿卜拉克薩斯?馬爾福的化裝舞會上，你的陪伴令我非常愉快。弗拉維亞?布萊克將在明晚舉行小型晚餐會，我希望你能來參加。盧修斯?馬爾福會很高興協助你。你忠誠的，伏地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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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自始至終一直支持TS翻譯的朋友們，

感謝你們啦！

雖然很不情願，但是arumik還是要說，TS的翻譯恐怕最近一段時間（希望不會太久，咳哼）都不會有更新了。。。作者大人太忙，後面的故事，恐怕我們要等上一陣子哩。。。希望Dius能忙裡偷閒哦。。。。雖然他的故事到最後，偶覺得有點在拖戲。。。

本來以為在完成十八章的翻譯之後，偶可能會像個老太太一樣有很多拉拉雜雜的感想，但其實沒有。。。。唯一的感受就是：完成了28萬字的翻譯之後，我卻基本上記不起來自己翻譯了什麼！！！！！

老師說這樣就對了，難道他是在諷刺我的腦容量堪比牡蠣？？？？？？我怒~~~~

算了，arumik只是想說，記得也好不記得也好，最重要的是我很有成就感，嘿嘿，我想每一位作者、每一位翻譯，在完成了一件作品之後，都會和我有同樣的感受，而且，這樣的感受有時候比完成的工作量更加令人欣喜。

呵呵，雖然ts結束了，但arumik不會停止哦！！！！！接下來的翻譯問，是（萬古流芳的）Telanu大大大大大大大大人的系列作品The Tea Series!!!!!!
已經授權了哦！整個系列哦！！！同樣又是大坑哦！但是非常非常好看哦！！！！！！！！

去過貓爪的大人們可能看過那篇A Most Disquieting Tea，也就是下午茶系列的第一部，不過那不是我翻譯的（但是偶已經和那篇文的翻譯大人，也就是香水貓大人溝通過了，所以不算相互衝突），下午茶系列，比ts長，寫作時間還要早，用作者本人的話來說，就是在同人界還沒有特別多的SS/HP配對的時候開始寫作的，到了現在，已經變成經典咯！！！

大約下周的同一時間，新翻譯文就會來了，敬請期待吧！

arum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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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43

第十九章





「我們怎麼辦？」

哈利將羊皮紙揉成一團，扔進壁爐裡，火焰攀爬上紙的邊緣，漸漸吞噬了字跡。「那我就去見他們好了。」

西弗勒斯低聲罵了一句：「白癡！」然後說：「如果我不是親耳聽到了分院帽的決定，我肯定會把你當成格蘭芬多！」

那你要是知道我真的在格蘭芬多，會不會驚訝呢？哈利想著想著，有些愉快，西弗勒斯臉上惱怒的表情令他心情舒暢。「那你有什麼提議？」

「提議？」西弗勒斯生氣地重複了一遍，語氣嚴厲。他捏緊拳頭，開始來回踱步。「好，那我建議你少一點愚蠢、多一些計謀，不要毫無危機感地跳進敵人舉行的晚宴裡！晚宴的主人是誰？布萊克家！天生的蠢貨！就連他們的家養小精靈都幻想把自己的頭釘在衣架旁邊！」

哈利不由笑了起來。西弗勒斯旋即一個大轉身。「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他拖著腔調，冷冷地說。

「呃，」哈利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笑出來，只能說：「我是覺得你很好笑，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毫無表情地咧了咧嘴。「多謝你了卻我希望成為笑柄的心願。」

「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西弗勒斯冷淡地打斷他。「你也太容易上當了，喬納森?弗洛斯特。」他的眉毛在思慮中互相挨到一起。「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去，儘管我不能說自己和布萊克家的關係有多好——」

「這是我這麼多年來聽過的最傻的話！」哈利吼起來。「你絕對不能和我一起去。難道你忘記上次我們見到伏地魔時發生的那些事情了？」

有那麼一刻，哈利真想扇自己一耳光，為什麼他偏偏提起那時候？然而西弗勒斯並沒有像哈利害怕的那樣將表情關閉，也沒有露出不可捉摸的神情。

「明晚。」西弗勒斯低聲道：「那麼在此之前，我可以給你準備一些解藥，確保你不會被別人在酒裡下毒害死，要知道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可不算難…」

「你不必擔心我。」哈利溫柔地說。

西弗勒斯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是你一再強調這位『黑魔王』有多恐怖和危險的。」

「沒錯，但如果你想毀掉自己的人生，黑魔王可比不上阿不思?鄧布利多。」

西弗勒斯不說話了，哈利面對著他深不可測的黑色目光，心沉了下去。西弗勒斯眼神中那些不可猜透的東西彷彿冰冷的刀鋒，將徘徊在他們之間的溫暖空氣急速地冷卻下去，這柄刀在沉默中凍結了兩人的聯繫，然後一折而斷。哈利發現自己正在咒罵自己，為什麼傻到去刺激那樣的表情，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張嘴解釋，西弗勒斯便打斷了他。

「我猜，這又是你那些無法解釋的事情之一了，對不對？」

「對不起，西弗勒斯，可我——」

「行了，我知道。」西弗勒斯說。哈利感到自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因為西弗勒斯的兩根手指正輕輕地堵在他的嘴唇上。「什麼也別說。」

哈利沉默下來，體內所有的神經都集中在西弗勒斯觸碰的嘴唇上，集中在那一點。

「我不太喜歡聽人道歉或者找借口，無論真心假心。」西弗勒斯靜靜地說。

哈利輕輕點了點頭，趁那些手指還沒有離開，用自己的手抓住了它們，固定在嘴唇上。西弗勒斯在訝異中睜大眼睛，雙頰微微染上一抹玫瑰色。哈利輕輕張開嘴，接著，他在猛然加速的心跳中聽見了——西弗勒斯急促的呼吸聲。

我希望這一刻持續到永遠，哈利朦朦朧朧地想，他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渴望在胸膛中重新綻放。永遠——永遠——他用另一隻手悄悄擁住西弗勒斯的後背，感受那具溫暖而骨感的身體在不平整的長袍下起伏，然後他向前靠近，喉嚨中發出一聲顫抖的呻吟，消失在嘴唇上，消失在不穩定的手指之間——

西弗勒斯抽身退開了。哈利沒有阻止，他壓制著自己的情緒，試圖讀懂西弗勒斯的表情。

「這是——這樣的行為不對。」西弗勒斯勉強說著，別開臉，向房間的另一頭走去，回到自己的床邊。「再過四十八個小時，你很可能將會面臨一個非常不雅的結局，這時候還如此沉浸…有些荒謬。」

哈利碰了碰自己還在回憶中發燙的嘴唇，拚命地捕捉西弗勒斯的眼神。他們僅僅對視了短暫的一刻，另一個男子便很快地轉開頭，然而哈利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彷彿那是這世間最顯而易見的。西弗勒斯想要保證。他需要保證——在一個讓他孤獨漂泊，彷彿滄海一粟的世界裡，他需要一件事物，能夠牢牢地抓住，能夠讓他確確實實地感受到自己被愛著——是的，被愛著。

我能不能就這樣告訴他？難道我以前沒有告訴過他嗎？哈利瘋狂地想著，差點忍不住就這麼把西弗勒斯拉過來，抓住他的肩膀，瘋狂地吻他。然而哈利阻止了自己。不，西弗勒斯是個斯萊特林，他的觀念和想法是哈利的成長環境永遠也無法提供的。一定還應該有某些更加…儀式性的東西。一些切切實實的東西。畢竟，有時候話語總存在兩面性。

一支結婚戒指？哈利不禁想，然後差點吐出來。好吧，或許西弗勒斯會喜歡這樣的東西。他的腦中形成了一幅畫面：一個奇形怪狀的哥特式物件，上面鑲滿了祖母綠和其它閃閃發光的寶石，看上去極端危險。呃，還是算了，哈利想。他感到有些困惑。何況，叫我到哪裡去找這些東西？更別說還要給他——？

那種感覺又回來了，而且比之前更加強烈，他渴望就這樣和西弗勒斯緊貼在一起，忘記週遭的世界。我的時間所剩無幾，哈利想，他的目光膠著在西弗勒斯靜靜坐在床上的身影。一天？兩天？何況在離開之前，我還有事情必須去做…

「…問他對這件事能不能幫忙？」

哈利眨眨眼。「什麼？」

西弗勒斯的眉毛不耐煩地沉了下來。「我說，鑒於你明顯難以幫我提高大腦封閉術的造詣，我們可以問克裡斯托弗能不能幫忙。」

「克裡斯托弗？」

「是的，克裡斯托弗。請別告訴我你不僅糊塗，而且還有失憶症——」

「沒有！我當然記得，但是…」哈利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他並不願特地去想克裡斯托弗，因為一旦提到他，哈利總會聯想到自己迫近的命運，以及一個事實——那就是，無論他如何精心措辭，如何巧言辯駁，他還是在對西弗勒斯撒謊。西弗勒斯知道這一切，卻早已——以自己的方式——原諒了哈利。可一切並未改變。「好啊，為什麼不呢。」哈利不情願地同意了。

「那麼？」西弗勒斯不悅地接了一句，於是哈利乖乖地伸手到書包裡，把那本石灰色的書拿了出來。

結果，對於如何學習大腦封閉書，克裡斯托弗能說的也不多。

『你知道怎麼吹口哨嗎？』

哈利和西弗勒斯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吹口哨？』

『對——你知道的，合攏嘴唇，從中間吹氣造成響聲？』

「我會。」哈利說。

「我不會。」西弗勒斯冷冷地說，他的語氣讓人覺得吹口哨就像某種粗俗而沒品位的習慣。

『我會，西弗勒斯不會。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學習大腦封閉術就好像學習吹口哨。很難強迫，也很難教會，但總的來說，只要練習足夠，就能融會貫通。』

「練習足夠？」西弗勒斯嘀咕。「我們還有——噢，四十七個小時的練習時間…」

『我們需要的是一種不會佔用那麼多時間的方法。』哈利寫道。『但還是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希望你們這對小情人沒有計劃做什麼超級危險的事情。』

西弗勒斯輕輕哼了一聲，然而當哈利合上書放進包裡的時候，他卻發現西弗勒斯有些臉紅，而且表情完全沒有之前自在。有進步，哈利想著，把笑容藏了起來。

不幸的是，當天晚上哈利沒有再多碰西弗勒斯一下的機會。因為對方不知從哪裡挖出了一本魔藥學期刊，沉浸在某篇介紹『無夢睡眠』最新進展的文章裡（「或許你不關心自己是不是很有水準，弗洛斯特，但我不同」）。哈利也試圖找些東西來看，以保持清醒，或者給自己召喚出一杯咖啡什麼的，但很不幸，他失敗了。

一本魔藥學雜誌竟然比我更有吸引力，這真讓人激動，哈利一邊滿懷醋意地想著，一邊把床鋪好。

「晚安，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我還在等什麼？哈利睏倦地想。為什麼我不能走到他面前，就這樣吻他的嘴唇，他的脖子…？哈利彷彿在腦中看見了那片肌膚，隨著長袍的解開展露在自己的眼前，蒼白、光滑，而散落的衣衫就像水波般微微發光…我就這樣沿著脖子吻到他的胸膛，再到小腹…模糊的畫面升起，點綴著記憶和幻想，於是哈利沉入了夢鄉，臉上還帶著一絲微笑。

.o0o.

通向古裡莫廣場12號的大門彷彿從來都沒有改變，但周圍的麻瓜公寓倒是顯得新了不少。唯一讓哈利立即辨認出來的區別只有門牌號上的小金屬牌，上面刻著「高貴的布萊克家族。」

「我們到了。」盧修斯?馬爾福說著，匆匆向周圍破舊的麻瓜公寓一瞥，眼神中流露出厭惡的神情。

「它看上去就像另一間房子。」哈利說。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馬爾福冷笑一聲，彷彿忍耐了很久，終於等到馬車打開車門。

「主人們，這邊請。」一個年邁的家養小精靈喘著粗氣說。他的頭垂到地面，眼睛也隨之輕微地轉了轉。哈利跟著走上去，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那個小精靈；他的長相很是面熟。

「這邊，主人們，這邊。」家養小精靈一邊開門一邊說。馬爾福腳步輕盈地邁了進去，哈利跟在後面。「請將斗篷交給我好嗎——？」

「行了，快點。」馬爾福不耐煩地說著，解開了扣子。

「曼尼正在快，曼尼是個壞精靈，太慢了，跟不上主人們。」家養小精靈喘著粗氣說，他年邁的手指顫抖著伸上去接過馬爾福的斗篷，掛了起來。「還有您的，主人？」

「謝謝你，曼尼。」哈利說著解開了斗篷。

「不！千萬不要謝謝曼尼！」家養小精靈驚聲尖叫，一把抓過哈利的斗篷，拚命捏得緊緊的。哈利看到一大滴鼻涕沿著它的鼻孔落在了斗篷上，感到好噁心。噢，算了，哈利想，反正只是一張床單變出來的。

與此同時，那個家養小精靈好像變得更加情緒低落。「曼尼壞，被人謝謝了！壞，真壞！」他悲情地吸了吸鼻子，又突然抬起頭，露出充滿愛意的大眼睛。「曼尼想把自己的頭掛在這面牆上，和其他忠誠的家養小精靈一起…」

噢，哈利想著，嘴角厭惡地撇起來。難怪他覺得自己以前在哪裡見過那個家養小精靈。破舊牆壁上掛著的一顆頭顱。哈利跟在馬爾福後面，沿著走廊進入了一間大一些的屋子，無數的蠟燭整齊地漂浮在房間裡，充當光源。好啊，他一邊想一邊小心地掃視屋內，這裡全是天生純血統的巫師，難道伏地魔真的身在其中…？

實際上，今天和那天馬爾福家舉行的聚會很像，但哈利卻感到很崩潰。儘管沒人帶著面具，昏暗的光線仍然將人們的面孔扭曲成一片片陰影，再加上拘謹的禮服長袍，看上去就和戲服一樣詭異古怪。還有音樂——從旁邊的房間裡飄出來。而且，又是那首歌德堡變奏曲。

巧合，還是伏地魔故意的？哈利一邊想，一邊逛進了放置大鍵琴的房間。坐在樂器旁邊的不是萊斯特蘭奇，而是納西莎?布萊克；她彈琴的樣子就像在梳妝打扮，身邊的盧修斯?馬爾福得意洋洋地笑著。納西莎的演繹遠遠不及萊斯特蘭奇，但卻能製造出一種幽靈般的音波。哈利的腦中頓時閃過一幅畫面——萊斯特蘭奇赤裸著身體，橫屍在壁爐前，逐漸變冷——這畫面在他體內點燃了某種莫名的火焰。

哈利渾身僵硬起來；有人靠近了。

「弗洛斯特大人？」

哈利轉身，審慎地看著剛才招呼自己的人。他隱約帶有純血統世家的容貌，除此之外都平平無奇。哈利不認識這張臉。

「什麼事？」

「伏地魔王希望見您。」

哈利等待著自己的身體突然出現反射般的恐懼，就像以前一樣。那種感覺如約而來，如同幽靈般的疼痛，僅在某些特別的記憶中扭曲片刻，又退讓給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似乎是冰冷的期待。「那麼，請您帶路。」

「當然，弗洛斯特大人。」那男人一邊回答，一邊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轉過身，開始在人群中蜿蜒而行，哈利跟上去，一邊四顧，一邊好奇自己的離去是否引人注意，他還在想——這一次——或許——就是一切的終結。

「這邊。」那男人——僕人、食死徒、奴隸——打開了一扇門，通往一間在哈利看來應該是圖書館的屋子。

哈利走進房間，五感延伸而出。伏地魔不在裡面。

剛才的人走向一座書架，輕輕敲擊了兩下。書架應聲滑開，讓哈利感到一陣魔法的衝擊。架子後面出現了一扇沉重的桃木門。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哈利一邊想，一邊感興趣地向前靠近。

男人把門推開。紅光傾瀉而出，哈利不由得瞇起眼睛，透過縫隙，他看見一張黑色的木桌，停靠在房間正中，就像一具棺材，周圍什麼也沒有。

「歡迎，弗洛斯特先生。」伏地魔說。火光中，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一半是紅的，十分詭異。

哈利邁步走進。距離他最近的椅子向後移了過來，彷彿被一張無形的手拉動。「晚上好，伏地魔。」哈利說著，坐了下來，不由得回憶起自己被迫和不同的魔法部高官們進餐的情景。然後他拿起餐巾，鋪在膝蓋上。

那魔物笑了。「的確是好一個晚上，不是嗎？吉更斯，上菜。」

「是，吾王。」剛才那人——吉更斯——深深鞠了一躬，說道。

伏地魔微笑起來。他的牙齒很平整，哈利想。「我希望你和你的朋友喜歡我的禮物。不過，我還以為你會戴著我送你的白金皇冠前來。畢竟它非常配你。」

哈利想到了那支躺在自己床邊抽屜裡的圓圈。「請原諒，我忘記了。」

「噢，別在意。」伏地魔說著，眼神閃爍起來。「我還有一件禮物，也和你非常相配。吉更斯？」

「是，主人。」吉更斯回答。他出現在哈利身側，手中拖著一支大盤子，上面罩著一頂圓形的金屬蓋。

「謝謝你。」在吉更斯把盤子放到自己面前之後，哈利說。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他想。吉更斯隨即消失。為什麼伏地魔面前沒有盤子？——噢，吉更斯又來了，還有另外和一些類似的盤子。

「謝謝，吉更斯。」伏地魔說。吉更斯退回到陰影中。「我們開始吧，弗洛斯特先生？」

「請。」哈利說。他抓住蓋子的把手——或許裡面是什麼恐怖的東西，他想，比如說人頭——然後舉了起來。

「我希望你和我一樣喜歡龍蝦。」伏地魔說，他面前的蓋子從盤子上自動飛了起來，移到黑暗中。他拿起盤子左邊的鶴嘴簽。「如果加上一些白葡萄酒，它們的味道更棒。」

「是啊，美味。」哈利說著拿起自己的餐具，刺了刺面前的紅色甲殼類動物。看上去真的是龍蝦。剛才他放在旁邊的蓋子飛起來，飄遠了。

「香檳？」

一股魔法波動自桌上飄起，像籐蔓般捲曲著，令哈利一陣緊張，但結果不過是一支香檳杯憑空出現在他的餐盤旁邊。「好的，謝謝。」

吉更斯為他斟上酒，然後走到桌子的另一頭，同樣給伏地魔倒了一杯。黑魔王舉起香檳。

「為了純血統的事業？」

「是的。」哈利草草回答。他吸了一口金色的液體，美酒順喉而下，迎接而來的是西弗勒斯的魔法，在自己的體內包圍了未知的香檳。

「呵，香檳——神的最愛。」伏地魔喃喃道。

哈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依然沉浸在體內魔法的餘溫之中。西弗勒斯堅持依言給哈利製作了一種解藥，並且還監視著他喝得一滴不剩。哈利知道這種藥劑；這是西弗勒斯的發明之一，後來所有的鳳凰社員都很熟悉這個味道。
哈利把床單變成絲緞披風的時候，西弗勒斯曾短短地說了一句：「小心。」

「一定。」哈利回答。「我一直很小心的，不是嗎？」

「是啊，就像喝醉的格蘭芬多。」西弗勒斯脫口而出，黑色的眼睛閃著光。

「龍蝦不合你的口味？」

「當然不是。」哈利嘀咕。他抬頭一瞥伏地魔，對方正叉起那塊精緻的白色蝦肉。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殼去掉的，哈利想。哦，好吧。他低聲念了一句切割的咒語，朝龍蝦的背部劃下去，蝦殼雖然應手而裂，卻發出了一聲巨響，哈利不由得銼了銼牙。哦，狗屎！——龍蝦的一隻腿離開身體，飛到了桌子對面。

吉更斯走上去，很有涵養地收起了那條腿。

「有點鹹，我想。」伏地魔用一種沉思的語氣說。

「是嗎？」哈利一邊客氣地問，一邊戳了戳那塊毫無味道的白肉。

「看來我要告訴弗拉維亞，她的家養小精靈發揮失常了。」伏地魔帶著一種遺憾的口氣說。「吉更斯——來點音樂，好嗎？」

「是，主人。」吉更斯說。

片刻之後，空氣中飄來了大鍵琴的聲音，似乎四周同時開始奏樂。

「萊斯特蘭奇彈得很好。」哈利喃喃道。

「是的。」伏地魔說著，眼中精光一閃。「他的技巧非常與眾不同。很遺憾他永遠不能為我們演奏了。」

「哦？為什麼？」

「我很抱歉，幾天前他突然去世了。」

「噢，天。真是讓人感傷。」

「是啊。」伏地魔說著，語調中突然出現了嘶嘶的泛音，這聲音越來越高，壁爐中的火焰隨之陡然一閃。「的確讓人感傷，尤其是對於你來說，弗洛斯特先生…」

哈利舉起酒杯。「麻煩再加些香檳。」

有那麼一刻，伏地魔和吉更斯都沒有動。接著，伏地魔揚揚頭，他的臉龐再次掛上了那種牙齒整齊的笑容。於是吉更斯拿著香檳過來了。

「謝謝你，吉更斯。」哈利有禮貌地說。他奢侈地吮了一大口，然後任由眼皮垂下，彷彿一隻滿足的貓，享受著液體沿喉嚨流下的感覺。「我必須說，雖然泰倫斯彈琴出色，但其它方面的能力卻有那麼點——不足。我真有些驚訝。」

「我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伏地魔回答，他的聲音很低，充滿了威脅的意味，彷彿颶風到來前的第一陣亂流。

「呵，你不會明白的，因為你永遠沒有機會檢查泰倫斯的屍體。」哈利說，他的語氣依然無比客氣。「如果你看了他的樣子，你會發現他幾乎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哈利誇張地歎息了一聲，彷彿在演戲。「可惜他的屍體只剩下灰燼。這下當真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哈利聽見腳步聲傳來，但卻沒有理會，而是繼續喝著自己的香檳，直到某種尖利冰冷的東西停在了脖子上。

「一個人處在您這樣的局勢，弗洛斯特先生，就應該盡量收斂一點。」伏地魔說。

哈利批評地看了吉更斯一眼。「你是用自己的魔杖指著我嗎？告訴我——你怎麼讓它變得又尖又利的？假如我記的不錯，這和目前流行的時尚完全背道而馳。」

壓力增強了，哈利開始感到第一陣疼痛。他歎息一聲。「伏地魔，我對你有個問題。」

「問。」

「僕人和銀器，你會更珍惜哪一樣？」

伏地魔還沒回答，他和哈利的鶴嘴簽便緩緩地升到空中，彷彿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拉扯著。接下來，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間，兩道銀光破空而出。

吉更斯發出一聲淒厲而非人的尖叫，向後跌去，魔杖落在地上。他的手指拚命地摀住臉頰。鶴嘴簽紮在他的眼睛裡，血液順著傷口流滿整個臉龐。

「小心——千萬小心，吉更斯。」哈利語帶關心地說。「小心，別踩在自己的魔杖上跌倒？」

話音未落，吉更斯便倒在地上。他猛地抽搐了兩下，彷彿被電擊的青蛙標本，然後就一動不動了。血液在他的脖子周圍形成一灘水窪，沿著地面的石磚縫隙陰沉地蔓延開去。

哈利歎息一聲，悲哀地搖了搖頭。「唉，算了。多麼不幸的意外！我提醒過他了。假如他乖乖聽話，至少還能保住性命。不過，我想你也不是缺了他不行，伏地魔。」

黑魔王動了，速度之快，讓哈利在一瞬間有些讚歎。咒語向他射來，像兩道熾熱的火焰，劃過桌面，留下兩條灼傷的痕跡，彷彿鐵軌一般。然而哈利舉起手，輕而易舉地消散了魔法。

然後一本正經地諷刺道：「好招數——」

伏地魔猛然站起，魔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像一柄閃光的鐮刀。哈利看著那股魔法，回想起自己曾經擁有的那支魔杖，冬青木、鳳凰羽——伏地魔的兄弟魔杖。那支魔杖將自己和伏地魔無情地綁在了一起，就像特裡勞妮的預言，可是現在——他是自由的，彷彿地平線上的太陽；他的力量無人能夠挑戰。

哈利手腕一翻，破解了伏地魔的魔法。他笑了起來。「我承認我有些欣賞你。然而很不幸，我親愛的裡德爾先生，你還是太嫩了。」

伏地魔咆哮一聲，彷彿擊劍一般刺出魔杖。「AVADA KEDAVRA!」

哈利渾身結冰。一片綠色的帷幕迎面而來，彷彿漲潮時的巨浪，填滿了整個房間。他有些畏縮，在伏地魔這個名字之下，本能地因為恐懼而躲避，這樣的他曾因為目睹死亡而顫抖，這樣的他曾哭泣，曾大笑，曾失去自己的朋友和一度的死敵，甚至摯愛的家人，這樣的他在回憶中不僅僅是沉默——這樣的他懇求自己躲開，懇求自己藏到桌子下面，因為換了其他任何人都會這樣做。

然而他伸出手，抓住了那股魔法。外圍的光環還是穿了過去，冰冷、尖銳、無情，好似結滿冰刺的河流，可魔法的核心卻在他的手心掙扎。魔核在他的掌握中扭曲，像一條渾身長滿硬毛的蟲，他捏緊拳頭，魔力化為虛無。

他攤開掌心，微笑起來，然而笑容卻帶著死意。突然間他感到心中空洞，彷彿阿瓦達毀滅咒的爆炸的確殺死了他心中的某些東西，連記憶都被帶走，什麼也沒剩下。

哈利抬起頭。在他的記憶中第一次看到伏地魔的臉上出現赤裸裸的恐懼。

「我猜，事情的進展完全出乎了你的預料。」哈利說。他從龍蝦的尾巴裡抽出一絲肉，汁液順著手滴了下來。「為什麼我們還要等呢？菜都快涼了。噢——我明白了。你還少兩隻叉子。這我來安排。」

撲通一聲，剛才扎進吉更斯眼中的兩把叉子回到了盤子旁邊原來的位置。「有點血。」哈利含著滿嘴的食物說。「但是血液富含蛋白質和鐵。很有營養。」

他用刀子敲敲龍蝦的鉗子，厚厚的鉗殼像香蕉皮一樣剝開了。「這樣好多了。」哈利說，然後抬頭一瞥。

伏地魔的眼睛凝視桌面，下嘴唇輕輕地動著，彷彿在低聲嘀咕什麼。哈利將感官延伸而出，察覺到一絲魔法的活躍，彷彿暴風雨前平靜的海面。

哈利哼了一聲。他抬起手，香檳酒瓶憑空飛起，來到他的手中。「神的最愛，還真是。」他給自己斟滿，一飲而盡。然而他能夠感到手中傳來了玻璃的震動。桌子也在顫抖。

「喂，小心。」哈利埋怨了一句。空氣凝重起來，透出一股難以駕馭的緊繃感。「至少不要掀翻布萊克家先祖的房子。要知道，這裡對後輩來說可是很重要的。」

地面顫抖起來，餐具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唉，我的龍蝦好像要逃跑。」哈利故作驚慌地叫起來，飛快地用叉子叉中最後一塊肉。他剛剛吃下去，盤子就從桌子上飛起來，落在地上，在吉更斯的屍體旁邊跌了個粉碎。

「唔唔，沒有甜點了。」哈利嘟囔著舔了舔叉子。「真不幸。」

餐桌發出一聲巨響，裂開了。木頭碎屑飛濺，彷彿炸裂的玻璃，在空氣中，幾近輕煙。伏地魔雙手握住自己的魔杖，一折而斷，表情一陣痙攣。

哈利依然端坐在椅子上，看著兩道光波從折斷的魔杖中轟然而出。他抬起一隻手，伸進木頭碎屑和尖厲魔法的漩渦中，感受著力量的源頭——然後他微微一笑。太熟悉了。是野生魔法，莉莉?伊萬絲在森林邊緣用祭祀儀式召喚的魔法。

我的朋友，哈利想著，兩手一抬，站起身。野生魔法扭動起來，彷彿一條沙礫中的巨蛇，一邊舔嘗著哈利的掌握，又一邊抗拒著。我的——僕從…

空氣開始呻吟，沉重的魔力掙扎著想要脫身。哈利緩緩地合攏雙手，感覺好像正在把一整片海洋中的水都擠進自己的拳頭裡。

行了！一股瘋狂的成就感充斥他的腦海。

他放下胳膊，打開手掌。在那短短的片刻，哈利和伏地魔對視了一眼，他認出了那種僵硬而無助的表情——那種龐大的、令人意識麻木的恐懼——接著，野生魔法背棄了它的召喚者，彷彿脫韁的野獸。

不准殺他！哈利命令道。

屋子裡充滿了紅光，夾雜著魔法慘白髮綠的顏色，給伏地魔赤裸而顫抖的身體上投下片片倒影。

哈利站起身，將膝蓋上那張布質餐巾扔到一旁。他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大英雄何竟死亡啊。」哈利說，他的聲音在房間裡迴響，彷彿落在地面的縷縷陽光。他向前靠近伏地魔顫抖的身體，野生魔法的形態微微向後退開，就像主人面前的一隻巨型獒犬。

「我可以很輕易地殺了你。」哈利溫柔地說。「你完全不是我的對手——一錢不值。塵埃中的一隻螻蟻。襁褓裡的嬰兒。剛剛破殼而出的小東西。」

伏地魔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他倒不是不吸引人，哈利一邊想，一邊檢查著那片白皙皮膚之下的肌肉陰影。但是他皮包骨頭，形容憔悴，就像一個營養不良卻又過度生長的孩子。哈利的目光下滑到伏地魔的腹股溝，然後他譏笑起來。

「天哪，天哪，天哪。」哈利懶洋洋地說道。「可憐的小湯姆。我真得這麼可怕？你居然尿褲子了。」他彈彈手掌，伏地魔也彈了起來，面朝下跌進那灘尿液中。「舔乾淨！」

伏地魔卻不停地抽搐，似乎在痙攣的陣痛中。哈利不耐煩地咬咬牙，捏了捏拳頭。「舔了它！」

髮色烏黑的頭顱彷彿被一股大力壓了下去，在那灘污漬中塗抹起來，將液體染成紅色。然而他的嘴巴依然微微張開，旁邊的是一圈血跡和瘀青。

哈利咆哮一聲，捏緊了拳頭。伏地魔的頭猛然抬起，就像被傀儡師拉動的木偶。那張臉上有什麼熟悉的東西，那張扭曲的、覆蓋著凌亂髮絲的臉，還有那擴散的綠色眼睛，大大張開著，盯著自己，手指微微擺動——

——他幾乎無法辨認那張臉，那張扭曲的、覆蓋著凌亂髮絲的臉，然而那雙眼睛——比夜還要黑的眼睛，大大張開著，盯著他，還有微微擺動的手指——

就像自己記憶中的西弗勒斯，哈利想。

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手中沸騰的無邊力量。野生魔法，現在終於自沉眠中甦醒，那魔法咆哮著，威脅著要用自己的力量將世界毀滅。假如哈利願意，他只需要在這樣的想法中傾注足夠的力量就行了，那樣的話，古裡莫廣場就會煙消雲散——不，不止如此，遠遠不止如此。他的腦中出現了倫敦的畫面，萬家燈火閃爍的城市，一片接一片，墮入黑暗，彷彿被毒殺的螢火蟲，一隻一隻地死亡。他不止能夠造成物質毀滅；他的感官可以滲透到每一種物質和魔法那些不為人知的深處，他知道如何將這世界的時間停滯，將這世界凍結，將它與時間割離，讓它在時間中穿梭。

這想法擊中了他腦海中的某處，停止了手中狂怒的力量。他尾隨而上，更多的畫面展現在眼前：他看見了未來的片斷，看見目前的世界被撕裂成兩種可能，每一種都在時間灰暗的侵蝕中，漸漸風化。

我能改變一切，哈利想著，向下看了看自己的手。伏地魔就像蛋殼一樣脆弱，他試探性地向前一壓，等待著破裂的聲音。什麼都無法約束我了。我超越一切。書本錯了，克裡斯托弗錯了，他自己也曾經錯了。穿梭時間——或者確切地說，改變時間——是可能的。他擁有如此源源不竭的魔力，他有能力毀掉現行世界的正常秩序，將它逼向另一種的未來。這件事前所未有，這件事所需要無窮的力量，然而他的力量早已超越無窮。

我能，他想。我能。他延伸五感，探進自己力量的枯井，感受能量在週身蔓延開去，彷彿廣袤的沙漠，向四面八方無限地流淌，變成一片融化在天邊的白色金屬帶，而他被遺忘在這裡，孤獨一人，只剩寂寞。

他放開了伏地魔的靈魂，感到那個脆弱的球體從自己的掌握中安全脫身。非塵世的綠色和白調漸漸淡出，變回原本的紅影。他是一尊雕塑，被凍結在時間中，或者他是一尊機器人，被剝奪了思想和情感，只能機械地移動，任由大漠中乾燥的風將沙粒吹進自己遠古的關節裡。

伏地魔忽然吸了一口氣，然後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他眨眨眼，眼皮不停地拍動著，就像一隻新生飛蛾的翅膀。

哈利一動不動地站著，彷彿佇立了很長時間。他覺得自己是一股龐大的自然之力，這力量衍生自死咒的綠色浪潮，無情地在岸邊咆哮——然而還沒等它觸摸大地，就漸漸化為虛無。現在…現在他感到空虛。空洞。彷彿他永遠地失去了一個機會。

他彎下腰，撿起伏地魔裂成兩半的紫杉木魔杖。他將斷裂處拼了起來，手指在縫隙上輕輕一抹。接痕消失了；魔杖又完好如初。

拿回去，哈利想這樣說，但他沒有開口，而是將紫杉木魔杖丟在了伏地魔的面前。黑魔王盯著那根魔杖，伸出一支顫抖的手，越過濕漉漉的地面，抓緊了它。

「忘記吧。」哈利命令道，他伸出手，五指張開。伏地魔毫無反抗地倒了下去，綠色的眼睛被陰影籠罩。「忘記這一切曾經發生。忘記你曾經被打敗，忘記你曾經被羞辱，忘記你曾經崩潰。治癒你的意識。用你自己的力量。」哈利吞嚥了一下，才說出接下來的命令。「但是記住你的恨，記住你的傲慢。記住西弗勒斯?斯內普，記住你慾望中的男人。」他閉了閉眼，從自己的夢境中召喚出一個畫面——那是未來的西弗勒斯，雙膝跪地，眼中充滿了苦澀、憎恨、還有徹底的無助…「記住…他。」

哈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種空洞讓他非常的疼，疼得以至於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想哭。

.o0o.

雪花自天空飄落，起初是漆黑的天幕上白色的小點，接著，慢慢地，在斜角巷昏暗的黃色路燈中顯示出自己閃光的身軀和錯綜複雜的圖案。哈利看著雪花降落到自己的臉上，然後融化消失。

伏地魔恢復過來之前，他就離開了。誠如他所願，沒人注意到他的離去，不過就算有人發現，他也不在乎。他覺得自己就像具屍體，被人給予了行動的能力，然而他的製造者卻忘了怎麼結束那個咒語，也忘記給他一顆心臟，一個靈魂。

他在一間珠寶店前面停住了。店門是關著的。他伸出手，感受到一層層反移形換影的咒語和鎖閉咒，然後輕盈地跳過了它們。

店面有些小，黑暗中，這裡就像一間碗櫥櫃，填滿了被遺忘的零碎東西。收銀台靠在一面牆邊，其餘四壁上都有架子，架子上擺滿了裝著寶石的玻璃盒。黑暗中，這些石頭看上去毫無靈性，彷彿白堊。

哈利朝窗戶揮了揮魔杖，玻璃輕輕發出光芒。「Lumos,」 他喃喃道，不過更多是出於習慣，並非需要。

寶石在昏暗的燈光下柔和地閃爍著。他眨眨眼，目光在它們之中搜尋著，耳環、頭冠、手鐲、項鏈、戒指。沒有什麼特別的。他歎息一聲，向窗外看去。他到底在找什麼？

窗外的雪花依舊飄落，美得像一幅畫。街上幾乎空無一人，儘管還有幾道身影披著厚重的冬袍，緩慢地行進著。哈利覺得自己彷彿望進了一個水潭，外面的世界如此寧靜，但卻如此異樣，就像閃光的水底領域。

有東西抓住了他的眼睛。那是人行道上的兩個人，他們的身影一半在黑暗中，一半在路燈的光芒下。兩人的手緊緊握著。雖然無法分辨他們是一男一女，還是兩男或者兩女，但兩人之間那種簡單的聯繫卻毫無疑問。

哈利突然回憶起一幅似乎多年前的畫面，那時自己剛剛被拋到現在的世界。那時他正在斜角巷逛街購買所需的物品，就在那個時候，他看到了一家人的畫面——父親、母親、孩子，簇擁在他們自己小小的世界裡，相互依偎。那時他感到了什麼？嚮往？羨慕？渴望？

那種空洞變深了。哈利低頭去看陳列的珠寶，將注意力轉向了戒指。簡單的東西。什麼都好。

他伸手穿過玻璃，拿出一隻小小的銀環。他將它舉到燈光下。式樣有些單調，充滿了男性風格，上面什麼也沒有，既沒有寶石，也沒有銘文。

這個就行，哈利想著，消除了反盜竊咒，熄滅了螢光閃爍。他邁步走出商店，向路燈的方向瞥去，卻只看到一圈柔和的暈黃，剛才的人已經不見了。哈利將戒指塞進口袋，向人行道走去。

然而沒有任何珠寶能夠贏得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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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這一章讓大家久等了。。。。。前陣子我的胃掛了。。。。家裡又多了一隻貓，是個超級喜歡嫉妒的傢伙，自從變成太監以後這習慣變本加厲。。。
昨天我撿了一隻小鵪鶉，還不會走路，也不會自己吃東西，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馬路上踉蹌，旁邊是另外一隻鵪鶉的屍體。。。。

TMD是哪個沒良心的傢伙把這樣小的動物扔了？？？？

咳嗯，抱歉，抱歉，語氣一時激烈~~~

嗯嗯，總之，TS的更新應該會比之前快。。。因為作者已經平坑啦！等不及的大人們請先去fanfiction看看咯~~~~~

arum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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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醒醒，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睡眼惺忪地嘟囔了一聲，扭頭背對著壁爐的火光。哈利彎腰向他靠近，笑意不自覺地蔓延至嘴角。

「西弗勒斯，我們有課。」

西弗勒斯發出了一個難以分辨的聲音，把臉在枕頭裡埋得更深。

「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猛然驚醒，身子一彈，坐了起來。他雙眼圓睜，但目光依舊一片模糊。哈利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有些詫異。

「喬納森——」西弗勒斯吸了口氣，聲音嘶啞而梗塞。他們的目光相遇，鎖定，哈利覺得自己雙膝發軟，心中的渴望幾乎衝破胸膛，彷彿沙漠中的風暴，兇猛而熾烈。

接著，西弗勒斯又將面具戴回臉上，哈利則本能地別過頭，好讓自己恢復鎮定。「弗洛斯特。」西弗勒斯說，聲音依舊有些不穩。「你回來了。」停了停。「現在幾點——？」

「還有十五分鐘開始上課。」

「早晨了？」西弗勒斯惱怒地說。他一腳把被子踢開，爬下床，飛快地拽掉自己的睡袍，套上校服。他背對著哈利，語氣有些重，應該是在掩飾某種受到傷害的感覺：「你回來的時候為什麼不叫醒我？」

西弗勒斯責怪的語氣讓哈利回想起自己回到寢室後所見的第一幅畫面：西弗勒斯靠在桌前，頭枕在一本魔藥學期刊上，他的面孔疲倦，因為昨夜不眠不休地為哈利製作解藥的緣故。那種解藥能夠抵抗想像中的任何一種毒藥。哈利不忍心叫醒這樣的西弗勒斯，於是輕輕地把他抱回床上，然後安靜地看著那張容易受傷的臉龐。

「你很累了。」哈利溫柔地說。

「下一次，叫醒我。」西弗勒斯嘟囔著，頓了頓。「當然，除非你成功地逃脫了被押去見伏地魔的命運？」

「可能吧。」哈利含糊地回答。西弗勒斯已經穿好了校服長袍，現在正把各種各樣的卷軸和課本塞進書包裡。「他知道我殺了萊斯特蘭奇，但他不會為難我們。」

西弗勒斯停下了手中的活，轉身問道：「你怎麼做到的？」

哈利移開目光，眼睛看著凌亂的床鋪。「我——說服了他。」

「說服了他？」

西弗勒斯的聲音裡有一種奇怪的調子。哈利抬頭，看見了他眼中的擔憂、恐懼、痛苦、還有——雖然並不情願——另外的一些東西，一幅飛快閃過的畫面；於是他明白了。

「不。」他搖搖頭，立刻說。「不是那樣的。」

西弗勒斯輕輕鬆了口氣，哈利看著他，心裡突然一痛。西弗勒斯腦中看見的哈利是赤裸的、毫無抵抗之力，與哈利那些不堪的夢境和回憶中的西弗勒斯如出一轍。真是諷刺——諷刺的令人苦澀——其實將來會被逼到那個地步的，是西弗勒斯，而造成這個結果的竟然是哈利的怠惰。他的腦中短暫地飄出一個疑問——為什麼？然而他找不到答案。

「那麼…是怎樣的？」

哈利又別開了頭，他無法與那雙毫不動搖的黑眼睛對視。

「你又不能告訴我了，對不對？」哈利還沒有回答，西弗勒斯便冷冷地問。

「西弗勒斯，我希望我能，可是——」哈利趕忙開口，西弗勒斯的語氣讓他感到被撕裂的疼痛和絕望，然而這個回答又一次被打斷了。

「我知道。」

緩慢地、刻意地，西弗勒斯把自己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放在哈利的嘴唇上。隨著這樣的觸碰，哈利彷彿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被帶走了。他長舒一口氣——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摒住了呼吸——然後消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將臉靠在西弗勒斯的頸間。

「對不起。」哈利輕輕道。

「你無能為力。」西弗勒斯苦澀地說，然而他的左臂卻環上了哈利的後背，他的臉埋進哈利的發間。

無能為力？哈利想，然後他將眼睛閉得更緊。真的無能為力？

他的雙手從西弗勒斯身後抬起，捧住了那張瘦削的臉龐，拇指沿著高高的顴骨由下而上，碰到兩扇柔軟的睫毛。

「當一切結束之後，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事情。」哈利低聲道。「我保證。」

「一切結束之後？」

「一切結束之後。」哈利重複著。在意識黑暗的角落裡，他看見了二十年後的西弗勒斯，悶悶不樂地坐在壁爐前，他的眼裡有著陰霾，有著苦澀，有著經年累月的痛苦、憎恨、孤獨…

「什麼會結束？伏地魔？」

…一瓶烈性威士忌擺在附近，斯內普拿起酒灌了下去。他冷冷地抬頭，向壁爐架一瞥，然後舉起一隻銀戒指，端詳著，眼神無法猜透…

「一切——」哈利吞嚥了一下。「你知道這一切指什麼。」他向後退開，顫抖著吸了一口氣。「但我向你發誓。一切結束之後，我對你將不再隱瞞。」他抬起頭，用力地看進那雙疑惑不解的黑眼睛裡。「完全不再隱瞞。」

這幾個字在耳畔迴響，彷彿纏身的冤魂，陰測測地在他空洞的靈魂中低語：完全不再隱瞞…

西弗勒斯點點頭，表情依舊有些不解。「那麼，照你所說，一切會在什麼時候結束？」

哈利轉身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拿起書包，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長袍。他的鏡像回望著他，臉上是一張毫無破綻的面具。「我不知道。」哈利說。「但這一切不會持續永遠。或許看上去好像不會結束，但並非如此。這一點，我也能向你保證。」

「今天早上你似乎特別急於做保證。」西弗勒斯懷疑地說。「這讓人覺得你正準備做某些特別愚蠢的事情。」

「這想法可能對，也可能錯。」哈利說，然後揮了揮魔杖。他向逐漸成型的數字一瞥。「真棒，這下我們的魔藥課要遲到了。我之前還指望你在早餐時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復方湯劑…」

「這又不是我的錯。」西弗勒斯反唇相譏，拿起自己的書包，匆匆向門外衝去。「是你浪費時間去參加純種晚宴，所以沒有預習。」

「哎，但我做出的魔藥肯定由你品嚐。」哈利回嘴，然後趕緊跟著另一個斯萊特林去了。

.o0o.

「喬納森。」

現在是午餐時間，哈利正專心吃著盤子裡的土豆泥和雞塊，他抬頭看見來人，趕忙將滿嘴的食物嚥了下去。「莉莉！」

莉莉對他微笑了一下，然後有些猶豫地轉向西弗勒斯。「你好，西弗勒斯。」

「你好，伊萬絲小姐。」西弗勒斯非常客氣地說。

莉莉微笑起來，笑容裡一半是喜悅，一半是輕鬆。剛才西弗勒斯的語氣之真誠，太令人吃驚了，哈利想，他以前可不是那調調。

「我只想問你們願不願意吃點蛋糕。」她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的生日！」哈利不由大叫起來。「我——呃，生日快樂！」

「謝謝。」莉莉說，她的表情裡有些不解。

我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哈利想。他也不知道詹姆?波特的生日是幾號。「你想要嗎，西弗勒斯？蛋糕？」

西弗勒斯聳聳肩。「我個人不是特別喜歡蛋糕。」

「吃一點吧，我媽媽親手做的，然後讓詹姆的貓頭鷹帶到霍格沃茨來。」莉莉有點激動地說。「你不想試試嗎？我也不喜歡那些甜得膩人的蛋糕，但這個你或許會喜歡。」

「波特和布萊克也會在那裡？」西弗勒斯質問，冷笑給他的聲音打上了有色的腔調。

「呃——沒錯，詹姆和小天狼星也會。」莉莉有些防備地說。

西弗勒斯張了張嘴，但又迅速看了哈利一眼。「好吧。」他頓了頓，說：「我吃就是了。」

笑容再次綻放在莉莉的臉龐，接下來她又告訴他們，詹姆竟然動用許多可笑的手段，安排了一支巫師樂隊在誰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溜進霍格沃茨，還讓他們鑽過重重走廊，悄悄到一間廢棄的變形課教室駐紮好。

「而且早餐時那種事情完全不必要嘛。」莉莉說著臉紅了。

「我們錯過了早餐。」哈利抱歉地說。「昨天睡得太晚。」

「沒事，你們只錯過了詹姆出醜的那一段。」莉莉說，她看上去簡直是麥格第二。「完全不是男學生會主席應該有的模範行為，我必須說…」

西弗勒斯銳利地瞪了哈利一眼，好像在提醒他，莉莉的絮叨是多麼難以忍受。哈利無力地笑了一下。

「我希望你沒有把所有蛋糕都吃掉，小天狼星?布萊克。」莉莉一邊推門一邊說，那扇門的門框上有一個小花環，上面鑲嵌著幾朵百合。
哈利向屋裡偷窺過去。房間被撐大了很多倍，奇裝異服的巫師四重唱站在屋子中央的小舞台上。他們的音樂聲在房間裡活潑地流淌，聽上去是關於什麼美國派的歌曲。每一面牆上都掛著五顏六色的綵帶，魔法氣球飄來飄去，如同大型水母，偶爾還會發出噗噗的巨響。

「伊萬絲，你跑哪裡去了，還知道回來啊。」布萊克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便死死地停住了。「斯內普？」

「對，我請他到這裡來嘗蛋糕的。」莉莉昂然道。「行了，挪開點。你吃掉的蛋糕足以頂得上五個人的食量。」

布萊克開始語無倫次了。「但是——他！這是——他是——他是——他是斯內普！你不能邀請這種人——」

「也向你問好，布萊克。」西弗勒斯冷笑。

「蛋糕在這裡。」莉莉說著遞出兩個盛著蛋糕的紙盤子，完全把布萊克當成了空氣。

「謝謝。」哈利接過一隻盤子，說。蛋糕好像是巧克力的，哈利想，但看上去並不是很膩。霎那間，他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達利?德思禮滿嘴塞滿蛋糕的畫面，然而當他試圖抓住這份記憶的時候，它卻模糊起來，最終消散了。

「這是什麼？」西弗勒斯看著他那塊蛋糕上支稜出來的叉子，狐疑地問。

「這是塑料叉子。」哈利說著把蛋糕塞進嘴裡。「很有用的麻瓜物質，我是說塑料。」

「詹姆！」布萊克大喊。「詹姆！」

波特正在屋子的一角忙著把禮物重新堆成金字塔形，他聞言惱火地抬起頭。「幹嘛？」

「什麼幹嘛？」布萊克吼了起來，衝著哈利和西弗勒斯的方向猛戳手指。

波特皺皺眉，向布萊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然後驚訝地眨眨眼。

「那麼，你覺得蛋糕怎麼樣？」莉莉一邊問，一邊用手肘撞了撞哈利和西弗勒斯。

「唔。」哈利嘴裡包著一口蛋糕，嘟囔道：「很棒。」他看了看西弗勒斯。

另一個斯萊特林用叉子舀了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裡，他皺著眉，仔細地咀嚼了片刻。「告訴你的母親，」他吞下蛋糕，說：「她的手藝非常好。」

莉莉微笑起來，但她接下來的話被布萊克的吼叫聲吞沒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那又怎麼樣』？」布萊克吼道。他依然在對哈利和西弗勒斯這邊指手畫腳，看上去頗為白癡。「他邀請那兩個人到我們出力舉辦的聚會上來！」

「這是她的聚會。」波特的語氣波瀾不驚。「日安，弗洛斯特。」他絲毫不帶情緒地說。

「日安，波特。」哈利以同樣的語氣回應。

波特微微轉身，臉上劃過一絲嫌惡的表情。不過，他還是勉強露出笑容，然後說：「日安，斯內普。」

斯內普倨傲地看了看格蘭芬多，然後用一種故意屈尊的語氣含糊地說：「日安，波特。」

這下糟了，哈利想著，朝莉莉一瞥。很明顯，後者正在和另一個女孩子說話。那個女孩子也向哈利和西弗勒斯投來質詢的目光。典型的格蘭芬多，哈利有些厭惡地想。

門被一下子推開了。小矮星彼得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差點被一隻飄到腳下的氣球絆倒。「彼得，你來了。」布萊克一邊喊，一邊招呼他過去，然後朝西弗勒斯的方向瞪了一眼。「我有事告訴你。」

小矮星，哈利想著這個名字，舊有的憎恨重新浮現，彷彿逐漸漲潮的酸液。他瞇起眼睛。那個叛徒驚訝地看著自己和西弗勒斯——但只是淺淺的驚訝，接著變成了一種奇怪的、復仇獲勝般的表情。這時，一隻氣球直直地飛了過來，擋在小矮星的面前，讓他一腳踩到自己的長袍，仰頭向後跌去。

哈利爆發出一陣大笑。

「玩得高興嗎？」莉莉問道，她的臉紅撲撲的。

「是的，非常高興。」哈利說著不再去看小矮星，他轉過身，將臉上的憎恨抹去了。

莉莉微笑起來。「你喜歡這首歌嗎？我不知道詹姆哪裡找來的巫師樂隊，居然能唱這首歌啊。」

「這是什麼歌？」

莉莉驚訝地看著哈利。「你不知道？」

「不知道。」哈利說。「我父母只聽歌劇。」

「那你真是錯過了。」莉莉一邊說，一邊跟著節奏動了起來。「實際上，這是首美國歌。第一次唱——我想是九年前。」

「它叫什麼名字？」

「美國派。」莉莉說著腰肢輕擺，完全融入了音樂中。

「再見，再見，美國派小姐
你把我的車開進了乾涸的防洪堤
好孩子們依舊喝著威士忌和裸麥酒
他們歌唱著『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歌詞是不是有什麼含義？」哈利說。

莉莉停下了舞蹈，解釋道：「實際上有好幾種理解，不過『防洪堤』代表的是民權人士，他們在美國南方的密西西比州的某個地方被殺害，然後被埋在防洪堤裡——後來那兒成了一個水壩。」

「噢，」哈利說： 「聽起來讓人有些不舒服。」

「是啊。」莉莉的眼中閃過一道光。「不公平的事永遠沒有盡頭，不是嗎？」

「我猜也是。」哈利說。她依然如此理想主義，他想，然後回憶起自己做過的一件事——自己曾把那支將來會置她於死地的魔杖修好。「那麼他們唱那句『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是什麼意思？」

莉莉聳聳肩。「不知道。我想可能是指當那些民權人士死去的時候，整個美國的一部分也隨之死去了。你能大概明白我的意思嗎？」

哈利點頭。「我很明白。這就好像在說——」他頓了頓，試圖從這個時代找出一個例子，但是最終沒有找到。

「其實我也不知道。」莉莉說。「可能歌詞的意思完全不是這樣，但唱起來感覺很棒，對吧？來，和我一起唱。」

「我一句也不會——」

「跟著調子就好。來吧，開始——」

她開始唱歌，遲疑地，哈利也慢慢跟著唱了起來。

「再見，再見，美國派小姐
你把我的車開進了乾涸的防洪堤
好孩子們依舊喝著威士忌和裸麥酒
他們歌唱著『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不錯嘛，對吧？」莉莉笑著說，她的臉紅撲撲的。

哈利也笑了，然而歌曲的最後一句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不去：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他開始思念西弗勒斯，然後四處看去。他皺皺眉，從屋子的一頭掃視到另一頭。波特正輕聲和盧平、布萊克交談著什麼；一群格蘭芬多在飲料機旁邊調笑；樂隊正熱情地對著一組魔法麥克風演唱。他沒有看見西弗勒斯。

「奇怪了，我剛才還看見他在那邊。」莉莉隨著哈利的目光看了過去，皺皺眉。

他不會就這麼走了吧？哈利皺著眉頭，他也不知道。他的視線再次掃過整間屋子，還特別注意了一下角落——於是，在某個牆角處，他看到了小矮星彼得的眼睛。

他知道，哈利的腦中湧起憎恨的巨浪。

他大步走過人群，擦過客人的肩膀，撥開飛近身旁的氣球，目光一直盯在小矮星身上。他看著裝模作樣的表情融化為恐懼，感到一陣滿足的火花。

「小矮星。」哈利唾棄地念出這個名字。「你玩得愉快嗎？」

「好得很。」小矮星堅決地說出了三個字，但哈利能夠聽出他聲音裡的顫抖。

「好得很。」哈利冷笑，死一般寂靜。「那麼告訴我，小矮星，如果這裡好得很，那麼怎樣的聚會強迫別人離開？」

小矮星無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不——不——」

「說對了。」哈利上前一步，發現小矮星眼中的恐懼在無限擴大。「那麼告訴我，別撒謊，說實話——」他的聲音放低了：「——西弗勒斯、在、哪裡？」

有那麼一刻，哈利以為小矮星要尿褲子了。然而那張又短又園的臉孔竟勉強撐起一副下流的笑容。「你就那——那麼關心你的情人？」

哈利後退了一步。小矮星這是有恃無恐，他想。有人向他提供了保護傘；否則他現在早就嚇成一團爛泥了。是不是伏地魔？哈利感到一股冷意侵襲全身，然而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譏笑著說：「少酸了。小天狼星是覺得你又胖又醜，沒錯，但這並不代表你有資格嫉妒我和西弗勒斯之間的關係。」

小矮星臉色蒼白。哈利笑了笑，靠近了一些。「你不必擔心。或許我不會說出去的。或許。」他的聲音再次變成了低語。「西弗勒斯在哪裡？」

那隻老鼠吞嚥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就像大海裡的一隻紅色小浮標。「美——美特蘭教授讓我告訴他去——去校長辦公室。」

鄧布利多。

哈利抽身退開。此時，樂隊已經唱到了歌曲的末尾，他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最後一句歌詞，用動作示意人群跟著合唱：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哈利轉身橫穿人群，避開了揮舞的手臂和扭動的腰肢。莉莉正和波特講話，哈利走到他們身邊時，兩人的頭正以一種柔和的弧度彎曲著。

「打擾一下。」哈利對波特說，抓住莉莉的手肘把她拽了出來。波特皺眉，張嘴正要說些什麼，但哈利用意志丟出一個讓笨蛋閉嘴的命令，於是波特的嘴猛然閉上了。

「喬納森？」莉莉困惑地抬頭問。

哈利拉著她走到角落，布下了一張魔法網，好讓他們能不受打擾地談話。「莉莉，你還記得我們的祭祀嗎？」

他聲音中的急迫讓她皺眉。「記得啊，怎麼了？」

「那些是犧牲的祭祀儀式，依靠的是野生魔法的力量。不！聽我說。」他抓緊她的手肘，第一次發現莉莉的臉上出現了恐懼的表情。

「喬納森——」

「但是犧牲的實質並非一個儀式。如果能引導野生魔法，那麼你只需要自我犧牲的力量，就能完成整個魔法。」

「喬納森，你的眼睛——」

「聽著！」哈利嘶聲道，接著突然沉默下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力量中扭曲，彷彿被激怒的暴風雨，發出嘶嘶的響聲。他清了清喉嚨。「我的眼睛怎麼了？」

「它們是紅色的。」莉莉帶著驚歎和恐懼，低聲說。

紅色的？哈利急忙轉開了頭。紅色的。他回憶起自己剛剛來到這個時間後的樣子：黑魔印記侵蝕了臉孔，伏地魔紅色的眼睛滲透了他的虹膜。但是不對，他想，這不是伏地魔眼睛的紅色。伏地魔只是一具在地上發抖的殘骸，只是他手中的玩具，如此而已。這紅是我的本色，他想。

「睡眠不足。」哈利短促地說，他的手依然抓著莉莉的胳膊，眼角的餘光發現了波特臉上關注的表情以及目光，在他們周圍大致的位置來回游動。

「但是喬納森，那只會讓你的眼白髮紅，而不是你的虹膜——」

「拜託，莉莉。」哈利溫柔地打斷了她。「聽我說。讓我給你一份禮物。生日禮物。」

「什麼？可你根本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又怎麼可能準備禮物？」

「莉莉。」哈利重複著她的名字，試圖讓她安靜下來。「拜託，聽我說。我給你的禮物，就是引導野生魔法的力量。」

莉莉在困惑中眨眨眼。她正要張嘴抗議，哈利已經一把托住了她的頭，將兩人的嘴唇緊貼在一起。莉莉只反抗了一聲，但她的聲音很快便被淹沒了。

讓她成為我的通道，哈利想，他幾乎能看見月光下的潛伏的野生魔法，就像一片陰影，又彷彿隨時準備出擊捕獵的大貓。他感到莉莉在自己的手中掙扎，感到她徒勞地推據著自己，然而他又向前了一步，靠得更緊，看著野生魔法探詢地嗅了嗅眼前的女孩。接著，野生魔法發出一聲深深的喉音，讓哈利的胸骨也隨之一起震顫起來，然後像霧一般消失了。

哈利放開了手。莉莉踉蹌一步，急促地呼吸起來，然後開始用手背猛擦嘴。

「對不起。」哈利說。「但你能感覺到，對嗎？野生魔法。」

她暈頭轉向地看著他。「我——你——」

「剛才的事別管它。」哈利粗率地說。「告訴我——現在。你能感覺到嗎？」

莉莉皺眉，表情依然迷惑。我剛剛深吻了我媽，哈利腦中一個遠遠的聲音說，聽上去有些滑稽，有些好笑，還有些不爽。他不耐煩地等著。

「感覺像被一陣風吹過。」莉莉說著困惑地抬起頭。「但那就是——？」

「很好。」哈利說，然後將兩人周圍的魔法打開了。

「莉莉！你在這裡。」波特叫道，鬆了一口氣。他匆匆向兩人走來。「我還以為你就這樣消失了…」

哈利從兩位格蘭芬多身邊悄然走開。他在人群中開出一條路，也不去管別人的痛叫或怒吼，推門而出。

新鮮空氣就像一陣微風，吹拂著他的臉。他總算意識到屋子裡的沉悶和嘈雜，還有那些氣球和綵帶。寂靜就像一支枯骨。揮舞著讓他的感官回到了警覺狀態。就好像整個城堡都在傾聽他一樣。

他開始跑。走廊裡只有少數剛剛吃完午餐的學生。有些人在他經過的時候好奇地看了看，但對他而言，世界只剩下耳中鼓動的血脈，以及奔跑在堅硬的石頭地面上的腳步聲。 他的腦中回放著那首麻瓜歌曲的最後一句，執著得如同魔鬼網的觸鬚——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死去的那一天，死去的，那一天…

他在石像怪面前停住腳步，歇了歇，喘口氣。雕像目光空洞地看著他。

哈利深呼吸了一下。「開。」他嘶道，爬說語從唇邊蜿蜒而出，在空曠的走廊裡迴響。石像怪戰慄起來，緩慢沉重地向旁邊挪開了。牆壁一裂成二，哈利跳了進去。螺旋樓梯開始緩慢上升，但哈利三步並作兩步地邁了上去，空氣在他的肺裡不停地進出，直到抵達那扇橡木大門前。

打開！哈利狂暴地想，砰的一聲，兩片木頭門板應聲而開，猛地撞上了後面的牆，發出巨響。

鄧布利多抬起頭，哀傷地笑了笑。「弗洛斯特先生，真是個意外的驚喜。」

校長坐在他那張巨大的書桌後面。一些銀質器具凌亂地散落在桌面上，與哈利的記憶中一模一樣，深刻清晰。窗簾是拉開的，透過去能看見城堡周圍白色的荒野，以及禁忌森林裡那些覆蓋著白雪的樹木。辦公室的一隅，福克斯正在籠子裡休憩，翅膀隨著呼吸輕微擺動。

哈利皺著眉走到西弗勒斯坐下的地方。西弗勒斯只抬了一次頭，就在那驚鴻一瞥的瞬間，哈利發現他臉上有著介於痛和苦之間的表情。西弗勒斯很快就轉開了臉，簾子一樣的頭髮又一次模糊了他的眼睛。

「西弗勒斯？」哈利溫柔地喚他。他向前靠近，遲疑地，將一隻手放到了西弗勒斯肩上。骨感的肩膀在他的觸摸下微微一滯。哈利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希望盡可能地向對方表示安慰，然後他桀驁地揚起頭，挑戰地看進鄧布利多的眼睛裡。

「看來你已經拋棄了一部分魅力咒。」鄧布利多說。

哈利似笑非笑。「奇怪，不知怎的，眼睛總是最先改變。」

西弗勒斯聞言抬起頭，看到哈利的眼睛，微微一驚。接著他皺皺眉，目光從哈利轉向了鄧布利多。

「沒錯，他知道我並非完全是現在這副樣子。」哈利回答了西弗勒斯沒有問出口的話。西弗勒斯身邊有一張椅子，哈利也不等邀請，便拉過來坐下了。他放開西弗勒斯的肩膀，將手向下伸去，盲目地摸索著，直到抓住西弗勒斯的手。他捏了捏對方，希望能告訴西弗勒斯自己腦中現在的想法：如果我能把自己那些不堪的秘密說出來，我一定會告訴你，第一個告訴你，只告訴你一人…

「很不幸，我所知道的僅止於此了。」鄧布利多歎息著說。

哈利等待著。鄧布利多打開一個抽屜，在裡面摸索了一陣，他的頭越埋越低，直到幾乎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快點，老頭子，哈利冷冷地想。這間屋子裡沒有人會被你的麻瓜甜食騙倒。

鄧布利多拿著一個圓形的小錫罐出現了。「我很抱歉，不知該怎麼說才能表示我的哀悼，但這裡有些特別釀造的檸檬記憶薄荷糖。」他對西弗勒斯說。「假如事情讓你難過得無法忍受，它們倒能幫上一點忙。」

西弗勒斯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看著校長遞出的糖果。「不了，謝謝。」他說。

哈利皺眉。西弗勒斯的手在他的掌握中就像石頭一樣，緊繃、沉重，彷彿一具毫無生氣的雕塑，只能摹仿身邊的活物。「怎麼了？」

鄧布利多詢問地看了看西弗勒斯，似乎在要求說話的資格。

「我母親死了。」西弗勒斯平平地說。

哈利驚訝地坐了回去。伊琳?普林斯——死了。麻木的心裡，有一個角落伸出了滿足的觸鬚。他很高興，現在那女人只剩下鬼魂能夠折磨西弗勒斯了。然而當哈利觀察西弗勒斯冰冷的五官，卻想到有時候，生者比死者更加痛苦。

「我很抱歉。」哈利說。

「她死的時候——手裡還攥著他的照片。」西弗勒斯說，聲音裡浸滿厭惡。「即使臨終前還在想著那個——」他頓了頓，用一種克制的聲音繼續說：「想著他。」

哈利默默地捏了捏西弗勒斯的手，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毫無用處。他們一家三口之間不可能還剩下什麼遺失的愛，哈利想，然而憎恨和渴望依然能夠讓疼痛的傷口潰爛。

「我希望能對你說些安慰的話，但是——唉，如此深切的痛苦，或許只有時間才能治療。」鄧布利多認真地說。「你只要知道，無論何時需要，我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西弗勒斯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苦澀的冷笑，然而他什麼都沒有說。

校長歎息一聲，哈利看著那張比記憶中少了許多風霜和皺紋的臉，覺得那一瞬間，鄧布利多看上去就和漫長的二十年後一般蒼老。

「斯內普先生，如果願意的話你可以走了，但我必須要求弗洛斯特先生留下來。」

就是現在了，哈利想，他有一種沉重的結束感。西弗勒斯身體一僵，哈利從眼角看見他懷疑地向自己一瞥。

「斯內普先生？」

「你說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走。」西弗勒斯說，然後沉默片刻。「不過，」他突然說：「實際情況是，我沒有離開您辦公室的意願，鄧布利多教授。」

「很好。」鄧布利多說，然後幾乎有些陰沉地點點頭。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哈利的臉。

沉默延伸開來，空氣緊繃得如同鼓面。「你想對我說什麼，校長？」哈利開口了。

「幾天之前的晚上，」鄧布利多說：「我收到一條非比尋常的信息。我的桌上出現了一個小盒子，裡面是一張便條，告訴我自己眼前躺著一份極端重要的記憶。這很自然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因此我決定察看這份記憶。」

他頓了頓。

「然後你就看見了——我。」哈利說。

「是的，我看見了你，弗洛斯特先生。」鄧布利多說。

「而且我的眼睛和現在一樣——被伏地魔染色，還有我的臉…」哈利用力抓緊了西弗勒斯，似乎害怕他的手會就此擺脫自己。「我的臉上顯現出伏地魔的標記，就和你剛找到我的時候一樣。」

「是的。」鄧布利多說。哈利感到西弗勒斯抓住自己的手緊了緊，出乎意料地有一種讓自己安心的意味，於是心中湧起了一股巨大的喜悅。我愛他，哦，神啊，我愛他——回憶不請自來，在他的腦海一閃而過：西弗勒斯，雙眼燃燒著，低聲訴說著，我永遠都不會看不起你…壁爐中溫暖的火光，搖曳著、閃爍著，將他們包裹在自己的世界裡，你是…我所遇見的——最美好的事物…

「我收到這條信息後不久，寫信的人就離奇死亡了。」鄧布利多說。

一陣沉默。「真巧。」哈利一本正經地諷刺道。

「我也希望這是個巧合。可惜，當我巡查斯萊特林宿舍的某個部分時，卻…」鄧布利多頓了頓，疲倦的表情加深了。「…發現那裡令人不安地散發著黑魔法的痕跡。」

哈利注意到校長聲音中滲透出不齒，於是說：「並非所有的黑魔法都是惡意的。」

鄧布利多的眼神銳利起來。哈利感到了西弗勒斯警告的一握，然而他的意識卻騷動不安，不顧一切地猛烈反抗著。他現在做什麼又有什麼關係？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何況無論他做了什麼——無論他做了什麼——

他回憶起自己初來乍到時的擔憂和恐懼，他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改變未來，這讓他寢食難安。那種恐懼後來得到了化解，因為他相信無論自己做什麼，都是命中注定的。然而現在他明白了，假如自己有足夠的願望，就真的能改變未來。他可以鑄造一個自己意願中的世界：沒有鄧布利多，沒有伏地魔，沒有任何阻礙自己和西弗勒斯的東西。完全沒有。

「我們還在你的壁爐裡發現了萊斯特蘭奇衣物的殘渣。」鄧布利多越說，看上去越疲憊。

哈利感到手腕被人一碰。西弗勒斯的拇指輕輕地戳了戳，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差點把西弗勒斯的手捏碎。他隨即鬆了鬆手，感到自己的憤怒也隨之飄走，彷彿樹枝上落下的枯葉。

「你讓家養小精靈檢查壁爐了？」

「是的。」鄧布利多說著，眼光品評地看向哈利。「我大膽猜測了一下，你是不是能感知魔法信號？」

哈利點頭。「壁爐裡沒有留下任何巫師或女巫的魔法痕跡。」

「嗯。順便一提，有一個家養小精靈對你的回憶並不愉快…」

「因為我的房間太亂了？」哈利嘲諷道。鄧布利多毫無幽默感地笑了笑。哈利幾乎能再次聽見那個細細的聲音，顫抖著說，主人…

西弗勒斯打破了沉默。「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這問題真好，多麼出色的反問句，斯內普先生。假如事情能夠按照我的意願進行，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湯姆?裡德爾會把自己出色的力量用在好的一面，泰倫斯?萊斯特蘭奇也不會死，我更不必把你們倆人叫到這裡來。」鄧布利多歎息，哀傷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可惜事情並非如此，我只希望我不必控告二位謀殺。」

哈利感到西弗勒斯繃緊了身體，於是他用力握了握對方的手，示意他安心。「二位？」哈利慢慢地說。「謀殺案只有一樁，兇手自然也只有一個。」

「我恐怕這一點完全不對。」西弗勒斯立刻出言反駁，惡狠狠地瞪了哈利一眼。「我希望坦白一件事，鄧布利多校長，這件事有關我在萊斯特蘭奇死亡事件中的角色。」

哈利搖搖頭。「拜託，西弗勒斯——」

「坦白一件事？」鄧布利多溫和地打斷了他，校長循循善誘的聲音讓哈利噁心。

「說坦白，其實是一段記憶——關於四年前發生的一些事。」

哈利在驚訝中渾身僵硬。「西弗勒斯——」

「四年前？」鄧布利多重複著，皺皺眉。「我不太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你這蠢貨，哈利惡毒地想，然而他的憤怒被一種空洞的悲傷熄滅了，這悲傷在他的喉嚨裡打了一個緊緊的結。

「不，西弗勒斯，不要…」他喃喃道，轉頭閉上了眼睛。兩人迫在眼前的分離像釘子一樣在哈利心中挖出了一個洞。他深呼吸著，將臉靠在西弗勒斯的手肘上，一點也不管鄧布利多看見後會怎樣。「拜託。這不值得——因為我，不值得。」

「不值得？」西弗勒斯質問。哈利從他的聲音裡聽到了尷尬、困惑、還有憤怒。「別傻了。這種事才能扭轉陪審團的意見。」

「這不重要。」哈利低聲說。他顫抖地吸了一口氣。「我——時間不多了，反正。」

西弗勒斯僵住了。哈利感到那雙黑色的眼睛把自己的頭燒出了一個洞，然而他只能垂目去看西弗勒斯纖細的手指，在腦中刻下它們的每一個細節。「你什麼意思？」

「對不起。」哈利低聲說。他抬起頭，迎向鄧布利多藍色的目光，然後封閉了意識，避免老巫師聽見自己靈魂的悲痛，聽見要求寬恕的哭泣。他開口的時候，聲音是穩定的。「伏地魔知道我和萊斯特蘭奇的死亡有關。他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加入他，要麼…」哈利冷酷地笑了笑。「我就會完全體驗身負黑魔印記的感受。」

哈利將手伸到髮際，在臉上一抹。魔法蕩起漣漪，魅力咒消散了。他感到鄧布利多和西弗勒斯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臉上，不知道對這兩人而言，自己看上去是什麼樣子。

「但你說過，」西弗勒斯立刻反駁，聲音裡染上了一絲絕望：「你說你說服他了——」

「我說服他讓我在下一次食死徒的聚會上再決定。」哈利溫和地說。接著，他避開了兩人的目光，繼續道：「我不會告訴你我是怎麼得到這個印記的，也不會告訴你我的眼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這些並不是出於我的意願。這些——這些待遇已經讓我——完全置於黑魔王的控制之下。」他抬頭與鄧布利多對視，奇異地感到自己剛才的話好像並非謊言。「在他的手中，我不堪一擊，猶如脆卵。」

「你不是說真的吧！」西弗勒斯大吼。他突然站了起來；椅子向後倒去，發出一聲悶響。「你——你這個騙子！」

哈利閉上眼睛，幾乎享受地迎接了那兩個字沉入身體時帶來的痛苦。這痛苦刺穿了他的心臟，蠕動著爬進空洞的靈魂，在那裡迴響著——騙子…騙子…

「失陪一下，鄧布利多教授。」西弗勒斯粗魯地說了一句，抓住哈利的胳膊，把他拽出了校長辦公室。

「Ambio silencio,」 西弗勒斯大叫一聲，魔杖劃了個寬廣的弧形。
現在，他們站在那扇橡木大門前，腳下就是螺旋階梯。鄧布利多辦公室裡的燈光是白色的，中間點綴了雪地反射的倒影，而樓梯間的光源幾乎都來自牆壁上搖曳的火炬。微紅的光芒裡，哈利幾乎覺得他們已經回到了寢室裡，遠離世上的一切。

「他還能聽見我們嗎？」西弗勒斯問道，魔杖指了指剛剛建立的壁壘。

「大概不能了。」哈利說。

「很好。」西弗勒斯轉身，他那種猛烈而幾乎絕望的目光讓哈利感到如坐針氈。「聽著，你這蠢貨。加入伏地魔。不要死。做什麼都行，就是別死。加入他，他讓你殺多少人就殺多少人。不要死。」

「西弗勒斯，沒用的。他會知道我並不忠誠，而且我明早就會死——」

「不！」西弗勒斯吼了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沉默。好痛，看著那雙黑色的眼睛好痛，平時幾乎無法猜透的雙眼，現在卻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恐懼和悲痛。哈利的意識中，有個聲音遠遠低喃著，彷彿一陣風吹過樹枝，讓一切毫無遮掩、淒涼暗淡：對不起…然而鉛一樣沉重的空洞吞噬著他，提醒他那三個字是多麼虛無，多麼飄渺，因此它們還來不及從他僵硬的嘴唇中吐露出來，就永遠地沉眠了。

「沒有別的方法。」哈利低下頭，輕輕說。「我——」

突然間，哈利發現自己的臉貼上了西弗勒斯的脖頸，又感到一雙手臂在狂亂的絕望中抓緊了自己。他幾乎麻木地抬起胳膊，抱了回去。我愛你，哈利想，他的體內有個聲音在尖叫：告訴他！大聲地說出來！然而他的嘴唇就像胳膊一樣麻木，於是他只能閉上眼睛，雙手撫摸著溫暖而顫抖的脊背，撫摸著凌亂的、油性的頭髮。

終於，西弗勒斯放開了手，移開了眼神。

「西弗勒斯。」哈利遲疑地說。「我有件東西想給你。」他將手伸進口袋，摸出一枚小小的銀戒。「這是——給你的。」

西弗勒斯搖搖頭。沒等戒指戴上手指，他便推開了哈利的手。「我不要。」西弗勒斯重重地嘀咕。「事情結束之後再給我。你答應過，要告訴我現在不能說出口的一切。到那個時候再給我。」

哈利痛苦地吞嚥了一下。「西弗勒斯，求求你，拿著——你就拿著吧。」他去抓西弗勒斯的手，但西弗勒斯躲開了。

「我告訴過你，我不要。」他的音量漸漸提高。「等一切結束之後再給我，否則我不要。」

「西弗勒斯——」

「我是認真的。」西弗勒斯說，他的語氣不容轉圜。

「事情可能永遠都不會結束。」哈利反駁了一句，立刻就後悔了，他痛罵自己的愚蠢，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好了，別不講理，把手伸過來——」

「你保證過的。」西弗勒斯惡狠狠地說。「你——我恨你！」

「別傻了，來，把它戴上——」

「不！」西弗勒斯咆哮。「這就是你所謂的離別禮物？你計劃這件事多久了？」他從哈利手中搶過戒指，用力地向牆上扔去。戒指發出叮的一聲，反彈下來，跌下樓梯間，消失了。「我希望我從沒見過你。」西弗勒斯的聲音顫抖得可怕。「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一片沉默。

「如你所願。」哈利硬邦邦地說，心中的痛和喉嚨裡的結把他的聲音變得冰冷而高遠。他剖開了西弗勒斯的魔法泡，伸手去拉橡木大門，重新走進鄧布利多的辦公室。

校長抬起頭，哈利別開臉，無法面對那洞徹人心的藍色目光。他覺得噁心。他等待了片刻，然而西弗勒斯沒有跟進來。在一瞬間，他希望西弗勒斯能夠從那兩扇門中邁步進來，這樣的渴望幾乎吞噬了他，然而他也知道，西弗勒斯呆在外面的話，事情會容易得多。哈利朝屋裡走去，在校長對面坐下。

「鄧布利多教授。」他說。「謀殺案只有一樁，兇手自然也只有一個。西弗勒斯?斯內普無可責備。作為一切惡行的犯罪者，我打算親身贖罪，去殺死那個曾經是湯姆?裡德爾的人。」

鄧布利多沒有說話。哈利抬起頭，立刻感到了校長對自己意識的探查。哈利撤回防範，下意識地在腦中閃回計算精準的畫面，他要誤導那個老笨蛋——銀戒從牆壁上反彈回來；煙霧繚繞、溫暖的搖籃，把他和西弗勒斯包裹在自己的小天地中；西弗勒斯的手指在唇上的感覺，西弗勒斯的嘴唇觸碰自己的感覺，僅有的兩次急切的親吻；兩人第一次帶著戀人的親密撫摸對方，夜色中步行過廢棄的走廊，手指羞澀地掃過；他用魔法刺中萊斯特蘭奇，那種徹骨的憎恨——

他感到鄧布利多緊緊抓住了那部分記憶。哈利象徵性地抵抗了一下，然後帶出回憶中萊斯特蘭奇不著寸縷的身體，赤裸、蒼白，在壁爐的映襯之下，就像一塊大理石；記憶中萊斯特蘭奇嘲弄的眼神，即使死亡也不能磨滅那道閃光。

但是鄧布利多慢慢地向之前的記憶移動，來到萊斯特蘭奇在西弗勒斯的記憶中引導哈利瘋狂追逐的那一段。哈利召集了更多的抵抗，他感到痛苦，既想要保護西弗勒斯的秘密，也想把這份恐怖的回憶狠狠砸在鄧布利多臉上，彷彿要說：這就是你那閃爍的藍眼睛造成的後果，這就是你那些愚蠢的甜食帶來的結局，還有你無知的、一再保證過的安全——

鄧布利多用力推進。

…年輕的萊斯特蘭奇臉上帶著瞭然的笑容，那張依然是孩子的臉。「你呢，西弗勒斯？」他用一種禮貌的語氣問。「你享受嗎？」

那張扭曲的、覆蓋著凌亂髮絲的臉，然而那雙眼睛——比夜還要黑的眼睛，大大張開著，盯著他，還有微微擺動的手指…

突然間，一切再也難以承受。哈利不自覺地叫了一聲，鄧布利多在一陣力量的爆炸中從他的意識裡消失了。

「你想看的就是這些嗎？」哈利大吼。世界在他的眼前模糊。「就因為我愛他，你就要恨他？」

他憤怒地擦了擦眼睛，發現手竟然濕了，眼淚：滾燙的、稀疏的淚珠讓他的眼睛難過得如同火燒。而鄧布利多，哈利發現，已經被震倒在地。校長扶著椅子站起身，緩慢地、刻意地坐了下來，哈利看著他，心中漸漸沉下一塊恐懼和冷酷的大石。他伸進衣袖，抓住了自己的魔杖。

然而當他抬起頭，卻發現鄧布利多的臉上沒有任何懷疑的痕跡，有的只是悲痛，徹骨的傷心加深了他的皺紋，讓他的皮膚變得蒼白。老校長彷彿突然遭遇了狠狠的打擊。他只是在演戲，哈利想，一切都是偽裝，一張你和他都希望相信的面具。他會在最出其不意的時候，對你發起攻擊。然而他抓魔杖的手鬆弛了下來，麻木感再一次悄然包裹了他的心臟。

鄧布利多歎息一聲，深深地，歎息了一聲，他向窗外看去，雪正落在禁忌森林裡的松樹上。他移開目光了，哈利木然地想。鄧布利多從來不會第一個別開頭。

「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完全沒有。」鄧布利多靜靜地說。「可是也沒有一點風聲。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你對待斯萊特林的態度向來不甚明朗。」哈利毫無表情地說。鄧布利多向他投來一道痛苦的目光，不過哈利沒有理會。「而且我也不覺得你會關心。」他頓了頓，感到那些話緩慢地、艱苦地來到了唇邊。「二十年以前，你或許還會關心，但現在不會了。你覺得自己關心，是因為這樣想讓人舒服。但你並不關心。不是真的關心。」

鄧布利多又歎息了一聲。「弗洛斯特先生。」他用一種疲憊的語氣說。「我想我說什麼也無法挽回你對我的看法了，對嗎？」

「所以請別再試了。」哈利冷淡地說。接著他嚴肅起來，語氣變得冷酷無情：「現在我要走了。你不會再見到我，很久——很久都不會，西弗勒斯也一樣。對他好一點。最終的答案會讓他崩潰，但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哈利停下了。「如果他犯了錯，原諒他。」他補充道，然後發現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於是他突然站起來。

「你去哪裡？」鄧布利多喚道，也跟著站了起來。

「去戰鬥。」哈利回答。去死，他想。這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他推開大門，在身後關上，等了片刻，不知道鄧布利多是否會跟上來。門依舊關著。樓梯開始緩慢而無聲地旋轉，懶洋洋地形成一個螺旋。哈利向樓梯間下方看去。西弗勒斯已經不見了。

他麻木地踩上樓梯，任由它帶自己下沉。他看著鋪滿地毯的樓梯出現在眼前咫尺，一級接著一級，從容不迫地向前行進。我們最後都說了些什麼？哈利不知道。他試圖回憶，然而卻只能看見那只從牆壁上反彈下來的戒指，消失在樓梯下面。

他眨眨眼。突然間樓梯已經到底，於是他皺皺眉，彎下腰，在地上尋找起來。什麼也沒有；戒指不在這裡。

不可能是費爾奇，哈利想。而且所有的學生都還在上課，也不可能是皮皮鬼——

他奇怪地感到喉嚨裡堵了些什麼，正要通過石像怪讓出的通道，卻在此時感到身前的空氣中有幾絲流連的魔法。他伸出一隻手，然而不用體驗遺留的魔法信號，他已經知道這是誰留下的：西弗勒斯。而且是一個追蹤咒。

「西弗勒斯！」哈利想也不想，便大聲叫了出來，這四個字撕裂了他的喉嚨，讓他感到一種突然的、急切的渴望，他想再見一次西弗勒斯，他想看著那張臉，想再一次用自己的手劃過線條銳利的顴骨，撫平皺眉的痕跡——

「西弗勒斯！」

在城堡的最底端，他的聲音迴響著，彷彿沉默的浪潮在水中移動；哈利突然發現，隨著那一聲吼，自己的意識已經包圍了整個霍格沃茨。麥格的教室裡，波特快樂而憂慮，他的眼睛盯著莉莉?伊萬絲，但女孩子依然有些茫然…再向下，古代魔文入門的課堂上，馬爾福正在生氣地想著布斯特羅德對馬爾福家族的不敬，想著該怎樣讓黑魔王針對弗洛斯特，想著萊斯特蘭奇…莉莉舉行生日聚會的那間廢棄的教室裡，布萊克正在對雷姆斯?盧平說，他覺得自己和最親密的朋友之間產生了裂隙…城堡之外，掃帚間附近，西弗勒斯滿臉都是無可更改的決心，他緊握著一支校用掃帚，壓制了自己一貫對掃帚的緊張情緒。他能夠感到自己的追蹤咒一觸即發，只要喬納森離開，他就能跟上去——安靜地飛，毫不引人注意，直到即使喬納森想送自己回來也太晚了——

哈利一把拉過那個追蹤咒，在手中折斷了它。

他鬆開手。魔法隨之消弭於無形，灰燼的陰影旋轉著向下飄散，漸漸消失。

有人站在他面前的走廊裡。他抬起頭，有些意外，有些麻木，但更多的是疲憊地發現——美特蘭魔杖的仗尖正對著自己。

美特蘭打破了沉默。「你現在不在課堂上，有什麼理由嗎？」

哈利聳肩。他感到很累，很麻木，他希望能夠躺下來，讓肩膀變成山丘，讓臉化為草原，讓手腳變成樹木成長的峭壁懸崖。

「我對你提出了一個問題，弗洛斯特先生。」美特蘭冷冰冰地說。「還有，假如你能夠解釋臉上那些…印記的話，我會更加感激。」

「你的魔杖已經擺出這種姿勢，又怎麼會在意我的答案。」哈利說。突然間，他誰都不想見了。他轉過身，沿著走廊開始前行。

「我警告你，弗洛斯特。」美特蘭說。

哈利沒有理會。窗外飄著雪花，用來分隔窗玻璃的鐵欄杆上悄然結了霜，此時正發出幽幽的光。

他感到一股魔法在身前洶湧澎湃，突然間無比驚訝——這股魔法比自己意料中的都要快，而且十分熟悉，很奇怪。

萊斯特蘭奇！他想著。魔力的繩索纏上了他的手臂，然後縮緊，勒得發疼。他們的魔法…很相似。

哈利感到另一股魔力的靠近，這股魔力將自己浮在空中，飄過走廊，舉重若輕。他的意識向那股魔力夾去，於是地面重新回到了腳下。

美特蘭皺皺眉，舉起了魔杖。「你不願乖乖聽話，是嗎？」她大叫。
哈利好奇地看著她。「你的魔法為什麼和泰倫斯?萊斯特蘭奇那麼相似？」

美特蘭的魔杖瞄準著哈利，紋絲不動，老到的控制力就像一個傲羅。「萊斯特蘭奇？」美特蘭重複道，她小心地沒有流露絲毫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兩種魔法都冰冷且迅速。」哈利說。「像風吹過海浪，像懸崖上展翅的雄鷹，像拖向死亡的潮汐，像埋葬每一個希望的墳墓…」

哈利漸漸不說話了。美特蘭的臉蒼白得如同冰層上的寒霜，她看上去就像一尊蠟塑，持魔杖的手因為用力過度，指節都發白了。

「這些是誰告訴你的？」她厲聲質問。「誰？」

「你何必這麼關心？」哈利用一種毫無情緒的口氣說。

美特蘭向前邁了一步，哈利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波動自她的身體滾滾而來。「我對你提了一個問題，弗洛斯特。」她用冰冷、堅硬的聲音說。「我命令你回答我。」

「我剛才現編的。」

「是誰告訴你的？」她吼了起來，聲音在走廊裡迴盪。「是不是萊斯特蘭奇？是不是馬爾福？」她頓了頓，然後繼續。「是不是你的主人伏地魔？」哈利沒有回答，只是毫無表情地看著她。「是不是你的西——弗——勒斯…」

霎時間，憎恨在哈利的體內咆哮起來，將他眼前的景色染成一片鮮紅。她念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就像在嘲弄，就像明明厭惡，卻故作大方地施捨同情。捆綁他的繩索驟然斷裂，他揮出右臂，姿勢憤怒而殘忍。美特蘭被拋向走廊的另一端，彷彿疾風中滾動的草球，她撞碎了一扇窗戶，消失在外面茫茫的大雪中。

哈利不慌不忙地朝窗戶走去。雪花打著旋，飛快地飄進了走廊，落在地上，留下一地碎片。他能夠朦朧地看見遠處的塔樓，每一座都無一例外地銀裝素裹，只露出長長的斜尖頂。跨過屋頂，飛速消失的污漬底端，趴著美特蘭，她掙扎在風中，試圖站穩身體。

哈利取出魔杖，揮了揮。屋頂上的冰雪掉了下來，掀起一陣不透明的雲霧，然後出現了一條路，在潮濕的瓦片上，顯得黑黝黝的。

他爬出窗戶，從容不迫地向美特蘭蜷縮的地方踱步而去，她的眼神如同困獸，雙手緊握魔杖，就像拿著一把闊劍。

「不。」哈利說。「告訴我的人不是…西弗勒斯。」

就連說出那個名字都很困難。哈利心中感到一陣刺痛，於是揮了揮手，似乎想擺脫那些回憶。美特蘭的魔杖飛到半空，消失在風雪裡。

他在哪裡？哈利想著。還來不及忘掉這個念頭，他的頭腦裡就浮現出一幅畫。西弗勒斯蜷縮在掃帚間裡，鼻頭都凍紅了，然而他的眼神依舊堅定，他的呼吸形成陣陣水汽，他擠在一個角落裡，等待著…

不！哈利大叫起來，揮手將畫面打散，他試圖集中精神，去想別的，什麼都好，就是別想那——

有人出現在他身後。他渾身一僵，目光依舊盯著美特蘭，後者正如一頭警覺的野獸，前後踱步，目光偶爾撇向自己身後幾步遠的屋簷。後面的存在讓哈利覺得熟悉，但卻有些扭曲——

噢，哈利想。小矮星。變成老鼠的形態。

他感到一道魔法飛向自己的肩膀，就像一隻信鴿。他靈巧地伸出手，剿滅了那股魔法，但是力量消散之前，他瞥見一個看似求救的信號向鄧布利多的辦公室飛去。

「我建議你們不要輕率行事。」哈利和顏悅色地說，儘管他看向美特蘭的目光彷彿鋼鐵一般。

「我也建議你立刻停止這種愚蠢的行為！」美特蘭大叫。哈利聽見了她聲音裡的顫抖，連帶她的手也隨之一同抖動起來。「立刻回到城堡裡，否則我們都會被凍死。」

哈利聳聳肩，笑了笑。他感到小矮星的魔法改變了，老鼠卑微的存在漸漸褪去，叛徒恢復到了人類的模樣。「誠懇地說，我覺得天氣不錯。下點雪不會對任何人有害。」

「無論你想怎樣，弗洛斯特，我們都可以在城堡裡商量。」美特蘭堅決地說。哈利又笑了笑，然而這笑容冰冷且缺乏幽默感。他在美特蘭眼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了然；她知道小矮星在這裡。

「我只希望享受美麗的落雪。」哈利說著向前走了一步。

「你在鄧布利多的辦公室裡一樣可以享受，那裡還很暖和。」美特蘭反唇相譏，向身後的屋簷挪了挪。「我肯定他還能給你提供一杯熱可可。」

「寒冷才能讓我保持清醒。」哈利說著又向前邁了一步。

接著，美特蘭的魔杖幾乎讓人無法察覺地動了動，微微扭曲起來，似乎在準備施咒。哈利銳利地抬頭一瞥，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反射的映像（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哈利想，灰得如同大海，灰得如同萊斯特蘭奇的眼睛）——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然馳向他的肩膀，隨時準備沉入血肉之中。混蛋！他在腦中咆哮。時間似乎慢下來了。他狂怒地扭過身體，看到那股魔法熱流與自己擦身而過，如同燃燒的羽箭，滑開了冰冷的空氣，將靜止的雪花變成水蒸汽。接著，時間又恢復正常，咒語擊中了美特蘭的胸膛。她向後倒去，一下子就不見了。

哈利隨即旋身。小矮星盯著美特蘭剛才的位置，驚慌失措地張大了嘴巴，他的眼睛也在不斷攀升的恐懼中逐漸擴大。哈利很快地走到屋頂邊緣，向下張望。無窮無盡的塔樓在遠處凝結成空白的一點，反過來盯著他。這種情況，沒有人能活下來，哈利想。事實上，可能她還在下墜。哈利轉過身，感到了體內慢慢升騰滾動的滿足。

「天啊，這不是小矮星先生嘛。」哈利說著發出嘖嘖的聲音。「看上去你剛剛造成了一起非常不幸的意外。」他頓了頓，看著小矮星蜷縮起來，變成一個顫抖的球。不准走，哈利命令道，於是小矮星發出一聲非常類似老鼠的尖叫，垮了下去，在屋頂上堆作一團。

「現在就想溜？」哈利罵道。「你難道不會至少試著救救她？難道你不是自己認定的那個勇敢的格蘭芬多？」

小矮星正在雪地裡翻來覆去地找魔杖，好不容易找到了，卻又差點掉下去。他看了看陡峭的屋頂，向後縮起來。

「你以為能跑得掉？」哈利冷冷地問。他緩緩將手掌捏成拳頭，小矮星腳下一滑，摔倒在地，身體慢慢地朝屋頂邊緣爬去。

「Stupefy!」 小矮星胡言亂語起來，魔杖對準了哈利。

哈利輕輕搖頭，魔法裂成了碎片。

「Locomotor mortis! Impedimenta! Reducto!」

哈利揮手拍開了前兩個咒語，但當第三道魔法飛馳而來時，他卻停下手，張開嘴，把咒語吞了下去。魔法擦過他的牙齒，沖刷舌頭，在舌根的位置瘋狂地反抗著。那股魔力嘗起來…充滿生氣而又難以明瞭，它掙扎著發出火花，但從頭到腳都沾染了那個叛徒的光環。哈利咬緊牙齒，咒語最終還是熄滅了，只留下幾絲回憶，最後也被他吞掉。

「讓我想到了馬麥脫酸酵母。」哈利說。

小矮星對他怒目而視，眼裡的嫌惡掩飾了恐懼。「你想怎、怎麼樣，弗洛斯特？」

哈利輕蔑地嘲笑了一聲。「我想怎麼樣，還需要恐嚇你來達成目的嗎？我可以得到一切，什麼都行。一切。」

但即使他大聲地說出了這句話，他還是從中聽出了無邊的空洞。假如他可以得到一切，又為什麼感覺如此空虛？而且，他到底想要什麼？想怎樣？和西弗勒斯在一起——把伏地魔從世上除去，按照自己的意願塑造一條未來的道路？他及時拉住了思緒的韁繩，不敢去想那些痛苦而可怕的念頭，他不能假裝自己從未存在過，不能讓自己被這些黑色的烈焰燃燒殆盡，只剩下蒼白的灰燼。

「我想要的，」哈利怒罵一聲，捏緊了拳頭——小矮星渾身一彈，彷彿被看不見的線拉扯著——「而你也能給我的，」這一次，哈利客氣而溫和地重複道：「就是一個答案…既然你如此輕易就能在誘惑之下背叛自己的朋友，又怎麼會被分到格蘭芬多？是分院帽瞎了？還是你特別狡猾？」

「背叛自己的朋友？」小矮星茫然地重複了一遍。

「是的，你的朋友。」哈利狠狠地說。「波特、布萊克…或許這事還沒發生，但是總有一天會的——」

「我永遠不會背叛他們！」小矮星憤怒地大吼，聽起來居然很認真。「你這個變態的斯萊特林——兔子！我永遠不會做那樣的事！」

哈利寵溺地微笑起來。他搜尋著小矮星的目光，但其中的憤怒如此激烈，讓他看不出什麼破綻。「唔。知道嗎，你的演技不錯…」

「我永遠不會背叛我的朋友。」小矮星聲嘶力竭地重複道。「我寧可死。」

哈利又笑了，這一次，他笑得彷彿冰冷的冬日。他捏緊拳頭，猛地轉身。小矮星痛叫一聲，滾到屋頂的另一邊，跌了下去。積雪飛濺，他絕望地手足亂舞。

哈利走到邊緣，向下看去。小矮星在屋簷邊搖擺，緊抓著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無形繩索。他的臉已經被凍得通紅，又被勒得發紫，眼珠和舌頭都有些凸了出來，表情非常古怪。

「重新考慮一下？」哈利愉快地問道，蹲在屋簷邊，衝下面笑了笑。「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性命？」

小矮星似乎有些呼吸困難。他在半空中胡亂踢了幾下，拚命拉動吊在自己脖子上的繩索。叛徒喘息片刻，又吃力地說出了幾個字：「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哈利猛然吼道。他輕彈手腕。小矮星突然飛了起來，發出咕咕的慘叫，卡在屋簷外幾寸的地方，晃動著。哈利伸手揍了那張發紫的醜臉。「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性命？」

「朋…朋友——」

哈利捏緊拳頭，挫敗地咬了咬牙。小矮星不停地上下晃動，口袋裡掉出幾枚硬幣。

「他們甚至不喜歡你！」哈利叫了起來。「他們覺得你很煩，覺得你討厭。對他們來說你什麼都不是，小矮星。一錢不值。」

儘管小矮星雙手齊出，掙扎著想要呼吸哪怕一點點空氣，他看向哈利的眼神依然是輕蔑的。「他們會…為、為我…犧牲性命…」

哈利差點笑出聲來。「對啊，但你是否會為了他們犧牲呢？」他沒等對方回答，便繼續說了下去。「想想看，小矮星。你對他們而言是什麼？波特把你當成嬰兒看待，好像你永遠在一年級。盧平和你說話，只是因為沒有別人理你。還有布萊克——」哈利惡毒地笑了起來。「親愛的西裡烏斯。他是個美人，對吧？有時候，只要他和你說話，就能讓你覺得自己很重要，覺得他真的關心你。」

小矮星的臉扭曲起來，皮膚上的每一條縫隙都充滿憎恨。他眼中有著無聲的狂怒和無助，讓哈利感到身心愉快。

「你想要他，對嗎？」哈利低聲說著，靠上前去。「哦，是的，你想要他。」他的意識切開了小矮星的目光，所遇到的抵抗可憐得不值一哂，小矮星的防禦就像融化的黃油一般分開了。他看到一段早期的記憶，布萊克站在幾個臉色陰沉的格蘭芬多面前，保護小矮星。 這時哈利已經能夠從小矮星的眼裡看到崇拜的光芒。場景變換，布萊克翱翔在魁地奇球場上，心情愉快，容光煥發。看臺上，小矮星像個傻子一樣地鼓掌，又喊又叫，目光中帶著與之前相同的單相思…接著，畫面充滿了水蒸汽，崇拜的目光變得隱蔽起來，幾乎有些羞愧了。他們在儲物間，布萊克渾身赤裸地在沖澡，肌肉在皮膚下閃閃發光，他一邊和波特打鬧，一邊大笑。小矮星躲在一邊，遮擋自己和自己矮胖的可憐身材。更多的畫面閃過——小矮星咬著下唇，背對床蓬罩，布萊克在不遠處呻吟，享受和女生在一起的激情；布萊克厭惡地奪門而出，嘴裡喃喃自語，說自己沒法教會小矮星阿尼瑪格斯變形術，而身後的小矮星都快哭出來了；小矮星盯著和波特分享秘密的布萊克，眼神帶著無望的渴求和嫉妒，而他——小矮星——被隔絕在那兩人的親密世界之外…

「不求回報的愛啊。」哈利低聲哼道。他微笑地看著那個叛徒淚水漣漣的雙頰。「真感人。但是無藥可救。強迫將愛意壓在心底是怎樣一番滋味？遙不可及的夢想是不是日復一日地讓你憔悴？你真是無藥可救。」

小矮星閉上眼睛，堅決地把頭擰到一邊。哈利靠近了一些。「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性命？」

小矮星又笑了，他的臉扯出一個痛苦的表情，然後開始大口喘息，但哈利覺得這可能是個類似憐憫的微笑。「我、我的…朋——」

哈利突然感到一陣狂怒。這個叛徒竟敢假裝忠誠！這只可悲的老鼠竟敢公然反抗自己！他將魔力前伸，探進了小矮星的意識裡，然後緊緊一捏。

「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性命？」

小矮星再次大力扭動起來。他的眼皮猛然撐開，眼球開始滾動，目光呆滯起來。他的嘴唇顫抖，似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可是多次的努力失敗之後，哈利依然聽見他嗚咽道：「我、我、我的的的…朋、朋友友——友——」

哈利發出一聲野獸的咆哮，加強了對小矮星意識的壓力。他感到手掌中瘋狂的鼓動，小矮星的意識彷彿被抓住的金探子，絕望地掙扎衝突。哈利本能地認定他快要崩潰了。

「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性命？」

小矮星已經開始嘴角流涎。他的四肢只能偶爾猛然抽搐一下，彷彿痙攣。他的瞳孔逐漸渙散，漸漸地，將虹膜完全遮蓋了。

「怎麼樣？」哈利質問道，他已經唾液四濺，聲音裡混雜了憤怒和力量的嘶吼。「難道要我毀了你，你才肯招認？」

小矮星的臉隨著逐漸增加的力道慢慢扭曲，哈利帶著殘忍的快感，看到意識表面裂開了第一條細縫，他又微微加大力度，等待最終崩潰的聲音傳來——

我真的毀了他，哈利突然想到。他感到腳下那層薄冰彷彿突然融化，讓他一頭栽進了刺骨的冰水裡。小矮星背叛了他們，可這並不是因為他的懦弱。他一點都不懦弱…

——突然間，小矮星停止了抽搐。哈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裡面那兩個分開的半球已經停止了掙扎。

他背叛他們，是因為我毀了他，哈利想。是我。讓他崩潰了。

哈利輕輕一拉，把小矮星從屋簷下救了起來，平放在積雪的屋頂。小矮星渾身發抖，眼神依舊渾濁。他的眼球來回撲騰著，彷彿不知已經被身在囚籠的鳥。他的嘴唇慘白。

「噓。」哈利低喃。「你不會有事的。」他盡全力把兩個半球拼接回去，任由最後的成品毫無生氣地跌進那個男人崩潰的身體裡。

小矮星開始語無倫次地嘀咕起來：「我、我、我的…我的——」

「你的性命。」哈利低聲道。「救你自己。」

小矮星抽搐了幾下，眼神總算不再渙散，雙頰開始恢復少許血色。「我的性——性命，」他喃喃道：「救、救…我自己…」

「救你自己。」哈利重複了一遍，前傾下去，親吻了小矮星的額頭。皮膚冰冷黏膩，但卻包裹著一顆發燙的頭顱。他能感到小矮星的手指微微抓住了自己的斗篷，彷彿一個新生兒，在令人恐懼的新天地中摸索可以依賴的事物。哈利握住了小矮星的手指，輕輕把它們從身上拿開了。

「你什麼都不會記得。」哈利溫和地說。「現在走吧，以老鼠的形態。對現在的你而言，齧齒類動物的形態比較輕鬆。」哈利頓了頓，小矮星費力地將身體蜷起來，顫抖著，慢慢開始收縮。「忘記你愛過小天狼星！」老鼠跑上屋簷的時候，哈利叫道。「忘記那份愛。寧可永遠也不要愛過。」

雪落在他的周圍，像一片白色的毯子，讓腳下的城堡漸漸消失，寂靜佔領了一切，無人敢來打擾。遠遠的，哈利看見一些小黑點，那是禁忌森林。再往下看，無限延伸的遠處，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讓哈利蹣跚起來。一切看上去都一樣，廣袤而單調的灰白色。他看不見地平線。

我必須離開，哈利想。他知道自己能夠回到城堡，然後隱蔽地溜出去，可一想到會看見那裡的人，就讓他全心恐懼。特別是，假如他撞見波特、或者布萊克、又或者——

他搖搖頭，兩手揪住頭髮。他無法忍受去想西弗勒斯。不。他無法忍受。這份思念如同滾燙的刀鋒，割裂了他的胸膛，讓他感到自己的污穢，自己的可怕，感到自己其實配不上他。他不能去想西弗勒斯。

我真想去很遠的地方，哈利想。在那裡，我誰都看不見。那裡很冷，冷得讓人連意識都麻痺了…

空氣改變了。突然間氣流旋轉起來，螺旋的邊緣充斥著冰塊，彷彿最粗糲的鞭子。他睜開眼睛，瞇了瞇，然後看見了——虛無。空洞。天空好像距離他的頭頂很近，又好像很遠，如同另一世的回憶。然而天是灰色的，它滑向地面，地面也是灰色的，它又升到了風裡，可是連風也是灰色的。

哈利踉蹌了一下，雙膝跪地，然後張開四肢倒在了地上。他扭過頭，讓自己盯著那片廣袤空洞的天空。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腳，這種麻木漸漸滲進手指。

他曾經殺過人。他曾經在死亡之前折磨他們，然後愉快地熄滅僅剩的生命。他曾經連想都不用想，就能殺死別人。他曾經讓人崩潰，折斷他們的意志，愉快地扭曲他們。他曾經種下了因，要收穫未來痛苦的果。

然而他毫無感覺。全然冷漠。

他迎接了這樣的空洞。他感到虛無逐漸吞噬了自己的身體，然後開始啃咬他的意識，很快地，他的知覺將被一片黑暗籠罩…

然而他也曾經愛過，用一種夢中都不曾見過的激情，愛過。為了那份愛，為了那份吞噬一切的佔有慾，他奪取了另外的性命。他曾經很溫柔，曾經輕輕地、珍惜地踏過他們分享的美夢。然而他也背叛了那份愛，完全地，背叛了。

霎時間，他的腦中掠過痛苦的痕跡。可現在這已經毫無意義，一如從前的痛苦。存在的只有那種巨大的麻木。最深切的恐懼，最堅定的渴望，都被那種虛無吞沒，心中最後留連的燈火，已被熄滅。

一切都是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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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ts的結局還不如沒有。。。。尤其是那個修改過的開頭和結尾。。。。555555555。。。。。。。。

教授啊。。。。。

下一次的更新，是開頭和結尾合併。。。。也就是ts真正的大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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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2 21:44

終章





2001年11月1日。

金妮走進布萊克家的家庭藏書室，在鳳凰社會議圓桌旁的老位置上坐下了。她最喜歡這個位置，因為從這裡能直接看見睡美人的肖像畫，在古裡莫廣場12號裡，這幅畫可以說是唯一賞心悅目的東西。

「金妮，我在科林的聚會上沒看見你。」弗雷德說著在她身邊坐下。他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嗎，他很失望。」

「羅恩和他的幾個同學也辦了個聚會。」金妮輕聲斥責道。「我去那裡還真是去對了。至少有五個小孩子施魔法出了意外，燒掉了裝飾品。」

「那羅恩呢？」

「他也一樣。」金妮想到當時的情景，笑出聲來。「他還點燃了伯恩斯小姐的頭髮。」

「太棒了。」弗雷德說著，高興地搓了搓雙手。「還好他隨我和喬治，不像珀西。」

金妮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我希望他的NEWT成績比你好點。」

「應該不會很難吧，那一年可是烏姆裡奇那樣的女人在教啊。」弗雷德說完，便將注意力轉到一直擺在桌上的那筐餅乾上。

有些事情改變了，但有些事情一如既往，金妮一邊想，一邊向後靠去，笑容悄悄浮現在她的臉上。實在令人無法置信，伏地魔竟然死了——真的死了。她依然覺得這是個夢，隨時都有可能醒來。所有其他人也一樣，他們彷彿處在一片夢幻般眩暈的狂喜中；大街上，陌生人互相擁抱，互相大笑，每家每戶都在舉行慶祝會。

雖然一切都在狂熱之中，對比上次伏地魔的銷聲匿跡，這回的氣氛要緩和得多，金妮回想起母親的話。她和母親也用幾杯茶水自我慶祝了一番，接下來，她們開始緬懷逝去的人們——羅恩和喬治，他們還來不及看到自己的侄子出世，還有奈威，他死去的時候孩子還沒滿月。不，悲傷和痛苦如此深刻，沒有誰能真正地慶祝。

「你好，赫敏。」金妮打了個招呼。

「下午好，金妮。」赫敏說著坐了下來，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塊餅乾。「聚會怎麼樣？」

「我沒怎麼去。」

「我也沒有。」赫敏嚼著一口餅乾說。「太忙了。」她抬頭看看時鐘，手指不耐煩地在桌上敲擊著。

「嗨，赫敏。」弗雷德從自己的位置上喚道。他正在施法讓餅乾在桌子上圍成圓圈跳舞。「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鄧布利多要開這個會？」

赫敏遲疑了一下。「呃，不——不，實際上我知道。」她說完，抱歉地看了看兩人。

「你能告訴我們嗎？」金妮不太抱希望地問。為了在圍攻中保護霍格沃茨，可憐的麥格教授犧牲了，這之後，鄧布利多對赫敏透露的信息就幾乎超過其他所有人，只除了斯內普和哈利，或許還有穆迪之外。

「是關於哈利的。」赫敏說。

弗雷德的餅乾頓失生命，跌在桌面上。「哈利？是不是找到他了——？」

雷姆斯急切地靠上前。「斯內普的魔藥是不是起作用了——？」

赫敏舉起一隻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用另一隻手摀住了嘴。「不，還沒有找到他。」她說，嘴裡的餅乾讓她的聲音有些模糊。

一陣停頓。「那麼？」雷姆斯質問。

赫敏瞥向那只巨大的老爺鐘，它立在門邊，彷彿沉默的哨兵。她將嘴裡的食物嚥了下去。「事情是，」她說：「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雷姆斯重複了一遍，聽起來很擔憂，又很惱火。「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果哈利還活著，斯內普的魔藥就應該變成白色，反之——就變成黑色。」

「並不是那麼簡單。」赫敏說。她再次瞥向那隻老爺鐘。「而且這還關係著我們用的另外一劑——針對伏地魔的藥水。」

金妮目光呆滯地盯著赫敏，一種冰冷的恐懼逐漸攀升。「我以為他…你知道的。死了。」

「他是死了——」

「哈利殺了他，我們都看見了——」

金妮抬起頭，和她的母親交換了一個無助的眼神，後者是在他們談話的過程中進來的。假如伏地魔死了，那麼下一步就是盡可能徹底地忘記他。誰會希望永遠記得那些事呢？——那些痛苦、可怕、冰冷、令人徹骨麻痺的恐懼——

「他是死了！」赫敏大叫起來。人群安靜了。於是她眼中那種幾乎野獸般的恐懼總算漸漸消散。「至少，我們很肯定他是死了。」赫敏柔順地補充道。

「我覺得，」瘋眼漢穆迪粗啞的聲音插了進來，不給人群再一次警惕地站起來反對的機會：「我們最好讓鄧布利多教授對我們解釋一下格蘭傑小姐的意思。」

每個人都坐了回去。金妮飛快地把桌上的餅乾屑刨下去，然後雙手緊扣在一起，這個姿勢是她在霍格沃茨上學的第一年就養成的習慣。可能其他人與老校長很熟悉，能夠在他進門的時候放鬆身體，又或者對他直呼其名，然而對金妮而言，他永遠都只是鄧布利多教授。

「哈，有餅乾。」鄧布利多說著從筐子裡拿出一片，坐了下來，眼中閃過愉快的光芒。

他看上去依然蒼老，金妮想。過去這些年來，金妮覺得自己似乎能看到戰爭的沉重逐漸壓垮鄧布利多的肩膀，陰霾纏繞不去，彷彿悶雷聲聲的黑雲。現在那片烏雲雖然散去了，然而她記憶中校長的活力也隨著那場暴風雨被沖刷得一乾二淨。鄧布利多看上去蒼白如紙，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儘管他興奮地笑著，蒼白仍在，連他的頭髮都如同在白色中燃燒的天空。

「阿不思。」赫敏說，校長的到來似乎終於讓她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我正在告訴大家，我們用斯內普教授的魔藥水進行了兩個實驗。」

鄧布利多點點頭，舉起一隻手指，他慢慢咀嚼著餅乾，吞了下去。他吃餅乾的時候，金妮環視桌面，發現斯內普教授並不在這裡。他可能在哪裡？她好奇地想。肯定不會再去進行間諜任務了：大多數食死徒都在最後那次戰役中，被突襲一掃而空，而且他也不可能被某個聚會絆住…

「是了，西弗勒斯的魔藥水。」鄧布利多終於說。金妮不知道校長那種滿不在乎的語氣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那麼究竟是在失敗地掩蓋自己的慌亂，還是成功地模仿了漠然？鄧布利多，你永遠也看不透。

「西弗勒斯的魔藥水？」雷姆斯一貫溫和的聲音立刻接道，可是金妮肯定每個人都聽出了其中潛藏的、狼一般的不耐煩。「赫敏說有一份用在了哈利身上，而另一份則是在——測試伏地魔。」

「還有，其實你並不確定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究竟是死是活。」穆迪補充完畢，他那只魔法眼球在鄧布利多和赫敏之間轉來轉去。

「我只說了這些。」鄧布利多銳利的一瞥之後，赫敏飛快地說。「我沒告訴他們——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金妮想著，突然驚慌起來。

「阿不思，我想保密的日子應該過去了。」茉莉?韋斯萊說。金妮看著媽媽的眼神有些驚訝。「這場戰爭已經打了五年。我肯定你保密的時間比戰爭更長。不過打仗的時候，這些都是必要的。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這是你說的。如果真的結束了，那麼就不應該再有秘密。」

金妮發現母親的坐姿筆直而僵硬，連指節都發白了，於是她悄悄把一隻手拿到桌子下面，安慰地握住了母親的膝蓋。金妮的母親一直是阿不思?鄧布利多堅定的支持者，然而先是羅恩，後來又是他們的父親——對她而言，這已經超過了承受的極限。尤其是二者的死亡和鄧布利多有直接的關係——他拒絕為他們妥協。

「我道歉，茉莉。」鄧布利多用那種悲傷而疲憊的語氣說。「但赫敏所透露的信息已經是我允許她說的全部。」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金妮盯著那筐餅乾——只有放在古裡莫廣場12號的餅乾，每一次看，都讓她感到一陣不安和恐懼。

「我們依然不知道哈利在哪裡。」鄧布利多沉痛地說。「我們試過幾個基礎的引導咒，但都沒有成功。我想，或許在繼續尋找之前，先確定他的生死更好。因此我們決定使用一種魔藥，雖然這種藥很難製作，但結果通常很可靠。」

鄧布利多頓了頓。赫敏在暗示下上前。「基本上，這種藥水的生效方式和大多數追蹤咒一樣。我們先調和藥水，再加進一些和哈利有關的東西，然後等結果就是了。」她停了停。「當然，要取得最好的效果，需要使用身體的一部分，比如頭髮或者剪下來的指甲。可惜，就算是施展潔淨咒語之後，與哈利有關的物質還是太少，不足以給出可靠的解讀。」

「你用的是哪一種潔淨咒語？」穆迪發了句牢騷。

「Verrere,」 鄧布利多說。他補充了一句：「效果十分徹底。是我親自施展的。」

穆迪坐了回去，但金妮能看見他臉上的懷疑。

「儘管缺少物質，我們還是很幸運地發現，魔藥能夠在不直接運用哈利身體部分的情況下繼續起效。」赫敏繼續說。她向桌面掃視了一眼。「斯內普教授能解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

「斯內普究竟跑哪裡去了？」弗雷德打斷了她。「別告訴我其實他一直是個聚會狂，而且現在正在羅絲蜜塔那裡跳得熱火朝天？」

「他對羅絲蜜塔倒是沒什麼感覺。」鄧布利多的語氣中有著和弗雷德一般的輕鬆。金妮感到一絲放心；弗雷德沒有出口的問題已經得到了解答。「接著說，赫敏。」

「因此，我們沒有使用直接來自身體的物質，卻轉而使用了其它與他有關的東西。」赫敏說。「一開始我們試著用些實體物質，比如床單、衣服、牙刷之類的，但那些沒有用。所以最後我們用了回憶。」

回憶！金妮想。那算是…至少算很不尋常。如果實實在在地唸咒施咒的話，金妮可以說是很厲害的，然而一旦涉及到抽像魔法的模糊概念，她就莫名所以了。

「而結果，就是沒有結果。」穆迪說。

鄧布利多點點頭。「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回憶，而魔藥會根據這些回憶變成黑、白、甚至灰色。」

人群中頓時開始竊竊私語。金妮向後靠去，皺起了眉毛。她完全不曉得哪種魔法理論才能解釋這種現象，可是她很想知道他們用的是什麼回憶。假如回憶中的哈利還是許多年前那幅學生樣，而魔藥變黑了，那麼這說得通；因為即使姓名和身體都一樣，那個哈利卻已經永遠不在了。

「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嗎？」弗雷德問。

「我們找到的記錄中都沒有。」赫敏說。「這種魔藥水製作起來也很棘手，所以並沒有多少記錄能提供幫助。」

「那意味著什麼？」雷姆斯憂慮地說。「要麼他死了，要麼還活著。不可能兩者同時發生。他一定在什麼地方，他一定在——在某個地方。」

金妮同情地看著他。自從小天狼星死去之後，雷姆斯已經漸漸取代了老朋友的角色。儘管，有時候金妮覺得雷姆斯對小天狼星的教子太過專注，彷彿他是過去唯一遺留的痕跡，讓雷姆斯執著不放。

「我們不知道，雷姆斯，但我們必須懷抱最好的希望。」鄧布利多溫和地說。

「懷抱最好的希望？」雷姆斯咆哮了一聲。「我們已經希望了多少年？我們——」他突然停下了。金妮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桌上一片安靜，彷彿日落前的墓地。「抱歉。」

「戰爭或許結束了，但有些事情已經改變，無法挽回。」鄧布利多緩緩地說。金妮意識到，他正在使用那種睿智的、演講者的口氣。「我也很抱歉，雷姆斯。」

雷姆斯什麼也沒說。鄧布利多歎息一聲，看了看赫敏。

「好了。」赫敏繼續說著，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所以我們也用了同樣的魔藥，以期確認伏地魔的死亡。」

「然後結果又是沒有結果？」穆迪咆哮了一聲。

「藥水是黑色的，中間有些微白色的點綴。」赫敏說。「但這並不說明他還活著。」她急忙補充了一句。「阿不思在伏地魔第一次垮臺之後就用過那個咒語，那時候魔藥水呈現蒼白的灰色。」

「那白色的點綴意味著什麼？」弗雷德問。

赫敏看上去有些不安。「我們覺得這表示，通過伏地魔的儀式，他的靈魂已經變成了一塊所有犧牲者的靈魂構築的聚合物，異常強大，以至於只要他願意，就總有那麼一絲伏地魔不會被完全消滅。」

迎接她這一結論的是寂靜。金妮清楚地感覺到不舒服。伏地魔統治時期殘留的傷痕和回憶已經夠糟糕了。她真的很討厭去想自己呼吸的空氣裡，自己喝的水裡，甚至自己吃的食物裡都可能還有一絲伏地魔的存在…

瘋眼汗穆迪咳嗽了一聲。「通常來說，一個人的靈魂在死亡時就消散了。」

「沒錯，通常是這樣。」赫敏耐心地說。「但碰巧伏地魔並不屬於通常的案例。不過我們都同意，無論死亡這個詞怎麼理解，伏地魔確實是死了。」

金妮和母親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接著顫抖而懷疑地看向鄧布利多。整桌人也都齊齊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鄧布利多微笑起來。

「赫敏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他雙手一攤，放在桌面上。「伏地魔確確實實死了。」

「那哈利呢？」雷姆斯問。

鄧布利多的表情一瞬間充滿了同情和悲哀，但依然帶有崇高的希望。金妮眨了眨眼；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能夠準確地分辯校長的表情了？通常那只是一連串面具的組合。

「我們只能帶著希望等待。」鄧布利多說。「至少，目前的哈利不在我們力量所及的範圍之內。但要有信心，雷姆斯。哈利的能力比你我所知道的都要強大。」他將注意力轉回到其他鳳凰社員的身上，又微笑了一下。「去吧，我的朋友。去慶祝。」接著，鄧布利多向赫敏微微示意，但這個動作只有金妮看見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她的位置正好。「會就開到這裡。」

就這樣了？金妮想。鄧布利多伸手從筐子裡拿出一片餅乾。「這些很好吃。」他說，然後站了起來。「不過我敢說破釜酒吧的蛋糕更好吃…」

他轉過身，不急不徐地向門口走去，在邁出最後那一步之前，停了下來。「伏地魔死了。」他說。「你們也解散吧。」接下來，他就不見了。

金妮看著門口眨眨眼，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麼事。她有一種從高處陡然下降的困惑，也感到徹頭徹尾的懷疑。宣佈哈利失蹤、伏地魔並非徹底死亡之後，難道鄧布利多指望他們就這麼散伙，然後在極樂中徹底忘記一切？

「他沒有告訴我們全部的真相。」弗雷德用高深莫測的語氣說。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唐克斯從桌子的另一端說，她強迫自己的聲音顯得輕鬆。「在哈利被綁架之前，我們也不知道那是用來反射阿瓦達毀滅咒的計劃。」說到這裡，她看了赫敏一眼，目光中有些責備。

赫敏無奈地歎息一聲。「對不起，但他讓我發誓要保守秘密。說真的，我希望自己不需要向大家隱瞞任何事——」

弗雷德哼了一聲。

金妮在一瞬間看到了赫敏臉上明顯的受傷表情，然而就在那一刻之後，她的表情硬朗起來，變得難以抑制，恢復了鄧布利多鳳凰社中第二領導人的身份。「如果你這麼不滿意，我建議你私下和鄧布利多教授談，還有檸檬果子凍可吃。」她頓了頓，然後加上一句：「哈利明白的。」

突然間，一個聲音吼起來：「不要！——」金妮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然後認出了說話的人，原來是雷姆斯。「——說他的名字。拜託。不要連你也這樣。」

赫敏咬了咬下唇，看上去想要說些什麼安慰雷姆斯，抑或是為自己申辯。但最後她只是轉身，離開了房間。

沉重的靜默籠罩了室內，一時間沒有人打破。「好了。」弗雷德終於站起來。「我要去綠龍酒吧。有人和我一起嗎？」

幾個社員站了起來，一邊喃喃著再會，一邊尾隨弗雷德出去了。金妮留在原地看他們離開。她覺得這可能是所有鳳凰社員的最後一次聚會了。她驚訝地發覺心中噴湧出一股強烈的怨恨，她覺得鄧布利多不應該就這樣隨便地解散他們，然而（她又很快地想到了）所有的罪責並不能都怪他。他是個老人，和其他人一樣都會犯錯，而且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可怕的戰爭…

「走吧，金妮。」茉莉說。她向門邊的老爺鍾一瞥，然後撫直了斗篷。「我們回家的時候到了。」

金妮不情願地站起來，最後看了睡美人的肖像一眼，又看了看那筐餅乾。突然間她意識到並非所有的社員都到場了，所以今天不能被叫做鳳凰社的最後一次集體聚會；斯內普沒有來。他在哪裡？她好奇地想。在尋找哈利？

金妮心不在焉地聆聽著母親的嘮叨，說什麼花園地精在偷她的土豆，又說她不知道小羅恩會不會喜歡蘿蔔蛋糕。不知為何，金妮發現自己無法想像哈利在陋居裡和小羅恩玩耍，無法想像哈利在酒吧裡慶祝，也無法想像哈利除了出現和消失、除了指揮部隊和閱讀報告之外，還會做什麼。他就是那場戰爭的一部分，而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

我們會找到他的，金妮很快地想。他們已經身在古裡莫廣場12號之外，午後的陽光透過破舊的麻瓜住宅和粗糙的樹木，在地上投下寂寞的影子。街道上悄然無聲。

2001年11月8日。

公寓的大門和其他的門一樣，都是綠色的，但只有這一扇看上去似乎更乾淨、更平滑、打磨得更加光亮。雷姆斯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敲門。

片刻之後，大門倏地打開。「雷姆斯！」赫敏叫了起來。

「你好，赫敏。」雷姆斯勉強笑了一下。

「請進。」赫敏聽起來幾乎是興奮的。她向後一退，兩個人都自動地施展了身份確認的咒語。

「茶？餅乾？」赫敏問道。雷姆斯還來不及回答，她就跑開了。

雷姆斯遲疑地向客廳走去。他從來都無法舒適地接近別人的居住空間，因為他體內有太多的狼性。雷姆斯發現這間公寓非常整潔、非常乾淨。牆壁上掛著幾幅畫，雷姆斯覺得是麻瓜的作品，壁爐架上擺著照片，一些是麻瓜的，一些是魔法的。

「請坐。」赫敏說著指了指椅子。

雷姆斯坐了下來，看著赫敏用麻瓜的方式沏茶，又從另外一間屋子用魔法運來餅乾。「我有一周沒見你了，也沒見其他人，真的。」赫敏說著遞給他一杯茶。「除了金妮、茉莉和小羅恩之外，但只有他們。其他人怎麼樣了？」

雷姆斯不安地想到自己被邀請參加的那些聚會。他發現赫敏一個都沒有去，但他只希望那是因為她太忙了。畢竟，赫敏剛剛才開始擔任執法司的法律顧問。「呃，科林?克利維和娜塔麗?麥當諾訂婚了。弗雷德?韋斯萊在霍格莫德又開了一家玩具分店。」

「哦。」赫敏說，她試圖微笑。「真是的，我確實脫離這個圈子太久了。不過，」雷姆斯還來不及說什麼，她便接道：「你那邊的事情怎麼樣？我承認我現在被埋在文件堆裡了。」

雷姆斯微笑了一下，試圖驅趕口中的乾澀，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開口把來意說明白，但最後他卻發現自己在說：「法律顧問就是這麼一回事？文書工作？」

赫敏笑了起來。「那幫人只想要我替他們決定該給監獄裡的盧修斯?馬爾福喂多少食物。真得很無聊。」

「噢，馬爾福。」雷姆斯說著，感到胸口匯起一道苦澀和憎恨的利刃。「他逃脫了制裁，他的刑罰太輕了。」

赫敏聳聳肩，但她的回答卻明顯不帶情緒。「對一個出身富有並且憎恨麻瓜的人來說，被剝奪了魔力，並且關押在保全措施非常周密的勞動密集型監獄裡，恐怕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何況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

不，選擇是有的，雷姆斯想。可以殺了他。慢慢地殺了他。

「我們拚命戰鬥，才終結了一個恐怖的時代。」赫敏彷彿讀出了他的想法，於是說：「所以不能再製造另一個。第二次戰爭中，有些傷亡是可以避免的，可是第一次戰爭結束之後，我們就無法保持…理智。」

理智？雷姆斯不可置信地想。沒錯，確實有一些人——有很多人——不應該遭到苛刻的懲罰。並非所有人都是自願加入伏地魔的。但有些人，比如盧修斯?馬爾福和小矮星彼得，他們由裡到外都爛透了。

「那麼這個選擇當時一定很不得人心。」他冷冷地說。預言家日報曾經用好幾期的篇幅連續地刊載措辭激烈的演說，巫師和女巫們要求用更嚴厲的刑罰對待食死徒。他自己也曾想過要寫一篇，但後來又放棄了。

「的確不是。」赫敏輕快地說，接著用力笑了笑。「我的事說夠了。你呢，盧平教授？」

雷姆斯微笑起來。他張開嘴，又一次提醒自己把來意說清楚，但一陣遲疑之後，他反而說：「沒什麼…真的。我一直在找工作，但沒什麼合適的。」

赫敏皺眉。「你在反抗伏地魔的戰爭中那麼有名，不可能再有人懷疑你了吧…」

雷姆斯搖搖頭。「是了，拒絕信比以前禮貌得多，口氣也更加委婉。」但仍然是拒絕，他想。伏地魔的死亡剛剛發生，他還來不及感到苦澀，第一封拒絕信——他無意中對這份工作抱有極大的希望——卻當頭向他澆下一盆冷水，熄滅了哈利失蹤後僅剩下的那些快樂。

哈利，他想。我來是為了哈利。雷姆斯深呼吸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說：「我想談談哈利的事。」

赫敏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然後點點頭。

「上次開會之後，我設法找鄧布利多談了關於哈利的事。」雷姆斯說。這件事從開始到最後都很困難，因為鄧布利多似乎一直忙著參加慶功會。這一點讓雷姆斯更加惱怒：哈利還沒有回來，怎麼就有人開慶功會？預言家日報上倒是有哈利失蹤的頭版和報道，說什麼「打敗神秘人的男子不知去往何方」，但這些文章看上去一點誠意也沒有，彷彿和自己的敵人一道消失早已成為哈利?波特的宿命。

「他說了什麼？」赫敏催促道。

雷姆斯吞嚥了一下。「他告訴我哈利去了哪裡。」他向赫敏一瞥。她點點頭，臉上毫無表情。「他說哈利回到了過去。」赫敏又點點頭，依然什麼也沒說。「回到了我們的時間。」

「確切地說，是1977年。」赫敏開口了。

「是的。」雷姆斯說完，又深吸了一口氣。「那是我們在霍格沃茨讀書的最後一年。鄧布利多告訴我，哈利在那時候的霍格沃茨念了幾個月的書，當時他的名字叫喬納森?弗洛斯特。」

「你認識他嗎？」赫敏問。她的聲音很溫柔。

「不熟，可是——」他停了下來。然後，隨著一陣莫名所以的衝動，他說出了甚至不曾完全告訴鄧布利多的話：「我們對他很不好。但大多數都是西裡烏斯，何況詹姆一直很不喜歡他。我卻在旁邊任由他們胡鬧，任由一切發生，什麼都沒做。」

赫敏看上去有些迷惑。「我肯定你們不會那麼差吧，何況你也不知道…」她頓了頓。「但是——請原諒我發問——為什麼？我以為——難道他不是——」她的臉上出現瞭然的神情。「他被分到了斯萊特林，對不對？」

雷姆斯點點頭。

「噢，好吧。」赫敏盡可能地用安慰的語氣說。「可你確實不知道他是誰，而且哈利也不是——很容易接近的類型。我肯定你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糟糕。」

「但是對哈利來說，這一定是無法忍受的，他自己的教父竟然對他如此惡劣。我毫不誇張地說，西裡烏斯的行為根本就像——就像個混蛋。」

「你們當時還年輕；哈利一定明白的。」

「哈利是不是——gay？」

赫敏眨眨眼。「什麼？」

「哈利是不是gay？」

「Gay？」

「也就是說，同性戀。」

「我明白，你也不可能有別的意思。」赫敏緩慢地、仔細地說。「說實話，我不知道。過去幾年來，我們誰都沒有時間與別人交往，而哈利一隻都很小心，他不希望危及他人…」她的目光盯著雷姆斯，他能看到她的腦筋在轉。「他——和你們那個時代的某個人在一起了，對不對？是不是——是誰？」

「那時候我還不太清楚，但現在答案已經明顯。」雷姆斯說：「西弗勒斯?斯內普。」

「斯內普！」赫敏叫了起來。「斯內普？可是…」她不停地眨著眼睛。在雷姆斯看來，她彷彿突然間徹底明白了什麼。「西弗勒斯?斯內普。」她靜靜地重複著。「那…我想這能說得通…」雷姆斯有些怨恨，他真想知道她到底知道些什麼；為什麼鄧布利多總是對赫敏如此信賴，即使這件事是關於哈利的？

「你不知道？」雷姆斯說。「那麼鄧布利多沒有告訴你這件事？」

「不，他沒說這部分。」赫敏喃喃道，她看上去依然在想些別的什麼。

雷姆斯等待片刻，然後開口表示了自己的不耐煩：「怎麼了？你說現在說得通是什麼意思？鄧布利多跟你說了什麼？」

赫敏的臉上似乎閃現出道歉的表情（因為太快了，雷姆斯看不出來）。她說：「不太多，但有些事情我能猜出來。再加上你告訴我的，一切都聯繫起來了。」赫敏皺皺眉，彷彿在搜集全部的線索。

「那他告訴了你些什麼？」雷姆斯禮貌地問，他覺得自己剛才爆發的怒火都白費了。

赫敏深呼吸了一下。「他說，因為伏地魔的靈魂過於強大，無法隨著身體的毀滅全部消失，所以殘留的靈魂就和哈利的靈魂結合在一起，造成時空的混亂，將哈利送回了過去。巧合的是，哈利到達了你、西弗勒斯、小天狼星、還有哈利的父母還在霍格沃茨念七年級的時候。那時候的鄧布利多讓哈利假裝是七年級的學生，哈利還給自己取名叫喬納森?弗洛斯特。還沒有念完七年級，喬納森?弗洛斯特就離開了，鄧布利多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赫敏頓了頓。「但這些你都知道了，對不對？」

雷姆斯點點頭。「這就是鄧布利多告訴我的一切。」他說。那麼校長對赫敏說的和對我說的一樣，雷姆斯想著，又開始覺得愧疚。他和其他人沒有區別——總是過於急切地指責赫敏與鄧布利多分享秘密，卻將別人蒙在鼓裡。冷靜而理智地想過之後，他明白了：他們需要一個責怪的對象，既然鄧布利多的地位雷打不動，赫敏就成了替罪羊。她知道，雷姆斯想，他覺得很不舒服，他希望自己能改變這一點。但現在只有鄧布利多才能改變。只有鄧布利多具有那樣的能力，可是鄧布利多——

他的腦中浮現出一幅畫面，那是刻印在記憶中的鄧布利多，站在結霜的窗戶前，一個一個地，回答雷姆斯蹦出來的問題，他凝視著窗外，聲音很柔和，或許還有些悲傷，有些悔恨。雷姆斯感到一些不安。儘管他全心全意地明白，鄧布利多只是個備受負擔的老人，他還是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那樣的鄧布利多，看上去如此失落而透明，幾乎像是一張薄薄的白紙拼湊出的幽靈。

「哈利和伏地魔的靈魂融合解釋了很多事。」赫敏繼續說。「比如，為什麼西弗勒斯的魔藥無法對哈利是否還活著下最後定論。我們相信的哈利已經不再是哈利。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同樣的藥水用在伏地魔身上卻產生了稍微肯定的結論。」

「那麼，」雷姆斯有些遲疑地說：「儘管這意味著我們認識的哈利已經…不能從魔法上辨認了，但這一切還是說明哈利依然活著，對嗎？」

「是——是的。」赫敏說。但雷姆斯察覺了語氣中的不確定。

「聽起來你不太相信。」

「噢。」赫敏說著微微臉紅，低下頭去，讓雷姆斯想起了那個和兩個好朋友惡作劇後被發現的女學生。「只是西弗勒斯所使用的魔藥並非…呃…資料完整。」

「但藥水還是有用，對嗎？」雷姆斯說。「因為它告訴我們哈利還活著？」

「那——看上去是的。」赫敏說。

看上去是的，雷姆斯帶著一絲挫敗，想。她還是不相信；她不認為這是真的。「看上去是的？只是看上去嗎——？」他頓了頓，剛才的挫敗感完全堵住了喉嚨，彷彿一團沒有流出的眼淚，彷彿一頭飢餓的狼，翻滾、嗥叫、咆哮。「他是不是——還活著？」

「是的，雷姆斯！」赫敏叫道。接著她的聲音溫柔起來。「相信這一點。他還活著。只是他變了很多。他的體內有伏地魔的靈魂，再加上二十年的差距，肯定會——會帶來巨大的改變。因此魔法的效果才不太好。這就是原因。」

雷姆斯感到赫敏的聲音溫柔地將自己體內呼號的憤怒和狂暴抽走了。他意識到她彷彿在對一個孩子講話，努力將聲調變得溫和並且信誓旦旦，用充滿愛心的眼神一再安撫他的擔憂。我真的老了，雷姆斯想，他覺得苦澀，覺得冰冷，然而就在他又一次抬頭，看見赫敏緊咬著下唇沉思的時候，剛才的感受就消失了。

「那麼，假如他還活著，為什麼不回來？」

「我不知道。」赫敏說著輕輕搖頭，然後抬起來，眼光越過了雷姆斯。「如果年輕時自己還在，哈利是不會允許自己出現的——他也確實沒有出現，因為他必須遵循時間的規律。但是現在…」

「或許他——不想再見我們了。」

「即使他不想再見我們，也不會是因為你和小天狼星。」赫敏說。雷姆斯疲憊而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赫敏看問題果然犀利。

「那他為什麼不回來？如果不是為了我——我們對他的所作所為，西裡烏斯和詹姆還有我，他就沒有躲開的理由。他——回到過去的時候並不恨我們。而且——」不知為何，承認這一點很難：「——還有斯內普。」

「是的，」赫敏靜靜地說。「還有斯內普。」

突然間，雷姆斯感到一陣悲傷佔據心靈。都是你，西弗勒斯，他想。這些年來，我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著哈利，照顧他，為他擔憂，為他戰鬥。可哈利眼中的我永遠都是盧平教授。我無法接近他的心。而你——他愛你，超過他愛這世上的一切。他愛過你。殘忍的憎恨在他心中勃發，灼燒著靈魂，讓他感到無法忍受的痛苦。我恨你，西弗勒斯，雷姆斯想，他心中的狼憤怒地想要撕裂那蒼白的喉嚨，將牙齒深深埋進單薄的胸膛裡。然而幾幅畫面卻浮現在記憶深處，零碎的圖像，那時候沒什麼意義，可現在代表了一切——從大廳另一端看過去，一個短暫的觸碰，一個霎那間的微笑，自然得如同呼吸；兩顆互相傾斜的頭顱，低喃著；黑色的眼睛裡，悲傷如魂附體…

接下來，雷姆斯感到憎恨讓自己精疲力竭，因為西弗勒斯也愛過哈利。嫉妒仍在，模糊的、想望的，彷彿留連著不願離開月亮的雲。但疲憊和悲傷讓他再也不能憎恨。

「我肯定他會回來的。」赫敏用充滿希望的聲音說。

「對。」雷姆斯說。他無力地笑了一下，站起身。

「現在就要走？」赫敏說，她聲音裡的難過讓雷姆斯感到一陣同情。他立刻決定以後要經常來看她；她不應當遭受鳳凰社的怨恨。

「我需要一些時間，想一想。」雷姆斯說。他試著再次微笑，讓她安心。「我希望你不要介意今後我時常來討茶喝。」雷姆斯遲疑地說。

「當然不會。」赫敏說，但雷姆斯覺得那種惆悵的表情依然在她眼裡。「哈利會回來的，我肯定。」她靜靜地說著，打開了門。

雷姆斯同意地點點頭。「對。」他說。門在他身後關上了。有那麼一刻，他忘了該往哪裡走。他發現眼前的走廊裡全是綠色的門，在昏暗的螢光下顯得蒼白。雷姆斯突然覺得自己看進了一面深不見底的鏡子，裡面只有簡陋的夢想和渴望，混合在一位老人幾乎被遺忘的記憶中。

他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向前邁了幾步，停下來，轉過身，然後向外面走去。

2001年12 月8日。

赫敏敲了敲原來懸掛斯萊特林畫像、而現在卻燒焦了的石頭牆壁。堅硬的石頭讓她的指節發疼，臉部有些抽搐。她偷偷向裡面看了一眼，發現柳條箱四處散落，空空如也，又看到許多卷軸和羊皮紙鋪在地上，幾乎填滿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彷彿一場看不見的暴風雨剛剛結束。「斯內普教授？」她叫道。

她向裡面邁去。伏地魔圍攻並且佔領霍格沃茨之前，赫敏只去過斯內普的住處一兩次，但她記得那是一間乾淨得有些壓抑的房間，裡面只有一張椅子，沒有任何照片。

「你在嗎，斯內普教授？」

這裡比戰略室還亂，赫敏想，她回憶起古裡莫廣場那個沉悶的小屋子，在那裡，她、哈利、鄧布利多總是試圖破解伏地魔的每一次行動。她覺得斯內普並非那種能夠真正住在豬窩裡的人。

我給他留張字條好了，赫敏想，然後挖苦地嘲笑自己。在這裡留字條，恐怕沒人能找到。

她走過一張巨大而沉重的桌子，那上面的羊皮紙堆依舊多得快要掉下來了，然後她朝鄰近的房間裡看了看。

「教——」

她渾身僵硬。斯內普躺在地上，就像是死了。他凌亂的黑髮覆蓋在臉上，身邊放著一隻空餐杯。

赫敏猛地抽出魔杖，劈開空氣；瞬間，所有的羊皮紙都飛到了一邊。她跪在斯內普身旁，心急火燎地探查他的脈搏——

他的皮膚還有熱度，赫敏想，手指上傳來淺淺的鼓動，讓她全身鬆弛下來。她閉上眼睛，奮力不去回想以前那些冰冷的皮膚，僵硬的身軀，探查脈搏不過是徒勞的希望…

他肯定是服了藥，而且懶得像普通人那樣到床上去睡，赫敏想著，拿起了那個餐杯。杯底還是濕的，帶著綠瑩瑩的液體。赫敏嗅了嗅。她隱隱聞到一股黃春菊的味道，但其它的成分她就不知道了。

如果是藥的效果，我就不該打擾他，赫敏想。她輕輕向後退開，看著斯內普瘦弱的身軀如此不雅地趴在地上。他的髮絲有些泛灰，赫敏突然發覺，斯內普已經很老了。

赫敏歎息一聲，站起身離開那個睡著的人，去看其它的房間。他總有張床吧，赫敏想，或者至少也有張椅子。

巡視完所有房間、並且篩選過全部卷軸後，她終於找到了床和椅子，剛才它們全都被埋在羊皮紙和羽毛筆下面。她一直覺得斯內普不是那種任由混亂累積的人，但話又說回來，戰爭的結束改變了許多人。或許斯內普突然表現出的亂也是其中一種。

赫敏微微驚訝地發現，整理過的卷軸中，有許多十分古老。她向其中一卷瞥去，那卷軸皺巴巴的，就像老人的皮膚，上面寫滿了文字，看起來很費勁。「Hyd of geong swin, wac and fersc。」赫敏念道。她不知這是什麼意思，但大約和豬、皮膚什麼的有關。

她移到一旁，一張嶄新的羊皮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因為上面的字跡很明顯屬於斯內普。

『公元1196年——克裡斯托弗?斯內普出生。』

赫敏的眉毛抬了起來。這個克裡斯托弗是不是斯內普的祖先？她知道在薩佛克有個村子裡的人都姓斯內普，但卻從未向魔要學導師詢問過二者之間的關係。能夠上述到八百多年前的家族一定很不得了，因為巫師們都非常重視家族譜系。

『公元1207年——克裡斯托弗前往霍格沃茨就讀並遇見了塞蒙?弗裡格德。』

『公元1213年——克裡斯托弗在北極光下消失。』

『公元1817年——克裡斯托弗在葉慈家擔任家庭教師，負責教授威廉?巴特勒?葉慈。』

赫敏瞪大眼睛。這太不可思議了，她想，然後又把斯內普寫的東西飛快地讀了一遍。她完全不知道世上還有不需要借助時間轉換器和同類儀器的時間旅行法。但這個克裡斯托弗，他消失在北極光下，卻又出現在六百年後，給威廉?巴特勒?葉慈當家庭教師——！

赫敏繼續讀了下去。

『公元1902年——克裡斯托弗完成了他的小灰冊子。』

『公元1904年——克裡斯托弗回到過去。』

『公元1216年——塞蒙在巢裡死於Gāst Cunnian咒語。』

Gāst Cunnian，赫敏想。Gāst是古英語中「靈魂」的意思，而Cunnian意味著「尋找」。雖然從沒聽過，但赫敏肯定這是奠基者們在巢裡的藏書閣中隱藏的諸多咒語之一。聽起來就像不能安全施展的東西。真想知道斯內普是怎麼確定塞蒙?弗裡格德死在巢裡的，赫敏想，我們打開的時候裡面並沒有屍體。

『公元1262年——克裡斯托弗返回。』

『公元1276年——斯內普家族的克裡斯托弗死亡。』

她匆匆一瞥日期：1261和1262。他們之間僅僅錯過了一年。她不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但他們絕對不是陌生人。或許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或許，甚至，他們曾經是戀人。

我希望他們不是情侶，赫敏聯想到斯內普和哈利，感到有些不舒服。我從未見過如此不幸的一對。

『公元1977年——』

這一欄之下什麼也沒寫。但過去一個月來無時無刻的憂慮已經讓赫敏能夠憑借自己的想法將空白處填滿。1977年八月下旬——喬納森?弗洛斯特出現。1977年12月上旬——喬納森?弗洛斯特失蹤，據推測可能死於伏地魔手中。然而這兩個日期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又有誰知道？

門口傳來一陣響動，赫敏猛然轉身，魔杖已然緊握手中。看見來人之後，她微微鬆了口氣。原來是斯內普站在門邊，他依舊一襲黑袍，眼光帶著習慣性的逐客意味。

「午安，教授。」赫敏一邊說，一邊按壓著不祥的預感，她覺得自己可能會有大麻煩。但我已經不再是他課堂上倍受恐嚇的學生了，她告訴自己——然後又歉疚地想，自己的確不應該去看斯內普寫的東西。

「你在做什麼，格蘭傑小姐？」

赫敏趕緊從羊皮紙旁邊走開。「我、呃、來問你個問題，但你在睡覺，所以我決定等你醒了再說。」

斯內普冷笑一聲，滿臉的不信，然後他大步走向赫敏剛才站立的桌子。赫敏本能地躲開了。儘管右腿曾經在戰爭中折斷，儘管身軀佝僂得彷彿石像怪的影子，但斯內普走路的氣勢依然讓人心生畏懼。

「是嗎？」他銳利地抬頭看了一眼，質問道：「那你想問什麼？」

「我想問你有沒有興趣做霍格沃茨的下一任校長。」赫敏說。

「沒有。」

赫敏聳聳肩。「我想也是。那下一任校長就是弗雷德?韋斯萊。」

「弗雷德?韋斯萊？」西弗勒斯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而且，如果赫敏沒聽錯的話，他的聲音裡還有深深的厭惡。「怎麼會是他？」

「這個…」赫敏做了個不置可否的手勢。「他絕對夠資格——」

「怎麼不是你？」

赫敏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斯內普會如此直白，但還是盡力微笑了一下。「我現在是魔法部執法司和神秘事務司的法律顧問。我一直想在這兩個部門的其中一個裡工作，儘管我也喜歡跨魔法種族關係司——但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在魔法部和霍格沃茨同時任職。」

「那就辭掉魔法部的工作。」斯內普徑直說，他緊緊地盯著赫敏，讓她感到一陣不安。「霍格沃茨更重要。」

「沒錯。可你信不信，現在的魔法部問題實在太多。」赫敏說著低頭去看身邊的小桌子。那上面有一個銀盤，裡面的餅乾幾乎沒有完整的，她伸手戳了戳，竟然硬得像石頭一樣。「他們——他們居然還在為了用數字還是字母指認犯人而爭執不下！霍格沃茨當然重要，但如果缺少平穩運行的司法系統，魔法部的整個基礎建設恐怕都會崩潰。神秘事務司也保不住。歷史上魔法部僅有的十四次垮臺，幾乎每一次都與對神秘事務司的物品處置不當有關。除了一次，但那是魁地奇意外，好戰的波爾才會剷平了魔法部新建成的綜合樓。」

赫敏突然不說了。斯內普正不耐煩地看著天花板和牆壁，聽到她住嘴，便狠狠瞪了她一眼。

「還好我知道你不過正在廢話連篇，否則我會把你永遠地請出去。」

赫敏閉上嘴，吞了口唾沫。昨夜通宵趕製的宣言霎那間消失得一乾二淨，她再也不覺得自己目前正在做的事有多應該。

「或許弗雷德?韋斯萊是比較合適，或許他能靠口才混混日子，但他既不瞭解也不尊重自己沒有的東西。」斯內普說。「勇氣，或者說無知的勇氣才是那個傻子關心的。他假裝尊重智慧，他看不起勤奮，他討厭計謀。」

「我想你對他的評價太苛刻了。」赫敏說，雖然她自己也不太確信。「我承認弗雷德是——呃——非常格蘭芬多的一個人，但也不至於那麼器量窄小…」

「你接著自己騙自己吧。」斯內普打斷她。「等到下一個危險的蠢蛋自稱黑魔王的時候，我看你還能不能繼續這樣說。」他飛快地不停交疊雙臂，又不停地打開。「我實在不理解你為什麼如此輕易地放棄校長的職位。你讓我失望了，格蘭傑小姐。」

「那你怎麼不自己當校長呢，先生？」赫敏激烈地反駁。她不想去否認斯內普的話，但那些字句像刺一樣蜇人，她受不了。「我肯定您既尊重智慧，也喜歡計謀。」

「不過我鄙視輕率和愚蠢，這兩點可是大部分赫夫帕夫和格蘭芬多的特徵。」斯內普毫無笑意地嘲弄道。

赫敏歎息。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我不是個好的領導人——赫敏想這樣說。面對人群講話的時候，她依舊感到淺淺的恐懼，而以前大都是哈利或鄧布利多迫使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也覺得自己沒有弗雷德那種輕鬆獲得別人信任的能力。或許這是因為她的父母依然健在，或許是因為她出身麻瓜，或許還因為面對所有那些失去了摯愛的人們時，她所能提供的僅僅是笨拙的言語和拙劣的邏輯。

「我真希望哈利——」

她立刻閉上嘴，狠狠地用手摀住，心裡痛罵自己為什麼要在斯內普面前提這個名字。然而過了一陣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恐怕只能讓事情更糟。有那麼一刻，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赫敏真希望霍格沃茨讓自己悄悄地瞬間移動到別的地方，或者至少地面能出現一個大洞，把她吞進去。

斯內普轉身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而不可知。「格蘭傑小姐，請你至少表現得理智一點。我又不是一聽到哈利?波特的名字就會暈倒。」

「我——我沒這麼想。」赫敏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是覺得——我只是覺得可能哈利才是我們當中最好的校長人選。」

斯內普微微搖頭，彷彿要甩開這樣的念頭。「別傻了。他肯定不願意。他——他更情願默默無聞。」斯內普低頭看了看。「他已經受夠了這無聊的一切。」

赫敏咬住了下唇。她有個奇怪的感覺，好像她和斯內普說的不是同一個人。魔藥學導師正盯著某些看不見的東西，他蹙著眉頭，似乎在回憶些什麼，然後唇邊閃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赫敏看著他，感到一陣悲傷。

「斯內普教授。」赫敏深吸一口氣，說：「您肯定已經發現了，但我還想——跟您談談關於那份您製造的、用來確認哈利生死的藥水…？」

斯內普銳利地看了她一眼。「談什麼？」

「呃，我做了一些調查。」赫敏說著低下頭，再去看銀盤上那些變質的餅乾。「它叫做沃爾德魔藥，對不對？」說完她等待著，但覺得斯內普或許不會回答。他略微點頭，赫敏便繼續說：「我發現它源自某些非常古老的德魯伊魔法，因此很有效，但卻不能說…很準確。當然，回憶的力量越強，魔藥的效果就會越好。但假如施藥者對自己想要尋找的那個人擁有極端執著的情感，他或許會經歷幻覺。」

赫敏頓了頓，試圖從斯內普的臉上測度什麼。可惜他的目光凝固在她身後的牆上，赫敏甚至不敢確定斯內普是不是在聽自己說話。「最著名的例子要算是伊索德，她為尋找戀人特裡斯坦而使用了沃爾德藥水。藥水並沒有確認他的死亡，而是讓她看見了對方活著的身體，然後…然後就沒有可靠的歷史記錄了。」

斯內普毫無笑意地嗤笑一聲。「那麼你也相信他已經死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赫敏大喊，同時在心裡痛恨自己為什麼控制不住語氣。「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考慮過——」

「難道你也認為我對此一無所知？」

「我——這個——」赫敏掙扎著不知該說什麼，她渴望安撫眼前的人，但也不願意撒謊。他當然知道！赫敏斥責自己。他是魔藥大師，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提醒一下？你真想提醒我？你是想來提醒一個失戀的蠢材——」他狠狠地吐出這幾個字：「——不要在幻覺中蒙蔽自己吧！」

「不是，絕對不是。」赫敏狼狽地說，她感到痛苦，因為斯內普說的是真話。她依然記得第一次使用沃爾德藥水時斯內普的表情，那時哈利剛剛消失了幾個鐘頭。斯內普的神色彷彿病入膏肓，彷彿沒有恢復的希望，他的目光失去了靈魂，就像攝魂怪作祟。赫敏和鄧布利多的記憶失敗之後，斯內普站在那裡盯著翻滾的藥汁，一動不動。似乎經歷了永久，他才抬手抽出一段記憶。斯內普向來穩如磐石的手顫抖得如同風中枯葉。即使經歷了伏地魔的酷刑，那雙手依舊能夠製作最上乘的魔藥，然而隨著那縷明亮的記憶在藥水裡溶化，發出白光，它們卻開始顫抖，似乎那光芒並非來自藥水，而是記憶本身。赫敏看到瘦削蒼白的面孔折射出無言的痛苦和嚮往，心裡開始湧起陣陣不安。

「現在你真的侮辱了我。」斯內普無情地說。「請離開，格蘭傑小姐。」

赫敏站在那裡，動不了。斯內普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冰冷的怒意揚起一張張凌亂的羊皮紙。他在肖像畫的入口停下，猛地拉開畫框，力道粗魯得令人詫異。「出去！」

赫敏伸出左手，抓住桌沿。手心裡傳來的堅硬給了她力量。「不。」她說。

斯內普對她怒目而視。赫敏挑戰地瞪了回去，儘管右手的指甲在握緊魔杖的時候已經深深地嵌入肉裡。

「格蘭傑小姐，我想你忘記了我是怎樣的人。」斯內普用一種緩慢而脅迫的語氣說。「雖然我可能並非那種追隨伏地魔至死的傻瓜，但我也絕對不是個安全的人。我殺過的人比你和鄧布利多猜測的都要多，而且，目前在世的巫師中，我要算最黑暗的。」他上前一步，赫敏咬緊了下顎。「我建議你離開，格蘭傑小姐。現在就走。」

「我想，」赫敏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你也忘了我是怎樣的人。雖然我並非出色的領袖，但我也不再是你的學生。很多人都比我經歷過更多的戰爭，但假如沒有我的力量，伏地魔永遠也不會死。可能我不瞭解你，可能我永遠也無法瞭解你，可能我依然會——對你感到恐懼，斯內普教授，但我也是——」赫敏吞嚥了一下：「——是你的朋友。」

斯內普發出一陣嘲弄的鼻音，冷笑起來。趁他還沒開口之前，赫敏繼續說：「我不介意你認為我是個傻瓜，但我不會讓你——」她飛快用左手比了個手勢，指向周圍混亂的場景。「變得比現在更加痛苦，更加憤怒，我不會讓你自我埋葬，而且假如哈利或者喬納森或者任何人在這裡，他們也都不會任由你這樣做。」

赫敏反抗地昂著頭，一動不動，儘管心跳如同戰鼓在耳邊鳴響。她希望自己沒有說得太過火。

斯內普的呼吸有些紊亂。他的臉色看上去過於蒼白，他的背佝僂著，彷彿一尊雕像，經歷了幾個世紀的風霜，在殘酷的遺忘中萎頓。然而慢慢地，他從長袍裡抽出魔杖，飛快地舉到頭頂——赫敏繃緊了身體，隨時準備逃跑——接著向身後一揮。肖像畫發出一聲響，關上了。

「那你要我怎麼樣？」斯內普問。赫敏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那一簾薄薄的頭髮垂下來，然而他的聲音沉重，如同經受苦澀和疲憊的重壓。「不再找了？」他沉悶而空洞地嘲笑了一聲。「救世主死了，這世界也無所謂。」

「我不是這個意思。」赫敏有些底氣不足，這是因為斯內普的話並沒有錯，他說出了可怕而殘酷的真相。預言家日報每天都會提到「他的犧牲」和「那悲劇性的結局」，赫敏還曾經堅決駁回了魔法部企圖給「那個消滅了神秘人的人」豎立紀念碑的計劃。然而更令赫敏感到震驚的是鳳凰社，雖然他們曾堅決表示對哈利生還的希望，但並沒有任何行動。而那個唯一的鄧布利多——如果他不是正坐在聖芒戈的地板上與糖果玩耍的話——或許還能帶領鳳凰社進行最後一次搜尋。「我不是叫你停止，那絕不是我的意願——」

「那你就是在浪費我的時間。」斯內普打斷她。「還以為你要說點什麼有用的東西，我錯了。」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赫敏急了。「我不希望你被自己的搜尋毀掉。假如——我是說——哈利或者喬納森納或者誰都好，哪一天回來了，我肯定他想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你，而不是——而不是一個精疲力盡的…軀殼。」

赫敏任由自己的聲音低了下去。說這些話讓她難過，因為她知道斯內普的靈魂會因此痛苦不已，就像一匹驕傲的戰馬，在瀕臨死亡的時候還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腳。

「如果他真的死了，事情倒是好辦了。」斯內普喃喃自語。

赫敏皺眉。「這話怎麼說？」

「只要他活著，伏地魔就不會死。」斯內普說著抬頭，眼神和聲音平靜得如同見慣死亡的醫者。「他死了最好。這樣一來，回憶也會跟著死去。」

「不要這樣說！而且這也不是真的。伏地魔已經死了，我們用藥水測試過——而且他死得很徹底。」

「藥水測試的是物質死亡，並非靈魂。」斯內普冷靜地說。「我想你肯定知道一些關於泰倫斯?萊斯特蘭奇和愛米麗?美特蘭離奇死亡的事吧。」

赫敏吞嚥了一下。「是的，但…我找不到任何具體的記錄，只知道他們的死因都很離奇。」她頓了頓，希望內普能說得明白一點，但那男人只是沉默著。「但這二十年來，類似的——意外事件——只有這兩起。」

「或許他已經死了二十年。」斯內普說。

「你不能那樣想！」

「為什麼想說服我？你不是自己也相信哈利?波特已經死了嗎？」

赫敏無言以對。「我——我不相信。」她頓了頓，時斷時續地說：「不完全相信，就是說——根據手中這些有限的資料，我絕對不相信他——哈利?波特——已經死了…」她再也說不下去，只能看著地板和牆壁。

「告訴我，盧平是不是已經放棄了？」

赫敏咬了咬下唇。

「看來我沒想錯。」

魔藥學導師歎息一聲，走出了房間。他的腳步慢下來，突顯出那條行動不便的腿，佝僂的脊背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一倍。他真的…真的已經是個老人，赫敏想。比我認識的所有人都要蒼老。

斯內普微微指了指肖像畫框，明確地表示送客。赫敏遲疑著，但她想不到該說些什麼。斯內普是對的。事情就這麼簡單。自己剛才所說的一切毫無意義，她無力干涉無法改變的命運。

赫敏麻木地向門口走去，卻在途中停了下來。斯內普正在翻動書桌上的卷軸，幾張羊皮紙從一疊永遠高高壘起的文件裡飛了出來，飄落地面，彷彿枯葉在樹的腳邊永遠沉歇。

「西弗勒斯——」赫敏開口，然後停了下來，但魔藥學導師沒有任何聆聽的表示。「我只想讓你知道——你一直對我非常好，我很感激。」她又頓了頓，遲遲不說話，希望能看到對方有所反應。「我只想讓你知道我…非常感激。」沉默。又一頁羊皮紙飄落地面。「謝謝你。」

走出肖像畫的入口時，赫敏的喉嚨裡已經堵滿了沒能流出的淚水。她無法驅除那個佝僂而疲憊的身軀在腦海中留下的畫面。鄧布利多完全無法和他相比，儘管他比斯內普年長許多，儘管他現在已經癡傻瘋癲，什麼都無能為力了。

我希望你回來，哈利，赫敏想，但這份念想沒有指向，如同羅恩死後自己說的那些話——因為聽者已經不在。他是那麼需要你。

赫敏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幅畫面，年邁的魔藥學導師又一次倒在地上，這一次，他的嘴唇青白，身軀僵硬，肌膚冰冷。魔杖倒在他的身旁，赫敏看見羊皮紙上寫著這麼幾個字——Gāst Cunnian——追尋靈魂的咒語。

赫敏渾身僵硬，心中不顧一切地想要轉身奔回西弗勒斯的房間，想要確認他是否還活著。然而這股慾望被她壓了下去。這只是你的想像，她告訴自己。出於懊悔、悲傷、以及同情的幻想。於是她朝著空洞黑暗的走廊，繼續前行。

2002年7月31日。

西弗勒斯?斯內普邁進電梯，直接走到角落的位置。另一個角落站著一個面孔疲憊的老女巫，她有一片頭髮已經白了。他們的中間是一個長袍上有補丁的巫師。

「三層到了。」電梯發出單調的長音，開始讓人眩暈的上升運動。西弗勒斯抓住牆上古舊的扶手，穩住自己。「魔藥以及植物中毒病房。」

沒等門完全打開，衣服上有補丁的巫師就閃了出去。停滯的電梯彷彿張著大嘴，讓西弗勒斯有一種奇異的、被暴露的感覺。過了一陣，電梯門終於在遲緩的運動中關上了。

電梯突然再次向上升。西弗勒斯咬緊了牙齒，在這一刻裡，他感到對所有麻瓜物品的強烈痛恨。戰爭結束後的重建過程中，許多巫師借鑒了麻瓜世界的經驗。但在西弗勒斯看來，這樣的結果根本是災難性的。

「四層到了。」電梯開始發聲。「咒語傷害病房。」

門打開了。老女巫一隻手扶著牆壁，緩慢地走出了電梯，步履蹣跚。她的手指還沒離開，電梯門就開始合攏，碰到異物之後，金屬大門又反彈了回去。西弗勒斯不耐煩地用手指敲著胳膊，但卻微微鬆了一口氣。他身邊終於沒人了。

門關了起來。「五層到了。」電梯說。「訪客禮品店。」

裝修簡潔的禮品店裡擺滿了一排排的玫瑰和百合，咖啡廳聞上去像新鮮釀造的奶油啤酒，但那裡只坐了一個人，那人穿著醫院的制服，看向窗外的夜空，面前擺了一杯奶油啤酒。

電梯門又關上了。「六層到了。」西弗勒斯聽到這個魔法製造的聲音打了個呵欠。「特殊客人病房。您需要提供身份證明，先生。」

西弗勒斯向前走去，用魔杖點了點牆上鋸齒狀的區域。

「探訪愉快，先生。」電梯說著打開了門。

大廳很長，看上去要走很久，但似乎又不是很長，因為西弗勒斯能看到大廳盡頭那些被夜晚染成漆黑的窗戶，上面有他的倒影，正盯著自己。他聽見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接著是一陣淺淺的呼呼聲，表示電梯開始下降，然後歸於平靜。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最終決定來這裡。一開始，他不相信鄧布利多真的瘋了。更何況那時候他的腦子裡全是研究的念頭，他需要任何能夠幫助自己找回喬納森的咒語或魔藥。那之後，時間飛快地過去，有一天，赫敏?格蘭傑又一次未經邀請出現在他面前。

「你應該去看看他，而且說真的，你也沒有權利拒絕去看他。」她用那種典型的格蘭芬多式反抗語調說。

「或許你沒發現，但你不是我的監護人。」那時他冷冷地回答。但兩個人都知道他總是這樣回答。「我會去看他，很快，但你可能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忙。」

「很快？你上個月也是這麼說的。」赫敏回答。

「我會自己決定探望他的時間。」那時，西弗勒斯下了冷冷的斷言。格蘭傑只好無奈地退卻了。他看著她離去，不知是否應該感到憐憫：赫敏?格蘭傑小姐，弗雷德?韋斯萊之下的副校長，阿米麗婭?伯恩斯之下的魔法部法律顧問，每個人都是她的朋友，但她沒有朋友。

可是一想到要探望阿不思?鄧布利多，那個全世界都相信已經徹底瘋狂的人，他就感到一片沉重的影子壓在身上，不肯離開。那個讓人討厭的老混蛋最後真的瘋了，這一點似乎過於不可思議。沒有了校長頻繁喝茶的邀請以及教書的要求，看似無人打擾的平靜卻失去了那種滿足感而變得空虛。西弗勒斯意識到，格蘭傑已經成為他唯一的訪客。

幾天前的晚上，他夢見鄧布利多治好了瘋病，又回到霍格沃茨繼續任職。他夢見鄧布利多再一次邀請自己喝茶，喚起了他厭煩和惱火的情緒：他在找喬納森，他沒時間理會鄧布利多的小把戲。但他依舊在廳與廳之間漫無目的地游移，穿過一道道空曠的走廊，這個時候他就會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整座城堡裡只有他和鄧布利多兩人。其他人都不見了。

然後他登上那道紅色的旋轉樓梯，看著牆壁等待。那裡有以前不曾見過的畫像，各種尺寸各種形狀的都有，可畫布上什麼也沒有。他經過那些裝飾過的畫框，它們空洞地瞪著他，閃爍在幽暗的燈光下，除了能看見自己的步伐之外，其餘一切皆是黑暗。似乎有東西在空白之後移動，於是他靠近畫布，掀開仔細瞧著，可他只碰到了那扇高大的橡木門，它為他應聲而開。

門後的房間裡空空如也，除了白色什麼都沒有，歷任校長的畫像也被拆除，鄧布利多時期的裝飾性傢俱一件都沒留下。空曠的屋子裡，只有一個角落擺放了一張床，一個麻瓜馬桶，以及一個髒污的洗手池。光源也是麻瓜的，閃爍跳動，令人噁心。這是一間精神病房。

西弗勒斯感到一霎那的沮喪。他們怎能把鄧布利多關在如此可怕的地方？鄧布利多曾帶領他們渡過難以想像的難關，難道就該遭到現在的待遇？他四處環顧，尋找校長的身影，但是沒有人。西弗勒斯轉過身，門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空白的牆，和其餘三面牆壁一同盯著自己。他被困住了，困在這空曠而令人眩暈的房間裡，他就像一隻蟲子闖進了毒藥的沼澤。他用手感受著牆壁，從一面摸到另一面，就像跌跌撞撞的盲人，在牆上尋找裂縫或隱藏起來的暗門。然而就在此時，鄧布利多的聲音傳了出來，莊嚴而決斷：「沒用的。」

西弗勒斯轉身。鄧布利多身著顏色鮮亮的紫色長袍，炫目地站在房間中央。他的表情苛刻，帶著不可饒恕的神采。「放棄吧，西弗勒斯，我的孩子。」鄧布利多說。「你被永遠困在這裡了。」

不！西弗勒斯大吼。我必須走，我還有沒做完的事，我還要找喬納森！放我出去，你這老混蛋！

「為什麼你要找，我的孩子？」鄧布利多問道，聽起來有些困惑。他的嘲笑聲在房間裡迴響，彷彿這裡是一間巨大的地底洞穴。「沒用的。你永遠找不到他。他已經超脫了。他已經離開了你。」

最後那句話隨著鄧布利多的笑聲一起迴盪。但在西弗勒斯耳中，這並非鄧布利多的笑聲，而是伏地魔的。那聲音衝進他的腦海，彷彿黑色的巨浪敲擊深沉的海岸，讓他窒息，讓他回憶起傷痕纍纍的自己，他的嘴唇，他的身體，他的肌膚，被那個惡魔用作了取悅的工具。

放開我！西弗勒斯無聲地呼喊，他感到自己被伏地魔的笑聲逼得貼在牆上，不由得伸手去抓天花板。喬納森，你在哪裡？世界似乎在旋轉，突然間他沿著牆壁滑進了一道深淵，一直一直往下，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最後他終於離開光滑的表面，跌進虛無的空氣裡。白色的天花板越來越向後縮，直到變成紙牌大小，消失在黑暗和自己的聲聲呼喊之中。

接著他醒了過來，糾結在被子裡，幾欲嘔吐。這個夢之後，他決定探望鄧布利多。

西弗勒斯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門。「阿不思?珀西瓦爾?伍爾弗裡克?布賴恩?鄧布利多」，門牌上是鍍金的字體。「需要身份驗證。」

西弗勒斯用魔杖在牆上指定的鋸齒狀區域劃了一個圈。緊接著是嗶的一聲，十分響亮，在安靜的走廊裡顯得格外刺耳。「請進，西弗勒斯?斯內特。」一個自動聲音道。

「是斯內普。」西弗勒斯咬牙切齒地低聲說，然後惱火地擰動把手。門打開了。裡面一片漆黑。西弗勒斯走進門。阿不思可能在睡覺，他一邊想，一邊眨了眨眼睛，適應門輕輕關上後的黑暗。見鬼，燈在哪裡？他故意不去想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所帶來的惶恐，拒絕就此認輸。他的手沿牆摸索著，終於感到了一個愚蠢的麻瓜設計物，打開了燈。

西弗勒斯瞪著眼前迎接自己的景象。屋子裡沒有可笑的麻瓜燈具，光源全都來自最底端的一扇窗戶，讓房間顯得處在下午三點左右。屋子很大，空間很寬廣，裡面的陳設與阿不思?鄧布利多在霍格沃茨的辦公室一模一樣。歷任校長的畫像掛在那裡，那張巨型書桌也在，上面依然散亂地擺滿了銀器。

看來治療師們建議要佈置熟悉的環境？西弗勒斯有些不齒地想。鄧布利多的桌上放著一盤精美的餅乾，但其中一半已經變成了碎屑。西弗勒斯轉過身，並不出乎意料地看到一扇半掩的門，通向鄧布利多的私人套間。

西弗勒斯打開門。他摸到燈的開關，打開了它，天花板上的吊燈柔和地散發出光芒。西弗勒斯皺眉。通往鄧布利多臥室的門是開著的，他甚至能看見那張帶罩子的大床，但床上空無一人。事實上，床看上去根本沒人睡過。

那老傢伙跑哪裡去了？西弗勒斯想著，向浴室看去。那裡也是空的。起居室，空的，只有那張巨大的紫色躺椅，以及那個打鼾的胖女人肖像。儲藏室也是空的。

西弗勒斯匆匆趕回主屋，在鄧布利多的巨型書桌旁停下了。他向假窗戶外面看去，那裡還是一派田園詩般的景象，傾斜的草坡，依然湛藍的湖水。唯有老爺鍾搖動的鐘擺時不時地打破這片寂靜。他不在這裡，西弗勒斯想。或許他根本就沒瘋，只不過躲起來，然後跑掉了。真的，憑鄧布利多的能耐，認為有誰能把他關住根本是愚蠢的，即使他已經瘋了——

西弗勒斯感到有什麼東西抓住了自己的腳踝。他向後一跳，猛揮魔杖。「Reducto!」 他大喊。書桌抖動了一下。過了一陣他才想起這裡佈置了反魔法防護網。空氣中掠過一陣笑聲。

「我嚇到你了？」鄧布利多的聲音從桌子下面傳來。「嚇到了，對不對？承認吧，我嚇到你了！」

西弗勒斯走到書桌的另一側，低頭向下看。一個身影蹲在那裡，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紫色睡袍，花白的鬍子末端都掃在了地上。正是阿不思?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再次撲倒在地，笑得直抽氣。「我喜歡你的鼻子！」他邊喘邊說。「就像一隻大笨鳥！你見過奧古絲塔?隆巴頓嗎？她的禿鷲帽子和你的鼻子一模一樣！」

西弗勒斯冷笑。「挺好笑的，阿不思。」

鄧布利多吃吃笑了起來。「你是大人，對不對？只有大人和沒人喜歡的小孩子才會這樣講話。」

太古怪了，西弗勒斯想，他竟然會在鄧布利多皺紋遍佈的臉上看見頑童似的笑容。「你就當我兩者都是好了。」西弗勒斯冷冷地開了個玩笑。「告訴我，阿不思——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我不記得你，但記得你的鼻子。有一次它被變成了火烈鳥的嘴巴。非常、非常粉紅。」

「噢，原來你知道那件事。」西弗勒斯說。

「哦，是的。」鄧布利多說話的時候眼神閃爍。他手裡把玩著一顆檸檬果子凍，西弗勒斯發現校長面前的地上還擺著一幅棋盤，上面都是糖果。「我什麼都知道。」

西弗勒斯抬起一條眉毛。「什麼都知道？」

「就是說我知道應該知道的一切。」鄧布利多說著，臉上出現了相當傲慢的神情。「要知道，沒有人關心復方湯劑的成分。也沒人想知道無夢的睡眠是什麼做的。那些都是很業餘的問題。」

西弗勒斯冷冷一笑。這就是所謂阿不思?鄧布利多的瘋狂。赫敏從未告訴過他鄧布利多究竟瘋成什麼樣子，他也一直認為應該是一個崩潰的老人，或者一個在陰影散去後終於瘋狂的、只知道微笑的傻瓜。他從不曾預料鄧布利多的瘋狂之中還保留了那麼一點洞察力。事實上，西弗勒斯曾私下希望，這樣的洞察力最好一開始就隨著瘋狂消失。該死的老混蛋。

「那麼讓我見識一下。」西弗勒斯說著，挑釁地揚起頭。「誰是霍格沃茨的現任校長？」

「當然是阿曼多?迪皮特！」鄧布利多生氣地反擊。「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哈。我恐怕你搞錯了，阿不思。」西弗勒斯說。「現任校長是弗雷德?韋斯萊。」

「你騙人！」鄧布利多衝口而出。但接著他的臉上劃過一道狡猾的笑容。「弗雷迪、弗雷德、弗雷迪、弗雷德。」他像唱歌一樣哼哼著，彎腰從一個裝檸檬果子凍的碗裡拿出一顆來，放在棋盤上。「他會是個很棒的校長。人人都愛弗雷德。真可惜喬治死了。不然可能還會有聯合校長呢。」

「赫敏?格蘭傑比那個笨蛋更適合這個職位。」西弗勒斯冷哼。

鄧布利多搖搖頭。「可憐的格蘭傑小姐。她就像個大人一樣，對一切都好嚴肅、好認真。再說，她已經沒有好朋友了。她也沒辦法再交朋友。」

「如果不是你隔離了她，說不定她的朋友會比較多。」西弗勒斯冷冷地說。

「噢，別這樣。」鄧布利多用哀怨的聲音發牢騷。「不要把一切都怪在我頭上！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很抱歉。行了吧。」接著他咯咯一笑。「奈威?隆巴頓也會是個了不起的校長。真可惜他也死了。」

「是啊，真可惜他也死了。」西弗勒斯冷冷地重複道。他幾乎要脫口問出，那你最愛的哈利?波特又怎麼樣？他是否會成為一個好校長？然而他沉默著。

「有一天，我捉弄了可憐的格蘭傑小姐。」鄧布利多竊笑著說。「你想不想知道？」

「不太想。」

「別這樣嘛。」鄧布利多悶悶不樂低抄起手臂。「如果你聽我說，我就讓你給我講故事。」

「我不想給你講任何故事。」

「可每個人都有想說的故事。」鄧布利多抗議道。「那好，如果你不告訴我你的故事，我就幫你編一個。而且——」他威脅道：「主角會是你的鼻子。」

「真是讓人恐懼的假設。」西弗勒斯說。他朝鄧布利多腳邊的棋盤窺視了一眼，第一次發現原來每顆檸檬果子凍的包裝紙上都潦草地寫著幾個字。

鄧布利多連忙伸手把棋盤擋起來，睡袍寬大的衣袖遮蓋了縱橫交錯的格子。「嘖嘖，不准偷看。」他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惡作劇似的笑容。「這是我的小秘密。我一直都在用功哦。但你現在不准看。」

「好吧。」西弗勒斯說。「我不刺探你的秘密就是了。」

「但是你肯定想！」鄧布利多說得很肯定。他輕輕抬起右臂，西弗勒斯看到了棋盤上的檸檬果子凍，它們排列出棋局的樣子。邊界線上擺著幾顆糖，還有一兩張包裝紙。「我的秘密很特別。它會把我想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我。」

「怎麼，你在用檸檬果子凍占卜？」

鄧布利多發出不屑的聲音。「只有養太多貓和喝太多茶的老女人才去占卜，就像卡桑德拉姑媽。」他向後坐去，誇張地抬起右臂，彷彿一道簾子慢慢掀開。「這是我的故事盤。你知道了吧，我收集故事。」

「我更喜歡收集魔藥配方。」西弗勒斯說。他無趣地看著包裝紙上那些歪斜的字母，發現了幾個自己知道的名字——赫敏?格蘭傑、阿米麗婭?伯恩斯，還有茉莉?韋斯萊。但也有許多自己從沒聽說過的人，比如莫赫尼?查特吉、羅傑?卡斯蒙特的鬼魂、以及托吉。

鄧布利多把手伸到桌子的一角，拿出一支破破爛爛的羽毛筆。「你不用給我講故事，我只需要把你的名字加到我的收藏裡，然後自己編故事就行了。」他說。「但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西弗勒斯冷冷一笑。「你不是無所不知嗎？結果你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

「你的名字又不是什麼值得知道的東西。」鄧布利多滿不在乎地說。「我肯定它是那種非常陰沉的名字，就像莫德雷德?泥巴馬格，或者奈維爾?諾羅銅。」

「我的名字的確很陰沉。」西弗勒斯說。「但我想看看你記不記得。」

「記不記得？你真好笑！我們見都沒見過，我怎麼可能記得你的名字？」

西弗勒斯高深莫測地笑了。「哦，可我們的確見過。」

「真的？」鄧布利多質問。他在胸前抄起雙手，然後抬起下巴。他的鬍鬚搖擺著落在了棋盤上。「幾時？在哪裡？怎麼遇上的？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什麼目的？什麼原因？」

西弗勒斯不說話。和鄧布利多講理就好像水中撈月一樣無望。他不知道自己該編造怎樣不正常的回答才能匹配鄧布利多扭曲的邏輯，不過老巫師先一步叫了起來：「阿哈！你沒話說了，你在撒謊。別人撒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們以前從沒見過，但你非要說我們見過。你撒謊了，因此要受到懲罰。現在——」鄧布利多期望地拿起羽毛筆：「——告訴我你的名字！」

西弗勒斯苦澀地撇了撇嘴。真是諷刺，居然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而這個人居然是鄧布利多。但你只是在幻想，他告訴自己。你不可能分辨鄧布利多的話裡哪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至少這一點不令人驚訝。

「西弗勒斯?斯內普。」他說。

「西弗勒斯…斯內普…」鄧布利多喃喃自語，半月形的鏡片後面，他辛苦地瞇縫著眼睛，小心翼翼地寫下這個名字。「的確是個陰沉的名字。在你的故事裡，你一年只笑一兩次，而且這還是因為你在嘲笑別人。」

西弗勒斯保持著沉默，然而當他的注意力轉移到棋盤中央一個糖果組成的小圈時，他的心跳快了一拍。「哈利?波特」，其中一張寫著。「湯姆?裡德爾」，另一張寫著。「伏地魔王」、「喬納森?弗洛斯特」。

「誰——這些人是誰？」西弗勒斯問道，他指著那一圈糖果，聲音有些凝滯。

「哦，人嘛。」鄧布利多說著微微擺手，他把寫著西弗勒斯名字的檸檬糖放在棋盤的一角。「格蘭傑小姐跟我提過他們，這些人的故事好像最古怪。你看，他們都是同一個人，但他們無法決定用一個名字，所以就用了四個。」

西弗勒斯俯身，稍稍遲疑一下，撿起了那顆寫著喬納森名字的糖。

「喂！」鄧布利多尖叫起來。「你在幹嘛？你會弄亂我的秘密！放回去！放回去！」

「慌什麼？」西弗勒斯譏笑著，低頭把檸檬果子凍放回原本的位置。畢竟那只是一顆糖。可他的心依舊在跳，鼓動著加快了血液流向大腦的速度。「那他——他們——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故事？」

鄧布利多的眼睛閃著猛烈的光。「啊——哈。」他說。「你想叫我告訴你他們的事，對不對？你一直就是這個目的，對不對？承認吧！」

西弗勒斯冷冷一笑。「很好，我承認。」

鄧布利多咧開嘴，發出了一個奇怪的聲音，西弗勒斯聽不出來是什麼。只有在老巫師的聲音越來越大之後，他才發覺剛才那是一聲悶笑。「你猜怎麼樣？我才不會告訴你任何事！」

「很有趣。」西弗勒斯說。他強忍著那股幾乎不可抑制的願望，沒有伸手把這愛管閒事的老傢伙掐死。鄧布利多的煽動力依然健在，讓人恨不得幹掉他。

「是的，你不覺得這很好笑嗎？」鄧布利多依然笑得直哼哼。「看吧，我騙了你兩次，你這個笨蛋！」

「無聊死了。」西弗勒斯突然說。剛才他一直很不舒服地蹲在地上，現在站了起來，伸直脊背，借此減輕關節的疼痛。「實際上你什麼也不知道，鄧布利多。我還相信你能幫我，我太傻了。」

「喂！」鄧布利多喊了起來，伸出雙手抓住西弗勒斯的袍角。「你剛才是不是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你才是笨蛋呢！這裡只有你最失敗！」

西弗勒斯無所謂地聳聳肩。「就算是吧。那又如何？放開我，你這白癡。」

鄧布利多抓得更緊了。「我不放！不放！」他大叫起來，不停地拉扯西弗勒斯的長袍。「那如果我放手，你能不能保證多留一會？」

「當然不能。」西弗勒斯斷言。「現在。放手。」

「好嘛！」鄧布利多哭喊起來。他放開了手，蜷縮在角落裡。他的睡袍被拉起一個角度，剛好能讓西弗勒斯看見老巫師的腿，又細又瘦，像小孩子一樣，上面遍佈青色的血管，看上去彷彿兩根桿子。「走吧，別管我。」鄧布利多生氣地說。桌下的陰影裡，西弗勒斯看不太清楚，但他覺得老巫師似乎在努力眨眼，不讓自己哭出來。「本來，如果你和我玩的話，我會把你想知道的所有故事都告訴你。沒人願意和我玩——沒人。」

「或許你應該換一個遊戲。」西弗勒斯用一種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鄧布利多變成了這副樣子，的確可憐。但從某個方面看來，這樣的鄧布利多甚至更恐怖。他曾那麼無敵，彷彿永遠都不會變——儘管每個人都知道這不可能。更重要的是，老巫師曾經知道那麼多西弗勒斯的秘密，它們卻隨著瘋狂一併消失了。西弗勒斯從來都沒有現在這麼孤獨。

「我不會其它的遊戲。」鄧布利多悶悶不樂地說。「反正這也是我自己發明的遊戲，為什麼沒人願意和我玩？這個遊戲那麼有趣。我猜你一輩子都沒玩過遊戲。你應該陪我玩。」

「我不知道怎麼玩。」西弗勒斯說。

鄧布利多擦乾眼淚，大聲吸了吸鼻子。「我可以教你。」

西弗勒斯搖搖頭。天色已晚，而且他累了。他的背部隱隱作痛。「另找一個玩伴吧。」

「沒人和我玩！」鄧布利多不依不饒。他飛快地眨著眼睛。西弗勒斯突然感到一陣厭煩，他討厭嬰兒，也討厭隨時都能像嬰兒一樣哇哇大哭的人。他知道自己那混蛋父親也討厭眼淚，但想到這裡只能讓他更加痛恨這種令人作嘔的哭哭啼啼。

西弗勒斯站直身體，再一次試圖平緩背部的疼痛。這時他感到了口袋裡鼓起的東西，軟綿綿的。他不情願地蹲了回去。

「你不是要走了？」鄧布利多一邊說，一邊不高興地從沾滿淚水的眼鏡片後面瞪著他。

「我是。不過拿著。」西弗勒斯說著，伸進長袍口袋掏出一雙柔軟的羊毛襪子。「這是給你的。很早以前有人告訴過我，你想要更多襪子。」襪子本身是恐怖的紫紅色，西弗勒斯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得到的（很可能是老校長以前送的聖誕禮物）。他一次也沒穿過。

「襪子？」鄧布利多說著，眉頭一皺。

「對，襪子。」西弗勒斯說，他知道自己的語氣足以讓任何人氣得半死。但對鄧布利多從不管用。

老巫師哼了哼，接過那兩隻揉得變形的紫紅色襪子。然後他笑了起來，臉上閃閃發光，帶著西弗勒斯從未見過的純真。「啊，呀！襪子！這是我最柔軟的羊毛襪子了！」

鄧布利多踢掉了毛茸茸的粉色拖鞋，飛快地套上兩隻襪子。「好看吧？」

「很吸引人。」西弗勒斯同意道。

鄧布利多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幾乎害羞地說：「謝謝你，斯內普先生。是誰告訴你我喜歡襪子的？」

西弗勒斯稍稍遲疑一陣，便回答說：「哈利?波特。」然後他指著寫著波特姓名的那顆糖。

「噢，真的嗎？不曉得他是怎麼知道的。」鄧布利多發表意見。他轉動腳趾，蹲坐在地看著襪子。「真聰明。這傢伙。或者是我告訴他的。」鄧布利多咯咯笑起來。「這真是大家為我做的最棒的一件事，當然還有格蘭傑小姐，她給了我全部這些檸檬果子凍。我真的應該告訴你一個故事作為謝禮。」他頓了頓，害羞地笑了。「你喜歡這樣嗎，斯內普先生？」

「是的，我喜歡。」西弗勒斯說，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連續，顯得毫無煩擾。

「那我應該講誰的故事？」

西弗勒斯低頭去看棋盤，正要拿起一粒糖果，卻被鄧布利多將手拍開了。「不——行。」老巫師說著，假裝不贊成地搖搖頭。「不能碰。」

西弗勒斯短促地冷笑一聲，但他發現自己很難控制胸腔裡瘋狂跳動的心臟。「喬納森?弗洛斯特。」

「啊，神秘的喬納森?弗洛斯特！」鄧布利多叫了起來，他搓搓雙手，一幅興致勃勃的樣子。「那你想知道他的事情，對吧？」

「是的。」西弗勒斯冷冷地說，盡力掩藏自己的不耐煩。「否則我為什麼點他的名字？」

「誰知道呢？可能你想設計騙我。」鄧布利多反駁。「還有，耐心點！匆匆忙忙怎麼講故事。」

西弗勒斯歎息。他微微向後靠去，用手支撐住身體，盤起雙腿坐下來。然後他鬆開了剛才捏得緊緊的拳頭。「我準備好了。」

「好、好。」鄧布利多說著，也用同樣的姿勢坐下來。「現在喬納森?弗洛斯特的故事開始了。那是一個黑暗的暴風雨夜。他憑空出現在一個廣闊的黑暗平原上，或者也可以說是荒野。除了背上的衣物之外，他身上什麼也沒有。」

西弗勒斯點點頭。「行了？繼續。」

「耐心！」鄧布利多噓了一聲。「總之，喬納森?弗洛斯特遊蕩了好多好多天，直到看見陸地上最大的城堡。那城堡當然就是霍格沃茨，而霍格沃茨的校長就是阿曼多?迪皮特。」

反駁的話已到唇邊，但西弗勒斯阻止了自己。這個鄧布利多是個瘋子。有時難免搞錯。

「那接下來呢？」

「這個嘛，喬納森?弗洛斯特在城堡裡走啊走啊，他從沒見過那麼多會動的美麗圖畫，還有那麼多高大的盔甲。當然了，可能他以前見過，但不記得了。你知道嗎，我想他的記性很差。」

「真的？」西弗勒斯懷疑地說。即使喬納森不是格蘭傑，他的聰明也毫無疑問。

「實際上，他平時挺聰明的，但突然間被丟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這讓他很迷惑。」鄧布利多飛快地補充。「不管怎麼樣，他最後遇見了一尊難看的石像怪。喬納森和石像怪互相盯著對方。因為自己太醜了，所以過了好久，那個很不習慣被人盯著的石像怪才開始說話。」

「你想幹嘛？他用刺耳難聽的聲音問道。」

「我想過去。喬納森回答。」

「那麼，如果你想這麼做，石像怪說著站起來，拍了拍自己可怕的翅膀，你就必須回答我的三個謎語！

「當然了，喬納森有點害怕，因為石像怪的翅膀比你見過的所有東西都要大，而且他的牙齒很銳利，能夠像切開黃油一樣切斷你的骨頭——」

「我們能不能跳過這一段？」西弗勒斯立即打斷道。「首先，我不覺得喬納森曾經和石像怪講過話。其次，石像怪沒有翅膀，而且大部分牙齒已經掉了。」

鄧布利多故意誇張地聳了聳肩。「這個嘛，可能喬納森自己去和石像怪講過話，可能這個石像怪和你記憶裡的不一樣——」

「一樣的。」西弗勒斯的聲音不容置疑。「如果你的記憶沒錯，我和喬納森在霍格沃茨上同一個年級。」

「噢，真的？」鄧布利多驚訝地說。「你們在同一個學院嗎？你看上去完全像個斯萊特林，或者拉文克勞，但我從沒見過喬納森，所以我真的猜不出來——」

「你從沒見過他？」西弗勒斯怒吼。他猛地伸手，從鄧布利多的棋盤上掃過，所有擺放整齊的糖果一同滾落在地。「這一切都是你編的，對不對？」他憤怒地嘶聲道。「你這個討厭的小——魔鬼！」

鄧布利多窩在角落裡，渾身蜷縮成一團，小得幾乎能被他的鬍子完全蓋住。「你——你打壞了我的游、遊戲——」他抽泣起來，淚水奪眶而出。「我——我好努力用功，每一、一天，但是現——現在——」

「讓你的遊戲見鬼去！」西弗勒斯咆哮。他瞪著老人。鄧布利多一邊抽泣一邊顫抖，他看著西弗勒斯，充滿水光的藍色眼睛裡儘是恐懼。他的下嘴唇在顫抖，整個身體似乎都在恐懼中凍成了一團。

「阿不思，你真的、真的瘋了？」西弗勒斯大喊。他真想對著那張淚水漣漣的面孔扇一耳光，他真想一拳砸上那只鼻子，打碎閃光的半月形眼鏡。「如果你一直——繼續講這些讓人噁心的笑話——我會瘋的——會瘋！」

「不要傷害我！」鄧布利多嘶啞地哭喊著，舉起雙手想要把臉蓋住。「對不起，我不——不會再講故事了，只要你別傷害我，請——請不要傷害我！」

「你怎麼知道我的鼻子曾經被變成火烈鳥的嘴？」西弗勒斯質問。「告訴我！」

「我編的！」鄧布利多嗚咽著說。「我編的，別傷害我，我不會——我不會再提你的鼻——鼻子了！」

西弗勒斯咬牙切齒。他伸手扯開了老人合攏的雙臂。以這個年紀來說，鄧布利多算是力氣很大了，但西弗勒斯力氣更大。

「不要！」鄧布利多大聲尖叫，緊緊地閉上眼睛。「別傷害我！」

「如果你不睜開眼睛，我就切掉你的手指！」西弗勒斯惡狠狠地說。

「不——不要！」

「那就睜開眼睛！」

鄧布利多顫抖地睜開了眼睛。

「Legilimens!」

西弗勒斯等待著。什麼也沒發生。鄧布利多像個白癡般的嬰兒，一邊抽泣一邊胡言亂語。接著西弗勒斯想起來了，反魔法防護網，然後他用能想到的所有詞彙把自己罵了一遍。

「LEGILIMENS!」 他大吼著，抓緊了鄧布利多的手腕，試圖召喚體內所有的魔法能量，力氣之大，連自己的手都開始顫抖。

反魔法防護網被打破了。西弗勒斯發現自己闖進了鄧布利多的雙眼，衝擊力之強，讓他大口喘氣。一切都是白色的。炫目的白光灼燒著西弗勒斯的視覺，他痛叫一聲，雙手摀住臉。漸漸地，痛苦地，西弗勒斯的眼睛開始適應。他驚奇地四處張望。他能聽到遠處傳來鄧布利多的號啕大哭，在耳中迴響。白色之中有些淡淡的影子，彷彿霧氣裡的幽靈。他瞇縫著眼睛緊緊盯著，想分辨出這些是什麼。人類嗎？他們好像有四肢，有臉，有身體，但他們動得太快了，彷彿大風之中的枯葉，鋪天蓋地…

那不是鄧布利多的聲音，西弗勒斯心裡一驚。那是警告。

他抽身離開鄧布利多的意識。空氣中鼓動著尖利的響聲，西弗勒斯感到一股沉重的魔法像索套一樣朝自己包圍過來。

「Resolvo!」 西弗勒斯大喝，魔杖猛然揮出。房間裡的防護網搖擺了一陣，然後消失於無形。西弗勒斯立刻站起來，背後的疼痛讓他在心理咒罵了一句，然後跌跌撞撞地向門口走去，中途還差點被地上的糖果滑倒。他在門口停了下來，因為那裡隱藏著一個強大的魔力網，緊緊地結在一起，他無法在瞬間解開。

走廊的另一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大約有六七個人。西弗勒斯咬了咬牙。處理這六七個人不會很難，但後面肯定還有大部隊。即使大家都知道他對戰爭勝利所作的貢獻，但說到信任他這個人還早了點。何況，一旦他被抓，也不會有鄧布利多為自己辯護。

該死的！西弗勒斯一邊想，一邊返身衝到那張大型書桌旁邊。鄧布利多依然藏在下面，嘴裡不知在說些什麼。窗戶上也有強大的魔力保護，不過牆壁——西弗勒斯伸出魔杖測試空氣中是否有魔力殘留。牆壁是沒有保護的。

「Reducto!」 西弗勒斯喝道。窗戶旁邊的牆壁炸裂開來。西弗勒斯施展了一個輕身咒，再給自己加上多層的隱身咒，從那個參差不齊的洞口鑽了出去，順便回身一望。

幾個巫師衝了進來，看樣子是普通的保安人員。他們沒有發現他，卻一起擠在洞口，忙著在空中胡亂施展偵測咒語。西弗勒斯沉沉一笑，飄了下去。著地之後他中止輕身咒，跑出了聖芒戈的周界，途中他又一次咒罵了自己疼痛的背部，然後用移形換影離開了。

~~~~

西弗勒斯在走廊裡踉蹌前行。後背一直在抽痛，停不下來。難怪駝背的人有時候會被稱為「坩堝上的貓」，許多魔藥學大師都因為常年保持一個可怕的姿勢，最後再也直不起腰來，也幾乎無法走路。

他通過隱藏起來的小路回到了地窖，中途沒有遇上任何人。霍格沃茨也許在伏地魔的長期圍攻之下毀壞了，但深埋於其下的地窖卻大部分完好。當然他的住處是被毀了，但秘密通道依然保留著。

「Anguifer corvus,」 西弗勒斯對著肖像畫大喊。

圖畫打應聲而開，西弗勒斯鑽了進去。過去這幾個月來，他頭一次出門這麼長時間，並且他比從前更容易感到疲憊。他真的老了。

那本灰冊子原封不動地躺在他床邊的桌子上，儘管現在它的上面已經堆滿了越來越多的卷軸。西弗勒斯把那些文件掃到一邊，翻開書，拿起一隻羊毛筆。

『克裡斯托弗。』他寫道。「快，我沒有時間了。」他放下筆，魔杖揮出一個弧形。卷軸和羊皮紙翻滾著飛到了一邊，給起居室中間留出一片空地。

西弗勒斯回身去看那本書。『發生什麼事了，西弗勒斯？』克裡斯托弗回答。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要試一試Gāst Cunnian。』

西弗勒斯伸直了背，魔杖指向壁爐。「Adoleo!」 他命令道。壁爐中一下冒出了火花。 「紫杉飛來！」他喚道。一條還帶著紅色果實的紫杉木樹枝從另一個房間飛到了他的手中。他把樹枝扔進火裡，轉回克裡斯托弗。

『怎麼了？』克裡斯托弗寫道。『西弗勒斯？』

『我去探望鄧布利多，最後卻傷了他。我從聖芒戈逃掉，但留下了自己的身份，因為探訪時需要驗證。』西弗勒斯草草寫道。『他們可能已經來了。』他的手在壁爐架上摸索著，抓起一條五瓣玫瑰的項鏈，戴在脖子上。

『他傷得嚴重嗎？』克裡斯托弗說。

『這不重要。我傷害了他，然後畏罪潛逃。這世界永遠不會放過我。至少我會被關很久，剝奪魔力，被人忘記。我寧願去死。』

西弗勒斯的魔杖指向火焰。「Stinguo,」 他說。火焰捲曲起來，然後消失了。他探身進壁爐裡，用手捧出了滾燙的紫杉木灰燼。他小心翼翼地在自己清理出來的空地上用灰燼撒了一個圈。

『他們不能一直關著你。』克裡斯托弗寫道。『而且這或許能給你思考的時間。』

西弗勒斯毫無笑意地裂開嘴。『我已經思考了二十年。所有其它的咒語都不管用。為了這一刻，我已經等待太久。』

西弗勒斯起身，用魔杖點了點壁爐架上面的牆壁。石頭發出微光，然後漸漸消失，露出了一個小架子。架子上擺放著一個灰色的戒指。西弗勒斯仔細地拿起來，戴在手上。

『這是你的選擇。但假如我是你，我真希望把這一切都忘了。我希望塞蒙忘了我。』西弗勒斯抿住嘴唇。他現在沒時間爭論，無論克裡斯托弗同意與否，他都會進行下去。『但這是你的選擇，這也會帶給我安寧。』安寧，西弗勒斯不知是否死亡能帶來安寧。如果死亡能夠帶來任何空洞之外的東西，這倒是苦澀的諷刺了。『或許他還沒有死。』

西弗勒斯沉沉一笑。『我會查出來的。你要我做什麼？』

『我的要求和以前一樣。』

『雖然我這樣說可能很虛偽，但或許你應該留下來。』

『確實很虛偽，不過還是感謝你能這麼想。我思考了一百多年，決心已定。』

『很好。』西弗勒斯頓了頓。似乎應該寫『永別』，但克裡斯托弗沒有作聲。『再見。』西弗勒斯下筆了。沒有等到回答，他便放下筆，舉起魔杖。「藥膏飛來！」

吭啷一聲，一個大盆子緩緩從空中飛了過來，砰地落在木灰圈子旁邊的一堆卷軸上。裡面有些液體灑了出來，在昏沉的火炬下發出幽暗的光。

西弗勒斯回身匆匆一瞥。書頁上，克裡斯托弗寫道：『再見，快一點，別讓我有時間感傷。』

西弗勒斯表情冷漠地笑了。『很好。』他匆匆寫道，然後舉起魔杖對準壁爐。「Adoleo,」 他第二次下指令。新的火焰憑空而生。西弗勒斯小心地合上書，雙手拿起來，輕輕地放在火裡。灰色的封面在火焰中發出耀眼的黃色光芒，很快就萎縮消失了，然後是書頁，它們著火後發亮了，霎那間，彷彿花一樣盛放起來。

西弗勒斯從壁爐前退開，轉身向那盆藥膏走去。他很快地除去外袍，只穿著貼身內衣站到液體裡。藥水浸透了薄薄的布料，在他的肌膚上歎息。他覺得有點癢，然後閉上眼睛，一頭紮了進去。他感到藥水撫摸著自己的臉龐。

然後他喘息著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把跑進去的藥水清乾淨。他覺得好像長出了第二層皮膚，再也感受不到身邊的空氣。他小心地站起身，走進木灰圈子裡，不敢破壞那些灰燼。然後他揮了揮魔杖。

「Adoleo,」 他命令道。白色灰燼閃爍發亮，白色的火苗隨之穩穩地升騰起來。

西弗勒斯將魔杖舉到空中，盡可能地伸高。「我召喚野生的力量，將我的靈魂帶走，去尋找喬納森?弗洛斯特，我所知的人。」他一字一句地說。熱度自雙腿向上，淹沒了他的身體，他的雙手，他的魔杖。他睜開眼睛，發現搖曳的白光扭曲了自己的視覺，在他和穩定的紫杉木灰火之間蒙起一層面紗。

「我是雄鷹：展翅於懸崖，」

「我是叢林：在日光下燃燒，」

「我是山崗：太陽歇息的地方，」

「我是空氣：與風同行…」

他開始出汗。一開始他以為是藥水變得稀薄，或者因為放置太久失去了效力，但那股熱度似乎在他的體內找到了巢穴，與身邊的火焰一同燃燒著。

「我是沙漠：天地間閃光的火焰，」

「我是紫杉：踏著死者生長，」

「我是柴堆——」

一陣重擊聲傳來。「斯內普教授！西弗勒斯！」格蘭傑大喊，她的聲音隔著牆壁，有些模糊。「讓我進來！」

該死的！西弗勒斯咒罵了一句。他感到火焰立刻後退，剛才那種清晰的熱度開始降低，直到彷彿高燒之後殘留的一點影子。

「我是柴堆：儀式舉行的地方。」他繼續說著，提高了音量，試圖忽略畫像那邊傳來的沉重敲門聲。「我是湖泊：秘密——」

「西弗勒斯！我知道你在裡面！」

西弗勒斯閉上眼睛，精神集中在跳動的火焰上，試圖把腦中一切的雜念都拋開。「——秘密隱藏的地方。除了我，還有誰，能輕柔地踏過——」

「西弗勒斯？你是安全的，他們沒有找你！」

西弗勒斯踉蹌了一下。火焰突然熄滅。他身邊環繞的白色火焰彷彿風中的霧氣那般消散了。紫杉木的灰火一點都沒剩下。西弗勒斯渾身發抖，一剎那間，他感到頭暈噁心，被剝奪了一切。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至少回答我一聲——」

西弗勒斯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好冷，殘餘的魔藥水讓他的皮膚感到又濕又粘，但還有更加可怕的，那是一種自身體內部滋生的空洞，吞噬了一切，殘留一付顫抖麻木的軀殼，孤獨地留在冰冷空曠的房間裡。

「西弗——」

他向前刺出魔杖。肖像畫猛然打開，砰地撞上了後面的牆壁。

赫敏?格蘭傑眨了眨眼睛。她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藍色睡袍，平常用來約束散亂頭髮的盤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發網。她一隻手拿著蠟燭，另一隻手舉著魔杖。

「西弗勒斯？你沒…」

西弗勒斯想了想自己現在的樣子：跌坐在屋子中間，只穿著舊內衣，旁邊是灰燼、散亂的卷軸以及羊皮紙。但他沒有精力去管這些。

「你打擾我了，格蘭傑小姐。」西弗勒斯冷冷地說。

「抱歉。」赫敏說著拉起睡袍的一角，越過門檻。「我是否能問一下，你在…」她的臉在擔憂中緊繃起來。「別告訴我你在施展那個Gāst Cunnian。」

他銳利地看了她一眼。他以為唯一的記錄只存在於巢裡，而他已經拿走了那些東西。「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赫敏說。「你看上去——好可怕。你沒事吧？」

「把門關上。」西弗勒斯嘟囔了一聲，站起身。遲早，他想，我的背會讓我死掉。

赫敏揮了揮魔杖，門關上了。「順便說一句，關於阿不思的情況——你對他做了什麼？我到現場的時候他正又哭又鬧，像個嬰兒。」

西弗勒斯撿起長袍裹在身上。身上殘餘的藥水讓他覺得濕冷骯髒，而且這件衣服根本無法阻隔寒冷。「我打翻了他的棋盤，並且企圖使用攝神取念。」

「西弗勒斯！」赫敏斥責道，她交叉雙臂，然後歎息了一聲。「我知道你痛恨小孩子，因此我才說我應該陪你一起去。」

我可不記得了，西弗勒斯一邊發抖一邊想。但是當他回顧記憶，卻發現她確實說過這句話。當時我一定沒注意聽，他想。

「你這裡有茶嗎？」赫敏問，她臉色擔憂地看著他。「或者我該叫個家養小精靈來？」

「我不想喝茶。」西弗勒斯簡略地說。「你到那裡之後又怎麼樣了？」

「所有人都擠在你打出的那個大洞前面，但我先去了身份登記處，看見你的名字之後我就立刻抹掉了，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故意傷害阿不思。何況，假如你被抓，天知道他們會對你做什麼。行了，」赫敏說著快步走到壁爐前：「你有柴嗎？你看上去很冷。噢！那該不是一本書？」

西弗勒斯感到心臟一陣狂跳。克裡斯托弗走了。二十年來他不停傾訴的唯一對象，那個從不逼迫自己的家人——消失了。「對，沒錯。」西弗勒斯清了清喉嚨，說。「還有…我想我沒有柴。」

「托吉？」赫敏叫道。

波的一聲，一個家養小精靈出現了。它穿著一件乾淨的茶壺保暖套，西弗勒斯猜測他是男的。「來了，格蘭傑教授，夫人？」家養小精靈尖聲說，然後瞪起眼睛看著四處的混亂。

「給斯內普教授拿一些柴火來，順便再帶些茶和餅乾。」赫敏說。「謝謝你。」

「是，是，不需要說謝謝！」托吉尖聲說，然後波地一聲消失了。

「我已經不再是教授了。」西弗勒斯說著，雙手抱住胸口，靠坐在床上。他指了指房間裡唯一的椅子，赫敏輕輕地移開上面的卷軸，然後坐下。「我想我今年一整年見過的學生不超過三個。而且假如可以，我連這三個都不想見。」

「曾經是這裡的教授，就永遠都是。」赫敏喃喃道。

西弗勒斯冷哼。兩人沉默下來，但西弗勒斯並不覺得有多不舒服。另一個人在場，自己卻沒有難受或者生氣的感覺，這真是奇怪。「你怎麼知道我在施展Gāst Cunnian？」

「我在你寫的一些東西上見過。就一次。」赫敏說。她微微垂下頭，可能因為覺得自己做錯了事而臉紅。「我不是故意的，但…算了。上面寫著塞蒙?弗裡格德死於Gāst Cunnian，而且由於這個咒語意味著『靈魂搜索』，聽起來就像是用來尋人的。」她遲疑片刻。「它不是很安全的咒語，對嗎？因為涉及了靈魂魔法？」

「咒語要起效，必須有足夠強大的——聯繫。」西弗勒斯說。「反之，使用者就不會受到傷害。你說涉及靈魂魔法會讓咒語變得危險，這是對的。從字面意義上來說，就是一個人的靈魂被送出去尋找另一個靈魂。」

「那假如對方的靈魂已經因為死亡消散——」赫敏開口問道，卻停住了。

「那麼搜索者的靈魂也會隨之消散。」西弗勒斯冷冷地補充完畢。

這時，托吉出現了。他帶來一堆足足比自己的身高高一倍的木塊，還有一個銀托盤。無論是誰決定了食物的份量，都該被臭罵一頓，西弗勒斯想。他看著那一堆小山一樣的餅乾，有些頭暈。

「謝謝你，托吉。」赫敏說著懸浮起那堆木柴，丟進壁爐裡。「呃，西弗勒斯，我能不能——」

「隨便。」西弗勒斯說。他揮了揮魔杖，房間裡唯一一張桌子上的大堆卷軸和羊皮紙滾落一邊。

「請放到那裡。」赫敏指示道。托吉浮起盤子，在桌上放下，發出微微脆響。家養小精靈深鞠一躬，然後消失了。

「茶？」赫敏邀請道。西弗勒斯沒有說話。赫敏還是給他倒了一杯，這不意外。「這茶不錯。」她說著浮起杯碟和茶杯，送到西弗勒斯床前。「茉莉花茶。」

「我更喜歡綠茶。」西弗勒斯嘟囔著，但還是接過了茶杯。他承認這香味讓人愉快，杯中傳來的溫暖漸漸浸入手心，很舒服。

「餅乾也很不錯。」赫敏說。她微微吹了吹熱氣騰騰的茶水，優雅地抿了一口。真像米勒娃，西弗勒斯想。「那假如對方的靈魂在另一個時空呢？」赫敏問道，眼睛依然看著茶面。

「那麼搜索者的靈魂將會在時間中被抹掉，永遠消失。」西弗勒斯回答。「沒錯，這就是塞蒙?弗裡格德的命運。」

「聽起來不太好。」赫敏說。她已經不再喝茶。西弗勒斯看著她在桌上放下茶杯，並且不安地扭動雙手。「西弗勒斯。」她開口，又停住，接著遲疑地繼續下去：「無論在任何時候——你都有值得掛念的事物。」

「值得掛念的事物？」西弗勒斯重複了一遍，輕蔑而苦澀地咀嚼著這幾個字。他放下茶杯，無意間瞥見壁爐中歡快燃燒的柴火。突然間，一股劇烈的悔恨刺中他的心臟，他回想起克裡斯托弗，捏緊了拳頭。但接下來，他還是抬起頭，冷冷地說：「這一點，格蘭傑小姐，要由我自己決定。有些東西值得人失去一切。」

「喬納森?弗洛斯特不會希望你這樣冒險。」赫敏說，她的耐心讓人厭煩。

「喬納森?弗洛斯特的意見不重要。」他猛地反駁。

赫敏沉默下去。有那麼一刻，西弗勒斯以為她會像平常一樣放棄，然後開始說一些無用而無害的話。

「你為什麼傷害阿不思？」她問。

西弗勒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垂下頭盯著自己的手。這時，她抬起目光。

「那時，你在問他關於喬納森的事情，對不對？」

她的聲音很溫柔，但是很執拗，幾乎就像鄧布利多，但他認識她這麼久，知道她不善於謊言。「是的。」他逼自己說了出來。「我在問。」

「然後他給你編了一個愚蠢的故事，對嗎？」赫敏任由沉默回答了一切。「你一直沒有忘記他，西弗勒斯。」她靜靜地說。「如果我說錯了，請原諒，但似乎至少從我認識你開始，他就一直折磨著你。可是…或許現在時機到了，你可以放開——」

「放開？」西弗勒斯低聲道，然後毫無笑意地裂開嘴。「你以為我會如此輕易地原諒他？你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惡魔做了些什麼？」

赫敏看著他，眼裡有些困惑。「你是說哈利？還是——喬納森？」

「他們是同一個人！」西弗勒斯咆哮。他發現自己驚人地憤怒，這股狂暴的怒意其實一直存在，但從前他為了不被其吞噬，已經慣於將之扭曲成苦澀。現在他很累了，無力再與這股潮水搏鬥。「我先不提他曾經殺死了泰倫斯?萊斯特蘭奇，而且很可能也殺掉了愛米麗?美特蘭。我很自私，這些人的死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是他已經吸收了伏地魔的強大力量，他有能力改變未來。他能夠改變未來——可他沒有。沒有。」

還有，看看現在的我。西弗勒斯在心裡說。看看我。一個悲哀的老人。可憐的、崩潰的、破碎的、被遺忘的、被唾棄的、沒有人信任的老人。他閉上眼睛，顫抖地回憶起伏地魔，那雙手在他的身體上移動，那個人的呼吸在他的肌膚上灼燒，彷彿死人的觸感。你知道這些事情會發生，喬納森，西弗勒斯想。但你聽之任之。你什麼也沒做。

「是的。」赫敏輕輕地、幾乎不可聞地說。「我知道。」

西弗勒斯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什麼意思，你知道？鄧布利多告訴你了？」

赫敏搖搖頭。她的臉上有太多的同情，西弗勒斯想，又感到一陣憤怒。把你的憐憫留給自己！「我想鄧布利多是自己猜到的。但我知道是因為計算過哈利在吸收伏地魔的靈魂之後可能擁有的力量。」她頓了頓。「再加上時間旅行的影響，我發現他應該擁有足以改變未來的力量。」

聰明的女孩，西弗勒斯不情願地想。他深深地、顫抖地呼吸了一下。喬納森剛剛失蹤後的那幾天是——可怕的。他只能回憶起一股模糊的痛苦，那種生生的疼痛讓自己無論白天還是夜晚，無論思緒還是夢境，都沉浸在回憶和噩夢之中。那時他無比肯定喬納森已經死了， 那個兇手，與掠奪自己身體滿足慾望的惡魔，是同一個人。

但確鑿的事實也有裂縫。伏地魔第一次垮臺之後，其他人都在瘋狂地慶祝，西弗勒斯卻等待著，等待喬納森回來。希望彷彿一根脆弱的繩索，讓他搖擺不定。畢竟，喬納森曾經許諾——許諾在事情結束之後，告訴西弗勒斯一切。等待延伸著，一周，一個月，一年，直到希望轉薄，萎縮，彷彿冬日的樹苗。

「我也曾想過，」赫敏繼續說：「為什麼他沒有改變未來。」

西弗勒斯抬起頭，從沉思中驚醒。「然後呢？」

「你應該記得他體內有伏地魔的靈魂。」赫敏說。「而且他一直…他從來都不快樂，我覺得。自從羅恩死去之後。」

「是的。」西弗勒斯低喃著，回憶起喬納森。他似乎一直被什麼東西困擾，彷彿只有他才能見到那個幽靈。「他也作夢。夢到伏地魔的記憶。」

「沒錯。」赫敏說。「或許他以為——或許他不太相信自己能為自己爭取幸福。他一直都身陷在不情願的命運之中，而且或許——就算他有了這麼大的力量——他還是不相信自己能夠改變一切。」

西弗勒斯緩緩點頭，儘管不情願。或許沒錯。喬納森一直帶著悲觀的情緒。而且有那麼多次——當時有些可怕，但現在能夠理解了——他幾乎帶著恐懼和絕望，痛苦而迫切地抱緊西弗勒斯。可那時我太年輕，沒有察覺，西弗勒斯想。我願意為你做一切。難道你就不能相信我？

「而且，或許他被自己的力量嚇壞了。」赫敏說。「從某個角度來說，他應該知道自己的力量來自伏地魔。他應該知道這份力量——是不乾淨的。假如他為了自己改變未來，誰知道他還可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他已經用這份力量殺了人。西弗勒斯反駁。界限已經越過。事情已經發生。

他搖搖頭。為什麼他不願意原諒，不願意忘記？他知道自己不能無視赫敏話中的邏輯，他知道自己——那個自我塑造的冰冷而擅長算計的斯萊特林——應當根據邏輯掂量情感投入，但是，不。他不要邏輯。痛苦的意義中從不存在任何理智，他瘋狂的一生之中也不會有。他會愛上哈利?波特根本就是宇宙比例失衡製造的笑話，更不要說他還為此思念渴望，整整受騙二十年。一個笑話，就是這樣。瘋狂的笑話。

「也許哈利——或者喬納森，不管是誰——他還活著。也許他只是在等待最好的時機出現。」赫敏說。「但是…你不能活在地獄中，西弗勒斯。這是你的人生，你能不能，或許試著原諒他？又或許忘記他——哪怕一點點？」

西弗勒斯搖搖頭。這個要求太高了，他想，太高了。然而他只是疲憊地抬起頭，盯著壁爐中的火光。「謝謝你，格蘭傑小姐，謝謝你的關心。但是我很累了。」

「當然。」赫敏說著把茶杯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她撫平了睡袍上的皺紋。「那麼，」她遲疑地說：「晚安，西弗勒斯。」

「晚安。」他說。

他聽到赫敏小心地穿過那一堆混亂的卷軸，聽到肖像畫打開，還有她回頭一望的聲音。接下來，隨著輕輕一響，他知道自己終於單獨一人了。

他把身體蜷縮得更緊。好冷。火焰並未給空氣帶來多少溫暖，甚至也沒有照亮室內。牆上和天花板上飛舞的都是陰影，把各個角落都藏在黑暗裡。

西弗勒斯虛弱地嘲笑了一下。原諒？忘記？如果不是太累，如果這個想法不是太荒謬，他應該大笑。格蘭傑的說法倒像是某種故意為之的決定了，似乎他一彈響指，喬納森?弗洛斯特就不復存在。又或許這是某種包裝簡潔的咒語，在腦子裡迂迴一圈之後，所有無邊的痛苦都會被吞掉，僅剩下陽光普照，直到永遠。

他站起身。屋子的中間仍然有木灰圈的輪廓。那盆藥膏依然擺在原地。

「Verro,」 西弗勒斯吟道。彷彿一陣看不見的風吹起，剩餘的灰燼嗖嗖地飛進了壁爐。 「Recursus,」 他說著將魔杖對準盆子。它浮到半空，輕輕搖晃著飄出了房間。

無論是誰決定了食物的份量，都該被臭罵一頓，西弗勒斯再次想。他眼神模糊地看著那一堆餅乾，然後轉身面對壁爐架。牆上的小架子還在那裡，他忘記重新封印了。

他的指頭劃過手上的戒指，但就在把它取下的那一刻，他停住了。接著，慢慢地，他把手舉到牆上，關好了那個隱藏的架子。

他回到床邊，動作標準地坐下來。他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火光中，戒指沉悶地閃爍著。它如此舒適地貼合著肌膚，似乎過去二十年來從不曾取下。他溫柔地用一隻手指撫摸著戒指的表面。

二十年並不算太久，他想。那好吧，我會等的。

「Stinguo,」 他說著將魔杖對準壁爐。火焰很快捲曲起來，熄滅了，室內重新被陰影覆蓋。




（全文完）





完結感言：

恩。。。說是感言，其實不算。。。。

在剛剛看完最後一章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會寫出洋洋灑灑的千字文，來紀念ts的完結，畢竟也是大部頭。。。。但等到我翻譯完畢，想要下筆的時候，卻發現什麼都寫不出來了。。。好像心裡有很多東西，但到了現在都隨著故事的完結消失了。

唔。。。。還是要感謝dius，作者大人，寫出了這樣讓人揪心的哈利和西弗勒斯，還要感謝各位一直跟ts的大人們。。。。雖然是如此黑暗的劇情，卻沒有放棄。。。。套用一句老掉牙的話，你們的支持就是動力。

最後要感謝ts，雖然在西弗勒斯說出那句『二十年並不算太久，我會等的』的時候，我真得很難過。但是能夠等下去，畢竟不是像我這樣的平凡人能夠奢望的。相比之下鄧布利多的結局還真是幸福啊。

感謝ts為我們創造了兩個美好的人物和他們之間的故事，之後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了。

arum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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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021084:

續集名為《Ashes of Time》，有興趣的人可以去爬原文，不過據說還沒完結，且作者很久沒更新了？(只是據說……>_<b)

[ 本帖最後由 s021084 於 2008-12-12 09:48 PM 編輯 ]
作者: 小自    時間: 2008-12-13 04:00

恩~看的有些吃力勒~
是翻譯的關係嗎
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8-12-13 10:13     標題: 回應 小自 第 11 篇文章

應該是吧，不過也不是我翻的！~~
作者: yasufumi691217    時間: 2008-12-13 14:34

多謝大大的分享喔...謝啦
作者: 加拉茲    時間: 2008-12-18 16:16

翻了好多喔...(遠目)
雖然自己也看了不少HP英文同人文，但是每每要下筆去翻的時候就覺得好麻煩，所以只有非常自私地自己看過就算了
嘛，在這裡謝過LZ囉
作者: GOOSE    時間: 2008-12-21 16:54

阿阿阿

哈利和石內卜
好像常常被配

話說
哈利和馬份也不賴（笑）
作者: s021084    時間: 2009-3-16 18:01

[發帖際遇]: s021084發帖積極努力, 獲得本論壇獎金現金16Ds幣.


話說，本地的和翻譯的HP同人的風格和感覺都差的很遠，所以看的有些吃力，不過就勝在情節不錯！
作者: 小夏    時間: 2009-8-21 01:30

感覺整篇的調幸好悲傷啊！！

有點難理解的文章！！
作者: sofiya    時間: 2009-9-14 03:18

真是令人感傷
尤其是最後一句話…
作者: devilsangeldoll    時間: 2009-12-25 23:09

啊啊 很touch 的一篇阿 執著的史萊哲林阿
作者: 夢見你    時間: 2010-1-26 13:06

謝謝樓主分享
只是這一篇
不大符合我的風格
不過還是很感謝你的提供
作者: dream_catcher    時間: 2010-7-20 16:32

不容易又找到一篇有SS的~
結果開頭就寫明非HE.........
作者: juliakt38    時間: 2010-8-23 13:19

20年的等待...太殘忍了...
我去爬爬Ashes of Time的原文吧...
作者: s9712535    時間: 2011-9-2 10:37

蠻難理解的一篇文章=_=
作者: qazcathy2    時間: 2011-11-20 10:35

很好看的說...
很難理解嗎=口=?
(其實是來看哈受....看著看著發現逆了CP但因很好看終是看下去了...
我是無•節操黨嗎TwT....
作者: vnfdjgio    時間: 2020-5-31 18:58

寫得很好但看的過程很痛苦…
整篇從頭到尾都感覺很壓抑(透著BE的氣息lol

哈利從一開始就痛苦又絕望 感覺行屍走肉
只是靠著責任感死撐著
看他漸漸扭曲著瘋狂 最後種下所有日後惡果的因
覺得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表現方式真的很好 負面情緒描述的太太好了
就是看完覺得自己也有點要心靈扭曲lol

看到他瘋狂得愛著西弗勒斯
明明有著力量卻不保護他
那部分真的是讓我糾結的覺得也快死掉了q
覺得他根本配不上西弗勒斯的愛
他只是因為佛地魔 還有因為絕望把他當成心裡的唯一一根支柱
其實不是真的愛著他…

但看完終章後釋懷很多
總之很感謝赫敏的存在lol
她是真的了解哈利 也對西弗勒斯好
即使可能只是同情…

其實比起整個劇情內容來說這個結尾蠻HE的哈哈
必須自己找原文續集來看啦
希望不會是個坑lol

[ 本帖最後由 vnfdjgio 於 2020-5-31 19:0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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