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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古代架空] 【罄竹難書】飛賊小蘭花(上/下)BY 緒慈(出書版) [打印本頁]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06     標題: 【罄竹難書】飛賊小蘭花(上/下)BY 緒慈(出書版)

[發帖際遇]: leungmon英雄救美, 獲得現金5Ds幣.


飛賊小蘭花(上)

  文案:

  他百里七真的很倒楣,
  當年是不想和大師兄蘭罄在神仙谷裡待著才會溜出谷外,
  誰知東拉西扯到最後給塞了很多任務外,
  連帶又和大師兄扯在一塊。
  甚至大家交代他要去找回下落不明的大師兄!?
  我哩……他怕蘭罄都怕到要死了,為什麼要找他啊啊啊——
  啥?飛賊小蘭花?滅門血案?
  明明只是在屋頂喝個酒也會有事,
  果然他命中和「蘭」這個字對衝!
  更可怕的是,眼前那個向他走來的官差就是……
  哇啊啊啊——大師兄出現啦!
  眾所期盼!大師兄蘭罄的故事堂皇上陣!

  【罄竹難書】

  傾盡南山之竹,也無法將其所犯之罪寫完。

  後喻罪狀太多,非筆墨所能盡記。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08

  第一章

  小七躺在客棧屋頂上仰頭看著夜空,天上星羅棋布,星子的光芒璀璨到連銀月都失了顏色。

  他身旁放著一壇喝了一半的陳年竹葉青,望著星空的眼睛看似明亮,然而從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後透上面頰的那兩坨紅暈,卻洩漏了他早已半醉的事實。

  小七也不曉得今天怎麼就喝多了。

  或許是這陣子追幾味珍貴藥材追得太累,或許是身邊沒人只有酒陪,或許夜色太深、太好,這才讓他大口大口地喝,喝得眼前星星和月亮都轉成銀光閃爍的小花朵。

  打了個酒嗝,僅剩一絲清明的腦袋慢慢地想著接下來該做什麼。

  前些日子二師兄捎信說他該回神仙谷了,順便把收集來的藥材送回去;四師姐要他立刻回浮華宮把之前沒干的雜活全都做完,另外還有一座青樓等著他打理;半年多前改邪歸了正的烏衣教眾仍希望他能找回如今生死未卜的前教主蘭罄,好叫烏衣教風光再起。

  他啊,從前名字裡有個月字,是個安分守己的小叫花子,後來被帶回皇宮裡,因為在宮中與現下師門這大師兄有段淵源,於是那年和當了前皇帝禁臠的師兄一起給師父救了,帶回神仙谷。

  望忘卻前塵,後來師父給他取了個名子叫做百里七,他還由師傅那處學得了一手瞞天過海的易容功夫,這幾年一直在江湖上跌蕩。

  想當初因為不願和同從宮裡出來的大師兄在谷裡尷尬相對,於是早早離開神仙谷。

  誰知因為眼睛沒睜大,不小心作掉了同門四師姐家無惡不作的副手林央,便被四師姐逼上梁山,易容成林央端著他的名字,在浮華宮當起副宮主來。

  然說得好聽是副宮主,其實不過是個打雜的。上山下海,收帳打架,只要四師姐一句話,他什麼都得干。

  跟著沒多久他又發現曾經收養自己的乾爹蘇解容,原來竟是傳聞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麾下護法。乾爹臨死之前要他繼承他的遺志,只要魔教有難便得全力護教,乾爹這般相求,他當然不會有第二句話,便應了下來,易容成乾爹的模樣混進烏衣教。

  原本以為事情不會太難,一個魔教罷了,他四師姐都不怕的,哪還怕魔教中人。

  誰知,這魔教中最最妖孽的魔教教主,竟就是在他之後出了師門的大師兄蘭罄。

  他就是為了躲這人才出來的,沒料又這樣遇上。

  老人家說,這叫做有緣;他百里七說,這分明是孽緣!

  怕被蘭罄發現自己其實是頂著幹爹的臉的百里七,他在魔教幹了幾年後找到機會,便立即辭了右護法之位,離開烏衣教到別處消逍遙去。

  只是,許下的諾言始終無法改變。

  後來八大派圍攻魔教,火燒魔教總壇燕蕩山,大師兄在大火中失了蹤影。

  在魔教教眾希冀眼神與師父和其他師兄弟的殷殷期盼之下,他只得負起尋找大師兄的責任。

  就算再不想見,也還是得努力尋找這個人。

  其實,小七真的覺得自己為人挺是安分守己,雖然這輩子都在江湖上晃蕩,但出門能不多事便不多事,眼睛能不亂瞟就不亂瞟,可偏偏麻煩都會上門找他。

  「……睡覺睡覺!」小七在屋頂上翻了個身,背脊屁股向上,臉向下。

  酒意上來,他也不想去想那些了。

  反正每天太陽都會升起來,該煩惱的事明日再去煩惱便成。他都幾日沒合眼了,現下最重要的便是睡他個飽,什麼都別去理會。

  夏夜清風伴明月,微涼安穩正好眠。

  然就當小七呼吸慢慢平遠深長,嘴角自然而然勾起笑意,意識漸漸朦朧快要睡去之際,客棧裡頭突然傳來店小二的大叫。

  「啊啊啊啊啊——死人啦——殺人啦——死人啦——」

  這聲淒慘無比的慘叫,把已經一腳踏入夢中的小七嚇得從屋頂上彈起來,差點沒往下摔去。

  「奶奶個熊,三更半夜不睡覺的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啊!」小七撫捂著胸口惡狠狠地啐了聲。

  他往下看去,正巧看到一抹黑影懷裡揣著東西從四合院中竄了出來,而後那店小二繼續喊:「飛賊小蘭花——飛賊小蘭花殺人啦——」

  小七愣了一下,飛賊小蘭花是啥東東,江湖上何時冒出這號人物來了?

  名字裡還有個蘭字,和他家大師兄一樣耶!

  可又想想,江湖之廣哪是他何處都可踩踏,又何況這歸義鄉不過是個偏遠地方,這人的名號他沒聽過也不算奇怪。

  再看了看,黑影竄離客棧後,又出現了另一波動靜,幾個躲在牆角鬼鬼祟祟的影子立即跟了上去,目標恰似就是那小蘭花。

  「……」小七那條曲腸子繞啊繞,不甚清明的腦袋想了想。只是,這世間太多事也不是自己插手便能作主的,看來還是算了,省得再惹一身腥。

  躺回屋瓦之上,翻了幾翻,終於還是沒忍住,翻到下頭看了看那死人。

  廂房裡沒有打鬥的痕跡,躺在床上的中年人口吐鮮血胸前中了一刀,雙眼緊閉,面上沒有太過驚愕的表情。

  小七看了看刀痕,依常理推斷這人肯定是在極快的時間內被一刀斃命,這才讓不遠屋頂上的他沒察覺到動靜。

  門外嘈雜人聲傳來,想來是方才大叫的店小二引人來了。

  說不准官府捕快馬上就趕到,覺得這裡待會兒便要不平靜,小七於是攀住屋簷跳上屋脊,輕輕踏步離了這處去。

  ???

  小七抄起輕功前往城郊附近,遠遠避離開破事一堆的客棧。

  他隨意尋了個看似安靜的破廟,再四下看看環境,歡歡喜喜地跑到供著大佛那塊供桌後頭一處空位,躺下來倒頭就睡。

  結果沒想到才睡下去不久,外頭便傳來了一陣一長一短的腳步聲。

  小七皺著眉頭撐起一隻已經快開不起來的睡眼,從佛像後頭往破廟門口看去,發現來的是個穿著夜行衣之人。

  那人跛著腳,一邊走一邊往後看,蒙臉布上一雙大眼烏溜溜地,身段婀娜玲瓏有致,衣擺上繡著一株蘭花。

  「……」他低低呿了聲,便閉起眼不理會了。

  方纔是因為那些人喊什麼小蘭花的,那蘭字方好和他師兄蘭罄的姓氏相同他才會多看對方兩眼,這回瞧來人前凸後翹分明就是個女子,有胸的不會是大師兄,更讓他不想理會了。

  誰知黑衣小蘭花才踏進廟裡沒多久,後頭又兩個同穿夜行衣的男子如旋風似地刮進破廟裡,對著那女子便是殺招不斷。

  小蘭花急急喝道:「你們究竟是誰,為何緊咬著我不放!」

  其中一名男子陰陰說道:「你你方才潛進福來客棧,趁人熱睡,偷取天字一號房沈老闆財物,沈老闆驚醒欲阻止你你反而被你你所殺,飛賊小蘭花殺人越貨,我等江湖中人見義勇為,自然得而誅之!」

  小蘭花憤道:「胡說,我到之時那人就已死了!」

  兩名男子不待小蘭花解釋,紛紛向前攻來。小蘭花雖說是飛賊,然而功夫卻沒來得這兩人好,小七豎著耳朵越聽越不對勁,小蘭花節節敗退,身上被大刀砍出了好幾個口子,一聲一聲低低地哼,卻仍是咬牙與其硬拚拼。

  「那沈大郎不是我殺的,況且我小蘭花盜亦有道,所拿所取都是我該拿的!血玉鐲這世間只有一對,本就是我家中之物。我不知為何那人會死,那人也非我所殺,所以根本就無殺人越貨之事!你們少含血噴人!」小蘭花大喊。

  那兩人聽得小蘭花這番話只得「哼哼」兩聲,似乎早知她會有這番說詞。

  朝她細嫩的頸子上砍下的刀毫不手軟,小七見那刀真的會叫這女子腦袋與身軀分家,心裡頭一急想也沒想,拿起佛桌上的香爐就往那柄刀砸去。

  當下刀是砸下了,可香爐裡的香灰瀰漫整個破廟,那兩人又吼又咳地道:「哪個人在這裡裝神弄鬼,還不趕快出來!」

  小七靈機一動,立即將烏髮弄亂、再把掉在桌上的線香撿起,將香心部分上的紅染搓一搓抹在嘴邊充當血痕,跟著外衣也脫了,穿著白白的褻衣披頭散髮地從佛像背後極度緩慢地站了起來。

  他一手出招運勁以內力旋起冰寒刺骨的冷風,一邊以陰森的口吻說道:「我沒有裝神弄鬼……我是真的鬼……是那客棧裡被無端害死無處申冤的沈大郎啊……」

  夜半不知打哪飄來一陣煙,混著瀰漫的香灰與小七弄出的寒風,那陰森之氣簡直渾然天成到他自己都起了雞皮疙瘩。

  「胡……胡說什麼……這世上才沒有鬼!」其中一名男子壯大膽子朝著小七喝道。

  小七腳下一個移行幻影,那超高的輕功一使,使他飄啊飄地,緩緩飄到了那名男子面前。他瞪大眼睛咧嘴朝著對方笑,森白的牙齒旁兩條紅紅的血跡看起來直教人不寒而慄。

  在場的兩名黑衣人都抖了起來,鬼叫一聲把大刀扔了,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爭先恐後往破廟外倉皇逃去。

  「哼!」小七看那兩人跑遠,才抖了抖袖子,撇了撇嘴,道:「虧心事做多了,就不信你們不怕鬼!」

  瞧那兩人從蹲在客棧牆角便偷偷摸摸的模樣,又一開口就指小蘭花殺的人姓沈,若不是早預謀好,怎會不管小蘭花如何解釋,都要先取她性命再說?

  小七走到供桌邊把那件有些破爛的褐布衣衫給穿好了,再拾起地上掉的大刀仔細看了看,刀是好刀,上面雖沒什麼特殊印記,但可看得出來不是尋常人用得起的。

  「恩公!」小蘭花突然朝小七撲了過來。

  「喝,有話好說,大爺姓陳名七,不叫恩公!」小七往旁邊跳開,沒給小蘭花撲個正著。他隨口說了個尋常名字,這年頭行走江湖用真名的人,是笨蛋。

  「陳七恩公!」小蘭花一愣,眼淚便掉了下來。

  「你你、你你這是怎麼,怎麼就哭了!」小七被小蘭花的眼淚弄得手足無措。「是因為方纔那兩人故意冤枉你你嗎?唉唉、看方纔那兩人亟欲取你你性命也可推斷,你們口中的沈大郎八成是被那兩人所殺的,就不知你你是怎麼得罪了他們,讓他們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嫁禍於你你。再或者殺人越貨的便是他們,而只是你你剛好往刀子口上衝,被他們相中了給拖下水罷了!」

  小蘭花咬了咬牙,抹淚拱手道:「所以恩公是怕小蘭花有危險所以立即跟上來的,小蘭花謝謝恩公救命之恩。」

  「……」小七張口結舌,也不好說自己本來是打算走得遠遠的不理這事,誰知運氣不好這才一個夜裡碰上她兩次。

  小蘭花拾起另一把刀看了一下,臉上閃過疑惑之色,而後鎮了鎮心神,再對小七道:「蒙恩公相救,小蘭花也不再隱瞞……」

  小七本想說「不用不用,你你想隱瞞什麼就繼續隱瞞下去,我只是路過而已,很快就走了!」可他才開口說話就醉酒咬到舌頭,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小蘭花說道:「小女子姓桑名蘭花,家住安陽城內,祖上世代經商、家中老小安分守己。誰知八年前某夜慘遭橫禍,一群黑衣蒙面強盜破門而入,不僅殺人放火,更劫走我桑家祖傳七件珍寶。當時不滿十歲的我被奶娘藏在地窖裡躲過一劫,但爹娘、奶娘與其他下人竟全被殺了。」

  小蘭花紅著眼看著手中那把刀,將刀柄握得死緊,說道:「官府查不出是何人所為,更因當年的我只是個小小孩童,滅門之案竟就此無疾而終。」

  她拿出懷中一對染血的玉鐲。「求人不如求己,於是後來我努力拜師學藝,出了師門後雖努力尋回五件寶物,卻也因此被官府通緝,列為大盜。但是我真的沒有殺過一個人,我只是想拿回我桑家的東西,並向那些人問清楚,這些寶物從何而來,他們與當年滅我家門的盜賊有何干係!」

  小蘭花越說越是氣憤,說完猛地抬頭,目光灼灼盯住小七。「幸虧今日在此遇上高人,高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了小蘭花一命,小蘭花懇請高人能再幫幫小蘭花,出來為我桑家主持正義、還我一門十三條人命一個公道!」

  「……」小七嘴巴張了張,一時之間竟然什麼話也講不出來。

  他看看自己一身破爛打扮、披頭散髮、還有幾天沒洗的臉簡直叫做一個面目可憎。若是這般走出去,十個有九個會直接將他當成乞丐,唯一一個沒動靜的應該是瞎的。可這小蘭花到底中什麼邪,朝他說這麼多,還從恩人變成高人,該不會是方才腦袋被打壞了吧!

  小七清了清嗓子,也朝她拱一拱手,說道:「在下姓陳名七,家住鄰縣的破廟,不過那座破廟上個月塌了,於是尋尋覓覓最後找到這裡好睡。祖上世代……也不知做什麼的……家中老小……只我一個,壓根兒也算是安分守己吧!剛剛裝鬼弄鬼幫你也沒什麼,不要恩公高人一直叫,我陳七人爛命賤,多被叫幾聲怕折壽的!」

  小七說完拍拍屁股打算走人,小蘭花「啊」地一聲喊他,小七一個轉頭,語重心長地道:「有冤屈就去報官啊小姑娘!要找也是找個青天大老爺幫你你,別胡找亂找,瞎找乞丐我啊!大爺這就走了,咱日後不相見,你你自己多多保重!告辭!」小七拱手。

  「恩公!」小蘭花叫。

  「誰都不行許走!」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怒吼。

  小七一腳才剛抬起來放在門檻上而已,那陣吼聲之大,震得他喝醉酒的腦袋更暈了。

  這時四名身穿皂皂黑色官服、胸前還一塊醜醜補子,繡著鮮紅捕字的衙門捕快,迅速地奔到小七面前來。

  「……啊?」小七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出什麼事了嗎,幾位官爺?」

  「福來客棧發生命案,飛賊小蘭花與其同夥涉案,你兩人都要與我回衙門,等縣太爺開堂審案!」

  「啊!」小七又叫了一聲。怎麼這麼倒楣。

  他低頭看著自己放在門檻上的腳。難怪人家都說出宅入宅不能踩在門檻上,一踩就包準有事,好的不來壞的來!

  小七才不想再惹麻煩,他扯起諂媚的笑容朝那些官差走近一步,開口說道:「嘿嘿嘿,各位官差大人,小的只是在這裡睡覺罷了,什麼也不知道,你們要抓就抓那個小姑娘去,她就是那飛賊小蘭花了,小的和什麼花都無關,只是個叫花子,各位大人高抬貴手,就別抓小的了!」

  小七臉上戴著的那張臉皮五官尋常,也將一個市井之徒的行為舉止仿得七分相似,那四名捕快互看一下似乎也覺得眼前這破爛乞丐話說得挺有道理,但才要開口,卻又有另一個酥磁讓人骨頭都軟了的好聽嗓音悠悠傳來。

  「你們兩個誰都不能走,一切等回衙門聽縣太爺定奪,若大人說你能走,你才可以走!」

  隨著聲音響起,小七不知怎麼竟突兀地打了個冷顫。

  那聲音好生熱悉。

  他抬頭往聲音來處看去,發覺眼前黑綢子衫翻飛如雲,銀線細繡焰紋如星芒耀眼,一名約莫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男子翩翩然從天而降,手中長劍挽了個劍花,直指他的胸口。

  小七一看,眼睛都直了。

  這名青年生得絕美,一雙鳳眸細長光蘊暗含,一對柳眉濃淡合宜直飛而上,一張紅唇鮮艷如血奪人心魂,五官比女子更為細緻出色,但卻又有一分男兒英氣染在眉目之間。

  此人妖嬈得如同一朵盛放的黑色牡丹,出現眼前的那剎剎那便教所有人心蕩神馳不能自已。

  這人、這人、這人分明就是……

  「大、大、大、大……」小七嚇得說話都結巴了。

  「小頭兒!」四名捕快齊聲朝那人喊道。

  然那人的一雙眼卻瞇瞇得更細了,盯著小七看。「大大大,大什麼大?」

  小七深吸一口氣,放聲大叫。「大師兄出現了——啊啊啊——」

  那人似被小七這殺豬似的聲音震疼了耳朵,忽而眉一皺,右手遮耳,左手一揮,小七隻感覺面門一陣勁風襲來,跟著整個人就被扇扇飛出去,撞在破廟門前大柱上。

  「嗚喔——」他哀嚎一聲,落地失去意識前想……

  他那時答應找大師兄本是想著隨便找找就算,這妖孽可不是好相與的啊!如今果然,一見面就招呼他撞柱子,真是……

  去你奶奶個熊啊——

  ※ ※ ※

  「……」

  小七整個人掛在柵欄上,渾渾噩噩,無語問蒼天。

  誰來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他才從撞柱子的暈眩與醉酒中醒過來,人就到了衙門的囚牢裡頭了?

  現下也不知什麼時辰了,興許天都快亮。

  小蘭花就在他隔壁牢房捱著牆壁坐著,唇還是抿得緊,一臉視死如歸的神情。

  小七歎了口氣。一個女孩子家從小家破人亡,這麼過來的也算不容易啊,!況且瞧她那模樣帶著青澀還不滿十八,真不知這些年是怎麼捱過來的。

  小七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仔細看清了這牢房。

  前方入口處有張桌子,桌子旁坐著個滿臉橫肉的牢頭正喝酒吃著花生,小七吞了口唾沫,試了試道:「那位大人,小的這喉嚨渴得很,能不能要點水喝。」

  別看那牢頭長得窮凶極惡的模樣,對方也只是哼哼兩聲,就端了碗清水過來。

  「拿去,夜裡別大呼小叫的吵死人!」牢頭把水放柵欄內後便又回去喝他的酒。

  「謝謝、謝謝!」小七連忙點頭道謝,而後眼珠子轉了轉,問說:「大人知不知道把我抓回來的捕快大人們都往哪去了?」

  「這麼晚,快班的抓完犯人自然是回去休息了,難不成還立刻叫縣老爺開堂審你們不成!」牢頭咬碎花生,吃得喀砰喀砰的。

  「那其中有一個是長得很漂亮,被四個捕快叫做小頭兒的,牢頭大哥知不知道那位叫什麼名字?」小七問。

  牢頭瞇瞇了瞇瞇眼,哼了聲:「小子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問這問題!那是我們縣老爺的獨生子,施小黑小頭兒,他人是長得好沒錯,但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兒漢,你若敢起色心,小心我們府衙裡的差役不等縣老爺開堂,就直接在這裡作了你!」

  「不不不,小的哪敢起色心。」小七連忙應道:「小的只是覺得那小黑大人像極了我一個失散已久的親人,這才開口問問。」

  「不是就好!」

  小七頓了頓又說:「……敢問,小黑大人今年貴庚?」

  牢頭喝了口酒,道:「二十!」

  「二十?」小七皺了皺眉,暗忖:「有名有姓、今年二十,還有個當官的爹……難道真的是我看走了眼,那傢伙不是大師兄?可若不是大師兄,誰有能耐一掌就把大爺我給扇扇到不知東南西北;況且那獨一無二、天姿國色到堪稱絕世妖孽的容貌,又怎會長在第二個人臉上……可是……他怎麼好像不認得我了……唉,都忘了我戴人皮面具呢……但,還是非常可疑……」

  小七抓了抓頭髮,轉頭,發現小蘭花正疑惑地看著他。

  「嘿嘿!」小七笑了笑。「沒事、沒事,我自言自語呢,你你困了就繼續睡。」

  小七想,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先把那施小黑是不是他大師兄給弄清楚,再來決定接下來要怎麼辦!

  ※ ※ ※

  尋常大牢的鎖是鎖不住百里七的,歸義鎮的大牢當然也是。

  當天亮之際那牢頭終於醉倒,小蘭花也因撐不住疲憊與刀傷昏迷過去,小七便開了柵欄上的大鎖,打算先走再說。

  經過小蘭花柵欄的時候,看著睡在裡頭臉色發白的小姑娘,小七走向前一步又倒退兩步,最後還是開了牢鎖進到牢房裡,取了懷中師門特製傷藥讓小蘭花服下,然後又灑了些在她傷口上。

  這藥叫做「血見愁」,是他那江湖上人稱「妙手回春閻王敵」的神醫師弟趙小春所制。內服治內傷,外敷治刀傷,再大的傷口遇著這藥那都不算什麼,斷手斷腳也幾天就能好,這啊,可是江湖中人人夢寐以求的療傷聖品。

  小七望著小蘭花低聲道:「這衙門看來還不是黑的,捕快和牢頭不像其他地方一來就索例錢,沒錢就打人出氣。這裡縣太爺馭下有方,為人想必也不會壞到哪裡去。你你儘管告官試試,如果真遇上個青天大老爺,找出兇手,你你一門血案或許能水落石出。外頭還有人想殺你你,我就不帶你你出去了,你你先在這牢房裡避避風頭吧!若縣令糊塗真治你你罪,念在我倆相識一場,還同關在一個牢裡,我也定會把你你帶離這裡。」

  說罷拍了拍衣衫,轉身帶上牢門扣上鎖,駕著輕功又輕飄飄地飄出了這俗稱六扇門的衙門。

  始終對那施小黑的身份存疑,於是離了衙門之後,小七在早市裡吃著油條沾豆漿,有意無意地在市集上對這歸義縣的縣民們打探起施家父子來。

  豆漿店的老闆娘樂道:「說起這個施問施大人,可真是個大大大的清官。他公正嚴明不許手下收那些常規陋例,平常無論什麼案子都絕不枉私,吶,就前陣子大狗子他媳婦紅杏出牆還害死自家丈夫的事,施大人沒兩天就將案情查了個水落石出,而且一下子把鄰街那魚肉鄉里的惡霸汪大少給斬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真這麼厲害!?」小七咬著油條笑著問。

  隔壁青賣菜的攤販插嘴道:「什麼,年輕人你外地來的吧,所以不知道!說起這施大人啊,不過才來咱歸義縣半年而已,縣裡頭就整個平安了不知多少倍,咱這裡都快夜裡不用關門就可以睡覺了。」

  「真的假的?你該不會誆我的吧!」小七擺明了一臉不相信的神情。「我看鄰縣賊一堆,而且捕快們每天都翹著二郎腿在茶鋪喝茶也不做事,整個亂得要命。這歸義縣和隔壁縣也才相距幾里而已,怎麼可能差這麼遠。」

  聽到小七這麼說,立刻又有人搶著開口:「真是不說你不知道,我們歸義縣除了施大人清廉以外,他麾下還有四大金剛兩大護法!」

  這聽得小七一口豆漿噴了出來,惹得鄰桌的小姑娘白眼相向。

  小七拿袖子擦了擦,喃喃念道:「四大金剛兩大護法,烏衣教還八大仙二護法哩,難不成真是大師兄?所以把烏衣教那套搬到官衙裡來了?」

  對方說道:「這施大人手下的四大金剛「『金忠豹國」』,就是捕快丁金、李忠、陳豹、安國,武功皆是天下無敵霹霹一等一的好,只要是人,就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跟著再有人接著說:「還有還有,那衙門上下的智囊,師爺南鄉南大人,聰明絕頂,無論任何小人騙術都瞞不過他的法眼。」

  「再有那施大人的兒子施小黑小頭兒驗屍之法獨絕,無論你是溺死、跌死、勒死、上吊死、被口水嗆死,只要他瞄一眼,便知道究竟是怎麼死,誰都無法造假。」

  談起衙門裡一干人等的事跡,小小的豆漿攤上突然湧來一波又一波的人潮,無論是誰都誇讚施大人及其座下四大金剛兩大護法如何義薄雲天、懲奸除惡,最後所有人一起萬般景仰地附和唱道:「在施大人與南鄉先生治理下,咱歸義縣現下真是,天、下、太、平啊——」

  小七聽得暈乎了起來。

  這……這般人人景仰的大好人,想必定不會是他家無惡不作,看到人就想殺的前魔教教主蘭罄,蘭大師兄了吧!

  「那就應該不是了!」小七啐了聲。

  或許真是人有相似,他只是碰著了個跟大師兄長得很像的年輕小伙子罷了。

  更何況師兄今年也……小七掐指算了算……

  那傢伙大他兩歲,今年也二十九,是該皮松肉弛了,絕不是昨兒個晚上見著的那個臉皮吹彈可破的施小黑可以比的。

  人來人往的街上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站住,大盜吳三,跟我回衙門去!」

  那熟悉的聲音讓小七連忙轉過頭去,結果就看見一片黑雲從他眼前刷地一聲晃了過去。

  接著所有街坊開始興奮地鼓躁噪。「小黑大人出來抓賊了!」

  「啊,那是專打劫窮人的大盜吳三啊!小黑大人好啊,把這些惡賊通通抓回衙門去!」有人開始鼓起掌來。

  小七手裡頭的油條掉到地上,愣愣地想,怎麼這麼巧,剛在講,人就到了。

  小七見那個長得和他大師兄十成相似的人踏著卓越輕功咻地一聲竄到一名大漢身後,跟著手朝對方衣領一抓,就把人給扯了回去摔在地上,接著腰際麻繩一解,嗖嗖嗖地便將對方五花大綁,綁成肉粽似的無法動彈。

  那像大師兄的人下巴一抬,柳眉一挑,細長鳳眼便朝小七這頭望了過來。

  小黑看到小七時愣了愣,眼裡頭還閃著疑惑的光芒,似乎在想為什麼一個在大牢裡關得好好的囚犯居然會突然跑到大街上,還公然喝起豆漿來。

  小七深吸一口氣,立即從懷中掏出幾枚銅錢丟在桌上,然後轉身就跑。

  「那邊那個,給我站住!」對方立即朝他衝了過去。

  「奶奶個熊,傻的才站住給你抓!」小七一路往城門外沖。過遇到這種情形當然是先溜再說,要不再給抓回那見不著天日的牢房,還查個鳥蛋。

  衝啊沖的,雖然小黑大人的輕功不低,但小七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們兩侗個一前一後沿著城外河堤跑,小七死命地逃,偶爾往後望去,可小黑就是一直擰著眉跟在他身後,追著他不放。

  小七跑了半個時辰後,心想這麼下去沒累死腿也會跑斷,於是眼珠子一轉,突然拿左腳去絆右腳,而後唉呀一聲跌倒在地。

  小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下子就往小七身上撲了過去。

  誰知這時小七突然一個轉身面對小黑,而後伸出腳猛地朝往他飛撲而來的小黑踹去,正中踹上小黑的胸口,把小黑給踹了出去。

  小黑猝不及防整個人飛了出去,掉到幾尺之外的河堤之上,掙扎了兩下,竟一時爬不起來。

  小七鬆了口氣,心想這時總算能逃開了,沒想到才轉身跑沒兩步,後面竟傳來了一陣陌生的佞笑聲。

  「哼哼哼,幸好老子解開繩子後跟著你過來,施小黑,你在歸義縣內多次壞我好事,這還不落到我手上!」

  方纔那在大街上被小黑綁成粽子的大盜吳三不知怎麼竟掙脫了繩索,一把大刀正抵著受重創起不了身的小黑脖子上。

  那大刀刀鋒閃著暗藍色光芒,也不知抹上了什麼,小七一看還得了,立刻又撲了回去將對方給擋開。

  結果沒料那人看來不怎樣,刀法卻是快又凌厲,小七揮開刀時臉頰上竟被畫了一刀,當下鮮血嘩啦拉地流。

  「小子你哪條道上的,少來礙事!」吳三喝了一聲。

  小七抹了臉上的血,一看,血色變成了暗紫,身子晃了晃,虛弱地道:「咱是個乞丐,什麼道都不是!倒是你,什麼大盜,刀上還沾毒的!」奶奶個熊,居然就這麼中招了。

  「乞丐,你是丐幫的人?」吳三愣了愣。

  小七啐了一聲,耐性都快沒了。「就跟你說不是了!大爺當乞丐的,誰說當乞丐的一定得是丐幫的,穿得破一點也不代表大爺是丐幫的,大爺是純乞丐不成嗎?」

  幸好這時小黑已經揉著胸口努力爬了起來,小七見對方已經無大礙,隨即便將吳三還給了他,自個兒往旁邊走去。

  他在懷裡東掏掏西掏掏,發覺竟然沒帶解毒丹出來,莫非真是老天要亡他,不、應該說是大師兄要亡他,每回一碰這個人就沒好事。

  年少時第一次幫這人,就害自己賠上了這張臉,之後的不用說,一堆爛帳,而如今又是替他擋了帶毒的一刀!

  「也不知道是什麼毒,逼不逼得出來……算了,找個沒人的地方療傷才是!」小七邊走邊說。

  吳三還想朝小七追去,卻發覺背後一陣寒風襲來。吳三一愣,立即回頭反手一刀,往快速衝向前來的小黑肩膀上揮下。

  小黑側身一閃,線條優美的雙唇勾了個微笑,瞬時黑綢子衫兩袖鼓漲而起,週身氣勢暴漲,他手指接著往刀面一彈,當下「噹」地一聲那把刀竟就斷成了兩截,而斷掉的那截飛了出去,直接劃過吳三的脖子。

  下一刻,吳三倒地抽搐,面目猙獰可怖,沒一會兒,就動也不動了。

  回過頭來的小七看到這一幕,整個人都愣了。

  雖說看過太多生死,但彈指間得取人性命且面不改色的,他從來只知道一人而已。

  「大、大、大師兄……」小七吶吶地道。

  那個人站在他面前,綻著與多年前一模一樣的笑,深深地,凝視著他。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08

  第二章

  一陣惡寒爬上了小七的背,讓他整個打了個寒顫。

  他太知道他家大師兄的為人了,這人一開殺戒,是誰也跑不了的。

  更何況這人如今這模樣莫不是隱姓埋名藏在這裡,但他卻找到了這人藏身之地並且認出了他……

  若因此不慎壞了這人的打算,小七不敢想像想像繼續待下去會如何!

  小七臉上的傷完全感受不到痛,麻痺的感覺沿著臉部一直蔓延到胸口,當冷汗一滴一滴地落下,他明白該是毒發了。

  小七轉身就跑,幾乎稱得上是落荒而逃的。

  想他百里七從出江湖以來易容過多少人,每回不是氣焰囂張出場便是風流倜儻退場的,哪有這般淒慘,抖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的時候。

  只是小七才跑出去沒多遠,在他身後的小黑便左看看右看看,而後拾起一顆石頭朝小七打去。

  那拳頭大的石頭夾帶勁風,咻地砸中小七的背,小七「唉呦」一聲踉蹌幾下,穩住身形以後繼續跑。

  小黑皺了皺眉,立刻起身追去。

  他倆沿著河堤一前一後地跑著,最後小七因為劇毒漸漸發作,身形越跑搖晃得越大,步伐也慢了下來,小黑一個箭步跨向前去,舉腳朝小七便是一個側面飛踢。

  「嗚喔——」小七被猛力踢中,整個人身子一橫,便往滾水滔滔的大河裡跌了進去。

  噗通一聲,小七掉下了水,他掙扎著雙手拚拚命揮舞,喊著:「……奶奶的師兄你好狠心……咕嚕咕嚕……我不識……咕嚕咕嚕……水性啊……」

  河水不停嗆入小七口鼻當中,小七拚拚命地划動著雙手,卻因得不著門路,越掙扎喝的水就越多。

  慢慢地,他往河底沉了下去。

  滅頂之時,碧水波濤間,他還能看見岸上那個與他認識了二十幾年的人歪著頭,端著疑惑的眼神注視著他……

  清澈美麗,卻帶著一絲妖異嬌媚的眸子,彷彷彿不懂事的孩子般清純。

  小七慢慢失去意識的同時不僅想……這是怎麼了……大師兄為什麼拿這樣的眼神看他,彷彷彿他是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啊……他怎麼給忘了……

  他那神醫八師弟曾經說過,大師兄早年練功筋脈有損,走火入魔後神智混亂,便像個小孩子似……

  這不……就是個走火入魔的模樣……

  ※ ※ ※

  小七悠悠轉醒,嘴裡還留著河水那股淡淡腥味。

  他咳了幾聲、呸了幾聲,將口中的味道呸掉後,才發覺有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正盯著他看。

  夜已深,篝火燃起,小七身上的破衣衫也干的差不多了。他被挪到河邊一棵大樹下躺著,而他那大師兄正趣味興饒地摸著他的臉,摳著他臉上的傷口。

  「大、大、大師兄!」小七結巴地道。

  小黑皺了皺眉,說道:「我不叫大師兄!」

  小七立即從善如流。「那、那該叫你什麼?」

  「小黑,施小黑。」蘭罄嘴角漾起了笑,一點妖魅半分天真,襯著他那身黑衣玉顏,說不出的妖嬈動人。

  「好,死小黑大人。」小七道。

  「你叫我什麼?」蘭罄瞇瞇了瞇瞇眼,貼在小七臉頰傷口上的食指力道一大,立即讓染了毒的黑血流了出來,小七也痛得哀嚎出來。

  「施小黑、施小黑,小黑大人饒命!」小七馬上很沒骨氣地求饒。本來了,遇上這前任魔教教主,什麼骨頭都硬不起來,只能變軟的了。

  「乖了。」蘭罄笑了一聲後,那酥媚的嗓音低低說道:「我把過你的脈了,你的內力比方纔那吳三好上幾分,所以他死了你還沒死,可是你沒解藥,如果繼續這麼拖下去可也是誰也救不了你的。」

  小七愣了一愣,聽著話中意思,眼珠子轉了轉,小心翼翼開口:「你、肯救我?」

  蘭罄笑了笑。「你臉上的人皮面具很精緻啊!」說罷刷地一聲把小七臉上帶著的那張人皮給撕了下來,而後看看小七那張臉,笑道:「長得這麼醜,難怪要用人皮面具遮起來!」

  跟著他摸著那張薄如蟬翼做工精緻的面皮道:「這張給我,我就救你。」

  小七眨了眨眼,而後諂媚地道:「這張破了一個大洞,而且我還戴了幾個月都沒洗過,不好不好!這麼吧,我這裡有新的,小黑大人看看喜不喜歡!」開玩笑,他這張人皮面具可是最上乘的材料、最尋常的眼耳口鼻,以天衣無縫技法所完成,戴上以後能成為最不起眼的普通人,怎麼能隨便給人。

  這種極品面具當然要留給自己戴,大師兄就給他上等好的就成了。

  小七立即從懷中掏出另外一張新的人皮面具遞給蘭罄,蘭罄很滿意地接了下來,在臉上比畫一下,很迅速地就貼上去了。

  小七搓著手道:「怎麼,滿不滿意?」

  蘭罄猛點頭,道:「好軟、好薄、好透!」

  他邊說還邊摸著自己的臉蛋,這讓小七又是一愣。

  會喜歡戴人皮面具的人簡單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在江湖上闖蕩,怕以真面目示人惹來麻煩的;一種,是從來不喜歡自己的臉,無時無刻想以別人的臉皮蓋著,以期擁有另一個名字、成為另一種身份,變成另一個人的。

  蘭罄與他,都是後一種人。

  蘭罄貼完臉皮後跑去河邊照水,不過因為天太黑看不清楚河面倒影而作罷又跑了回來。

  他看看小七,小七也看了看他,而後他突然又朝小七湊了過去,把小七嚇得以手撐地直往後頭樹幹靠。

  「你給我這東西,所以我救你!」蘭罄瞇瞇了瞇瞇眼,而後笑了一下。

  小七整個人一陣懵,看見蘭罄緩緩伸出他那艷紅的舌頭,而後雙手貼著他的臉,往他壓了過來。

  小七心裡一驚想要掙扎,他完全不知道蘭罄想做什麼,只能拚拚命掙扎道:「大師兄不要、不要啊——」

  「吵死了!」蘭罄點住小七的啞穴,順便連麻穴也點,而後整個人壓制住小七,嘴唇往小七臉上湊,對準傷口後用力吸了起來。

  小七這才發現原來蘭罄是在替他吮毒血,只是吸毒就吸毒,那個舌頭滑來滑去的做什麼!

  嗚嗚嗚嗚嗚——不要咬他的脖子啊——

  最後不知是因為受不了被啃脖子的折磨,還是二次毒發,沒多久,小七便又可憐地暈過去了!

  「……」蘭罄看了底下翻白眼的人一眼,戳了戳他。「喂?」

  「死掉了?」他疑惑。

  最後他把頭枕在小七胸口上,聽見胸膛裡那顆心還是怦通怦通亂跳的時候,便從懷裡拿出一顆鴿蛋大小的解毒丹藥強塞入小七嘴裡,用力讓他吞下。

  「快點活起來。」蘭罄搖了搖小七,這般說道。「我還要帶你回去問案,不可以死!」接著在小七的胸口敲了幾下。

  「噗——」小七吐出了一條小魚,跟著口吐白沫。

  ※ ※ ※

  經過這小片刻的相處,加上之後的旁敲側擊,小七終於確定如今在這歸義縣內,化名施小黑的衙門官差,的確是他大師兄沒錯。

  半年多前,八大派聯手攻上魔教燕蕩山總舵,火燒魔教烏衣大殿,也就是那天,惡名昭彰的魔教教主蘭罄於火場中失蹤,有人猜測他已葬身火窟,但也有人如他認為,這妖孽絕非那麼容易就能教老天收回去。

  小七猜想,或許那日蘭罄幸運從火場中脫困,但那場圍攻中所受的傷,加上蘭罄之前就已有走火入魔的跡象,這才筋脈逆行失了心智,成為如今有些呆又不會太呆的模樣。

  而後這如今叫做施小黑的人又說,他的爹叫做施問,他是半年多前跟著他爹來歸義縣上任的。照這般推算,極有可能是縣太爺施問在上任途中救了蘭罄,就此收為義子,跟著一起來到這兒了。

  而蘭罄那小伙子模樣,小七想,十成十是本門回春功反噬所致。

  回春功是他神仙谷一門的奇特武功,主要是能逆天回春,讓年老之人的容貌骨骼皆回到年輕甚至幼年時光,而他們師兄弟通常是拿這武功來當縮骨功用使,回春功搭上易容術,行走江湖真是所向無敵,幹啥壞事以候都不會有人記得你。

  不過……小七咂了咂舌,這能收服他大師兄蘭罄,還使其乖乖走正道為衙門賣力的縣太爺施問究竟是長得什麼三頭六臂、有何能耐,真叫他萬分好奇……

  因為沒帶面具就像沒穿衣服一樣,小七拿回極品面具就連忙戴好。

  而蘭罄則是將他給的那張用清水洗後塞入懷裡,像寶似地藏了起來。

  因為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所以小七不做無謂抵抗,接著他直接伸出手讓蘭罄拿麻繩捆了,一路往回衙門的路上拖。

  也因為這一路蘭罄心情似乎挺好,無論小七問什麼蘭罄就會回答什麼,所以小七才得以歸納出上述那些結論。

  只是還有一點不知是該可惜還是該稱好的,就是這個曾經叱吒一方的前魔教教主如今完全沒了以前的記憶,只將自己當成是歸義縣縣令的兒子,其他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該是……好的吧……小七這般覺得。

  蘭罄歸義縣年少時遇過太多事,因為那張臉的緣故,被前皇帝看上囚在皇宮裡成為禁臠,一家七十二口更是滿門抄斬,引致後來性情大變戾氣駭人。

  將那些受過的傷吃過的苦全忘了,成為一個新的人,像這樣只為了抓到一個賊就能開心上好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

  「大師兄啊……你真的不能放了我嗎?」小七垂著頭被蘭罄牽著招搖過街。

  兩邊的大叔大嬸看到蘭罄便又是打招呼又是稱讚蘭罄能幹的,真把他這本來也算玉樹臨風只是蓋了張醜面具的浮華宮副官宮主暨神醫趙小春的七師兄,當成被蘭罄抓到的賊。

  還得這頭讓菜販扔兩片爛葉子壞果子,那頭讓小姑娘大嬸婆賞兩個白眼啐句:「壞人!」

  「就跟你說我不認識你大師兄了!」蘭罄回過頭來淡淡說了這麼一句。

  而後小七便給蘭罄一路遊街拖行回到官衙之內,跟著一腳被踢入公堂。

  天亮已有段時間,衙門這時已經升堂開始審案。

  小七一被踹入大堂之內,兩側執著木棍的衙役就開始以棍擊地,一邊高喊:「升堂——」,一邊則喊:「威武——」

  那整齊劃一的聲音宏亮得嚇人,要不是雙手被麻繩綁著,小七肯定會捂捂起耳朵省得受罪。

  「堂下所跪何人?」伴隨著一聲驚堂木響,大堂高台暖閣之上一聲低沉威嚴的聲音迴盪在廳內。

  小七抬頭,見著高台之上後置了個青天紅日的屏風,台上正中擺了個黑沉木公案,案後坐了個方臉大耳、面容端正、神情嚴肅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青色小雜花官服,頭戴黑色烏紗帽,腳踏官靴。那帽翅足足一尺多長,隨著男子的說話與動作,輕輕震動。

  這人肯定便是縣太爺施問了,聽鄉里說這人是個好官,如今一看,喝、面有浩然正氣,還正氣沖天來著。所以當縣太爺開口,小七立即呼天搶地大喊:「青天大老爺,小人冤枉啊——」

  堂上眾人紛紛一愣,縣太爺也是一愣,跟著蘭罄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那國色天香的容貌配上絕美的笑靨,當場看呆了所有人。

  包括當他爹的縣老爺在內。

  小七身旁傳來幾聲乾咳,而後清脆的女聲說道:「民女桑蘭花,民女有天大的冤屈,要請青天大老爺作主啊——」

  「欸……」小七側首望向旁邊,這才發現他右方跪著個女子,那女子正是被他留在牢內的飛賊小蘭花。

  「哈哈……原來是問你你啊……」小七尷尬地說了聲,小蘭花則輕輕點了一下首。

  既然縣太爺叫的不是自己了,那小七就打算站起來,誰知他才起身而已,又被兩個彈子打得雙膝直直落地。

  蘭罄還是笑著,只是那笑變得有點陰險,手指還彈了彈,意思是如果他再搗蛋,下一顆彈子就不知道要往哪裡招呼去了。

  「啐!」這傢伙就最會仗勢欺人、仗武功好折騰人了。小七不甘不顧地跪好在青石磚上。

  縣太爺驚堂木重重一拍,小七的心肝被拍得一震,而後聽得那縣太爺問道:「桑蘭花,你你於福來客棧內強搶行商沈大郎財物,而後沈大郎起而反抗更被你你所殺,還敢狡辯!來人,傳福來客棧店小二王阿牛,呈上證物血玉鐲!」

  店小二王阿牛抖著被衙役帶上來,縣太爺道:「王阿牛,將你那天所見所聞說來!」

  王阿牛抖著說道:「小人王阿牛,是福來客棧的店小二,前日晚間送茶水到客官沈大郎房中,卻見到沈公子被人殺了,然後兇手從他包袱內取了個盒子,跟著因為被我發現所以就破窗逃了。」

  「可是這盒子?」縣太爺這般說,衙役便將那對通體血紅的玉鐲子與裝呈玉鐲子的木盒呈到店小二面前。

  「是、是、是,就是這盒子!喑紅色的,小人絕不會認錯!」王阿牛這般說。

  驚堂木又是一拍,縣太爺轉而對小蘭花喝道:「桑蘭花,這對鐲子與木盒是那天從你你身上取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你還有何話可說?」

  「大人,民女冤枉!」小蘭花激動地喊:

  「我那日到時沈大郎便已氣絕多時,我不知他是為誰所殺,而這對血玉鐲本就是民女家中之物,是民女家中被人劫盜後所失!民女家中自幼小有薄產,有幾件傳家之寶留下,後卻為惡人看中,一夜之間殺了民女一家上下。

  民女之後不停苦練武藝,為的就是要找出殺我全家之人,如今好不容易追到沈大郎,卻發覺他早已死去多時。接著當我離開客棧,不知為何又有幾名大漢說民女殺人越貨要取民女性命為民除害。大人,民女真的從末從未殺過人,冤枉啊——大人——求大人為民女一家十三口枉死之人作主啊!」

  小蘭花說到激動處眼眶泛紅,加上她年紀還輕,卻背上這門血債,聽得堂上一群大男人皆為之鼻酸。

  蘭罄這時打了個呵欠,左看看右看看,有些無聊想離開,但因為縣老爺還在審案所以走不得。

  小七則是又替小蘭花想了一遍前因後果。

  縣太爺道:「你你說你你冤枉,可有任何人證物證?」

  「有,民女亦有人證及物證!」小陌蘭花咬牙道。

  「人證為誰,可在堂上,物證又何在?」縣太爺氣勢依然,聲如洪鐘。

  小蘭花指著小七說:「人證便是這乞丐陳七,物證則是那日兩名大漢落在破廟內的大刀。」

  小七拍了拍胸口,心道:『我還以為你你要指我是幕後主謀,叫我當替死鬼咧!』

  「陳七,」縣太爺驚堂木又是一拍,嚇得沉思中的小七差點跳起來。「還不速速將一切說來!」

  「是,青天大老爺!」小七抱手恭恭敬敬地對這個父母官一揖,說道:「那天小的原本是睡在客棧屋頂上的,誰知道後來店小二大喊有人死了,小的怕被追討睡屋頂的客棧房錢,所以便要開溜。哪知道那時就剛好看到一個黑影從客棧裡出來,跟著又兩個躲在牆角的黑影跟了上去,小的心裡害怕又不想惹事上身,所以跑到城外的破廟睡了。」

  「誰知道真的這麼巧,小的才睡下去沒多久,這個姑娘,」小七指指小蘭花,「就一拐一拐地走進了破廟裡,跟著又追上來兩個凶神惡煞的傢伙要加害這姑娘。小的雖然從小無父無母沒人教導大道理,但是當了乞丐很多年也曉得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那時候小的想,壞事做多的人都是怕鬼的,加上客棧裡又剛剛鬧出命案,所以就死馬當作活馬醫,裝鬼來嚇唬那兩個持刀的大漢,沒想到,他們還真讓我給嚇跑了!」

  小七明明一身破爛的乞丐裝扮,長得也絲毫不起眼,但說起話來卻是有條有理、不紊不亂,使得堂上一干人等嘖嘖稱奇。

  接著衙役又呈上了兩把染血的大刀給小七看,小七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遂道:「沒錯,就是這兩把!小的記得很清楚,這刀看起來又重又厚,刀背上面還有九個環,的確是這兩把!」

  小七又說:「而且那兩個人持刀進破廟之時小的看得很清楚,上面沾的都是血,也就是說這兩把刀在傷了這個姑娘之前就已經有血了。大人,這絕對是那兩個大漢先用刀殺了沈大郎,所以刀上才有血,然後後來又嫁禍小蘭花姑娘的!小蘭花姑娘一家如今只剩她一個人而已,肯定是那個滅她一家的人知道小蘭花姑娘想翻以前的舊案,所以要先下手為強,除了小蘭花姑娘。請大人明察啊——」

  縣令施問聽到小七一路講到這裡,突然驚堂木也不拍,沉默了下來。

  「大人。」簾後傳來師爺提醒之聲。

  「仵作!」縣太爺回神,傳喚縣內仵作。「你的驗屍結果如何,那沈大郎是因何而死,什麼時辰斃命?」

  這時原本一直在旁邊打呵欠數手指的蘭罄竟然向前走了一步,跨步到公堂之上,朝他的縣太爺爹一揖身子,讓衙役呈上一張寫著詳細勘驗結果的屍單,說道:「據我看來,那個沈大郎胸口的傷口長一寸五分,寬兩分,兩邊有拖拉痕跡,傷口瘀痕也與帶環厚刀所留下的痕跡相符合。而我到的時候那個沈大郎已經差不多從軟要變僵了,所以應該是子時左右死的!」

  「什麼!」小七實在太過震驚了,竟就這麼瞪大眼吼了出來。

  「什麼什麼?」蘭罄見小七那模樣,以為小七質疑自己的能耐,氣得也瞪大眼朝小七吼了回去。

  「你是仵作!?」小七喊。而且還對個做官的中年人打躬作揖!?

  奶奶個熊,他的小心肝啊,實在受不了這種刺激!

  「我不是仵作,難道你是仵作!?」蘭罄一下子怒髮衝冠,差點朝小七衝過去。「你會驗屍嗎?我可是懂人死時舌頭怎麼伸、眼怎麼閉、手怎麼握的!還有,我剖死屍很快,看過的死屍也很多,所以我當然是仵作!」

  「陳七、施小黑,公堂之上不許喧嘩!」縣太爺怒拍驚堂木。

  那驚堂木一震,震得小七頭暈目眩,只覺天旋地轉,簡直快昏倒了。

  方纔無法在這兩人當中插嘴的小蘭花聞得一絲停頓,立即拚拼了命地喊道:「大人,民女是在丑正一刻進到客棧的!民女真的是冤枉的,求大人作主啊!」跟著便叩叩叩地磕了好幾個響頭。

  小七見縣太爺的手大大一揮,跟著神情嚴肅地低頭詳細看了屍單所注。

  待縣太爺再抬起頭來時,那對深邃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發亮,那張曬得黝黑的面龐一臉浩然正氣。

  這氣勢轟轟然如山洪欲爆,令得小七頭一縮,眼眨眨,乖得連一句話都不敢再多說了。

  「桑蘭花!」縣太爺驚堂木一拍,喝道。

  「民女在!」小蘭花立即應聲。

  「既然你你是在沈大郎死後才至客棧,兇手又留下與死者傷痕相同的凶器,本縣相信你你的確為人所嫁禍,現就還你你清白。」

  小七看小蘭花高興得差點就要跳上前去抱住縣太爺,可縣太爺接下來卻又道:「然你你一家血案才使你你以飛賊小蘭花之名盜竊他人財物,這些事尚有疑點,且雖其情可憫但於律法不合。」

  小蘭花安分地又跪了下來,等待縣太爺繼續說下去。

  縣太爺道:「本縣現就判你你于于衙門中服徭役一年,一年內不得擅自離開歸義縣,也不得再以飛賊小蘭花之名行竊盜之實。」

  「民女謝青天大老爺開恩。」小蘭花本以為自己追這回仗責免不了,更得流放三千里了,沒想到縣太爺只是判她服徭役一年,這般清官,直教她眼淚盈滿了眼眶。

  「至於你,陳七!」縣太爺將目光移到小七身上。

  小七愣了一下,有點呆地問:「我?」不是直接放了就成了嗎?更何況大爺我還救了小蘭花讓她免於冤獄耶!

  「陳七你可知罪!」驚堂木又是一拍,沒準備好的小七差點跳起來。

  「知什麼罪?」小七吶吶地問。

  「你囚於牢房之中,未得本縣放人便私下越獄而逃,根據本朝律法,當仗打三十,流配邊疆!」縣太爺喝道。

  「什麼!?」小七大叫。「大爺我可是拚拼著一條命不要,才和小蘭花來告官的!你要打要流也得找小蘭花才是,怎麼打我還流放我了!」

  縣太爺眼中精光一閃,小七打了個寒顫,收起了咆哮音量,低聲地說:「青天大老爺……民男也冤枉啊……您怎麼就放了那個民女,連碰也沒碰一下,卻要打這為人正直、仗羲義相助的民男三十大板啊……民男的屁股從出生到現在可是連民男的死鬼老爹都沒碰過的啊……民男冤枉啊……」

  那一點底氣都沒的聲音讓一旁站著的蘭罄和一干衙役都笑了起來。

  尤其蘭罄,笑得真叫一個花枝亂顫。

  小七側目看去,真是恨得牙癢癢的。這個大師兄,要非他把他抓了回來,他哪用受這種罪,還雙膝著地跪在這裡。

  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都不跪的!

  這個縣太爺讓他大爺跪這麼久,也不怕折壽了去!

  「大人……」簾後傳來動靜,一雙素手挽起簾縵,那被歸義縣人尊稱為衙門二爺的師爺南鄉從後頭發出了聲音。

  縣太爺微微側首,仔細聽了師爺的建言。

  而後,驚堂木再拍,縣太爺喝道:「陳七,姑念你為初犯,且為人仗義並無大錯,本縣就減你二十板子,免你流放之刑。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押下去重重打他十板,之後留在衙門,服三年徭役!」

  「啥!」小七大喊一聲。

  三年?

  三年!

  「縣太爺您怎麼判得這麼重啊,民男冤枉啊!您不由分說就讓人把我關起來,我自然便是要跑的,這樣就把人給打十板還服三年徭役,太缺德了啦——」

  若說流放還好,他大概走個十里就撂下押解的官差直接跑回家睡覺了,可在這個衙門待三年那教人怎麼活!

  況且、況且、況且,這裡還有個天下第一禍害,蘭罄妖孽在啊!

  這根本就是封他生門,逼他往死路去!

  就在他這般鬼哭狼嚎呼天搶地想腳底抹油趁機偷溜之時,蘭罄突然朝他這邊走來,綻出了一個如花笑靨給他。

  這蘭罄是何等人物,就他這麼一個站出來,扯了扯面皮罷,小七就整個不知今夕是何夕,只能跟著他家大師兄嘿嘿傻笑了。

  這時小七突然感覺到屁股一涼,原來褲子被衙役給扒下,跟著大竹板重重地打下,一下一下清脆響亮,痛得他大叫起來。

  「啊、啊、幹什麼脫我褲子——」小七吼道。

  「打板子本來就是要脫褲子。」蘭罄涼涼地說。「除非你是女的,女的才不用脫褲子。」

  縣太爺看了小七與蘭罄一眼,對他那兒子愛憐又沒辦法地搖搖頭,接著示意退堂。兩旁衙役正要高喊之際,一直跪著沒起來的小蘭花突然又雙膝挪向前幾寸,大聲說道:「青天大老爺,民女還有一件事要申冤。」

  「什麼事?」縣太爺問。

  「求青天大老爺為民女一家十三口滅門慘案作主!」小蘭花額頭重重一磕,傳出悶悶響聲。

  「啪——」

  「唉呀——老子的八月十五——青天大老爺——打死人啦——」

  配著一旁小七的哀嚎,小蘭花細細說來:「民女一家本住安陽城內,祖上世代經商、從未與人結怨。但八年前卻被一群蒙面強盜將家中財物洗劫一空,民女父母親人無一倖免,唯有民女被乳娘救出才得以逃過一劫。

  民女這些年來所犯之事也只為了將那些家傳寶物尋回,並查清兇手為誰,而今那人知道民女是當年的漏網之魚,不但沒有悔意,更欲取民女性命。求縣太爺為民女作主,查出那泯滅人性的人是誰,還我桑家一個公道,讓爹娘親人在九泉之下得以暝瞑目!」

  「啪——啪——」

  「呃——呃——啊——啊——」

  縣太爺沉思半晌,捋了捋鬍子,正氣凜然地道:「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本縣就接下你你這個案子,若所言屬實,必將盡本縣一概人等之所能,還桑家滿門一個公道!」

  「謝縣太爺!」小蘭花用力磕下響頭。

  「嗚咿——」

  男兒有淚不輕彈,不過在公堂之上被扒褲子光屁股打板子,旁邊還有個未出閣的小姑娘,這一切的一切,讓小七眼泛淚光,哭了。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09

  第三章

  因為屁股傷勢不輕,雖然被派立即服徭役,然縣太爺還是特准他休息了幾天。

  只是在這幾天的其中一天,他正望著衙門圍牆想著要跳過去,蘭罄便如鬼魅般出現,輕聲對他說:「你敢不聽我爹的話,會有什麼後果,知道吧!」

  說完,還對他笑了笑。

  小七一整個毛骨悚然起來。

  不聽縣太爺的話會怎樣小七沒那閒工夫去想,但不聽大師兄的話會怎樣,是小七所絕對不敢想的。

  於是小七勉強自己暫時先打消離開的念頭。

  蘭罄這會兒深不可測,小七不敢妄動。等他探清楚這人虛實,再來重新計量吧罷!

  拖著拖著,幾日後小七也到了三班衙役那報到,開始他在官衙裡漫長守門的日子……

  對……守門……

  他武功不算天下無敵輕功也勉強無人能及、且易容術天下無雙的鬼匠不知名居然給人派去守門口!

  而且最怒的是居然還不是守大門,而是守著一個小小花廳。

  那班頭還說,如果大人們進來議事,他就得先給大人們端茶遞水、察看有無任何需要,而後退出去繼續守門!

  小七心想,冤啊、真是冤啊!

  他就知道攤上名字裡面有個「蘭」字的,絕對沒什麼好果子吃!

  可惡的飛賊小葡蘭花,你你在廚房當你你的煮飯婆,輕鬆愜意又自在,憑什麼大爺就得當個小小守門衙役,還得讓那些衙門老爺呼來喚去!

  小七嘖了一聲,心裡誹議過那施問施大縣令無敷數次,而後才倚門懶散站了,面容擠得嘴歪眼斜的,以示他的不爽快。

  蘭罄從花圃前面經過時,看的就是這個景象。

  小七頭上戴著個黑色四方帽,穿著一襲黑色滾紅邊的官服,算是有些細的腰上綁了條紅色寬腰帶,兩隻拇指便那麼插在腰間腰帶上。

  小七整個人像是身上有蟲似地動來動去靜不下來,嘴裡還叼著根草,站沒站相。配上那張眼耳口鼻無一不缺,但卻平凡得驚人,且左臉頰還破了相的瓜子臉蛋,怎麼看怎麼教人想一棍子朝他的臉打下去。

  「……」蘭罄無語。

  聽說讓這人留下來是師爺南先生的主意。衙門裡向來他聽他爹的,他爹聽南先生的,既然南先生說好那便是他爹說好,所以他也就不反對了。

  算了,隨他吧!一個小賊能撲騰出什麼花樣?頂多就是礙眼點罷。

  這時小七瞧見蘭罄正在看他,當下像被開水燙到一樣跳了起來,落下時整個人站得直挺挺的,連忙點頭哈腰朝他家大師兄問好:「早啊小黑大人!嘿嘿嘿!」

  蘭罄撇了撇嘴,本來不想理這個人的,不過既然人家都向他打招呼了,他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應了聲:「早!」

  小七才想說話,突然一件東西凌厲破空射來。

  「喝,有暗器!」小七伸手輕易接住,發現是枚梆綁著紙條的飛鏢。他提高警覺往周圍看了看,沒發現人,跟著警惕地打開後看,發現紙條上面寫的是……

  「恩公,今晚福來客棧,小蘭花上。」

  小七把上面的字念了出來,然後沉吟半晌,碎碎念了幾聲:「找人就找人,好好說便成,射什麼飛鏢!要是大爺我接慢點,這俊臉不讓你你射出個窟窿了!?」

  小七偏頭看向他大師兄,笑道:「那個……小黑大人你找我有什麼事?」這人不讓他叫大師兄,他就只能隨衙門裡的人稱他一聲施小黑、小黑大人了!

  蘭罄嘴角一扯,露出個要笑不笑的笑容,說了聲:「把這花圃、花廳和書房都給我打掃乾淨才能去福來客棧喝酒!」完後,便擺擺手瀟灑地走了。

  小七一聽,臉就垮了下來。「大師兄你是真走火入魔還是假走火入魔,怎麼有你這麼愛整人的!這花廳、花圃加書房多大啊!更何況我只是看門的,不是掃地的!你大爺我都聽話乖乖留下來了,還派雜役給我幹,你、你、你這薄情寡性的人,真是沒良心啊!」

  「再說一句就連官庫、糧倉、馬廄都讓你掃!」蘭罄頭也不回地說。

  小七一聽,立刻閉上了嘴。

  不過有時他也會覺得,他幹嘛打小到大都這麼怕這個大師兄呢?蘭罄又不是三頭六臂,更非青面獠牙。

  後來想想,其實又不只他,全神仙谷裡的師兄弟一共八個,八個扣掉蘭罄一個、自己一個,剩下的六個當年連和他同桌吃個飯都會抖手抖腳被嚇哭了,所以他也不算孬了。

  話說他當初怎麼會以為蘭罄是捕快呢?

  看著蘭罄漸行漸遠的背影,小七覺得這人似乎長胖了些,臉也圓潤了幾分,不似以前在燕蕩山上,那蕭素索獨立的身影了。

  和衙門裡人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官服,飄薄的黑綢輕輕淡淡像霧,那鑲在腰間與繡上隨著光影流動而閃著點點銀光的不熄火焰紋路。

  胸前沒有不同其他捕快繡上的大紅捕字,而是簡簡單單的樣式。

  身上流露的,則是半分邪氣、半點正氣,再帶一抹傲氣、一絲憨氣。

  全無戾氣。

  似乎這才是這個叫做蘭罄的人最初與最為單純直善的模樣。

  而且……做仵作的確比當捕快更適合他……

  ※ ※ ※

  小七晚上依約到福來客棧時,小蘭花已經備好一桌酒菜在那裡等他了。

  「恩公!」小蘭花見著小七出現,立即站了起來朝著他笑。

  「嗯!」小七雙手背在背後,點了一下頭,慢慢走到椅子旁。

  「恩公請坐!」小蘭花恭恭敬敬地道。

  小七一坐到椅子上,腰肢以上晃了晃,有點搖搖欲墜的模樣,方纔那裝出來的氣勢也散了,駝起背來。

  「恩公這是怎麼了?」小蘭花一邊幫小七倒酒,一邊關心地問。

  「別叫恩公,叫我阿七或是小七都成,其他人都這麼叫我的。」小七喝了口酒,發覺是自己最喜歡的竹葉青,眼睛亮了一下。

  小七大大灌了一口後以袖抹去唇邊溢出的水酒,再道:「大師兄、不對,是小黑大人!那傢伙也不加知道哪根筋不對勁,今天你你飛鏢傳書時他就在我旁邊,可飛鏢是射我又不是射他,他竟就叫我把後堂的花廳、花圃、書房通通清掃過一遍,那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真叫一個人獨自下去掃那還真得累死!」

  小蘭花說道:「小七你不是有武功在身?況且你武功可比我厲害多了!這也會累嗎?」

  聽得小蘭花直接跳過阿七不叫,叫了稍顯親暱的小七,小七愣了一下,也隨她了。他道:「有武功也是人,是人就會累!」

  「說的也是……」小蘭花笑了笑,又替小七倒了第二杯酒。

  小七跟著問:「對了,你你今天叫我來做什麼?」

  「啊!」小蘭花突然叫了一聲,而後站起來走到小七面前迅速跪下。「桑蘭花謝恩公救命之恩,關於連累恩公受罰之事,蘭花深感愧疚!」

  小七一個驚啊!差點把手中酒盞給打翻了。

  他在小蘭花的膝蓋碰到地面以前,用腳給擋了,雙手拖著她的手一抬,把人給帶了起來。

  「有話說就好好說,說沒兩句就跪下,還讓不讓人安心用這桌好菜了?」小七說道。

  「恩公!」小蘭花看著小七,臉上認真,「小蘭花身無長物,沒有什麼可以還恩公恩情的,若恩公不讓小蘭花對您下跪磕頭,小蘭花實在不知道該還您什麼!」

  小七把人往椅子上帶,順勢倒了杯酒給她,笑笑說道:「大爺我救人不是打著讓人還恩情的念頭才救的,我一晚上碰到你你兩次,碰一次就算了,但碰兩次叫做緣分,緣分不是用磕頭還的!」

  小七執起杯子,臉上掛著有些痞的笑容,彷彷彿就像個市井流氓似的坐無坐相,說道:「杯子拿起來,乾了這杯!就當認識了個朋友。為了朋友做些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小蘭花眼裡浮現薄薄淚光,被小七一番說詞撼動了她的心,她低頭望著酒杯,而後執起,與小七杯碰杯。

  在兩個杯子發出的清響中小蘭花說道:「好,我就認了你這個朋友!以後若有任何事需要我的,小蘭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用不用!」小七說道:「以後小黑如果又叫我掃花廳,我就找你你啊!」

  「好!」小蘭花笑。

  「是找你你幫我一起打他!」小七補道。「那傢伙我一個人打不過。」

  小蘭花有著江湖兄女的豪邁,只是愣了一下,便道:「行!」

  「來來來、挾菜挾菜!」小七這般說道。

  卻在這時,鄰桌傳來了杯盞磕上桌面的聲響,輕輕的一聲,卻因靠得極近而引起了小七的注意。

  小七用餘光瞄去,只見一襲鑲銀黑衣在他眼角處閃閃發亮。

  「……」他的心抽了一下。

  再慢慢往上看,但見那生得國色天香妖艷動人的小黑大人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坐到了他們隔壁桌,而且正好整以暇地喝著酒。

  「……」小七嘴巴大張,差點合不起來。

  蘭罄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這麼神出鬼沒,而他竟然完全沒發覺!慘了慘了,方纔那些話他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小七看看小蘭花,小蘭花也發現了蘭罄的到來,是以便以眼神詢問道:「現在打嗎?」

  「想死不是這麼玩的!」小七撇了撇嘴,無聲說。

  跟著他拿起乾淨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竹葉青,小心翼翼地端到蘭罄面前,彎腰屈膝地討好說道:「嘿嘿嘿,怎麼這麼巧在這裡過遇見小黑大人您啊,我正和小蘭花在用晚膳呢!」

  瞥瞥蘭罄的桌上,一壺熱茶,幾碟小菜,遂道:「大人要不賞個臉和我們一起用吧,小蘭花那娃兒叫的菜挺是豐盛,一起用吧、一起用吧!」

  蘭罄微微側首,淡淡瞥了他一眼,輕聲說道:「找人打我?啊?」

  蘭罄那聲「啊」,「啊」得叫一個銷魂蝕骨酥媚動人,小七一聽,從耳朵開始麻麻麻麻嘛,麻到胸口,再竄至下腹,而後整個人打了一個哆嗦。

  他立刻說道:「不不不,小的怎麼敢找人打您呢?您定是聽錯了!是找您來一起打打牙祭、對、是打牙祭!」

  蘭罄才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小七立即端著酒杯往後退三步,兩人之間劍拔弩張、雙方氣勢暴漲,正有準備對陣拚拚個你死我活之勢,誰知這時客棧門口卻走進了一行人,一進大堂就大呼小叫的,吆喝著小二快來招呼。

  蘭罄分神看了一眼,小七也是。

  只見為首的是個二十七、八,長相差強人意、穿金帶銀的華服公子哥兒,而他身後則是一排的家丁。

  小二趕忙靠過去,誰知那公子視線就這麼往大堂內一掃,掃到蘭罄身上就不動,嘴巴開開口水直流了。

  「美、美、好美的美人兒啊——」華服公子隨即就朝著蘭罄走去,而他屁股後頭的一排家丁也亦步亦趨地跟著。

  華服公子將小七撥開,站到蘭罄面前,便整了整衣衫開始自我介紹,他說:「小生柴朗,家住松山縣,父親為松山縣令,在下為縣令之子,美人有禮!」

  「我是男的。」蘭罄疑惑。

  「自是自是,在下當然知道美人是男的。」柴朗一個拱手作揖,卻掩不住眼中色念,一直瞟著蘭罄不放。「小生喜愛遊山玩水,並在山水中尋覓佳人,今途經歸義縣竟遇到這如此出塵脫俗的美人,不知可否有這榮幸,請美人共飲一杯?」說著說著,口水又流了下來。

  小七被柴朗一拂,又被他後頭幾名家丁喊著:「別礙事!」一推推得老遠還差點跌跤,正在想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之時,突然發現蘭罄嘴角一個森冷寒笑勾起,又見他修長細白的手指同間淡藍瑩光一閃,小七心中一駭。

  那不是當日河邊那大盜吳什麼三的刀上淬的毒嗎?何時被大師兄弄到手了!

  那東西可是毒性極強的孔雀膽啊,用在個不懂武功的人身上,那人還不立即斃命!

  「哼!」蘭罄發出冷笑。「想與我共飲?就不知你是否有那能耐。」

  「有能耐有能耐,小生當然有能耐!」急色鬼連忙點頭,一邊說一邊手掌還要往蘭罄小手上面蓋,順勢想將對方扯過來,來個馨香撲鼻、美人在懷。

  一旁的福來客棧掌櫃連忙招來小二,急道:「『又』有幾個沒長眼的跑來咱們縣輕薄小黑大人,快去衙門報官,讓衙門派官差來嚴懲這些惡霸!」

  小二點頭,一溜煙地往外跑去報信。

  小七瞥見掌櫃這動作熟稔非常,想必蘭罄這張臉常常惹禍事。既然捕快等會兒會到那就好辦了,現下先阻擋阻擋大師兄,讓他先別傷人再說。

  小七眼明手快地抽起桌上竹筒內一對筷子,跑了幾步往前一伸,剛好阻擋住柴朗要拍上蘭罄毒手的手。「喝、放開你的爪子!」

  柴朗橫眉豎目怒望向小七。「大膽,你可知我是什麼人?竟敢阻擋我與美人親近,你不想活了嗎?」

  「你才不想活了!」小七手腕一抬,用巧勁將柴朗震開。

  蘭罄喝了聲:「多管閒事!」手中劇毒就要朝小七灑去。

  小七大驚失色連聲道:「大師兄三思啊,你一灑師弟我就沒了!」

  蘭罄略略遲疑,手就這麼被小七拿筷子一打,上頭的碎藍粉末輕飄飄落了地。

  「好險、好險!」小七看著地上的孔雀膽擦了擦額上冷汗,一抬頭卻見蘭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打我?」蘭罄挑了挑眉,酥柔的聲音略略往上揚。「嗯?」

  「啊……」這回可慘了。

  小七額上冷汗冒出更多,腳步才往後一縮,蘭罄腳步便幾個挪移迅速欺到他面前來。

  小七一個轉身想側開蘭罄抓上來的手,但蘭罄卻隨著他而動,小七往哪移他就往哪移,最後繞了幾圈被抓住衣襟。

  這時小七左手握住蘭罄手腕要將對方從他襟上扯開,空著的右手與蘭罄切招,這時旁邊那登徒子柴朗瞧蘭罄和小七打起來,不由分說立即朝手下下令:「快快快,快把這小癟三打跑,別讓他唐突了美人!」

  小七一個人應付蘭罄已經很吃力了,接下來又十幾個家丁要朝他攻來,氣得他一聲大喊:「奶奶個熊你這人真是恩將仇報,老子這可是救你啊!」

  「救什麼救,大爺哪需你來救!」什麼也不知的柴朗在一旁吆喝助陣,對小七不屑地啐道。

  「唉呀,真是好心被雷劈!」小七這才應了一聲,卻因分神不察而被蘭罄朝腹部猛力打了一拳。

  跟著蘭罄迅速抓住小七腰帶,將他整個人高高抬起,接著重重往旁邊桌子一摔。

  頓時匡啷啷的聲音響起,小七「嗚喔」一聲被摔得頭暈腦脹,木桌四散迸裂,那聲響之大、情形之慘,讓周圍圍觀的人都嚇呆了。

  「你奶奶個熊……」小七咳出了點血花,爬不起來了。大師兄那拳之重啊……普天之下沒幾個人受得住的!

  蘭罄朝柴朗走去,柴朗後退不及被一把抓住,而後就同小七般被高高舉了起來往旁邊的桌子摔下。

  又是驚心動魄的木頭碎裂聲,伴隨著痛苦哀嚎。

  低頭看著痛得滾來滾去的柴朗,拿腳踹了對方幾下,踹得對方慘叫連連。

  蘭罄笑道:「不是說你有能耐?才摔這麼一下而已,你有什麼能耐!」

  蘭罄舉腳去勢猛烈,落點就是柴朗胯間,一旁家丁立即趕上前來捨命護主,幾個圍住蘭罄,幾個連忙把一直發著殺豬似怪叫的主子拖到旁邊去。

  十幾人打成一團,不過當然都只有被蘭罄打的份。

  小七怕那些小嘍囉一個不小心會全都給蘭罄打死,於是撫著胸硬是加入混戰,奮力克制住蘭罄的手腳,免得他傷及無辜。

  「小七恩公!」甚至,連小蘭花也衝上前去,憑著一股義氣,就算打不過,亦要相護小七。

  然卻也因此,整個客棧亂成一圃團。不僅鍋碗瓢盆酒菜齊飛,店裡頭幾乎能砸的都給砸了,就連客棧的門板也因為被蘭罄摔了兩個人上去,而碎成了一塊一塊又一塊。

  「老天爺啊——」掌櫃的躲在帳櫃後面,一邊心疼自己的家當,一邊心裡頭念著「阿彌陀佛」,希望衙門官差趕快趕來,這場混亂馬上停下。

  到最後一干人等全都趴下,個個是鼻青臉腫,臉毀得恐怕連親爹親娘來都認不得了。

  小蘭花倒在牆角,頭上腫了個包,人昏了過去。

  小七給蘭罄壓在一張碎掉的桌子板上,蘭罄還猶有餘裕,小七卻已是氣喘吁吁。

  小七暗忖照這情況下去,還沒等到其他官差趕來制止蘭罄,他就先給蘭罄打死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間貼得極近,氣息都交融在一起了。

  小七臉有些燙,想撂下這些人自個兒跑了,卻慘在讓蘭罄給壓制住,完全無法動彈。

  突然間,小七靈機一動偏過頭去指著門口道:「啊,你看,施大人來了!」

  蘭罄立刻轉頭往外看道:「哪裡、哪裡?我爹在哪裡?」

  小七立即將雙手抵住蘭罄的胸口,要將他往外推,誰知蘭罄警覺,馬上回過頭來。剛好這時小七因施力微微抬起了身,過於靠近的結果就是,蘭罄一回頭,小七一抬頭,四片唇便這麼交迭疊在一起了。

  「……」小七無言。

  「……」蘭罄望著小七,直到兩顆眼珠子瞪得都鬥到了一起,還是不瞭解嘴唇為什麼濕濕的、也看不見碰到了什麼,怎麼軟軟的。

  「……」旁邊還有意識的人深吸了一口氣。

  方纔那柴朗只是想摸摸大美人的玉手,而且還沒摸到就都給砸得昏死過去了,這個親了大美人的,不就等一下便阿彌陀佛直登西方極樂了?

  此時門外突然由遠而近傳來一陣嘈雜迅速的腳步聲,「啊——」接著有人大喊:「大膽淫賊,竟敢輕薄我們家小頭兒!」

  小七趕緊將還貼在他嘴上的蘭罄推開,轉頭一望,發覺門口站著兩個捕快,一個身形修長細腰窄臀的正是衙門「四大金剛」中的陳豹,另一個是長相粗獷虎背熊腰的則是「四大金剛」中的安國。

  那兩人見小七和蘭罄親在一起,不由分說便認定小七是淫賊,小七都還來不及解釋,便讓撲上來的兩人一陣爆打。

  因為方才驚嚇過度,還來不及反應,直到安國一個鐵臂神拳打中小七的左眼,陳豹一個翻身後踢踢中小七的右臉,小七才「嗚呼」一聲喊道:「冤枉啊……我才是受害者……」虛弱倒地,再起不能。

  「兄弟,這人不知悔改,咱繼續打!」陳豹說。

  「好!」安國一拳又下去。

  「嗚喔!」小七吐血。

  蘭罄退後兩步,嘴咂巴咂巴幾下,說道:「甜的。」

  ※ ※ ※

  三更半夜,原本已是該熄燈停止辨辦案的衙門有了些嘈雜的聲音。

  衙門後堂花廳這個向來被歷任縣太爺用來審辨辦一些私密案件的地方如今燈火燃起,映得漆黑的夜空有些兒詭異的白。

  縣太爺施問黑著一張臉坐在花廳正中的位置上,旁邊站著的是溫文儒雅的書生師爺南鄉。

  縣太爺底下一字排開,全部都低著頭悔過的是縣衙裡的捕快與仵作,從右而左分別是蘭罄、陳豹、安國。

  而小七則是昏過去又醒了過來,如今坐在一旁梨花椅上小聲地哼哼著,身上掛滿了傷,臉上最慘,左眼一圈黑,右臉一個腳印,加上之前左臉破相的那刀,真是整張臉都慘不忍睹。

  縣太爺問清事情來龍去脈後徒手啪地一聲打在茶几之上,那聲響幾乎可和驚堂木相比,聽得小七都替他的手掌覺得肉痛。

  施問怒道:「陳豹、安國,衙門裡所有捕快以你們與丁金、李忠四人馬首是瞻,然你們辦案不但沒有查明事情,還將勸架的陳七打成重傷,你等可知罪!」

  「屬下知罪,請大人責罰!」這兩人連辯解也沒有,直接單膝下跪領罰。

  「那個……唉呦……」小七本想為這兩人說句話,誰知動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了嘴角,讓他痛得哼了聲,也閉起了嘴。

  「好,本官就罰你們半年薪餉,如有再犯,定不輕饒!」施問說完,轉向蘭罄。

  「你這個孽子!」施問重重拍桌,喝蘭罄的這聲遠比陳豹安國那兩聲還大上幾倍,手勁也幾乎快將茶几拍出一個洞來。

  南鄉師爺這時說道:「大人息怒,別氣壞身子。大人身軀乃歸義縣百姓之財,切勿傷之!」

  南鄉這麼說,施問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後,朝蘭罄說道:「為父不是跟你說過,你要出衙門自可,但一是必須戴上面紗,二是必須有捕快相隨,三是不許逞兇鬥狠誤傷良民。」

  蘭罄說道:「面紗帶著太悶,帶人他們也沒我走得快,而且我也沒有誤傷良民!」他的臉別向一邊,不看他爹。

  「福來客棧都快被你給拆了,十幾個人躺在地上現下送醫廬找大夫救命,小蘭花撞傷額頭,勸架的陳七也傷成這樣,你還敢說你沒有誤傷良民?」施問喝道。

  蘭罄還是不看他爹,冷冷說道:「那些傢伙不是東西,死了乾脆,小蘭花自己撞的,小七是不小心打到的!」蘭罄睜眼說瞎話。「然後因為打架桌子椅子本來就會碎的,不干我的事!」

  「你!」施問再度怒拍茶几。

  小七看施問臉色已經黑得轉紅,那紅是被蘭罄給氣漲的,可這是人家父子間的事情,他也不好插嘴說些什麼。

  南鄉師爺這時開了金口,語氣平和地說道:「大人也不必這麼生氣,事情起因還是那松山縣令之子,在下素聞松山縣令之子柴朗好玩弄風花雪月,愛浪跡秦樓楚館,若非他先對公子不敢不敬,公子想必也不會發脾氣。公子這陣子已經乖上許多了,大人您該對那始作俑者嚴懲才是。」

  「沒錯!」蘭罄應道。

  「本官不枉不縱,柴朗定不輕饒,但你傷了這麼多人也該罰!」施問怒道:「本官就罰你一年薪餉,另一年之內除了職務之外,皆不許出衙門。小黑,知不知道!」

  蘭罄瞪大了眼看向他爹,突然眉頭一個糾結,竟就這麼轉頭筆直朝外走去。

  「施小黑,你敢抗令!」施問猛地站了起來。

  南鄉立即將他家大人扶住。南鄉說道:「大人您又忘了,對這孩子不能來硬的,您這麼做只會讓他更加生氣而已。」

  小七看見蘭罄走離花廳時有些驚訝,他本以為這大師兄走火入魔過度了就認定施問是他爹,這世間也就有了個施問可以壓制他。

  沒想到蘭罄還是蘭罄,他一火起來不僅僅是他爹的帳也不買,小七心想大概連西天如來站在他面前,蘭罄連看也不會看一眼的吧!

  小七嘖了幾聲,看著蘭罄離去的方向。

  而這衙門的師爺南鄉,則是望向了他。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0

  第四章

  小七睡的地方是後堂中一處衙門皂皂隸通鋪,簡簡單單的一個院子,幾間連在一起的房間,每間房的木板床上都躺著一堆在衙門裡幹活的人。

  他回房後沒立即爬上自己那處位置躺下休息,而是心裡隱隱有些擔心。

  神仙谷的武功外走陰內走陽,和別人家的功夫不一樣,注重陰陽相滋相長,修習起來威力也比別家驚人。

  只是有好就有壞,若是過於躁進或心緒起伏過大便容易出岔子。

  他那神醫師弟說,大師兄以前就是急於報仇沒日沒夜地練武,後來雖然武功精進,江湖上幾乎沒有對手,但也因此筋脈逆行、走火入魔、內腑皆傷。

  神醫師弟還說,如果沒有好好照顧用藥調理,師兄可能活不過三年。

  想他家師兄如今這情形又受刺激跑了出去,衙門裡的人也沒半個去追的,要真把他放在外頭有個三長兩短那還得了?

  小七左想右想不放心,最後還是放棄躺上床鋪好好睡一覺的誘惑,到外頭找師兄去。

  小七在衙門附近轉了幾圈,都沒看到人,這時剛好有一個打更的老伯經過,小七連忙抓住對方,問:「老伯,你巡更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小黑大人往哪裡去了,衙門裡的人有急事正派我出來找他呢!」

  小七猜蘭罄這小黑大人的名號在歸義縣應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果然他才一開口,那打更的老伯就立刻指著城外的山說:「小黑大人剛剛往那座山去了。」

  小七謝過對方馬上往小山方向走,那打更老伯在後頭喊道:「年輕人你自己小心點啊,聽說那座山上近來有大熊出沒啊!」

  小七走上山時沒過遇到熊,倒是過遇著幾隻半夜不睡覺正在小徑上啄食的山雞。

  他靈機一動抓了山雞,跟著走到半山腰又發現個山洞,而山洞裡正透露出點點篝火光芒。

  小七探頭往裡望,見蘭罄整個人側身躺在山洞內的乾草堆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用手指彈著柴火爆出,漫在半空中的火星。

  蘭罄身旁還有一瓶喝到一半的竹葉青,竹葉青被篝火烤出了溫度,點點酒香瀰漫出來。

  「鬼頭鬼腦的做什麼?」蘭罄悠悠出聲。

  「嘿嘿嘿,大師兄好興致,在這裡這兒喝酒啊,怎麼沒叫師弟一起來?」小七諂媚地笑道。

  「哼!」蘭罄別過頭不看他。

  小七頓了頓,正奇怪怎麼這回叫他大師兄沒被制止,抬眼望了望蘭罄,見他又開始彈火星,臉上光影交錯的部分讓他感覺有些陰鬱。

  想來這人如今正為了他爹罰他的事情心情不好,沒空理會自己這個小嘍囉吧!

  小七走進山洞裡,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跟著把那只倒楣的山雞用樹枝串了架到篝火上頭烤。

  這其間兩人也沒講什麼話,直到山雞被烤出的油滴到火堆裡發出吱吱聲響,一股鮮甜濃郁的肉香味瀰漫山洞中,小七這才趁燙拽了只燒雞腿,恭恭敬敬遞給蘭罄。

  「師兄請用。」

  蘭罄瞟了他一眼,應了聲:「我不吃這個。」接著銀光一閃,山雞屁股整齊地被蘭罄的銀劍切了下來,小七會意,立即把那塊肉遞給他師兄。

  「乖了。」蘭罄一副大爺的模樣接過小媳婦小七呈上來的屁股。

  望著蘭罄把美食放到嘴邊啃咬的動作,小七不禁感慨。「人若美,就是吃雞屁股都一樣好看!」

  「哼!」蘭罄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的屁股塞進你嘴裡!」

  「呃、好、不說這個!」小七知道蘭罄說到做到。

  其實他也不難瞭解為何這人不喜歡別人說自己的容貌,蘭罄這張臉從以前到現下為他惹了多少麻煩,小七就算十根手指頭加十根腳指頭都數不完。

  小七眼珠子轉了轉,慢慢地往山壁靠,瞧他蘭罄一口酒一口肉喝得盡興也吃得高興了,這才說:「那個……是施大人偷偷讓我來找你的,他說山裡頭太涼,要你回去睡床。還有,他讓你別生他氣了。」

  「真的?」蘭罄眼睛一亮,不過又立刻撇了撇嘴。「那他為什麼不自己出來找我?我跑出來很多次,他沒一次出來找過我。」

  蘭罄想了想又怒道:「真是令人生氯,氣!」

  小七連忙說:「施大人也不想的啊!他身為父母官最重要的就是以身作則,哪能罵你一罵你跑了,他又立刻出來找你,那肯定不行。況且周圍的人都看著他,他如果對你罰得稍微輕了一點,就會讓別人有話說,再如果因此被有心人惡意傳到他頂頭上司耳裡,那就算施大人再怎麼疼你,也沒辨辦法救你了!」

  小七輕聲問:「這個……施大人為官清廉,不貪不腐,想必樹敵眾多吧?」

  蘭罄點頭。「南先生說我爹本來是大官,可是後來因為不肯與官場中人同流合污,而且因為講話太直得罪皇帝和朝中權貴,本來是二品大官的,卻被從京城一路流放,放到這西南邊窮鄉僻壤的小縣來。」

  小七抓到關鍵,遂問:「師兄你沒跟在施大人身邊嗎?要不怎麼不清楚施大人的事,還是聽南先生說?」

  蘭罄道:「半年多前爹與我來歸義縣赴任時,我淋雨生了一場大病,很多事情都忘掉了。」

  蘭罄說得輕描淡寫,但小七一聽,卻篤定那是蘭罄由燕蕩山脫逃時遇到施問與南鄉,也是這樣才被救起,一起帶到歸義縣來。

  小七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要多多體諒施大人的苦心了。他只你一個兒子,當然是要把你護好。正所謂寧願自己打兒子,也不願兒子被別人打!施大人甘願自己罰你痛自己的心,也不要出任何差錯把你交到別人手裡讓人打板子啊!當爹的當然最疼兒子了,師兄你說是不是?」

  蘭罄偏著頭望他,片刻之後才又喝了一口酒,點下了頭。「他是我爹,他要罰我,我也讓他罰。」

  小七接著和蘭罄瞎扯許久,言語中師兄師兄叫得又恭順又親暱地,好像這人不是他師兄而是他親哥一樣。

  蘭罄突然問:「那個師兄是誰,跟我長得很像?所以你才一直叫我師兄?」

  小七一愣,臉上神情有些複雜,好一會兒才慢慢應了聲:「是。」

  「你師兄如今在何處?」蘭罄問。

  小七這回停頓得更久,片刻之後才回答:「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小七凝視著蘭罄,臉上表情說不出是哭還是笑,蘭罄唯一看得出的,是這人的眼神透過他似看著別人,而那其中包含著淡淡的想念。

  「死掉了啊?」蘭罄說。

  「嗯。」小七一愣,慢慢點頭。

  蘭罄想了想,「那好吧,你以後可以叫我師兄,我不會對你怎樣。」

  蘭罄這番話讓小七笑了。若是以前,他根本不敢想像像那個蘭大教主會說出這樣彷彷彿安慰人的話,還在他身邊和他和顏悅色輕鬆聊天。

  「你和你師兄是怎樣的,你們感情很好?」蘭罄問。他兩頰有些兒個紅,似乎染上了些醉意。

  小七看著這樣的蘭罄,心裡對他的那一點防備也完全卸了下來。

  「你想知道?」小七問。

  蘭罄只是看著他。

  小七眼神化得悠遠,略低下頭凝視火堆,深深吸了口氣後,道:「我都不知該從哪裡說起了……我和你……不、我和他認識的時候,該是在……一座大宅子裡。那座宅子滿載著許多人的想望,卻也牢牢鎖著許多人,讓他們無法逃開。

  那時候我還小,遇著他的時候只覺得,欸,這世間怎麼可能有這麼漂亮的人,看得我口水都流了下來,三魂七魄整整三天才歸位。」

  蘭罄笑了一聲,小七也跟著笑。

  小七繼續說:「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宅子的主人對他做了……做了些極為不好的事情,還把他鎖在那座不見天日的宅子裡……他恨那個人,連帶地也不喜見我。」

  「為什麼?」

  小七知道蘭罄想問什麼。「因為那個人待我極好。」

  蘭罄點頭。「恨屋及烏!」

  「恨屋及烏是這樣用的嗎?」小七笑,再道:「那之後,因為他想逃離那個籠子,便利用了我帶他離開,我也想他離開,便幫了他一把。然後……」

  有些事情如今想起來心還是會隱隱作痛,縱然知道事情本就該是那樣,但還是無法讓自己不去受傷。

  小七長長吐了口氣,略過些不必要的不去講,接著說道:

  「然後其實他人也挺好,他師父來救他,他被他師父救了,後來他又覺得我幫他離開肯定會被罰,所以過了幾天也讓他師父回頭來救我,而後我便被他師父收入門下,成為了神仙谷的弟子。」

  蘭罄喝了一口酒,靜靜聽小七說。

  「只是後來因為我自己有心結,向師父學了幾樣功夫後就離開師門來外頭闖蕩,沒同他一起留在神仙谷裡。」小七說。

  「你恨他騙你?」蘭罄問。

  「不,」小七搖頭。「那宅子的主人對他真的很壞,他是該走,他不該留下……他會如此利用我,也是情有可原……」

  「嗯。」

  小七再道:「後來隔了好一陣子我發現他也出了谷,還進到烏衣教裡,成了武林中人人聞之喪膽的魔教教主,便易了容到他身邊去。我本只是想看看他過得如何,是不是還恨著那個人,是不是也還不待見我……誰知道一兜一轉就這麼過了幾年,這幾年也斷斷續續在他身邊。

  他是知道師父傳我易容術的,或許他也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我,抑或許他從頭到尾只以為我是他教中的一個護法……

  其實許多時候我見他時都想告訴他以前的事情別再想了,恨一個人並不會讓自己的心更為寬裕。如果他能拋下仇恨好好找一個人重新過活,或許、或許現下就能兒孫滿堂,而不是在燕蕩山渺日峰被天下群雄圍攻,落得身陷火場的下場……」

  小七越說眼越是泛缸紅。他想親口告訴蘭罄一些事,怎奈時機已錯過,那個曾經讓他耿耿於懷的人,再也聽不見了。

  「我不是說,你可以叫我大師兄了嗎?那你這些話我都聽見了,你還哭什麼哭!」蘭罄見到小七紅了眼眶,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話說,但說出來的字句卻讓自己好生彆扭。「還是我剛才打得你太疼,讓你痛得哭了?」

  「沒事沒事,我只是一時鼻酸罷了。」小七連忙擦擦眼淚。「師弟現下全無大礙,只要師兄你記得以後別再打我就成了!」

  「……那要看情形。」蘭罄還是挺彆扭地別過頭。「你別哭,我討厭看見人哭!」

  「為什麼要看情形?」小七立刻用力擦眼睛。

  「因為你那張臉,有時真的挺欠打的!」蘭罄說。

  「欸……師兄你怎麼這樣……」小七苦笑。

  ※ ※ ※

  這晚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那些陳年舊事沒有被一再提起,小七最後轉了個話鋒,和蘭罄談談天文地理,談談他爹跟衙門的事情,最後蘭罄嫌煩也覺得累了便不再回答小七的詢問,一頭栽進乾草堆裡睡著了。

  蘭罄睡後,小七也小小睡了一下。

  但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埋在心裡的事終於說開給那人聽,心情一放鬆就睡得太沉,等他隔天醒來的時候蘭罄已經走出山洞洞口,準備離開了。

  「師兄等我!」小七打著呵欠揉著眼,掙扎了兩下才從地上爬起來跟上蘭罄。

  「以後沒人的時候你可以叫我師兄,但是有人的時候你要叫我的名字。」蘭罄說。

  「得令!」小七帶著困意的臉綻出了個爽朗的笑容,露出兩顆小虎牙來。

  蘭罄看著這人的笑臉呆了一會兒,心裡有種怪怪的滋味,但只片刻便轉身離去,不想去想。

  有些沒睡醒的小七就這麼跟著蘭罄一路往山下走。

  走啊走啊,小七邊打著呵欠邊想到底有哪天能讓他睡個飽呢?

  他明明就是個嗜睡如命的人,一天不躺上三個時辰不成,卻常常為了一些事東奔西跑還得露宿荒郊野外以天為被。

  想想總覺得自己還真有那麼點苦命了。

  「欸師兄,你待會想吃點什麼?衙門外頭有攤賣燒餅的挺不錯,要不咱先吃塊燒餅再回去你看如何?」小七說。

  這時走在他前頭的蘭罄突然停下腳步,小七一個收勢不及就這麼一鼻子撞上去。「怎麼了、怎麼突然停下來?」小七連忙問。

  「噓!」蘭罄手指放在唇邊,做出個噤聲的動作。

  蘭罄躡手躡腳地前進,小七也跟著他小心翼翼地走。他隨著蘭罄潛入草叢之中,輕輕地撥開兩旁人高的雜草。

  這時眼前出現的景象,讓小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草叢後出現一片空地,而空地當中竟然有多達十幾頭的大小山豬正在齁齁叫著,那些山豬頭頭都長著駭人獠牙,每隻幾乎都有家豬的三、四倍大,而且一大群聚在一起,其間正在騷動,看得小七是膽顫心驚。

  他正想扯扯蘭罄的衣袖叫蘭罄趕快離開,沒想到探頭一看,娘啊,他家大師兄整個就是眼睛發亮,連臉上都像有光似的盯著那十幾頭兇猛山豬看。

  「師、師兄!」這情形怎麼像他看見美人時衝動得流口水恨不得馬上奔上去的模樣。

  那些山豬正在爭地盤、爭寵妾,每隻獠牙豬是目露凶光口噴白沫,低低噴著氣。

  後來其中一隻忍不住先發難,跟著便一大群豬衝來衝去、咬來咬去、撞來撞去。

  蘭罄在這時也突然一個箭步飛奔出去,速度快得讓小七措手不及。

  「師兄啊——」小七在後頭大叫。

  然後他就看見了當蘭罄加入戰局以後,不只衝來衝去、咬來咬去、撞來撞去,還有響徹雲霄的豬叫聲,慘叫來慘叫去——

  「奶奶個熊……」

  小七在草叢後面抖。

  這蘭罄還是人不是?

  居然張開口就往野豬頭上咬,咬得那些豬鮮血淋漓,他自己則是張著血盆大口、眼睛發著亮光,四處追著豬跑!

  「齁——齁——齁——齁——」山豬邊逃邊叫。

  小七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難為昨晚才覺得蘭罄走火入魔的症狀沒那麼嚴重而已,怎麼今日就整個發狂了!

  最後,蘭罄一個人收拾了一整群大山豬,而小七則是呆在旁邊三魂七魄通通跑出竅抓不回來。

  蘭罄選了一頭最壯最大的山豬王扛上背,回來時發現小七一直看著他,便立刻退了一步說:「這頭大的是我的,我一個人要吃的!你要吃的話自己去選第二大的背回去!」

  「……」小七嘴巴張得大大的。

  「還不去!」蘭罄喝了一聲。真以為會有人跟他搶這頭豬。

  「是是是!」小七像個小媳婦兒似地聽話去背了一頭滿是蘭罄口水與齒痕的豬回來,然後蘭罄才滿意地往山下走。

  這時山豬屍體間突然冒出了一隻小不隆咚的豬仔出來,見著小七之後就一直齁齁齁地叫。

  小七沒有理它它,只是抖著手抖著腳,跟著蘭罄一人拖著一隻豬慢慢往縣城回去。

  而那隻小山豬則一路齁齁齁地,緊緊跟在小七背後,跟著他一起回去。

  ※ ※ ※

  小七和蘭罄回到衙門的時候也差不多中午了,蘭罄將豬往中庭一放,血盆大口一張,便又要咬起來。

  小七連忙將那隻豬挪開,面對蘭罄隱隱動怒的眼神,他急忙說:「這豬生吃雖然好吃,但若讓我架堆柴火幫你烤了,肯定會比生吃更好吃!」

  蘭罄環著雙手斜眼看小七幫他操弄,從剖豬取內臟、生柴火、烤山豬完全都不動。小七也麻利地將一切弄到好,直至香味引來衙門正在辦公的人的垂涎,他才把自己心不甘情不願被蘭罄脅迫著扛回來的那頭次大的山豬也給烤了。

  豬大王當然先進貢給蘭大教主,而豬二王就讓其他衙役及六房典吏給分了。

  另一些豬雜碎小七本來要拿到廚房給小蘭花的,誰知蘭罄吃著吃著,突然跑來擋在小七面前。

  小七捧著血淋淋的腸子和內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師兄還有什麼事啊?那頭豬吃不夠嗎?吃不夠我讓廚娘煮點豬心豬肺湯給你喝,人家說以形補形,吃什麼補什麼呢!」小七表面上笑著道,心裡卻是非議著:「省得你這麼沒心沒肺,自己師弟也凌虐!」

  蘭罄朝那堆內臟看去,問道:「那膽呢?膽在哪裡?」

  小七瞥了瞥雙手間一塊黑黑的東西,噘了噘嘴道:「喏,那不就是了!」

  蘭罄遂把那東西拿起來,跟著不由分說便往小七嘴裡塞,小七嚇得手中雜碎全散了一地,還拚拚命掙扎著往後退,結果兩個人就這麼摔在一起。

  蘭罄將小七壓在地上不許他動彈,跟著將豬膽掐破,灌進小七嘴裡。

  豬膽味腥且苦,小七不只口中、連鼻腔也被灌進不少瞻膽汁,當場被嗆得都咳出眼淚來。

  而其他人則在一旁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小七。

  他們衙門這小頭兒三天兩頭髮瘋實屬常見,有時拖雞拖鴨拖牛回來,有時拖鹿拖虎拖熊回來,常常誰服侍得他不順心就會被這麼壓著打,這灌豬膽的,倒還是好事。豬膽清熱解毒,對身體百利而無一害啊!

  讓小七喝完了那些又腥又臭的膽汁,蘭罄才爬起身來。

  蘭罄咧著嘴朝小七笑,說道:「以形補形,因為你沒膽,所以豬膽我不跟你搶,全留給你吃!」他眼睛亮亮的,再道。「剩下一顆你晚上留著吃啊,要生吃的,生吃最補啊!」

  說完便抹抹吃烤豬吃得油膩膩的嘴,開心地一跳一跳跑去找他爹跟師爺了。

  蘭罄離開後小七立刻翻身開始狂嘔,邊嘔邊忿忿地捶地說道:「蘭罄你個沒天沒良、缺心缺肺缺心眼的,虧大爺對你這麼好,竟這麼對大爺我!要繼續讓你這麼折騰下去,不用三年,大爺一年就會被你整死!」

  小七顫顫地想,不行,晚點還是想法子,先離開這裡再說!

  ※ ※ ※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內衙敲了三響梆子,已到了衙門休息關門時分。

  小七洗了個乾淨的澡出來,渾身香噴噴地,手裡拿著個黑色琉璃瓶低頭思索。

  他站在院子裡想著要不要去和縣太爺說明自己的來歷,再把神醫師弟那時托自己帶給大師兄的這瓶調理筋脈聖藥一起交給縣太爺,讓他定時讓大師兄服用以保性命無憂。

  當年燕蕩山上八師弟對他說過大師兄只剩三年命這事他沒敢忘記,昨夜烤雞時也把這無臭無味的藥粉塗在雞上烤了給師兄吃了。

  只是他如今要走,這事不交代一下倒也不成。

  小七打定主意正準備往縣太爺住的宅院去的時候,眼前一黑,突然幾個高頭大馬的人撐住擋住了他的去路。

  小七抬頭一看,眨了眨眼,問道:「幾位有何貴幹?」

  擋在小七大爺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歸義縣衙門內有四大金剛之稱的金忠豹國四人。

  這四人盯著小七的眼神很不客氯氣,火熱憤怒的眼光像是想將他燒出幾個洞來似的。其中長得小頭銳面,嘴巴尖尖像隻老鼠的丁金是這幾人當中為首的,他最先開口道:「小子,新來的不懂就要問,別壞了衙門裡的規矩!」

  小七頓了一下笑給丁金看。「什麼什麼規矩?你說啥我怎不懂了?」

  李忠是個憨厚老實的,聽小七這麼說就道:「衙門裡的規矩就是,不能獨自一人和小頭兒在外頭巡街辦事或過夜!」

  陳豹環著胸很不客氣地冷哼一聲:「小頭兒可是我們衙門裡的寶,他為人既單純又天真,也不懂人心險惡,你新來的別以為有機會和小頭兒接近就黏著他,小頭兒走到哪裡你就跟到哪裡!」

  「啊?」小七嘴巴開開合不起來。

  單純又天真,也不懂人心險惡?他們說的和他想的是同一個人嗎?

  長得虎背熊腰的安國身形壯碩說話的嗓音也大,他朝小七吼道:「小子你別裝傻充愣,昨夜小頭兒跑出去散心後你就不見了,咱幾個找你們找了整夜,今天才看見你和小頭兒一起回來。」

  安國沉不住氣,一把抓起小七的衣襟怒道:「說,你們兩個在外面過了一夜,你有沒有對小頭兒有任何逾矩的舉動?」

  小七連忙道:「沒有沒有,一點都沒有!」

  陳豹不信。「老子聽你放屁,咱小頭兒長得那麼漂亮,誰看見誰都會動手動腳。」

  小七搖頭:「我不會、我不會。!」

  「那你就是在心中想囉?」丁金瞇瞇著眼問。

  「想都不敢想、想都不敢想!」小七將頭搖得如同波浪鼓。

  蘭罄如今雖然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但那雙眼睛像是能洞察人心似的,偶爾講起話來還可以條理分明頭頭是道。

  往往只要被他多望一眼,小七就會支撐不住連往後退,他又不是腦子被雷打壞了,哪敢對那人有太多心思!

  嫌命不夠是嗎?

  「總歸一句,」李忠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小頭兒是衙門裡大家的……寶……我瞧你浮氣得很,要有什麼心思千萬別一味往小頭兒那裡去。你若真是有,就來跟我們講,讓我們趁早幫你拔了。衙門裡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拔了就好!」

  「咳……」小七咳了聲,「我能問問,是拔哪裡嗎?」他道。

  「就拔那心思啊,你以為拔哪哩裡!」陳豹不屑地看著小七,一副就知道你心裡齷齪的模樣。

  「欸……」

  安國的手還揪在小七衣襟上,小七被抓得不舒服了,手指輕輕地扣在安國手骨之上,而後在腕處穴道稍一施力,安國立刻被洩了力,小七懸空的雙腳也順勢落了地。

  「你們在做什麼!」院子另一頭突然傳來聲音,眾人回頭一看,發覺蘭罄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他們後面不遠處,帶著若有似無的笑看著他們。

  小七立刻道:「沒什麼,切磋武功呢!」

  李忠立刻將安國的雙手反扳藏到背後,以為這樣就能消滅證據。

  蘭罄哼了臀聲,說:「爹叫你們全部到書房去,快點!」

  「是!」金忠豹國恭敬地應了聲,齊向蘭罄走去。

  「小七,你也是!」蘭罄說。

  「咦,我也要去?」小七睜瞪大眼。

  金忠豹國也愣了一下。縣太爺若入夜了還招他們至書房,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而衙門裡重要的事情,怎麼能讓陳七這才來沒幾天的毛頭小子也一起參與?

  「咦什麼咦,我不是說全部了嗎?」蘭罄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是要我過去拎著你到書房嗎?」

  「噢!」小七三步作兩步,馬上飛奔至他大師兄身邊。

  看著小七對他猛陪笑,還露出那兩顆燦燦小虎牙來,蘭罄也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說了聲:「走快點!」就與這人並肩走了。

  被留在後頭的四大金剛,是一個比一個眼紅。

  「居然靠得那麼近!」丁金說。

  「哼,我看他對小頭兒也絕對有那什麼心思!」陳豹不悅。

  「啊啊、手和手碰到一起了,淫賊啊!」安國憤怒。

  「欸,可是我看小頭兒怎麼好像還挺喜歡他的。」

  李忠被眾人白眼一瞪,吶吶閉起了嘴。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1

  第五章

  縣衙裡衙役共有三班,分別是站班、快班和壯班。

  站班簡單言之就是守門站堂的衙役,快班則為捕快,而壯班便是來衙門服徭役的各戶壯丁。

  小七被判服徭役,本該分在壯班裡,隨著壯班在城中巡邏幹些有的沒的,或是幹些雜事,只是近來花廳剛好缺了個守門的,他便給派到後堂花廳去。

  而金忠豹國便是快班捕快,平常供縣太爺差遣,四處抓人問案來著的。

  再說這衙門各堂。衙門一整個大的不得了,是由幾個院子接連而成,最前頭是大堂宅院,縣太爺一般審案都是在那裡,又稱大堂或正堂。

  大堂後面是二堂,二堂中有書房及花廳,這裡為縣太爺退堂後辦公或暗審密案之所,一般不許閒雜人等進入。

  二堂之後,名內衙。縣太爺、師爺及蘭罄便住在那裡。為免有人走後門,此處各地衙門皆是防範甚嚴,平時連衙役都不准進入。

  小七不知道衙門裡的人是怎麼想的,一來就讓他守花廳這麼重要的地方,也不怕多少不能說的事情被他偷聽去,再來,而今怎麼縣太爺下了堂要捕快前去議事,又把他叫上了。

  他百里七如今化名陳七,臉上貼的面皮橫看豎看都是張無賴臉,連金忠豹國都不待見他的,真不知如今又叫上他做什麼!

  進了書房,恭恭敬敬與其他人一起拜見縣官施問以及師爺南鄉,小七便垂著頭退到一邊去。

  施問坐在案後,南鄉站在他身旁。跟著等到小蘭花也被叫來了,施問這才開口,要小蘭花一一將當年慘案從頭道來。

  小蘭花紅著眼將自己幼年所見重頭說講了一遍,只是當年因為實在太小,那些人又蒙著面看不清楚模樣,根本就無太多線素索可尋。

  施問沉吟半晌,道:「本官問你你,若讓你你再次見到那些人,你你可有方法認出他們的身形特徵來?」

  小蘭花努力回想,而後說道:「我只記得那班人皆是持刀的,那些刀和這次意圖殺我之人所用的刀有點像,都是有環的,但又不是完全相像。還有,我躲在地窖裡時曾經聽到一個人說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寒地蟬,那個人聲音虛弱,每隔一陣子便會咳嗽幾聲。其他的便沒有了。大人,不知這些可有用處?」

  施問撫了撫黑亮的鬍子,點點頭。

  小蘭花再說了她這些年偷回的寶物,與從何處、何人身上偷回。

  施問說道:「師爺,記下了沒?」

  南鄉略微彎腰道:「回大人,都記下了。」

  施問再說:「小蘭花所說的這些雖是幾微末證,但或許是破案關鍵。目前知道最多的便是那日破廟兩人仍在逃,本官已發派縣內捕快追捕。丁金、李忠、陳豹、安國,你們這幾日可有何收穫?」

  為首的丁金拱手說道:「屬下等著實慚愧,目前尚無所獲。」

  小蘭花聽到這裡一臉的沮喪。

  施問再問道:「關於此案,師爺可有何見解?」

  南鄉回道:「如今衙內掌握的線索,便只有大刀兩柄。至於小頭兒的詳細記下死因的屍單,學生反覆看過幾遍,單純一刀斃命,並無任何可議之處。」

  四大金剛看看小蘭花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心想一個姑娘家背負如此血海深仇便覺不忍。四個人對看幾眼,最後還是安國沉不住氣,吼道:「小蘭花你你放心,就算全無線索,我們也會幫你你把那兩個人抓回來問個清楚,讓桑家血案的幕後兇手無所遁形。」

  蘭罄正無聊地坐在椅子上,頭往窗台外頭探,他眨著眼默默數著天上星星以期度過這無聊問案時光,安國那聲顯然太大,吵得他回過頭來皺了一下眉,安國一發現蘭罄的表情,立即脖子一縮,把嘴巴捂捂了起來。

  小七張口欲言,卻又及時止住。

  他其實心裡頭癢得很,有些話想說,但又覺得依目前情形來看未免太不適合,於是便低著頭望著鞋尖,偶爾動動腳指,無聊打打呵欠。

  南鄉望了小七一眼,道:「大人,既然如今完全沒有頭緒,不如問問陳七所見為何,這人麻利聰明,又與那兩人照過面,說不定能看出什麼我們沒看出的線索。」

  南鄉的話讓小七一愣。小七歪著頭往南鄉看去,但卻看不出南鄉那張平淡自若的儒生面貌下,到底想著什麼。

  「陳七!」施問道。

  「小人在!」小七敷衍地隨便拱了拱手。

  「陳七,你可知本府為何留你下來?」施問說。

  「小人不知。」小七倒真的不知了。不是留下來服徭役嗎?

  「你說你以乞討為生,言談舉止卻不似尋常乞丐,你身懷武功,為人機智,那日雖用計救了小蘭花,可師爺認為你與那兩人有所關聯,本官也覺得你來歷可疑,這才將你留下試探。」施問直直道來。

  小七心想,自己哪有什麼好試探的。

  「大人、大人,」小七連忙說道:「小的這身功夫其實是跟個老乞丐學的,因為小的曾經分了半顆餿饅頭給一個快餓死的老乞丐,那老乞丐原來是個落魄鏢師,聽說年輕的時候走遍大江南北,輕功絕頂,還有三兩下子,為了報恩,才讓小的跟他學了幾下子,所以小的其實沒什麼功夫。

  至於那什麼機智……嘿嘿嘿……其實是小的常常蹲在酒樓外聽說書先生說書,聽多了故事知道惡人無膽,做多壞事總心中有愧,於是小人那麼變通一下……嘿嘿嘿……也就唬得倒那兩個心裡有鬼的人罷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將這身功夫用在正途,而要當個乞丐?」施問拍案,覺得這陳七真是自甘墮落。

  「如果有飯吃,誰想當乞丐呢?」小七聞言,立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小人自小無父無母這麼過來,好不容易學了功夫,沒學多久卻又過遇著了連年災荒,跟著四處也起了瘟疫,死掉一堆人來。活不下去的時候都只能啃樹根了,小的那時窩在死人堆裡,也差點一起病死,所以說,武功跟腦袋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到處乞食讓自己活得下去張強!」

  施問聽罷,也覺得這也是個孤苦無依之人,便深深歎了一口氣,道:「如今你來了歸義縣,便好好在縣衙裡做,明不明白。」

  小七聽施問這語氣像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說法,鬆了一口氣,連聲道:「明白明白,小的一定拚拚死拚拚活努力做事、努力幹活,報答大人的恩德。」

  這般說完,小七瞥了一眼想看看旁人反應,可才一轉頭,喝,怎麼金忠豹國一臉可憐地看著他,還有那小蘭花,明明處境就比他這假乞丐還淒慘,卻含著兩泡淚深深凝視著他。

  「……」小七有時都佩服自己的能耐。

  這易容術的最高境界啊,不單是外表變誰便變誰,還要言行舉止都成為那個人。扮乞丐就要像乞丐、裝癟三就要像癟三,而如他這般既乞丐又癟三還能演得入木三分的,小七都覺得自己能去當唱戲的戲子了!

  小七這時又想了想,覺得既然都伸手進小蘭花這灘渾水中攪和了,便再多做一件事,算幫幫她好了。

  小七拱手道:「施大人,關於這案子,我想到了點東西不知道該不該講。」

  「你說。」施問道。

  小七說:「我以前在集市行討,有次看到一個人拿著一把舊剪子去找打鐵鋪的老闆理論,說他那剪子剛買沒多久就缺口了,硬是要老闆退錢給他,老闆怎麼都不退,兩個人就吵了起來,後來還驚動官差。

  後來那老闆就說不是他不退,而是他經手的鐵器都有鑄上印記,那人拿的剪子印記不同,老闆刻的是王,那剪子卻是李,分明就不是他所出,而且剪子也舊了,擺明就是來鬧事的。結果最後那個人被官差抓回去打板子,那老闆也得了清白。」

  小七說完這事,換得施問與南鄉一陣沉默。

  「丁金!」施問道。

  丁金會意,立刻將放在一旁的兩柄證物大刀翻來覆去,但卻是搖了搖頭。「回大人,這刀上找不到任何兵鋪印記。」

  小七說道:「自然是不會有印記,用來殺人的,大抵磨掉了。可是小的瞧這兩柄刀已經有些舊了,卻還是又閃又亮,而且鋒利得很,像這種刀一定是很好很貴,絕對是有錢的人才買得起的!而且這種好刀如果一次買很多把,絕對就是有大人您說的那啥線索可以找了!」

  南鄉這時便道:「大人,屬下素聞南方有間赤霄坊以鑄造兵器聞名,其當家延陵一劍更是對世間各種兵器來歷瞭如指掌。或許我們可以將其中一柄送至赤霄坊請他們端詳,若真是大家所出,定能依這線索尋人。」

  「好。」施問點頭,撫撫鬍子,開始發派任務。「既然如此,師爺,這事便交由你去辦。」

  「是,大人。」南鄉作揖。

  「丁金、李忠,你們繼續尋找破廟那兩人,務必將其早日緝拿歸案!」施問再道。

  「是,大人!」金忠答道。

  「陳豹、安國,你們去問那些買贓之人,小蘭花家的祖傳之寶是由何處買來,要他們一一交代清楚,而後往上查去。」

  「遵命、大人!」豹國回答。

  小七搔搔頭,覺得做到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延陵一劍是他兄弟,他們兩人認識很久了,依他對那傢伙的認識,只要這把刀到他眼前,絕對能說出是哪門、哪派、哪個人所制兵器。跟著便能查出這批兵器賣到哪裡去,然後便差不多可以抓人來問話了。

  要是這樣還查不出這冤案,那小蘭花就只有怪蒼天沒眼,讓她一家不得瞑目九泉了。

  這時本來以為大傢伙都分配了該做的事,天色也晚,是時候回房睡大覺了。

  誰知從剛才就一直沒吭半聲的蘭罄突然跳到施問面前,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望他爹,然後再望望南鄉師爺。

  那蠢蠢欲動強加按捺的神情似乎在說著:「那我呢、那我呢!」

  南鄉咳了一聲,微微偏過頭去。

  施問看看師爺,再看看蘭罄,只好道:「……城東集市近日有扒手行竊,明日你到城東看看。」

  「知道了,大人!」蔭群蘭罄很高興地應了聲。

  「記得戴面紗,抓到賊就立刻回官衙!」施問囑咐。

  「好!」

  小七抓抓下巴,低頭看地上。

  這施問看來對蘭罄是真的好,救了他、收留他、將他當親生兒子養、明明這人就武功比這裡任何一個人高強,卻因為念著他的腦袋不清醒,而不讓他去做那些危險的事。

  這歸義縣的官,是個好官;這歸義縣衙裡的人,差不多都是好人。

  大師兄留在這裡,真是對的。

  ※ ※ ※

  因為昨晚做了件好事,所以小七晚上睡得特別香也特別踏實,今日醒來時精神奕奕的,完全不似前幾日神情萎靡的模樣。

  只是他振作也沒半個上午,便開始又打起呵欠來。

  這天在花廳守了個早上連只蒼蠅也沒有,著實無聊,小七本想學著蘭罄昨夜那模樣抬頭眨眼數星星度過漫長時光,然而天上只有一顆艷陽高高掛所以沒得數,低頭算手指算了無數遍也覺得煩,結果便開始點頭打起瞌睡來。

  「陳七!」突然一聲雷響打在小七耳朵旁。

  「什麼、什麼,誰叫大爺我?」小七從趴著的欄杆上跳了起來,左看右看,這才看到一個臉色黑漆漆地看著他的班頭。

  「嘿嘿,班頭有什麼事?」小七摸摸鼻子道。

  「成天就知道睡,你哪時候清醒清醒行不行?」班頭怒吼。

  小七急忙將耳朵捂捂起。「這不醒了嗎?」

  班頭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了出來,說道:「花廳不用你守了,大人和師爺出外辨辦案去,今日不會回來。廚房那裡缺人手,小蘭花買菜少一個推車的,你去幫她。」

  「知道、知道!」小七摸摸鼻子離開。

  走到大門口,小蘭花已經等在那裡,拿著笑看他,而身旁兩輛推車。

  小七也笑,笑得無奈,明明昨天就決定走了的,真不知撞了什麼邪,睡了一覺覺得挺安穩就又留了下來。

  他走到小蘭花身邊抬起把手,說了聲:「走吧,買菜去!」

  小蘭花應了聲好,同他一起推著車往市集走去。

  小七覺得小蘭花也怪可憐的,或許等到這案定下來再走吧!

  還有蘭罄那難得如孩子般天真的笑臉,就只有在這歸義縣裡,才看得到啊!

  暫時,先留下吧!

  ※ ※ ※

  歸義縣衙門日常的作息是這樣的,卯時起,到衙門外頭隨便買個東西填肚子,辰時打梆子之前各自到崗。

  午間一段時間休息,衙門廚房會供午膳,午膳完還可睡個大頭覺,跟著繼續忙活,直至申時左右敲晚梆就能休息,各自到外頭找飯吃去。

  歸義縣是個西南小縣,衙門裡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夯不啷當也有四、五十個,所以每回採買飯菜給用便成了廚房裡的大事。

  小七和小蘭花兩個人在市集上走了一圈,回程的路上車子沉得小七懷疑輪子都會被壓碎。

  幾大包的米、幾籠子的雞,幾筐大白菜,還有魚啊肉的,堆在小七車上。

  再看看小麗蘭花那輛木頭車子,上面也滿滿堆著東西,就不知道她那瘦瘦的手臂吃不吃得消。

  「就快到衙門了,」小蘭花以為小七累了,說:「平時工作那都是衙門裡幾個挺壯的衙役來當幫手,只是今日那些人都給金忠豹國四大捕頭調走了,我沒法子只得麻煩你來幫忙。若真是太累那你就歇下,我先把這車送回去再來推你這輛!」

  小七笑。「這中午的飯菜我也是有份吃的,就算來幫忙便也應該。」

  「其實都是我連累了你,要不是我害你被施大人扣下,你也不必做這些……」小蘭花語氣有些自責。

  「再說這些我翻臉啦!」小七撇了撇嘴。

  寬闊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地十分熱鬧,一下子這邊喊著「白菜又大又新鮮啊!」,一下子那邊喊著「豬肉現宰還送骨頭熬湯啊!」,小七和小蘭花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突然小蘭花被人撞了一下,她一愣,便見一個年輕人急急向前跑去。

  「啊!」小蘭花摸摸腰間,大喊一聲:「買菜的銀兩!」

  小七見況立即捨了推車往前衝去,只是他的輕功雖高,還可說是踏雪無痕,抓這等功夫不入流的偷兒也輕而易舉,但世上總有人的武功在他之上。

  頭頂上一陣衣衫飄動的聲音傳來,小七抬頭一看,「喝!」突然的黑雲罩頂讓他晃了一下心神。

  接著他立刻發現那是衙門的黑色官服,而穿著黑色官服的小黑大人就這麼從天而降,而後美艷動人的臉上揚起一抹笑,一個飛踢踢倒小七正在追的那個偷兒。

  嗖嗖嗖地小黑大人動作迅速,解下腰間麻繩後三兩下便將扒手扔到小蘭花推車的米包上面,小蘭花連忙道:「謝謝小頭兒!」

  蘭罄抓了賊後笑容就收了起來,他看看小七,再看看和他一起推車「出遊」的小蘭花,便是一聲冷笑,道:「居然會這麼容易就讓人給偷了,別告訴別人你你也是衙門裡出來的,還什麼飛賊小蘭花呢,你你當烏龜小蘭花好了,動作那麼慢!」

  小蘭花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了頭。

  「喂……烏龜游泳也是很快的,你罵烏龜做什麼。更何況錢袋搶回來便搶回來了,幹什麼還講這些?」小七看不過去,小小念了幾聲。

  蘭罄瞇瞇了瞇瞇眼,臉上神情有些不悅。

  小七連忙倒退幾步回推車後面,說道:「知道了知道了,大人您就是理,千錯萬錯都是咱們小的錯,這成了吧!」

  蘭罄還沒答話,他們後頭便兩個衙役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而那兩個衙役一個手中拿著斗笠和面紗,一個後頭麻繩拽著個犯人。

  蘭罄把繩子拋給那兩人,那兩人立即將扒手的繩子與那犯人綁在一起。

  「走了,回去了!」蘭罄轉身便朝衙門方向回去而去。

  小七靠近那兩個捕快,低聲問道:「小頭兒心情好似不太好?怎麼著,賊太多抓不完,累了嗎?」

  其中一個跑得滿頭大汗的捕快邊擦汗邊道:「才不是,小頭兒是今兒個一早到現下只抓到兩個賊,他早上要施大人猜猜他早上能抓幾個,施大人說兩個,小頭兒卻回答說:『不對,三個』。結果現下就缺了那一個,這回肯定在賭氣呢!」

  小七「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幾歲人了還賭氣?」

  蘭罄回頭,臉黑黑地看了他一眼,小七立即閉嘴,什麼都不說了。

  另一名衙役將蘭罄拋給他的斗笠面紗放到推車上,替小蘭花推起她那輛車,一行人走到快到衙門門口時,小蘭花突然叫了一聲:「唉呀糟糕,我忘了打醬油了!」

  「怎麼這麼糊塗,」小七說:「快去快去,要遲了,廚房就開不了伙了!」

  小蘭花敲敲自己的腦袋,急忙轉身就往市集跑。而且還跑得很急,一用輕功竄出去就不見了身影,這時小七瞥了眼推車,哭笑不得地道:「醬油罈子也沒拿,打什麼醬油!」

  他急忙往後喊:「喂,等等啊!」跟著將推車交給另一名捕快,然後拿下拿了罈子,匆忙追小蘭花去。

  小七跑了好一陣子,正覺奇怪怎麼沒見到小蘭花的人影,街角邊遺落的一隻繡花鞋吸引了小七的注意。

  小七將那只繡著蘭花的絹鞋拾起,左右張望了下,瞧見不遠街角有幾處凌亂腳印,於是馬上跑了過去,而後他才一靠近,他便聽見打鬥聲。

  小七轉入狹窄巷弄內,見著小蘭花正和一名穿著黑衣的男子打鬥。

  小七愣了一下,望天喃喃道:「現下是大白天又不是晚上,穿得一身黑不是更引人注目嗎?還是想假扮官差?」

  說話的同時小七快步向前,將小蘭花從對方斃命的一刀下救出。

  那黑衣人見著小七來,眼中殺機更熾,說道:「更好,今日兩個都不放過!」接著便一刀朝小七砍去。

  那刀比尋常普通大刀更厚更重,招式劈砍間靠的全是蠻力,小七有些訝異這人武功修為之高,但也暗暗對這人所言之事心驚。

  「誰派你來的?為什麼要教殺我們,到底想幹嘛?」小七連問。

  那人只一句:「廢話少說!」便與小七打鬥起來。

  小七這回裝的陳七可是個只有輕功還行,其他武功全然不濟的從良乞丐。如今因為小蘭花在場,為了圓謊便不能使出真本領來擒住這人,只能左閃右閃躲得狼狽,一邊要小心別被石破天驚的刀式打中,一方面又得護著小蘭花,真是讓他焦頭爛額。

  小七一把將小蘭花推開刀舞周圍,喊道:「快去叫人來幫忙!」

  小蘭花點頭要走,黑衣人卻是一聲佞笑,喝道:「我家主人要你們今日就死,我便叫你們一個也逃不了!」

  那人一個閃身逼近小蘭花,一刀便要朝小蘭花面門揮下,小七臉色一白,一招移形換影瞬間便挪到小蘭花面前,雙臂交握隔住那驚人的一擊。

  頓時兩股剛硬的內力相撞,發出「碰」地一聲巨響,黑衣人噗地一聲吐出鮮血,濺得小七滿頭滿臉。

  小七一驚,連忙裝作內腑遭受震盪的模樣,「唉呦」一聲,軟軟往後退去。

  小蘭花立即扶住小七,拖著小七手肘連連退後數十步。

  那黑衣人擦去嘴角鮮血,以為小七也受了傷,張強加壓抑傷勢正欲追擊,卻突然眼前一花,一個黑影不知怎麼地便站在了他的面前。

  黑衣人嘴巴開了開,暗忖眼前之人突然憑空出現,若非天還亮著,他真以為自己見鬼了!

  小七假裝很喘地斷斷續續道:「小黑大人……呃啊……這個人要殺我跟小蘭花……呃啊……快救我們!」

  蘭罄看小七臉上和頸項上一片血紅,那對細長的眼睛一瞇瞇,怒氣竄上心頭。

  蘭罄罄迅速拔出腰間兵器,頓時只聽見「鏘」地一聲銀劍出鞘之響,一顆上頭眼睛仍睜得大大的頭顱就這麼應聲落到地上,「咚」地一聲悶響,在幽靜的小巷弄裡響起。

  或許因為劍勢太快,讓那個掉下頭的殺手遲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頭頸分家,鮮紅的血過了一個彈指的時間才噴了出來,濺得滿地腥紅。

  小蘭花連忙搗摀住自己的嘴才讓自己沒放聲大叫。

  那站在他們面前殺人的人穿著一身黑,而那輕飄飄的黑在這瞬間看起來不像官服,反而像是傳說中地獄惡鬼修羅夜煞所穿之衣的模樣。

  蘭罄轉過頭來,看著那目瞪口呆的兩人。他的嘴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像是嘲諷,像是輕蔑。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猶如最深最深的夜,彷彷彿要將所有光芒吞噬一般,教人不寒而慄。

  銀劍尖端滴落點點血珠。那只是把衙門配給的尋常兵器,在這人手裡,卻是比任何神兵利器威力更大。

  只要劍一舉起,落下時,便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誰都逃不出生天。

  「怎麼,沒見過死人?」髓蘭罄說道。那眉輕輕一挑,就這麼靜靜地站著,燦若牡丹的容顏只需鳳目稍稍一瞥,便足以顛倒眾生,無人有招架之力。

  小七顫了好久,才勉強回過神來,他指著那具腦袋與身體分家的屍體說:

  「奶奶個熊……好不容易才有個人來殺我們……您老怎麼動作這麼快,彈指間就把人給滅了……」

  「啊?」蘭罄不懂,眨了眨眼。

  小七仰天撫額叫道:「那是唯一的線索啊小黑大人、唯一的線索啊!」

  蘭罄又眨了眨眼,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退去,他將銀劍收起,蹬蹬蹬地跑去將那顆掉到地上的人頭撿起來,拿回屍首旁努力要把頭安回去。

  「……啊?」裝不回去。

  蘭罄回頭看小七。雙手不放棄,還是努力接啊接。

  「頭斷掉就是死了……你看我也沒用……你以為我是神醫趙小春啊……就算頭斷掉,只要身體還暖的,縫一縫就救得回來……」小七說。

  ※ ※ ※

  他們一行人才回到衙門,接到衙役通報的施問和南鄉便匆忙從外頭趕了回來。

  施問一看地上的黑衣人屍體,眉毛一擰,立即問道:「這人是誰殺的?」

  蘭罄把頭往旁邊側仰,手背身後,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一副以為他不說就沒人會知道的模樣。

  施問見他那樣子便怒道:「小黑,你為何殺人!」

  小黑不看他爹,只是說道:「因為他要殺小七啊,小七還被打得全身是血,!誰敢欺負衙門裡的人,我就不會饒他!小七傷得很重,而且小七叫我救他跟小蘭花,所以我就殺了啊!」

  施問看向小七,以眼神問道。

  小七被施問這麼一看,立刻一個彎腰抱住胸口,皺著眉裝模作樣痛苦道:「那個殺手武功很厲害,我和小蘭花都不是他的對手,咳、咳、咳,不過幸好小黑大人及時趕到,小的只受一點輕傷而已,真的不打緊的大人!」

  小蘭花扶住小七,連忙點頭。「是啊大人,多虧了小黑大人來救我們,您就別怪他了。」小蘭花說:「其實是因為小黑大人的武功高出太多,所以這個黑衣人才連一招都招架不了,不關小黑大人事的!」

  「……」施問聽了這兩人的話後,深吸了兩口氣,才將那張氣得發黑的臉轉過來,對蘭罄說:「今日就算了,小七與小蘭花沒有大礙也算是你的功勞,以後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後行,知道嗎!」

  蘭罄擺了擺手,說了聲:「知道了!」挺不給他爹面子的。

  施問歎了口氣,實在拿他沒辦法。

  南鄉望著那頭頸分家的殺手沉思,問道:「這人與你們交手時可有說過什麼?」

  小蘭花連忙道:「有,這人說他主子要殺我與小七!」

  南鄉對施問拱手說道:「大人,看來我們要追查當年桑家血案之事已經被那幕後之人得知了。小蘭花與小七遇襲受傷,這事想必不會如此單純便結束,學生認為必須從長計議,即刻查出誰是幕後主使者才行。」

  「來者武功非一般人能抵擋,」施問點頭,想了一想,而後說:「小黑,你的武功是衙門裡所有人中最高的,從今日起你便先將仵作之職停下,去幫金忠豹國調查這事。你的位置我會找人補上。」

  蘭罄眼中雙芒一閃,說道:「好!」

  施問再道:「你先由福來客棧的死者沈大郎查起。」

  南鄉道:「金忠豹國四人都已經離開衙門查案,這幾日內想必不會回來,公子武功雖高,但一個人在外無人照顧始終不妥,要不,公子再從快班中挑個人跟你一起出去,也才能有個照應。」

  蘭罄皺了皺眉,想來是要拒絕。

  但南鄉接著卻說:「別讓大人擔心。你想挑誰都成。」

  蘭罄看了看他爹,他爹點頭,蘭罄低頭又想了想,然後抬頭,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小七。

  小七連忙後退一步,頭搖得像波浪鼓似地說道:「……大爺我……不、小人我是來服徭役的,又不是快班捕快,而且我身子骨虛弱,肩不能抬手不能提,只有輕功好上那麼一點點點點而已,其餘的完全不濟事,我怎能和小黑大人一起出去辦案呢!這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南鄉先生卻是笑道:「這就最是剛好了,公子武功高強能保護你,而他只是需要一個心思細膩的人照料他,你在公堂之上應對如流,面對施大人的官威也能面無懼色侃侃而談,為人聰敏機智、膽大心細,最重要的是輕功又高,能跟上公子的腳程。這回與公子一同出外辨辦案,你正是最佳人選!」

  小七聽完當下一張臉垮掉。「不要行不行!小的很沒膽,當時公堂上是被嚇呆了的,不信先生問小黑大人,小黑大人能證明小的沒膽的!」

  「公子?」南鄉詢問蘭罄。

  而蘭罄,只是朝向小七,露齒而笑。

  小七突然一暈,覺得自己從此以後,肯定前途一片黑暗無光。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2

  第六章

  傍晚,小七剛做完事情要回通鋪去睡,經過大堂外頭時見著南鄉正在公堂裡,仰頭看著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

  小七隻是望了一眼就打算走,誰知在裡頭的南鄉卻開口道:「既然都站在外頭了,怎麼不進來?」

  南鄉回過頭,白皙的面皮上帶著書生那種溫文儒雅的笑,身上散著著濃濃書卷氣與筆墨味道。說他是個尋常讀書人罷,但一雙睿智的眼卻清而明亮,彷彷彿能洞察人心似地。

  小七低念聲:「我腳步輕成這樣也能知道,你是背後長眼睛嗎?」說罷,便揚起笑容走了進去。「先生有事嗎?」

  南鄉點頭。「我是特意在此處等你。」

  小七有些驚訝。「先生等我?」

  南鄉緩緩道:「這些日子我一直關注於你,想你必然也知道。」

  小七卻是往後一退,雙手環胸愕然道:「先生關注於我?關注我幹什麼,莫非是……還是別了吧,小人我不好這口的!」

  南鄉臉色一黑,但隨即咳了聲又掛起笑來。「我今日便開門見山的問了,你留在歸義縣所為何事?」

  小七詫異地說:「不就被施大人罰的嗎?南先生那天也在吧,還是親眼看著我給打板子的啊!」

  「但你隨時可走。」南鄉說。

  「非也非也,我陳七雖然是乞丐出身,可也知道奉公守法,要這麼逃了,日後哪天在路上給嫉惡如仇的小黑大人碰到,我可真不敢想那會如何!」

  南鄉直接開門見山。「你與公子是為舊識吧!」

  小七一笑,抿唇不答。

  南鄉凝視著小七的笑臉,久久之後,長歎了一口氣。他轉過身去,再次仰頭看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語氣極淡地說道:「那日我與大人前來歸義縣赴任,途中下起滂沱大雨,馬車一路急馳,卻在經過燕蕩山附近時馬兒受驚停下不肯前行。後來大人與我下車查探,見到一名青年倒臥路旁重傷昏迷。

  大人心地善良,將其救起,後來投宿驛站時發現他身上竟與大人早年不慎夭折的孩兒一般,在同一處有著殷紅胎記。

  那人醒來後什麼也不記得,偶爾癡傻偶爾瘋癲,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小黑。我雖欲勸大人勿將此人留下,但見大人見那人如問同再見自己無緣的孩兒,一路親自照顧從不假手他人,心裡竟也不忍,遂讓那人留下,並尊其為公子,與大人一同將他帶至歸義縣赴任。」

  小七還是沒說話,只是靜靜的聽。

  「他如今的名字叫做施小黑,是我家大人最鍾愛的獨生子,也是歸義縣受人愛戴的仵作,更是衙門裡所有人的小頭兒。你認識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南鄉這般說道。

  良久,小七才道:「我對他並無惡意,對這衙門也是。」

  南鄉笑。「這些日子我自看得明白。」

  又停片刻,小七說:「施大人是個好人,師兄能當大人的兒子是他的福氣。」

  既然人家都這麼坦白言明了,小七也不會不識好歹什麼都不說。

  南鄉一愣,便聽小七頓了一下後,說:「在下神仙谷第七弟子,百里七。」

  小七思量了下再道:「得江湖朋友謬讚,還有個諢號,叫做『鬼匠不知名』。」

  「幸會。」南鄉心裡驚訝,表面卻平靜地只點一下頭。他原料小七不是尋常人等,哪料來頭竟如此不簡單。

  「幸會。」小七亦道。

  鬼匠不知名,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擅易容與縮骨功,看人一眼便能化作那人容貌身形。,扮相出神入化、巧奪天工,舉手投足無一不似,惟妙惟肖。

  而其所制之人皮面具薄如蟬翼,一經戴上彷仿如第二層肌膚完全無接著痕跡,在武林中更是千金難求、萬金難得。

  南鄉想,這是個人才。必要將其留下,為施大人所用。

  ※ ※ ※

  隔日早晨梆子剛響喚人起床,小七臉都還沒冼洗,蘭罄便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揪著小七就往外走。

  「快點快點,我們去查案。」髓蘭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小七一臉沒睡飽的模樣被蘭罄拖著往外衝,嘴裡還喃喃抱怨:「沒天理了真是,大爺我又不是快班捕快,幹啥還要跟衙門裡的人一起去辨辦案……要是不小心死掉了怎麼辦……誰賠一個給我娘啊……」

  「你有娘啊?」蘭罄突然轉過頭來,好奇地問。

  「是人都有娘吧,沒娘你怎麼生出來的,你爹一個人生的嗎?」

  「我沒娘啊,如果有娘她就會在衙門裡了。所以我沒有娘,你才有娘,你是你娘生的,我是我爹生的!」蘭罄這般說道。

  「……」小七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這走火入魔的人的腦袋真不是常人可以理解。最後看蘭罄似乎一直在等著他附和,小七隻好說:「好啦好啦,我是我娘生的、你是你爹生的!」

  「嗯!」蘭罄高興地點頭,繼續拖著小七往福來客棧方向去。

  「喂喂,等等,我還沒穿衣服吶!」小七急忙將官服套上。

  蘭罄回首,瞇瞇眼道:「你叫我什麼?」

  小七立刻陪笑,尾音還拖得長長地道:「師兄——我的好師兄——」

  蘭罄想了想,本來要小七叫他小黑的,可後來覺得這聲師兄叫得也好聽,便應了聲:「乖了!」

  來到福來客棧,直入了沈大郎死的那間廂房,但當蘭罄將門推開,見著的即卻是已經完全清理乾淨的空廂房。

  見蘭罄面色不佳,小七立即抓住送水而過的店小二,把他交到蘭罄面前。

  「小、小黑大人……」店小二抖了抖,也看得出來蘭罄神情不豫。

  蘭罄問道:「我不是說過這間廂房裡面的東西,直到破案之前都不能動的嗎?」

  小二抖著說:「是是是、是掌櫃的說不清乾淨就不能住客,所以要我們趕快打掃乾淨讓客人住的!不過我們都有聽從小黑大人的吩咐,這房裡清出來的東西都還好好的放在柴房裡,沒扔掉。」

  「還不去拿來!」蘭罄一喝,小二立刻衝了出去,跑得不見人影。

  「哼,一個個都沒把我的話聽進去!」蘭罄有些生氣,他跨進房裡左看右看,這裡摸

  摸那裡摸摸,就還拚拼著從此處找著些蛛絲馬跡,可看來全被店小二給清光了。

  蘭罄說道:「你那天見過沈大郎的死狀吧,照他那模樣躺下來。」

  「我?」小七問。

  「難不成還有第三者在此嗎?」蘭罄說。

  小七才想說話,突然一陣風吹來,陰寒陰寒地,讓他打了個冷顫。

  小七抖了抖雞皮疙瘩,左看右看,想看那風到底是從哪裡吹來的怎麼這麼詭異,卻看見蘭罄臉色更加難看,他於是立刻爬上床躺下,還伸出舌頭腦袋歪一邊,眼睛太大張,擺出個驚愕痛苦的神情。

  「你幹什麼!」蘭罄瞪大眼。

  小七回過頭來說:「他那天就是死這樣!」然後又把頭擺回原位。

  這時店小二也很快地把沈大郎的遺物拿了回來,迅速地放回原來位置。

  蘭罄看著屋內佈局沉吟半晌,翻了翻沈大郎的包袱,問小二道:「你知不知這人家住何方,來歸義縣有什麼事,欲投宿幾天?他住宿之時有何異狀,皆一一說來。」

  小二連忙道:「這名客官家住連安縣小蘇柳巷,這幾年常常到咱歸義縣來辦些雜貨回連安賣。這客官有些摳門,老是差使咱送熱水送飯菜,連個銅錢子兒也不肯打賞咱。但是這次來卻是一反常態,一給就十幾個銅錢子兒,小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他這次來是為了一筆大生意的。」

  「大生意?說來聽聽!」蘭罄道。

  「是的大人!」小二點頭繼續說下去。「這客官遇襲當日曾說稍晚會有重要客人要來,好像是要賣什麼希罕的寶物,講得神秘兮兮地,還要小的去準備一桌豐盛的酒菜,而且送完酒菜就別再去打擾他們。只是沒想到那日送完飯菜,半夜裡就出了事情。」

  「你有無見到沈大郎口中的客人?」蘭罄問。

  「小的只見到背影,是兩個大漢,穿著打扮像是武林中人。」小二說。「其他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那兩人是不是拿刀的?」小七突然抬頭問了這樣一句,問完腦袋又擺回原處。

  「回官爺,這小的就沒看見了!」小二擦擦額頭上的汗。

  「好了,你出去吧!」蘭罄揮退店小二,店小二立刻便走了。

  蘭罄將沈大郎的包袱打開來,翻看其中物件。發覺裡頭僅一套換洗衣物、幾張銀票、幾兩銀子,其他的便什麼也沒有了。

  小七裝屍體裝得累了,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喝,見著蘭罄沉思的表情,便道:「你是不是在想,沈大郎該是被人故意誘出。那人想必知道小蘭花已經快查到當年血案的線索,所以先下手為強,用血玉鐲釣出小蘭花,而後再殺沈大郎滅口,守株待兔等小蘭花自投羅網。」

  「誰知小蘭花卻給逃了。」蘭罄說。

  「那是因為她好運氣,遇著了大爺我幫她。」小七得意哼哼兩聲。

  蘭罄瞥了一眼,再道:「沈大郎的死因沒有疑點,一刀斃命,切口整齊但骨上有拖拉痕跡,表示兇手用的刀重而鋒利,武功平平只靠蠻力。而沈大郎死前雙手僵成五爪狀,應該是拿著被小蘭花盜走的血玉鐲。這埸場所謂的買賣,應當是沈大郎以為血玉鐲有了好買主,卻不料被誘而殺之,成為別人守株待兔之株。」

  小七撇頭低聲喃念道:「不是走火入魔嗎,怎麼今日腦袋還挺清楚的?講話還這般有條有理,南鄉幹啥要我跟他出來辦案,真是怪嚇人的!」

  「我時時刻刻腦袋都很清楚!」蘭罄一掌往小七腦袋扇扇去,扇扇得小七「唉呦」一聲,臉往桌上撞去。

  蘭罄說罷走出房門。「東西收拾收拾,快點,我們還要趕去連安縣的小蘇柳巷,到沈大郎家裡去看看有無任何線索。」

  「欸,」小七摸摸腦袋站起來隨蘭墼罄而去。「小蘇柳巷在哪裡?」

  「連安縣。」

  「我當然知道在連安縣,」小七翻翻白眼。「我是問要走多久時間。」

  「一天半吧!」

  「來回一天半?」

  「不,來回三天。」

  「去你奶奶個熊……那大爺我不就得三天三夜沒法子開小差,只能跟在你身邊……」小七碎碎念了聲。

  蘭罄又回頭朝他笑了笑。「你不想跟?嗯?」

  「跟跟跟,只要大師兄一句話,無論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七都跟您跟到天涯海角。嘿嘿嘿嘿嘿!」小七臉上那個笑容簡直狗腿到了一個極致。

  ※ ※ ※

  簡單收拾個行囊,蘭罄沒有耽擱,拖著小七又往鄰縣走去。

  他大人走在前頭是雄赳赳氣昂昂地,而小七則駝著背提著兩人份的包袱慢慢跟在蘭罄身後。

  往連安縣的路上,蘭罄的樣貌萬分引人注意,往往只要他在茶寮停下來喝一杯茶,那茶寮裡的百姓就全傻了,待他再朝那些人一瞟,那些百姓就全部通通倒掉。

  其間一個老伯還被蘭罄看得突然心疾復發整個人厥了過去,嚇得小七連忙跳過去給那老伯運功導氣,這才把人給救回來。

  還有路經一處山頭的時候,突然一窩土匪衝下來要把蘭罄押上去當壓寨夫人,結果蘭罄怒得差點把人家整個窩都給剿了。

  那些土匪連土匪頭兒最後是被蘭罄踹得哭爹喊娘,直到小七急喊:「查案啊查案!師兄,別忘了咱們還得去查案啊,你爹還指望著你破案呢!」

  蘭罄這才收起他修長的美腿,哼了一聲離開殘破的土匪窩。

  小七跟著蘭罄,一路是冷汗涔涔。

  這人就一整個紅顏禍水、蓋世妖孽,無論到哪都會惹出事來。

  施問讓蘭罄出門時絕對得戴斗笠面紗不是沒道理的,只是蘭罄嫌那斗笠帶著悶,面紗遮著看不清楚路,無論如何都不想戴。

  突然半空中傳來羽翅震動聲,不知是誰家養的信鴿就這麼從他們面前飛過。

  蘭罄一見這會飛會動的東西眼睛就亮了,輕功一抄筆直就往前奔去。

  「啊,師兄!」小七想起點事,急忙叫住追著鴿子跑得正歡的蘭罄。

  「幹什麼,我沒空!」蘭罄說。這鴿子飛得很快啊!

  「人皮面具呢,我之前不是給了你一張人皮面具?」小七怕把蘭罄跟丟了,急忙跟著蘭罄一起跑。

  「放房裡了。」蘭罄回道。

  「欸……」

  最後等蘭罄抓到了鴿子,再從走偏的小路回到大道上,天都已經暗了。

  小七找了間客棧,要了間房,然後再把那只鴿子拿去廚房照蘭罄說的自己親自烤了,而後回到房裡恭恭敬敬將烤鴿遞上。

  「師兄吃鴿子。」小七說。

  「嗯。」蘭罄抓起鴿子往那小腦袋就一咬,喀嘲喀嘲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駭人。

  小七則一邊啃著饅頭一邊看著蘭罄的臉。

  老實說,長得妖孽真不是蘭罄的錯,怪就只怪老天把這張臉安在這麼樣一個性格的人身上,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

  小七吃了幾口就把饅頭扔下,跑去把包袱裡的一些瓶瓶罐罐拿出來,然後比畫著蘭罄的臉頰,再從懷裡取出了張人皮面具,蓋到自己的臉上。

  小七跑到銅鏡前面,雙手在自己臉上那張沒有五官的軟皮上捏啊捏的。

  蘭罄好奇地停下咬鴿子的動作,也跑到小七身旁看他在做什麼。

  小七的手飛快地動來動去,這裡掐掐那裡拉拉,還倒出罐子裡一些深淺膚色的東西在面具上東抹抹西抹抹。

  沒多久後,小七停下了手,轉過頭來,看著瞪著大眼往他瞧的蘭罄。

  蘭罄左看右看,然後「啊!」了一聲叫出來:「是我的臉,你做了我的臉!」

  然後又嫌棄地道:「好醜,醜死了!」

  小七不知蘭罄是在說他那張妖若牡丹的臉本來就丑,還是他幫他做的這第二張臉實在太醜。

  小七把臉上那張面皮撕下來,而後過了下清水,再遞給蘭罄。

  蘭罄本來伸手要出去接,可是看見自己吃鴿子後油膩膩的手,便又急忙縮了回來用衣衫下擺擦了擦,順便把那半隻還沒吃完的鴿子扔掉,然後喜孜孜地接過小七手中那塊人皮面具,慢慢覆蓋到自己臉上。

  蘭罄把小七推開自己站到鏡子面前,他摸著自己的臉,用讚歎的語氣道:「好薄、好透、好舒服,就像我自己的臉一樣,完全看不出是假的!」

  小七哼哼兩聲,道:「能讓你看得出是假的,那我鬼匠不知名還混得下去嗎?」

  蘭罄轉過頭來,對小七咧齒一笑,小七頓時覺得好像幾百朵花兒在眼前綻開一般,有些飄飄然。

  然,卻已不像以前被一笑就整個人頭暈目眩無法呼吸,覺得下一刻就得直接成仙去了。

  小七替蘭罄做的第二張臉皮也一樣是蘭罄的臉,只是那臉顏色深上一些,眼睛小上一些,鼻子扁上一些,雙唇色澤淡了一點。再這裡增些、那兒少些,蘭罄雖然還是蘭罄,但卻已不復之前絕色,而是光華銳減,僅是稍嫌惹人注目的俊美少年了。

  只是這人皮面具最好的還是,與蘭罄相處久了的那些人不會覺得蘭罄有太大改變,不甚熟的外人也只會認為蘭罄怎麼丑了一些些,沒見過的人單純只會以為他長得還不錯卻不到天仙絕色。

  這麼下來,絕不會有人發現蘭罄易了容,小七這不欲人知的身份,便也不會曝光了。

  「你真厲害!」蘭罄摸摸臉蛋、看看鏡子、再看看小七,一臉的陶醉。

  「哼哼,那是當然。」小七笑得燦爛,露出的那兩顆白白小虎牙,在燭光下一閃一閃的。

  看來,蘭罄說醜的,該是自己本來那張面目。

  他不該忘了蘭罄同他一樣,都不喜歡自己原來的臉龐。

  他當年學這易容術,便是要將臉上那些屬於過去的刻印完全遮去。

  而蘭罄,也一樣。

  ※ ※ ※

  隔日一早小七和蘭罄便繼續啟程趕路,蘭罄戴上人皮面具後來惹是生非的人少了,他們也很快地便入了連安縣,找到了小蘇柳巷。

  兩人問著沈大郎家在哪裡後,正要往巷子裡走去,誰知卻聽見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從巷子末傳來,伴隨著陣陣嗆鼻濃煙。

  「失火了、失火了,沈家失火了!」

  小蘇柳巷裡一片混亂,來來往往的街坊鄰居男女老少提著水桶匆匆忙忙經過。

  小七與蘭罄互看一眼,立即抄起輕功往前奔去。

  直至巷末沈家大宅前,裡頭已經是一片火海,完全無路可進,烈焰沖天,稍靠近些都彷彷彿要被燒融了般。

  蘭罄一臉肅穆,說道:「有人在我們之前就來了。」

  小七點點頭,抓了旁邊一個救火的百姓問道:「沈家裡的人呢?有沒有人被救出來?」

  那百姓往旁邊一指,說道;「只沈大媽一個被救出來,不過……唉……」這人歎了口氣。

  小七立即走到後邊一棵大樹下,樹下圍著一群人,有個大夫似的人正在替個渾身燒得焦黑的老婦人施針,老婦人身旁站著個小姑娘,小姑娘淚眼汪汪地一直喊著:「沈大媽、沈大媽!」,看來那名婦人便是沈大郎的娘了。

  蘭罄亮出捕快銅牌。「快點讓開,我們是衙門捕快!」他和小七排開人群,走到沈大媽面前蹲下。

  小七看了那大夫一眼,還沒問大夫沈大媽傷勢如何,大夫就直接歎了口氣說道:「兩位大人,這人已經不行了……」

  旁邊的一群街坊不忍,有幾個人低頭拭淚。

  蘭罄對著那被燒得體無完膚的沈大媽問道:「到底是誰幹的?」

  沈大媽焦黑的雙唇顫顫張開,裂開之處隱約能見鮮紅血肉,她斷斷續續地道:「……元……元……元寶……」

  「元寶?」蘭罄不解。「什麼元寶?你你家都燒光光你你也快死了,還在想屋子裡沒救出來的元寶?」

  「元寶?」小七沉思。

  「……元……元寶……」沈大媽大喊一聲,跟著一口氣喘不過來,頭一歪,就這麼手腳伸直,死了。

  「沈大媽啊——」旁邊一群圍觀的街坊悲傷地哭成一團。

  「……線素索又斷了。」蘭罄不悅,本來要伸手去搖沈大媽,看看能不能把人給重新搖醒,可卻被小七一拉,帶出了人群。

  「先幫忙救火,」小七說。「等火滅了我們再進屋找看看有沒有其他線索。」

  只要有做過的事,就會留下痕跡。那樣一個老人家平白無故就這麼枉死,天理昭彰,老天爺不會放過那些行兇之人的!

  ※ ※ ※

  大火過了好一陣子才滅,蘭罄和小七走進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沈宅,看著四處還冒著煙的桌椅樑柱,慢慢翻找。

  「你有看到什麼元寶形狀的東西嗎?」小七找了一陣子後問。

  蘭罄站在一根斷成兩截的樑柱前歪著頭不語,小七於是走過來也看了一眼。

  「怎麼,發現了什麼?」小七問。

  蘭罄把自己的劍抽出來,在被分成兩截的樑柱間比劃,說:「這柱子斷痕前面平整後面不齊,就像先被人一刀劈進一半,而後刀離火燒而斷。」

  蘭罄再看看屋內的桌椅也有些刀痕,最後在殘骸中發現了方才說一直沒找到的老僕屍首,察看一番又道:「這個人應該是先斷氣所以沒來得及跑出去,才被大火燒焦的。那個沈大媽身上也有同樣刀傷,傷口也幾乎致命,可怎麼一個在裡頭一個在外頭?」

  小七摸了摸下巴,說道:「應該是放火之人先將兩人滅口,以為兩人都死了所以放火燒屋,誰知沈大媽還留有一口氣在,被火一燒就痛醒爬到外面去,但卻來不及說更多,就魂歸西天。」

  蘭罄點點頭,認為小七說的有道理。

  他們兩人接著又走進宅子深處,在應該是主人房的地方翻出了一些面目全非的珍稀古玩、錢兩銀票。

  小七盯著幾錠元寶發呆,蘭罄看小七很專注的模樣,也學著小七一起朝那些東西發呆。

  「元寶有什麼稀奇的?」蘭罄說:「衙門裡有很多啊!」

  小七說:「你有沒有想過沈大媽為什麼不說銀票、不說古玩,偏偏要說元寶?這裡不過幾錠元寶,但銀票卻有一大迭疊,每個古玩的價值更是比銀票還多。一個人死前說的事情,必定是與她之死最有干係之物,我賭這元寶絕對與殺她之人有關。」

  「……」蘭罄眼珠子滾了滾,覺得無聊了,便踩著滿地燒焦的雜物自個兒往外跑了出去,壓根沒在聽小七的推測。

  「欸,大師兄,咱這回不是來查案的嗎,你不查案子又要跑去哪裡?師兄、師兄,快回來!」小七急忙跟在蘭罄後頭跑。

  「我已經知道了。」蘭罄在前頭擺搖手擺手。「兇手使刀,跟元寶有關。剩下想不出來的,回去告訴南先生,讓他去想就好。」

  蘭罄這個人,對不感興趣之事,向來是不給太多耐心的。

  ※ ※ ※

  兩人就這麼草草結束小蘇柳巷之行,踏上回歸義縣的歸途。

  走著走著,離開連安縣城門的時候,經過一間當鋪。

  小七心裡突然浮現了什麼,回頭一瞥,看著那迎風飄搖的當鋪旗幟,腦海中出現了個模糊的影像。

  「元寶……是在哪裡見過……」他想得頭都痛了起來。

  一個農夫趕著牛車經過蘭罄身邊,蘭罄看到那麼大一頭黃牛眼睛一亮,立刻衝上前去張開嘴朝那頭牛就要咬,嚇得小七連忙將蘭罄給拖回來。

  「幹什麼磨?」蘭罄臉色陰鬱。

  也是被嚇著的農夫趁著小七抓住蘭罄,鞭子一打,立刻催牛離開當場,小七苦著張臉問道:「您老行不行別只要見著會動、會跳、會飛的,就撲上去咬啊!」

  蘭罄眨眨眼,咧齒一笑,笑得令人不寒而慄。「不行!那頭牛很大!」

  見蘭罄又要衝上去追農夫和牛,小七連忙說:「師兄等等,我想到點頭緒了。」

  「什麼頭緒?」蘭罄不悅地停下腳步與小七對視。眼神似乎在說:「你要是敢誆我,我就把你的頭當成那隻牛的頭給咬下來!」那般。

  小七打了個寒顫,連連陪笑。「我知道沈大媽說的元寶是指什麼了!」他跟著咳了一聲,正色道:「江湖上每門每派在武林中行踏必定有屬於其門派的標記,人亦有之,像浮華宮衣襟上繡有七色蓮花,鐵劍門弟子皆配鐵劍,而這元寶,想來便是哪家或哪人的標記。」

  「那是哪家?」蘭罄問。

  小七頓了頓。「我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那你前面前頭說這麼多不就都是廢話!」蘭罄眼睛瞇瞇了瞇瞇。

  小七知道這是蘭罄動怒的跡象,因為自己方才害他錯過咬牛的機會,於是立刻接口說:「但是我馬上就會想起來的!」

  「哼!」蘭罄伸手往小七臉上一摔擰。

  「唉呦俺地娘啊——」小七殺豬似地慘叫出聲,眼淚都噴出來了。師兄這一擰,使了將近三成力,他又薄又嫩的臉頰啊,哪堪這般對待。

  小七的慘狀讓蘭罄笑了出來,他鬆手拍拍小七睡腫得有一顆饅頭高的臉,說道:「趕快想啊,不然我連你另外一邊臉也捏腫。兩邊一般高,會讓你比較好看些!」

  「是是是!」小七含淚,連忙點頭。真是個混世大魔頭!

  ※ ※ ※

  夜裡,他們找了間客棧投宿。這回因為小七怕了蘭罄,所以要了兩間房。

  草草梳冼洗完畢後,小七自個兒叫了一桌菜一壺酒,把桌子移到床旁,然後翹著二郎腿愜意地躺在上頭邊抖著腳邊吃著酒菜。

  「哼哼,總算能好好犒賞一下自己了。」小七想,他今日要早早便睡,明日不管大師兄怎麼叫,絕對日上三竿才要起床。

  這兩天這般奔波,都沒得好好休息,明日要不睡晚一點,怎麼對得起自己!

  小七慢慢品著竹葉青,喝得漸漸有些醉意。

  從他這方向往外看去,剛好看到大開的窗戶外,一面客棧旗幟在夜風中飄揚。

  小七不免又想起那個他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元寶標誌。

  「到底在哪裡見過呢?」小七瞇瞇著眼打了個酒嗝,慢慢往回想去。

  說到元寶,想到的就是銀兩。

  這世間誰的銀兩最多呢?想當然爾便是家中經營通寶票號,而且旗下產業無數的四師姐了。

  他當年從神仙谷裡出來,不小心殺了個人,後來才知道那是四師姐的左右手,從此便讓四師姐抓住,拿來充當勞役使用。

  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錢能有多麼多。

  浮華宮整座是琉璃所造的宮殿,佔地之廣尋常人一天絕對走不完。

  這樣的宮殿底下,是處地窖,而地窖中滿是金銀珠寶、黃金翡翠,那金元寶銀元寶多到待在那兒一天一天的數,得一年才數得完,而他與這江湖的交集,也是從易容為那被他所殺的林央,成為浮華宮的副宮主後開始。

  浮華宮對外事務四師姐不想露臉的,幾乎都是派他去,所以這元寶標誌,想必也是在其中所見得。

  「到底在哪裡見到的呢……」小七想啊想,酒喝啊喝,就這麼喝到八分醉,眼濛濛腦空空,整個人被酒神帶去夢鄉時,他一個驚醒,想起了究竟是在何處見到那標記的了!

  「奶奶個熊……」小七心裡一震,眉頭一皺。「施大人這次要辨辦的,可是大有來歷的傢伙啊……」

  身上有元寶印記的傢伙,可是那誰的手下,左想右想,都是絕對辦不起的啊!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3

  第七章

  小七這下就算想睡也了無睡意了。他把酒瓶一扔,連外衣都來不及穿,便風風火火地跑到鄰間蘭罄的廂房外。

  小七大喊了聲:「師兄我知道是誰幹的了!」跟著用力推開蘭罄的房門,踏進蘭罄房裡中。

  哪料迎面而來的卻是一陣暖熱的氤氳水氣,而耳邊聽見的則是嘩啦啦的水聲。

  小七一愣,定睛一看,奶奶個好大一頭熊!

  房裡正中央擺著一個大澡盆,而盆中正有個光溜溜的大美人坐在其中,淋沐——浴——著——

  風從外頭吹了進來,筒蘭罄手往水面一拍,頓時一道水柱朝小七面上射去,噴得他滿頭滿臉都是帶著淡淡芬芳的美人洗浴水。

  「發什麼呆,還不把門關上,要冷死我嗎?」蘭罄嗔道。

  「噢,好!」小七連忙轉身將門帶上,想了想覺得不妥,師兄沐浴可是大事,遂又順手將門栓栓拴上。

  然而栓拴好後一回頭,俺地娘啊——嚇得小七連退兩步整個人站在門板上,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蘭大美人居然就當著他的面,這麼不著寸縷地跨出浴盆。

  那身白皙如月色光滑的柔嫩肌膚、那頭垂著水滴貼在胴體上的絲綢烏髮,那張卸下人皮面具後令人屏息的絕美容顏。

  那修長身形、那迷人窄臀、那勁瘦小蠻腰……

  喔喔喔喔喔——

  跟著蘭罄跨步向床鋪方向走了幾步,而後又回過頭來瞟了小七一眼。

  「又呆著做什麼?」蘭罄說。

  那一個淺淺回眸帶著淡淡妖媚與一絲純真,看得小七完全無法招架。

  奶奶個熊啊——

  小七當下感受到生而為人二十幾年來最大的危機,他彎下了腰,胸口小心肝怦怦怦怦跳個不停,聲音大得他都懷疑會被人聽見了。

  他明明就不是喜歡男人的啊,怎麼會才看了這人光溜溜的一眼,底下的小老弟就這麼無法把持,被衝擊得一柱擎天了呢!

  啊啊啊啊——蘭罄他爹啊——你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妖孽出來——

  啊啊啊啊——師父啊——小七要怎麼辨辦啊——

  蘭罄沒用乾布將自己擦乾,直接拿了件乾淨的褻衣便往身上套。

  但如此一來,白褻衣濕了以後便貼在蘭罄肌膚上,顯出若隱若現的曲線來,使得一切更加糟糕。

  「還站在那裡做什麼,是要我叫你幾次?」蘭罄道:「想說什麼還不快說,我困了要睡了!」

  蘭罄輕輕一推,便將浴盆推到角落去。跟著一個翻身側躺上床,雙手只手撐額望著小七,另一手還遮在嘴前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那完全不是刻意而做的媚態與無邪交雜,突顯出了更為致命引人的憨然天真。

  「那、那、那個……」小七夾著腿屈著身子,困難地朝蘭罄移動。

  他最後坐到蘭罄床前那張桌子上,把桌子推了推,推得靠近蘭罄了,而後在蘭罄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滿頭大汗地對蘭罄說:「是這樣的,師弟剛才一邊喝酒吃菜時,突然想到了那元寶是誰家的標記。」

  「你喝酒吃菜,沒叫我?」蘭罄瞇瞇了瞇瞇眼,有著動怒前的跡象。

  小七見蘭罄伸出手像想抓他衣領的模樣,連忙便是一個跳開,彎著腰跑到隔壁去將他那桌沒吃完的酒菜全搬到蘭罄房裡來。

  當然,中間順便小小摻了一點他神醫師弟所做,讓他家師兄通暢筋脈已以保性命無憂的靈丹妙藥。

  「來來來,師兄慢用!這酒是您最喜歡的竹葉青,陳年佳釀,小的特地讓小二尋來的!」小七狗腿地為蘭罄倒酒布菜。而且布完菜就趕快退開,一點都不敢靠蘭罄太近。

  說老實話,他現下雙腿間那東西已經很不得了,要是兩人再有什麼肢體上的親密接觸,讓蘭罄發現,那蘭罄絕對會直接宰了他!

  蘭罄「嗯!」了一聲,雖不滿意也算尚可,便拿著筷子吃了小七夾來的菜,啜飲一口酒香摸鼻的竹葉青。

  「說吧,幕後主使者是誰?」蘭罄心情愉悅了點。

  「就是那『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專藏珍稀古玩搜羅各種曠世奇珍買賣無論什麼古怪東西只要你想要,他都能找來賣你的『無垠軒』。」小七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完,才大大喘了一口氣。

  「無垠軒?」蘭罄歪了歪頭,說道:「沒聽過。」

  小七往旁邊一倒,而後努力將自己拉回來。他摸摸鼻子,緩緩解釋。「這無垠軒說明白就是專做奇珍異寶買賣的,軒主酉無垠通常只做江湖人買賣,在道上名氣不小,師兄你們官府中人少聽見這名字也無可厚非。」

  「酉無垠,什麼怪名字!」蘭罄撇了撇嘴。

  「酉無垠有個總管叫柳成非,自從酉無垠幾年前一病不起後,無垠軒一些大小買賣幾乎都是柳成非這個總管在出面打理。我以前曾經和柳成非見過一次面,那個人一派書生模樣,可拿著的扇子上畫的卻是個金光閃閃的大元寶。那大元寶,便是酉無垠家中標記了。

  這整件事也許能這樣想,小蘭花家中祖傳寶物被奪,隔了幾年殺人越貨之人認為鋒頭已過且桑家也已無人,便慢慢將寶物賣出,誰知後來卻發現有人開始在追查當年被奪的七件寶物的下落,這才讓對方發覺當年那件滅門慘案還有活口。

  後來其中一件血玉鐲到了沈大郎手中,那些人為了斬草除根,先殺沈大郎,而後欲殺小蘭花時小蘭花卻陰錯陽差被我所救,我倆還入了衙門。

  之後那些人又發現施大人決定受理此案,要查出當年殺害小蘭花一家之人。那些人為免被我們查到任何有關的蛛絲馬跡,便趕在我們之前殺了知道沈大郎那血玉鐲從哪買來的沈大媽,甚至放火將一干證據燒得乾乾淨淨。

  或許幹這些事的其中一人便是柳成非,而沈大媽則那麼巧地看到了柳成非的元寶扇子,留了條線索給我們!」小七如此推論。

  蘭罄想了想,又說:「金忠豹國現下去查其他幾個被小蘭花所盜的買贓之人,你說那幾個人會不會也一起被殺?」

  小七握了握拳,皺眉道:「小蘭花曾說那幾個人都是輾轉買到她家的寶物,所以當時都問不出什麼,該是已經轉了好幾手的,雖說跟無垠軒牽連不大,可也難說對方為了萬無一失,不會痛下殺手。沈大郎我猜是出入過無垠軒,才惹來這場殺機。」

  「但你說的這些都是你的推論之詞,你怎麼知道沈大媽說的元寶就是柳成非的元寶扇子,還有這些事一定是那什麼無垠軒做的?」蘭罄愜意地吃了一口菜、喝了一口酒,咂咂幾聲,酒香而醇,他有些微醺。

  小七沉默了。他從這裡想過去,又從那裡想過來,只是覺得將事情整個連在一起看,這些事情都繫在無垠軒上,而且要殺這麼多人,無垠軒也的確有那能耐而已。

  小七抓了抓頭,笑道:「要不我們明日回衙門將這些和南先生說說,南先生定會有所見解。」

  「明天?」蘭罄搖搖頭。

  「怎麼了?明天不是回衙門去嗎?」小七疑惑。

  「誰跟你說明天回衙門?」蘭罄晃了晃酒杯,睨了一下小七。

  「啊?」

  蘭罄故作神秘地招招手,小七屁股離開椅子往蘭罄那裡傾,伸長脖子聽他的悄悄話。

  蘭罄說:「明天我們要去無垠軒。」

  「啊!」小七一驚,瞪大眼睛望向蘭罄。「去無垠軒?」他沒聽錯吧?

  蘭罄哼了一聲說道:「我小黑大人既然都出來了,怎麼能無功而返?既然知道有可能是無垠軒做的,那當然就要去那裡,把那啥酉無垠跟柳成非都扣回衙門裡,讓我爹審問審問了!」

  小七嚥了口口水,說道:「您老可知無垠軒在江湖上名聲是如何響亮?那地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進去的,要是私闖,光是軒內暗藏那五行八卦陣的九九八十一種變化就能讓你……」

  蘭罄重重拍了桌子一下,喝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至理名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小七連忙搖頭。「沒有。」

  蘭罄補道:「那是我爹說的!反正不管他是天王老子還是三頭六臂,犯了過殺了人,就要帶回衙門脫褲子打板子!」

  「……」小七覺得,這人已經瘋到一個不可理喻的境界了。

  這江湖向來是官府的歸官府、武林的歸武林,發生在江湖裡的事就只能由江湖人來解決,官府是管不了那麼多的!

  更何況武林中人一個比一個武功高強,門派一派比一派深不可測,官府中人……說得難聽點都是些吃閒飯的……哪鬥得過那些武功蓋世的高人。

  是說,蘭罄除外啦!這人本身就是個變數。

  但歸義縣衙門那些人可就不是了,那些人可沒蘭罄這般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啊!

  呃、說得太過了……

  「敢問您知道……無垠軒該怎麼去嗎?」小七小心翼翼地問。

  「不知道。」蘭罄喝了口酒。

  「不知道你還想去?」小七說。

  蘭罄瞥了一眼眼前人,疑惑說道:「你這人真是奇怪,我不知道,可你知道便成了啊!」

  小七愕然。「我哪可能知道無垠軒在哪!」

  蘭罄瞇瞇了瞇瞇眼看他,輕輕哼一聲,語氣有些危險地道:「你又想騙我?你都知道兇手是無垠軒的人、曉得元寶是無垠軒的標記,更看過柳成非的元寶扇子,全部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哪會不清楚無垠軒在哪裡!」

  小七愣愣望著蘭罄,蘭罄也望著他。

  小七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蘭罄是握著酒杯打算朝小七腦袋扔過去,把他那不知在想著什麼的腦袋扔出一個洞來。

  其間氣氛火爆一觸即發,直到最後,小七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長長吐出,喃喃說道:「師兄我認輸,跟你說話真是沒一個條理可尋的,完全有理說不清。欸……他們幹啥派我來找你呢……要他們隨便一個來……現下還不早已被你整死了……」

  「你說什麼?」蘭罄挑眉。

  「沒沒沒,師弟想辨辦法幫你找無垠軒位置呢!」說罷,小七從懷裡掏出一節短笛,打開窗戶朝外頭吹了幾聲。

  沒多久,一隻巴掌大的小紅鸝鳥從夜空中迅速地飛了過來,停在小七肩上,拿著小小的頭顱不停地蹭著小七的臉頰,十分親暱的模樣。

  小七摸摸紅鸝鳥,從懷中掏了點零食給鳥兒啄食,而後取來紙筆寫下要問的事,塞入鳥爪上綁著的竹筒中,把鳥兒往外一放,說道:「去吧!」

  那紅鸝鳥拍著翅膀,便啪噠啪噠地迅速飛走了。

  「那是什麼?」蘭罄好奇地問。

  「我的信鴿。」小七說:「讓它它去問無垠軒的事,興許明後日就會有回音了。」

  小七回頭,卻不知什麼時候蘭罄也已經來到窗邊,還一直盯著紅鸝鳥離去的方向不放。

  「噢!」蘭罄應道。「紅紅的。」

  瞧蘭罄又露出那種獵食時的兇猛模樣,小七嚇了一跳,連忙說:「那是我養了很久的鳥,叫做小紅,是不能『吃的』!」

  「啊?」蘭罄歪著頭,面露疑惑。「明明只要是會飛會動的,就都能吃!除了烏龜以外,烏龜殼硬。」

  小七說:「那鳥我養了很久,還為它它取了名字,!在我們家鄉取了名字就表示有感情了,有感情就像家人一樣,所以絕對不能吃!你要是吃了它它就等於吃了我弟弟,我就跟你拚拚命!」

  蘭罄這才收起嘴饞的神情,哼了一聲不悅地跑回自己床上坐去。

  「呼——」小七鬆了一口氣。

  那小紅鳥他可真是養了好久的,和神仙谷裡的師父與浮華宮裡的四師姐互通訊息全都是靠它它。

  而且他養小紅多少年,小紅就陪了他多少年,回首這些日子小紅對他有情有義、不離不棄,要今日真一個不小心讓蘭罄吃了,不開玩笑,他真的會找蘭罄拚拚命!

  看蘭罄吃飽喝足了,小七喚來小二將桌上狼籍清乾淨,小二抹好桌子退下後小七也準備離開,才走到門口卻又突然教一條衣帶給捲了回去。

  「師兄還有什麼事?」小七陪笑問道。

  蘭罄還是那撩人姿勢側躺在床上,微微敞開的衣襟露出雪白細緻的胸膛和若隱若現的乳首。

  蘭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說道:「不許走,今日就在這睡了!」

  「什麼!?」小七大吃一驚。「師兄不要吧,我的床還在隔壁等我呢,怎好跟您擠一張!」

  小七連連後退,但蘭罄手中的腰帶卻捲得更牢了,小七一扯,蘭罄一拉,那結果就是小七可憐的腰啊,被勒得都快成盈盈一握的纖細美人腰了。

  「呃啊,會死……」小七呻吟。「師兄放了我吧,我和誰睡都行,就是不敢跟你睡啊……」

  「為什麼不敢跟我睡?」蘭罄挑眉。

  「嗯……啊……那個……」小七難以開口。要真一起睡而後不慎將美人摟入懷中,進而被美人發現自己有那啥心思……雖只是誠實反應而非故意為之,難保蘭罄一個生氣,會將他剁一剁直接餵狗去,案也不用查了。

  「你要回去了,那半夜如果你的鳥飛到我房問間裡怎麼辦?」蘭罄說。

  「我的鳥無論如何也不會飛到你房間裡來的!」小七哀嚎。「況且這一來一往絕對也沒這麼快!」

  「胡說,我看你的鳥快得很,而且他它從這裡飛出去就絕對會飛回來這裡!你這可惡的死小子,又想騙我了!」蘭罄一卷一拖,小七整個人凌空飛起,摔到他床前的木桌之上。

  木桌頓時啪啦一聲碎成一塊一塊又一塊,小七那屁股啊,也給蘭罄摔成了一片一片又一片。

  「俺、俺地娘啊……」小七呻吟。

  他的鳥絕對不會飛回來這裡的啦!小七賭定。

  因為這裡有殺氣啊……

  魔頭在此,飛禽走獸絕對通通退避三舍不敢靠近的!

  就連他都不想靠近了啊,他的小紅那麼聰明,又怎麼會往火坑裡栽!

  蘭罄伸手拍拍小七的臉頰,看小七安靜了,才有些滿意地道:

  「小七你乖,今兒個就在這桌上睡了。要是小紅回來,你記得要叫醒我。等我們明兒個去無垠軒把那個酉無垠帶回給我爹問話,我爹若要論功行賞,我就分你一點點功勞罷!」

  小七欲哭無淚。

  原來是睡桌子不是同睡一張床,師兄您早說嘛……

  嚇得大爺我……

  ※ ※ ※

  兩日後的一天清晨醒來,窗外傳來振翅聲,小七連忙從地上被窩裡爬起,發覺他家的小紅正聰明地待在外頭靠窗的榭樹上,沒靠近魔窟,啾啾啾地朝著屋內叫。

  小七招來鳥兒,取下它它爪上竹筒內的紙簽後,突然想到自己還沒捎信回神仙谷報平安,遂又寫了些近況回去,也說自己找著大師兄了,有空便會餵他吃藥,師兄目前也身體安康。

  小鸝鳥吃了點鳥糧後啪噠啪噠振翅往北飛,小七走回床畔發現蘭罄也醒了,便打開紙簽細看。

  「找到無垠軒位置了?」蘭罄揉了揉眼,打了個呵欠問道。

  小七點頭。和他所猜的不錯,無垠軒便是地處這西南偏遠之地,所以江湖中人才不常見無垠軒之人,而沈大郎也才有機會與無垠軒接觸。

  「走吧!」小七拿起了兩人的包袱便要下樓。

  小七隻想著快完事快離開,將來離得蘭罄越遠越好,否則再這樣與他孤男寡男相處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來。

  這人睡相真不好的,昨晚居然一條白白玉腿就這麼垂出床外晃啊晃,晃到他一道鼻血噴出來,最後只得整晚誦念清心普善咒,才得心無雜念,驅除一切惡邪。

  他奶奶的,小七心裡想,要再和蘭罄多睡幾天,自己絕對會精血潰竭,氣絕身亡。

  無垠軒離他們目前所在的約有幾十里路遠,小七和蘭罄離開客棧後便一路以輕功疾行,不到中午便來到無垠軒外。

  這無垠軒無垠軒座落繁華小鎮外郊,門外沒有掛上牌匾,門口一對石獅子,門戶緊閉,匆匆一眼還只道是哪戶人家家宅,看起來未有任何特別之處。

  但小七從別處聽來關於這地方的傳言可不少,他與蘭罄躍上圍牆一看,便指著軒內竹林與奇峰怪石道:「看到那些沒有,那些石頭竹子每處每寸都暗藏五行八卦陣法,待會切記要小心跟著我走,如果不慎觸動機關引來人可就糟了。」

  蘭罄沒點頭亦沒搖頭,也不知有無將小七的話聽進去。

  小七帶著蘭罄輕輕由圍牆躍下,繞開那些障陣法,一邊鑽著空處一路拐拐繞繞,一邊躲著軒內巡邏之人,最後躍上主屋屋頂,徐行查探。

  小七翻開一處屋瓦,朝下看去。下頭雖是大廳,但僅有幾個家丁守著,沒見著酉無垠或柳成非。

  又換了處挖開屋瓦往下查探,這回一屋子藥氣立即從屋內往上衝了出來,蘭罄沒注意給嗆了一下,正要咳嗽,小七一掌急忙把他嘴遮了,比出了個噤聲的手勢。

  底下傳來一陣輕聲細語,一名僕人端著藥盅彎腰侍奉著床上主人,說道:「主子,這是中午的藥!」

  床上男子緩慢起身服藥,片刻後咳了幾聲,那僕人立即為其順背。

  「阿非回來了沒?」床上男子問。

  「柳管家說他這這幾日會比較忙,但千叮萬囑要小的好好侍奉主子服藥,等他手上事情忙完,便會立刻回來見主子。」

  被喊做主子的男子,定是這無垠軒的主人酉無垠了。

  小七與蘭罄對望一下,又往下看去。

  那酉無垠頭髮半白,說話聲音虛軟,但面色卻不像重病中人般蒼白。

  他長得五官端正,樣貌不俗,雖是正氣長相,身形偏瘦又有些儒生氣度,但眉心中卻隱隱帶有一股陰戾之氣,那雙眼也過於深沉,絕不是個簡單人物。

  「去把,帳本拿過來。」酉無垠道。

  僕人立即將桌上厚重的帳本捧到酉無垠面前,態度恭恭敬敬。

  酉無垠接過帳簿,隨口問道:「阿非那些事處理得怎樣了?」

  僕人彎腰道:「總管說有些棘手,但該除的人都除得差不多了,請主子放心。」

  「嗯,也真是辛苦他了。」酉無垠道。

  「總管說這些都是下人們該做的,請主子別費心。」僕人回答。

  在屋頂上的小七指指帳簿,又用嘴型說了聲:『等等下去找東西!』蘭罄還算合作地點點頭,待到屋裡都沒人,酉無垠和那僕人離開之後,才翻身下到屋簷底,一個竄身溜進酉無垠房中。

  蘭罄走到桌子旁將酉無垠留下的帳簿翻了翻。上面記載的都是無垠軒與綠林人士來往的買賣紀錄,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小七則是在房裡晃來晃去,這邊翻翻那邊找找,讓蘭罄忍不住問:「你在幹嘛?」

  小七邊忙邊說:「找看看這裡有沒有小蘭花家剩下那七寶之一,如果有,酉無垠可說是證據確鑿,也就能如你所願逮人回去了。」

  「麻煩,直接逮了便成。」蘭罄早直接將酉無垠看成幕後主謀,他的想法沒小七那般迂迴,還得有證據才能逮人。

  小七回頭,說道:「您老也不想拖累施大人吧?要無憑無據就把人拖回去,那將來還得鬧出多大事情來?」

  「……」蘭罄看了小七一下,最後只得跟著小七一起努力找。

  兩個人翻了好一陣子,但卻是徒努勞無功。蘭罄耐心用罄,怒道:「這裡什麼也沒有,不找了!」說罷便轉身往門外走,直接要去抓那酉無垠。

  「師兄!」小七嚇了一跳,連忙揪住蘭罄衣袖。

  「誰在裡面!」外頭突然傳來喝叱之聲,房內的動靜驚動了外頭守衛的家丁們。

  房門迅速被推開,小七與蘭罄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有弓弩手放箭朝他們射來。

  蘭罄帶著小七連連後退,而後一個揮袖勁風打落飛箭,他大喝一聲:「走!」立即拉著小七往上一竄,將屋頂撞開一個洞,往上逃去!

  「快追,別讓他們跑了!」底下家丁亂哄哄地指著屋頂破洞叫。

  蘭罄緊扣小七的手,小七也就這麼被蘭罄拉著跑,兩人由剛才來的方向回去,但卻在衝入竹林後小七一個止步,暗喊一聲:「糟!」

  小七連忙將蘭罄推出竹林外。「陣式已經觸動,你快從另一邊走,別管我!」

  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際,竹林中竹株開始變換方位,奇峰異石恍若有了生命般朝小七移來,小七一個不注意,背後被巨石一撞整個人差點飛出去。接著右方又是暗箭射來,他一個凌空轉身側過,但卻還是閃避不及中了一箭,頓時悶哼一聲。

  被小七推出陣外的蘭罄並沒有領情,他見小七自個兒一個人在陣內被那些石頭暗器打架打來打去實在非常之不悅。

  歸義縣衙門裡的人就只有他施小黑能夠欺負,這無垠軒算什麼東西,憑什麼打他的人!

  蘭罄一躍,再度闖進五行八卦陣中。

  多了一人入陣後,陣式又起了變化,箭雨由四面八方而來,巨石變換攻擊也更為猛烈。

  蘭罄一把抓住小七的手臂,把人塞到背後,而後捲袖振氣,掃去四面八方襲來的箭雨。

  突然間,竹林中瀰漫起濃濃煙霧,煙色五彩斑斕,朝他們而來。

  小七一且此陣濃霧,臉色整個白掉。他立即掩鼻大喊道:「小黑閉氣,這五毒煙霧會令人心神喪失昏迷致死!我們要快點離開這裡!」

  可迷霧襲來速度太快,小七才一說,便感覺頭昏眼花,眼前景物開始模糊。

  「糟糕……」小七甩了甩頭,有些站不穩腳。

  這時一座巨岩以石破天驚之勢往小七砸來,蘭罄將小七一拉,毫無多想,立即伸出自己右臂為小七擋去這致命一擊。

  頓時小七隻聽見「喀啦」一聲,骨頭碎裂的悶響傳來。

  小七意識恍惚,下盤虛浮。他努力算著這五行八卦陣陣法破解之處,可無奈學藝不精,最後終於不支,整個人往蘭罄懷裡倒去。

  小七拉著蘭罄衣襟焦急而困難地說:「走坎位試試,或許能出生門!要逃不了……把我扔了自己先走……切勿……戀戰……快……」

  昏迷之前,小七隻感覺睹蘭罄一雙鳳眼,靜靜凝視著自己……

  深邃幽暗的目光中,有著說不出的意味……是那般五味雜陳……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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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小七的腦袋重得不得了,眼皮也重得幾乎張不開來。他感覺身旁似乎有幾道視線一直盯著他,耳邊也一直有著窸窸窣窣的聲音。

  緩緩地撐起了眼皮,映入眼簾的第一眼就是一張烏漆抹黑的臉。

  「喝!」小七連忙往後一縮,叫道:「施大人,你的臉怎麼這麼黑,中毒了嗎?」

  正在察看小七傷勢的施問把頭縮回來,深深看了小七一眼,最後長長歎了口氣說,「不是我中毒,是你中毒,你的毒傷很深,接下來要好好休息才成!」說罷,便擺擺手離開了。

  小七左右看看,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衙門裡,正睡在他那塊通鋪木板床上。

  而他身邊還圍著師爺南鄉和小蘭花。

  小蘭花連忙將他扶起來。

  南鄉搖著羽扇淡淡說道:「大人那臉是被氣的。」

  「被氣的,被誰氣的?誰那麼大膽敢把施大人氣成那副模樣,不會是我跟小黑大人吧?」小七小心翼翼地問。

  南鄉搖搖頭。「自是被無垠軒那班匪徒所氣。光天化日下竟敢對衙門捕快動手,你回來時中毒昏迷奄奄一息,公子身上也都是傷,大人是因為你們兩人差點送命,那張臉才給氣黑了。」

  小蘭花輕聲說:「小七來,先把這碗藥給喝了!」說著,便將一碗苦不拉嘰的烏黑藥汁灌進了小七嘴裡。

  小七苦著張臉將藥吞下,小蘭花又給小七含了顆蜜餞,而後說:「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不過大夫說只要人能醒來就沒事了。你啊,怎麼能把小黑大人往險地帶,要是發現了什麼就先回衙門來啊,同施大人和南先生說了,讓他們派兵跟你們去,就不會這麼危險了。!」

  小蘭花今年還沒滿十八,講起話來卻像三十八,小七被她念得脖子都縮了只能嗯嗯嗯一直點頭,等到小蘭花念夠了回廚房準備大夥兒的膳食,小七才掏掏耳朵,耳根子終於清靜了。

  「咦?我師兄、不對,小黑大人呢?」小七左右看不著蘭罄,遂問。

  「和其他捕快巡城去了。」南鄉一笑。

  小七點點頭,再問:「能巡城,應該就代表沒什麼事吧?」

  「他的傷可不比你輕,一回來我就見他右手軟垂著,分明是手骨斷了。」南鄉搖頭說:「可那孩子從來不看大夫,誰要碰他多一些他就咬人,現下那手連包紮也沒有,就這麼晃來晃去的,晃得衙門裡大夥兒心都疼了。」

  南鄉說完,深深地看著小七。

  「先生你看我幹嘛?」小七往床裡縮了縮。他總覺南鄉這眼,用意太深,不懷好意。

  「公子這回回來,若不是多瞧了他幾眼,還真看不出他那張臉的變化。他的臉的確是常常惹禍,如此一來便是沒戴斗笠面紗出門,我與大人也能安心了。百里先生易容術真是高明,在下深感佩服。」南鄉朝小七做了個揖,繼續說道:

  「再者,在下好說歹說請公子將面具拿下,但公子卻是對那人皮面具愛不釋手,連摸也不肯讓在下摸摸。您說,這是公子太喜愛您做給他的面具,或是因為,那面具是您給他的呢?」

  「他自然是喜歡那人皮面具!」小七連忙道:「還有,先生您別折煞我了,叫我小七就成了。這門手藝是我師父傳給我的,高明的是我師父,可不是我啊!」

  南鄉笑了笑。「在這之前我與大人本還懷疑能不能將照顧公子這重責大任交託於你,但道這回公子將與你一路之事說來,聽他之言,你為人聰明,過大事又鎮定機警,看來,我與大人這回的決定是正確的!」

  「等、等等!」小七急道:「南先生你說什麼,怎麼我完全聽不明白。」

  南鄉微笑道:「大人已經決定將你升為快班捕快,編在公子麾下。從此你便不用因為守著花廳而埋沒才華,能與公子一起出生入死,偵辦大案了。」

  「……」小七張口結舌,呆了片刻,立即道:「我比較喜歡守花廳的工作,能不能跟施大人說別把我升到快班,我這人真的沒什麼才華,而且就算真有那麼一丁點,也喜歡被埋沒,真的、真的!」

  這編到蘭罄麾下代表什麼不言而喻,因為衙門裡沒一個人跟得上蘭罄腳程,也沒辦法做人皮面具讓他不引人注意,所以他們這回這般編製,不啻為將他當成了斗笠面紗,外兼奶娘使用啊!

  南鄉拍拍小七的肩,說道:「本歸義縣衙用人唯才,不養無用之人。大人如此善用你是好事,況且,升做快班後薪餉也升了許多,在外辦事也能威風不少。」

  「薪餉?多少?」小七眼睛一亮,說真的,還真沒想過判服徭役還有會有銀子拿。

  「以一般百姓而言也不算少了,」師爺搖了搖扇子。「一年約莫十二兩。」

  「啥?」小七一呆,屈指算了算,猛地抬頭。「那一個月不就才一兩。」

  「不,一兩多一文吧!」南鄉笑。

  「……」

  他百里七縱橫江湖這麼多年,自己賣人皮面具千兩一張這不說,光是每年在浮華宮幫他家四師姐做牛做馬偶兩爾開小差賺的外快就都以幾百兩幾百兩這般算了!

  十二兩……這投進湖裡……還有沒有個動靜、掀不掀得起漣漪啊……

  施問果然為官清廉,不只讓他底下這些人個個兩袖清風,這衙門也成了絕對的清水衙門……

  ※ ※ ※

  小七沒想過竟然有這麼一天,賣身一年不過抵個十二兩銀。

  師爺將蘭罄的大小事情交代過後,最後一句說:「公子從今以後,就勞煩你多費點心照顧了!還有,施大人吩咐,你的傷需要多加休養,這幾天便不用做事了,多睡睡吧!小蘭花會定時熬藥過來。」

  「……」既然縣太爺有令要他多睡了,小七自然不得不從命。

  於是那天南鄉前腳踏出房門,小七立刻就拿被子把自己的頭蓋了,呼呼大睡去。

  人家是一醉解千愁,他是一睡解千愁。什麼天大的事都等他睡醒再說,他百里七,睡覺最重要!

  小七再次醒來,已經是當日傍晚。

  他走出通鋪轉了轉脖子鬆了鬆筋骨,用力地打了個呵欠,感覺真是神清氣爽,舒服得不得了。

  小七穿著便服到廚房裡找小蘭花拿晚膳,小蘭花給了他一大碗清粥、兩顆鹹鴨蛋、一碟小菜和一隻鹵雞腿。

  鹵雞腿是他搶來的,小蘭花本來說他大病初癒別沾油葷,可沒吃肉那不是和和尚一樣了,所以他拿了雞腿包好油紙塞進懷裡就跑,不理會小蘭花在後頭氣得一直叫。

  在衙門花廳附近找了個清淨的地方,小七隨意坐在一片草地上,稀哩呼嚕地喝起粥來。

  當他正在剝鹹鴨蛋殼的時候,旁邊草叢突然動了動,小七呆了一下,看到一顆小豬頭從草叢中探了出來。

  那豬鼻子動啊動地,慢慢朝他靠近,有些戒心地齁齁兩聲。

  「想吃鹹鴨蛋嗎?」小七問。

  小豬又齁齁兩聲,望著小七。

  小七朝那豬左看右看,覺得奇怪衙門裡怎麼會突然冒出一頭小豬來,後來想了想,「啊!」了一聲,用鹹鴨蛋指著小豬說道:「你是那天跟我回來的那隻豬吧!」

  小七左看右看,喃喃說道:「真是稀奇了,衙門裡明明有個見豬咬豬見狗咬狗的瘋子在,你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小豬一跳,咬住小七手裡那顆鹹鴨蛋,嚼了兩口就吞下肚,跟著吃了甜頭就像把小七當成好人似的,走向前兩步用那顆小小的腦袋拱拱小七,又「齁齁」叫了兩聲。

  「肚子餓了啊?」小七問。

  「齁——齁——」小豬叫。

  小七想了想,又剝了一顆鹹鴨蛋給它它吃,小豬還是一樣,一跳、咬下、嚼兩口、吞下,然後再用亮晶晶的眼神期盼地看著小七。

  「奶奶的!」小七笑道:「大爺我兩顆蛋都給你吃了,只剩一盤菜了,要不要、要不要?」

  小七把過水的無味青菜遞到小豬面前,哪知小豬揚起頭,鼻子高高地在半空中嗅了兩下,居然繞過那盤青菜,兩隻蹄子就踏到小七盤坐著的大腿上,朝著小七胸口猛嗅猛頂,沾得小七胸口滿是豬口水。

  小七一笑,興起捉弄小豬的念頭,他也不管小豬聽不聽得懂,就說:「聞到雞腿味了啊,沒想到你這豬鼻子竟然這麼靈。好吧,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你乖乖站著別動,我去把雞腿藏起來,如果你能找到這雞腿藏在哪裡,別說一隻腿了,十隻我都給你吃!」

  小七說罷,一個起身踏輕功向上躍去,身形迅速翻上屋簷,而後在連綿不絕的衙門屋頂上跑了一陣,接著停在內衙一間房門之上,掛著笑容慢慢地等。

  「我就不信跑到這裡來,你還能聞到雞腿味。」小七笑著躺在屋頂上翹起二郎腿,哼著曲子,打算如果等到太陽下山豬還沒來,那他就把這雞腿吃了。

  不過哪可能來呢,那是豬又不是狗,況且真聽得懂他的話,那也真是靈豬了。

  誰知,小七才歇下沒一會兒,打了三個呵欠,夕陽也慢慢西下之時,屋簷底下還真的傳來了「齁齁齁齁」的豬叫聲。

  「真是神了!」小七驚訝地探頭往下一望,見著小豬喘吁吁地在底下仰頭伸長鼻子朝著頂上他所在的方位嗅個不停。

  小七一個翻身,倒掛金勾雙腳垂釣在屋簷之上,整個人頭下腳上地望著底下那隻豬,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兒,笑了笑,從懷中掏出裹著油紙的鹵雞腿,往下一扔,那小豬仔立即一跳咬住雄雞腿,吃得歡快。

  「你在這裡做什麼磨麼?」

  一陣酥磁嗓音傳來,小七往拱門方向望去,發覺穿著官服的蘭罄正一臉不悅地凝視著他。

  「啊!」小七立刻從屋簷處翻身落地,拍了拍手上灰麈塵,說道:「我和這小東西玩呢!」他指了指小豬。

  蘭罄說道:「你可知內衙乃衙門重地,除了我爹、我、南先生,與內衙僕役之外,官府衙役與六房書吏皆不得擅自進入。要被捉到,就立刻脫褲子打板子!」

  這官府內外分野之嚴,就是怕有人會走後門,在縣官退堂之後的內衙裡行賄賂污穢之事。

  小七縮了縮脖子,表現出一副害怕瑟縮的模樣,說道:「唉呦我的小黑大人,小的初來乍到,根本不清楚這裡不能亂闖,您就大人有大量,當沒看見小的,饒了小的這一次吧!」

  「守內衙宅門的門子沒跟你說不能進來嗎?」蘭罄怒道。

  「……」小七抬抬眉頭,往上看去。「我踏著屋頂跑進來的,沒看見門子。」

  「那那隻豬呢!」蘭罄指向正在吃雞腿的小豬。

  「豬?什麼豬?」小七道。

  蘭罄用那棰種充滿獸性的眼神往小豬一看,小豬立即「齁——」地長長叫了一聲,嚇得跑到小七腳跟後頭躲了起來。

  蘭罄說道:「這隻豬擅闖內衙禁地,既然不是你的,那我要拖去打板子,然後把它它一口吃掉!」

  魔頭嘴張得大大的,挾帶一身氣勢,周圍勁風忽地而起,教人不寒而慄。

  小豬又長長地「齁」了幾聲。

  小七這個人一向是心腸看起來硬,但其實軟得不得了的,只要別人哀那麼一兩聲,他就沒辦法不幫忙。小蘭花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這回這小豬叫得這般可憐,還躲到他身後了,他哪可能放著不管呢?

  蘭罄繞過小七伸手要去抓豬,都忘了自己的手已斷,軟軟地無法使力。

  小七見蘭罄過來,便即刻以手隔擋,結果就這麼打到蘭罄的斷骨傷口上,又發出了喀啦的一聲。

  小七深吸一口氣,望向蘭罄,心想這回死了,怎麼會好巧不巧又打中蘭罄的傷口。

  蘭罄眼一瞇瞇,怒氣猛地暴漲,左手往小七衣領一抓,便將人整個騰空摔了出去。

  「唉呦俺地奶奶啊……」小七「砰」地一身巨響摔在地上,痛得呻吟出聲。

  蘭罄這時又走了過來,一腳踏上小七的胸口。

  「沒大沒小,師兄我手上有傷,你還這麼抓過來,不想活了嗎?嗯?」蘭罄說。

  小七心裡一愣,心裡驚訝蘭罄走火入魔的症狀是不是好了一點,意識也清醒了,不然怎麼會自稱師兄了?

  正當他這麼想著的時候,蘭罄那雙穿著皂皂靴的腳狠狠地揉了幾下小七胸口,氣呼呼地道:「可惡、可惡!」

  那力道重得小七眼淚都快掉下來,急急叫道:「師兄饒命!」

  「我為什麼要饒你!」蘭罄瞇瞇眼說道:「我小黑大人已經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你們這些人都是這樣的,每次都惹我生氣,這次又為了隻豬阻擋我……」

  小七連忙喊道:「哪些人啊?師兄你說,我替你出氣去!行行好你就別踩我了,我的胸啊,啊——內傷了內傷了!」

  「哪些人……」蘭罄一愣,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影子,卻怎麼也看不清那些人真切的模樣,他伸手去抓,縮回來的手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小七趁著蘭罄發呆連忙把對方的腳往上一抬,而後使出一招懶驢打滾,滾到旁邊草叢去。

  那隻豬也跟著跑到他身邊,把身體藏入草叢中躲了,只露出半顆小腦袋來。

  蘭罄又想朝小七撲來,小七連忙伸手阻擋,喊道:「等等等等等!」

  「等什麼?」蘭罄問。

  「我有藥,」小七立刻站了起來,頭上身上滿是草屑的他迅速從懷中掏出他那驚天地泣鬼神,無論外傷內傷,外敷內服後不用一天什麼傷通通好的療傷聖藥「血見愁」來。

  小七道:「師兄還記得這藥不?這藥是咱八師弟趙小春的得意之作,無論什麼傷,馬上用馬上好,而且用完不管大傷小傷全都立刻就不痛了!」

  蘭罄狐疑地看了小七-一眼。

  「別不信,手伸出來!」小七說。

  蘭罄想了想,還真乖乖把手伸了出去。

  「不是左手!」小七吼:「你受傷的是右手!」

  「噢!」蘭罄又乖乖地把左手縮回來,右手伸出去。

  小七將蘭罄衣袖拉起,看著他明顯骨頭錯位一截斷骨骸還刺透肌膚露在外頭,而且整個烏黑腫脹的手腕,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怎麼傷成這樣!」小七心裡頭酸酸的,還有些難以言喻的心疼。

  「真是的,自己不會照顧自己,怎麼衙門裡那些人也不來照顧你!」碎念了幾聲後,小七立即將藥瓶裡的藥像不要錢似地灑在蘭罄手腕傷處,而後等了小半會兒等藥效滲入肌膚底下,才輕輕將蘭罄斷掉的骨頭推回原位。

  骨頭歸位的疼痛讓蘭罄皺了一下眉,但卻沒有像以前那樣稍微不順心就大發脾氣。因為他覺得,這般專心為他上藥的小七,看起來,好像又順眼上那麼一點點了。

  跟著小七找來兩塊乾淨木條,撕下自己褻衣內裡,一圈一圈地將木條與蘭罄的手腕固定住。

  折騰了好一陣子,小七才鬆了口氣擦擦汗,說道:「好了,這樣就行了。這幾天千萬別碰水,過幾天等骨頭定住了,我再幫你換藥。」

  蘭罄縮回手,望著被布條綁得整整齊齊的手腕看了好一會兒,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來。

  他湊進聞了聞,問道:「怎麼是香的。」

  小七將剩下的藥小心收起來,說:「那是藥香味。」

  蘭罄點點頭。

  小七見蘭罄臉上表情已經不像方纔那般猙獰,於是乎說道:「對了師兄,關於那隻豬……」他指指草叢裡那顆小腦袋,「暫時忍著不吃成不成?您瞧它它就這麼一丁點,也不夠您咬一口塞牙縫哩,要不將它它養大些,等到它它長得和那天咱們扛回來的那兩隻山豬王那麼大再宰來吃,豈不更好?」

  蘭罄皺了皺眉。「它它會動,跑來跑去、跑來跑去。我一下一不小心就會把它它吃了,等不到長大只。」

  小七看了那隻豬一眼,發覺那隻豬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正瞧著他看,被這麼一看,小七的良心又開始不安作祟。

  小七捂捂著胸口說:「那……那要不師兄學我那樣如何,給這隻小豬仔取個名字,偶爾陪他玩玩餵它它點東西吃,但忍著別去咬它它。取了名字多叫幾次,等叫久了後就會有感情,有感情就不會那麼快殺了吃掉了!」

  「取名字?」蘭罄歪頭。

  「對,取名字。」小七說:「像我一樣,我那隻鳥就叫小紅!」

  蘭罄偏著頭想了想,看著小七想了想,看著豬仔又想了想,最後纖纖食指一指,指向豬仔說道:「你,『小豬』、『趙小豬』!我把你當弟弟養,先忍耐,等你長大再吃掉。」

  小七撇撇嘴,暗道:「就你這護短性子的,等長大有了感情,不說你了,就別人要吃它它,你都會和那人拚拚命了。」

  是說……為什麼要叫「趙小豬」,論到這個姓,怎麼也應該叫做「施小豬」吧?

  小七想不明白,正想問時,突然那根蔥白玉指又從小豬那頭轉到了他身上。

  「啊?」小七納悶。

  「你,『小雞』、『陳小雞』!」蘭罄說。

  「什麼!」小七瞪大眼。感情這人也把他跟那豬仔當成同種東西了!

  小七正想朝蘭罄吼,卻見蘭罄展開一個如花笑靨,而後也不理會他,一跳一跳地開心著跳走了。

  那人嘴邊還唸唸有詞。「小雞,當弟弟養,先忍耐,長大後就把你砍掉!」

  「……」蘭罄你個沒良心的大魔頭,虧老子對你這麼好,掏心掏肺地,有難叫你先走、有傷替你包手,現在居然就撂話等老子長大就要把老子砍掉……

  你個沒心沒肺的……

  ※ ※ ※

  隔日晚間,小七本來在通鋪門口乘涼吹風,和同樣為衙役的幾個漢子吃菜喝酒,偶爾說說無傷大雅的葷段子,這時南鄉卻搖著羽扇晃到他們小院前,說了聲:「該上工了!」

  聽得小七一陣迷糊。

  南鄉說道:「金忠豹國回來了,施大人請你一起過去商議呢!」

  小七愣了愣,一是心道金忠豹國回來關他什麼事,二為傷還沒好想清靜清靜呢,遂陪笑道:「南先生,我這酒才沒喝幾口,不去成不成?況且有事情施大人與你、小黑大人還有金忠豹國幾位便可商量了,哪還用得著我這小差役呢!」

  南鄉也沒發話,只見旁邊幾名衙役就連忙把酒瓶往小七手裡一塞,連人一起朝南鄉那邊推去,幾個人七嘴八舌比當事人還緊張地道:「施大人有找那就是大事,陳七你還不快去。!」

  「酒什麼時候喝都有,可要耽誤了施大人的正事就不得了!」

  「欸……」就這麼,小七被人推著走,連說不的選擇也沒有,最後只得認命,跟著南鄉屁股後頭,慢慢地往施問書房方向去。

  到了書房,施問還是坐在老位置,下方兩排分別站著金忠豹國四大金剛,蘭罄則是拿著把匕首對著塊巴掌大的沉木牌刻刻挖挖地,專心得很。

  南鄉站到施問身旁,朝施問道:「稟大人,陳七帶到。」

  施問點頭,接著便道:「你等四人且將這些日查訪之事速速說來!」

  丁金往前站了一步,先道:「稟大人,我等四人遍尋不著破廟那兩人後,便決定先問明小蘭花手中五件家傳寶物由誰身上盜來,而後分別走訪各地,查探水揚縣朱長、常塗縣於鄰文、光明縣蔡安、宋堯縣韓曉生、雙喜縣林孟宗等五人從何處買贓之事。但卑職等辨辦事不力,這五人全都在我們到達之前,就先後斃命。」

  「什麼,竟有這等事!」施問震驚。

  南鄉搖著扇子問:「何時死,死因有何可疑之處不?」他聲音沉穩,彷彷彿早如此次查訪會有這等結果。

  陳豹接下去說道:「我等去過各縣縣衙借調仵作屍單,發現這五人中有三人是在這個月與上個月家中遭受祝融之災,於火場中斃命,其中兩人一人溺死河中,一人出外買辦被盜賊所殺。」

  小七心想:「哪有可能那麼湊巧,三戶人家包括後來沈大郎那戶一共四戶都是走水,之後還一個淹死、一個被殺,全都在這兩個月死了個徹底!」

  他嘖了一聲,低低念道:「他奶奶個熊,酉無垠你狠,殺了這麼多人,我看將來老天怎麼收你!」

  小七這聲一出,安國立即橫眉豎目朝他瞪去。「小子,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嘴巴閉緊點!」

  南鄉扇子輕輕一扇扇,說道:「小七,你把你和公子見到的事情從頭到尾距鉅細靡遺說一遍。」

  「小黑大人沒說這事嗎?」小七問。

  「公子對這事交代不清,僅說了『無垠軒』這三字而已。」南鄉一笑,臉上有些許無奈。

  小七點頭。原來是因為蘭罄說得不清不楚,這才叫他來說明的啊!早說唄!

  小七抹了抹手,裝模作樣地對施問拱了拱手,一派恭敬地道:「是這樣的,那日我與小黑大人趕赴小蘇柳巷的沈家時,沈家已是一片火海,而沈大郎的母親沈大媽被救出來時因為傷得太重,只說了『元寶』二字,人就去了。」

  「一片火海?也是被人放火?」丁金驚愕。

  「元寶?」南鄉沉吟一聲。

  「後來多虧了小黑大人想到他曾經在來的路上看到有個拿著元寶扇子的人倉促離去,並且覺得那人肯定是兇手,於是帶我回頭追上那個人!」小七不想自己那些事被人知道,心想反正這些人也不在埸場,於是開始胡亂謅。

  一旁李忠和安國讚歎道:「小黑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丁金和陳豹則是狐疑地多看了小七兩眼。

  小七一臉正經繼續說道:「後來我們不小心聽到,原來那個拿元寶扇子的人竟然是無垠軒的總管『柳成非』,這次出來是專門為他家主子無垠軒的軒主來辦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

  之候我們偷偷隨柳成非找到了無垠軒所在,然後溜進了無垠軒裡。可這無垠軒真是個恐怖的地方,裡面機關重重,不但有五行八卦陣、還有天女散花一般多的飛箭和毒死人不償命的五毒煙霧,真是令得小人我的膽都快嚇破了。

  因為沒有當場抓到柳成非殺人,所以我和小黑大人便冒險潛入酉無垠的房裡,欲查取他的罪證。誰知竟然一個不小心觸動了機關,鋪天蓋地的飛箭就這麼朝我們射來,而且不只飛箭,飛箭之中還有一堆巨石朝著我們猛砸,巨石砸完了對方又放出五彩毒煙,真是驚得我啊,三魂七魄都飛——光——光——」

  說到這裡小七吞了一下口水,喘了口氣,接著繼續說道:「不過幸好英明神武的小——黑——大人一把將那些飛箭撥開,三兩下就解救了小的的性命,而且還嗖嗖嗖地將小的從險境中拉出,接著騰雲駕霧飛出無垠軒之外。真是蒼天有眼啊,也多虧了小黑大人,小的這才能站在這裡,對大人說出這無垠軒所犯惡行。」

  小七加油添醋地將事情說了一遍,說到小黑的英勇之處,更是大大誇讚了一番。金忠豹國聽罷是歎了一口氣,用萬分崇敬的眼神看著他們家的小黑大人。

  小黑大人還是繼續刻他的牌子,誰也不理會。

  施大人重拍茶几,一張臉氣得發黑,震聲喝道:「那無垠軒軒主究竟是何人,竟敢這般藐視王法,視人命如草芥,真是無法無天!」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4

  第九章

  南鄉說道:「無垠軒專營珍寶古玩買賣,且結交對象皆為綠林中人,其軒主名為酉無垠,為人深沉自負,名下財富無數,富可敵國。只是這人,十年前因為與黃山老妖爭奪一件稀世丹青,結果被黃山老妖下毒,從此纏綿病榻。」

  小七嚇了一跳,真看不出來這南鄉雖然是個讀書人,可知道的江湖事倒不少。他開口講出來的這些,都與自己從浮華宮那兒查來的差不多。

  他看了看南鄉,再看了看施問。

  這兩人、這衙門……難怪金忠豹國四人將他們奉如神祇祗了。

  南鄉再道:「中了黃山老妖之毒的人,必定是面色蠟黃終日咳嗽不斷,直至肺脈衰竭,吐血而亡。此毒傳聞天下間無人能解……沒理由酉無垠軒至今仍活著?」

  南鄉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看來是有事想不通。

  這時一直低著頭忙乎的蘭罄突然冒了一句話出來。「誰說不能解,『寒地蟾』就能解。」

  小七一驚,南鄉一愣,兩人紛紛望向蘭罄,只是蘭罄仍和個沒事人一樣繼續擺弄著他的們木牌,不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麼關鍵之事。

  蘭罄這人,曾經一手使毒技巧超絕,對毒物浸淫之深,世間無人能及,這回突然冒出這話來,若不是臉上還是那天真無邪的表情,小七真以為他大師兄恢復正常了。

  南鄉靜了靜說道:「『寒地蟾』乃天下間至陰至寒的寶物。外表如蟾蜍,其實乃是一塊能辟除陽邪的千年冷玉,而且世間僅有三塊,每塊不過拇指大小,實為稀世之珍。小蘭花之前曾經提過,血案那夜,兇徒中有一人咳嗽不停……而那夜被奪之寶,其中有一件便是『寒地蟾』……」

  南鄲鄉頓了下來,望向施問。

  施問摸撫了摸撫烏黑的鬍子,南鄉續道:「大人,學生猜想,桑家當年減滅門慘案起因,極有可能是古玉『寒地蟾』引禍,惹來殺機。」

  施問用力拍案,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金忠豹國!」

  「屬下在!」四人齊聲應和。

  「速速將無垠軒軒主酉無垠與總管柳成非拘提到案!」施問振聲怒道。

  「是,大人!」四人道。

  小七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而後小聲說道:「那個……大人……」

  「何事?」施問正在氣頭上,朝他一瞥,一臉的浩然正氣。

  「嗚!」小七覺得刺目,竟被施問的正氣閃了一下眼睛。

  他而後說道:「無垠軒如果照師爺說的來歷那麼大,那肯定很厲害。況且裡頭又有奇奇怪怪的陣法,進去出來簡直是九死一生。還有還有,師爺都說那個酉無垠深沉自負了,那種人肯定不會束手就擒跟咱衙門裡的四大金剛回來的!這麼一來,要把人緝拿歸案,簡直難上加難。」

  「這……」施問皺眉。

  南鄉也道:「的確如此,那無垠軒在江湖上名氣甚響,不可小覷,若無縝密計畫,儘管金忠豹國四人武功不弱,但也定是危機重重難以順利擒回酉無垠等人。」

  施問一聽南鄉之言,眉頭皺得更深了。「不知師爺有何高見?」

  南鄉說道:「學生並非武林中人,只曾側耳聽聞武林中事,是以對酉無垠等人也不甚瞭解。若說是高見,大人不如問問小七吧!他之前雖是乞丐,但在市井之中行踏已久,想必對江湖人行事作為定有十足瞭解!」

  奶奶個熊,怎麼又有他的事了!

  小七心中一驚,這時施問凌厲深邃的目光也嗖地一聲向他掃來,看得他直接倒退一步。「大爺我、不對,」小七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小的我什麼都不瞭解!」

  南鄉掛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望向小七,什麼也不說,但小七真是覺得那一個笑包含了千言萬語,此刻無聲勝有聲!

  「……」奶奶個熊,南鄉你個鳥蛋師爺!自己不出主意居然要別人替你出主意,將來萬一要出了事,這責任還不完全落到了老子身上!

  小七好一會兒才撇了撇嘴,雖然心裡這般非議,但還是想了想,道:「先別說問案定罪,光是抓人這第一件事,恐怕就難如登天。首先金忠豹國的武功不行,一進無垠軒肯定像我一樣,被困在陣法裡,然後給人打著玩!」

  「陳七你這小子!」被說武功不好,安國第一個衝出來要爆打小七。

  小七腳下一動,誰都沒看清楚他的動作,他便移到了埋頭刻木牌的蘭罄身旁,屁股對著張椅子就坐下。

  那疾如風快如電的身影,讓安國一愣,拳頭揮了個空。

  其餘三大金剛面面相覷,有些心驚小七的腳下功夫竟好成了這樣。

  「看到了吧!」小七也不自誇,只是將實情說了個清楚。「我跑得這麼快也跑不過那些飛箭跟毒霧,其他人去那不就全去送死?小黑大人到時一手扛一個也才救得了兩個,那剩下的怎麼辦?」

  「你有何主意?」施問問道。

  小七朝衙門最大的這位當家拱了拱手,說道:「自然不能明著來。」

  「來暗的!?」陳豹怒道。「我們歸義縣衙門連施問大人在內,所有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怎可做這種敗壞衙門風氣之事!」

  小七搖頭說道:「非也非也!明著來不可,暗著來自然也不太好,所以咱們是一半一半,先明察後暗訪。前頭得拿著衙門牌票去拘人,他們不交人,咱們再暗地去抓人!看是也用些飛箭迷煙去放倒那些人,還是來個火燒無垠軒逼出酉無垠與柳成非的都可。既是他們抗施大人的命令在先,那接下來不管做了什麼,咱們可算是師出有名了!」

  「……」書房裡當下陷入一片沉靜。

  這片寧靜讓小七心裡直歎氣。所謂正道正道,便是直直一條路往前走,從來不轉彎的。

  可浩浩江湖偏偏不是這調調。

  他總覺得做人不能太好,還有,心裡頭更要多懷些壞念頭,免得別人來殺你砍你陷害你時,會就這麼被人遂了意。

  他百里七啊,雖然向來就不是個好人,而這衙門裡的人啊,未免也正直得太過分了!

  片刻之後,施問道:「若是為民為義,小七所言並無不可,只是一切尚需從長計議,放火殺人之事,絕不可行。」

  「呦——」小七心想,施問這人,倒不算太迂腐。

  有前途!

  眾人接著又照小七的提議細細詳討了一番,小七偶爾也插上幾句話。

  既然施問首肯,那方才什麼大道正義的準則,自然也就先放一邊了。

  書房內為了生擒酉無垠之事,每個人都是說得口沫橫飛,然而之後就一直沒插話,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刻木牌的蘭罄卻突然一個站起身,大喊一聲:「好了!」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屋裡所有人都止住了話,愣愣望向他。

  蘭罄看了看他爹,然後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接著忽然轉身往外跑去,背影愉悅,腳步一跳一跳地,頭也不回。

  南鄉說道:「小七,還不快點跟上公子,看他做些什麼!」

  小七懶懶地應了聲「噢」,跟著將屁股從好不容易坐熱了的椅子上拔起來,像蘭罄一樣踩著一跳一跳的步伐,打著呵欠往外跳去。

  蘭罄在外頭四處跑,小七也懶懶地跟在他後頭跑,好不容易等蘭罄停在一處院落的草叢旁,小七以為蘭罄玩累了歇下,哪知沒多久就聽到一陣豬的哀嚎聲從草叢裡傳出來。

  小七連忙走向前去,探頭一望,才發現蘭罄竟然把才纔一直擺弄的牌子緊緊地綁在小豬頸子上,而那隻小豬則別因為蘭罄把它它整只抱起來,而狂叫個不停。

  蘭罄綁好繩子之後將豬扔回草叢裡,很滿意地離開了。

  小七納悶蘭罄一整晚到底忙乎些什麼,於是探頭往草叢裡看去。

  哪知不看還好,一看那真是……不知該怎麼說……

  那只名叫「趙小豬」的小豬脖子上,被掛了塊木牌,牌子上有他施小黑大人裡親手所刻的幾個大字,寫著「小黑大人的小豬」。

  敢情……是怕別人趁小豬還沒長大偷抓去宰了,這才在豬身上掛牌子,以斷絕其他人的邪念。

  不過,豬身上掛什麼牌子不好,這個大師兄,怎麼竟然把師父為他們所做,神仙谷八個師兄弟用來出入神仙谷,每人只一面的烏木令牌來當小豬的牌子……

  師父倘若見到這麼珍貴的令牌被掛在小豬身上,不知道會不會歎氣……

  ※ ※ ※

  小七因為得令休息,隔日眾人一早出衙門巡邏去時他還在棉被窩裡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太陽曬屁股了,才懶懶起身,到廚房去找東西吃。

  小蘭花不在,興許出門買菜去了,廚房裡的大嬸給了他一碗粥,還遞給他兩塊臘肉、三隻雞腿,笑容滿面地對他說道:「年輕人,好好幹嗎干啊,跟著施大人有前途的!」

  小七點頭,心裡卻是想,這個衙門可是個清水衙門,哪有哪有什麼錢途來著?

  別的縣上腐下貪,走趟衙門告個官例錢就得花上一堆,更別提犯了事被抓進衙門裡需要疏通的了。

  所以說,跟了施大人是不會有什麼錢途的,要有錢途的話,施大人也不會因為太過正直得罪權貴,被人從二品京官一路貶貶貶,貶成七品芝麻官了!

  話雖如此,小七還是挺佩服施問這人的。

  做官明如水、清如鏡,可是萬分不易。這「明鏡高懸、公正嚴明」八個大字鑲在施問身上,橫看豎看,都是實至名歸。

  民間能有這樣一個清官,也可說是百姓之福。

  小七把粥一口氣喝完,碗還給那大嬸後,將臘肉用油紙包好塞入懷中,拿著三隻雞腿走人。

  這雞腿是小蘭花用家傳秘方鹵的,一整個彈牙又有嚼勁,香甜好吃,衙門裡所有人是稱讚得不得了。

  小蘭花也知道他喜歡吃她鹵的雞腿,每回都會特意留上幾隻給他。

  小七邊吃雞腿邊往通鋪院落走去,心想等會兒吃飽了再來睡個回籠覺,睡到太陽下山再起來,那就真的太美好了!

  走回院子裡,院落旁的草叢動了動,突然鑽出了一頭丁點兒大的小豬來。那頭小豬跑到小七腳邊嗅了嗅、繞了繞,而後用鼻子拱了拱小七的腿。

  小七笑道:「唉呀你這嘴饞的趙小豬,怎著,你主子沒喂東西給你吃嗎?」

  小豬「齁齁」兩聲,大概是在說:「沒有!」

  「他不是想著要把你養大點,然後把你吃掉?這沒餵你東西吃你怎麼長肉啊!」小七找了塊草地坐下,小豬立即趴到他大腿上,盯著他的雞腿叫。

  小七把剩下的兩隻腿都給了小豬,那小豬連忙叼到他身旁用前腳壓了就吃,一邊吃還一邊齁齁地叫,一副很滿足的模樣。

  「好吃吧!」小七說:「小蘭花的家傳手藝可不是蓋的!」但想了想,又笑道:「你啊,可別吃得太多、也別只吃肉,要真一下子就長得像那些野山豬一樣大,大師兄肯定會早早張嘴,把你咬了吞下肚去!」

  小豬不知道他在講什麼,只是小七講幾句話,它它便齁齁應一聲,等雞腿吃完了,又拿鼻子朝小七拱,覺得還不夠。

  這時,院子外頭傳來腳步聲,來人吐息輕長,小七耳朵一動,便知道那人為誰。

  他轉向來人方向,喊了聲:「師兄真早啊!」可轉頭,便見蘭罄手裡抓著一隻山雞,嘴巴裡還咬著一隻山雞,嘴上身上全是血,模樣駭人地站在院子門口直直盯著他,還有趙小豬看。

  小七一望,整個毛骨悚然,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來。

  蘭罄就站在那頭,朝著小七笑,笑容彷彷彿七月裡會見著的那東西一樣,有些兒個飄渺、有些兒個駭人。

  然後蘭罄另一隻手往那只被他咬住的雞一扯,山雞當場脖子與雞身份成兩段,抽搐兩下,鮮血狂噴。

  小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長長地吐了出來,然後再深深吸了一口氣,張掛強掛起笑容道:

  「……大師兄……怎麼這麼喜歡吃生肉啊……很好吃嗎?」

  蘭罄嚼了嚼雞脖子,接著呸了一聲將雞頭呸掉,張開血盆大口說:「好吃。」跟著他又看了看小七和小七身旁那隻豬,而後又露出了意欲不明、讓人渾身打顫的血紅微笑來。

  小七連忙抱起小豬就要往屋子裡跑,但麗蘭罄更快一步拿手中的山雞往小七一扔,扔得小七「嗚喔」一聲被擊倒在地。

  被打趴倒的小七壓著了懷裡的豬,趙小豬發出殺豬似的哀嚎,而那只本來半死不活的雞被一扔居然醒了,當場「咯咯咯」地叫個不停,朝小七的背猛啄,那拚拚死拚拚活的攻勢,彷彷彿小七才是自己的仇人一般。

  蘭罄來到小七身旁,問道:「幹什麼看到我就走,見不得我嗎?」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小七連忙爬起身,一手抓雞一手抓豬,兩手伸得長長的遞給蘭罄說:「師兄您接下來想吃誰,要吃雞還是吃豬,只要您說一聲,小的立刻把他它洗得乾乾淨淨順道拔光毛,送到您面前給您享用。」

  蘭罄看看小七,突然想起那夜在山中小七做出來的美味佳餚,他流了一口口水,唏唏蘇蘇地吸回去後,說道:「我要吃你那天烤的烤雞!」

  「啊?」小七一愣。

  「烤雞、烤雞!」蘭罄說道:「半夜在山洞裡面烤的雞,那個好吃!」

  小七會意,連忙道:「成!」接著便把小豬扔一邊,然後跑去柴房拿了些柴火樹枝來,直接在通鋪外頭便架火,把那只沒長眼、啄得他滿頭包的雞給烤了。

  雞熟後蘭罄也不怕燙,直接便整只拿了猛啃猛咬。一隻吃完了還意猶末未盡,又跑去把剛剛扔下的那只沒脖子的殘缺雞也拿來給小七烤了。

  吃飽後打了個嗝,蘭罄便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小七偷偷瞧了蘭罄一眼,見他眼睛瞇瞇瞇瞇的看著天上白雪雲,好像很滿意很開心的模樣,這才慢慢地把提著的心放下來。

  自從遇見蘭罄以來,只要有機會,小七便會在蘭罄的食膳中放下能讓他倒氣歸元、通順筋脈的良藥,他本以為這幾天蘭罄好點了沒發瘋是藥已經見效,沒想到才正常沒多久而已,又開始了!

  看來蘭罄這走火入魔的情況真的萬分嚴重,那藥也得多給他吃吃才成?。

  要不若真如他八師弟趙小春所說,蘭罄撐不過三年,那就真的太「蘭」顏薄命了。

  而且,大師兄如果死,師父也會傷心的。

  然後……他也會傷心……一點點的啦……

  小七又歎了一口氣。

  他發覺自從重遇大師兄以來,自己歎氣的次數比以往幾年加起來都還要多。

  一旁的小豬大概覺得蘭罄蘭罄吃飽不會再吃它它,已經沒威脅了,又再次拱起小七來。

  小七拍拍小豬的頭,輕聲說:「噓噓噓,別拱啦,怎麼你還沒吃夠啊,!剩下兩塊臘肉我要吃的,你叫我一個大男人一餐只喝一碗粥、一隻雞腿,折不折騰我啊!」

  小豬低低叫了兩聲,小七偷偷瞧了瞧蘭罄,見他沒什麼動靜,又瞧小豬一副貪吃的模樣,遂笑了笑,輕聲說道:「這麼吧,我們再來玩『把肉藏起來』的遊戲,只要你能再找到我把肉藏在哪裡,我就讓你吃,你覺得如何?」

  小豬當然不可能回答,於是小七站了起來偷偷住院子外頭走去,小豬自然也跟著他走啦,等到了院子外頭,小七飛也似地跑了起來,剩下那隻豬在後頭「齁齁齁——」地邊叫邊追,一路吵個不停。

  停在書房外頭,小七探了探四下無人,於是便從懷裡將臘肉拿出,連忙在花圃間挖了個深坑把肉連油紙包埋了。

  他心裡笑,這麼一來,看那隻小豬怎麼找得著肉。

  過了沒一會兒小豬「齁齁」地跑來了,它它見小七正倚在書房門外的走道欄杆旁吹著口哨,便跑過去拱拱他。

  小七攤攤手,一臉痞樣笑道:「我身上沒肉啊,想吃肉就自己找唄!你要找得出來的話,我就叫你爺爺。」

  小豬叫了幾聲,繞著小七又嗅又聞又拱的,見小七真的不把肉給他,於是鼻子動啊動地,在空中嗅了嗅,最後竟就離開小七身邊,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花圃小七埋臘肉的地點伸出蹄子拚拚命挖起土來。

  「奶奶個熊!」小七看那豬真挖出了埋在地底的臘肉,他簡直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啥世道!豬都比狗厲害了啊!」小七走到小豬身邊,吶吶地問:「豬仔爺爺,老實說,你上輩子是不是狗來著,只是這輩子剛好投胎做了豬,所以才這生厲害?」

  小豬臘肉吃得暢快,仰頭齁齁兩聲,嘴咧得大大的,那歡快的模樣簡直讓小七懷疑自己見了豬的笑容。

  小七站在小豬的後頭看豬吃飯,這時突然一顆頭從旁邊探了過來,生生嚇了小七一跳。

  「大、大師兄……別這樣嚇人啊!」

  蘭罄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小豬。「挺厲害的啊,」他指指豬仔,說道:「你養的嗎?」

  小七想,蘭罄的意思或許是在問這豬厲害的找食物能耐是否是他教的,他便趕緊搖頭:「不不不,這是大師兄您的豬,或許是染了大師兄您的仙氣,這才如此厲害,不管藏什麼都找得出來!」

  小七說罷,又嘿嘿嘿地諂媚笑了幾聲。他一對上蘭罄,總是十分狗腿。

  蘭罄哼了一聲,嘴角上揚,小七這番說法對他顯然受用。

  蘭罄想了想,突然這麼問:「那如果我把自己藏起來,他能不能找到我?」他的語氣有些雀耀躍,聽起來便是躍躍欲試的模樣。

  「……」小七張了張嘴,不知該回答什麼。

  「小雞!」蘭罄喝了聲。

  「是是是!」小七連忙哈腰鞠躬道:「基本上也不是太困難,不過可能要先到廚房去借用一隻雞腿才成。」

  「那還不快去!」蘭罄瞥了小七一眼。

  小七隻得再跑了一趟廚房,找廚娘討了兩隻雞腿,然後仔細用油紙包好省得弄髒他家師兄的衣裳……雖然蘭罄的衣上早已全都是血,非常之髒了,但小七還是仔細地將這事做好,而後回來,把雞腿塞入蘭罄衣襟裡。

  小七把小豬抓起來,捧著豬到蘭罄面前。

  小豬抬頭對小七叫了幾聲,而後小七說:「聞聞,還有兩隻被藏起來的雞腿,你要找到了,那雞腿便是你的了!」

  跟著把豬鼻子湊到髓蘭罄衣襟前,讓小豬嗅嗅。

  小豬鼻子動了動,開始發出「齁齁齁」的嘴饞聲。

  小七便道:「好了,師兄你可以跑去躲了,可是別跑太遠啊,只能在這衙門裡面,這樣小豬才找得到。」

  蘭罄帶著笑容點頭,然後一轉身,蹬蹬蹬地就跑走了。

  小七把豬放下來,小豬嗅了嗅,隨著蘭罄身後跑去,而苦命的小七則是尾隨一人一豬之後,跟著他們逛衙門。

  蘭罄先是跑到衙門大堂,躲在大柱子後面,然後被小豬找到了。

  他很開心地沒有把雞腿給小豬,接著又跑去南鄉師爺的房裡,窩在人家棉被中,結果還是被小豬找到了。

  蘭罄繼續跑,跑去他爹的房中,跑去六房書吏辦公之處,庫房、馬房、糧倉,反正幾乎整個衙門都繞遍了,而小豬則是一路齁齁齁地要著雞腿,但是蘭罄一直都沒給他。

  這天,這個以前曾經的魔教教主,被正道認為是地獄修羅,殺人不見血的男人,笑得像春天裡的花兒一樣燦爛。

  那段血腥殺戮的往事似乎都已成了過去,再不復記憶,他如今只是個衙門裡的小仵作,一點點的小事,便能教他展露天真無邪的笑顏,開心得不得了。

  小七就這麼待在衙門裡,做自己該做的那些事,看著蘭罄、陪著蘭罄。

  他基本上也不敢說什麼怨言啦!

  只是整整一日直至深夜都陪蘭罄玩著「施小黑在哪裡?」的遊戲,讓他覺得自己跑得腿都快斷掉了。

  而被取名做趙小豬的小山豬,也是。

  ※ ※ ※

  隔日早上,蘭罄的例行巡邏開始後,小七便立刻離開通鋪院子,省得蘭罄回來時又被找到,繼續玩昨日沒玩夠的「施小黑在哪裡」。

  幾乎到今早才闔眼的小七眼下掛著兩圈青,他心裡只想著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於是便四處尋覓,最後給他找到了整個衙門最安靜的內衙,然後他便偷偷跑進了施問內衙書房裡的橫樑上,躍了上去,舒服地翹著二郎腿打起盹來。

  睡著睡著,迷迷糊糊問間似乎聽到外頭有什麼響聲,小七睜開了眼,打了個呵欠往下下望去。

  書房裡進來了兩個人,分別是施問和南鄉,南鄉手裡端著個盤子,盤子上有盤滷牛肉、還有盤豬頭肉,另外三壺竹葉青飄著淡淡酒香味,看來是壺好酒。

  施問坐到案旁,南鄉不管人前人後,對施問都一樣恭敬,他站在施問身旁,彎著腰輕聲道:「大人,公子待會兒就會回來了,您趁早拿定主意才好!」

  說完,南鄉從懷中拿出了一包粉末,交給施問。

  施問遲疑半晌,低聲說道:「上回我們讓他吃的藥,吃完也不見有用,這回這新藥真的比之前的好?若還是一樣無用,藥又傷身,那不是更害了他?」

  南鄉說道:「大人,這迷魂散是學生好不容易得來的,服完據說便會昏昏欲睡提不起勁,無論做了什麼,隔天一覺醒來什麼事情也不會記得。這,比之前那藥好上百倍,也貴上百倍,若不是您不想將公子綁起來,又怕公子受傷,學生可捨不得拿您那點家產去換這藥回來!」

  不想將公子綁起來?怕公子受傷?還不管做了什麼,隔天一覺醒來便什麼事情也不會記得?小七心裡一驚,心想下頭那兩人到底要對他家師兄做什麼?居然要在酒菜裡放這種能不費吹灰之力令人束手就擒的下三流miyao?

  該不會、該不會這施問只是表面上公正正直,其實私底下卻是個小人,要拿這迷魂散迷昏他大師兄,然後趁機對他美得沉魚落雁、艷得閉月羞花、嬌得天地無光、媚得日月無色的大師兄做什麼父子間亂那啥倫的見不得人之事吧!

  奶奶個熊!這怎麼成!

  小七眉頭一皺,正想著該做些什麼,那南鄉又說了。

  「大人,今夜便是十五月圓,也是公子最難受控制的時候。您得趁早打定主意才好。」

  施問沉吟半晌,最後還是道:「好吧!」他接過南鄉手中的藥,灑人酒菜當中,拌了拌兩盤肉、晃了晃酒壺,而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施問喃喃說道:「小黑吾兒,希望你能明白爹的苦衷,爹也是百般不願如此對你……只是……欸……」

  小七在上頭聽著聽著,深深覺得這兩人有古怪,事情不是表面那麼簡單。

  然而他從頭到尾倒也看不透施問與南鄭南鄉到底是想害蘭罄,還是另有什麼隱情。

  想了想,小七決定先按兵不動,一切暫且先看看這兩人想幹什麼再說!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6

  第十章

  小七跟著施問和南鄉出了內衙,到衙門裡施問辦公的書房去。

  沒多久,蘭罄便回來了,他雙手拿著街坊送給他的蘿蔔青菜和雞鴨,高高興興地跨進書房,喊道:「爹,我回來吃飯了,今天吃什麼?」

  施問說道:「我讓廚房準備了點酒菜,是你喜歡的豬頭肉和竹葉青。」

  蘭罄眼睛一亮,把手上的東西全扔給南鄉後,便走到桌子前坐下,埋頭夾菜喝酒,吃了起來。

  只是吃到一半,蘭罄突然抬頭問:「爹你不吃啊?」

  施問搖搖頭。「爹方才用過了,你吃就好。」

  「噢。」蘭罄應聲之後,又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

  施問見蘭罄這模樣,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摸了摸他的頭。

  小七從屋外窗縫偷偷往內瞧,瞧那施問臉上對蘭罄的父愛不像是假,於是更加疑惑了,疑惑這人為何要對蘭罄下藥,橫看豎看也不像有什麼企圖邪念啊!

  蘭罄將兩盤肉一壺酒掃了個空,抹抹嘴巴站了起來,說道:「吃飽了,我繼續巡城去。我走了啊,爹!」

  蘭罄帶著笑高高興興地離開,留下南鄉與施問面面相覷。

  施問愣了愣,轉頭叫問南鄉。「不是說這藥很好,怎麼還是和前幾次一樣,對小黑起不了作用?」

  南鄉也很疑惑,搖了搖頭,完全想不透這是怎麼一回事。

  外頭的小七想了想,低低地「啊」了一聲,心裡嘀咕道:「大師兄以前可是人稱『毒手謫仙』的魔教教主,一手用毒的功夫若稱第二,天下間沒人敢稱第一的。這浸淫毒物已久的人,一些尋常毒藥自然對他起不了作用。如果那迷魂藥不是特厲害的毒物,要迷昏他,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七笑了笑,轉頭往外,尋他大師兄去。

  小七跑到街上,默默跟在蘭罄身後,和他一起巡城。

  雖然知道蘭罄以前是如何聰明絕頂的人物,但現下走火入魔落得這模樣,真是教人不擔心也不行。

  衙門大爺和二爺古古怪怪、鬼鬼祟祟地,小七想自己若不留個心眼,讓大師兄被人害去,那可糟了。

  蘭罄每天的工作就是巡城、抓賊,抓賊、巡城。日復一日地,做著這些旁人看來索然無味的工作。

  然而卻不曉得為什麼,這人每天總是早早起來,晚晚才回去,尋常人覺得無趣的事情,在他眼裡心裡,卻是帶著喜樂趣味的工作。

  同百姓一般生活,雞嗚鳴即起,日落而息,甘於平淡,自得其樂,這是他們這些在殺戮江湖混跡一輩子的人所不敢求的生活,而今,也成了這個叫施小黑的人,人生的一部分。

  小七不禁微笑。

  如果大師兄能長長久久這般下去,也是不錯。

  光是今天在路上見他露出的笑,就比以往那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上許多。

  師父若見到如今的大師兄,定也會感到欣慰的吧!

  小七在蘭罄身後陪著他一起逛大街,接近黃昏的時刻,他發覺蘭罄的腳步開始慢了,而且明顯地趔趄起來。

  他見蘭罄開始有些迷糊地四處張望,而且臉色微微酡缸紅,心裡暗驚莫不是蘭罄身體抵擋不住那迷魂散的效力,藥效開始發作了!

  小七遲疑片刻,還是朝蘭罄走去。他從後頭拍了拍蘭罄的肩膀,說道:「師兄,這麼巧啊,在街上遇到你?」

  蘭罄回過頭來,人有些迷茫,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眼前的人是誰。

  「小雞,我好像喝醉了。」蘭罄身子晃了晃,搖了搖。

  小七連忙將蘭罄扶住,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我叫小七,不叫小雞……是七不是雞。」

  「是誰雞又不是誰雞?那是什麼誰雞?」蘭罄迷迷糊糊地復誦著。

  小七歎了口氣,說道:「我還是先送你回衙門吧,喝醉了就別在街上晃了。」

  「不行,我城西還沒巡完……」蘭罄撥開小七的手,作勢要往前去,卻一個踉蹌,差點跌跤。

  小七眼明手快將蘭罄攔腰抱了,讓他站穩後,扯著蘭罄的手便把他往衙門方向帶去。

  小七說道:「你暈乎乎地在外面閒晃,要讓施大人知道,不擔心死了!」

  小七這話一說,蘭罄愣愣地想了想,覺得小七說的有道理,便呆呆地任他拉著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 ※ ※

  入了衙門,小七發現施問同南鄉師爺與金忠豹國和不少捕快都聚在大堂裡似乎商議著什麼,南鄉見小七帶著蘭罄回來,只是愣了一下,立即正色道:「公子這是怎麼了?」

  小七淡淡瞥了南鄉一眼,說道:「沒什麼,喝醉酒而已。」

  「那還不把公子送進房裡休息!」南鄉說。

  「噢。」小七應了聲,拉著蘭罄便要往內衙走。

  蘭罄扯開小七的手,顛顛倒倒地踏著不穩的步伐走到金忠豹國和各個捕快之前看了看,轉頭對施問道:「他們要去哪裡?你派他們出任務去了對不對?是不是要去無垠軒抓那個酉無垠?我也要去!」

  施問道:「是要去無垠軒沒錯,只是今日你不行,今夜是十五月圓,你還是留在衙門罷!」

  「為什麼十五月圓不行?」蘭罄才不理會。「如果我不能去,那他們也不能去,等明天晚上不是十五月圓了,再一起去!」

  南鄉走向前來說道:「公子,大人這全是為了你好,你每回只要過遇上十五月圓就會病邪入體,感染風寒,所以,你還是待在房間裡頭好好休息。無垠軒之事不能再拖,就讓金忠豹國他們先去罷!」

  蘭罄皺眉,舉起手來便要向南鄉打去。

  「南先生!」眾人齊驚。

  小七見狀連忙一個箭步衝向前去,替南鄉擋下蘭罄毫不留情的一招。

  只是……原本預期會很痛很痛,小七甚至閉起了眼,咬牙張強忍,哪知蘭罄的手卻像棉花似地一拍就沾在小七胸膛之上,跟著整個人軟了下來,紅粉緋緋的臉龐紅暈染得更深了。

  「咦?」小七詫異了聲。

  南鄉鬆了口氣,道:「公子應該是藥效發作了,小七,快送他回房去!」

  「……是。」小七把整個人往他身上倒的蘭罄扶起,攙扶著他便往後堂走去。

  金忠豹國看見自己的小頭兒被個男人這樣摟住,原本想衝過去搶人的,誰知小七一個眼刀殺過去,那凌厲的眼神可比蘭罄還要銳利三分,震得那四人全都定在原地,誰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小雞……」蘭罄哼哼幾聲,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憐。

  小七不知為何感覺心裡酸酸的,但又想,施問與南鄉眼中擔憂的神情此比他更甚,應當不至於是對他有任何惡意。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施問與南鄉跟著小七直入內衙,等到小七把蘭罄扶上床,他兩人多看了蘭罄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與小七一起退到門外。

  南鄉拿了一把鎖,用鎖煉鏈將蘭罄的房門鎖起來。

  蘭罄顛顛倒倒從床上爬下,整個人趴在門上,拍著門板,聲音虛軟地喚道:「爹……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你讓我出去啊,我要跟他們一起去辦案……」

  施問不忍聽聞,眼眶一紅,甩袖慢步離去。

  南鄉轉頭對小七道:「今夜就勞煩你照顧公子了。」

  「……」小七看著南鄉。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與大人要將公子鎖起來?」南鄉歎了口氣,搖搖頭:「就如我之前所言,公子患了病,一到月圓就會發作。你……欸……聽我一句話……今晚無論如何,也別將公子放出來。」

  南鄉說罷,留下仍是不解的小七,就這麼走了。

  房內的蘭罄仍然不斷拍著門板,一聲一聲地喊著爹,令聞者辛酸,聽得小七本來就不怎麼硬的心腸都軟了下來。

  「師兄、師兄!」小七靠著門板低聲說著:「施大人已經走了,你就別再拍了。行行好走回床去,閉上眼睡上一覺,讓自己好過些吧!迷魂散的藥力發作起來,你這般硬撐著對身體不好的,快去睡吧,閉上眼睡了,就會舒服些了。」

  然而,蘭罄卻還是拍著門板,一聲一聲,不歇。

  ※ ※ ※

  兩邊的事都讓人放不下,南鄉交代完後就直奔前面大堂,小七憂心地看了蘭罄緊閉的房門一眼,來回踱步幾下,又跑去前頭偷聽那些人對話。

  大堂,施問坐在暖閣之上,背後是紅日青天錦繡大緞,南鄉站在身旁,底下,則是歸義縣衙門所有精英,以金忠豹國為首,等待施問發號施令。

  施問撫鬚閉眼,擰眉沉思,而後睜開雙眼,眼中精光四射,手一抬,灑下火籤。「金忠豹國!」

  「屬下在!」四人振聲應道。

  「你等立即前住無垠軒,如師爺所言,一對在前誘離無垠軒中之人,一對趁機而入,謹記勿入石竹之局,以免觸動五行八卦陣陣法。無論如何,今夜也要將那軒主酉無垠與總管柳成非帶回問案,以還桑家與其餘枉死之人一個公道!」施問正色道。

  「屬下領命!」金忠豹國拿了拘人牌票,帶著各自的下屬轉身離去。

  那無垠軒何等地方,連蘭罄與小七也難以全身而退,又何論底下這些小兵。

  然,公理正義長存人心,每個捕快如今心裡想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將兇手繩之以法,讓死者得以瞑目,如此而已。

  於是乎,整個大堂瀰漫一陣肅穆之氣,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破釜沉舟之心。

  「死就死吧!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小七見到眾人臉上寫著的,就是適這幾個大字。

  「……」

  看樣子南鄉這師爺教了這些人一些應對無垠軒陣法的方法,只是,那日光陣法就令他與蘭罄難以招架了,要是無垠軒中精銳盡出,那光靠這些人還是沒有勝算。

  小七心裡擔心,卻又無法可幫。

  若在之前,蘭罄的武功加上南鄉的頭腦,也許能順利將酉無垠與柳成非擒回,只是今日南鄉與施問不知發什麼瘋將蘭罄迷倒關在房裡,硬是不讓他一起前去。

  雖然蘭罄走火入魔後腦袋不太清楚,或許會弄巧成拙,然而多個人總是多點成功的機會啊,小七還是搞不懂這兩個人在想些什麼!

  慢慢踱步回蘭罄房前,小七抓了抓腦袋,擔心得眉頭打成了結。

  他想著自己如果跟金忠豹國去了,也許會多點照應,可蘭罄這頭也不能放著啊,誰知道南鄉那啥迷魂散會不會把人給吃出毛病來。

  站在蘭罄房門口,小七左想右想,只恨自己為何不能一分做二,一半去無垠軒,一半守著蘭罄。

  突然,衙門高牆外遙遙傳來幾聲狗吠,那聲音清晰可聞,突顯出了內衙裡過於安靜的氛圍。

  小七一驚,這才警覺方才一直拍打著門板的蘭罄突然沒動作了,廂房裡一片靜悄悄地,什麼聲音也沒有。

  「大師兄、大師兄?」

  喚了幾聲,得不到蘭罄回應後,小七怕裡頭的人出事,便連忙斷開門口的鎖煉鏈,往裡頭衝了進去。

  裡頭一片漆黑,還沒點上燭火的廂房只見得著些許房內佈置。

  「大師兄!」小七又喊了聲。

  忽地,聽見背後有動靜,小七立即回頭,見到身後站著個黑色身影,手舉得高高的,拿著的那東西好像是茶壺。

  他才想說話,突然「匡啷」地一聲伴隨著腦袋一陣劇痛,蘭罄拿著茶壺朝他砸下,砸得他頭暈目眩,幾乎站不穩腳。

  「……」小七發覺怎麼有濕濕熱熱的東西順著他的臉滑下,慢慢伸出手,摸了一把額角,然後聞了聞,呆呆地想了想,發覺這黏黏的東西,好像是……血啊……

  「奶奶……個熊……」小七虛弱地說。

  「奶奶個熊、奶奶個熊!」蘭罄喘著氣,「你和爹還有南先生一起關我,真是可惡的奶奶個熊!」

  「……」小七愣愣地道:「師兄你學我說話……」

  蘭罄不理小七,接著扔了剩下的茶壺碎片便往外跑了出去,他跑起來搖搖晃晃地,輕功也完全施展不出來,小七看他邊跑邊撞樹、一會兒還撞著圍牆、更撞倒那在圍牆邊吃草的無辜趙小豬,心裡不禁擔心地想:「腦袋已經夠糟了……這樣撞下去還得了……」

  小七壓著傷口,抬起腳步,也跟著顛顛倒倒地跑了出去。

  「師兄回來……別撞了……回來啊……」

  《待續》

  番外——神仙谷記事

  小七剛入神仙谷那年,他大師兄蘭罄十六歲,他十四歲。

  而他的師弟趙小春十歲,是個身體被截成兩半,然後讓師父用針線一針一針慢慢縫回來的小孩子。

  他被師父收入門時,師門排行第七,整個神仙谷共有八個師兄弟,小春是最小的。

  小春和他與大師兄一起被帶回來後,因為受的傷最重,所以整天都被泡在木頭桶子裡。

  木桶裡放了很多師父熬的草藥,好像是這麼煮一煮,煮久了,被切成兩段的身體就會黏回來。

  跟了師父很久的二師兄,是這麼跟小七說的。

  神仙谷在南方深山裡,四周雖然有奇怪的大猴子守著,可是偶兩爾也會有一些兇猛的野獸誤闖入谷內。

  有一天早上,所有的師兄弟都出門了,師父在睡覺,小春師弟在泡藥澡,大師兄不曉得跑哪裡去,小七一個人在藥廬外頭練武打著木頭人,「喝喝喝喝」地吼個不停。

  二師兄說他要想出谷,至少得打贏五師兄和六師兄才成,所以小七每天起床就加緊練功。這個地方有大師兄在,每回見面都尷尬,所以他想起趕快離開。

  打得累了,渾身是汗,小七跑到後面山洞澗去取水擦身。

  春天山上雪水剛剛融化,大地初醒,水邊還留有殘雪。

  哪知小七才在溪澗邊蹲下,往臉上潑了水,就見水面上一個倒影搖啊搖晃啊晃地。小七抬頭一看,嚇得屏住氣息。

  一頭剛從冬眠的洞穴中爬起來的熊餓得頭昏眼花,瞧見眼前一個生生的可人兒,對空長吼了一聲,便越過山澗朝小七衝來。

  「哇啊啊——」小七轉身拔腿狂奔,一邊奔一邊喊:「師父救命啊——有熊啊——有熊啊——」

  哪知師父身體不好,一睡下去地牛翻身山搖地動都醒不過來,無論小七怎麼叫,就是沒人出來救他。

  小七跑啊跑啊,跑回了谷裡頭。

  他從藥廬前面跑過,看見自己的小師弟正在藥廬的澡盆裡玩著黑黑的藥汁,小師弟見他在叫,還朝他甜甜地叫了聲:「七師兄!」

  小七本來想逃走的,可是熊就在他後頭追,他要逃了,那頭肚子餓的熊肯定會跑進藥廬裡,把他的小師弟吃掉了。

  小七深吸一口氣,本來跑過藥廬了的,又轉身跑了回來,而且還朝熊跑去。

  「哇啊啊——」他舉起拳頭,運起師父教的心法,腦海裡將那頭留著口水張牙舞爪的大熊換成方才被他打的木頭人,然後運氣將拳頭往前推出,「喝喝喝喝喝——」地朝著熊就一陣鋪天蓋地猛打。

  耳邊傳來震天的熊吼,小七心一橫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豁出去,拳頭就是猛揮。

  接著,不久之後,等小七終於冷靜下來時,他定睛一看,方纔那頭齜牙咧嘴的熊竟然動也不動地站著,小七顫顫伸出手指頭一戳,熊就這麼「碰」地一聲,應聲倒地了。

  「七師兄!」藥廬裡傳來小春師弟的驚叫聲。

  小七這才如夢初醒,他往後一退,吼了聲:「去你奶奶的熊!」

  伸手拍拍自己的小心肝,然後抖著腳慢慢地朝小春走去。

  「師兄師兄,你好厲害!」小春叫著。

  小七還沒緩過氣來,等過了片刻,開口還是:「去你奶奶的熊!」

  小春看著他的七師兄,好一會兒才問:「什麼是去你奶奶的熊?師兄你奶奶有養熊嗎?是不是因為有養熊,所以才這麼厲害,一下子就把熊打倒了啊?」小春崇拜地看著小七。

  小七驚魂未定,先是摸摸小春的臉頰,再看看小春還是泡在整桶藥桶中沒有異狀,而後才拍拍自己的胸口,但還是喃喃念著:「奶奶個熊、奶奶個熊、奶奶個熊……」

  ※ ※ ※

  因為小春年紀還小,今日這震驚的畫面從此在他心裡便留下了無法抹減滅的記憶,是以後來等小七從渾渾噩噩中清醒,對小春說那「奶奶個熊」可是罵人的話,叫他不能學時,小春早已改不過來,成天「奶奶個熊」掛嘴邊了。

  不過小春還是常問,為什麼是「奶奶」的熊,而不是「爺爺」的熊呢?

  小七歪著頭想了想,自己也不明白,於是回答小春道:「大概是因為奶奶養的熊比爺爺養的熊還厲害吧!」他胡謅。

  小七很小以前是被個乞丐爺爺撿回去養的,在他懵懵懂懂的孩童時候,就是聽這些渾話過來的。什麼奶奶個熊啦、格老子的啦,都是那乞丐爺爺教他的。

  現下雖然離那乞丐窩已經很遠了,但偶爾還是會想念乞丐爺爺,和當年幾個和他一起過活的乞丐哥哥。

  有時候真的很想很想,想到想哭的時候,他就會一直大喊「格老子的奶奶個熊」,然後,就好像那時候的人都回到自己身邊一樣,不會寂寞、也不會想哭了。

  最後,那天的那頭熊,變成了神仙谷晚上加菜的菜餚。

  熊皮三師兄留下來,等著明年給小七跟小春做冬衣;熊膽則讓師父和著藥給小七吃了,壓驚。

  而熊鞭……隔天五師兄六師兄興高采烈打算拿去泡菜泡藥酒時卻發現,竟然不翼而飛了……

  這是怎麼回事?

  熊鞭到底是誰拿走的咧?

  這事到他們一夥人都長大了的如今……

  仍舊還是一個謎……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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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賊小蘭花(下)

  文案:

  慘白的月色照在蘭罄身上,透得他一身的邪氣。
  這一幕看得百里七眼皮直跳,大大不妙啊!
  原以為師兄失去了記憶至少會正常些,沒想到十五月圓,他就……
  哇啊啊啊——魔王出現啦!
  「離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小七被蘭罄那一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什麼不會吃了他?若是一個不注意,被吃干抹淨了他都還來不及哭吧……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8

  第一章

  因為血一直流不停,弄得眼前景物一片腥紅,小七從懷裡掏出傷藥往傷口一抹,「血見愁」不愧是天下第一療傷聖藥,片刻間遇水即化膏狀,封起了小七腦袋上那個被蘭罄砸出來的傷口,當下立即止住了血。

  小七追著蘭罄從衙門出來,跑到大街上。

  夜晚的大街一片黑壓壓地,除了街角打盹的兩條老狗以外,就沒了人影。

  「師兄?」小七著急地往前跑去,希望能找到蘭罄身影。

  突地,便在街口,他望見了那個人。

  「師兄——」小七一聲喊得急。

  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眼角一直跳,怕是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蘭罄靜靜地站在兩條大街的交會之處,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遠方。

  銀月出來了,十五的月亮渾圓卻帶著月暈,陰陰慘慘,如陷霧中。

  小七打了個寒顫,原本奔到了蘭罄身前的腳,就這麼急急止住,還後退了一步。

  因為那個人……不對了……

  慘白的月色照在蘭罄身上,月色的白,襯得蘭罄身上那襲黑綢更為地黑,衣上繡縫的銀色焰紋將蘭罄整個人團團圍繞,如同要燒起來似地,在月色下閃著詭異的光芒。

  蘭罄緩緩地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而後垂眸,將視線轉向小七。

  蘭罄嘴角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他的眼,幾乎化成了紅色,就那般定定看著小七。

  風吹來,髮絲輕揚,綢子衫翻飛,小七覺得自己幾乎無法呼吸。

  這人的眼中殺意濃厚、戾氣幾乎要由無法盛裝著的軀體中溢出,彷彿月下修羅一般,令人由衷感到懼意,心涼著,不寒而慄。

  「……小……小黑……」小七試探地叫了一聲。

  忽地,小七連看都沒看見蘭罄移動身影,這人猛地便出現在他眼前,重重地抓住他的脖子,由上而下,睨看著他。

  那氣勢,就如同當年令武林群雄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一樣,沒有絲毫改變過。

  「……你是誰,你認得……我?」蘭罄酥磁的嗓音低沉了幾分,血紅的眼裡有的只是空洞,與無盡的黑暗。

  小七被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心想,『會死、會死!今天大爺就要像掐小雞一樣被掐死了!』

  小七緊緊抓住蘭罄的手,賭上最後一分力氣騰空躍起,重重往蘭罄胸口一踢,蘭罄晃了一下,鬆開對小七的桎梏,小七趁著反彈之勢整個人飛出數尺,撞上一間客棧的大門門板,「砰」地一聲,在夜裡發出巨大聲響。

  蘭罄按著胸口,低頭看了一下,而後揚起了更深的笑容,對著小七說:「功夫倒是不錯……」

  瞧大魔頭又要向自己走來,小七猛咳幾聲,在這須臾片刻腦袋立刻轉了好幾回,同時連忙喘著氣伸出手掌止道:「……慢……慢著……我不是故意要踢你,只是你一邊問我你是誰,一邊又掐我脖子,我是為了要回答你的話,才會踢你的!」

  「噢?」蘭罄挑眉,即便臉上仍戴著小七給他的人皮面具,但有一種人,無論生做什麼模樣,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蠱惑氣息,總讓人望而癡迷。

  小七愣了一下,然後又打了個冷顫,馬上回過神來。

  「奶奶個熊!」小七暗啐:「死到臨頭了還會看美人看到入迷,百里七你這令人唾棄的傢伙!」

  跟著小七連忙抬起頭,扶著客棧門板慢慢爬起身來。他一邊戒備地看著蘭罄,一邊劈頭就道:「哥哥,你病了!」

  「哥哥?」這兩個字顯然引起了蘭罄的注意。

  「對,你叫施小黑,是我哥哩!」小七開始掰。「可是你因為練功過度,導致筋脈逆行、走火入魔,每個月的十五月亮一出來,就要瘋上這麼一回!」

  「噢?」蘭罄似笑非笑,又挑了一下眉。

  「嘿嘿嘿嘿——」小七也笑。「要不找個銅鏡來照照,就能知道我說的不假了。咱兄弟倆生得叫做那個像啊,就連咱娘也分不清地咧!」

  「你說我叫施小黑,那你叫什麼名字?」蘭罄舉步,慢慢朝小七走去。

  小七的小心肝隨著蘭罄的步伐,「怦怦怦怦」地跳得好大聲。小七低喘著氣說道:「那個……那個……我叫陳小雞……」

  蘭罄一把捉住小七的領子,血紅的眼睛直至小七面前,說道:「竟敢騙我?若是兄弟,又何以姓氏不一樣?」

  「因為我們同個娘不同爹啊——」小七感覺到蘭罄這時手上的力道,心想這回小命絕對要嗚呼哀哉了,忍不住放開喉嚨喊了出來:「啊啊啊——小黑大人饒命啊——」

  沒想到蘭罄卻只是將小七提了起來,凝視著小七的臉。

  小七深吸了口氣閉起來,和蘭罄大眼瞪小眼,心裡顫顫揣測這人下一步要幹嘛。

  蘭罄摸摸小七的臉頰,而後用力一撕,將小七臉上那層染血的人皮面具撕掉。

  小七痛得眼泛淚光,但才想彎下腰去,卻又讓蘭罄抬起下巴來。

  「黑大人、黑哥哥……求求您別折騰我了……弟弟我命薄……不堪您這般擺弄來擺弄去的……」小七整個人都孬了。

  他這人從不怕死,覺得命就一條,沒了就沒了,大爺也不會怎樣。

  可遇上蘭罄就不是這樣了!

  蘭罄一手使毒的功夫出神入化,沾上任何一樣,都能讓你痛苦得十天八天,也沒法子痛快的死去。

  他跟在蘭罄身邊那些年,看過中毒後捱了整整一個月才腸穿肚爛爆腹而亡的,還見過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那種活著不如死了好的感覺啊,他可不想體會。

  誰知,蘭罄凝視著小七那張劍痕斑駁的臉好一會兒,竟嗤地一笑,兩袖這時突然漲起一陣勁風,就這麼將軟腳的小七拂了起來。

  蘭罄拍拍小七的臉頰說道:「我叫施小黑?」

  「是!」小七又愣了。奶奶個熊,這人笑起來怎麼這麼好看?

  「你叫陳小雞?」

  「啊……嗯!」小七點頭。這名字還是您老取的哩。

  「我們倆是兄弟?」蘭罄再問。

  「呃……嗯嗯嗯!」小七點頭如搗蒜。他有種預感,如果回答不是,就等於和蘭大教主沒關係,沒關係的人,蘭大教主向來是隨便殺,不心疼的。

  況且啊,師兄弟也是兄弟的一種,他可沒撒謊!

  蘭罄轉身,捂著胸口,喃喃說道:「我記得我曾看過你的臉……你是我弟弟……可我心裡還有一件比這更重要的事想不起來?我正要去做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麼我的心……這麼慌?」

  蘭罄猛地一個回頭,喝道:「陳小雞,你說!」

  「你剛剛從衙門跑出來是要去無垠軒幫衙門裡的捕快拘提無垠軒的軒主酉無垠回來給你爹施大縣令審案,然後因為無垠軒很危險而且很多機關我們也在那裡吃過鱉所以你很擔心你手下捕快們的安危。」小雞一口氣通通說了。

  「無垠軒?」蘭罄瞇了瞇眼。「在哪裡?」

  小七立刻把手指向大街遙遠的那一方,「從這裡沿著官道直直走,一直走到天亮入了鄰縣,看到一株百年榕樹往左拐,直到走出城鎮就到了。」小七回答得鉅細靡遺。

  蘭罄聽罷,頭也不回,甩袖便走。

  「欸……」就這麼被留下的小七有點懵,「不殺我了?」奇怪,他怎麼這麼好運氣。

  小七撫撫自己的小心肝,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冷汗。

  他本來想轉身回衙門去的,畢竟在外頭太危險,蘭罄要是再度發起瘋來,那大羅神仙降世也救不了他!

  可是……小七才走了兩步,又停下步伐……

  蘭罄現下這樣……雖是武藝高強無人能敵……可世間最最厲害的可從來不是武功……而是險惡人心啊……

  要一時不慎出了什麼事……那……

  「欸……」小七歎了一口氣,挺起胸膛來,轉身,朝蘭罄小跑步跑去。「小黑,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蘭罄回頭瞟了小七一眼,嚇得小七突然想起這人靠近不得,連忙在他十步之外停下,狗腿諂媚地問道:

  「小黑哥您看我這眼,看得如此深邃如此迷人,敢問有什麼事嗎?」

  蘭罄輕笑一聲:「離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小七被蘭罄那一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整個人抖了起來。

  小七心裡暗忖:「難說噢!」嘴裡卻講:「因為您是我尊敬的人,小弟自然得退後三尺,走在您身後啦!」

  蘭罄視線輕輕一挪,也沒理會小七,只望向前方道:「你走後頭,誰來給我領路,嗯?」

  聽到這一聲「嗯」,小七沒等蘭罄再說下一句話,立刻就三步作兩步跑到前頭去,替蘭大魔頭領路去。但,依然拉開了遙遙幾尺距離。

  沒辦法,誰叫他怕蘭罄怕得要死啊!

  入夜時分,金忠豹國一行官差到了無垠軒外。

  這地方看似不起眼的尋常人宅邸,但由於南鄉的告誡與蘭罄小七的前車之鑒,沒人敢小看此處。

  丁金一個眼神示意,豹國與另一行官差立刻隱入黑暗之中,由別處伺機潛入無垠軒。

  「阿忠,敲門!」丁金說道。

  李忠點頭,走向前扣了扣深紅木門上的銅環,「叩叩叩——」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響起,而後沒入深沉無垠的夜裡,有股蕭瑟之感。

  沒多久,立即有僕人前來開門,裡頭僕人探頭看了看金忠與其身後一行人的穿著,問道:「這幾位官爺,不知深夜來訪有何事?」

  丁金掏出施問所發的牌票,正色說道:「我等奉歸義縣縣太爺之命,前來帶無垠軒軒主酉無垠回去問話。」

  「……」僕人說道:「歸義縣,那可是鄰縣……」

  丁金又掏出另一份公文,「歸義縣衙已行文忠義縣,忠義縣縣太爺已答允讓我等跨縣行事,還不速速叫酉無垠出來!」

  「是,幾位官爺請隨小的來。」僕人恭恭敬敬彎腰行禮,而後將大門打開,領著金忠一行人往屋裡進。

  所有人皆進入無垠軒後,宅子的大門慢慢地被關上,一名官差回首,只見關起門的其餘僕人面上仍未有多大表情,這一切襯著夜色,說不出的詭異森然。

  為首僕人領著他們緩緩在石道上走,而他們始終緊握腰間兵器,不敢有絲毫懈怠。

  行經一處空地,丁金四處觀察,發覺並未如南鄉所告誡,四周有石竹之局,正當他暗想著是否有埋伏時,突然一陣涼風吹來,帶著陣陣香氣。

  丁金一抬頭,只見眼前僕人腳步忽地加快,以輕功奔離現場。

  丁金伸手要去抓人已經來不及,只得大聲道:「是毒霧,快將口內避毒丹咬碎!」

  眾官差聽令立即咬碎口中解藥,當一陣苦澀滋味瀰漫嘴裡,毒霧襲來之際,霧中忽然閃出了幾名殺手,個個亮著厚重大刀,朝丁金李忠他們砍來……

  話說這頭陳豹、安國領著另一隊人馬偷偷爬上無垠軒高牆,由一旁緩緩潛入。

  他們遵照南鄉所言,暗中查探,以先尋得首要證物「寒地蟾」為主。

  因為是暗著來,所以他們這隊才六個人。

  安全進到主屋內後,陳豹一個揮手,底下所有人立即散開,從書房開始,迅速翻找寒地蟾的蹤跡。

  然而這麼重要的東西當然是收藏得妥當,正當他們找了將近一刻也摸不著半點蛛絲馬跡時,忽然聽見外頭傳來的打鬥聲響。

  「豹子,他們打起來了!」安國立道。

  「不管那些,」陳豹說:「先生讓我們專心找證物就專心找證物,打起來正好,先生正是算到要金忠他們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好方便我們行事!快點,別分心!」

  「知道!」安國吸了幾口氣,定下性子努力回過頭去找東西。

  翻翻找找中,陳豹說:「藏得這麼好,肯定是有密室,花瓶丹青什麼的拿起來翻翻看,也許會有痕跡!」

  「是!」眾人小聲地道。

  安國這時看到茶几上一個五彩釉花瓶擦得透亮,幾面也不染半點灰塵,他心想定是經常挪動才這麼乾淨,肯定就是這個了。

  「豹子,我找著了!」安國低吼一聲,立刻伸手朝花瓶一扳。

  連在茶几上的花瓶發出喀啦聲響,跟著四方牆上突如其來射出無數短箭。

  眾人來不及反應,陳豹大喊一聲:「糟!」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眾人有的閉上眼、有的心裡喊著:「嗚呼哀哉」,大夥兒都準備好得從容就義之時,屋頂上突然傳來一陣破瓦聲響。

  跟著一個黑影從天而降,雙臂一展,雙袖一收,頓時嗖嗖嗖地所有射出的飛箭全被捲到那人四周,而後一個振臂,「匡啷」一聲,那鋪天蓋地而來的飛箭竟就這麼被揉成了一團爛鐵,給扔到了牆角去。

  這時沒讓眾人有休息的機會,腳下踩著的地突然開始旋轉了起來,眾人大驚失色,接著屋頂上又跳下來一個人,那人喊著:「快離開這兒,這裡並非真正的書房,而是用來欺敵之所。此處是無垠軒的陣法中心,慢走一步會死人的!」

  來人正是小七。將那張染血面具重新覆到臉上的他,面色蒼白如紙。

  所有人皆被不停旋轉的地面搞得暈頭轉向,書房裡的東西掉的掉砸的砸,令得許多躲避不及的人站不穩腳,被砸得頭破血流。

  蘭罄冷冷一笑,說道:「這點小陣法,我還沒看在眼裡!」

  他筆直地朝門口走去,絲毫不受陣法影響,而後門一被打開,外頭的風刮了進來,吹散屋內迷霧,那天旋地轉的景象便戛然而止,只剩一堆人躺在地上滾來滾去。

  而後滾了一陣子後,那些人也喘著氣站了起來,剩下些許頭暈。

  「不過是障眼法與迷魂陣,真是不中用,這樣也看不出來!」蘭罄冷笑一聲。

  「小雞!」蘭罄喊了聲。

  「在在在,小雞在!」小七顛顛倒倒踏著軟綿綿的步伐來到蘭罄身邊。

  蘭罄道:「陣法破了,然後呢?還不快說!」

  「寒地蟾、寒地蟾,」小七連忙道:「先找千年冷玉寒地蟾,然後把酉無垠抓回去給你爹審問打板子!」

  蘭罄瞥了還在地上爬不起來的那幾人一眼,冷冷說道:「人你們去抓,別給我丟面子,我去找寒地蟾!」

  說罷便離開書房,而裡頭的人則是喊著:「是,小頭兒!」

  個個視死如歸地。

  小七瞥了那幾人一眼,急忙跟著蘭罄跑了。

  蘭罄端詳著這個地方,腦海裡浮現一些模糊景象。

  凡依五行八卦陣所建造之所,出處入處陣法陣眼必定有其道理所循,能藏東西之處,必定是最為隱密之所,所以……

  他記得,以前曾經有人教過他這些東西,但他記不得那是誰了。

  蘭罄急急轉了一個彎,越過一處院子,院子內的假山陣法移形換影朝他攻擊而來,然而他卻是踏著虛無的步伐,飄移其間,即便冷箭與毒霧不停襲來,卻因他移動的方位過於準確,而完全無法沾到他衣袖分毫。

  小七在他身後一邊躲一邊閃,膽顫心驚地跟著蘭罄踏的步伐移動。

  好幾次飛箭從他鼻間掠過,巨石從他身後砸落,都嚇得他差點叫出來。

  他英挺的鼻子啊,珍貴小命啊,可千萬別這麼沒了!

  蘭罄迅速離開院子,來到另一處燈火通明守衛森嚴的院落,小七也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沒有鬆懈過。

  那處院落長廊之下,站著個人,那人一見他們到來,鎮定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還帶起了一抹笑:「歸義縣衙門的捕快真是教人不容小覷,竟得闖過我無垠軒陣法,來到這處!」

  蘭罄開口:「我是捕快?」

  小七連忙道:「不不不、您老是仵作,歸義縣衙門裡最厲害的仵作!」

  蘭罄點點頭,舉起手中長劍輕輕一笑,便道:「你是酉無垠?」

  酉無垠泰然自若,一派儒生模樣鎮定地道:「不錯,在下正是無垠軒軒主酉無垠。」

  「寒地蟾在哪裡?」蘭罄問。

  「寒地蟾便在這宅子裡,不過要將它帶走,還得看看你有無這能耐!」酉無垠眼中射出一道陰狠目光,「我無垠軒也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今日你們既然闖進來了,我就要你們沒命回去!」

  「哼,」蘭罄佞笑。「待會兒你便會知道我有無能耐了!」

  酉無垠一聲令下,周圍家丁僕役立即舉刀衝向前來,將蘭罄團團圍住,蘭罄臉上不但毫無懼色,反而露出了讓人膽顫心驚的笑容來。

  蘭罄隨手一揮,手中銀劍寒光閃過,便有人手被削了下來,當場哀嚎出聲。

  小七連忙道:「小黑哥,可別殺人,衙門裡的人是不殺人的!」

  蘭罄回頭看了小七一眼,嗔道:「你這人真是煩,閉上你的嘴,不然我把你腦袋砍了!」

  「是!」小七連忙把嘴給捂了,另一手折斷旁邊樹木樹幹,加入戰局之中。

  蘭罄將長劍收入鞘中,拿著連著劍鞘的劍開始打人,小七則在他身旁舉著長樹幹幫忙打。

  別看這兩種武器完全沒有傷人之力,絕世高手就算拿著一根稻草也可以把人給打死,更何況是揮起來也赫赫有風的劍鞘和樹幹。

  當場數十個人被打得是慘叫連連,哀嚎遍野。酉無垠動了怒,抽出刀來也走入其中,對著蘭罄便急攻起來。

  只是鋒利厚重的刀雖能殺人,但在蘭罄手裡卻完全討不到任何便宜,酉無垠沒多久便被蘭罄的劍鞘打中胸口,又讓小七的樹幹擊中肩窩,當下一個吐血,連退了好幾步。

  「保護主人,快走!」一名僕人急喊。

  跟著數人便架著受傷的酉無垠,迅速離開當場,往宅子內跑去。

  「小雞!」蘭罄舉劍跟上。

  「是!」小七得令,立即衝了上去。

  他們兩人抄著輕功跟在酉無垠和那些家僕身後,一路猛追,蘭罄才不可能會放過任何一個人,他決心要將酉無垠抓回衙門去。

  在迂迴的石子道上,小七看到不遠處其中一名僕人腳步突然停頓一下,似乎在踩著地上的什麼東西。

  然而當小七看清楚那是一塊嵌在石子地上的木樁時已經來不及,突然間腳下一陣山搖地動,石子與沙地瘋狂地往下陷,地上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黑洞,而後他與蘭罄便急急往下墜!

  小七匆忙間狂喊了聲:「小心!」

  跟著便在下墜途中運起輕功飛雲棧,一手急抓住蘭罄的手,先在空中借力使力連踏幾步,而後奮力向上一竄,用力抓住落石窟邊緣的石頭。

  輕輕的一聲「啪喳」聲響,在混亂中想起,小七心裡一涼,低頭往下看,發現自己扯住的竟是蘭罄前些天斷掉的傷手。

  他握住蘭罄的手,卻因下墜力道太大,又生生地將蘭罄好不容易癒合的骨頭給扯開了來,而蘭罄一雙仍瀰漫著腥紅血氣的眼,定定地看著他。

  他的身下,則是漆黑不見底的深淵。

  「……放心,我不會扔下你不管。」小七露出苦笑,蘭罄那是什麼表情啊!

  小七再說:「把沒受傷的那手給我,我先把你甩上去!」

  蘭罄淡淡說道:「鬆手。」

  「啊?」小七愣了愣。

  「我叫你鬆手你聽不懂嗎?」

  「呃?」小七抓著蘭罄的手緊了緊。他怎麼可能會鬆手呢!

  若是鬆了手,底下那深淵不知多高,摔死了,可該怎麼辦!

  便在這時,酉無垠的身影慢慢踱到小七頂上,小七抬頭,便見酉無垠抬起了腳,要往他緊扣在石頭上的手踏下。

  「啊啊啊——酉無垠你個賤人——」小七急嚷。

  但酉無垠咳出了一口血,帶著一抹笑與受傷後的憤怒,狠狠地朝小七的手指用力踩下。

  小七被那巨大的力道一擊,痛得眼淚鼻涕直飆,但仍緊緊地抓住石頭,不肯鬆手。

  酉無垠猛踹小七的手,那陣陣聲響在夜裡聽起來實在驚心動魄,蘭罄只是定定地看著,抿起了唇,憤怒的眼,更紅了。

  「啪喳」幾聲,悶悶的聲響迴盪在蘭罄的耳裡。他不懂這個人為何不鬆手,明明只要鬆了手,憑這人的身手,自能全身而退的。

  「鬆手啊——」蘭罄怒喊。

  「賤人啊——」小七痛出眼淚來。

  手指骨頭被生生踩碎,那疼痛的程度已非一般人能夠承受。小七碎掉的手再也無法鉤住石窟邊的石頭,他的手慢慢的滑下,帶著劇烈的疼痛,興起一陣暈眩,連著被他抓住的蘭罄,兩人往下面的無底深淵落去。

  向下墜落中,蘭罄一把扯過小七,將他攬入懷中,而後奮力以手中長劍插入兩旁石壁,奮力止住墜勢。

  直至落到洞底,頂上月光反射在地底那一片劍山之上,顫著寒光陣陣,蘭罄立即震去劍鞘,落地時迅速先以劍尖著地,一個反彈卸去墜落力道,接著帶著小七在空中旋了半個身,向旁邊一跳,落到角落安全的泥地之上。

  蘭罄虎手生麻,他拋下劍望向小七,卻見小七不知何時已經昏迷過去。

  整個劍窟中僅有一小片容身之地,蘭罄拍了拍小七的臉頰,見他似乎短時間不會醒的模樣,只得將他攬緊了,讓他捱著自己,慢慢在這深淵底下,坐了下來。

  上面沒一會兒聲音便靜了下來,看來酉無垠已經離去。

  蘭罄望著頂上的月,低頭再見這個滿臉是血的人。

  這個人……這個人……

  蘭罄的手,震裂而滲出鮮血的手,撫上他的臉頰。

  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令心海生濤。

  小七睡得不安穩,沒一會兒便微微皺眉,醒轉過來。

  當他睜開眼,發覺映進眼裡的竟是蘭罄那線條優美的下顎時,驚得深吸一口氣,都不會說話了。

  小七連忙想站起來,蘭罄卻說:「急什麼,不見周圍都是劍山嗎?」

  小七往四處一看,眨了眨眼,發覺除了蘭罄坐著的這地方以外,連立足之地也沒有,這才吶吶地道:「那個……我坐你身上也太沉了……我可不輕……」

  「你要坐劍山上也可以。」蘭罄這般說。

  「嗯……啊……」小七想,要往劍山上頭坐,那他屁股還不開花,便尷尬地笑了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擾小黑哥你了……嘿嘿……」

  「乖了!」蘭罄摸摸小七的頭。

  小七背脊冒出冷汗,縮了縮脖子。

  小七輕聲說:「咱就這麼掉下來,要是金忠豹國回過頭來沒見著咱們,定會前來救人的!你放心,你那些手下個個都很聰明的!」

  「嗯。」蘭罄閉目養神。

  「……」小七在蘭罄懷裡也不敢亂動,整個人僵得跟塊石頭一樣。

  時間在過,萬分緩慢,小七想坐如針氈絕對就是這個樣,但可憐他是痛苦難捱又不敢跳開。

  旁邊是大劍山,這是座小劍山,兩相權宜之下,還是窩在小劍山上好了。

  「小雞。」過了好一會兒,蘭罄開口。

  「在!」小七連忙應聲。

  「方纔我叫你鬆手,你怎麼不鬆手?」蘭罄問。

  「啊……」小七說不出來,支支吾吾了幾聲,發覺蘭罄還在等著他的回答,只得道:「要鬆了手,你摔死了……那可怎麼辦……」小七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彷彿自言自語一樣。

  「好不容易找到你……好不容易見你幾日來笑得這麼開心……你要真出什麼事……一堆人會捨不得的……」小七低聲說道。

  「那你呢?」蘭罄問。

  「啊?」小七疑惑。

  蘭罄突然不說了,只是嘴角勾了勾,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蘭罄真心笑的時候,通常是很好看的,小七這一會兒又看呆了,直到蘭罄拉著他站了起來,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我方才便見那處石壁有些蹊蹺,」蘭罄抬抬尖尖的下巴,指向劍山另一頭石壁的陰影處。「你看看,是不是能躍到對面去。」

  小七立即收攝心神東望望、西瞧瞧,這才發覺這周圍石壁似乎有些突起的石頭能讓人單腳站立在其上,只是立足之處十分狹窄,若是壯漢恐怕就站不上去了。

  蘭罄說:「既然有進來之處,必然有能出之所。」

  小七點點頭,明白蘭罄說什麼。

  他先甩了甩手,然後拿出懷中的傷藥皺著眉,隨便糊了些到碎了兩節的右手手指上。跟著又抓來蘭罄的手,把他手腕處的木條拆下,仔細上了藥後,說道:「好在只是稍微脫臼罷了,沒扯到原先斷掉的傷處。這藥有祛疼之效,等我將你的手骨推回去,再包上個幾天,就會好了。」

  說著說著,「喀啦」一聲,沒待蘭罄反應,手骨便歸位了。

  小七低著頭一邊幫蘭罄包紮,一邊碎碎念個不停:「這手傷了這麼多次,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病根……待會兒你便先在這裡等,我爬過去看看,若瞧見什麼,再喚你過去!」

  小七把蘭罄的手傷包好之後,一抬頭,卻見蘭罄正望著他。

  他眨了眨眼,問道:「怎麼了?」

  蘭罄全聽進去了。「沒什麼。」

  小七狐疑地多看了這人幾眼,卻什麼也看不出來,最後想,大魔頭的心思畢竟不是他這種升斗小民可以揣測的,遂止住了探查的念頭。

  他抖了抖肩鬆了筋骨,小心翼翼踏上石壁旁的突出石頭,一跳一跳地,慢慢往對面陰影處躍去。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19

  第二章

  小七慢慢地落到對面蘭罄說的石牆陰影處,他對著那面凹凸不平的石牆左看看右看看,而後四周敲了敲,發現這處除了色澤與旁邊石壁不一樣以外,似乎還有哪處古古怪怪地。

  仔細端詳了下,小七驚喜地發現,這石牆四周似乎有點小縫,看來是道石門來著。

  小七立即轉頭,對蘭罄說道:「小黑快過來,這地方有道牆!」

  在蘭罄舉步過來的時候,小七藉著微弱的月色摸索牆面,而後東敲敲西打打地,摸過來又摸過去。

  跟著,小七摸到了一個凹洞,立即將手伸了進去。

  他碰著裡頭埋著的一個卡榫,眉毛一抬,立即往後一扳,隨即「喀隆喀隆」的石門開啟聲傳來,那道帶著陰影的石牆慢慢往旁邊退去,露出了個僅容一人通行的通道出來。

  小七立即拿出懷裡的打火石將火折子給燃了,些微的一些光映照出走道內部牆上的一處溝壑來。

  小七摸了摸溝壑,發覺裡頭沾著些油膩膩的東西後,便將火折子投進其中,接著,便一道火光亮起,那陣火一直往前蔓延出去,燃亮了整個漆黑的走道,直至深處。

  小七往後看了蘭罄一眼,蘭罄點頭,小七於是往前走去。

  他們在蜿蜒詭譎的密道裡步行許久,發覺這地下密道四通八達,竟找不到出口。就在小七垂著頭想放棄之時,卻看到腳底下的沙塵明顯少了很多。

  小七眼睛一亮,望向蘭罄,蘭罄也點了點頭。

  這沙塵少,表示時常有人走動,他們只要照著走,定就能找到出路。

  而後他們循著密道步行一會兒,竟到達一處封閉的石室。

  小七依著之前的法子在四周牆壁上又敲又打摸了半天,最後將石室的石門開啟。

  然而當他們一前一後走進其中,裡頭的一切,卻讓他們愣了好大一下。

  「這是……」小七噎了一聲。

  這間石室牆壁兩旁擺著各式各樣的珍稀古玩,而石室中心有一高台。

  高台之上擺著一個透明琉璃所製成的盒子,盒子之中,置著一隻約莫拇指大小,散發陣陣寒氣的玉蟾蜍。

  「寒地蟾……」小七整個人懵了。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不但沒死,還這麼簡單便教他們尋得無垠軒的密室,更找到桑家血案中最關鍵的證物。

  今日是走什麼狗屎運了這……

  蘭罄走向前去將那盒子拿起來,小七本要喊:「當心!」但瞧之後室內半點動靜也沒有,這才鬆了一口氣。

  想必是無垠軒的人以為沒人會找到這密室,所以並沒有在此處佈置機關。

  蘭罄瞥了琉璃盒裡的小東西一眼,說道:「這蟾蜍少了一條腿。」

  小七也湊過來看了看。「肯定是被酉無垠磨碎當藥吃了,你之前曾說過寒地蟾能解黃山老妖的毒,酉無垠中了那毒,便是靠奪來這寒地蟾,才得保住性命。」

  蘭罄說道:「接下來只要找到離開此處的方法,便能將寒地蟾帶出去。你找找!」

  小七眨了眨眼,想說,為啥您老一開口,就要我做這做那,還真把自己當大爺,吆喝我這小奴僕了哩……但是想想……小七又覺得,做什麼和個走火入魔的人計較呢,反正橫豎蘭罄不說,他也是要找方法讓自己離開這裡的。

  想通了後,小七便摸了摸鼻子,認命地又開始東敲敲西打打起來。

  小七和蘭罄好不容易從一個接著一個,綿延不絕的地底地道裡鑽出來時,天色已經微亮。

  這時歸義縣的捕快們在蘭罄破了無垠軒內陣法之後,努力了一整夜,也已將無垠軒內所有人擒住,正拿著麻繩將那些人抓著的一個一個綁好,準備要帶回衙門去見他們的縣太爺。

  突然間大廳裡的牆壁震了一下,底下被桌椅擋住的地方突然開了個小洞,而渾身滿是蜘蛛絲、衣衫稍嫌破爛的小七則率先踢翻桌椅鑽了出來。

  金忠豹國以為還有餘孽,立即「刷刷」抽了劍架住來人的脖子。

  小七連忙喊道:「自己人啊——」

  金忠豹國看清楚來人後有些驚訝,這才收起了劍。

  丁金說道:「你這小子去哪裡了,我們一整夜忙乎卻都不見你幫忙!」

  小七就這麼擋在洞口,本想回話呢,哪知後頭一隻腳就這麼往他屁股上一踹,把他踹翻了過去。

  小七「唉呦」一聲跌了個狗吃屎,後來努力地站了起來,哀怨地看著從地道裡走出,還是那天仙之姿,渾身上下乾淨得沒一點蜘蛛絲的蘭罄。

  當然唄,蘭罄要他走前頭,有什麼暗箭、什麼蜘蛛絲都教自己先攔了。

  蘭罄輕輕說了一聲:「擋路。」

  「小頭兒!」金忠豹國立即圍了過來。

  蘭罄瞟了這些人一眼,說道:「我們掉下陷阱,被困了整晚,這才找到路出來。」

  安國立即回過頭朝著無垠軒那一干人等怒罵:「真是混帳東西,竟敢設下陷阱。」

  「小頭兒你沒事吧?」李忠緊張地問。

  「嗯,沒事。」蘭罄淡淡說道。

  「嘖,」小七啐了一聲。「你們這些人心真都是偏的,同樣從地道裡鑽出來,我還被踹了一腳差點飛到門口去,怎就沒人來問問我有沒有事?」

  陳豹睨了他一眼,問道:「你嘖什麼嘖!小頭兒身份嬌貴,又是衙門裡的人的寶,是你比得起的嗎?」

  「唉呀!」小七跳了起來,說道:「大爺我比不起?你可知道大爺我是誰?我……」

  小七才想繼續吼下去,眼角餘光卻瞥見蘭罄臉色一整個不好,還伸出手按著額頭,皺起眉頭來。

  「……」金忠豹國見狀,連退數步。

  衙門裡的人,也是。

  小七眨了眨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道他家大師兄或許玉體微恙,於是上前關切地問了一句:「那個……怎麼了……」

  可是才問出這句話而已,突然對面一陣勁風迎面襲來,毫不留情的掌法嚇得小七急急往後一跳,吼道:「幹什麼、幹什麼,你又發什麼瘋!」

  蘭罄雙目血紅不但一夜未曾退去,在這天將明未明之際,反倒化得更為深濃,血腥之氣也由他週身散出,籠罩著他。

  小七暗喊一聲糟,蘭罄這是又無法控制體內暴漲真氣,導致神智再次混亂。

  蘭罄幾招殺著連連向小七襲來,小七自知打不過此人,只得不斷左閃右閃,抱頭鼠竄,讓蘭罄追著打。

  「你給我站住!」美人在後頭喝著,怒意戾氣完全到達了一個極致。

  「傻子才站住!」小七邊逃邊吼。

  蘭罄追著小七,突然覺得這人的身影他萬分熟悉,那些被埋在記憶深處的模糊回憶,一幕一幕地閃過眼前,突然,蘭罄怒道:「我記得你了,陳——小——雞——你竟敢騙我——」

  小七整個人抖了一下,跑得更快。他想起自己昨晚誆這人,說自己是他弟弟的事情。沒想到這都能生氣,小七急忙喊:「可我們的確是師兄弟啊,師兄弟不也有個兄弟!」

  「你說誰和你同母異父——」蘭罄怒道。「我會和你同母異父——嗯?」

  小七跑得再快,但功力上仍輸了蘭罄那麼一點點,就當小七準備要朝門外跑出去時,突然衣領被人給抓住,蘭罄將他整個人給拉了過去。

  「啊啊啊——師兄饒命——」小七大叫。

  跟著,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人被甩飛了出去,掉到躲在旁邊瑟瑟發抖的官差身上。

  「嗚喔——」這是捕快們的悲鳴。

  「呃啊——」這是小七的慘叫。

  看著蘭罄踏著恐怖的步伐又要朝他走來,小七急忙喊:「金忠豹國,別只是看,再看就要死人的,快攔住他啊!」

  那四人彷彿突然驚醒一樣,急忙撲向前去,制止蘭罄的發狂。

  只是蘭大魔頭哪有誰能攔得住,金忠豹國四名壯漢同時朝蘭罄而去,卻在下一刻,瞬間便被震飛了出去。

  一個摔在茶几上,一個摔在椅子上,一個被震去砸牆,一個被拋去撞柱子,四個人痛得哭爹喊娘,僅僅這麼一急,之後完全起身不能。

  小七抖著手連忙往懷裡掏,一直掏一直掏一直掏,後來好不容易找著一包miyao,但當下蘭罄已經到了他的身前,對他露出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噬血笑容。

  小七奮力將那包miyao往蘭罄身上灑,miyao灑得蘭罄滿頭滿臉。

  「哈啾——」蘭罄腳步停住,打個噴嚏,但立刻又目露凶光,單手朝小七脖子掐去。

  「呃……」小七被掐得無法呼吸,舌頭都伸了出來,就在他想著這miyao怎麼沒用,大爺我小命休矣之際,凶戾的大魔頭手下力道忽然消失,而後整個人一軟,慢慢朝後倒去。

  小七連忙捂著自己的脖子咳嗽個不停,他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雙腿一軟,坐到地上起不了身。

  「奶……奶奶個熊……」好險身上有帶師弟做給他防身用的超強迷魂藥。

  「呼……呼……呼……呼……」要不然今日,必死無疑。

  然而一靜下來,小七就忍不住眼泛淚光。好可怕好可怕!

  「嗚嗚嗚……」師父啊……

  「嗚嗚嗚……」小七想回神仙谷,這外面實在太危險了……

  大師兄真的好恐怖。

  回程之時,傷兵多了很多很多很多。

  本來捉到酉無垠時一班人馬就已經傷掉一半了,這回再給發病的蘭罄這麼一攪和,真是差點全軍覆沒。

  小七和金忠豹國傷得不輕,幾人都走得慢,於是殿後。

  小七心裡有話想問,憋了半路,這才瞥了李忠一瞥。

  那忠厚的老實人眼角一片烏青,也朝他笑了笑。「是不是走不動了,要不要我背你?」

  李忠一說這話,馬上招來其他三人白眼。

  「男子漢大丈夫,兩條胳膊兩條腿,就算走不動,爬也能爬回去。」被蘭罄拋去撞柱子的陳豹扶著腰慢慢走著,痛得哼了幾聲。

  一旁被丟去摔桌子的安國看不過去,走到陳豹身前蹲下,然後腰一彎一扛,就把人給背了起來。

  陳豹又哼哼兩聲,沒再說話了。他這腰啊,真是他娘的疼。

  小七說道:「我瞧你們這一個個,肯定都曉得小黑月夜十五會發狂的事吧!」

  丁金瞪了小七一眼。「要叫小黑大人!」

  「是是!」小七瞄了被裝在轎子裡昏迷不醒的蘭罄一眼,想了想,嘖了聲道:「我就說唄,哪可能昨晚我和他在大街上打得不可開交還差點撞爛客棧的門,卻沒人出來關切一下。」

  李忠歎氣道:「小頭兒來咱歸義縣半年多了,施大人也說過,他有時不太好,月圓之夜便會闖出去做些自己也無法控制的事,所以早就通令全縣上下,只要一到月圓之夜就別外出。月圓的晚上不論發生什麼事,城裡的百姓都不會出來的!」

  安國點頭。

  小七皺了皺眉:「所以我昨天聽見施大人和南先生商量用miyao迷倒小黑大人的事,也是因為如此?」

  丁金回道:「施大人和南先生也是萬般不願。雖然小頭兒平日挺為我們這些人,也對縣內百姓照顧有加,但畢竟他發起狂來無人擋得住,也只得如此了。」

  陳豹趴在安國背上歎了口氣:「這病就算是城裡最好的大夫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不論吃什麼藥都好不了,更遑論小頭兒最討厭吃藥了,每回要抓他吃藥就跑給眾人追。」

  安國再道:「這次還好沒出什麼大事,上回月圓,城西一間客棧被小頭兒拆了,還有一間賣包子的、一間賣豆漿的,最後還是因為小頭兒又跑去拆城東的西林酒莊,然後把酒窖裡的酒全給喝光了,這才醉倒當場,被衙門裡的衙役抬了回來。」

  「百姓不就怨聲載道?」小七問。

  「當然沒有!」丁金說:「施大人愛民如子,將百姓福祉看得比自身還重要,小頭兒只要一跑出去,咱衙門每個人都是一起趕上追人的,雖然……個個都會被打得鼻青臉腫……甚至有性命之憂……但,小頭兒清醒之時也是對衙門上下都好的一個人,加上不忍施大人憂煩,衙門上下與百姓自然不會因他這病而有什麼怨言。」

  「畢竟施大人與小頭兒,真的為咱這歸義縣做了太多事。你不知,在施大人上任之前,朝廷一連派來的幾個都是貪官,搞得這原本就地屬邊陲的小縣一整個是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連年重稅,簡直連活都要活不下去。後來施大人一來,便上奏朝廷力求減稅,又很幫百姓們的忙,不論什麼事情要告官的,一分例錢都不收。」

  「還有小頭兒,雖然身為仵作,但一人兼兩職,不但驗屍技法超絕,為枉死之人平冤,更抓遍了縣裡縣外江洋大盜、豺狼匪寇,令得這從來不安寧的地方過了整整半年有餘的平靜日子。」

  「我們四人原本早對這歸義縣衙門灰心,也是因為施大人與小頭兒還有南鄉先生的到來,這才振作起來,一心一意幫助他們,讓這歸義縣能夠重返昔日平靜繁華。」

  小七聽得這些人發自內心的一字一語,心中不免感慨。

  果然做的好事若是多了,總有人會記得你的好。

  蘭罄這人雖是有時瘋癲,但心裡始終有一處是為良善。

  這些人,記得那處的好。

  始終不忘。

  小七想了想,心裡浮現個主意,他稍晚該寫封信回神仙谷才是,谷裡頭有兩個醫術高明的人在,一是他那神仙師父百里懸壺,一為他那神醫師弟趙小春,這兩人當年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醫者,蘭罄這病,必定有辦法根治。

  但前提是,這討厭吃藥的人,能乖乖服藥才是。

  小七又瞧了不知是如何被生擒的酉無垠等人,詫異地問:「是說,幾位大哥是怎麼把酉無垠抓住的,無垠軒裡面的陣法那麼厲害,你們幾位真是了得!」

  小七的馬屁向來都拍得很準,那安國哼哼兩聲,就得意地說了:

  「南先生有交代,對這種人無須客氣。他交給我們每人一包厲害的miyao,說是若他們膽敢反抗又用旁門左道的陣法來對付我們,那我們也無須客氣,儘管用miyao回敬他們。畢竟我們每個人的性命都攸關著歸義縣縣民的安定生活,是千萬不能受一點傷,萬萬不可失一個人的!所以當小頭兒破了他們的陣法,又重傷酉無垠後,我們馬上就拿出miyao來灑,很快的就把酉無垠連同這些人一舉一網成擒了!」

  「啊——南鄉先生好計謀——」小七笑了笑,問:「那關於灑miyao這事,施大人沒說什麼?」

  「施大人自然是同意的。」丁金道:「不然我們也不可能灑下去。」

  「施大人英明啊!」小七點頭。

  果然,這官府裡的人和別處真是不同。只要稍稍提點一番,個個都是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腦袋靈活絕不迂腐的英雄好漢。

  跟他百里七一樣!

  回到歸義縣衙,小七同幾個人先將被miyao迷暈的酉無垠與幾名僕人關入牢房之後,便立即回通鋪院子寫信箋讓小紅送回神仙谷去。

  小七看著愛鳥小紅飛走,心裡念著:「希望師父跟小春能夠早日將師兄的藥方交給小紅帶回來……」

  「什麼藥方?」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聲音。

  小七轉頭,見到竟是陳豹站在門外狐疑地看著他,和他方才放走的那隻鳥。

  小七連忙道:「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施大人和南先生要你過去交代一下事情。」陳豹那雙黑溜溜的眼睛在小七身上掃了一圈。

  「那走吧,咱們趕快過去,別讓大人久等。」小七隨即朝門口走去,越過陳豹身邊。

  陳豹扶著腰慢慢地跟在小七身後,他疑惑地看著小七,始終覺得此人來歷不明,令人懷疑。

  到了後堂書房,金忠國與施問南鄉早在裡頭商議事情,見小七和陳豹來,便停了下來。

  施問對小七說道:「小黑這次突然闖出去,惹了不少事情,我聽他們說了,最後還是多虧了你,才得讓他安靜下來。」

  小七拱了拱手。「小的不敢居功,這全是金忠豹國四位捕快幫忙先阻止了小黑大人,這才讓小的有機會對小黑大人灑miyao,把他給迷了。」

  南鄉說道:「你那miyao從何處得來,可還有剩?」

  小七看了南鄉一眼,想了想,還是說了:「……這藥是我師弟給的,他說江湖人心險惡,所以就給了我一些miyao防身。我也不是存心想用在小黑大人身上的。」

  南鄉恭恭敬敬地道:「先生誤會了!」

  南鄉這句「先生」一出,驚得金忠豹國連著施問一愣。就不知南鄉為何對這本是個小叫花子的陳七如此禮遇。

  南鄉再道:「百里先生這miyao真是好,我與大人千辛萬苦,花了許多黃金弄來的miyao只迷得倒無垠軒那一干人等,可對公子並無作用。先生這miyao一下去,竟能將公子治得服服貼貼,真是令學生佩服。」

  南鄉都這麼說了,小七撇撇嘴,看了周圍那幾人,也隱瞞不下去,只得說道:「那藥是我師弟趙小春做的,你若要,我再捎信叫他寫藥方送過來便成,不必先生先生這般叫,聽得不習慣。」

  南鄉一笑。「那學生與大夥一樣,直呼先生之名了。」

  「隨便啦!」小七說道。

  南鄉在眾人聽得一愣一愣之際,又再說道:「敢問你那師弟趙小春,可是江湖人稱『妙手回春閻王敵』的神醫趙小春?」

  「嗯!」小七雙手環胸看著南鄉,心裡想著不知這人有何意圖。

  南鄉道:「你想必也清楚我家公子這病實在拖延不得,既然你與趙小春為師兄弟……那……是否能請對方出山,來看看公子的病。」

  小七撇了撇嘴,心裡想道:「這還用你說,大爺早捎信回去了!」可口頭上還是說了:「我有放信鴿回去讓師弟捎藥方過來了,你不用擔心。小黑他那病我這陣子也有偷偷在他的烤野味上灑了些順氣的藥給他,那藥也是我師弟做的,能暫保他安然無恙,不會有事的!」

  小七說著說著,眼角餘光卻見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施問突然站了起來,繞過案幾來到他的身前,然後深深的一個作揖,對小七拜下。

  「施問多謝先生相救小犬之恩!」

  小七被驚得跳了起來,連忙扶住施問。

  可便在這時,金忠豹國一看,連施問也對小七恭敬有加了,他們幾人面面相覷,也一同朝小七拜下,說道:「謝先生相救小黑大人之恩!」

  「欸,你們幹什麼呢!」小七連忙往旁邊一閃,不讓這些人拜到。

  他急得直跳腳。「我救小黑是因為我本來就是奉師門之命前來找他的,他和我同一個師父,是我大師兄,救他當然是應該的!別拜我了,要拜拜我師父去!」

  這陣子瞧這金忠豹國跋扈慣、也受欺壓慣了,突然被這麼恭敬對待,簡直讓他從骨子裡就難受起來。

  「敢問先生的師父是哪位?」丁金問。

  「我師父叫百里懸壺。」小七說。

  大夥兒一起深吸了一口氣,那可是幾十年前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在某日突然銷聲匿跡的神醫啊!

  「那先生姓名肯定不叫陳七了?」李忠說。

  「在下百里七!」小七拱了拱手。

  「幸會幸會!」金忠豹國連同施問一起拱手。

  他們聽過趙小春和百里懸壺的名字,但倒真的沒聽過百里七這人了。

  不過看南鄉尊敬的模樣,肯定也是來頭不小的高人一名。

  「嘖!」小七被幸會得全身都癢了。

  陳豹和安國本來是看小七十分不順眼的,但誤會解開後,相看了一眼,這才卸下心中疑慮。

  安國首先豪邁地走向前去,朝小七說道:「百里先生,安國和兄弟們都是粗人,前陣子若有得罪的地方,還請見諒。」

  「沒事啦,」小七一臉不在乎地說道:「曉得你們全是為了小黑好,哪有什麼得罪之處!」

  「哈哈哈!」安國大笑三聲,舉起手來就往小七肩膀拍去。

  這人鐵臂神拳力大無比,哪是普通人能夠堪得住,小七被拍得噴了一口氣,搖搖欲墜,差點昏倒了。

  安國說道:「好小子,我們之前是以為你對小黑大人有什麼壞心思,所以才一直針對你。如今誤會既然解開了,那我們兄弟也就放心讓你跟在小黑大人身邊了!」

  「咦?」小七愣了一下。

  金忠豹國看看南鄉與施問,施問撫鬚點頭,一派同意,南鄉微微含笑,望向小七。

  安國再道:「從今以後,你便是我們四人認同的小黑大人護衛了!日後小黑大人若要去哪,就請你牢牢跟著,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就麻煩你幫他擋著。小黑大人可是我們衙門裡所有人的——寶啊!小七你個小子有福氣,這照顧他的職責,便落在你肩上了!」

  「咦、咦、咦?」小七驚得連退三步。

  陳豹也走了過來:「不多說了,小黑大人目前正在房中昏睡著,你若無事,便趕緊到內衙去照顧他吧!」

  「你記得啊,」丁金笑著說:「咱們衙門裡才這麼一個小黑大人,他若想做什麼,稍微管他一下就好,別惹他生氣。要你真的惹惱了他,那就絕對是你的錯,要立刻賠不是。而且也萬萬不能疏於照料,讓小黑大人跑出你的視線之外,一定要睜眼是他、閉眼也是他。否則若出了什麼事,一切依照衙門門規辦理,脫褲子打十大板啊!」

  施問點頭,做最後總結。他大人這般道:「小七,你留在衙門服徭役這三年,就辛苦你了。」

  「什麼!」小七驚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奶奶個熊,大爺好不容易才從魔爪下逃生而已,怎麼現下又要把他推向虎口了!

  不是吧!

  這歸義縣衙門裡的人,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啊!

  「好了,忙了一夜,大家也都受了不小的傷,就請大家先回去吧!」南鄉說道:「小蘭花一案,大人已決定五日後開堂審案,這段期間,還請大家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到時協助大人破案!」

  「遵命!」眾人答道。

  「小七,公子就麻煩你了!他喜歡吃野味,你等等到山裡頭獵幾隻山雞等他醒來烤給他吃。」南鄉再道。

  「……」他能說什麼呢……

  蒼天啊……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22

  第三章

  小七慢慢走回通鋪,累了一整天本來想先休息一會兒,蒙頭睡個大頭覺再說。誰知才躺下來而已,外頭進來的同通鋪衙役就在喊了。

  「陳七,你還在這裡磨蹭什麼?」

  小七連忙從木板床上爬起來,問道:「什麼什麼?」

  兩名衙役走了過來,幫他收拾東西,小七的細軟本來就不多,所以一下子便都塞到布包裡頭去了。

  其中一名衙役說道:「現下全衙門都知道你被縣老爺派了個優差,從今起負責照顧小黑大人了,怎麼還在這裡睡?」

  另一人說道:「對對對,包袱我們都幫你收拾好了,快去快去!」

  小七一頭霧水,問道。「去哪裡?」

  「搬去內衙和小黑大人一起住啊!」那衙役說道:「我們剛剛在外頭遇見南鄉先生,是他要我們來提醒你的。」

  「什麼,搬去一起住!?」小七驚得從木板床上跳了起來。「奶奶的,一起住那我小命還會有嗎?」

  小七不禁想到前幾日去連安縣查沈大郎命案時他與蘭罄不過才連住幾天,還一個睡床一個睡碎木頭桌子,他的臉就已經整個凹了下來,眼眶下頭也黑了一圈。

  這要一起住,包不准還得住三年,那他用不用活啊!

  那兩人相視一笑,一個拍了小七的背一下,笑道:「死小子,想歪了是不是!」

  「啊?」

  另一人道:「說是一起住,不過當然是住小黑大人房間旁的耳房,內衙裡沒幾個僕從,人也少,雖然你指派給了小黑大人,不過因為同住一處,夜裡如果施大人或南鄉大人有事,千萬記得也要隨傳隨到,明不明白!」

  「……」小七突然想,自己當時幹嘛一個心軟留在這歸義縣。如今好了吧,不僅要當奶娘,還得當丫鬟,給人差遣使喚了。

  那兩人拍拍小七的肩,然後拉著小七往內衙方向走,跟著就把他往裡頭丟去。

  小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百里七……你這輩子都是勞碌命……要想好好休息再睡他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都不知道得什麼時候才能行了……」

  只是,小七心裡頭想,從回來到現下也不知那人如何了?小師弟的miyao可是挺厲害的,要不小心睡著睡著就睡死了,那倒也不好。

  想了想,小七便背著包袱小心翼翼萬分防備地打開蘭罄的房門,還一面架好陣勢緩緩探頭進去,免得大魔頭醒來看見他又把他打飛出去。

  外頭天色正亮,蘭罄房中卻是昏暗一片,窗子關得緊緊的,沒讓半點日光打擾這人的好眠。

  放心了,魔頭還在睡覺,小七於是連忙將廂房木門關了,然後四處看了看,發覺旁邊有道小門,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走進門裡,發覺這處是個僕人住的小耳房。地方雖小,卻是有桌、有床、還有個放衣物的矮櫃。

  把包袱放到桌上,小七抬頭上下左右望了望,心想這倒也不錯了,地方乾乾淨淨的,又是自個兒一個人睡一張床,不用夜裡睡到一半被別人跨過來的腳踹醒,也不會有此起彼落的打呼聲,想來想去,環境倒是比之前好上許多。

  因為沒多少東西,也不用收拾,小七便走出自己的小廂房,來到昏暗暗的外頭。

  床上,蘭罄正睡著,絲白的褻衣貼在身上,腰間一截衣角翻起,露出那精瘦光滑的小蠻腰來,而蘭罄的小被子則落在一旁,剛好沒能掩住這外洩的春光。

  蘭罄側躺著,柔滑鬆垮的褲管一路往上縮,露出了一條白白的腿來。

  而那條腿則是跨出了床,垂在外頭,搭上他睡時憨然天真,神情像強褓裡無憂無慮的嬰孩那般香甜。真是無邪得讓人怦然心動,直想盯著看一輩子,視線永遠都不想離開了。

  小七相信照他師弟小春那性子,這miyao絕對不可能讓人這麼快醒來,蘭罄這回可有得睡的!

  時值夏日,天雖不冷,但也不是就不會著涼。

  於是小七告訴自己心無雜念,而後眼觀鼻鼻觀心地先走過去,把他師兄那條如玉般白嫩的長腿給抬上床,然後再幫人把褻衣褻褲拉好,被子蓋上,接著便一個跳開跑到旁邊倒了杯涼茶降降心火。

  跟著找了張椅子坐下來,慢慢地等蘭罄醒來。

  這人好野味,而且是要自己抓的吃起來最開心,南鄉說要他抓幾隻山雞來等蘭罄醒來吃,但小七認為不如等這人醒了,帶他去山上獵野雞還好得些。

  於是就這麼等著、等著。

  昨兒個晚被折騰了一夜都沒睡的小七,看著蘭罄那酣甜的睡顏……一不小心……也跟著一起睡著了。

  「齁——」

  順道打起呼,與這人一起墜入甜美的夢鄉。

  蘭罄是被一陣打呼聲吵醒的,當他從混沌的夢鄉中被拉回來,睜開眼的那刻,見著的便是那個坐在他房中椅子上,頭往後仰,嘴巴張得大大,發出震天雷鼾的小七。

  蘭罄慢慢爬下床,抬頭四處望了望,最後眼睛一亮,找著個小茶杯,於是便把那茶杯拿了,用力塞進小七的嘴巴裡頭。

  「嗚——」猛烈的力道襲來,還磕痛了他的牙,小七立刻被驚醒。他七手八腳將卡在他嘴裡、讓他幾乎無法呼吸的茶杯挖出來,而後喘著氣吼道:「師兄你做什麼!」

  「吵死了!」蘭罄雙手塞住耳朵,皺著眉頭說:「你吵得我不能睡覺!」

  「咦?」小七一愣,先是整個人往椅子上一縮,然後側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蘭罄。「你沒事了?」

  蘭罄也隨著小七的目光低頭往自己身上看,看看手又看看腳,還跑去照了照鏡子,然後很滿意小七做給他的那張人皮面具還黏在臉上,壓根沒有回答小七的話。

  「沒事就好了!」小七鬆了一口氣。

  十五月圓,筋脈逆行最熾之刻已經過去,這大魔頭也就退散,恢復成原來的小瘋子模樣了。

  小七看蘭罄捧著自己的臉努力照鏡子的模樣不禁想,以前雖然覺得蘭罄這模樣瘋瘋癲癲怪嚇人的,可經歷了十五事件以後,他再重見如此蘭罄,真是覺得此人萬分可愛,見到他更是萬分開心了。

  蘭罄摸夠了自己的臉,又跑去把枕頭下那張珍貴的人皮面具拿出來看看,接著仔細收好,然後開始穿上官服。

  他一邊綁紅腰帶一邊問:「什麼時辰了?」

  小七打開窗探了探天色,回道:「已經接近黃昏,衙門都快敲點收工了吧!」

  「啊,那怎麼成,我今日還沒巡城呢!」說著,腰帶也不綁了,隨便一塞,拿著劍就要往外跑出去。

  小七在後頭追著,連忙道:「師兄,昨日大夥兒忙了一夜,南先生讓你今日休息,不用上工呢!」

  蘭罄才不理會他,跑出了內衙,讓小七在身後追。

  「巡城是我的職責,你甭吵,南先生知道的!」蘭罄頭也不回地說道。

  既然蘭罄要巡城,那小七自然也不能留在房裡繼續睡覺,他只得打了個呵欠趕忙跟上,一邊伸懶腰一邊碎碎念道:「歸義縣是沒捕快了嗎,還是金忠豹國時常開小差?幹什麼連仵作也不干仵作,反而做起巡城工作了!」

  蘭罄回頭一瞥小七,那眼神,有些不悅。「你說什麼?」

  小七立即閉起了嘴,嘿嘿嘿地笑了三聲。「小的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說,若是您聽到什麼,那肯定是聽錯了!」

  蘭罄哼了聲,邊走邊說:「那是因為我爹和我很厲害,來了歸義縣不到半年,死人都給我驗光了,我沒事做很無聊,爹就派我跟捕快一起巡城。」

  「是是是,您厲害您厲害,施大人也厲害!小的明白了。」小七說。

  這時,兩人明明已經跑到大門口,蘭罄卻突然想到什麼,止住了步伐,轉身問小七道:「你從剛才就一直跟著我做什麼,我要巡城很忙的,你走開!」

  蘭罄手朝小七一揮,原本是殺傷力極強的動作,卻似清風拂柳般,軟軟地朝著小七的胸膛撫摸了過去。

  小七被摸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蘭罄看著自己的手,有些不明白,然後又看了看小七。

  小七連忙道:「唉呀,師兄你忘了是不是?」

  「忘了?」蘭罄歪著頭,眨了眨眼睛。

  小七咳了一聲,開始發揮他胡謅的本事,說道:

  「昨兒個晚是十五月圓,南先生說你每回只要遇上十五夜,就容易病邪入體、感染風寒,還囑咐你要好好待在房間裡休息,甚至都吩咐小蘭花煮好薑湯了。誰知道你昨晚不知發什麼瘋……呃……」

  小七發覺蘭罄輕輕朝他瞟了一眼,於是立刻改口道:

  「誰知昨晚有一頭熊不知發什麼瘋,突然從山裡頭跑了出來,血盆大口張牙舞爪的,不但差點把東大街那間客棧拆了,還四處搗亂亂吼亂叫,嚇得咱歸義縣百姓晚上沒一個人敢出門!

  小黑大人你愛民如子,於是就不顧南先生的交代,跑出去抓熊。所以,就這麼感染了風寒回來,而你現下渾身無力的,顯然就是風寒還沒好的症狀啊!」

  其實那無力的模樣,是因為昨夜他下的miyao還沒有退。然而小七當然不可能讓蘭罄知道自己對他下藥,要被蘭罄曉得了,那他的小命還不玩完!

  而那頭熊,說的便是蘭罄自己。小七沒誇張,昨晚包括他在內,整個歸義縣先是百姓被嚇、然後捕快們也個個三魂七魄不歸位,大家都以為自己就要見不到今日昇起的太陽了!

  蘭罄一聽小七如此說,連忙轉頭四處看,道:「那熊呢、那熊呢?烤了沒、烤了沒?我怎麼沒吃到熊肉?」

  「呃……」小七說道:「因為小黑大人你病了,所以熊趁機就跑掉了。」

  「什麼!?」蘭罄那個臉啊,當場震驚到無以復加。他眨了眨眼,狠狠皺了一下眉頭,捉住小七的手遂急急忙忙往衙門外拖去。「那我們趕快再去抓,快點快點,要是慢了,肯定會被別人搶去的!」

  「啊……」小七心裡想道:「熊耶,誰敢跟您老搶啊!」他一邊被蘭罄拖著跑,一邊講道:「師兄,捉熊那麼危險,況且熊又比山豬大,咱捉雞就好了,行不行……」

  蘭罄一聽到熊比山豬大,當下眼就是一亮,回頭喊道:「不行!」

  「……師兄啊……」小七仰天長歎,奶奶個熊、您就饒了我吧……

  熊耶、熊耶熊耶……

  蘭罄和小七正要離開衙門時,小七突然瞧見小蘭花就站在門口,看著大門進來左拐那個牢房處,愣愣地發著呆。

  「小蘭花!」小七喊了聲。

  小蘭花轉過頭來,看了小七一眼,露出個慘澹的微笑。

  小七連忙拍拍蘭罄的手,要他放開。「先等等,那丫頭不知怎麼了,過去看看。」

  蘭罄一個沒抓牢,小七便跑了。他看看自己空掉的手,再看看小七急忙離去的背影,不知怎麼地,感覺好像手骨的傷處一點一點疼了起來。

  然後蘭罄也跟在小七屁股後,朝小蘭花跑去,皺著眉頭。

  「你在牢房外頭做什麼?」小七問。

  小蘭花怔怔盯著牢房大門,與上頭被繞上幾圈鐵鏈的大鎖,說道:「我剛剛去求施大人讓我見酉無垠一面,可施大人不肯,他說有什麼冤屈之事,五日後公堂之上,自會讓我與酉無垠當面對質。」

  小七問:「你找酉無垠做什麼?」那傢伙可不是什麼善荏。

  小蘭花眼眶一紅,咬著牙道:「我要問他為什麼那麼狠心,一夜殺盡我一家十三口,我的爹娘、我的奶娘、所有與我親近的人就在那一夜,因為他而全沒了!」

  小七想安慰小蘭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能說:「施大人不讓你見他,定是有他的考量。說不定他是怕你見了他會過於激動,案都沒審就忍不下去直接提劍把人給殺了。那到最後,是叫施大人要辦酉無垠好、還是辦你好呢!」

  「不,我既然把一切交託給施大人,便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任意行事。」小蘭花緊握著手,看得出奮力忍耐的模樣。那攢得發白的指節在在說著她的心痛,與她思念逝去親人的心情。

  小七歎了口氣,拍拍小蘭花的肩膀,說道:「再忍忍,施大人自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小蘭花抿唇不語,強忍著的淚水不停在眼眶中打轉,就是不肯落下,不肯沒了骨氣。

  蘭罄看小蘭花一直站著不動,小蘭花不動,小七也就沒打算走,他心裡嘀咕著:「那熊呢、那熊呢!」最後想了想,心裡一怒,便直接抽出了劍。

  「喝,小黑你幹什麼!」小七嚇道。

  蘭罄就站在小七與小蘭花中間,小七不知蘭罄這會兒又怎麼了,怕這人誤傷小蘭花,本想伸手過去拉小蘭花的,哪知蘭罄一個揮劍,那利劍差點沒把他的手當剁豬蹄那樣剁下去。

  蘭罄從小七和小蘭花中間穿了過去,直直往前奔,然後「喝啊——」一聲,往下一劈——

  手軟沒力。

  再努力猛劈——竟就把上著重重鎖鏈,只有衙門六史之一的典史才有鑰匙打開的歸義縣衙門牢房大鎖給奮力劈成了兩半。

  「……」小七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黑轉頭向小蘭花說:「要見酉無垠還不進去!」

  小蘭花明顯給蘭罄的動作嚇了一跳。「但是,施大人說……」

  「煩死了,我也是施大人,我是施小黑大人!」蘭罄怒道:「現下施小黑大人叫你進去你進不進去,若你抗命不進去,小心我拿破壞牢房大門的罪名把你押進去,還讓你一輩子都出不來!」

  小蘭花眼眶再紅,一顆淚水便滾出眼眶,她朝蘭罄拱手道:「謝謝小黑大人,小蘭花這就進去了!」

  見到小蘭花的眼淚蘭罄被嚇了一跳,他皺著眉往旁邊跳,低斥道:「最討厭見到人哭了,快進去快進去,別在這裡礙眼!」

  「是!」小蘭花將眼淚抹乾,隨即進入大牢院落。

  小七見小蘭花走了進去,竟然也跟著小蘭花的步伐往裡頭走。蘭罄見著小七的舉動,瞪大了眼喊了聲:「小雞!」

  「是小七不是小雞啦!」小七朝他屁股後頭那個人擺擺手。「那酉無垠詭計多端的,小蘭花一個人進去我不放心,所以要跟她進去看看。你若是無聊的話就先去找趙小豬玩,我等一會兒再陪你去抓雞。」

  「是抓熊不是抓雞!」蘭罄說道。

  「差不多啦!」

  見小七的身影就快消失在自己眼前,蘭罄在外頭甩了甩劍,又朝天上看了看,再左看看右看看,最後踩了踩自己的腳玩了一陣子,又屁顛屁顛追著小七的方向跑了進去。

  而且還不忘把牢門給關好,裝作一切都沒事發生。

  他沒有砍斷牢房院落的鎖鏈。

  掉在地上那斷成兩半的鎖頭,也與他無關。

  衙門的牢房院落位在縣衙西側,終年上鎖,高牆深戶,牆上還種滿了荊棘。平常除了押送犯人的捕快與看守犯人的獄卒之外,衙門裡的人沒有縣太爺之令是不得擅自靠近的。

  此處有兩重門,進了外一重,還有裡一重。

  第二重門看守牢房的獄卒見到有人走了進來,先是驚訝,而後立即以長棍阻擋,朝著小蘭花與小七喝道:「來者何人,竟敢私闖歸義縣縣衙!」

  小蘭花說道:「請兩位大哥行個方便,在下小蘭花,要前往獄中探那今早送來的重犯酉無垠。」

  守門獄卒怒道:「既然知道酉無垠乃為重犯,我等又怎能擅自放你們進去!」

  小七補道:「是小黑大人叫我們來的!他讓我們先盤問盤問酉無垠這個大惡人,好幫施大人的忙。兩位大哥也知道,酉無垠這重犯涉及多起血案,所以在開堂之前最好先問個清楚,免得施大人到時忙不過來。」

  「這……」獄卒兩人面面相覷。

  這時門後走出了一個魁梧身影,大聲喝道:「誰那麼大膽竟敢闖進牢房來,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人走到外頭,夕陽一照,是滿臉的橫肉,完全面目可憎之貌。但小七卻立即認出了這人,他連忙笑道:「唉呀老兄弟,真是好久不見!」

  「咦?這不是前陣子才從牢房裡逃出去結果又給小黑大人抓回來脫褲子打板子的陳七嗎?」牢頭大笑幾聲,走過來拍了拍小七的肩膀,說道:「聽說你飛黃騰達,得到施大人和南先生的賞識,被派到小黑大人身邊做事了啊!」

  「托福托福!」小七嘴角抽了抽。

  但牢頭下一刻卻是臉色又回到原先模樣,冷淡道:「攀關係也不行,你當牢房重地是什麼地方,隨你說來就來、說進就進的嗎?」

  牢頭接著喝道:「來人啊,把這兩個隨便亂闖的人給我綁了,押到大堂見施大人去!」

  「你說要綁誰——」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聽入耳裡會讓人酥麻到腳都站不穩的聲音悠悠從外頭傳來,小七一聽,便知救兵到了,連忙轉身喊道:「小黑大人您怎麼這麼慢才來,我和小蘭花還等著您領我們進去陪審那罪大惡極的酉無垠呢!」

  蘭罄慢慢走到小七身旁,一身黑衣銀繡在夕陽下染上了金黃顏色,璀璨奪目得教人幾乎睜不開眼來。

  蘭罄朝小七扯了扯嘴,拿食指戳了戳小七的腦袋,也懂這人是拿自己來開脫。

  小七笑得叫一個狗腿。兩人間的眼神交流,傳過來又傳過去,只有他們才懂。

  蘭罄鳳目銀光流轉,轉到牢頭身上,對他說道:「還不讓開。」

  牢頭有些困擾,但又無法拒絕,只得苦笑著說:「小黑大人,您別讓小的難做了。您也知道沒有施大人的命令,咱是不能隨便放人入牢房的。」

  蘭罄皺了皺眉,手就要抬起來打人了,歸義縣內誰不知道小黑大人武功高強無人能敵,這被扇到一下可是不得了,要躺床十天半個月的啊!

  就當他們嚇得臉色發白,手腳開始抖的時候,小七突然喊了聲:「小黑大人手下留情情情情情——」

  然後跑向前來,英勇無比地接了蘭罄一掌,跟著呃啊一聲,整個人慢慢地後退了好幾步,捂著胸口一臉痛苦地倒在地上。

  「小七兄弟!」牢頭與兩名獄卒見狀嚇了一跳,連忙跑去把小七扶起來。「小七兄弟你這又是何苦,怎麼能讓你為我們擋這一掌呢!」

  蘭罄眨了眨眼,看看自己的手,然後再看看小七。

  小七困難地站穩腳步,歎了一口氣,說道:「本是同衙門生,相煎何太急!」說罷,望著牢頭,搖了搖頭,再道:「你也知道小黑大人的脾氣了,我若不讓他打一打,難道讓你們讓他打嗎?陳七我畢竟是外人,是小黑大人說了要我和小蘭花陪他一起去審那酉無垠的,自然是我得挨這一掌了!

  欸,說實在的,小黑大人在無垠軒受了很大的氣,要獨自去見見那酉無垠,對他那啥一下也是無可厚非。你們都不知道,無垠軒的人實在可惡啊,咱們這回奉施大人的命令全部捕快都出去,可差點全部都沒能回來。

  對方又是迷魂陣又是石頭陣又是飛劍陣伺候咱們兄弟,其中好幾個人受重傷不說,就小黑大人吧,他跟我啊竟掉進了對方的陷阱裡面,下頭佈滿劍山利刃,要不是小黑大人腦袋夠機智、身手夠敏捷,我和他早就被劍山戳得千瘡百孔,肚子裡那腸子什麼的都跑出來了……」

  小七對著那三名獄卒加油添醋地將昨日的事情說了一遍,道是那酉無垠多可惡便有多可惡,而他們家小黑大人多英勇便有多英勇,說得那兩名獄卒與牢頭義憤填膺,最後什麼規矩都算了,直接將他們送入第二道門內,要他們千千萬萬要好好教訓那酉無垠一番,好替衙門裡的兄弟們出口氣。

  入了牢房後,小七仰天大笑,不過是無聲地笑了三聲,一臉得意貌。

  蘭罄撇了撇嘴。「伶牙俐齒,生得那張嘴,死的都能讓你說成活的。」

  小七連忙彎腰拱手,朝蘭罄說道:「過獎過獎,大人過獎。這一切都是小黑大人你教導有方,小的不敢居功。」

  「哼!」蘭罄笑了出來。

  不知為什麼,這小子雖然一副讓人討厭的模樣,但恭維的態度卻真是讓蘭罄很受用。幾次下來,蘭罄也不同他一般見識了。

  小蘭花朝著牢房深處走去,獨自一人,形影有些淒慘。

  她停在最後那間木柵欄圍著的牢房前,盯著個正在咳嗽的中年男子。

  小蘭花的手緊緊捉住木柵欄,那刻幾乎便想破牢籠而入,將劍直指牢中男子,但,她還是忍了下來。施大人於她有恩,小七與小黑大人又為她不惜犯了規矩掩護她進來,她絕不能再給這幾人添麻煩。

  小蘭花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從木柵欄上縮回,不過取而代之的卻是握得死緊的拳頭。一節一節地,指節泛白,指甲陷入掌心。

  「你就是無垠軒軒主酉無垠?」小蘭花問。

  坐在牢中的男人咳了一聲,轉過頭來,帶著冷淡的目光與神情望向小蘭花道:「在下正是酉無垠。」

  小蘭花一見這人模樣,便再也無法控制地低聲吶喊出來:「我是桑蘭花,當年安陽城內被你所滅桑家中唯一一個僥倖逃出生天之人!你這人為何這麼狠心,我一家十三口得罪了你什麼,你竟然殺了我全家!」

  沒料,酉無垠只是淡淡地面對小蘭花,眼也不眨地說道:「我不知姑娘說些什麼!」說罷,頭又轉向來到小蘭花身旁的蘭罄與小七,說道:「你們兩個是這裡的捕快吧,去告訴你們大人,我酉無垠向來是個循規蹈矩的商人,一向奉公守法,他今日是為了什麼事破我無垠軒,將我抓來至此,若不給我個交代,他日我必不會讓這衙門好過!」

  與酉無垠一同被抓來,關在其他牢房的僕人們也喊:「警告你們,快把我家主子放了,我們無垠軒的人可不是好惹的,你們要膽敢傷主子一根汗毛,柳總管不會放過你們的!」

  小七低頭,摸了摸下巴。

  小蘭花再道:「酉無垠,你有膽子做,竟沒膽子認!這算什麼武林中人!」

  酉無垠只是瞥了一眼小蘭花,用極淡的語氣說道:「沒做過要怎麼認?別以為衙門中人就能這般含血噴人,官字兩個口,但我也不是能隨你們任意污蔑的。」

  「你!」小蘭花眼眶又紅,忿忿一掌拍在木柵欄之上。若無這柵欄阻擋,她真想朝酉無垠臉上打去。

  小七這時悠悠道:「你說我們污蔑你,但我們可是有人見到個拿元寶扇子的人曾經出現在連串的血案當場。」那證人自是沈大媽啦,不過小七當然不會說沈大媽已經歸天了。

  小七說道:「聽說元寶是你無垠軒的標記,而你的僕人口中的總管柳成非,便是日日拿著把元寶扇子招搖過市的人哩,他是你無垠軒裡的人,你敢說不是你授意,讓他為你善後,湮滅一切證據?」

  酉無垠神色不變地道:「柳成非是柳成非,我是我,即便他是我無垠軒的總管,他在外頭做了些什麼,我也不是樣樣都知道。」

  小七挑了挑眉,好啊,這老小子真是老奸巨猾,竟然把一切事情都往外推,推得一乾二淨完全沒自己的事。

  小蘭花聽得憤怒不已,手又往木柵欄打去。

  小七看她拍得手掌都紅了,便將小蘭花的手從木柵欄上卸下,搖頭道:「算了,別跟這種人渣廢話,省得氣壞自己的身體。」

  「小七,我家裡人死得好冤。」小蘭花哭道。

  「乖了,別哭,蒼天有眼的,晚點看老天怎麼收他!」小七摸摸小蘭花的頭。「走吧!」

  他強帶著小蘭花離開,末了,轉頭對酉無垠啐了聲:「你個人渣!」

  小七和小蘭花走了,可蘭罄卻沒跟著一起走,他瞧酉無垠那目光深沉的模樣就覺得不爽快,於是抽出了劍來便要朝牢房裡那個人射去。

  這衙門裡的人只有他能欺負,酉無垠算哪根蔥!

  便在這時,前頭的小七止住步伐,又回來把蘭罄帶了,一手牽一個,通通拖出牢房。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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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把小蘭花送回房,讓同房的廚娘大嬸好好安慰她,小七走出她們的院子時腦袋裡頭還轉著一些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東西,不停用手摸著下巴。

  蘭罄扯著沉思的小七的衣袖,把人往大門那處帶。

  小七卻在走到衙門前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大堂時,腳步頓了下來。

  天色已暗,衙門裡的人收工之後,回院子的回院子,回家的回家,偌大的衙門空蕩蕩的,彷彿像個鬼城一樣。

  南鄉拿著本書從外頭走進來,看見小七和蘭罄,含笑點了個頭。「怎麼還不去休息?」

  蘭罄本來想說:「不休息,要去抓熊!」

  哪知小七卻走向前一步,皺著眉對南鄉道:「先生,入夜後有多少人留在衙門裡?」

  南鄉說道:「大約日間的兩成吧!」

  「那不就才十一、二個人?」小七問:「金忠豹國有留下嗎?」

  「金忠豹國方纔我見他們往酒樓去了,大人說了,昨夜大家都辛苦,金忠豹國也受了不小的傷,所以就沒安排他們值夜班。」南鄉說著。

  小七抓抓下巴。「先生,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請說!」

  「那個……我們剛剛和小蘭花跑去探牢房,結果發現了一件事。」小七說道:「酉無垠雖然是被抓了,他那些手下咱們也擒了不少起來,可方才酉無垠的下人居然對我們放話,說有人不會放過我們……先生……咱好像高興得太早,好像有個漏網之魚沒抓回來哩……」

  「漏網之魚,誰?」南鄉一愣。

  「柳成非。」

  「柳成非沒被抓回來!?」南鄉的臉色微微一變。

  小七點頭。

  「怎麼沒人同我說?」南鄉問。

  「老實講,我也是方才才知道。」

  這兩人一來一往講話講得高興,蘭罄無聊起來,便環著雙手站在旁邊。

  南鄉看看幾乎無人看守的衙門,又看看西側牢房上映著淡淡火光的天空,彷彿希望說服自己一般,說道:「也許一切只是你瞎操心了,咱歸義縣衙門這麼大,衙役也這麼多,就算大夥兒都去休息了,可還有兩成的人留守這衙門……應當不會有事吧……」

  小七說道:「就怕好的不靈壞的靈……」

  就當小七這般說之時,衙門裡頭突然興起了一片嘈雜聲,小七與南鄉臉色皆是一變,轉頭望向西側牢房院落。

  哪知不看還好,一看乖乖不得了,牢房頂上方才微弱的燈火如今竟變成濤天大火,整個燒起來了!

  「俺地娘啊!」小七大叫。跟著往旁邊一抓,要抓住蘭罄,別讓他胡亂跑鬧出什麼事情來,哪知手一伸卻抓了個空。

  「咦,小黑咧?」小七驚得跳了起來。他左看右看,就是看不見人。

  南鄉說道:「方纔我們講話之時,他便往門口跑去了!」

  「什麼!」小七大驚失色。

  小七一聽,也不管身上沒有兵器,便往外頭沖。

  牢房和大門口不過幾步路的距離,現下牢房喧嘩聲不停傳來,還火焰沖天,定是有人劫獄了!蘭罄如今身上那miyao的藥效還沒完全散去,空有一身武藝和一顆呆瓜腦袋,要是直往火裡沖,那還不玩完!

  「小黑、小黑,你在哪裡?」小七先在門口喊了幾聲,見沒人回應,心想慘了,立即往牢房院落奔去。

  牢房外頭兩個守門的昏倒在旁邊,那牢頭也昏死在門檻上,小七心裡一急,直接把人踩過去跑進黑牢之中,四處尋找蘭罄身影。

  牢中四處都起了火。

  「師兄、師兄你是不是在裡面?」小七連喊好幾聲,不料卻無人答應。

  他心裡想,真是太好了,沒人應的話蘭罄應該不是往這裡跑來而是跑出衙門去了,正想著可以撤退之時,卻見他家蘭大美人竟然躲在最後頭,貓著身子舉著劍,往正與幾名獄卒打得難分難解的黑衣人要劈去。

  蘭罄一劍揮下,卻只是劍身鋒利寒光閃爍,而不見任何勁力,來的八名黑衣人身手皆是不凡,沒一會兒便解決了纏鬥的獄卒。蘭罄的接近他們也立刻警覺,是以他那劍一揮下,對方便輕而易舉一個格擋,而後手中大刀朝他腹間奮力砍去。

  眼看,便要將蘭罄劈成了兩半。

  「啊啊啊啊啊——」小七大叫一聲,又慘在沒有任何暗器能扔去救人,遂心一橫用指甲用力劃破自己脈門,運起心法,震臂一揮。

  頓時,他手腕處一道鮮血立即噴射而出,在空中幻化成幾股紅色血柱,再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寒氣凝結,化成細如牛毫的寒冰針,盡數朝那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閃避不及,被那些血針釘入週身大穴,頓時倒地痙攣抽搐,片刻之後,失去意識昏厥倒地。

  那些黑衣人見著小七出現後,分做兩批,一批攻向小七,一批往蘭罄而去。

  小七心急蘭罄如今武功全失無法自保,竟連自己性命也不顧,就在這無眼刀陣中奮力朝蘭罄奔去,也不管自己身上背上讓人砍了幾刀,就是整個人往蘭罄撲去,為他擋下落在他肩上的一擊。

  鮮紅的血液噴了出來,濺上蘭罄的臉頰。

  蘭罄被滾燙的熱血燙得一抖,愣愣地望著抱緊他的小七。

  「沒事吧、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小七急得眼眶都紅了。

  方纔那一刀若是砍到蘭罄身上,那這人便真真正正沒了,一想到此,小七便整個人抖了起來。

  蘭罄見小七這樣,睜大眼睛看著他,然後搖了搖頭。

  「沒事就好,摟緊我,我帶你出去!」小七咬牙。

  蘭罄不知怎麼地,今日竟反駁不了小七的話,乖乖地伸出了手來,攬住小七的腰。正當他想著,「這腰怎麼這麼細啊!」的時候,見著的卻是他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浮現著的,一股教人無法形容的神情。

  蘭罄愣愣地看,看出了神。

  蘭罄想,我能保護自己,況且,死了就死了,你這隻雞緊張個什麼勁,然而,卻也在這時候,他的胸口和他曾那被小七所好好包紮的傷口輕輕地抽痛了一下。

  蘭罄撫著胸,不知為何而抽疼。

  或許是小七臉上的神情。

  他見不慣小七這樣。

  血凝成的針耗費的是人的真氣與性命,那些人的攻擊越來越猛,牢房內的酉無垠笑容則是越來越陰戾。

  小七不顧生死地繼續凝血成針對付那些黑衣人,他只想救出蘭罄,不願蘭罄再有絲毫損傷。這人上半輩子受的苦已經夠多了,只要有他在,他就不許任何人再傷這人一根汗毛!

  摟著小七的蘭罄捱著他,卻也感覺到小七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地流失。

  這樣下去會如何……蘭罄想了想……小七會死吧!

  意識到這個,蘭罄懵懂的思緒想著,倘若小七真的死了,那他得到哪裡去,才能再看見這傢伙又痞又懶的笑容?

  不行、不行,這隻雞是他的,除了他以外,誰都殺不得!

  蘭罄突然狠狠抓住小七的衣襟,那力道之大,彷彿要穿過胸口,將小七胸膛抓出五指窟窿來。

  小七痛得皺了一下眉,心裡才想,蘭罄身上的miyao是不是散了,卻看見蘭罄發白的指節,與抿得發白的嘴唇。

  「怎、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小七摟著蘭罄著急後退,不停地問。「傷了哪兒,他們傷了你哪?」

  蘭罄伸出手指,白蔥般的筍指上,有著一點一點的藍色光芒,那藍光在這火光沖天的牢房裡顯得森冷無比,彷彿有著將一切火焰都凍結的能耐。

  蘭罄不看小七,反而望向牢中的酉無垠。他朝著酉無垠,慢慢綻開一抹冷笑。

  而後蘭罄手指一彈,那抹藍光,就這麼射入酉無垠眉心當中。

  「啊啊——呃啊啊——」牢內的酉無垠開始瘋狂抱頭痛叫起來,他疼得胡亂打滾,最後甚至拿頭撞地,撞出了點點鮮血出來。

  黑衣人們被酉無垠的模樣嚇著,蘭罄用另一手抓住小七鮮血流個不停的手腕,幽幽地說:「不給你們一點教訓,還以為這歸義縣衙門,是你們說來就能來、說走就能走的地方了!」

  他鳳目一抬,眸中射出精光,手指再彈,換出的卻是色澤艷紅的紅色粉末。

  七名黑衣人額心被射入紅粉,不過片刻時間,只見他們手一鬆,連聲慘叫也沒有,兵器接連落地,而後一個一個睜著圓目,筆直倒了下去。

  小七見狀,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他低頭,看著懷裡的人。

  這便是當年人稱「毒手謫仙」的魔教教主蘭罄。

  就算武功全失,手無縛雞之力,仍能在頃刻之間憑己所欲,殺人取命。

  只是……

  「……奶奶個熊……」那他剛剛幹啥拼著給人砍幾刀也要跑過來保護這傢伙?

  他的背啊,快痛死了!

  他的血啊,要流光了!

  由於以寒冰掌將血凝成大量血針對敵,小七失血過多的結果,看到蘭罄無事還有自保能耐,於是雙眼一個翻,就這麼和那幾個黑衣人一樣,倒地不起了。

  「……小雞?」

  蘭罄看著突然昏倒的小七,伸出手看看自己的手指,再用腳尖踢了踢不省人事的人。

  「我又沒有射你,你怎麼也死了?」蘭罄歪著頭,萬分疑惑。

  朦朧睡著的時候,隱約聽到了些聲音。

  「小七的傷如何?」施問沉穩的嗓音響起。

  「大夫來看過,說是暫時無礙,只是心血匱乏,吩咐了讓他多睡睡多休息。」小蘭花悅耳的聲調彷彿黃鶯出谷似地。

  「流了挺多血的,大夫有沒有開補血的藥方?」施問也在旁邊。

  「有!」小蘭花說:「我也煮了補血的豬血湯溫在廚房了,等他一醒便能吃。」

  『啊……小蘭花你日後定會成為個賢慧的媳婦兒,誰娶到你誰有福氣。』小七邊睡邊想。

  「小雞、小雞——」再沒多久,他聽見蘭罄在外頭狂拍門的聲音。

  而後金忠豹國的聲音同時響起:「小頭兒,你要睡不著,就到外頭玩豬去,大人正在裡頭看小七的傷勢,你聽話別進去。」

  然後門外又是一陣大騷動,有誰在那裡呃啊呃啊地慘叫,還有人發出痛苦呻吟。

  小七眉頭皺起來。

  跟著傳來腳步聲,施問走出耳門朝外面吼了聲:「都多晚了,你還不給我上床去睡覺,胡鬧什麼!」

  接著,天地一片寧靜靜靜靜靜——

  『啊——』小七鼻間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安靜了,真好……

  小七再次醒來的時候,身旁小蘭花正在熬藥,耳房裡瀰漫一股淡淡藥香味。

  小蘭花見小七睜開眼了,連忙倒了碗烏漆抹黑的藥汁端到小七面前,把趴睡著的他給扶起來,將滾燙的藥吹涼些,然後讓小七喝下。

  小七彷彿被當成皇帝那般對待,藥吃完了,還被溫柔地塞了顆蜜餞,吃得他心裡美孜孜地。人啊,就是要這般活著,那才暢快。

  小七四周探了探,問道:「小黑人呢?我半夢半醒間好像聽到他一直在房外頭鬼吼鬼叫地。」

  小蘭花笑了一聲,說道:「他幾次想闖進來找你,結果不是被南鄉先生請出去,就是被施大人斥退,後來生起氣來把看門的金忠豹國打了一頓,之後跑得不見蹤影了。金忠豹國現下正在外頭尋他呢!」

  小七有些擔心地問:「能打人了,那金忠豹國被他打得嚴不嚴重?」

  小蘭花搖搖頭。「四個人臉都腫了,胳臂也差點被卸下來,陳豹還給踹了一腳,腰傷加劇。」

  「啊,」小七這才長長吐了口氣:「那好那好,把那四個傢伙打得那麼慘,看來是miyao完全過了!這樣他就算胡亂跑,我也不擔心了!」

  「小七……」小蘭花苦笑。

  小七擺了擺手,露出個帶有兩顆虎牙的燦爛笑容來。他再問道:「昨晚事情鬧得那麼大,後來怎麼了?」

  小蘭花說:「我趕到的時候金忠豹國已經及時回來,南鄉先生便急著要我們先將牢房裡的囚犯給救出來,跟著一起打水滅火。施大人也被驚動了,還一起跟我們救火。後來南鄉大人還發現一個活著的黑衣人,而你猜,那人是誰?」

  「誰?」小七問。

  小蘭花笑:「無垠軒的總管,柳成非!」

  小七點了點頭。「抓到人了,那倒好。」

  「南鄉先生讓我們把他們幾個分開安置,也說等你醒過來,沒事了,再去找他,他有事要與你商量。」小蘭花轉述南鄉的交代。

  「明白。」小七伸了伸懶腰,卻拉到背後傷口,疼得在心裡頭哭爹喊娘地,抽了抽鼻子。

  小蘭花頓了頓,再說道:「如果你能下床,我看等會兒,我先扶著你去找找小黑大人吧!」

  「啊?」小七眨了眨眼。

  小蘭花歎了口氣。「你不知道,昨晚小黑大人把你從火場裡拖出來的時候,你一動也不動地,還以為你死了。他那神情,我真是不會形容。」

  小蘭花說:「南先生明明就探過你的鼻息,也告訴他你只是暈過去,但小黑大人卻怎麼也不肯聽,一直搖著你,硬要把你搖起來。後來,若不是你翻了個身,還呻吟了一聲,他可能真會以為你死了。」

  「……難怪我的頭現下還有些暈,原來是被他搖的。」小七捂著額頭說道。他是真的暈。

  小蘭花笑了一下,拍拍小七的手,又去外頭端了碗豬血湯進來,要小七乖乖喝下。

  小七被小蘭花餵飽之後,不敵夢鄉召喚,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隔日的早晨。

  小七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他走出門外,發覺整個內衙空蕩蕩安靜靜地連個人影也沒見。

  小七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慢慢地往外頭走去。

  後堂裡,施問和南鄉正在書房裡研擬小蘭花一案的對策,小七探了一會兒,見那兩人專心到連自己這麼大個人在外頭也沒見著,便懶懶地走開了。

  小七走出衙門,到街上去找蘭罄。

  這回太陽還高高掛在天空上,蘭罄定是在城東巡邏著,小七盤算了一下,便往城東走去。

  他師兄也算對他挺好的了,雖然總是用錯方法,但怎麼說小七還是得表示表示才成。

  晃到城東的時候,小七不意外地在大街上看見蘭罄的身影。

  蘭罄正低頭瞧著一名農婦籠子裡一堆黃澄澄的小雞,他盯著那些雞仔,眼裡發著光,口水都要流下來了,那農婦從籠子裡掏了幾隻出來,可沒想到蘭罄才一摸,便又往後一跳,說道:「軟軟的,我不要了!」

  那農婦硬是要把雞仔給蘭罄,蘭罄又跳得更遠,說道:「我說我不要了!那個軟軟的又好小,你把它們養大了再給我,小雞說小小的一口就會吞掉,要大只一點才能慢慢吃!」

  蘭罄接著轉身就跑,結果撞上迎上來的小七。

  「嗚喔……」渾身是傷的小七被蘭罄這麼一撞,差點沒往後倒去。

  蘭罄連忙把小七抓住,然後瞪大了眼睛,從頭到腳、從腳到頭,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回。

  小七被看得有點心驚,吶吶問道:「師兄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你是活的!」蘭罄說。

  「大爺我本來就活的!」小七道。

  「不對,你昨天死了,我怎麼叫你你都不醒。」

  「……」小七翻了翻白眼,決定不再和這人瞎耗下去。「對啦對啦,那是睡死了,後來睡飽,就又活回來了。」

  蘭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小七道:「就說吧,我說你死了爹和南先生還有小蘭花都不相信。可是你怎麼會突然死掉,然後又活回來呢?」

  小七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題,只得說:「大概是不小心吃到你彈出去的毒,然後你說話時又不小心噴了口水讓我吃到,以毒攻毒的結果,我就醒了。」

  「原來如此啊——」蘭罄恍然大悟,然後又問:「我的口水能以毒攻毒嗎?」

  小七點頭。「你的口水是天下無敵的至毒。」

  兩個人胡亂扯了一陣,蘭罄覺得無聊了,便又要往城西去巡邏,這時小七頓了頓,在蘭罄身後喊了聲:「那個……你昨天不是說要去抓熊嗎?」

  蘭罄腳步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往前走,頭也沒回地道:「是啊,可是有人不理我,還死掉了!」

  奶奶個熊,小七心裡暗道:「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小子現下是在鬧彆扭嗎?」

  小七嘖了一聲,加快腳步追了上去,和蘭罄並肩而行,說道:「那個……我昨天因公受傷,今日施大人肯定是讓我休息的,既然不用上工……那……我陪你去山裡晃晃吧……」

  蘭罄說道:「可是我要巡城。」

  「……既然這樣,那小的也不勉強你了,我回去睡覺了啊——」

  正當小七這般說,還轉了身真要往衙門方向回去時,蘭罄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忿忿不平地怒道:「你敢!」

  「不敢不敢!」小七立即嘿嘿嘿地陪笑。「小黑大人要去山上玩嘛,只要您開口說一句,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小七都能陪您去了,更何況區區抓只熊哩!」

  蘭罄伸手,哼了聲,重重朝小七臉皮上一擰。「你這人,笑得真叫人討厭。」

  「嗚喔喔喔喔——」蘭罄的手勁讓小七痛到飆淚。

  打了些香醇醉人的竹葉青,小七帶著一罈子好酒,跟著蘭罄一起往城郊小山上走去。

  說起竹葉青,那真是蘭罄與他的最愛。

  想當年他會喝這酒還是因為他乾爹蘇解容只好這口,他少時住的南城舊宅,地窖裡全都是陳年芬芳的竹葉青。

  那清清淡淡的酒香味,濃而不烈,香而不嗆,不管是夏裡鎮冰或冬裡溫熱,都是滋味誘人,讓人戒不了也離不開。

  後來乾爹走了,他易容成乾爹進到烏衣教裡頭去,一開始是喝酒壯膽,想說喝得醉醺醺的就不怕魔教裡頭那些妖魔鬼怪了,可沒想到喝著喝著,某天在亭子裡頭醒來,旁邊居然坐著魔教教主——也就是他家大師兄蘭罄。

  他發現蘭罄竟也喜歡竹葉青,於是從那時候起,他若喝酒,便也會替蘭罄捎上一瓶。

  欸,從那時候到現在,都不知經過多少年了。

  他與蘭罄這孽緣啊,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完全斷掉。

  蘭罄一到山上,彷彿就成了脫韁野馬似地亂跑亂跳,興致一來還抄輕功繞著山頭一直轉。

  小七無奈,只能苦笑著拎著酒罈在他背後跑,看他師兄一路抓雞抓兔,還跑到小溪裡抓魚抓螃蟹,然後被張牙舞爪的螃蟹夾到大拇指,接著氣得發脾氣運起武功朝那只螃蟹亂打,結果打得整座山山搖地動,而那條可憐的小溪也幾乎被剷平。

  蘭罄抓來什麼,小七就認命地洗一洗,剝皮架火,烤給他吃。

  可沒想到蘭罄就瘦瘦的竹竿樣,腰都沒小姑娘粗,卻是吃了幾隻野兔幾隻山雞。

  最後,天都快黑了的時候,蘭罄在草叢後找到一處洞穴,那人尋寶似地跑進去,結果卻是匆匆忙忙馬上跑出來。

  小七才想蘭罄是在幹什麼,沒料到他奶奶的,竟有三頭張牙舞爪的大黑熊跟在蘭罄身後「吼吼吼——」地追了出來。

  小七嚇得小心肝亂亂顫,連忙跑向前去要幫忙。

  哪知蘭罄卻是立即一個回頭,擺好架式,振臂一擊,當場一拳打三熊,那三隻熊連叫也沒得叫一聲,便一隻疊一隻,往後倒去,死透了。

  「……」小七張大嘴巴,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奶奶個熊啊……

  那三隻熊每隻可都有一個半人那麼高,兩個半人那麼寬啊……

  「好肥。」

  小七聽見蘭罄稀里呼嚕吸口水的聲音。

  「夏天的熊吃飽喝足了,就是比冬天一直睡的熊長上好多圈肉。」蘭罄說。

  「……」小七完全不會說話了。

  晚上,他們便在熊洞裡面生火烤熊。

  蘭罄看著他今天的獵物,笑得像是春天裡的花兒一樣,一隻一隻地數過去,再一隻一隻地數過來。「這只是我的、這只是我的、這只還是我的!」

  苦命小七則是生火燒柴,剝皮烤熊,然後小心翼翼地塗上些藥,恭請他家大師兄吃了。

  「真乖真乖!」蘭罄接過香噴噴油滋滋的烤熊肉,這般說道。

  小七跟著蘭罄跑了整天的山,身上還有傷,整個人真是累得不像話,當他切好了一頭熊,把肉都烤好,也服侍得小黑大人滿意了,那眼皮便一眨一眨地,慢慢地垂了下來。

  蘭罄喝了點竹葉青,沒想到才轉頭,卻見小七倚在乾草堆上睡著了。

  蘭罄跑到小七面前看他輕輕地打著呼的模樣,一口酒一口肉地,歪著頭看著小七的睡臉不放。

  「你怎麼到哪都能睡啊?」蘭罄問道:「喂,雞啊,別又睡死了!」

  然而小七回答他的卻是:「呼嚕嚕嚕嚕……噗噗噗……」

  蘭罄看小七睡得這麼好,熊洞裡也安靜了下來,這一沒人陪他講話,他心裡便不痛快了。

  只是正當他想把小七弄醒,耳邊卻聽見輕輕的「嘶嘶」聲。

  蘭罄眨了眨眼,開始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

  他側耳聽著,手還四處翻找,最後想了一想,慢慢把小七下擺的衣衫掀開,竟就在這時候,看到一條顏色燦金的小黃蛇盤踞在小七大腿之上。

  那蛇約只有食指粗,小小的腦袋揚起,嘶嘶吐著蛇信。

  「金環蛇!」蘭罄一見那蛇,眼睛便是一亮。

  這種蛇可是世間少有的毒蛇,只要小小咬上人一口,就算長得比牛壯的,都會當場斃命。

  會動的東西總是特別容易引起蘭罄的興趣,尤其這種帶毒的,更是讓他眼睛都發光了。

  蘭罄怕這正在睡覺的小七把蛇嚇跑,於是喊了一聲:「小雞,不要動!我要捉蛇了!」

  睡夢中的小七模模糊糊地只聽見蘭罄喊了一聲:「小七!」朦朧間張開眼,又見蘭罄作勢要朝他胯間撲去。

  小七當下一個驚啊,立即慘叫了一聲跳起來。

  可他不跳還好,一跳,蘭罄整個人就撲了上來。

  而蘭罄不撲還好,一撲,勁風扇到金環蛇,蛇受到了驚嚇,便是張開嘴伸出毒牙往底下胡亂一咬!

  「嗚啊——」小七淒慘地嚎叫了一聲。

  蘭罄被小七的慘叫嚇了一跳,一不小心抓蛇的手那麼一捏,就不小心捏碎了那蛇的腦袋。

  只是這時毒蛇早朝小七咬了下去,那對尖尖銳利的小毒牙狠狠地刺進小七腿根子處的軟肉裡。蘭罄這麼一捏,幾乎所有毒液都被注進了小七大腿內側。

  小七痛得雙眼幾乎噴出淚來,哭爹喊娘地一直叫。

  「奶奶個熊啊——什麼東西啊——」小七整個人跳了起來。

  覺得自己好像闖禍,可又不確定是不是真的闖禍了的蘭罄立即起身,往後一退,把手往身後背,裝作不干己事的模樣。

  小七低頭一看,嚇得花容失色。「金環蛇!?」他立即將那蛇連同蛇牙一把扯下來,而後晃了晃,毒氣開始往上竄,讓他一張臉染上了黑氣。

  「你……你……」小七顫抖著手,指向蘭罄。「我不過是打個瞌睡罷了,你居然放蛇咬我,施小黑,你良心何在啊!」

  「不是我,」蘭罄連忙擺手。「是蛇自己咬你的,我眼睛有看到!」

  「啊……我的頭好暈……這回真是命當該絕了……他奶奶的……」小七晃了晃,搖了搖,撫著頭慢慢往後倒去。「……大爺我是造了什麼孽……老天爺啊……你竟要我在這荒山野嶺間……孤身一人死去啊……」說罷跌在乾草堆上,他還不忘把褲子拉高,稍微看了一下。

  幸好不是那裡……幸好只是很靠近那裡的腿根子……

  「你才不是孤身一人,施小黑我也在。」蘭罄說。

  「閉嘴!」小七朝蘭罄就是一吼。

  蘭罄被這麼吼了聲,眉頭不禁皺了皺。只想,這人今天真是好大的膽子!

  「天啊,地啊,師父啊,恕徒兒不能侍奉您左右了,師兄他不讓我活啊……」小七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然後慢慢地癱軟在草堆之上,感覺眼前朦朧,毒性發作,天旋地轉,幾乎要看不清眼前景象了。

  蘭罄跑到小七面前,用腳尖踢了踢他。「喂,小雞。」

  「別踢,大爺我要死了……」小七熱淚盈眶,沒想到自己一世英名,如今竟得因為出來找這禍害,落得被禍害了的下場。

  早知如此,他當初真該昧著良心,不聽師父和師兄們的話,留在他的浮華宮裡左攬美人、右抱心肝就好,絕對不會出來找人!

  蘭罄看看小七慘黑的臉色,又看看那條毒蛇,說道:「看你這麼可憐……好吧,念在你平日聽話,又會烤雞、烤豬和烤熊給我吃的份上,我就救你吧!可是我救了你,你以後得更聽話才行!」

  「啊?」小七看了蘭罄一眼。「金環蛇是世間最毒的毒蛇,你能救我?」

  蘭罄突然一笑,笑得萬分妖魅,他輕輕吐出嘴裡那條紅艷艷的小舌頭,而後道:「你忘了,我有毒,會以毒攻毒啊!」說罷,就朝小七蹲了下來,然後一把把褲子撕開,露出被蛇咬了以後的黑腫傷口,嘴巴直接湊了上去。

  「你幹什麼!?」小七驚得跳起來。

  「吵死了!」蘭罄吸出了一口毒血,吐掉後一把往小七兩腿間扇去。

  「喔……喔喔……」蘭罄力道可從來沒在節制的,小七被用力一扇,胯間那個地方簡直像被拿鐵錘砸了一樣,痛到他整個人像煮熟的蝦子一樣捲起來,眼淚鼻涕撲簌簌直掉。

  蘭罄再把人給攤平,然後雙腿拉開,軟軟的嘴唇湊上,努力地再朝那柔軟敏感而且腫得不像話的大腿內側努力一吸。

  「啊……啊啊……」

  小七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如今是身在西方極樂世界,抑或阿鼻地獄了。

  他喘著氣支撐起身子往下一看,看到蘭罄正埋在他的雙腿間。

  你說,吸毒就吸毒算了,幹啥吸完毒還要在傷口上舔上那麼一舔啊?

  這不是要讓人毒血攻心,直接氣絕身亡的嗎?

  小七含淚倒回草堆之上。

  蒼天啊……

  您老能不能別這麼折磨人啊……

  啊啊啊……

  不行……別再吸了……

  啊啊啊……不要舔啊……

  那裡……那裡……一整個升起來了啦……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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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當施問和南鄉正和金忠豹國在書房中商量小蘭花一案的時候,書房的門突然被砰地一聲打開。

  施問大怒,原本要拍桌詢問是哪人如此放肆,跑進衙門搗亂,沒料卻見著門外一個黑色的身影站著,那人嘴角掛著黑血,背後背著個人,身後用麻繩拴著兩頭熊,渾身又是乾草又是泥屑的,不是他兒子小黑是誰。

  施問愣了一愣,南鄉也愣了一愣,金忠豹國更是愣上加愣。

  正當南鄉開口欲問這是怎麼了的時候,蘭罄突然把小七往地上一拋,聽小七「嗚喔」一聲很大聲也不理會,逕自就將兩頭熊其中的一頭解了抱起來,然後到施問面前,「碰」地一聲放下。

  李忠和安國連忙去將小七扶了進來,納悶問道:「小七,你這是怎麼了?」

  小七的臉色已經由在山上的黑,變成了灰,如今看來只是面色稍微蒼白了一些,還有,走路雙腳開開。

  陳豹望了小七腿間一眼,轉頭和丁金互看。

  施問也問:「小黑,發生了什麼事?」他伸手為蘭罄將他嘴邊黑色毒血抹去,而後看了看,眼中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蘭罄說道:「小七在山上讓毒蛇給咬了。」

  「讓毒蛇給咬了,那嚴不嚴重?」施問一驚。

  「讓毒蛇給咬了,咬在哪裡?」安國往小七胯間看去。「咬在那裡!?」

  丁金和陳豹給了小七一個憐憫的神情。真是可憐的人!

  小七還微喘著氣,蛇毒尚未完全退去,他壓根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又搖頭。不是那裡,是那裡的旁邊。

  蘭罄溫馴地回了他爹的話。「沒關係,我有幫他吸毒,所以他已經沒事,被我救回來了。」

  金忠豹國四人齊喊一聲:「什麼!吸毒!?」

  蘭罄朝那四人點頭。

  「淫賊啊——」陳豹咬牙切齒。

  丁金瞇了瞇眼。

  安國則是直接「哼」了一聲,把人扔下,走回丁金和陳豹身邊。要不是施問和南鄉在場,他絕對會一刀把百里七這佔他家小頭兒便宜的混帳給切了!

  因為安國的突然抽離,小七整個人往旁邊一歪,摔倒在地。

  李忠則是趕忙又將小七拉了起來,欲言又止地說:「……你……你……唉……你怎麼能做這種事呢?」

  陳豹哼了一聲,別過臉去,用只有他們站在門口這幾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要被蛇咬了,隨便劃個一刀,再用力擠一擠,就什麼毒血都出來了,居然要小頭兒吸……吸……他娘的……居然幹出這種事,希望老天爺讓你那裡趕快爛掉的好!可惡!」

  「……啊……啊……啊……」小七發覺自己被誤會了,卻是可憐地有口不能言。

  「還啊啊啊的叫,你個淫雞,當心我把你嘴給縫起來!」安國低吼。

  小七瞪大了眼。

  蘭罄沒有理會金忠豹國和小七說些什麼,他眼裡現下只有他爹而已。

  蘭罄偷偷瞧了眼施問,有些扭捏地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熊說:「那個,爹、這個給你吃,我吃飽了!」

  施問又愣了一下。「給我吃?」

  蘭罄聽見他爹這樣說,直以為他爹不收,原本興沖沖的神情突然化得不悅,眉頭一擰,生起氣來。

  正當蘭罄就要喊道:「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的時候,南鄉連忙扯了扯施問的衣袖,低聲說:「快收下!」

  施問這才回過神來,低咳了一聲。「那爹就收下了。真是辛苦你了,鎮民前些日子才在說山上有熊出沒,弄得人心惶惶地,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把熊給抓了回來。小黑,抓這兩頭熊累不累,有沒有受傷?」

  施問這一長串的慰問話語對蘭罄而言十分受用,他先前怒氣倏地煙消雲散,說道:「我抓了三隻,一點也不累,沒有受傷。那個,爹爹你慢吃。」說罷,掩著面,臉紅紅地抓起門外剩下的最後一隻熊,害羞地跑掉了。

  施問眨了眨眼,看看熊,再看看南先生,眼裡似在詢問:這麼大一頭熊,是要怎麼吃?

  南鄉回以眼神道:不知道……

  「淫賊——」

  「嗚喔——」

  那一頭,因為小七始終不做解釋,陳豹終於壓不住脾氣,朝著小七就是一個飛踢。

  「你們在幹什麼!」施問怒喝。

  「沒事沒事,他們在切磋武功呢!」丁金擋在那兩人身前,如是說道。

  倒在地上喘的小七吸了好幾口氣,最後鼓足了力道,奮力地嘶吼出來:「大爺我被咬的是大腿根啊……而且我也說不要了……是他硬要把我壓倒……被淫的是大爺我啊啊啊啊——」

  「啊?」踢人的愣了很大一下,接著再吼。「你不早說!」

  「沒……沒力……啊……」小七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快叫大夫!」施問連忙朝小七走去。

  南鄉扇了扇扇子,自得地啜了一口茶,喃喃道:「年輕人真是血氣方剛,嗯!感情好,挺不錯。」

  小七之後實在不想見蘭罄,所以就躲了他幾天,日日易容成個糟老頭,跑去睡牢房當犯人,順道幫忙看守酉無垠那個重要囚犯,完全沒想到要回房間一步。

  小七心想反正也不會怎樣,那蘭罄找不到他可以玩,自會找別人玩去,有他沒他陪都沒關係。但他可就不一樣了,要再多陪蘭罄個幾天,搞不好自己這條小命都會給陪進去。

  這天早上,小七在廚房上頭曬太陽,早上的太陽不會太烈,曬得他懶洋洋的像沒骨頭似,整個人就軟在屋頂上不想動了。

  「小七,是你在上面嗎?」底下傳來小蘭花的聲音。

  「是……」小七翻了個身,趴在屋瓦上,背部朝上給太陽曬。

  「下來幫我搬搬魚好不好,今天有人送了一簍魚來,太重了我搬不了。」小蘭花說。

  「好……」小七在屋頂上像條蟲似地蠕動了幾下,這才滿足地歎了口氣,翻身下屋去。

  他瞧小蘭花身旁有個魚簍,一手便抓了起來。可突如其來的重量卻讓他「咦」了一聲,納悶地道:「不過才幾十條魚,怎麼重得像幾百條一樣?」

  小蘭花笑了笑說:「會不會是魚販知道咱衙門裡的官差們工作辛苦,所以特地選了幾條又肥又壯的送到衙門來?」

  小七也笑了笑。的確,他還真沒見哪個衙門的官差能像歸義縣的,個個都不拿自己的命當命,義字當頭,就管往前猛衝。

  跨過門檻,把魚搬到廚房裡放好,小七退到旁邊去,在蒸籠裡找了個白胖胖的饅頭就咬了起來。

  小蘭花抓起魚開始刮魚鱗剖魚肚,說道:「你等會兒再走,我做碗魚湯給你喝,你這陣子一直受傷,前幾日又給毒蛇咬了,這可要補補才成。」

  說到痛處,小七的臉又黑了黑,他忿忿咬了一大口饅頭,誹議道:「還不都是拜那『死小黑』大人所賜。大爺我打出娘胎到現在,從來沒這麼淒慘落魄過。我的腿啊,到今天還是腫的,走路腳都還合不起來,真不知到何時才好得了。」

  說到辛酸處,小七眼眶都快紅了。

  小蘭花說道:「我聽廚房的王大嬸說,小黑大人是因為半年多前病了,高燒過頭才變成如今這模樣。他那個人不過就是有些孩子性格,無論做什麼都也不是存心的,你也就別和他計較了!」

  小七哼了一聲,不予置評。沒受過施小黑荼毒的人,講的話他才不會聽。

  沒多久,小蘭花突然「啊」了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該不會是割到手了吧?」小七緊張地往前一探,然而,卻讓他見到了不敢相信的一幕。

  「這……」小七和小蘭花面面相覷。

  小蘭花又迅速將魚簍裡的幾條魚通通剖開,看到的情景也是一樣。

  廚房砧板之上,擱著十來條魚,而每一條魚的魚肚子裡,都塞了金光閃閃且斤兩十足的大條黃金。

  「難怪會那麼重……」小蘭花愣愣地說。

  小七拿著全剖出來,一共三十七條的大黃金條往書房走去,要去找施問。

  哪料敲了門後推開,見著的卻是正泡了一壺好茶,桌上擺著一本衙役剛為他買來的雜書,正要翻閱的南鄉。

  「南先生!」小七走向前,把那簍金條往桌上一放,「砰」地一聲悶悶巨響,嚇了南鄉好一大跳。

  南鄉桌上的書被震落地,結果一摔,也是「砰」地一聲。

  南鄉「咦」了一聲,將摔到地上因而翻開了的書拿起來,跟著抬頭看向小七。

  小七瞪大眼睛看著南鄉手裡的那本書,喊了聲:「奶奶個熊,人家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我還不信,今日是真正見識到了!」

  那本書幾乎被挖空一半,而中間部分,則放了塊金黃閃亮,有夠刺目的大黃金磚。

  南鄉看看小七拿來的金條,又把書裡萬分沉重的金磚取了出來,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金子是你放的嗎?」

  小七笑:「大爺我一年只領你們衙門十二兩白銀,窮都快窮死了,哪來金條金磚可放?」他接著說:「這些金條聽小蘭花說,是剛才一個魚販送來的,她以為是廚房裡的大嬸叫的,於是就給收下。哪知剖開一條,魚肚子裡卻有金條,接著全剖了,每條都有藏。」

  南鄉一頓,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笑道:「真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人不知道歸義縣不收賄銀,行賄者,仗打三十。」

  小七摸了摸下巴,也道:「那你要打哪個?打大的還是打小的?那大的年紀四十有了吧,不知捱不捱得住哩!」

  小七想到酉無垠被脫褲子打屁股的情景,就忍不住「嘎嘎嘎」地笑了出來。

  歸義縣的衙門大牢那日給柳成非帶來的人放火燒掉一半,但另一半仍是完好的,酉無垠和柳成非如今就關在那裡。

  只是他兩人中間隔了好幾道牆,十來間牢房,一個在西一個在東,這也是南鄉的顧慮,為免他們串通說辭到時施問難辦案,於是才分開來關。

  南鄉帶著小七入了牢房,先找柳成非去。

  小七第一眼就見著那在稻草堆中坐著的年輕人,仔細想了一下,和記憶中他所見過的柳成非不謀而合。

  柳成非生得頗為端正,劍眉星目,年紀約莫二十三、四,是那種姑娘大嬸見了都會愛的青年類型。

  小七抓了抓下巴,照他讓浮華宮底下人查來的那些,這姓柳的雖不是什麼大善人大好人,可也絕非大奸大惡之徒。是什麼原因,才會讓這人做出那些殺人滅口的事情來?

  他和南鄉都沒說話,柳成非便先笑笑開口道:「兩位大人,這黃金魚可好吃、黃金書可好看?」

  南鄉也笑。「為了救你主子,你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柳成非再道:「那些金條、金磚是我家主子的誠意,就請各位大人高抬貴手,上下通融一下,給彼此一條路走,這對大家都好。衙門裡的大老爺也不想夜裡睡到一半發現內衙突然失火,或醒來時旁邊有柄銀晃晃的刀壓在脖子邊吧!」

  南鄉笑道:「咱歸義縣衙門事事都是按部就班地來,誰做了什麼事,該放不該放,都得讓大老爺開堂審過之後才能定奪。」

  柳成非的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你們別不識好歹,我家主子在江湖上可是叱吒風雲的人物,認識的人來頭之大,說出來都會嚇掉你們的褲子。你們要敢動我家主子一根汗毛,不但我柳成非不會放過你們,連江湖上的人都不會放你們歸義縣衙門和那個狗官干休!」

  柳成非這話撂得狠了,南鄉也的確知道無垠軒有這能耐,臉色也稍微變了變。

  南鄉道:「我家老爺這輩子都是以義為趨,只見正道。你主子為了一己私慾殺了這麼多人,我家老爺若不辦他,那那些個被殺者的冤屈,有誰能為其申訴?」

  柳成非說道:「不是江湖人,就別理江湖事。這江湖本來就是終日血腥殺戮,你們這些當官的不懂,少來理會。」

  小七聽柳成非這般說,「呸」了一聲說道:「柳小子,你這番話聽誰說的。什麼江湖便是終日殺戮,那你不殺我,我還來殺你了!」

  柳成非怒目橫向小七。「這是我主子所言。他是南鄉,衙門師爺,我知道,你又是誰,無名小卒還不報上名來?」

  小七撇了撇嘴。「都說是無名小卒了,就算報上姓名你也不會知道。不過我倒真是覺得你讓你主子給誆了,誰說江湖人才能管江湖事?這縣官就是父母官,父母官就是百姓的父母,兒子的事情哪是爹娘不能管的?

  我若生個兒子,而兒子給人砍了,那我當然要出來管一管了!我家施大人出來為百姓主持公道自有其道理在,誰管什麼江湖什麼市井,反正發生在這歸義縣內的事,施大人就能管!」

  「你!」柳成非惱羞成怒。「快叫施問放了我家主子,倘若他真敢動我主子一根汗毛,我柳成非發誓,定要血洗這歸義縣衙門。」

  「喔!」小七痞痞地笑了聲。「好怕好怕,我好怕!」

  「難道你們心裡,都沒有公理正義在嗎?」南鄉搖頭。

  柳成非道:「我家主子就是公理正義!」

  南鄉大概知道這柳成非是怎麼想的了,他拍拍小七的肩,要小七和他一起出去。

  兩人走到外頭,南鄉突然轉頭對小七說:「聽聞浮華宮高手如雲,小七,你有沒有辦法請浮華宮宮主調些人過來幫幫施大人?」

  小七顯然被南鄉這提議驚到了。

  但南鄉又說:「無垠軒說到做到,柳成非為了酉無垠,很可能早就佈置好一切。他被抓後無法聯繫外界,卻仍有辦法送金賄賂。施大人勢要破小蘭花一案,公子武功雖高卻是無法掌握的變數,或者,你能一日十二個時辰都待在大人身邊,這樣我也才能安心一些。」

  小七瞪大眼睛看南鄉,南鄉也看著他,眼裡說著,施大人安危,是咱全衙門最重視的事,你萬萬不能拒絕。

  最後小七落敗,他歎了口氣,撓了撓頭,又抓了抓下巴,小聲地說:「我師姐是個生意人,無利可圖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衙門要和她扯上關係也不是不可,只是我怕施大人日後會吃虧。」

  小七低頭想了想,頓了好一會兒才道:「這麼吧,我底下還有幾個人,我會叫那些人即刻趕來,勢必要讓施大人在開堂問案之前,保衙門上下一切平安。」

  南鄉聽完小七一席話,白淨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道:「我果然沒看錯人!」

  小七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欸,不說了。我去找小蘭花喝魚湯去。」

  小七舉步正要走,南鄉又道:「我聽牢頭說,你這幾日都易容成囚犯混進牢房裡睡覺,你對他說是要躲著公子,免得他又找你出去抓熊,但我想,不單純只是如此吧?」

  南鄉接著道:「晚些我會用牢房修繕的名義,讓柳成非移到酉無垠隔壁牢房,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小七咧嘴笑了笑,兩顆小虎牙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

  小七回到房裡,這時候是蘭罄正在外頭巡街的時間,惡人不在,他可以放心做自己的事。

  小七先把自己的愛鳥小紅召回來,和它玩了一陣之後,才寫了封信讓它送走。跟著又易容成另一副模樣,換了件尋常青布衫。

  照了鏡子,鏡子裡出現一個與那痞子陳七面容完全不一樣的青年來,青年面目平凡,骨子裡透出點書卷氣,小七對鏡子抿唇笑了笑,之後便慢步走了出去。

  走到街上一間酒樓,到二樓靠窗台的地方坐下,點了一壺竹葉青和幾個下酒小菜,小七慢條斯理地吃著,就和這酒樓裡所有平凡而尋常的人一樣,不是太引人注目,也不會招惹太多是非。

  沒多久,一名面容姣好的姑娘上到二樓來,那姑娘穿著一襲素白衣衫,身形輕盈、身段婀娜,嬌俏的臉蛋上有著淡淡的紅暈,她一上樓,便惹得不少青年男子目光直往她身上看。

  美姑娘似在尋人,杏目往左飄來又往右飄去,最後定睛在窗台邊的平凡青年身上。

  「公子!」那姑娘叫了一聲,帶著笑容快步朝小七走去。

  「嗯!」小七瞥了她一眼,也掛起了淡淡的笑,又喝了一口酒,說道:「坐吧!」

  「是!」那姑娘朝他軟軟一福身,跟著便坐到小七身旁。

  小七喝完一杯酒,她立刻拿起酒壺,替小七將空了的酒杯倒滿。

  小七開口問道:「我不在的這些時候,宮裡和樓裡如何?」

  這丫頭名叫素蘅,是他幾個心腹之一,平時做事挺麻利的,也十分聽話,小七離開浮華宮時,有些要事都是交由素蘅和另一個丫頭子問處理。他本來有四個丫鬟的,但這些年嫁掉了兩個,如今他身邊的,就只留素蘅、子問,和一些護衛了。

  素蘅乖巧地回答道:「近來江湖上很平靜,宮裡和樓裡也沒什麼要緊事,公子吩咐過了,來找您的都說您不在,宴小宮主是有來找過您幾次,但我都說您辦事去了,要晚幾個月才能回來。」

  「嗯。」小七敲了敲桌子,想了一下,再道:「你這幾日有沒有聽說無垠軒那裡有什麼動靜?」

  素蘅答道:「聽說無垠軒這陣子都托人在找清明閣所在,公子也知道清明閣是誰出得起價、找得到在哪裡,就能用萬兩黃金買一條命的地方。江湖上說是官府的人動了無垠軒的主子,所以無垠軒打算讓對方一個人也不留。」

  小七哼了一聲:「一個也不留,好大的口氣。他們找得到清明閣再說吧!」

  小七這話一出,素蘅立即道:「知道了主子,素蘅絕對不會讓他們那麼容易就找到清明閣。」

  小七點頭,而後頓了一下,再道:「我現下人在歸義縣衙,事情挺多,短時間內不會回去。」

  「是的公子!」

  「你調十二個人過來。」小七說。

  「咦?」素蘅有些驚訝。「公子,是出了什麼事?」

  「你這丫頭還真多嘴,」小七笑:「不許問!」

  「素蘅這也是擔心公子唄!」小丫頭眨了眨眼,笑著望向他主子。

  小七抿了一口竹葉青,聞著沁入心扉的酒香味,舒爽地道:「沒什麼事,你家公子我武藝超強又聰明絕頂,能有什麼事?」

  「是啊是啊!」小丫頭狗腿地說。

  小七笑了一聲,說道:「我只是不想在我離開之前,那歸義縣衙門裡的人有任何意外。記住了沒?」

  素蘅點頭:「記住了公子,素蘅立刻就去辦。」

  「好了,快去吧!」

  素蘅離開後,小七在酒樓裡安安穩穩地喝著酒,不用急著回衙門,也不用忙著躲蘭罄。這無事一身輕的感覺真是好,好得讓他都哼起小曲兒來。

  然而就在他瞇著眼往樓下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看時,卻發現那個被他拋在腦後的人,竟然就這麼出現在大街之上,而且還牽著一隻豬,和另一個人對望。

  「……」

  「大盜張四,你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蘭罄大喝一聲,把牽豬的繩子交給一個賣菜的小販,然後拔起了劍就和對面的江洋大盜來了一場廝殺。

  可想當然爾蘭罄武功幾乎無人能敵,三兩下就將那大盜張四給捆了,動作之迅速,簡直就像只經過了彈指的一瞬間。

  「……」連給犯人綁麻繩的動作都那麼好看,這蘭罄真是……就算沒了那張禍害的臉,也是能用別種方式禍害別人啊……

  正當小七這麼想著的時候,街上兩旁突然響起如雷的掌聲,這邊一個:「小頭兒好啊!」,那邊一句:「小黑大人英名神武!」褒得是那蘭罄下巴都揚了起來,一手牽豬一手牽犯人,趾高氣昂地往衙門方向走回去。

  而小豬則是「齁齁齁」地在蘭罄身後叫個不停。

  突然,小七又見蘭罄停了下來,然後從懷中掏出一件雪白的男人裡褲,然後蹲在小豬面前,對他不知道說些什麼。

  小豬嗅嗅聞聞,又齁齁幾聲,接著便在街上亂竄起來。

  蘭罄跟在小豬後面快樂地跑,而那個大盜張四則因為被蘭罄打得受了傷,蘭罄這麼一扯,他便撲倒地上,被蘭罄拖著四處遊街。

  小七笑了一聲,然後趕快掩住嘴,為了避免蘭罄發現他在這裡,他還是趕緊回衙門好了。

  南鄉先生有交代,他得去睡牢房哩!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24

  第六章

  因為之前牢房走水的關係,酉無垠住的附近都給燒得差不多,幾名獄卒把酉無垠從柵欄裡帶出來後,拿著磚瓦進去補,酉無垠則被帶到了柳成非隔壁的那間牢房裡。

  而酉無垠旁邊的幾個囚犯也跟著遷移位置,分散到其他還能住人的牢房裡去。

  「主子!」柳成非一見酉無垠來,便急急站起,又急急跪下。

  「阿非,你這是做什麼?」酉無垠說道。

  「阿非沒有盡到責任將主子從此處救出,累得主子在此處受苦,阿非罪該萬死,請主子責罰!」

  柳成非看著他主子滿臉烏黑血漬穿著破爛囚衣,飽受折磨的模樣,一臉懊惱。

  酉無垠隔著柵欄拍拍柳成非的肩,然後面對他盤膝坐了下來,柳成非有些驚喜,因為他主子竟如此紆尊降貴,坐在他的面前。

  酉無垠淡淡一笑。「你來救我,我已經萬分感激,又何罪之有!」

  「主子……」柳成非感動莫名。

  柳成非是從小就進了無垠軒的,當時的他是個孤兒,老被其他下人看不起,後來有天他反抗那些人,差點被那些人打死,主子經過時不但救了他,還將那些下人責罰一頓趕出無垠軒。

  主子讚他有骨氣,將他調到自己身邊,給他書讀,教他一切做人道理,在柳成非的心裡,他的主子就是他的天,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主子有事。

  酉無垠眼裡戾光一閃,而後恢復平靜面容,只是淡淡說道:

  「這歸義縣衙裡的人看來是不會放過我了!將你牽扯其中,對於你,我真是心有虧欠。」

  「主子千萬別這麼說!」柳成非急忙道。

  酉無垠歎了口氣,說道:「既然都連累了你,那這事情便對你說了吧!當年我為調停黃山老妖與武林群雄之間的紛爭,獨自上黃山與老妖周旋,誰知不幸中了老妖之毒命在旦夕。

  老總管為了救我,幾度向桑家交涉欲買寒地蟾,但桑家將寒地蟾視為傳家之寶,無論如何不肯賣。老總管不忍我離開,一念之差竟帶人趁夜潛入桑家欲奪寒地蟾,沒料桑家誓死抵抗,這才弄出這段悲劇來。

  阿非,你為我所做的事情我很感激,但我酉無垠氣數已盡,就別再白費心了。人不是我所殺,一切卻也是因我而起,你之後又為我多殺那麼多條人命也只是為了保住我一條性命,如此並不值得。」

  「主子為武林中人做了那麼多事,阿非不論為主子做什麼事,都是值得的!」柳成非急急說道,但之後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連忙轉頭四處張望。

  他們周圍並沒有人,只有隔了兩間牢房外,有個頭髮白花花的老頭兒正背對著他們側身睡覺。

  柳成非回過頭來,酉無垠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擔心什麼,遂道:「那老頭我見獄卒對他說過話,人老重聽,而且一進牢房成天就只睡覺而已。這麼遠的距離,就算他醒著,也聽不見我們說話,你放心。」

  柳成非點點頭,遂小聲道:「主子放心,桑家當年血案並不是您做的,而是老總管所做,朱於蔡韓林幾人也都是我所殺,與您無關。老總管已死,他們也抓不著他,若要找人定罪,那個人也該是我,而非主子您。主子您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切切不能因為這歸義縣,就斷了您的性命!

  我不信歸義縣是什麼龍潭虎穴,能困得住主子。就算傾盡所有,阿非也定要救主子出去。再若真的不行,阿非這條命,就送給他們,他們那幫人求的不過是對上對下有個交代,只要阿非將一切承擔下來,主子是絕對不會有事的!」

  「阿非……你這又何苦……」酉無垠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是阿非應該做的!」柳成非朝酉無垠說道。臉上,有著視死如歸的決心。

  他的主子,在江湖上舉足輕重,各方門派若有恩怨糾葛,都得憑借主子居中調停,是以無垠軒這三個字在武林中份量不小,而他主子酉無垠雖是個商人,卻是最受人尊敬的商人。

  酉無垠與柳成非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其中內容不啻就是那當主子的對下人有多好,而下人則願肝膽塗地以報主恩。

  沒多久,牢房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豬叫聲,牢頭在外頭喊著:「唉呀、唉呀小頭兒,你怎麼又沒令牌就往這裡跑來了!」

  跟著便是聽到蘭罄聲音道:「走開走開,擋到我的路了!」

  「唉呀小頭兒,不行啊!」

  「齁齁齁——」小豬叫。

  「碰——」重物撞地聲傳來,然後就沒半點聲響了。

  蘭罄牽著小豬從那條陰暗幽長的走道走了進來,小豬走在他的前頭又嗅又聞地,一步一步地接近那囚犯老頭的所在,接著停在牢房柵欄前頭,「齁齁」了兩聲。

  蘭罄眼睛一亮,手一抬,銀光一閃,那柵欄前頭的鎖鏈便落了地,蘭罄接著闖了進去,對著背對著一人一豬假裝睡覺的老頭踢了幾腳。

  然而老頭沒反應,蘭罄又蹲了下來,用手指戳戳那人的背,喊了聲:「喂,雞啊,你在玩什麼,在玩『陳小雞在哪裡的遊戲』嗎?」

  跟著便咯咯地自己笑了起來。

  易容成老頭囚犯的小七輕輕抬起頭來,皺著眉伸出食指對蘭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噓噓——」

  「噓什麼噓?」蘭罄問。

  小七低聲說:「在幫南先生辦事呢!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蘭罄一聽,眼睛一亮,抱著小豬便往小七身邊躺了下來,小豬被夾在小七和蘭罄之間,不舒服地動了動,齁齁叫幾聲,蘭罄拍了小豬的頭一下,又從懷裡掏出一隻雞腿給它,豬仔這才安靜下來。

  蘭罄眼睛彎彎地笑道:「因為我要找你,可是都找不到你,小豬說它能幫我找你,所以我就把你的褻褲拿給它聞,它就把你嗅出來了!」說的時候,那神情得意非常。

  小七聽得臉色一黑。「最好它能跟你說話!」

  「先生叫你辦什麼事?」蘭罄好奇地把頭朝小七靠。

  小七連忙把腦袋往後縮,和蘭罄拉開一些距離。他瞥了眼突然安靜下來的酉無垠與柳成非,歎了口氣道:「來探聽敵情呢,可現下敵人被你吵著,不說真心話了!」

  蘭罄眨了眨眼,接著把小七的腦袋扯回來,努力放小聲音道:「那我說話小聲一點,你繼續探聽啊!」

  小七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可蘭罄這般天真的模樣卻教他怎麼也怒不起來。他只好說:「敵人已經休兵準備睡覺了,大爺我也準備睡覺了,你就把小豬抱著,回房裡一起睡吧,別吵了!」

  小七說完,然而,蘭罄卻還是沒有離開。

  看見小七閉眼了,蘭罄又用食指戳了戳小七的眼睛,希望能把小七戳醒。

  「喂,雞啊,別睡了!」

  沒想到力道太大,才戳一下,小七就把蘭罄的手給捉了,低聲怒火道:「你是想把大爺的眼睛戳瞎嗎?您老也輕一點。」

  見小七生氣但卻張開了眼睛,蘭罄沒有動怒,反而笑開了來。

  小七見到蘭罄的笑容便是一愣。這人無論何時何地、怎樣的相貌,笑起來的時候兩邊唇角微微上揚,總是那麼魅惑那麼動人。

  小七愣了一下,然後稀里呼嚕地把口水吸回去,惡狠狠地說:「人活著就是要睡覺,不睡怎麼成,會死人的!」

  「你之前怎麼不見那麼久?」蘭罄問。「我好多天都找不到你的人!」這聲音有些像是指控。

  「呃……這個……那個……」小七悄悄把目光移開,看看上頭,又看看牆壁。

  「是南先生派你來這裡睡覺探查敵情?」蘭罄問。

  「嗯……啊……」小七搔搔頭、抓抓下巴。

  「南先生不是派你跟著我,幫我照顧小豬跟抓犯人了,你這幾天不見,我又要溜豬又要擒賊,只有兩隻手,小豬都不知道要給誰牽。」蘭罄抱怨。

  「……」小七想起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那幕,連忙說:「你可以交給街邊賣菜賣肉的攤販幫你照顧小豬啊!」

  「不行,可以一次不能兩次,小豬最近越長越大了……」說著,換蘭罄稀里呼嚕地吸了一下口水。「如果托給別人,一不小心讓別人給咬了去那怎麼辦?」

  小七立刻接道:「那怎麼會,你不是在小豬脖子上掛了一塊『名牌』了嗎?大家看到上面寫的字,哪會那麼大膽把小豬咬去吃!況且如今整個衙門、整個歸義縣,誰不知道趙小豬是您的心肝寶貝豬,就等著養大一點準備吃掉的!哪個沒長眼的會有那個膽子,把您的豬給吃掉!」

  「說的也是!」覺得小七講的這番話萬分有道理,蘭罄便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結果這一天,敵人的真心話只聽到一半,小七卻和蘭罄在牢房裡講小聲話講了幾個時辰。

  直到最後小七真是難敵睡魔勾引,整個人昏昏沉沉而後睡去。

  蘭罄看著小七睡著,本又想往他眼睛戳去,不過後來想到小七方才痛得眼淚都跑出來,於是才放輕了力道,像撓癢似地撓了他幾下。

  「小雞、小雞、雞啊!」蘭罄小聲地喚了幾聲。

  小七則是睡得嘴開開,怎麼叫也叫不應。

  蘭罄手指改移到小七的嘴唇上,輕輕地點了幾下,然後把手指收回來看了看,喃喃說道:「軟軟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想了想:「甜甜的!」

  最後又看了不省人事的小七一眼,乾脆也就放棄叫醒這人的念頭,捱著他,在乾草堆上一起睡了。

  而趙小豬,則是從一開始起,就被夾在兩人的中間。嘴巴旁邊是一根吃剩了的雞骨頭,也睡得香甜。

  隔日是小蘭花一案的聽審之日,早上衙門裡所有人都起了個大早,個個精神抖擻地在自個兒的位置上站好。

  直到衙門裡傳了三梆,昭告此次審案開始,大堂衙役同時擂響堂鼓,大堂上兩排站班衙役殺威棒打地,大喊著:「升堂——」

  當下氣氛肅穆非常,施問在此時緩緩地從一旁簾後走出,踏上置著青天白日屏風的高台暖閣,坐到公堂之上。

  施問入座後,衙役聲音歇止。

  施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掃到堂下,驚堂木一拍,沉穩喝道:「來人,帶犯人酉無垠!」

  「是!」隨著這聲應和,酉無垠立即被人從外面帶了進來。但他站得筆直,縱使滿臉血污,一雙眼睛仍直視施問,絲毫沒有驚懼的模樣。

  「大膽人犯,看到本官還不下跪!」施問喝道。

  「我並無罪,何需要下跪?」酉無垠冷哼了聲。

  突然兩顆彈子挾帶勁風彈了出來,一一擊中酉無垠雙膝後凹處,使得酉無垠失了力氣,筆直便往地上跪去。

  酉無垠怒而回首,從來沒人敢這麼對他。他望勁風來處,卻見蘭罄昂著頭,哼哼兩聲道:「大人叫你跪,你的膝蓋竟然還敢挺那麼直,當心我打爛它們!」

  蘭罄從來不說玩笑話,他臉上那認真的神情讓酉無垠吃了虧似地,忿忿將頭別回原處。

  酉無垠道:「施問,你可知我為何人,就連五品知府見著我都得客客氣氣,你這七品芝麻官竟然敢對我如此無理!」

  施問怒道:「大膽犯人,竟敢直呼本官名諱!來人,打他十板!」

  施問堂上火籤一灑,立刻就有幾名衙役笑歪了臉衝了出來,他們笑到臉歪的原因是因為之前曾在無垠軒裡吃了這酉無垠好大的虧,被困在五行八卦陣裡繞暈了頭也繞不出來,還差點賠了小命,這回能報仇了,還不打個痛快。

  施問這一下令,當下一些人就選了新的毛竹板子,這新的打人最痛,接著也不管酉無垠的意願,直接脫了他的褲子,朝著他光亮亮的老屁股就是十板,「啪——啪——啪——啪——」下下是力道十足,當場打得酉無垠屁股開了花。

  被打完後,酉無垠氣得整張臉都黑了,卻也知道這施問真不是個好惹之人,任何威脅利誘他都不吃。

  施問驚堂木又是一拍,問道:「堂下何人?」

  酉無垠本想答你這是明知故問!但後來不願和自己的屁股過不去,便別頭冷冷哼了聲:「無垠軒酉無垠!」

  施問說道:「酉無垠,你因多年前中了黃山老妖之毒命在旦夕,為了解毒潛入安陽城桑家,欲趁夜奪取桑家傳家之寶寒地蟾。但因被桑家人發覺,所以痛下殺手滅了桑家一門十三人,走前又將財物搜刮一空,造成竊賊入侵的錯覺,並引致安陽城捕快錯誤結案。

  幾年後血案之物由無垠軒賣出,當年唯一倖存的桑家女兒桑蘭花化名飛賊小蘭花,追查不休。你發現當年血案仍有餘口,先是下毒手追殺小蘭花,再殺水揚縣朱長、常塗縣於鄰文、光明縣蔡安、宋堯縣韓曉生、雙喜縣林孟宗、與連安縣沈大郎、沈大媽等人。

  後再因本官受理小蘭花此案,竟對本府派往無垠軒查探的歸義縣捕快痛下殺手,險奪去本縣所有捕快的性命!

  酉無垠,本官將你所犯之罪一一數來,你認是不認!」

  酉無垠待施問說完,卻是冷冷說了句:「不認!這些都不是在下所為,更何況又無人證物證,要在下如何承認!」

  「好!」施問怒拍了一下驚堂木,那怒氣連堂下眾人都感受得到。施問再說:「來人,帶柳成非上堂問話!」

  柳成非隨即被衙役扯了上來,他略嫌緊張地看了酉無垠,酉無垠也對他投以安撫的一眼。

  「堂下來者何人?」施問道。

  「草民柳成非。」柳成非跪在離酉無垠有段距離的西側。

  「柳成非,你助紂為虐,替你主子酉無垠殺害小蘭花、朱長、於鄰文、蔡安、韓曉生、林孟宗、沈大郎、沈大媽等人。你認不認罪!」

  柳成非頓了一下,才咬牙道:「縣太爺你若是有證據那就拿出來,別含血噴人!」

  柳成非同酉無垠一般,亦是矢口否認。

  他們打的主意是公堂之上,一切照規矩來。施問若是沒有人證物證能夠定他們罪,那無論實情如何,他們都是無辜之人。

  「好,本官就讓你們心服口服!」施問怒道:「來人,帶人證張三、李四,物證大刀與錢管事!」

  這時衙役又帶上了兩個人,那兩人正是之前金忠豹國遍尋不著,破廟外追殺小蘭花的兩名凶神惡煞。

  那兩人一進到大堂,看到黑著張臉模樣公正無私的施問時,腿都軟了。

  而後進來的錢管事則是和證物大刀站在後頭。

  施問在人上來驚堂木就立刻拍下,怒道:「堂下張三李四,你們兩人是否先殺沈大郎,後嫁禍予小蘭花?」

  張三邊抖邊道:「青天、青天大老爺……不關我們的事,我們都是奉命行事的!」

  「奉誰之命?」施問問。

  「是柳總管、柳總管叫我們去的!」李四緊張說道。

  酉無垠這時開口。「施大人,我並不認識這兩人,我也能說這兩人是你找來嫁禍給我無垠軒總管的!」

  張三李四聽見酉無垠這般說,連忙爬了過去:「主子、主子,主子我們也不想出賣您……外頭的衙役說我們若不說真話,會立刻人頭落地的!」

  酉無垠冷哼一聲,揮袖將那兩人別開。

  那兩人見酉無垠這頭這般無情,又爬到柳成非那頭說道:「柳總管、總管大人……」

  柳成非冷著張臉不看他們。

  施問再說:「錢管事,你走向前來,看看可認得堂下這兩人?」

  站在後頭的錢管事一個作揖,而後走到前頭來看了看,說道:「回大人,草民認得,這兩人正是無垠軒的主人酉無垠及其總管柳成非。」

  施問說:「那堂下那三把刀你可認得?」

  衙役再將大刀呈上,錢管事仔細看了看,點點頭,再道:「回大人,這刀是幾年前一名客人專程吩咐所制,刀背厚重,刀鋒鋒利,或削或斬都是威力無窮。」

  「是誰所吩咐,那人可在堂下?」

  「就在堂下,那人正是無垠軒軒主酉無垠。」

  酉無垠正要反駁,施問立即又問:「既然是你錢家莊所出,那為何沒有錢家莊鑄記?」

  錢管事拱手說道:「江湖人皆以為錢家莊所出的兵器沒有鑄印,但其實是有的。」他將三把刀分別拿起來,而後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刀柄與刀身份開,而後將刀柄呈與衙役,衙役再呈上與施問。

  施問一看,慢慢揚起了笑。

  他將那三把刀柄扔到酉無垠面前,說道:「這三把刀其中兩把乃是張三李四那日在破廟中所留下,一把則是從無垠軒中拿回。三把一樣的刀,同樣有錢家莊鑄記,酉無垠,你還敢說張三李四不是你無垠軒的人?」

  酉無垠臉色稍稍一變,抿了抿唇,不語。

  「來人,再傳證人小蘭花,並將證物寒地蟾呈上!」施問這麼一說,堂下酉無垠臉色立刻大變。

  「你們怎麼會找到寒地蟾的!」酉無垠喊道。

  一旁原本一直無聊站著的蘭罄這時終於有機會說話了,他跳了出來,說道:「我找到的、是我找到的,很厲害吧!」

  他還笑瞇瞇地朝著酉無垠說,彷彿想要得到稱讚那般,期待地看著酉無垠。

  「小黑……」施問咳了一聲,擺了擺手。

  蘭罄看了看他爹。「噢!」這才癟了癟嘴回到原處站好。

  小蘭花和端著證物寒地蟾的衙役一起上了堂來,她一見酉無垠便是激動不已,眼眶倏地泛紅。

  施問朝小蘭花問道:「桑蘭花,將你的身世與所遇之事所受之苦,一一說來。」

  「是,大人!」小蘭花跪下,眼泛淚光地說道:「民女為安陽城桑家人,家中有一傳家之寶名為寒地蟾,八年前一群人闖入民女家中,不但劫走民女家傳之寶與一切財物,更狠下殺手將民女一家十三口滅口,民女則是因為被奶娘所救,這才僥倖逃過一劫。

  民女之後便拜師學藝刻苦學武,直至幾年前開始四處尋找我桑家滅門後不見的寶物與寒地蟾的下落,更因為屢次竊回屬於我桑家之物,而被百姓冠上了個飛賊小蘭花的諢號。之後多虧施大人規勸,才洗心革面不再行竊,留在歸義縣衙門中服徭役贖罪。」

  施問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你看看堂下證物,是否為你家傳之寶寒地蟾?」

  寒地蟾被呈至小蘭花面前,小蘭花一見,將手拿至寒地蟾頂上,頓時感受到一股幾乎要令人結成冰的寒意,身子立即顫了起來,說話也發著抖。

  「大人,這正是民女家中的傳家之寶寒地蟾!民女不會弄錯,這寒地蟾翻過來,右邊腿肚子上還有一條尋常人不易察覺的細小裂縫,那是民女幼時貪玩,把玩的時候不小心摔到地上摔出來的!」

  衙役隨即又將寒地蟾上呈與施問,施問一看,再次怒拍驚堂木,正色道:「果真有條裂縫!酉無垠,這寒地蟾正是桑家八年前慘案發生那夜失蹤之物,最後卻在你無垠軒的密室中被發現。你當年便是因為命在旦夕,要得寒地蟾續命,桑家人不肯出讓,你於是痛下殺手。酉無垠,事已到此,你還敢不認!」

  這時柳成非突然站了起來,大吼了一聲道:「不關我主子的事情,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們要抓就抓我!我主子必須吃寒地蟾才能保命這雖是事實,但他是被蒙在鼓裡的!一切都是老管家和我做的,不關他的事!」

  小蘭花一聽柳成非這般說,倏地便站了起來,怒極而道:「你主子是人,我桑家十三口便不是人了?你們只是為了救一個主子,卻殺我家數十口無辜之人性命!」

  這時四周突然飄起了一陣香味,馨香撲鼻。

  「咳、咳!」卻也同時在此時,肺有舊疾的酉無垠因這陣香味而悶咳了兩聲。

  聽到這兩聲咳嗽的小蘭花突然情緒更為激動,喊道:「我認得這咳嗽聲,當年我躲在地窖裡時,就有聽見這樣的咳嗽聲!是你,酉無垠,當年殺人時你也在場!」

  因為蘭罄站得最靠近她,小蘭花一個跨步向前奪取蘭罄的配劍,而後揮劍向酉無垠,吼道:

  「今日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讓你活著離開這裡,就算拼了我小蘭花一條命,我也要你血濺當場,以慰我桑家十餘口在天之靈!」

  說罷,劍便往酉無垠心窩刺去。

  「不要!」柳成非一個縱身,擋在酉無垠身前,那劍便剛好扎入他的肩窩,令得他血流不止。

  「放肆,公堂之上豈容汝等胡鬧!」施問吼。

  蘭罄正在發呆,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配劍讓小蘭花給搶了,小蘭花怒,他則更怒,這時施問一聲大叫:「小黑!」

  蘭罄得令,立即往小蘭花腕處一劈,小蘭花痛得劍落了地,蘭罄趕快把劍收回劍鞘,而後又怒得要一掌往小蘭花劈去,誰知這時施問又怒吼了一聲:「小黑!」

  蘭罄僵了一下,想了想。是喔,這株蘭花是衙門裡的人,衙門裡的人不能傷的。

  但小蘭花還要繼續往酉無垠衝去,蘭罄看看他爹,他爹也看著他,電光火石間幾個眼神來回,最後蘭罄還是即時抓住了小蘭花把她往後扯。

  小蘭花回頭看了蘭罄一眼,也看見蘭罄眼中滿是「不可以」的神情,悲傷至極的她握了握拳頭,最後拳頭一鬆,竟就這麼「哇——」地一聲趴在蘭罄胸前,發洩似地大哭了起來。

  蘭罄被個女娃兒這麼一撲,整個人就是一僵,但要推也不太敢推開,這東西軟軟的,誰知道推開會不會推壞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地,只能說道:「欸,你、你別哭了,我爹施大人很厲害,他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哼!」此時酉無垠卻是一聲冷笑,而後揮手一招,衙門大堂外這時竟突然竄了十二名身穿灰色勁裝的蒙面人下來。

  那些灰衣人動作迅速俐落,手中握著奇特半月形的兵器,酉無垠直往大堂外退,退到那些人跟前,那些人就立即將酉無垠圍住,隔絕在衙役之外。

  「大膽酉無垠,你竟敢擾亂公堂!」施問一見,動怒力拍驚堂木。

  酉無垠說道:「柳成非方才都說了,一切事情都是他所為!既然不是我所做,那酉無垠也無須留下受審了!」說罷,便在灰衣人簇擁中欲退下。

  「主子!」被留在堂中的柳成非不敢相信地大喊:「難道您要將阿非留下!?您明明說過,即使歸義縣衙不肯放人,您也會帶阿非一起走的!」

  酉無垠眼中閃過一道狠戾光芒,嗤笑道:「既然你都承認事情是你做的了,我又怎麼可能把個有案在身之人一起帶走。我不追究你弄壞無垠軒名聲就已算對你不薄,柳成非,看在我們多年主僕的份上,我在此將你逐出無垠軒,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你再與無垠軒無關!」

  「主子,為什麼一切都和您說的不一樣,看在阿非為您擋了一劍的份上,您也得給阿非一個明白啊!」柳成非喊得痛徹心扉。

  酉無垠心中只有得意,他實在鄙視這個從來對他唯命是從,將心將肺都掏給了他的僕人。

  他說道:「那是你傻!我並沒有勉強你為我做什麼,一切都是你自己心甘情願!」

  柳成非倒退了三步,搖了搖頭,雙眼含淚垂首喃喃說道:「原來竟是如此……那麼……那麼你昨日說當年血案是老總管所為,也是騙我的……

  施問和桑蘭花所說的話都是真的……你並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君子,而是為求一己活命,殺了桑家一家十三口的卑鄙小人。虧我……虧我還以為你說的話是真的……昧著自己的良心……為你殺了那麼多人……你……為什麼騙我……我真的是太笨,才會聽你的話去殺人……」

  酉無垠看見柳成非的模樣,感覺萬分的好笑。他道:「是啊,你若不笨,又怎會死心塌地留在無垠軒中做牛做馬那麼多年?只要我說一句話,就算皇帝老子,我看你也會去殺?更何況那些命不值錢的草芥之人!」

  酉無垠真是太得意了,柳成非才認了栽,他便漏了餡。

  突然,柳成非低下的頭猛地抬起來,眼裡閃爍著光芒看他,而後又轉過頭去,朝著堂上施問道:「施大人,他承認了,快快快,快將他押下定罪!」

  「柳成非,你套我話?」酉無垠一懵,回過神來便是一聲大吼。

  柳成非回過頭來,咧嘴朝著酉無垠笑,露出兩顆白白的小虎牙來。「不不不,大爺不叫柳成非!」

  他抹了點藥水在臉上,而後「刷——」的一聲俐落地將上面的人皮面具撕下,又痞又無賴地笑道:「大爺是這歸義縣裡的一名小小捕快,你可以叫咱七爺沒關係!」

  「你!」酉無垠怒極反笑。他往後一招,喝道:「反正事情都已被你們知道,今日我就要這歸義縣衙裡的人一個不留!來人,將他們全殺了!」

  然而,酉無垠命令下達後,他身邊的灰衣人卻是一動也不動地。

  這時小七更歡了,他「嘎嘎」地笑著,笑得渾身亂顫。

  一旁蘭罄皺著眉頭說:「這隻雞叫得真是難聽死了!」

  小七道:「你身旁的人,是小七爺爺我的人,你的那些人啊,不禁打,全都讓我關到牢房裡去了!」

  此刻,堂後布簾突然有兩名衙役押出了一人,而那被押出的人,正是真正的柳成非。

  柳成非一臉蒼白,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一心相信的主子。他是能為主子死,但他沒想到主子回敬他的,竟是這般棄若敝屣不願一瞥的態度。

  柳成非被押至堂下跪下,而灰衣人其中一人也將酉無垠押到原處,踢了他的膝蓋令他受痛跪下。

  之後十二名灰衣人齊齊單膝一跪,朝小七恭敬行了個禮,待小七揮手,這才朝外走,往兩旁飛去,來匆匆、去也匆匆,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金忠豹國是被堂上這場戲給弄得糊里糊塗地,最後還是丁金最先悟出一切,講給眾人聽。

  原來從方才就跪在堂上的柳成非一直都是小七所假扮,而真的柳成非則在後面看著一切。

  最後小七引得酉無垠說漏了嘴,柳成非也知道他主子是哪樣的人,接下來,便是要聽施大人如何將這兩人定罪了。

  金忠豹國四人皆是佩服地看著小七,不論是對小七的易容之術,還是方纔那聽他命令十二個武功高強的灰衣人。

  而小七則是對他們拱了拱手,滿臉的笑。

  方纔那場戲小七自己也演得很滿意啦,話說真的要只見幾面就揣摩一個人從裡到外都入木三分,那天下間除了他百里七,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得到。

  哼哼哼!

  大爺我真神!

  小七又笑了起來。

  堂上施問突然驚堂木一拍,嚇了小七一跳,他轉過頭去還以為施問盯上自己了,沒想到施問黑黑的一張臉卻是望向別人。

  施問怒斥道:「酉無垠、柳成非,如今罪證確鑿,酉無垠也親口承認其罪,你兩人認不認罪?」

  柳成非朝施問一叩首說道:「草民認罪,殺人放火無理可講,自當伏法。」

  「好!」施問再將目光轉至酉無垠身上:「酉無垠,你認不認罪!」

  酉無垠面如死灰,雙眼渙散早已說不出話來,他生機已失再無退路,緩緩垂下了頭。

  稍後,畫押、取供,兩人皆判斬立決。

  即刻行刑。

  當下,整個衙門開心得炸開了花。金忠豹國和兩排衙役差點沒跳起來抱在一起叫了!斬得好啊!施大人英明啊!

  小蘭花又哭又笑地,整個臉都哭花了。

  小七痞痞地站在蘭罄身邊,開始由衷地欽佩這當官之人。官啊,當然就得當個好官、當個清官,當個正直的官、當個為民請命的官!

  要不您說吧,這百姓的冤屈要怎麼伸,這普羅大眾的苦楚要往哪裡吐呢!

  施大人啊,真是個清如水明如鏡的大大正義之官!

  然蘭罄則在想,今日開堂,小蘭花沒去廚房,那他家趙小豬的鹵雞腿該找誰要去?小蘭花昨天有沒有多做幾隻起來放啊,小豬要是餓肚子了,可怎麼辦?

  眾人歡欣鼓舞之下,施問起身往後堂走去,衙役擂響堂鼓,兩側一邊跳一邊大喊著:「退堂——」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25

[發帖際遇]: leungmon向壇主說出恭賀說話,壇主送出現金209Ds幣.


  第七章

  這日上午判刑,三日後的正午,酉無垠與柳成非便被送上刑場,迅速斬掉了。

  整個歸義縣連同隔壁幾個縣,所有人都是嘖嘖稱奇。

  想那無垠軒的酉無垠在江湖上是多麼舉足輕重的一個人物,卻因為殺了平民百姓,被官府緝拿,而後大刀一斬,沒了。

  飛賊小蘭花一案由歸義縣迅速傳開,震撼當朝,無論武林或朝廷,從此都對施問這膽子比天大的七品芝麻官,與旗下盡忠職守、為辦案視死如歸的捕快們,留下了萬分深刻的印象。

  又隔了幾日,小七接到了神仙谷師父與師弟的來信,一張小信箋裡寫滿了師父與師弟為大師兄蘭罄所開的藥方,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項都註解得一字不漏。像

  小七一看便笑了,雖然藥方之外沒有太多隻字片語,但僅一句:「切記按時日與份量服用,盼吾徒身體早日康復。」已寫明了師父與師兄弟們的心思。

  不論蘭罄曾經是怎樣的一個人,如今又是如何,他始終是他們的師兄、師父的徒弟,從來,就沒有變過。

  只是小七總是覺得,無論是誰來照顧蘭罄……都會比自己好……

  因為他與他之間,畢竟還存在一個結、一些事……

  那個結要打得開,尚需些時日……

  一日晚上,衙門裡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小蘭花一案也終告終結,施問為了犒賞衙門捕快這些日子裡的辛勞,在東大街酒樓裡辦了幾桌好菜,要大夥兒都過去用用。

  晚上,衙門裡的燈火熄得差不多了,一些人已經先往酒樓裡去,就剩下施問、南鄉、金忠豹國還有小七還在衙門門口。

  小七先跨步走到門外。天色已經暗下,衙門四周都沒什麼人,風吹著道路兩旁的樹葉沙沙地響,明明是夏夜,卻有種秋瑟之感。

  這時,突然間起了霧。小七正在納悶,便遠遠地見到街角那處站著一群人。那群人人數還挺多的,有的穿著白衣服有的穿著黑衣服,定定地站在原地,伴著薄霧,身形虛無飄渺。

  小七身後的金忠豹國與施問南鄉也走了出來,施問說道:「你們去就好,同儕間的酒席若有上司在場,定會喝得不盡興。」

  「可是,施大人……」

  南鄉笑道:「這是大人的一點心思,你們別浪費了。去吧,喝得痛快一點。可記得別喝得太晚,明日還是一樣得那個時辰起來辦公的!」

  小七雙眼直直看著街角那些人,有些疑惑。都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一群人聚在那裡,是心裡有冤屈,要來向施大人申冤的嗎?

  卻在這時,遠方那些人緩緩地朝小七與施問等人深深一揖到底,久久也不起身。

  小七一愣,而後李忠拍了小七的肩膀一下,問道:「小子,你在幹嘛哩?」

  正專心盯著那些人的小七嚇了一跳,轉頭看了李忠一眼,說道:「給你嚇死了,要拍人肩膀別那麼大力!」

  「小黑大人說你膽子小,果然如此!」安國爽朗的笑聲哈哈傳出。

  「嘖!」小七應了聲,「看到沒,前面站了一、二十個人,不知道要做什麼?」只是再回過頭往街角看去時,發覺哪還有人?

  街角那處空空如也,只有幾間關了的商店,幾株被風吹過,沙沙作響的樹木,如此而已。

  「哪有人?你眼花了吧?」陳豹和丁金也站向前來,五個人十隻眼睛,的確上看下看,就是沒有人跡。

  丁金看了看天色,揶揄了小七一下。「小子,你確定你看到的是人?」

  說罷,金忠豹國四個也不知吃錯什麼藥,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小七突然起了一片雞皮疙瘩,朝旁邊吐了一口口水,啐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施問說道:「好了,你們快去吧,別讓其他人等久了!」

  小七暗道:「……又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大爺我幹的虧心事可多的哩……」

  嘴碎了一陣子,最後還是被金忠豹國往酒樓裡拖去。

  晚上東大街的酒樓給衙門裡的人包了,樓上樓下全坐滿了穿便服的公差,酒樓小二跑上跑下送著酒菜,而小七和金忠豹國則把樓下靠窗邊那兩桌並起來,五個人一人開了一罈白乾,又劃酒拳又灌酒,整座酒樓都給吵得熱鬧喧騰,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拼了命地喝酒吃菜。

  施問開這桌酒席是為了慰勞這群差點幾次喪命在酉無垠手下的官差。

  這回喝酒慶祝的原因並不是要慶賀幾日前終於斬了罪大惡極的酉無垠,而是要慶賀自此之後不會再有無辜民眾因那人而送命。

  惡人繩之以法後,老百姓便能安居樂業無憂過日,而不必煩惱哪天走在路上突然飛來橫禍,再也無法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

  小七喝不太慣又辣又嗆的烈酒白干,才只喝了半壇,就鼻涕眼淚直流地。

  但最先倒的卻是所有人中最魁梧的安國。不過喝了幾口,就紅著臉一直傻笑,再喝幾口,整個人就趴了。

  「沒用的東西,虧你長得這麼壯,居然喝不了酒!」陳豹戳戳安國的腦袋,哈哈笑了起來,其餘人也大笑幾聲。

  丁金這時酒罈朝著小七一舉,道:「其實這次要不是靠著小七的好計謀,小蘭花這案子也不會這麼快就審清。」

  李忠也說:「虧你想得出易容成柳成非,真是高招!」

  小七嘿嘿地笑道:「沒有啦沒有啦,普通招數而已,不值得誇獎、不值得誇獎!」

  丁金再道:「也就你腦袋能想出這種辦法,居然易容成犯人。我說這事啊,若在別的衙門肯定是行不通的,不過幸虧遇著的是施大人,他那人不迂腐又好說話,只要是為民之事,什麼都能試!」

  丁金讚歎了一聲,和其他兩人一起開口。「說到底還是——施大人英明啊——」

  小七知道他們要說什麼,所以跟著一起喊了。

  聽見施大人的名字就要狗腿一下,這在歸義縣內絕對是準則,跟著喊英明就沒錯了。

  「小七,你真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丁金說。

  「丁頭兒調教有方、調教有方!」小七說。

  而後眾人一陣大笑,笑得開心。

  「是說,小蘭花今日沒來啊?」陳豹四處望了望。

  小七又喝了一大口酒,打了個酒嗝後,掩著嘴小聲說道:「我聽南先生說,小蘭花告了假,回家鄉掃墳去了。」

  「掃墳就掃墳,講這麼小聲幹嘛,你當這裡的人都沒掃過墳嗎?」陳豹呿了聲。

  小七還是掩著嘴,小聲說道:「我是掃過墳啊,可我沒提著人頭掃墳過!」

  金忠豹三人聞言深吸了一口氣。

  李忠說道:「她一個小娃娃,提著酉無垠的人頭回去掃墳?」臉上那神情扭的啊!「怎麼沒告訴我,我去幫她提啊!」

  小七扇了扇手,說:「你瞧她丫頭片子年紀輕輕的,人家可是沒幾歲便在江湖上混踏的!她那膽子啊、那性格啊,我看是鐵砂磨出來的哩,夠強、夠硬!提人頭算什麼?要不是施大人得留一塊酉無垠好交差,我看她連剩下那一大塊屍體也會一起提了,到桑家墳前血祭。」

  陳豹歎了口氣,「真是難為她了,這麼小就遇上那樣的事情。」

  「欸,不說了不說了,今天大好的日子,就甭再提這傷心事了!」小七說道。

  「對了,小七,小頭兒呢,怎麼沒見著他?」丁金朝四周望了望,突然問道。

  「啊?」小七眨了眨眼。

  「是啊,小頭兒人呢?」李忠也看向小七。

  陳豹道:「對啊,小頭兒去哪了,怎麼沒來喝酒?」

  小七又眨了眨眼,說道:「幹啥一個兩個都問我他到哪裡去了?今天巡完城後突然一眨眼,他人就又不見了,你也知道他的輕功那麼厲害,他老要走,小的也留不住他啊!」

  「你的輕功不也很厲害?」李忠說。

  「我就算再厲害,也沒小頭兒厲害啊!」小七歎了口氣。這可是真心話。他若能有蘭罄一半厲害,今日就不會坐在這裡和這堆大男人喝酒,而是能回浮華宮去,偶爾逛逛他名下那家青樓,攬著鶯鶯燕燕,飲他最愛的陳年竹葉青了。

  「說的倒是!」金忠豹連同突然又從桌上爬起來的安國異口同聲地說。

  「嘖!」小七啐了一聲:「你們這四個應得這麼齊,同個娘生的是吧!還真心有靈犀來著!」

  「啊,是小頭兒!」陳豹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眼角瞥見個熟悉的身影,突如其來地就站了起來,身手敏捷地跨上窗台,整個人嗖地竄到外頭去。

  「喂,有門的啊,你當門是擺好看的是吧!」小七敲著碗,在後頭取笑道:「您老輕功這麼厲害,要不以後就讓您跟著小頭兒竄上竄下可好?兄弟一場,這場苦難,就替我頂了吧!」

  小七實在太得意忘形了,剛巧就這麼被給陳豹迎進門的蘭罄聽見他的聲音。

  蘭罄鳳眸輕輕抬了一抬,而後淡淡地問了句:「陳小雞,你說什麼?」

  那冷颼颼的聲音猶若六月飛雪,凍得小七一根筷子落了地。

  沒骨氣的他連忙將筷子撿了起來,小跑步過來彎腰屈膝地將小黑大人恭迎入座,而後嘿嘿嘿地陪笑說道:「沒呢沒呢,師弟喝多了酒,剛剛胡亂講著渾話,師兄您什麼也沒聽見。能跟隨在師兄屁股後面竄上竄下、辦案抓賊,是師弟祖宗八代燒好香才能修來的福氣,別人羨慕都羨慕死了,師弟是絕不會將這份好差事拱手讓出去的!師兄您就饒了師弟這一次吧,師弟以後不敢了!」

  小七劈里啪啦就說了一大堆,語罷,客棧大堂裡忽然一靜,而後,猛地爆出驚人的大笑來。

  堂中無論是金忠豹國還是其他捕快,個個是笑得東倒西歪,還有從二樓探頭到樓下看的,也是笑得差點摔下樓來。

  這陳小雞懼怕施小黑的名號,可說是就此傳開了。

  小七臉色頓時紅赧,幾乎抬不起頭來。

  丁金笑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他拍了拍小七的肩,說道:「兄弟,任重而道遠啊!小頭兒日後真是得勞煩你多多照顧了!」

  奶奶個熊,一群沒良心的!小七在心裡頭誹議這群人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點都沒有同袍情誼,呿!

  李忠這時拿了副乾淨的碗筷,安國也過來替蘭罄斟酒,兩人一個問道:「小頭兒,你怎麼這麼晚才來?餓著了沒有,先吃點菜墊墊肚子吧!」

  一個則是說:「吃完菜再喝點酒,知道你喜歡喝南城的竹葉青,這是咱們兄弟前幾天就吩咐酒樓掌櫃進了的,你嘗嘗。」

  「嗯、乖了!」蘭罄點點頭,慢條斯理地用他的菜,喝他的酒。

  此時大廳喧鬧非常,酒酣耳熱之際,一群魯男子扯開喉嚨喝酒划拳。只是突然,小七靈敏的耳朵卻聽見一聲又一聲的嘶嘶作響聲,他愣了一下還在想聲音怎麼這麼熟的時候,就聽見金忠豹國四個人大喊了一聲:「喝,金環蛇——」

  「什麼!」小七聽見這蛇名,胯下就是一痛,接著連忙探頭一看,奶奶個熊,他家大師兄懷中居然鑽出了一條小指頭粗的小蛇來,蛇身一圈金、一圈白,比上次咬到他的毒蛇還小上許多。

  這金環蛇可是越小越毒的,蘭罄怎麼把蛇攢身上了!

  小七才想伸手去抓,卻被蘭罄一手拍開。

  蘭罄一邊嘗酒,一邊氣定神閒地道:「吵什麼吵,這蛇我餵了藥,現下已經不咬人了。我等過兩天要弄來吃的,你們誰都不許動!」

  丁金汗涔涔地道:「小頭兒,金環蛇太危險了,上回小七才給咬得差點沒命而已,您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了!」

  小七點頭如搗蒜,一勁地講:「對對對對對!」

  蘭罄睨了丁金一眼,道:「這衙門裡,還你教我做事了,嗯?」

  「不、呃、那個……」丁金被蘭罄那有些駭人的眼神一看,汗冒得更多,連忙看向小七。

  「看我做什麼!」小七唇動了動,聲音不敢發出來。

  「還不勸勸小頭兒!」丁金皺著眉緊張地說。

  「勸得了,你就不用叫他小頭兒,而是他該叫你頭兒了!開什麼玩笑!」小七自己也是冷汗涔涔地。

  那蛇……毒啊……不過小七相信蘭罄用毒這麼多年,絕對是有辦法治住那條蛇的。小七再看看那蛇,一整條蛇像喝醉了似地,東扭扭、西爬爬,在蘭罄衣襟上鑽過來又鑽過去,蘭罄幾次用手指去戳它,倒也不見它咬人。

  只是,雖是如此,小七還是難免擔心。

  小七小心翼翼問道:「敢問師兄,這條可是金環蛇王?」

  蘭罄眼睛一亮,笑了。「算你識貨!」

  嗚喔,小七忍不住閉起了眼,他家大師兄這個笑真是耀眼。

  而後他吞了口唾沫,冷靜以後,道:「再請問師兄,您抓這蛇是要幹什麼?」

  蘭罄偏著頭,神情認真地想了一想,才說:「金環蛇很補的,不過活的才有用。上次那條被你拍爛了,所以我就想再到山上去找一條。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了蛇窩,然後我就把這條蛇王給抓回來了。」

  「血口噴人,分明是你拍爛的!」小七嘀咕了幾聲。

  蘭罄忽然轉頭看小七,眼睛閃亮亮地,看得小七整個人直發毛。

  「干、幹什麼?」小七心想,該不會剛剛那句話給蘭罄聽到了吧?

  蘭罄說:「我爹只能吃泡過酒的蛇肉,因為他沒有武功會抵擋不住蛇毒。可是蛇膽和蛇血是好東西,不吃浪費了。小雞,別說師兄不疼你,金環蛇王剩下來的蛇膽和蛇血,就便宜你了!」

  「什麼!」小七聽得一驚。「那可是天下至毒啊,您老不如不要便宜我,便宜在場任何一個人就好了!」

  蘭罄一聽小七不肯吃,便像他爹拍驚堂木那麼一拍,然後兩張並在一起的桌子跟上頭的盤子酒瓶什麼的全部一起碎掉,周圍頓時一股寒氣逼人,嚇得所有人連退十五、六步,就差沒擠成一團跑出酒樓外去了。

  小七想跑,但不能跑。因為早在他動腳要溜的那一剎那,衣襟已經被蘭罄給牢牢抓住,逃不出生天了。

  「那真的不能吃,會死人的!」小七欲哭無淚。

  蘭罄說:「師兄對你這麼好,你竟然不領情,嗯?」

  蘭罄笑,笑得陰戾、笑得嚇人。

  兄弟,救人啊!小七的眼神飄向金忠豹國那邊。

  而金忠豹國臉色早就一個比一個白,和底下的一群捕快擠在一起。

  陳豹朝小七搖了搖頭。「兄弟現在還站在這裡沒逃回衙門去,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丁金歎了一口氣。「小子,忍著點。」

  安國也是同個表情。「等會兒替你收屍!」

  李忠想要衝出去救小七,不過立刻給旁人攔了。「危險啊,呆子!」

  蘭罄凝視著小七那張臉,往上看、再往下掃,而後低聲笑道:「你真是不知道師兄的用心!服下金環蛇王的蛇膽蛇血後,可是能從此百毒不侵。行走江湖最怕的便是遇到用毒高手,只要你能捱過毒發這關,剩下的好處可就通通是你的了!」

  蘭罄扯出懷中昏沉沉的金環蛇王往桌上一扔,而後一隻筷子筆直插入金環蛇王的腦袋,然後泛著藍光的指甲就這麼劃開蛇腹,跟著取出蛇膽,至於杯中掐破,滴盡蛇血於其中,跟著掐開小七的下巴便狠狠往裡灌。

  「咕嚕咕嚕——」血腥苦澀的血味瀰漫小七嘴內,他連掙扎都來不及掙扎,就被灌完那杯蘭罄口中所謂的好東西。

  再接著,蘭罄又塞了一顆能抵抗蛇毒的藥丸到小七嘴裡,小七則是因為咽喉被扼著,再怎麼想吐也吐不出來。

  一旁的人則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小七,他們本來想出手阻止,但一是沒人打得過他家小頭兒,二是小頭兒都說是為了小七好了,那更是不應該阻止了。

  小七喝了十全大補蛇膽血後,臉色慢慢發紅,而後整個人像篩篩子一樣又搖又晃地抖了起來。

  蘭罄很滿意地鬆開手,讓小七落了地。

  小七著地後腿也沒了力氣,整個人就像沒了骨頭似地,往地上趴去。

  「沒用的東西!膽子這麼小,豬膽熊膽蛇膽都給你吃了,還是補不回來!」蘭罄笑。笑得挺開心的。他先蹲下身子戳了戳一直發抖的小七,然後再站起來看看那條被他在肚子上頭挖了個洞的金環蛇王。

  「金忠豹國!」蘭罄轉頭朝那些擠成一團的人喊道。

  「金忠豹國在!」四人立即出列,踏步站好。

  蘭罄拿出另一顆丹藥,說道:「蛇才剛死,馬上拿去叫廚房和這顆藥一起泡入烈酒中,一個時辰換新酒而後做成蛇羹,我要端回去給我爹吃!」

  「欸……」丁金畢竟是年長其他幾人幾歲,他看了眼倒在地上要死不活的小七慘狀,出聲說道:「小頭兒,給施大人吃蛇羹,這樣好嗎?」

  「當然好了!」蘭罄堅定地點下頭說:「很補的!」

  「欸……」金忠豹國一起歎氣。有子如此,真是他家大人之「幸」啊……

  「好了,喝酒!」蘭罄拂了拂衣袖,飄飄移到另一桌上坐好。「金忠豹國過來夾菜,小七、斟酒!」

  都被點著了,金忠豹國自然不敢怠慢。他們立刻為蘭罄換上新的碗盤筷子,而後李忠連忙把倒在一旁的小七攙扶起來,小七便一邊抖著一邊給蘭罄倒酒,幾回還因為蛇毒過烈,途中差點翻白眼死過去……

  真是慘絕人寰啊!酒樓的小二跟掌櫃的躲在櫃檯後面,心裡為這群歸義縣的好官差們,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淚。

  這小黑大人平日好好的時候可是很得大傢伙兒愛戴的,而且公就是公、私就是私,素有他爹施問大人的風範。

  只可惜一個月裡總有幾天腦袋不太正常。

  不過,這不正常的時候通常有衙差大爺們挺身為百姓們擋住了,加上不論是施問大人、小黑大人還是官差大人們,對他們百姓都是非常之好的。再怎麼說,百姓們還是很體恤大人們辦案的辛苦,也很心疼病成這樣的小黑大人的。

  蘭罄滿足地喝著上等的竹葉青,吃著最愛的豬頭肉,旁邊不但有金忠豹國四大壯男服侍,還有只一直抖的雞幫他倒酒,他的臉上露出了一點小小的滿足笑容出來。

  只是,就喝著喝著,原本一切正常的蘭罄突然放下筷子,捂著胸口皺眉。

  陳豹才想問……小頭兒怎麼了?

  便見蘭罄臉色刷地頓化慘白,而後整個人往後倒去,砰地一聲摔到地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驚呆了,金忠豹國四個人愣了一下,直到小七一聲慘叫,才回過神來。

  「啊——大師兄——」小七躍過板凳,連忙跳到蘭罄身邊,拍了拍他的臉頰,緊張地喊著。

  「怎麼回事,怎麼突然昏倒了!」一群官差立刻圍向前來,每個人臉上都是緊張擔憂的神情。

  「去去去,散開點,圍太過來小黑大人沒氣了怎麼辦?」安國立即將人群趨開。

  丁金急問:「是不是剛剛不小心被蛇給咬了,可是小頭兒不知道?他怎把蛇攢懷裡啊,小七,快把他衣襟拉開看看!」

  小七聞言立即雙手抓住蘭罄衣襟一扯,刷地將衣服拉開,露出他平坦精實的胸膛來。

  可是這不拉還好,一拉,當場圍著的一群大男人差點鼻血橫流。

  小七感覺眼前白晃晃的一片簡直要把他的眼閃瞎了,在心裡頭大叫:「奶奶個熊熊熊熊熊啊——」

  蘭罄雪白的胸膛肌理細膩,柔中帶韌,平滑的肌膚在燭光下閃爍著神秘的光芒,還有他胸前那兩點,紅粉緋緋,顏色不是太深,也不是太淡,剛剛好的色澤,如春天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教人遐想無限。

  「嗚喔——」不知是誰狼嚎了一聲,跟著被旁邊的人補了一拳,然後給人往後拖了下去。

  小七也在心裡嚎叫了幾聲,但更多的還是擔心他家大師兄的身體。

  他顫抖著上上下下瞧遍那片雪粉胸膛,在找不到蛇咬痕跡後立刻把蘭罄兩片衣衫合了起來。

  「欸!?」不知是誰不滿地出了聲,隨即被後邊的人拖到一旁揍了兩拳,然後給人往外扔了出去。

  小七喘了兩口氣,然後繼續困難地抖著手,搭上蘭罄的脈門。

  好一陣子,他臉上凝重的神色才慢慢緩了下來,抬頭對周圍的人說道:「沒事沒事,應該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頭追著蛇跑,太累了,晚上喝了酒、動了怒,這才一時氣血攻心,沒緩過氣來,厥了過去!等等抬回衙門讓他睡睡,晚一點就會自己醒過來了!」

  聽小七這般說完,酒樓裡樓上樓下所有官差這才鬆了一口氣。

  臉不知道為什麼比喝了酒的時候還更紅的安國問道:「小七,你還懂得醫術啊?」

  小七把蘭罄從冰冷的地上扶起來,其他人也一起過來幫忙。

  小七說道:「只懂得一點粗淺醫術,不過小頭兒這病我還知道,他沒事的。」

  沒事的,回去拿那剛配好、他師父和師弟努力研擬出來,專治師兄這筋脈逆行五臟皆損的藥給他師兄吃,師兄就會沒事了的。

  沒事的。小七告訴自己。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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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小七還是一路抖個不停,待回了衙門裡,在他再三保證下所有人依依不捨地離去後,他還是沒辦法止住自己身體的顫抖。

  也分不清是因為蛇毒的關係,還是蘭罄突然倒下的緣故。

  入了內衙,將蘭罄安放在床上,讓他服下藥沒多久後,施問與南鄉就聞訊而至。

  施問與南鄉滿臉憂心,小七則是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我讓他吃了藥睡著了,說不準晚點便會醒,也說不準會睡到明天早上,沒事的,兩位別擔心了!」

  小七坐在床頭照顧著蘭罄,施問走了過來,說:「聽金忠豹國說這孩子強逼你吃了混著金環蛇膽的血,你可有事沒有?」

  施問看了看小七,面色凝重地道:「怎麼臉色這麼糟,還一直發抖?」

  小七搖了搖頭。「沒什麼,蛇膽血後他還讓我吃了一顆辟毒丹,這抖啊抖的,抖久了就不會抖了。」

  南鄉也走過來道:「辛苦你了。」

  小七點點頭。「總歸是我師兄唄!」

  施問站在床邊看著他兒子睡夢中的單純面容,生氣也不是、不生氣也不是。

  「施大人。」小七將今日新配的藥裝在一隻黑色琉璃瓶裡,交到施問手上。

  「這是?」施問疑惑地看著小七。

  「師兄他從今天起,每日都該服的藥。」小七頓了一下,說。

  施問與南鄉的疑惑更深了。

  小七想,終究是該講清的。這些人對蘭罄這麼好,尤其是施問,早已將蘭罄當作自己的兒子那般看待,以前的事情讓他們知道,也是應該的。

  做人父母哪有不擔心子女的道理,施問應該也是有許多話想問他,但卻按捺了下來。

  小七說道:「施小黑以前的名字,叫做蘭罄。」

  此言一出,施問沒有反應,反倒是施問身邊的南鄉一個踉蹌,往前跌去。

  「南先生小心!」施問眼明手快將南鄉扶起來。

  南鄉的臉瞬間褪得比蘭罄白,伸出的手指抖得比小七還厲害。

  他用發顫的聲音,指著床上那個如孩童般天真無邪睡著的人,用不敢置信的聲音問道:「你說的是『蘭罄』?那個曾經血洗武林,令得正派各道幾乎瓦解的前魔教教主『蘭罄』?」

  小七點頭。

  然而施問,只是輕輕「咦」了一聲。

  很好,兩個人的反應都還算不錯。小七覺得自己可以繼續說下去,便道:「我師兄他因為身負血海深仇,而對頭之人位高權重,普通人根本對付不了那人。於是為了能殺那人,師兄他在師門中焚膏繼晷苦練武功,最後雖然得了一身尋常人難及的深厚功力,可卻也因此壞了自己的身體。

  他不在意自己,一心只想著報仇。出了師門後在武林中掀起了一片腥風血雨,誅除異己、擴充魔教勢力,直到最後雖站上萬人之顛,親手手刃仇人。然而他的名聲已臭,他的身體,也早已不堪負荷。

  因為練功躁進又幾經凶險歷經重創的緣故,師兄他走火入魔,發了瘋,後來有一段時間好轉,但斷斷續續的,從沒治好過。

  報完了仇後他整個人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不知道要做什麼,我師弟趙小春為他所制的藥,他從來也不吃,彷彿就在等著,等著三年之期一到,要下陰曹地府,陪他當年枉死的家人。

  後來八大派圍攻燕蕩山一役,他在火場裡失了蹤,我們所有師兄弟和師父都以為他凶多吉少,可能再也沒機會再見了,誰知道……」

  小七說到這兒時笑了笑,「誰知道他竟遇見了施大人與南先生你們兩位,蒙兩位相救,施大人還認他為子,悉心照顧他,將他像自己親生兒子那般地疼。」

  施問一直沒講話,只是淡淡聽著小七說。

  小七繼續說道:「他這人本性真的不壞,只是以前受的苦太多,讓仇恨蒙蔽了雙眼,造成那樣扭曲的性子。不過,不過他現在已經好多了,在這歸義縣裡,所有人都叫他小黑大人,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可親可信的人,雖然有時縣裡頭的人還是會有點怕他的,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樣子……」

  小七頓了頓。「施大人……」他突然單膝一跪,拱手對著施問。

  施問立即扶住小七的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施問臉上露出平和的笑容,說道:「小黑在我身邊這麼久了,他的性子我自也是知道。這孩子沒有什麼不好,就是有時候瘋起來,需要有個人管教。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的孩兒名叫小黑,他自幼便跟在我身邊,只是個性子有些倔,偶爾不聽話,但平日卻是盡忠職守,幫我打理這歸義縣衙門的好捕快。

  我沒見過什麼蘭罄,也不知道這個人,我只明白小黑是我兒,而我必當盡到為父的責任,督促他朝正道而行。」

  南鄉亦朝兩人做了個長揖,說道:「南鄉願意長伴大人左右,共同敦促公子。」

  小七被南鄉與施問一起扶起了身。

  得了這兩人如此誠懇的答覆,他心中總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小七一笑,露出了兩顆白白的小虎牙,他擦去眼角差點噴出來的眼淚,感激地說:「我家師兄,往後就請二位多多費心了。」

  施問與南鄉,含笑點頭。

  小七笑得更開心了,而後他指著方才遞給施問的黑色琉璃瓶,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說明這藥有什麼功效,要怎麼吃,什麼時辰吃,萬一沒按時吃該如何補救,等等等地,而施問與南鄉都認真聽著。

  只是瞧著小七的模樣,南鄉越看越是疑惑。這人的樣子怎麼像是在交代後事似的,將需注意之事說得鉅細靡遺一字不漏。

  蘭罄半夜醒過來時看見小七睡在床頭,呼聲打得震天響。

  他皺著眉捏住小七的鼻子,把小七弄醒了過來。

  睡眼惺忪的小七抓著蘭罄的手腕切了一下脈,仔仔細細地診了好一會兒,然後才鬆了一口氣說:「你既然沒事,那我回去睡了!」

  蘭罄看著小七東搖西晃地晃回耳房裡,然後他跟著小七跑進他的小房間,看見小七往床上一鑽,被子一蓋,然後縮成一團又昏睡過去。

  蘭罄想,這人真會睡,實在厲害。

  之後小七睡著了沒理他,蘭罄戳了他幾次,小七睡得沉也沒反應,覺得無趣了,便就跑了出去。

  四更天,衙門外不知誰家養的雞突然昂首清啼。

  蘭罄一聽,眼睛一亮,喊了聲:「有雞!」接著甚至連外衣也沒穿,就這麼朝衙門外跑了出去。

  蘭罄走後,原本在房裡睡著的小七慢慢地爬了起來。

  他搔了搔有些亂的頭髮,打了個呵欠,然後又躺下身去,睜著眼看著床頂上的木頭雕花,一夜未眠。

  蘭罄醒來之後彷彿沒事人一樣,還是成天跑上跑下抓賊巡城,不但一點也看不出倦態,而且臉色似乎更為紅潤了。

  酉無垠伏罪問斬後,小蘭花一案宣告終結,衙門裡的人也恢復平常模樣,衙役們看門做事的看門做事,上街巡邏的上街巡邏,施問也在吃了孝子蘭罄的那盅蛇羹連續大拉兩天後,慘白著張臉和南鄉也接著處理之前累積的一大疊公文。

  街上的百姓一樣安居樂業,今日的歸義縣,同樣安和樂利。

  只是……

  蘭罄這天早上在街上走著,突然回頭,看不見原本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人。他感覺不對勁,那個人,是不是又跑到哪裡睡覺,睡到忘了醒過來?

  下午蘭罄回到廚房裡,小蘭花還沒回來,所以他找廚房大嬸問。

  「小七?沒有耶,這幾天都沒看他來廚房找東西吃。」大嬸這麼說。

  蘭罄再跑去問金忠豹國。

  「小七?他沒跟在小頭兒你身邊嗎?那個死小子,又跑到哪裡溜躂去了!」安國說。

  然後他跑去問施問。

  「小七?我沒見著他。他前些日子太累了,休息一陣也好。我讓南先生派兩個人給你吧!」施問說。

  跟著他跑去找南鄉。

  南鄉則是和他面面相覷,許久,才道:「我讓金忠豹國四個人跟著你好不好?」那聲音竟是有點安撫意味。

  蘭罄哼了聲,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先去廚房外頭牽了他的趙小豬,然後再去小七房裡拿了一條褻褲給小豬聞。說道:「趙小豬,快點把小七找回來!」

  說罷,再把雞腿給小豬聞聞,然後在小豬齁齁叫的時候,立刻把雞腿藏起來。

  「找不到小七,我不但雞腿不給你吃,還會把你給一口吃掉!快點快點!」

  蘭罄扯著繩子,把小豬帶出門去。

  小豬也不知有沒有聽懂他講的話,只是一路嗅嗅聞聞,在街上繞了幾圈,然後回頭看了看蘭罄,用它那對小小的眼珠子茫然無辜地望著他。

  蘭罄用巡城辦公之餘的閒暇時間找了小七好久,可是一連幾天,都找不到小七的蹤影。

  小七最喜歡躲的牢房他去過了,書房頂上的橫樑他也跳上去看過了,大堂柱子後面沒找著人,南先生的被窩裡沒有、他爹的被窩裡也沒有,小七自己的被窩裡也沒有,蘭罄一直找一直找,而看著蘭罄這般模樣的眾人最後也才發現……

  那個人真的不見了……

  他從歸義縣的衙門裡消失了……

  小七匆匆忙忙地回到涵揚,他身上還穿著歸義縣的捕快官服,臉上的人皮面具也沒換,就這麼直奔涵揚外郊的一處山林。

  他在滿是翠竹的竹林外放了信號,而後等到接應的人出現,亮出令牌,讓那人帶著直入蜿蜒曲折的山徑中,入了地下通道,再過一段冰冷的地下河,通過重重機關,最後進到外人絕對找不著路可進來的山中山、谷中谷,人間仙境浮華宮。

  浮華宮建得比皇宮還要奢華,整座宮殿是用最上等的白色與透明琉璃瓦所蓋。

  日出之時宮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而到了晚上燈火從琉璃瓦中透出,映著周邊一片湖水波光粼粼,伴著悠悠絲竹聲,那美景真是天上人間難以見聞。

  小七一踏入浮華宮,便直奔浮華宮大廳。

  白紗垂吊的廳中站著丫鬟幾名,而大廳主座長榻上正臥著悠閒吃著果子的,生得艷若桃李、美若天仙,教人一看便會閃到眼的,就是這浮華宮的宮主、他的四師姐,宴浮華。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大事,竟然一天內連發三封密函催我回來?」小七跑得氣喘吁吁的。

  從他來浮華宮多少年了,以往宴浮華要找人可都是讓丫頭或下人傳信,頂多十天一封,像這樣一天三封的,可說從來沒有過。

  宴浮華睨了他一眼,說道:「穿那是什麼衣服?」

  小七低頭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衫。「這是歸義縣捕快的衣服。」

  「醜死了!」宴大宮主嫌棄了一聲。

  「我覺得挺好看的啊!」小七咕噥了句。

  「浮華宮裡只能有浮華宮的人,你要想繼續當你的歸義縣小捕快,那就先把頭提起來放旁邊。」宴浮華淡淡說道。

  「行行行,我待會兒就去把這身衣服給換下來,不礙著宮主您的眼。」小七說道:「是說,你叫我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師父那頭交代的事情我都還沒做完,這回又讓你給叫了回來。」

  宴浮華先屏退了下人,只留下一名在她身邊已有十數年之久的貼身侍衛,道:「我暫時要回神仙谷去。」

  「啊?回神仙谷?」小七疑惑。「你回神仙谷做什麼,回去看師父嗎?為了這件事這麼急著把我叫回來?」小七心裡又嘀咕兩聲:「平常就沒見你這麼孝順過!」

  宴浮華道:「不是回去看師父,是回去給師父看。」

  「啊?」小七真的迷糊了。

  「我有了身孕。」宴浮華淡淡地說。

  「身孕,什麼身孕?」小七不懂宴浮華語句裡的意思,念了幾聲以後,突然一個晴天霹靂,他整個人像是被雷打到一樣跳了起來,整整竄了有一個人那麼高。

  摔下地後他唉呀地叫了一聲,惶恐地吼道:「師姐你有了身孕?我怎麼不知道你一個人也可以自己生孩子,奶奶個熊……還是小春那小子又胡亂做了什麼藥,可以讓男人生孩子的!」

  「什麼男人!」宴浮華秀眉一擰。

  小七立刻說道:「師姐您的確是比男人的手腕還強,做起生意來更是比男人有魄力、夠擔當,哪個男人能像你這樣,賺金子銀子像挖沙子一樣,幾天時間能這裡堆一座金山、那裡又堆一座銀山的!」

  宴浮華聽完小七的話,轉怒為笑,倒也不氣了。反正她這師弟從小口無遮攔,她也習慣了。

  她頓了頓說道:「總歸一句,我回神仙谷後,這浮華宮大小事務就交給你代為管理了。小闕那孩子不定性,成天想著往外跑,書沒讀好、功夫也沒練好,就說什麼要行俠仗義闖蕩江湖!你給我好好注意他有沒有乖乖讀書練武,還有,不許寵他,他若跑出去,回來就照宮規處罰,若讓我知道你再幫他矇混,我連你一起罰。」

  小七嘖了聲:「不想自己打孩子就要別人打,小闕那孩子我也打不下手的好唄!」

  「養子不教父之過。」宴浮華淡淡地說。

  「那又不是我生的!」小七一張臉皺了起來。

  「我生你養不成嗎?」宴浮華眉一抬,快動怒了。

  小七立刻點頭道:「行行行,師姐您說什麼都行!您儘管寵他愛他呵護他,教孩子的事就由我來成了!」

  「這才是我的好師弟。」宴浮華頷首。

  小七隻覺得無言。

  是說,宴浮華其實也算待他不薄,雖然老愛使喚他做這做那,讓他在外頭天天跑天天忙,可浮華宮地窖底下那些金銀財寶宴浮華從來都是任他取用,有時她若得了什麼好東西,像千年人參、萬年大補丸啊,也是會不吝嗇犒賞她師弟他一番的,然後……

  繼續要她師弟他為她賣命……

  可宴浮華那寶貝兒子宴闕算是他從小拉拔長大的,為了那孩子啊,讓師姐多折騰幾下,小七其實也心甘情願。

  交代完了浮華宮的事情,宴浮華很快就和那侍衛離開了浮華宮。

  那侍衛離開時小七還朝他瞧了瞧,那人也對他看了看,但在彼此的眼中都沒看出什麼,小七則是在那兩人走後,抓了抓下巴,想了一些有的沒的。

  最後則是聳了個肩,把一切拋到腦後去。

  反正師姐喜歡誰那就讓她喜歡去,她那個人那麼精明,是不會吃虧的。

  罷了罷了,沒他的事。

  小七隨後換了張臉,出了浮華宮,來到涵揚城裡一座曾經隸屬浮華宮之下,但最後卻讓宴浮華丟給了他管的青樓「蘇雪樓」裡。

  他是從後門翻牆進去的,入了自個兒在蘇雪樓裡的廂房,門一開,便見素蘅在裡頭翻著帳本。

  素蘅一見他便高興得跳了起來。「公子,你回來了啊!」

  小七朝素蘅擺了擺手,說道:「先打水給你家公子我沐浴,大爺我快累死了,沐浴完要睡覺!」

  素蘅叫了聲知道,立即衝出去,隨後房裡簾後又走出一個身穿紫衣的美姑娘。

  那姑娘文靜娟秀,見著小七隨即福了個身,沒待小七說話,便道:「子問去為公子張羅吃食。」接著就立即出去了。

  稍後水來了,小七泡在木桶裡,直到身上每一寸都給熱水燙得舒爽舒爽,而後素蘅伶俐地替他洗頭,洗完頭小七自己在身上搓了搓,跟著便站了起來,讓丫頭們服侍穿衣。

  跟著擰乾了發,小七一個就撲上了床,倒進又軟又香的被褥裡,眼皮開始沉重。

  「公子,先吃塊餅再睡,肚子空著不好。」子問遞了塊做工精細的蘿蔔絲餅到小七嘴邊。

  小七懶懶地翻了個身,側躺在床上,子問和素蘅便一個喂些小點心,一個斟茶送到小七嘴邊,小七剛洗了個澡,又被像皇帝般伺候,整個人實在是舒服得不得了。

  而這一舒服,眼皮就越來越沉重,吃到嘴裡的東西也懶得再嚼,吞下最後一塊後,便說:「我要睡了,別吵我,有什麼事等我睡醒再說!」

  「是的公子!」素蘅與子問異口同聲道。

  只是小七眼睛才瞇下沒多久,門外長廊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跑步聲,而後廂房木門被用力推開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阿央,他們說你回來了!」

  接著,那聲音的主人縱身一躍,整個人便跳到小七身上,壓得小七「嗚喔」地慘叫一聲。

  「小祖宗啊,我這把老骨頭快被你壓碎了,你以為你還小嗎?」小七苦笑了一聲,把壓在他身上的那個小伙子給抓了下來,雙手往他胳肢窩下一伸,便使勁搔起癢來。

  「哇哈哈哈哈——阿央你使詐!」小闕被癢得一直笑,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小七突然停下動作,問道:「兵不厭詐你聽過沒有?」

  躺在床上,束髮在掙扎間散開了的小闕眨了眨眼,想了一下,「好像有聽過。」

  「夫子教書你都沒在聽的,難怪你娘要我好好教訓你!」小七又開始呵起小闕的癢。「我教你不讀書、不讀書,成天只懂得拿那把大劍胡亂砍人,總有天你讓人砍了,看你娘不心疼死!」

  「哇啊哇啊——」小闕癢得在床上直滾。

  最後兩人累了,小七這也才鬆下手,躺到小闕旁邊。

  小七打了個呵欠,說道:「困死了……」

  小闕轉頭望向小七說:「你回來了怎麼不來找我?」

  「我以為你不在宮裡……你不是在你師父那裡學武嗎?」小七把眼皮撐開,然後它又很不爭氣地掉下來,再撐開,它還是繼續掉下來。

  小闕說道:「師父有事出遠門了,所以我就回宮來了啊!」

  「哦……」小七真的撐不住了。

  「阿央你困了啊?」小闕說道。

  「嗯……」

  「我們很久沒見了,你不陪我說說話嗎?」小闕問。

  「嗯……」

  這時素蘅走了過來,輕聲說:「小宮主,公子最近在外頭奔波,很累了,他才剛回來,您就讓他先睡睡吧!」

  小闕對素蘅眨了眨眼,然後說道:「那我和他一起睡好了,我也是連夜趕回來的,還沒睡呢!」

  素蘅子問一笑,探出纖手將小闕拉起來,替他順發解衣,而後又把人塞到小七身旁,讓這兩個人一起睡。

  「嘶——」沒多久,沉穩的呼吸聲雙雙傳來。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27

  第九章

  蘭罄跑到第一次遇見小七的那間破廟裡,偷偷往裡面望。他以為應該可以在裡面找著小七的,因為小七第一次也是在這裡出現。

  怕那個人如果聽見他發出的聲響,會又一溜煙地跑走,和他玩那「陳小雞在哪裡」的遊戲,所以蘭罄的動作放得很慢很輕,靠近了之後,猛地一跳跳進破廟裡,要教那個一直躲、已經躲到他生氣了的人無所遁形。

  只可惜,當蘭罄跳進破廟裡迅速左右張望,還是連半點影子都沒見到。

  「到底躲到哪裡了?」蘭罄皺著眉,隱隱有些發怒的跡象。

  他朝著空蕩蕩的破廟大喊:「小雞,快點出來,你已經玩了好久沒去上工了,快點出來,再不出來的話,我又要抓蛇弄蛇膽給你吃了喔!」

  還是沒動靜。

  蘭罄狐疑地跑到破廟唯一能躲人的大佛後頭瞧了瞧,沒瞧見人,然後跳下供桌,探頭往桌子下面看了看,自言自語道:「也不在這裡……」

  正當蘭罄眉頭越皺越深之時,破廟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蒼老的聲音:「小黑大人,不知你正在找著什麼?」

  隨著聲音歇下,破廟裡走進了一對老夫婦。

  那夫婦看上去年紀約莫七八十歲了,老先生身穿黑色摻白銀紋的儒袍,老太太衣著為白衣繡黑金線褶裙,兩個人臉都皺皺垂垂的,背也駝駝的直不起來,但兩人都是一派和藹可親的模樣,一進來就衝著蘭罄笑,笑容像是爺爺奶奶見著孫一樣,又慈祥又溫和。

  蘭罄憨直地說道:「我在找陳七,他躲起來了,我找不到他。」說罷蘭罄忿忿地再補了一句:「用趙小豬也找不到!」

  那名老婦人說道:「那我們兩個幫你找好不好?」

  蘭罄看了笑容滿面的老婦人一眼,又看著帶了些期盼看著他的老頭兒一眼,搖了搖頭,說道:「不,我要自己找,你們兩個好老,而且又這樣。」跟著蘭罄又做了個駝背彎腰的姿勢。「我帶你們爬上爬下去找小七,摔著了你們,回去我爹會罵人!我爹是歸義縣縣令,他罵人很凶的!」

  「你帶著我們會摔著我們,我們帶著你就不會了。」老頭兒說道。

  蘭罄眨了眨眼,然後狐疑地望了他們兩人一眼,突然喝道:「你們兩人是誰,別以為我小黑大人很好騙,一直要我跟你們走,那是要走到哪裡,連我小黑大人都不知道陳小雞去哪裡了,你們怎麼會知道!」

  蘭罄說得太急被口水嗆道,紅著臉咳了幾聲後,又振聲說道:「江湖上最近出現一男一女的老人迷魂搭檔,說,是不是你們?」

  蘭罄抽出劍,直指那兩人。「你們是不是想趁我不注意,對我下miyao洗劫我身上財物。哼,騙人騙到歸義縣來了,看我不把你們兩個給抓回去,讓我爹打板子!」

  蘭罄解下腰間麻繩,衝過去抓人,然而兩個老的卻只是笑容滿面地看著他,甚至主動伸出手來,要讓蘭罄綁縛。

  「欸?」蘭罄歪著頭疑惑地看了這兩個老人一眼,然後好心地提醒他們道:「我要綁你們了,你們應該要趕快逃,怎麼能站著讓我綁呢?」

  老婦人慈愛地看著蘭罄,說道:「小黑大人說的話對我們夫婦而言都是聖旨,我們只會遵從不會反抗。若你要將我們兩人抓回去,那便抓吧!」

  蘭罄心想,這兩人可真奇怪。但回頭想了想,他們說能帶他去找小七耶……

  蘭罄突然把繩子收了起來,輕咳了一聲,正色問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你們說能帶我去找小七,是真的嗎?」

  那兩人仍是那般的笑容,帶著一點尊敬,帶著一點長輩看著兒孫的寵愛,說道:「烏衣教黑白雙仙,李散仙、單遙仙,純粹是因為仰慕小黑大人之名而來,能為小黑大人分憂解勞是我兩人之幸,別無他意,請小黑大人放心。」

  「烏衣教?黑白雙仙?」蘭罄抬頭往屋頂上看去,又瞧了瞧一旁牆上的蜘蛛網。「……沒聽過。」

  老夫妻兩人相視而笑。

  老婦人說道:「我兩人原本是前魔教教主蘭罄座下烏衣八仙,但後來厭倦打打殺殺的生活加上年事已高,所以退隱山林多年,小黑大人沒聽過我們,自是當然。」

  「噢!」蘭罄做了個原來如此的表情給他們看。

  小七一早起來,就先處理浮華宮各地管事報上來的事,跟著過了晌午便往蘇雪樓去,聽著老鴇絮絮叨叨這些日子他不在,樓裡的生意怎樣怎樣,哪個姑娘從了良,哪個姑娘新進樓。

  蘇雪樓最初其實是宴浮華左右手林央所把持的生意,但林央雖能幹,卻不是個好人。這人做皮肉生意就算了,還剝削姑娘們的賣肉錢,一旦姑娘們做得不如他的意,便是毒打酷刑問候,刻薄得不得了。

  小七那時初出師門,少年性子也不會想,在蘇雪樓裡見到林央逼良為娼還姦淫女子時,心裡一股火便冒了出來,等他清醒,林央已經死在他手下。

  後來他受到浮華宮的追捕,被宴浮華抓到時本來以為自己小命休矣,但沒想到臨死前竟讓宴浮華見著他身上那塊烏木令牌,宴浮華才知道原來他兩人同出神仙谷。

  雖然林央作惡多端,但怎麼說也是宴浮華的心腹大將,最後宴浮華開出的條件是他百里七這條命要賣給浮華宮這才能免他一死。小七當然是答應了。

  也是從此以後,他便易容成林央,頂下林央浮華宮副宮主之位,同時掌了這間南方最出名的青樓「蘇雪樓」,開始了接下來漫長的苦難日子。

  小七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好人,沒有太多的好心思,自從吃了幾次虧以後,便有了一套做人處事的準則,那就是:「禍不能隨便闖,人不能隨便殺,隨時注意左右情況,務求明哲保身。」

  另外還有:「幫人出頭的,是笨蛋。」

  大致做好分內事,歇下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嗯,

  小七沐浴完後穿著單薄褻衣坐在氤氳繚繞的房裡,桌前攤著幾張紙,文房四寶齊聚,他沾著墨,提著筆,手腕上上下下、停停頓頓地,就是不知該如何下筆。

  從歸義縣出來都幾天了,衙門裡的人大概已經發現他不見。

  他身上還帶有施問所判的三年徭役之期,但他大爺其實也不覺得有什麼重要啦,他比較在意的是自己突然這麼走了,也沒來得及向那些人說明,施問南鄉和金忠豹國四人會不會以為他有什麼事四處找他。

  而蘭罄……蘭罄發覺他不見了,也不知會不會……會不會掛念他……

  想了想,小七突然「嗤」地自嘲笑了一聲。

  蘭罄那人向來最不喜歡有人跟在他屁股後面跑的,這回他離開,蘭罄還不每日巡城抓賊、抓雞抓鴨抓猴抓熊抓牛抓兔抓得歡,又怎麼會掛念他。

  更何況沒了他,蘭罄也還有金忠豹國隨伺身後。歸義縣衙門人手說多不多,說少總也不少,橫想豎想,真是不缺他一個的。

  只是……小七總覺得良心過不去,不說一聲就跑了好像不好……可他之前的確曾經是打算等小蘭花一案完結,他便要離開的……四師姐的帖子,不過是讓他提早趕回而已……

  「欸……這真是……不過是寫幾個字交代一下而已,有這麼難嗎?」小七啐了自己一聲,然後抬起手腕來振筆急書,寫了一堆話在那張要給蘭罄的紙上。

  因為考慮到蘭罄腦袋有時不怎麼靈光,小七便也不咬文嚼字,專挑些簡單詞彙來用。

  小七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神情專注非常,一點兒也沒注意門外有人走了進來,躡手躡腳地朝他靠近。

  等他寫罷鬆了一口氣,歇筆之刻,突然有只圓潤潤白嫩嫩的手從他身後探了出來,拿起桌上那幾頁萬言書,開口念道:

  「小黑如晤:

  因小蘭花一案已經功德圓滿,該做之事已畢,吾已返家,請勿掛念。吾不在身邊,汝切記自己保重身體,天熱衣衫別穿太多,早晚冷涼要多披衣服,每日早上在內衙用過早膳再出門,才是最好。

  若是受不住饞到山上獵野味,記得野味必須烤熟再食,否則容易壞肚子。吾不是說汝氣虛體弱難捱生食,只為生冷多食無益,盼汝保重身體,小黑大人千金之軀安好,乃歸義縣百姓之福……」

  小闕還沒念完,小七便一把將那幾張紙抓了回來,緊張得搓搓揉揉,然後一頓,努力用真氣一震,散成片片雪花飛掉。

  「啊,」小闕跳著喊道:「阿央你做什麼,我都還沒看完呢!」

  「看什麼看,沒什麼好看的!」給蘭罄的書信被小闕念了出來,原本寫時不覺如何的,如今一聽人念,小七卻不由自主地臉紅了。

  真是丟人!小七這般想著。

  「小黑是誰啊?」小闕神情天真地問道:「你對他交代了那麼多事,就像之前我出門時娘說的那一堆一樣。他和你感情很好嗎?為什麼我沒聽你說過他的名字?」

  小七咳了一聲,不好意思講他是十分看重人家,可人家好像也不太重視他,只得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什麼小孩子!」小闕跳了起來,氣得道:「我今年都十八了,早就已經長大了!」

  小湯圓發起脾氣來還真像只小老虎,小七拍拍小闕還有些孩子般圓潤的臉龐,說道:「好好好,咱家小闕長大了。」

  「你還沒回答我那個小黑是誰呢?你們認識很久了嗎?」小闕問:「為什麼他叫小黑,好奇怪的名字!」

  「呃……小黑是我的朋友……認識……算很多年了吧……至於為什麼叫小黑,呃……那你要問他爹……」

  小七頓了頓想到蘭罄穿著歸義縣捕快衣服,昂著首巡城的得意模樣,不禁微微勾起嘴角。

  他這次的收穫,算是真正明白蘭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想起那股瘋勁和傻勁,讓小七揚著嘴角歎了口氣。

  如果當年不是發生那樣的事,蘭罄沒有被囚進宮裡,歸義縣裡的小黑大人,該是這人最初最真的良善模樣吧!

  稍晚,小七已經入睡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正拿著帖子在廳裡臨摹的小闕喊了聲:「進來!」屋外的人隨即推門而進。

  那人是浮華宮的丫鬢,見了小闕便福身道:「小宮主,宮裡頭發生了大事,需請副宮主迅速回去一趟。」

  小闕提著筆,臉上有著幾道黑墨痕跡,他皺了皺眉,學著昨日來找時素蘅和子問說話的模樣,道:「阿央最近奔波不停,回來又要處理浮華宮跟蘇雪樓的事情,他很累,已經睡著了,你不要吵他,有什麼事我回去行了。」

  「可是,小宮主,宮主說有任何事都必須副宮主親自回去處理……」丫鬟有些為難地道。

  小闕還想開口,屏風後面便傳來了一陣些微沙啞的聲音。

  「得了,我起了,晚些就回去。」

  小七搭著一件深紫色絲綢外袍,散亂的頭髮用條紅線隨意綁在胸前,臉上帶著初醒時慵懶的睡意。

  他的面貌不是當時在歸義縣時無賴痞子的模樣,而是一張刀削般俐落英俊、教人看了會無法移開眼的面龐。

  浮華宮副宮主林央,天生翩翩君子氣度,相貌瀟灑,俊美非凡,雖涉江湖卻無江湖漢子魯氣,一身書卷貴氣,仿若大家公子,令人神迷。

  那丫鬟是見過小七這相貌的,只是平時打理得整齊的模樣雖已經夠俊了,但這般懶散無骨模樣卻更有一番風情。

  丫鬟一見,臉便紅了,人便呆了。

  小闕覺得奇怪,便跳到丫鬟面前揮了揮手說道:「喂,你眼睛怎麼直了?」

  那丫鬟猛地醒了過來,遮起燙紅的臉結巴說道:「那那那……那奴婢先回浮浮浮……浮華宮了!」

  「等等,」小七打了個呵欠問:「你還沒說是出了什麼事。」

  那丫鬟又結結巴巴地說:「有有有……有人拿出碧璃珠要求見宮主……」

  小七一聽,睡意全消,隨即說:「立刻派人去把宮主追回來,這事我可不能作主,要她才行!」

  丫鬟連忙應了一聲:「是!」而後迅速一溜煙跑掉,那動作之快,讓小七和小闕覺得莫名其妙。

  「她這是怎麼了?」小闕看著小七,咬了咬筆桿。

  「不知道。」小七也挺納悶地。

  最後,窗外一陣風吹來,吹得小七打了個噴嚏。

  他低頭一看,啊,衣襟開開,露出胸前小花兩點,嘖,難怪從剛剛醒來,就覺得有點冷。

  小七可以說是從小看著小闕長大的,他們兩人的關係亦兄亦弟、亦父亦子,小闕是小七的心尖兒肉,回到浮華宮時不是他黏著小闕,就是小闕黏著他的。

  他們兩個趕回浮華宮時一路玩鬧,小闕背著他心愛的巨闕大劍,趴在小七的背上,劍連著人被小七甩過來又甩過去,一邊叫一邊笑。

  這兩人嬉戲的喧嘩聲直至入浮華宮大廳後小聲了些,但兩人面上仍是意猶未盡的神情。

  小闕從來就是個小孩兒心性的,而小七遇上小闕,也就跟著他一起玩心重了起來。

  入到大廳,見廳上坐著兩個年紀頗大的老人家,一直笑著的小七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在看見那兩個老人身旁,一個腰桿子伸得直挺挺的身影,臉上的驚訝就變成了驚嚇。

  蘭罄正好奇地看著這座由琉璃搭蓋起來的浮華宮,他踩了踩乳白色的琉璃地,靴子一動,從這裡滑到那裡,然後又從那裡滑回這裡。

  他抬頭正想告知那兩個老人家這地板很滑很有趣的時候,突然見著了大廳入口處一個像是被點了穴一動也不動的人。

  而那個人身後探出一顆小腦袋,朝他們問道:「你們是誰,來找我娘啊,她剛出門了喔!」那聲音清脆非常。

  被點了穴的人猛地抖了一下,然後綻開一個很難看很僵硬的笑容,說道:「聽聞三位拿了我浮華宮的碧璃珠來,欲見宮主。天下間皆知一顆碧璃珠能得浮華宮一個承諾,不知,你們希望浮華宮為你們做什麼事?」

  「不是三個!」蘭罄搖了搖頭。

  「啊?」小七嘴開開。

  「是兩個!」蘭罄伸出兩隻手指。「珠子是他們的不是我的,我是叫他們帶我來這裡找人的!」

  「哦?」小七眼皮跳了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請問這位公子要來浮華宮找誰?」

  蘭罄狐疑的目光在小七身上掃上又掃下,他覺得這人和他說話時僵硬的神情和那隻雞有點像,可是那隻雞分明不是長這樣的啊?

  蘭罄眨了眨眼,跳到小七面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認得陳七嗎?」

  蘭罄很疑惑。

  小七擠出一個燦爛而耀眼的笑容,對蘭罄說道:「在下浮華宮副宮主林央,這位兄台說的陳七是誰?在下並無聽聞過!」

  只是小七一笑,蘭罄立刻就指著他那對白白小虎牙道:「啊,小七和你一樣有兩顆尖尖的牙,你還說你不認識他?」

  小七連忙把嘴闔起來,用怪異的嘴型不露齒說道:「在下真是不認識陳七!」

  蘭罄看了小七一眼,又看看那個把下巴枕在小七肩膀上,奇怪地看著他的少年,突然,一股怒氣由衷燒了起來,生氣地道:「你又在騙我了!我知道你是陳七,你戴著人皮面具對不對?你知道我沒有帶趙小豬來,所以就不承認了對不對!」

  蘭罄又跨向前一步,怒道:「我不玩『陳小雞在哪裡』的遊戲了,你擅離職守,我爹已經要脫你褲子打你板子了,你還不趕快跟我回去!」

  蘭罄說完,伸出五爪便要朝小七臉上的人皮面具抓去。

  在小七背後的小闕看蘭罄那一招狠辣迅速,如果真抓到小七的臉,小七可能連臉上真的那層皮都會被這人抓下來,於是立即伸手替小七擋了下來。

  「你!」蘭罄被攔怒瞪小闕。「你好大膽子,竟敢阻止官差辦案!」

  蘭罄不客氣,小闕也氣了,他嚷道:「阿央都說他不認識陳七了,你這樣咄咄逼人是為什麼!」

  「因為他說謊!」蘭罄瞪小闕瞪得更用力,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麼,從剛剛見到這小子趴在小七背後被背進來開始,他就覺得這小子很討厭。

  小闕說:「阿央就是阿央,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一起睡覺,他就是叫林央沒錯啊!」

  轟——

  聽見「一起睡覺」這四個字,蘭罄那對鳳眼裡像是有兩把火竄了起來。

  他睨向小七。「一起睡覺,嗯?」

  小七抖了一下,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今日的蘭罄,好像有點可怕。

  想了好一下子,小七才有些擔心地道:「……你爹有沒有拿我留下的藥給你吃?」

  蘭罄喝道:「原來那藥是你給的,難吃死了!你不知道我不吃藥的嗎?你還說你不是陳七!」

  「啊!」露餡。

  小七轉身馬上準備跑,然而卻被蘭罄抓著他背後小闕的那柄劍,把小闕連著劍給拖了過去,像抓小雞一樣地將個子還沒長全的小闕拎在半空中。

  小七回過頭來一看,深吸了一口氣。

  蘭罄一隻手正要往小闕咽喉扣,而他的臉上儘是冷然笑意。

  小七一下子嚇得三魂七魄通通飛光光。

  小闕從來膽子就大,遇上啥強權惡霸的他也從沒低頭過。蘭罄爪子一朝他扼來,他立即抽出背後那把幾乎要比他人還高的巨闕劍往蘭罄的爪子就是一砍,蘭罄另一手急忙將小闕拋出去,然後看了看自己指甲尖被削掉了兩片指甲,一股怒火便旺盛地燒了起來。

  蘭罄緩緩轉頭,看向宴闕,那種小七原以為可以不用再看見的戾氣與煞氣慢慢浮現臉上。他週身所發出的氣勢讓四周的人瑟瑟發抖,胸口也為之緊縮起來,幾乎無法呼吸。

  小闕的手抖得厲害,但還是緊握巨闕劍。他是絕不能讓阿央受欺負的,這個人要欺負阿央,那就是欺負他、欺負整個浮華宮的人,既然他是浮華宮的小宮主,那自然就要為阿央出頭的。

  「喝啊——看劍——」小闕三步作兩步揮舞著巨劍朝蘭罄奔去。

  「不要啊——」小七嚇得直朝小闕兩人衝去。

  「找死!」蘭罄一看小七如此相護小闕,怒火一重燒上一重,簡直都快從肚子裡噴出火來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正在努力往前衝,卻眼見沖不贏就要砍到蘭罄的小闕時,小七在浮華宮光可鑒人的琉璃地板一個打滑,然後整個人就咻地滑了過去。

  滑倒的小七先撞到小闕的腳,把小闕撞開了去,小闕手中的巨闕劍於是飛了出去,射穿浮華宮的屋頂。

  小七之後又撞到蘭罄,接著蘭罄倒下,蘭罄倒下時額頭狠狠地砸在小七的鼻樑上,砸得小七悶哼一聲,眼淚飆了出來。

  然後……浮華宮內一片平靜……

  兩個老人家與幾名丫鬟張大了嘴,看著跌成一堆的三個人,與破了個大洞的琉璃屋頂……

  「……」沒人說得出話來。

  蘭罄捂著疼痛的腦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搖了搖頭,覺得腦袋好暈,眼前好像很多星星在轉,一閃一閃地。

  然後蘭罄低下頭,看到小七站起來後,低低「啊」了一聲。

  小七陰沉著一張臉看著蘭罄,他那張俊臉被蘭罄毀得差不多了,不但鼻子整個烏青腫起,鼻孔下面還掛了兩條蜿蜒的紅色小河流,人皮面具的邊邊被蘭罄的手抓到,更是留下五條長長的血痕。

  蘭罄挽著袖子要幫小七擦鼻血,卻被小七一個忿忿然揮開。

  小七黑著張臉連話也不說一句,轉身就往後堂走去。

  「啊!」蘭罄望望小七,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小闕,衡量一下,立刻便把小闕丟到腦後,追著小七而去。

  小闕則是一直仰躺著,看著屋頂那個被巨闕劍射出來的大洞。

  他喃喃說道:「慘了,我會被娘罵死……」

  從那個大洞看出去,剛好看見一堆星星,彎彎的月亮,還有黑黑的夜空。

  小七走得很快,壓根兒沒有等蘭罄。

  蘭罄也知道小七是真的生氣了,便跟在他後面走,直到小七走進房裡「砰」地一聲關上房門,蘭罄也走了過去「砰」地一聲踢開房門,尾隨小七入室。

  小七坐在桌子旁,鼻血流得可觀,蘭罄走過去伸出手又要替小七擦拭,雖然幾次都給小七胡亂擋了下來,可蘭罄也沒生氣。

  他只是一直試一直試,試到小七累了,不擋他了為止。

  蘭罄替小七擦了擦血,覺得不夠,又撕了兩塊布捲了卷,用力往小七鼻孔裡塞去。

  小七被蘭罄這一塞,怒吼了聲:「會痛啊——」

  蘭罄手便是一縮,然後再慢慢地伸出去,小小力地給這人塞好了。

  塞好之後,小七的鼻子腫得更大了,感覺有些滑稽,蘭罄想笑,可是被小七一瞪,又不想笑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好久,小七不同他說話,蘭罄就無聊地兩隻腳互相踏來踏去,打發時間。

  直到最後小七先洩了氣,問道:「你是如何找到這裡來的,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聽見小七開口了,蘭罄眼睛就是一亮。「是那兩個人帶我來的,我也不知道你在哪裡,我找了你好久,可是你藏得好隱密,讓我都找不到。」語罷,真切的眸子又直直盯著小七,說道:

  「下次別藏這麼好了,知不知道!」

  小七被蘭罄的眼睛盯著,看著他那麼認真的神情,竟無法說出抗拒的話,隔了一會兒,小七歎了一口氣,說道:「好啦,知道了!」

  蘭罄這才開開心心地說道:「那我這次就不和你計較了!」說罷還拍拍小七的頭。

  小七撇了撇嘴,小聲說:「我都沒同你計較了,你還敢同我計較!」

  「你說什麼?」蘭罄問。

  「沒……」小七撇了撇嘴。這大師兄啊,真是天生剋他的。明明就是他打人有錯在先,可這回卻讓自己這苦主抱怨也不敢太大聲。

  小七接著又問道:「你來涵揚你爹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蘭罄說:「老頭子和老太婆說要帶我來找你,我就和他們來了!」

  「……」小七撫著額頭,覺得腦袋一抽一抽地痛起來,蘭罄這一消失,歸義縣衙門上上下下找不著人,那還不雞飛狗跳。

  「不行!」小七決定先修書一封,叫人快馬加鞭送回歸義縣衙門裡去。

  寫好了信,也叫下人送出去後,小七又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外頭那兩個是什麼人,怎麼你和他們一起來?」

  蘭罄眨了眨眼,笑得燦爛如花,說道:「我那天在破廟和你玩『陳小雞在哪裡』的遊戲,然後他們就出現了。」

  「我並沒有和你玩什麼『陳小雞在哪裡』的遊戲……」小七低聲咕噥了句。

  蘭罄繼續說:「後來他們說仰慕我小黑大人的名號,所以要幫我來找你,然後我就跟他們來了!」

  小七不敢相信地看著蘭罄。「大師兄,你走火入魔之後怎麼這麼好騙……」

  「我小黑大人專門抓賊抓騙子的,怎麼會被騙!」蘭罄怒得捶了小七的腦袋一下,小七「嗚喔」一聲,很痛。

  蘭罄說道:「我有問清楚了,那兩個人說他們是什麼黑仙白仙的,不是海捕文書上的江洋大盜,我是問清楚才來的,你知不知道!」

  「黑仙白仙?」小七愣愣地想:「這名字怎麼這麼熟?」跟著抓了抓下巴,抓到一些干的血漬,隨便在衣上擦了擦,然後「豁——」地一聲站了起來。

  小七喊道:「奶奶個熊,黑仙白仙不就是黑白雙仙,打我進到烏衣教起就沒見過他們,我還以為他們兩個早死了,沒想到居然還活著!」

  小七震驚地看著蘭罄,蘭罄於是說道:「是還活著啊,還活蹦亂跳的,我看他們兩個背都駝了,可沒想到駝背的人趕路好快,嚇了我一跳哩!」

  「……」對於蘭罄的回答,小七有時候都不知該應些什麼。

  「欸,算了。」小七慢慢坐了下來。「那兩個老人家年紀都那麼大了,拿著浮華宮的珠子大概也折騰不出什麼來,我也不想去操那個心了。」接著他目光一掃,回到蘭罄身上,說道:

  「倒是你,我留給你爹的藥他到底是如何餵你吃的,怎麼會被你發現?」

  蘭罄偷偷笑了一下,說道:「爹摻在酒裡,摻太多酒變苦,我就知道了。然後我把酒給趙小豬喝,連趙小豬也不喝,真的很難喝,我就倒掉了!」

  小七的額頭一抽一抽的,不僅撞斷的鼻子,連腦袋都痛了起來。

  「那藥對你身體很好的!」小七苦惱地說。

  蘭罄吐著舌頭,一副沒人拿他有辦法的神情。

  小七想,師父與師弟好不容易為師兄所擬的藥方是千交代萬交代,絕對不能斷的,蘭罄這樣下去不但病沒辦法好,甚至還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不行,絕不能任他這樣下去!

  小七立刻喚來下人,將那份藥單默寫一份出來,交代下人趕緊調製一份,而後猛地轉向蘭罄。

  蘭罄有些納悶,不知小七想幹什麼,為何這樣盯著他看。

  小七突然綻出微笑,溫柔和悅地說道:「師兄啊,我們這浮華宮群山圍繞,山裡頭好像也有一些山雞野兔什麼的,你想不想去抓抓看?這浮華宮山後有一道十分清澈的冷泉,山裡的動物都是喝冷泉長大的,聽說肉質吃起來非常的鮮甜美味,和歸義縣的完全不一樣喔……」

  蘭罄一聽,眼睛整個放光,喊道:「我要!」

  小七帶著笑點頭。

  歸義縣的縣老爺笨,像蘭罄這種偶爾精明的,那些藥啊什麼的自然不能加在酒裡,一不小心多放就露餡了。

  若要加料,自然是得摻在香噴噴油滋滋的烤野味上了,被那油花香味一蓋,苦澀藥味蘭罄還嘗得出來那才有鬼。

  哼哼!

  他百里七出馬,魔頭如蘭罄,都不怕他不乖乖吃藥!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27

  第十章

  「……」小七沒想到這野味一抓,就抓到了隔天早上。

  當他踏著酸軟的步伐慢慢從後山上回來,心中真是無比哀怨。

  「老天爺啊……為什麼浮華宮後山會有野鹿?有野鹿就算了,居然還天殺的是一大群……」

  小七累得簡直都快趴到地上了。

  昨晚他只想著抓幾隻野雞野兔給蘭罄填填肚子過過癮頭就算了,哪知道才走到山泉旁邊,居然就碰見了一群正在飲水的雪白野鹿。

  野鹿一看見人,便一跳一跳地從他們眼前飛速離開。蘭罄看見野鹿,開心地也一跳一跳地跑去抓。

  結果小七就這麼,駕著輕功跟蘭罄還有鹿群跳了一整個晚上。

  「奶奶個熊——老天爺我和你有仇是不是?這麼整我!」小七仰天怒吼。

  他現下兩條腿又酸又疼,抖得都跟不像他的一樣,累死人了!

  這時浮華宮的守衛瞧見他們回來,立刻趕上來說道:「副宮主,宮主剛剛已經趕回來了,正在大廳裡等兩位。」

  小七好不容易從山裡歷劫歸來,打算馬上爬上床睡他個天昏地暗再說,這侍衛這一說,分明是讓他不能睡了,小七一怒,又吼了起來:「他奶奶個熊——老天爺你整我啊!」

  接著便皺著張臉慢慢地踏上琉璃階梯,認命地往裡頭走去。

  而在他後頭跟著的,是手上拿著隻鹿腿咬得正歡,腰後麻繩還拴著兩頭昏死野鹿的蘭罄。

  蘭罄吃完鹿腿隨地一扔,小七則幫他把腰間麻繩解下,將那兩頭野鹿交給後來侍衛看好,而後一起走進大廳裡。

  宴浮華剛讓人奉上熱茶給黑白雙仙,話都還沒說上,見著小七回來,便慢慢揚起了一個笑容:「打哪兒去了,怎麼沒在宮裡招待客人?我可沒教你如此待客。」

  小七呶了呶嘴。「我雖沒招待裡面這兩位,但可大大招待了身旁這一位。」

  「這位公子是……」

  宴浮華只知道這回是有關於碧璃珠之事,並不清楚來的是什麼人。當她見著蘭罄時,蘭罄臉上正帶著小七精心所制的人皮面具,那面具雖留有蘭罄七分樣貌,但卻蓋去他一切外顯光華,是以,宴浮華一時半刻竟認不出這人便是她的大師兄。

  蘭罄覺得手油膩膩地,便把雙手伸向了小七,小七從懷裡拿出一條沾著些許油污的帕子又替他擦了擦,蘭罄舒服了,這才開口道:「我是歸義縣的捕快,大名叫做施小黑。」

  小七嘮叨了句:「沒人稱自己姓名時是用『大名』的。」

  「噢。」蘭罄應了聲。

  「施小黑?」宴浮華先是愣了一下,一時沒想起施小黑是誰。

  後來她看向小七,小七雙唇開合,無聲說道:「不就是咱大師兄蘭罄。」

  宴浮華一見小七吐出那兩個恐怖的字眼,身子一歪,差點沒摔倒。她身邊的侍衛眼明手快立刻將她扶住,而後她白著張臉回道:「你居然把蘭罄帶入我浮華宮。」

  宴浮華與蘭罄雖然師出同門,可從來不往來。之前武林正道共同商議圍剿魔教時,浮華宮剛在江湖上嶄露頭角,因為前幾任宮主的緣故,使得浮華宮在外亦正亦邪,不被八大派接納。

  宴浮華為了自身利益考量,還讓小七易容的這個林央去角逐武林盟主之位,最後雖沒得到盟主寶座,但也得了個副盟主職位,接著便抬著浮華宮的名號,前去剿滅魔教,輕而易舉便成了所謂正道中人。

  師兄這個人很記仇的,那時雖因為諸多考量,也為了不讓師門留有臭名,宴浮華才走這步棋,但得罪了蘭罄可是事實。

  這回小七又把人給引進浮華宮裡,宴浮華真是差點就要暈倒了。

  小七撇了撇嘴:「人不是師弟我帶來的,是那兩個老人家帶來的!」

  宴浮華不愧是主領浮華宮之人,她瞬間臉色便已恢復如常,掛起點端莊又略微冰冷疏離的笑容朝那兩人問道:「我也真是失禮,還沒請問兩位高姓大名?一顆碧璃珠能換得浮華宮一個諾言,無論兩位想達成什麼事,只要是浮華宮有能耐的,宴浮華在此承諾,都能為兩位完成。」

  黑白雙仙互望一眼,老頭子撫了撫花白的鬍鬚,說道:「我兩人年紀一大把了,在江湖上從來沒什麼名氣,這姓名不值得一提。今日前來,希望的事很簡單,但也有些困難,我們兩老希望能用這顆存了很久的珠子,請你們浮華宮,保一個人,一世平安。」

  宴浮華點頭。浮華宮一共有三顆碧璃珠流落在外,為了不讓自己辛苦經營的基業有機會受人動搖,她曾經派下許多人去尋這三顆珠子的行蹤。

  這些年她已經找回一顆碧璃珠,第二顆便在眼前,這些珠子對她而言意義重大,她是無論如何都得收回的。

  宴浮華問道:「放心,浮華宮言出必行,不知二位說的那人是誰?」

  二老相識一笑,往蘭罄那邊看去,說道:「便是我們帶來的這人。」

  宴浮華突然沒有了聲音,黑白雙仙也不再說話。

  突然間宴浮華明白這兩人是誰,烏衣教中之人從來奉其教主為天,這兩人這般年紀,吐納輕盈眼神明亮,想來想去,也只有那兩人而已。

  宴浮華忽而一笑,黑白雙仙也是一笑,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多說什麼,要求已出,浮華宮只需達成便可。

  「小七,你過來!」宴浮華轉頭望向另一邊正和蘭罄站在一起的小七。

  小七朝宴浮華走了過去,宴浮華將他帶到旁邊,先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你的臉怎麼?毀容了?」

  小七擺擺手,有些悶。「別說了,總之真是一場冤孽……」

  宴浮華接著說:「聽見那兩個人提出的條件沒?」

  「嗯。」小七點點頭。

  「那好,從今天起,你便到大師兄的身邊去。浮華宮言出必行,我要你保他一世平安。」宴浮華說。

  「你說什麼,我?」小七差點沒跳起來。

  「沒錯,除了你之外,你以為找遍整個浮華宮,還能有人有你的武功與機智、膽量與能耐,可以壓制得住那個人嗎?」

  小七想了想,頗為得意地道:「也是啦,除了我的確沒人有那能耐!」

  但又猛地驚醒。「不對,師姐,你這是想把師弟推入火坑啊,留在那個人身邊怎麼行,你師弟又不像貓有九條命,一下子就會給燒到屍骨無存的!不對,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堪燒,你都不知道那傢伙那坑火多大多旺,絕對不是尋常人可以待的。」小七鄭重拒絕。

  宴浮華卻是淡淡說了一句:「師姐會挑你,你自不是尋常人了!」她這句話也不知是褒是貶。

  小七苦了一張臉。「師姐你行行好,派別人去吧!我可是好幾次死裡逃生,才活回來的啊!可憐可憐師弟我這條賤命吧!」

  宴浮華從不讓人說條件,也從來沒人能從她手上佔到便宜,但對這個這些年乖乖跟在她身邊,她吩咐什麼、他就做什麼的師弟,總是有些不同的。

  「莫非你仍覺得無法面對他?」

  宴浮華這話一出,小七便是一愣,他知道宴浮華提的是當年他與蘭罄同在皇宮之內的事,而後稍垂了頭,說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當是替師父與師兄姐們去歸義縣照顧他,對你而言又有何難了?」宴浮華說。

  「師姐你不知道……」小七抓了抓腦袋,臉上浮現困擾的神情。其實他在困擾著什麼自己也不明白,只知道要離開蘭罄越遠越好。

  待在蘭罄身邊一年,足足會讓人減少十年壽命。瞧他在歸義縣不過待了一個月,就已少掉一年有餘了。

  小七說道:「你都不知道他月圓之夜會發瘋,平常不瘋就已經夠恐怖了,發起瘋來簡直嚇死人。」

  宴浮華說道:「師父和小春精通醫理,他們不是也已經開藥方予他?他吃過藥了吧,我看沒多久就會恢復正常了。」

  「你怎麼知道已經開了藥方?」小七問。

  「什麼都不知道怎麼當你師姐?」宴浮華說。

  小七歎了口氣,想了想,道:「可就是吃了藥會好,那才更糟糕。他現下這不正常的模樣還比較像常人,挺好唬弄的,哄哄騙騙就過去。可要恢復成以前那個模樣,四師姐,那可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毀天滅地的大魔頭,連師父都哄不來的,到時師弟我要出了什麼事,你要替我收屍嗎?」

  宴浮華溫柔地笑道:「你若不去,現在就可以準備叫人替你收屍了!」

  小七看見宴浮華眼中閃爍著不能動搖的光芒,回頭再見黑白雙仙笑吟吟地朝他頷首,就抖了好大一下。心想,這三人擺明了就是要把他推出去送死的!

  保人一世平安?要保平安他們不會自己去保嗎!

  不行,為了自己日後能有安逸悠閒可以睡覺的好日子,小七下定決心,先跑再說。

  然而他才決定轉身馬上逃的時候,突然一陣勁風拂過,背上幾個大穴就是一麻,然後步伐都還沒跨出的他就整個人直挺挺地往琉璃地板上倒了下去。

  「碰——」地一聲,小七以臉著地。

  「嗚喔——」可憐的小七,本就已經受創的鼻子早就脆弱不堪,這回一砸,才停沒多久的鼻血再度噴薄而出,在乳白色的地上形成一灘紅紅的水窪。

  而後那該死的蘭罄看到小七流那麼多血,還跑了過來,戳戳小七的腦袋問道:「死了嗎?」

  「你才死了!」小七悶悶地吼。

  「噢,會說話,那就是還活著!」蘭罄說。

  眾人沒有多做拖延,很快的,小七便被五花大綁送出浮華宮,連同昨夜蘭罄獵的兩頭雪白野鹿一起,塞進剛準備好的馬車裡。

  蘭罄很開心地坐在前方馬伕的位置上,黑白雙仙問道:「認得路回去嗎,真的不用我們帶你回去?」

  蘭罄擺了擺手,揮起馬鞭道:「小黑大人很厲害的,不用送不用送!」

  說罷像是怕人家搶了他車裡的東西一樣,馬鞭一下,便趕著馬兒立刻出發了。

  「阿央!」被侍衛抓住的小闕眼裡泛著淚,想要追小七而去。

  「小闕、小闕、小心肝啊!」小七扯著喉嚨喊。

  「阿央、阿央!」小闕不忍,無計可施。

  他轉頭望向他娘親,可憐兮兮地說道:「娘啊,為什麼要讓那個人把阿央帶走,阿央不想離開浮華宮啊,娘啊,你去把他帶回來好不好?」

  宴浮華望了小闕一眼,見兒子這麼傷心,只得安慰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一個人的劫數若是到了,一是勇敢面對它,一是被它打倒。阿央和那個人從小就認識,那個人不會對他怎樣的。他們有些問題遲早必須解決,娘這是讓他勇敢面對。小闕,你也不希望阿央不戰而逃,被那個人打敗是不是?」

  「嗚嗚嗚……阿央……」聽著一直從馬車裡傳出來的掙扎聲,小闕心疼得不得了。

  宴浮華一番話雖是對兒子說話,美目最後卻瞥向黑白雙仙,道:「更何況人家拿了碧璃珠來,我們就必須遵守承諾。阿央是浮華宮的副宮主,娘派他出去,理所當然的啊!」

  黑白雙仙頷首,和藹笑道:「多虧了宴宮主願意割愛,您家那副宮主我夫妻倆早在歸義縣時便看得十分順眼。那孩子腦袋靈活,嘴又甜,能討小黑大人歡心,最重要的是他心地善良且心思細膩,小黑大人讓他照顧,的確能讓我夫婦倆萬分放心。老朽兩人在此謝過宴宮主了!」

  「應該的。」宴浮華點頭。

  小闕聽了他娘的解釋後自己又想了想,然後擦乾眼淚,朝馬車離去的方向吼道:「阿央你要撐下去,千萬別被那個人打倒!我練武之餘有空會去歸義縣看你的,你要等我啊!」

  「嗚……」唯一能救他的人居然陣前倒戈,小七覺得自己這回無法逃出生天了。

  寬敞豪華的馬車在山徑間奔馳,快速駛離涵揚,迅速朝歸義縣回去。

  開心的蘭罄哼著亂七八糟的小曲兒,什麼山間落葉一片片,每一片都是我的,林間開花一朵朵,每一朵都拿來吃。

  接著他忽地轉頭,對著小七便是一個森然寒冷的微笑,張開血盆大口,指著那些鹿和小七,說道:「我的、我的,還是我的!一隻都跑不掉,你說對不對?」

  蘭罄沒看路,只看著車裡的他的東西,小七從前頭望出去,驚著了,哇啦啦地一直叫,「大師兄你快回頭,勒馬勒馬,前面是懸崖啊!」

  「好啊,那你說,陳小雞是誰的?」蘭罄陰森森地朝著小七笑。

  「你的你的,全是你的啦!」小七扯開喉嚨猛叫。

  「嘿嘿——好乖——」蘭罄回頭,拉緊韁繩,將往懸崖直奔而去的馬兒掉了頭,往旁邊的山間小路駛去。

  小七發了一身冷汗,全身都軟了,整個人癱在馬車上和那兩頭鹿滾成一堆,再也無力喊了。

  時節為夏,山間樹木蔥鬱,陽光艷艷由樹縫中灑下,落在奔馳中的白馬與馬車之上,讓馬車與馬都閃閃發亮。

  和蘭罄一同度過一個月又多幾天的小七,至今為止,已經驚掉了兩年壽命。

  小七垂淚,心中輕輕喊道:

  蒼天啊……

  您睜睜眼吧……

  我百里七雖沒有行俠仗義,可也不是為非作歹之人。

  您就這麼忍心,把我這一路走來都是循規蹈矩的人給推入火坑。

  師父啊……

  小七想回神仙谷……

  嗚嗚嗚嗚嗚……您隨便派一個師兄師弟來替我吧……

  我不行了啦……

  《全書完》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3-7 11:28

  番外:神仙谷記事二

  小七在神仙谷的日子其實過得非常舒適,因為他和小八趙小春是師父最後收的兩個徒弟,所以前頭的幾個師兄還挺照顧他們的。

  在神仙谷,每天早上起來,便有三師兄招呼大家吃早膳,吃過早膳後大傢伙兒便去做各人的事。

  二師兄鑽進他的奇門遁甲陣中,三師兄做家事,五師兄六師兄練鞭法。而師父會先去教完大師兄劍法與掌法,再來教他武功心法。

  小七有時會在谷裡頭遇見大師兄,然而大師兄總是無視於他,從他面前走過。

  師父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所以當他有時偷偷紅眼眶,師父就會說:「別放在心上,別往心裡頭去。你大師兄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他只是傷得太深,所以才這麼對你。而你,你總要讓自己先不去在意,才能教別人也和你一樣忘記。」

  小七想,是啊,他若不忘記,又怎麼教蘭罄也忘記。

  只是那傷真的太深,他摸摸自己殘缺了的臉,心裡想,或許要經過很久很久,才能忘記。

  後來師父教了他幾套武功,他很快便全學了起來。師父讚他聰明,還說,他的大師兄也一樣聰明,無論教他們什麼,他們都立刻學會了。

  之後,師父教了師兄用毒之法,也問他想不想學些什麼。

  二師兄精於奇門遁甲,三師兄就愛做家事,五師兄六師兄一套鞭法練得爐火純青,小師弟好像對草藥有些興趣,而他,他並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麼。

  有時再與大師兄擦肩而過時他只會想,要趕快離開這裡,到一個誰都不認識自己的地方,趕快把這一切忘記。

  也許,回到自己當初的那個乞丐窩也不錯。他想,做一個乞丐,應該會比較快活。

  後來師父看著他的臉,憐愛地問:「師父把你臉上的傷消去好不好?」

  小七搖頭。

  師父又問:「為什麼?抹掉了不是比較好?你這孩子的臉在以前,應該挺好看的吧!」

  自己好不好看小七是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事可以忘記,但有些事他需要留下,深深藏在心裡,自己記得才好。

  這些傷,是他和那人曾經友好的證明。什麼都可以忘記,只有這個不能忘記。

  後來師父教了他易容術,一張薄薄的臉皮,用藥膏這裡捏捏那裡抓抓,就能變成另一個人的臉,成為另一個不是自己的人。

  然後師父又教了他回春術。回春術裡有一門縮骨功的功夫,能讓他身形忽大忽小,想變成什麼模樣都可以。

  小七很開心,一頭栽進易容術之中。他有時易容成師父,有時易容成三師兄,不過他就是不易容成五師兄、六師兄和大師兄,因為五、六師兄對彼此的認識太深,小七一下子就會被識破,而大師兄……

  到神仙谷也好一陣子了,小七的武功進展雖快,卻還是打不過五師兄和六師兄。

  在神仙谷裡,師父是不太管事的,因為師父身體不好,教完他們武功之後通常就走回房裡睡覺了。

  小七問了幾遍二師兄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出谷,二師兄提的條件一直都是一樣,打得過五、六師兄,隨他想去哪裡就都可以去。

  小七於是日夜苦練、日夜苦練。

  但偶爾他練到三更半夜去睡之前,發現更遠之處那個舞著劍的人還沒休息,待他早上起來用膳,桌上也不見那人,三師兄都說,大師兄早就起了用完膳,練功去了。

  大師兄也是打不過五師兄六師兄嗎?

  大師兄也是一直想著要趕快離開神仙谷不想再見到他嗎?

  有很長一段時間,小七老是忍不住往這方面想去。

  然後更加努力地想著各種辦法,要離開神仙谷。

  離開神仙谷得要一塊烏木令牌才行。

  小七剛開始不知道,偷偷跑出去的結果,被幾隻齜牙咧嘴的大猴子嚇得差點沒屎尿齊流,最後還是師父趕來,才把魂飛魄散的他給帶回谷裡。

  「你二師兄定下的規矩,是連我也沒辦法的!」師父這麼說。

  後來小七回到谷裡邊抖時卻邊發現到,也一起追上來找人的二師兄視線老是在他和師父牽著的手上掃過來又掃過去。

  小七覺得奇怪,抽了抽鼻子,師父用自己的衣服替他擦臉擦眼淚,然後二師兄的眼神又往師父臉上飄了飄,瞧見他在看以後,又慢慢地移開。

  「……」怪怪的。

  那一晚起,小七開始每天作惡夢。雖然都十五歲了,可是還是裝得很害怕那樣,跑去跟師父可憐兮兮地說他夢見自己被大猴子追,一個人不敢睡覺!

  師父就無奈又好笑地把他帶進房門,然後讓自己睡在他床上,一直到天亮。

  三天以後,二師兄的眼眶下面明顯黑了一圈,眼睛滿是血絲,耳朵還紅了一邊。

  小七跑去問他的鬼靈精師弟小春,結果小春語出驚人地道:「大概二師兄把耳朵貼在牆壁上,所以才一邊紅一邊不紅?二師兄一直很尊敬師父啊,會不會是他怕你打呼吵到師父,所以貼了牆壁一晚沒睡覺?」

  小七一聽,覺得很有可能!

  小七努力想了很多辦法,只要他能惹二師兄生氣,那二師兄就會把他趕出神仙谷,他也能夠回去做乞丐了。

  小七開始成天和師父膩在一起,說自己晚上睡不著,所以師父都要陪他睡;說怕大猴子跑來吃了他,所以想待在師父身邊。吃飯時說這好吃那好吃,夾菜喂師父,然後也要師父餵他。

  有幾回明明二師兄都快拍桌罵人了,可是還是沒講出那個「你給我滾出去」的字眼,只是到外頭喘了幾口氣,然後又走進來和他相對。

  小七眨了眨眼。

  這個二師兄,真是個厲害的角色!感覺好像離開神仙谷無望了。

  而後的某一天,師父正在藥廬裡面幫小春弄洗澡水,燒得黑黑的一鍋藥汁,小春泡了不但不會變黑,出來後還會變得白嫩嫩的教人好想咬一口。

  就在師父彎著腰擺弄柴火的時候,小七無聊地跟在師父身後,他一回神,便見到穿著白衣的師父屁股上面有兩個黑黑的小手印,那顏色好像是小春泡的那鍋湯汁的顏色。

  小七瞧了眼正在浴桶裡玩水的小師弟,又瞧瞧那兩個手印,覺得怎麼那麼小,伸出手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後無聊地貼了上去,想看看自己的手大概大小師弟多少。

  哪知,師父卻震了一下,回過頭來奇怪地看著自己。

  小七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師父也笑。

  之後,卻從藥廬外頭傳來一聲怒吼,跟著,小七從來沒見他生過氣的二師兄喊道:「百里七,你把雙手放在師父的哪裡?」

  小七回過頭看著從外頭快步走進來的二師兄,愣愣地道:「屁股上面啊!」

  二師兄隨即吼道:「你這孽徒,竟敢偷摸師父的屁股!」

  而後,小七突然感覺自己凌空被拎起,然後往外被摔了出去。

  小七被摔得頭昏眼花,藥廬裡小春脆脆的嗓音傳了出來:「哦——七師兄偷摸師父的屁股!」

  二師兄跑了出來,由上而下俯視他這個師弟。

  小七噎了口口水,說道:「我是無辜的,先摸的人是……」可是話說到嘴邊卻想到這不正是個大好機會嗎,於是便朝著他家二師兄嘿嘿兩聲,不說話了。

  當天晚上,小七就被二師兄轟了出去。

  二師兄速度之迅速,還讓小七在見到神仙谷外頭那塊「越界者死」的石碑時,愣了一會兒才發現:「咦,我出來了耶……」

  小七對著石碑嘿嘿嘿地傻笑。

  笑了好久好久,他才轉身望向林深之處那幽閉的神仙谷,而後雙膝一跪,朝著谷內磕了三個響頭。

  之後小七拿起地上的包袱,又跑又跳地喊著:「我出來了、我出來了、我出來了!」一路大笑著奔下山去。

  早知如此,就該早一點摸摸師父的屁股才是。

  小七邊跑邊想。

  《全書完》

作者: Nina    時間: 2009-3-7 13:02

大師兄後居然是和小七在一起
這時在是太...讓我吃驚了
怎麼會這樣啦~~~~~~~~~~~~~
作者: smill    時間: 2009-3-7 17:49

l好看,沒了嗎?????????????????????????
作者: 酒紅精靈    時間: 2009-3-7 22:28

原來蘭罄是這麼蠢蠢的

看來小七不好過阿XDDD
作者: 嘿耗仔    時間: 2009-3-8 13:14

緒慈寫的作品都很值得一看。

也許沒有很多的激情戲,但主角們的心靈互動卻刻劃得非常細膩。

像是《浪蕩江湖》系列,趙小春(突然想到趙小豬<笑>)和雲傾之間的情結,就非常令人動容。

繼《浪蕩江湖》後,《罄竹難書》此以大師兄蘭罄與七師兄百里七的故事,是以作者緒慈特有的幽默方式進行,看了不會江湖的沉重氣氛,而是淡淡的溫馨與逗趣。

《罄竹難書》雖是系列作,但卻不會讓人感到疲倦,反而更使人期待下一回的發展。

蘭罄與小七的淵源,才正要完全開始。

畢竟這兩個人在一起,絕對不會無聊阿。(笑)
作者: 樹夜    時間: 2009-3-8 18:10

[發帖際遇]: 樹夜在賭場爽了一把, 贏得現金17Ds幣.


之前那趙小春 很好看阿....
沒想到小七更無俚頭XDD

好一個摸屁股阿...........
作者: 糖果星    時間: 2009-3-8 19:24

謝謝分享喔
很好看呢
可是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感覺    沒有他們後續之後的相處喔?
好想繼續看下去耶
作者: 練雨    時間: 2009-3-12 01:14

其實那絕對是孽緣
我想知道誰攻誰受阿(難說
好看!推推推~~~
作者: 阿染    時間: 2009-3-12 15:43

果然好看啊^///^~~
緒慈大大的文都有另類的溫馨感呢!
這系列想必是以蘭罄和小七為主角吧?
很期待看到續集呢^^
作者: owl_701    時間: 2009-3-12 23:53

很好看
雖然小七和大師兄配有點意外
這篇小春沒有出鏡
不知道續集有沒有呢?
作者: 月葉    時間: 2009-3-13 12:30

真是沒想到大師兄會和小七配啊...

不過看這結局,應該還會有續集的吧?
作者: littlepiggy    時間: 2009-3-13 19:07

唉......我不希望大師兄回復記憶啊....

就像小七說的,如果沒有遇到那些事,大師兄原該是這樣一個快快樂樂,有點任性又有點天真的人。不想他想起那些可怕的經歷,硬生生的把心靈扭曲了的過去啊(其實大師兄越魔頭,只令人越心疼。他都是為了摰愛的家人才變成這樣....)

小七的個性.....大師兄想起一切的話,小七真的令拯救得了他的心靈,抑或連小七都被那黑暗拖下去呢...........

我寧願就這樣,給大師兄一個新的人生吧。有疼他的爹爹、有愛戴他的手下和村民、也有個小七。
作者: 天玄武    時間: 2009-3-13 19:25

哇!!太好了 ,終於等到了大師兄。
大師兄失憶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
不過好可惜還沒完結
希望下一集趕快來
作者: shi6404    時間: 2009-3-17 15:24

[發帖際遇]: shi6404贏了街頭賽車比賽冠軍,獲獎金現金150Ds幣.


真的很喜歡緒慈的書,描寫的人物性格都很生動。
期待下一本書。
作者: fannytw    時間: 2009-6-25 13:47

超好笑的啦!沒想到大師兄之前的兇狠都不見了,走火入魔也不錯呀!
最少變得很可愛,只是可憐了七了^^你得好好照顧你的大師兄嘿^^
感謝大大的分享,真的很好看哦!^^
作者: 眼模糊心清楚    時間: 2009-6-25 15:46

大師兄~好想看到大師兄接下來的故事啊
不知緒慈大人何時會再出呢
作者: aspire1024    時間: 2009-7-2 01:20

超愛施小黑(蘭罄)
比在《浪蕩江湖》中的魔教教主角色
幸福多了~~呵呵
作者: 慕輕梨    時間: 2009-8-1 19:25

小七好勞碌命啊= =
(突然想到...還有另一個有勞碌命的趙曉春)
下一集好想看...
月下美人!
作者: ammd0111    時間: 2009-8-15 00:38

呵呵 好喜歡緒慈的這個系列唷~~
多謝分享唷@@~~
作者: hope234    時間: 2009-8-15 19:54

嘿嘿~
我也是從《浪蕩江湖》系列
一路看下來的~
喜歡趙小春和雲傾的故事~
我也是看了這個系列才開始關注緒慈大大的書~~
>///<
這篇也不錯看喔~~
作者: 曉子    時間: 2009-8-15 23:08

什麼嘛
人家剛從店裡借回來
網上就有免費的了XD
作者: kiyohi13    時間: 2009-8-16 02:43

從《浪蕩江湖》系列一路看下來的~~也幾乎整套買下了~~
終於看到大師兄了~~雖然已買了這本~~不過看到還是要十卜下~~
~~~也很喜歡趙小春和雲傾的故事啊~~~
作者: june7898    時間: 2009-8-18 03:44

好看好看~~
不過還挺想看二師兄跟師父之間耶!!
他們之間應該也有什麼才是~~
作者: 小飄飄    時間: 2009-8-21 11:22

不管看多少遍,都意猶未盡呀!
作者: king54730    時間: 2009-8-31 16:56

好看好看捏~~~~~~
好想知道後來的劇情是如何發展的
這兩人應該是一對的
那誰會是攻誰會是受?
超想知道的^^
作者: 胖貂    時間: 2009-9-25 22:50

不論看多少次,也是這麼好看,而且我個人覺得這比陸小春的那一個故事更好看
作者: s41525    時間: 2009-9-30 21:50

還有其他篇章阿?再來去看看~
不過小七真是天生勞碌命...被大師兄給害慘囉@@"
作者: wamjui    時間: 2009-10-8 11:36     標題: 好笑~笑中帯淚

喜歡小七
大師兄真是專剋小七  哈哈
好笑又好看的一文
作者: cloris    時間: 2009-12-7 15:14

很喜歡成為施小黑的大師兄~~~好可愛!
但也同時很心疼因為一點小事就很高興很幸福的大師兄
對於小七...阿門...

另外,師父跟二師兄感覺有姦情耶XD
希望緒慈大會寫他們@@
作者: 糖果星    時間: 2010-1-12 18:10

超好看超好看
要出三部呢
真是等不急了
可愛的蘭大魔頭
你會如何疼愛小七呢
作者: cp6927    時間: 2010-1-19 23:53

大師兄的等好久了
終於出了
作者: 映藍    時間: 2010-1-20 13:05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
蘭大教主有個幸福快樂的結局
我好希望他能找到屬於他的「趙小春」
他在浪蕩江湖裡面雖然很殘忍很冷酷
不過我超級心疼他的
緒慈的這一系列~我最喜歡看小春的故事
接著就是小黑大人的故事了
很感人可是也很好笑
作者: raye0413    時間: 2010-4-7 16:53

好笑又生動的手法
讓人總能在心情愉快下讀完
真是非常好的文
謝謝分享
作者: 慕芯    時間: 2010-5-22 23:31

阿阿~大師兄跟小七耶~
喜歡他們倆個!
作者: 果汁    時間: 2010-5-23 01:31

好看阿XD 有沒有後續
想看後面阿
作者: etm8    時間: 2010-5-23 22:03

超好看的文~~
不過 H 文少了點…
謝謝分享
作者: vilent    時間: 2010-5-26 21:31

我好喜歡這對
所有系列文當中最喜歡的就是他們拉
謝謝分享
作者: 汩兒    時間: 2010-6-6 14:49

好好看,也很好笑~
真的難得看到大師兄回歸正常人的樣子呢
但有時又呆呆的,真的很可愛
希望大師兄有幸福的日子
作者: shelby    時間: 2010-6-6 15:28

超愛這一套的~~
這完全戳中我的萌點了
可可愛愛~~~(大心)
施小黑X陳小雞大好
作者: 香菇頭    時間: 2010-6-7 05:39

真的很好!!!
很多很有趣的情境~

趕快把系列都找出來(笑
謝謝分享~
作者: 永痕    時間: 2010-9-4 12:11

一個趙小豬一個陳小雞
神仙谷都快變動物園了XD
作者: 9525    時間: 2010-9-7 19:27

i 怎麼感覺小七根蘭罄沒有很親
蘭罄最後沒有恢復記憶
如果恢復他還會跟小七在一起嗎??
好看
謝謝分享
作者: sh0982    時間: 2011-3-29 16:41

哇哇~好好看!!!!小黑一定是跟小雞一起XDD
他們兩個再一起太妙了啊XD!!
而且入魔的小黑好可愛!!
不過小七也夠慘烈的~都想為他鞠一把同情淚了(笑倒
緒慈大的書好看>W<
感謝分享~很好看
作者: goto329    時間: 2011-4-17 01:06

好想知道後面的劇情,最好還有二師兄和師父的
作者: MaverickBlue    時間: 2011-5-17 17:11

超好看
陳小雞這人怎麼這麼可愛啊(笑慘)
我是先看完全部在回來回的~
這樣看下來前面也是有些痛痛啊(艸)
作者: 月夜朦朧    時間: 2011-6-24 02:11

浪蕩江湖和罄竹難書系列一整個就很好看呀∼
作者: x魁寧x    時間: 2011-6-26 11:44

這系列我弟一個先看的就是這對....
看起來現在大師兄笨笨的但之前很可怕??
這故事很有意思
等會要繼續看這系列的其他故事,突然很納悶大師兄在前幾本到底是怎樣的人
作者: 可怕的箭豬    時間: 2011-8-9 12:52

好看好看~~
師父和二師兄關係非淺~
五,六師兄看來也是~~
蘭罄(小黑)好口愛~~
小七~你逃不出你大師兄的手心的~~

看續集去~~~
作者: G7433210    時間: 2011-8-9 18:35

我還以為蘭罄會想起來咧
然後跟小七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作者: kazumi1986    時間: 2011-8-10 02:02

在浪蕩江湖裡
最喜歡的人物就是大師兄施小黑大人了!
比起他妖孽的正常時刻更偏好走火入魔卻平易近人的施小黑大人
雖然很同情小雞在裡面的處境
但總是忍不住的笑出來
想過如果恢復記憶和小雞在一起會是如何
但我想失去那段痛苦的記憶
和小雞生活下去會更好
作者: Leticia    時間: 2011-10-17 11:37

覺得兩人之間的互動很逗趣!! 走火入魔真的很難克制...時好時壞,小七超不離不棄的照顧(雖然有時候有點怨言),讓他們兩人又更加親近了?! 哈哈
作者: jung6329    時間: 2011-10-22 13:32

很好看~小黑好可愛~小七有點可憐就是了
作者: 悠以    時間: 2012-2-3 18:56

真的是篇好文!!!!!!
不過還是在心裡默默的想根本是辜負了飛賊小蘭花這個書名了嘛!!!!!!(喂
一整個清水真得(笑
作者: ji_jheng    時間: 2012-4-28 03:27

買書的

其實我一直覺得這兩隻是鬼打牆(咦
小七其實很喜歡小攻的…

其實若不是因為小七我不會看這篇文
因為我對小攻一點好感都沒有= =
作者: b20271    時間: 2012-5-24 17:10

這一對真的是我相當喜歡的組合啊~
但進展也太讓人心急了
都上下兩集了小七還撈不到什麼好處
這樣曖昧不清實在很高明
作者: emma466261    時間: 2012-8-21 13:56

作者幽默的筆觸可以輕鬆看待長篇小說,大師兄與小七之間的恩恩怨院也快揭曉了吧
作者: 羲耶    時間: 2013-1-23 13:00

很有趣的故事

只不過苦了小七!!

謝謝分享
作者: me329492    時間: 2013-4-29 00:45

蛤??這樣就結束了...
清水不說,整個讓我很傻眼啊

我想知道後續呀
作者: 香椿豆腐    時間: 2013-5-9 01:25

好看阿!!!
為了這篇 特地去找後續
繼續看!
作者: asdever1    時間: 2014-1-1 04:37

好看  好看  真是太好看ㄌ
好想看大師兄把小七壓倒喔>.<!!
作者: littlekid    時間: 2014-1-3 23:04

最喜歡這位作者的文
謝謝分享
作者: ck11368    時間: 2014-1-13 14:12

小七和大師兄之間有一條線連繫著,
最後牽在一起,
一個鬼靈精怪一個呆傻倔強,萌!
還有番外透露好多cp xD
作者: shadowu    時間: 2016-7-29 23:27

沒想到罄跟七配對
所以大師兄應該是攻嘍
小七這麼怕大師兄不敢推倒他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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