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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浪漫言情]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打印本頁]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34     標題: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七上九下(上) 作者:安思源
出版日期:2009/3/25
簡介

  第一次的心動,不懂情不懂愛,只見火花;
  等不及愛情火,她想愛他想壞,火花不散。

  唐九金又名綠翹,天天跟在名滿長安的風流道姑身後,
  挨打裝傻的過日子,只因為她的「好好師公」說三個月後,
  就會來帶她走。可是,她左等右等,三年過去了,
  還差點被染指至死,「好好師公」還是沒出現,
  卻莫名其妙跑來個像只孔雀的「七哥哥」!
  段子七,人稱二世祖,還是長安城裡名號響亮的仵作,
  英挺瀟灑的他,愛慕思戀他的閨女何其多,
  偏偏倒楣招惹個唐九金回家,害得自己日夜寢食難安。
  明知這丫頭犯傻,除了生事,還頻頻挑釁他的理性,
  再見她連被人欺負了都不懂得還手,只會傻笑不說話,
  段子七借名疼愛妹妹,又是動手又是使壞的只想護著她。
  誰知她那該死的師公一出現,這傻丫頭竟然「琵琶別抱」,
  更教他惱火的是自己不過第一次失言出口趕她走,
  這傻丫頭唐九金真是給天借膽了,竟然頭也不回,
  直奔她那位氣質不凡的師公懷裡……



  序

  初秋,午後,長安城外的咸宜觀一如既往的熱鬧。

  一身黑衣的段子七尾隨裴澄拾階而上,面色看起來很不耐。

  途徑山門時,他停了下來,蹙眉看著那張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紅紙,薄唇微啟,讀出了聲:「魚玄機詩文候教……」

  「子七?」裴澄被他忽然的舉動弄糊塗了。

  「嘖嘖,誰挑的顏色,這個紅,好醜。」段子七搖頭,眉宇間透出一份惋惜。

  那一手好字,偏偏被這惡俗的紅糟蹋了。

  「……子七,你是來驗屍的。」裴澄微微勾起唇,提點道。

  「我知道,幸好我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衣裳,你瞧瞧這款式……漂亮不?」邊說,段子七邊衝著他眨了眨眼。

  那一雙桃花眼足以讓不少姑娘失魂,可是實在不適合在這種時候出現。裴澄撇了撇唇角,習慣了他的玩世不恭,不打算搭腔,逕自往前領路:「我趕來的時候,已經有個小仵作初驗過了。事關重大,我覺得還是讓你看過後比較放心,所以……」

  「驗出什麼來了?」

  「死因不明……」

  「哎呀!那小仵作有前途啊!想當年我若是趕時間,也常拿『死因不明』來搪塞人。」見裴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段子七立刻就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具體什麼情況?」

  「死的是魚玄機貼身婢女,叫綠翹,今天早上來這尋樂的公子去花園小解時發現的。按照魚玄機的說法,她死了三天了。」

  這話,引得始終停在段子七肩上的鳥兒亂叫,段子七也跟著叫了起來:「居然是那個傻子?那個傻子居然死了?!她前些天還在街上扯我的褲腳要我娶她!今兒居然就死了?!」

  「恭喜你,終於擺脫她了。」裴澄說得很由衷。

  反而是段子七沉默了,他實在很想歡呼,可是人家死了,現在歡呼的話又好像太沒職業道德了。

  忍!他只有強忍著,故作沉重地走到屍體旁,沉默了些會,又皺眉看向裴澄:「麻煩讓讓,你踩在屍體上了。」

  「是麼?」裴澄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了眼,果然是踩到了,「我說呢,怎麼軟軟的。」

  「軟軟的?」段子七略顯困惑地重複,死了三天,屍體居然還是軟的?!

  掃了眼地上那具姿態「撩人」的女屍後,段子七沒再多想,終於正經了起來,帥氣地撩起長袍下擺,跨過炭火盆,蹲下了身子。沒急著查看屍體,他伸手將一直停在肩上的黑鳥拿了下來,小心翼翼地交給了裴澄,「幫我照看著,掉了一根毛,你就賠十根。」

  「你什麼時候養烏鴉了?」裴澄打量著手中的鳥,問道。

  「是八哥。」

  真是氣氛輕鬆的兩個人,絲毫都沒有把面前的這具屍體放在眼中,一旁的衙役們全都習慣了,粗略地飄了眼後,各自繼續忙起自己的事。

  「綠翹,十八歲,生性癡傻,容貌清秀,體型豐腴……蓬頭垢面。」按照規矩,段子七率先將屍體簡單地審視了遍,敘述著,供一旁的人記錄,跟著他伸手握起綠翹的手,反覆看了會:「屍體還沒僵硬,按理頂多死了一個時辰而已,膚色略顯青黑,雙眸微突,眼角有淤血,十指也呈現青黑色,小腹腫脹……」

  「是被毒死的吧。」插嘴的是在一旁傻站了許久的小仵作。

  段子七頓了頓,沒有理會他,繼續查看著,半晌,他忽地發出一聲低哼,「嗯?」

  「怎麼了?」裴澄剛想問,反而被那個小仵作搶了先。

  段子七繼續不理他,轉而向自己的小廝吩咐道:「從箱子裡弄點甘草汁給我。」

  「哦……」於是小廝開始翻找,對於他這種目不識丁的人,又難得跟著段子七辦事的人來講,自然不會知道甘草汁是什麼東西。

  一罈子釅醋率先被塞到段子七的手中,他看了看,丟了,繼續伸手。

  跟著,是一罈酒,繼續扔……如此這般,當箱子裡只剩下最後一個陶瓷瓶子時,小廝終於蒙對了。

  從頭到尾,段子七一直沉默著,目光緊鎖在綠翹裸露在外的手肘上,時不時地目光又會飄向那個小仵作。接過甘草汁後,他熟練地抹了些在綠翹的手腕上,隨後靜靜地看著。

  半晌,那原本還算得上光潔的手腕上,突然顯現出了不少青紫傷痕。

  「你做了多久仵作?」段子七輕放下綠翹地手腕,淺笑問著小仵作。

  「半……半年……」

  「果然有前途,才半年就學會『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了,芮草加醋遮蓋傷痕,這招過時了。」段子七哼笑了聲,「裴大人,死因我還不能斷定,但是這傻子死前遭過毒打。」

  「誰打的?」裴澄下意識地問。

  「可能是你娘打的,你回去問問。」段子七沒好氣地斥了句,繼續審查起屍體,「但是她七孔都有淤血,後庭……」

  邊說,段子七的手邊向屍體下方移去。

  「不准插我後庭!」

  突然,一道極度不和諧的聲音傳來,氣勢如虹。

  原本吵鬧的咸宜觀頃刻靜了下來,八哥不斷鳴叫,段子七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驚恐的眼眸緊盯著面前那具忽然坐起來的「屍體」。

  「你,你……」詐屍?!

  「你為什麼摸我胸?為什麼還想插我後庭?!你完了,你要負責,你要娶我。」

  「屍體」在持續地大吼大叫。

  人群被嚇得四處亂竄,跑得最快的就是裴澄。

  唯獨段子七癱坐在地上,怎麼也無法回神,良久,只從唇間崩出一句:「我完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36

第一章

  鹹通年間,以詩文風流而名滿長安的魚玄機因「戕婢」入獄待審。

  謠言開始沸騰……

  聽說那個侍婢名叫綠翹,的確有幾分姿色,常惹得一些出入咸宜觀的公子們垂涎,可惜是個傻子。至於最後,那個婢女到底是死是活,壓根沒有人關心,長安百姓飯還是照樣吃、日子還是照樣過。

  可惜,當事人不是這麼想,難得有個機會站在眾人矚目的焦點,怎麼可以浪費。

  於是,五日之內,長安城大街小巷的牆上都被貼上了同一告示。告示上生動形象地畫了一個男人,看不出來那是誰,畫像下方還有一段聲情並茂的話……

  「段子七,男人要有擔當,既然你在眾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地觸碰了我身上每一寸肌膚,甚至還覬覦了我的後庭,那就要負責到底。當日,有那麼多人證在場,你休想抵賴。你若是堅持把無賴行徑耍到底,那我就天天睡在段府門口!麻煩你送條草蓆出來,天涼了,附帶一條被褥當然最好……唐九金。」段夫人緊握著那張紙,越讀越大聲,最後幾乎用吼的,手間的力道也越來越重,「唐九金是誰?誰是唐九金?!」

  「不認得。」段子七壓根就沒理會母親大人的怒氣,繼續逗弄著籠子裡的八哥。

  「不認得?你連陌生女人的身子都敢摸?還……還每一寸肌膚……連後庭都要……」都怨她!是她教子無方,居然讓他養成了這種癖好。

  「……」段子七沉默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難道要說:娘,孩兒是受?!

  「子七。」段夫人很鄭重其事繼續開口,「你跟娘說實話,趁娘這幾年身子還算好,還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你就坦白吧。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娘,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瞞你了,我……」

  「夫人,少爺又在睜眼說瞎話了,他一直問我哪個妓院服務好又優惠。還有這個唐九金,他分明認得,那天我看著他摸遍人家全身的。就是咸宜觀裡被魚玄機打死的婢女,他摸了,他真的摸了!」沒等段子七說完,那天跟著他一塊去驗屍的小廝段龍套就迫不及待打斷了他。

  在夫人面前匯報少爺的事,是有銀子拿的,越是詳細銀子就越多。即使被少爺瞪兩眼,他也甘願。

  「那婢女不是叫綠翹麼?」段夫人朝著段龍套投去一道激賞的目光。

  「那是她被送去道觀後改得名兒,原先叫唐九金。」

  「姿色如何?」之前段夫人就聽說綠翹死而復生了,把當日在場的人嚇得半死,她那兒子回來之後還吐了一天。都說大難不死的人必有後福,誰管那姑娘到底叫什麼,總之一定是個有福之人。

  「容貌清秀,體型豐腴……」

  「龍套,今晚想跟死人一塊洗澡麼?」段子七淺笑,眼眸微瞇掃向段龍套。

  好……好銷魂的笑容吶!

  段龍套癡看了會,縱使少爺的笑容再銷魂,也比不上銀子的誘惑力,「夫人,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當日少爺自己親口說的。」

  「子七,我想過了,這個唐姑娘寫得很有道理,男人要有擔當。既然你真的做了,那就一定負責……」

  「生性癡傻、容貌清秀、體型豐腴、蓬頭垢面,娘,這才是我當日的原話。您還要我負責麼?」

  「癡……癡……癡傻?!」這什麼品種啊?前後完全不搭嘛。

  「嗯?」段子七依舊笑得很詭異,尾音微揚,慵懶的目光斜睨著他的娘親。

  「負責當然是要的,只是負責的方法有很多種嘛,娘的意思是,你也不一定要娶她,我們可以再商量,嗯嗯,再商量看看。」段夫人硬生生地給自己鋪了層台階,「龍套,那個唐姑娘現在在哪?改天我去看看她,不管怎麼著,這樣滿城張貼這種告示,總是不太好的。」

  這要是老爺子回來看見了,非得吠上三天三夜不可。

  「不知道。」這次段龍套很不配合,畢竟誰會沒事去關心一個傻子的下落。

  「我的銀子要拿出來曬曬了,不然要發霉了,哎……想找個合適的人送都找不到。」

  「明天我就會知道!夫人您等著,我明天來給您曬銀子。」

  「嗯,既然娘那麼有善心,那我也去幫你查查,這就去。」說完後,沒等段夫人回答,段子七就一溜煙消失在了正廳裡。

  因為這張莫名其妙的告示,他已經在府裡面壁兩天了,今天好不容易約了人打馬吊,可算是能去透透氣了。這要是不趁這機會溜走,誰知道他那個天馬行空的娘親一會又能想出什麼怪主意。

  他絲毫都不想再和唐九金有任何牽扯!

  「綠翹,給你看我偷來的燒餅,超大個的……」

  「綠翹已死,有事去敲墳。叫我唐九金,謝謝。」她有氣無力地倒在破廟門口,蠕了蠕唇,含糊不清地說。

  「哦。唐九金,給你看我偷來的燒餅,超大個的……」衣衫襤褸的女孩頓了頓,不情不願地又說了次,她還是堅持覺得玄機道姑取的「綠翹」比較好聽。

  「你不必重複了,謝謝。」她很想讓嘴角抽搐兩下,可是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做這種多餘的動作了,「喂我吃燒餅吧,餓得沒力氣了,這個樣子好不端莊啊。」

  「好。」女孩應了聲,扶著她起身,獻寶似的從懷裡掏出燒餅,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撕了點下來塞進她嘴裡。很快,她就發現了些不對勁,「我才出去一天,你怎麼全身都是傷?」

  「嗚……紅扁,我好慘,人人看見我都要打我……嗚哇……」她不問還好,一問九金就再也壓抑不住委屈,放聲大哭了起來。

  「誰打你?」聞言,紅扁臉上的笑意淡去了。

  「我想吃飯,掌櫃的看見我就把我打出來了;我學叫化子去要飯,他們說我沒有交會員費,又打我……什麼是會員費也不跟人家講,我根本就沒聽過這個詞嘛!」說著說著,她哭得更傷心了,順勢抓起紅扁的手,擦去眼淚後,她繼續哭。

  「九金,你確定你真的變聰明了嗎?」紅扁實在不想問出那麼傷人自尊的問題,可是,她真的覺得,現在的唐九金跟以前那個傻綠翹壓根沒有區別。

  甚至還是以前的傻綠翹比較可愛些,至少不會逼著她去偷燒餅。又興許是習慣的問題,她跟綠翹是差不多時間入道觀的。綠翹雖然傻,但是不發作的時候特別俐落,玄機道姑心情好的時候會賞她們些銀子、讓她們來城裡玩。儘管,她心情好的時候很少……

  總之,在咸宜觀的三年雖然過得很苦,可是跟綠翹這樣沒有心機的人相處,還是挺開心的。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有多傻,是你說我變聰明的。」九金吸了吸鼻子,哭過一場後,就覺得好像也不是那麼悲傷了。

  「我明白了。來,繼續吃。」紅扁是真的明白,只能說她原本就笨,所以變來變去都還是那麼笨。

  「啊……」九金配合得張大嘴,其實她已經不需要人這樣餵著了,但是既然能偷懶就沒有理由拒絕嘛。想著,她心滿意足地嚼著嘴裡的燒餅,眼神一飄,落在了身後的佛像上,腦中靈光「咻」地閃了下,「咦?」

  「怎麼了?」不會是餓到連佛像都想啃了吧?

  「我可以去做尼姑的喏,那樣就不會餓死了,還有暖暖的被窩睡。」

  「不、准!」紅扁咬牙切齒地低吼。

  「為什麼?」那麼好的想法,他應該支持啊。

  「那我怎麼辦?」為了保護她,紅扁也被咸宜觀趕出來了。

  死而復生這種怪事,發生在道行高的人身上就是仙人附體,發生在傻子身上就是妖孽再世。所以,咸宜觀的人是怎麼也不願意把九金留下來了,差點就沒把她又打死一次。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我還想嫁人……」

  「嗯,就這麼說定了,既然段子七那個沒眼光的男人不肯對我負責,那我也不能吊死在一顆樹上。」

  昨天唐九金沒有給紅扁反駁的機會,今天一早更沒有給她阻攔的機會。趁她睡得像豬一樣時,九金就以飛快的速度溜出了破廟,打聽到了這裡最豪華的尼姑庵,投奔而去。

  只是……

  「所以施主你決定了嗎?斷凡心,除雜念,忌酒肉,戒淫慾,這些你都必須做到,你真的確定要入我佛門了嗎?」

  你確定了嗎?

  這句話,這個老尼姑已經說了八十二遍了,期間還順帶提了八十二遍佛門守則。

  九金從來不知道原來佛門的人那麼能說會道,「師太!我確定了!真的確定了!動刀吧!」

  「你六根分明還沒清淨,你看你,我剛才跟你重複了多少遍。入我佛門,就要放下屠刀,也要忘卻從前的所有恩恩怨怨,你怎麼可以講出『動刀』這種話,我只是要為你剃度,所以這只是把剃刀而已。」

  「……」她到底是想怎樣?剃刀不是刀嗎?

  「好了,施主,你確定了嗎?」

  「我、確、定!動剃刀吧!」像她那麼端莊的人,是最懂得有求於人時必須妥協一切的真理了。

  「嗯,真好。」又騙到一個。

  「等一下!」老尼姑真正開始動手時,輪到唐九金猶豫了,「這個是你們這的統一制服嗎?還有那頂帽子,也一定要帶嗎?那那個有白色毛的,很飄逸的,可以甩來甩去的長棍子,你們沒有嗎?」

  「那是道姑才用的東西!」

  「那我以後也要穿那種丑不拉嘰的衣裳嗎?有沒有顏色鮮艷點,束腰的,能突出曲線的那種?」

  「……妓院有。」

  「這樣啊……不好意思,我走錯門了。」搞什麼,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尼姑的制服那麼難看,造型那麼不端莊。那個紅扁也真是的,扯了半天,不說重點,早知道她就不要浪費力氣白跑一趟了。

  老尼姑怒了!所謂欺人太甚,形容的就是唐九金剛才的行徑。

  「你給我站住!」老尼姑撩袍,上前,氣勢十足,「你以為這是哪?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剛才已經再三反覆地問你是否確定了,你居然臨陣脫逃,簡直佛理不容!你們還愣著幹嗎,去把她給我按下來!今天我非弄光她的頭髮,讓她穿上咱們這衣裳!」

  看著一群衝向自己的小尼姑,唐九金握緊雙拳,體內怒火開始膨脹:「你個死老太婆,當我真傻是不是?別以為你頂著個光頭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別以為你有幫手我就會畏懼……吶,別再靠近我哦,不然我把你打得連你娘都認不出來。」

  果然,唐九金剛嚷嚷完,所有小尼姑的腳步都頓住了,齊刷刷地伸手摀住眼,氣氛僵持。

  這個傻子完了,她觸碰到了師太的軟肋。

  「我娘是個瞎子!」老尼姑一聲咆哮。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你怎麼打我,我娘都不可能認出我。

  既然這樣,唐九金就肆無忌憚了,可她忘了自己最擅長的不是打人,而是被人打。於是上竄下跳了幾個回合後,她最終落敗,被老尼姑按倒在地上,毫不客氣地拳腳相加。

  「尼姑不能惹啊……」伴著一聲聲慘烈的哀嚎,她斷斷續續地呢喃出這句忠告。一直以為吃齋念佛的人就算動粗,也不過就像撓癢癢而已。她錯了,真的錯了,到底是佛門弟子不可小覷。

  唐九金開始覺得視線模糊,意志渙散,快要暈了。

  忽然一道頗具威嚴的聲音響起。

  「這是在做什麼?」

  九金掀了掀眼簾,將眼眸拉扯成一條狹長的縫,循聲看了過去。隱約間,她瞧見了一個氣質脫俗的白衣女子,身子有些微的發福,但也堪稱豐腴;面貌看不清楚,但仍舊讓人覺得貴氣十足;就在她的週遭,還有一道光,閃亮閃亮的。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普渡眾生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吧,唐九金覺得自己有救了,她用盡全力匍匐前進,在地上蠕啊蠕的,總算接近了佛光。她爬不起身,只好伸出手緊緊攢住「觀世音」的衣角,「觀世音菩薩……救我……」

  「段夫人?!」

  這聲驚呼從老尼姑口中飄出的同時,唐九金也暈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40

第二章

  一陣陣的疼痛襲來,唐九金下意識地蹙起眉心,想罵人,卻沒有力氣。

  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暖暖的被窩裡,床也是軟軟的,還有淡淡的馨香飄來,好好聞喏。她側過身,把被褥抱在懷裡,很沒姿態地把右腿橫跨在了被褥上,滿足地哼出聲:「嗯……嗯……」

  她完全沒有心思去考慮自己到底在哪,是不是還活著,只想先好好睡一覺再說。

  可是有人偏不讓她稱心如意,沒多久,身後就傳來男人充滿輕蔑的聲音。

  「嘖嘖,打鼾、流口水、磨牙、睡相極差、還說夢話,真是少見的極品。」

  「特色特色,這屬於個人特色。」跟著響起的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聲音,聽起來大概近四十吧。

  「永遠帶著一身的傷也是她的特色?」

  「也不知道她最近挨了多少打。剛才我要不救她,她會被那群尼姑打死的……」

  「你放心吧,比較傻的人生存能力都會比較強,她就算是被雷劈了,可能也只是換個髮型和膚色繼續活而已。」慢慢的,那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還有雙微涼的手輕觸著她的脖子,那雙手就像有魔力一樣,被他撫過的地方疼痛感也跟著淡去了些。沒多久,他又開口了,「她不過就是受了些外傷,一會我給她弄些藥,再順便給她點銀子,找人送她出府。」

  「送她出府?你沒瞧見她身上那些傷嗎?她是個傻子啊,無依無靠的,你讓她怎麼活下去。」

  趁他背過身去的空隙,九金偷偷睜開眼看了下,儘管只是背影,她也能認出那是段子七,那個雍容華貴正在大叫的夫人……她認得,就是觀世音。

  「留她下來也可以,總得有個身份吧。讓她做丫鬟,我們一起遭殃,或者我娶她吧。」段子七聳了聳肩,輕笑。

  聞言,九金瞪大眼,屏息等著觀世音的回答。差一點,她就要脫口而出說「好」。

  俗話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觀世音撇了撇唇,笑得比段子七更詭異。

  她家兒子的確很瞭解她,明白段府丟不起這個人,唯一的獨子怎麼能娶個傻媳婦,可是她這做娘的更瞭解自家兒子,早就想好了後路,「你那麼快就想著成親了嗎?還早呢,讓長安城裡的待嫁姑娘們在思個幾年春吧。名份多的是啊,等她醒了,我就收她做義女,以後你們兄妹相稱,多好。」

  兄妹?!九金怔愣住了,認真思索了很久,雖然這個結局跟她設想的大相逕庭,不過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的。往後她要真成了段府的千金,就能堂而皇之地不勞而獲了,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可能要隨時隨地記得裝瘋賣傻了,好艱辛喏。

  可是段子七卻一點都不想有個傻妹妹:「義女?你瘋了不成!」

  「你居然敢頂撞我?我要寫信告訴你爹!」

  為什麼那麼多年了,他娘永遠喜歡玩這招?段子七橫了她眼,不得不軟下氣勢,「我的意思是說,這麼大的事還是等爹回來再商議下比較好……」

  「不用了,我給你爹寫了信問過他的意思了,他說我喜歡就好。」

  「……」他爹果然是個沒出息的。

  「就這麼說定了。」段夫人笑開了,「子七,往後要好好照顧妹妹哦。」

  「胡鬧!荒唐!不可理喻!匪夷所思……」

  段子七的抗議聲被段夫人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她邁著碎步帶著一臉狂張的笑往門外走去。這可是她考慮再三才做出的決定,一點都不荒唐。總不能看一個傻姑娘流落在外自生自滅吧,更不可能真讓子七娶她。定了個兄妹的名份不但能光明正大地收留她,還能讓外頭那些流言蜚語全都偃旗息鼓。

  罵累了,也沒人理會,段子七乖乖地閉上了嘴,略顯煩躁地長吁出一口氣,斜睨了眼床上的人。

  這個注視來的太突然,九金沒來得及閉上眼,只好硬著頭皮乾瞪著他。

  良久,她牽起嘴角,丟給他一個貨真價實的傻笑:「呵呵……」

  這笑聲讓段子七好不容易壓抑下的怒火又沸騰了,頓時覺得毛骨悚然,更不敢想像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天色剛亮,整個段府的丫鬟們就忙開了。落鳳起得最早,伺候完唐九金梳洗後,就興致勃勃地幫她打扮起來。衣裳都是夫人昨天讓人去購置的,胭脂水粉也全是新買的,比起唐九金睡意朦朧任人擺佈的模樣,落鳳玩得不亦樂乎。

  終於大功告成後,已經日上三竿了,她得意洋洋地透過妝鏡欣賞著自己的傑作。鏡子的女子眸色悠揚,側首發著呆,臉上除了呆滯沒有任何表情,卻反而憑添了份說不清的美。她算是天生麗質的那種,只要稍稍打扮下,就能輕易叫人移不開眼睛了。

  癡看了會後,落鳳才回過神,由衷地感歎:「小姐真漂亮,果然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靠?」唐九金抬眸,看著她,很是無辜地眨了兩下。

  一大早就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拖著起床了,她壓根就沒睡醒,還處在恍惚狀態。耳朵也就自動過濾掉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最後聽進去的只有一個「靠」字。

  落鳳臉色微變,搖頭歎了聲,外表是可以修飾的,內在看來是沒藥救了。

  「你是誰?」九金略微清醒了些,開始關心起眼前這人的身份了。

  「我叫落鳳,往後就是你的貼身丫鬟了,你要有什麼事或者是想要什麼,只管跟我說就好,我會幫你打點好的。」落鳳是整個段府裡唯一自告奮勇申請來伺候九金的人了,其他人一聽到這傻子的名字,都逃得飛快。

  她始終堅信,要成為一個有桃花緣的女人,「有善心」是必備技能之一。

  「落鳳?」好難聽的名字,讓九金下意識地想起了「綠翹、紅扁」。

  紅扁……她居然忘了紅扁,就這麼把人家丟在破廟了!

  「嗯。這幾天少爺會請師傅來教你習字,還有琴棋書畫那些,連言行舉止你也要學。夫人決定在十天後宴請一些城內的名門望族,讓大伙都知道她收你為義女了,這樣往後就沒人能欺負你了。所以你要好好學哦,到了那天可千萬不能讓夫人丟人。」落鳳耐著性子說。

  「唔……」九金沉默了,騙吃騙喝而已嘛,還需要學那麼東西,可是如果拒絕的話,她會不會被打回原型?她依依不捨地摸著身上的衣裳,豁出去了,「誰是夫人?誰是少爺?可以吃麼?」

  裝傻要徹底,這樣以後她學無所成,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了。

  「……可以吃。但是你如果吃了夫人,會被老爺打死;你如果吃了少爺,會被滿城待字閨中的姑娘打死。」

  「落鳳,你跟九金倒是很有共同語言嘛。」於是,正在被議論的主角之一忽然出現。

  九金瞪大眼,仰慕地看向她,呢喃,「觀世音。」

  「我是子七的娘親,段子七,你認得不?」段夫人微微彎下身子,笑得很和藹。

  九金傻乎乎地點了下頭,感覺自己頓時被一種母性溫暖所包圍。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有娘的,後來她成了沒人疼愛的小小草,她記不清在道觀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只知道現在她又要有娘了。但是在這之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觀世音,剛才落鳳說我要學很多東西。以前在道觀的時候,玄機道姑給我請過師傅,只有她才懂得怎麼教我,我可以繼續找她教嗎?」

  「咦?這丫頭也不是傻得很厲害嘛。」段夫人愣了下,再次認定謠言多半是誇張的。

  「我不傻。」九金用力搖頭,她知道,傻子通常都說自己不傻。

  「嗯,你不傻。」你不傻就是我們傻!段夫人表面還是笑得很親切,「那你知道以前教你的師傅在哪嗎?」

  「我知道,可是……段府能包吃包住嗎?我想天天都能看見她,那樣比較有安全感。」

  段夫人愣了會,瞥見她眼眸裡小心翼翼的色彩後,不禁泛起了些憐惜,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言:「你不用那麼戰戰兢兢的,往後我就是你娘,子七就是你哥哥。不管是府裡,還是到了外頭,子七都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你要個師父住進府裡陪你,只管帶進來就是了,這點小事你能自己作主。」

  「哥哥……」好陌生的稱呼。

  「你可以叫他『七哥哥』。」落鳳插嘴道。

  「七哥哥……九妹妹……」少了八耶,九金皺了皺鼻子,「七上九下喏。」

  聞言,段夫人眼角抽了兩下,倒是落鳳很平和,始終跟九金保持著心靈相通,笑嗔道:「嗯嗯,很好很標準,很標準吶!」

  段夫人正起臉色,瞪了眼落鳳,見她閉嘴後,轉而又看著九金笑開了,「你告訴我那個師傅住哪,我找人去接。」

  「我要自己去接。」九金好想紅扁,好想用力地擁抱她一下,告訴她以後她們又可以聯手騙吃騙喝了。

  「那讓子七陪你去,他今天沒事。」

  「不……」

  九金的拒絕很快就被段夫人打斷了,「落鳳,去把少爺找來,順便讓龍套去備馬車。」

  大娘,你好歹傾聽一下下層意見吧……九金無奈地耷拉下腦袋,默默地在心底吶喊。

  既然被趕鴨子上架了,九金也就沒有退路了,只好硬著頭皮任由落鳳把她塞進馬車。沒隔多久,她瞧見身著月白色衣裳的段子七也被塞了進來。雖然他眉頭一直深鎖著,停在他肩上的黑鳥也一直怪叫著,尤其是這一人一鳥看她的眼神充滿了鄙夷色彩,可是九金還是覺得他好帥。嘖嘖,那個皮膚看起來真是細膩,還有那唇……微微抿著,忒性感了!

  看了會,九金害羞地摀住臉,扭了兩下,應該藏在心底的話被她脫口而出了:「討厭,好想吃一口喏。」

  「想吃我?」從他上車起,那雙灼灼的眸子就沒離開過他。那麼通透的表情,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讓人輕易猜出她的心事了。

  「唔……」九金羞赧地咬著手指,欲言又止,想吃能就能吃嗎?

  「我的嘴啃起來味道很不錯,嗯?」段子七又靠近了她幾分,不耐地拍開她放在嘴裡的爪子。

  「那……」那可以讓她嘗嘗麼?

  「我也很想給你啃,可是很快全長安的人都會知道我們是兄妹了,我們不能做出有違倫常的事,明白嗎?」段子七忽然覺得自己很像一隻狼,誘著面前那隻小白兔一步一步跨入陷阱。

  「這個我明白。」傳說中的亂倫嘛,對於這種禁忌之戀唐九金已經嚮往很久了。

  還真是孺子可教,段子七滿足地哼了聲,繼續循循善誘,「所以,如果你堅持要吃我,就回去跟我娘說不要做我妹妹,那樣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懂嗎?」

  「懂。」唐九金回得很響亮,那麼有目的性的話,就算是以前的傻綠翹都能聽懂了,「七哥哥,我並沒有堅持要吃你,我也可以去吃別人,比如你身上這只烏鴉看起來肉質就挺鮮美的,說不定味道比你更好。人生嘛,不求最好、但求更好!」

  又不是全天下只有他一個男人,犯不著為了他犧牲幸福的下半輩子啊,不值啊不值。

  「你……」子七沉了沉氣,握拳,低吼:「這是只八哥!」

  「八哥?!」她受驚了,很不端莊地大喊。

  「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覬覦它,我會把你打得連你娘都認不出。」

  「……」我娘死了呢。九金沒有心情解釋,用很深邃的目光把那只八哥打量了很久,「怎麼會這樣,你是七哥哥,它是八哥哥,我還有個哥哥居然是只禽獸!」

  段子七被她說懵了,好半天,終於想起要反駁,可唐九金壓根就沒給他機會,猛地站起來,在狹小的車廂裡蹦蹦跳跳大吼大叫了起來:「停車停車!快讓他停車!」

  「你又做什麼?」段子七有些驚恐地瞪著她,迅速和她拉開距離,以從前的經驗來說,她很有可能是又要犯傻了。而她每次犯傻,就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哎呀,蠢死了!」九金沒耐心了,目光死死地鎖在窗外的街上。

  見段子七根本就沒有理會她的打算,她乾脆推開他,撩開車簾,也顧不上這馬車還在疾馳狀態,在段子七地驚訝目光中,她驀地跳下了車。慣性讓她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終於以很不優雅地姿態停了下來,像個湯圓似的蜷縮在豬肉攤邊。

  「少爺,怎麼了?」前頭駕車的段龍套總算是察覺到了不對勁。

  「停車,那傻子又奔放了。」段子七別過頭,不忍再看,轉而衝著龍套吩咐道。

  傻子的生命力很頑強!唐九金現身說法,又一次驗證了這句話。

  眾目睽睽下,她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很愛惜地彈去身上的灰塵,朝著不遠處大叫了起來:「啊啊啊啊,紅扁!」

  這叫聲一點都不像摔疼之後的痛呼,反而是帶著興奮的。子七不禁蹙眉,困惑地想看個究竟,只瞧見唐九金的身體正以飛快的速度往前衝,而她的目標是不遠處一個目瞪口呆的女孩。那女孩衣衫很襤褸,卻仍舊掩蓋不住俊俏的模樣。

  「她不會又要扯著人家褲腿,逼著人家娶她了吧,我的媽呀,這次居然看上了個母的。」龍套很憂慮。

  然而,讓眾人難以置信的是,當唐九金以壁虎地姿態手腳並用纏住人家身子後,那女孩非但沒有推開她,還滿臉興奮地回抱她,脫口而出的話語更是讓人震驚:「你去哪了嘛,人家找了你一天,還以為你死了,你害我好擔心好惆悵啊……」

  「長話短說,我找到可以暫時騙吃騙喝的地方了,看到後面的段子七沒?從現在起,他就是一隻聚寶盆。你先別問太多,總之一會他要問起你,你就說你是從前在咸宜觀裡教我琴棋書畫的師傅,願意跟我回段府繼續教我,明白嗎?」唐九金依舊緊緊巴在她身上,表情還是很癡呆,說話時卻溜得很。

  她刻意壓低聲音,附在紅扁耳邊,盡量用最簡單的方法交待著。

  「哦。」紅扁一頭霧水,但聽到「騙吃騙喝」這四個字後,立刻就興奮地猛點頭。

  可是遠在街尾的段子七根本就不看清這兩人臉上的表情,更不可能聽清她們的談話內容。他只覺得眼前的畫面和諧極了,他這個傻妹妹居然改變性取向,開始喜歡女人了,那也就是說他安全了。

  頓時,他發現長安的空氣真好,天真藍,雲真白……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41

第三章

  在九金的安排下,紅扁順利地住進了段府,準確地說,只是暫時而已!以九金的表現來說,她隨時都有被掃地出門的可能性。她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在十天之內將唐九金打造成淑女,即使是假扮的淑女也可以。

  可是,朽木永遠都是朽木。即使她已經把自己會的都傾囊相授了,某人仍舊只在乎吃和睡,偶爾還會注重一下排泄物的品質。總之,琴棋書畫這東西,絕對超過了她的能力範疇。

  就在紅扁和落鳳都已經無技可施時,居然是段子七伸出了援手。

  「早啊,舒服麼?」

  一大早醒來,就瞧見一張好帥好帥的臉,還有好酥好酥的問候聲,怎麼能不舒服?可唐九金就是不舒服!一看見段子七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她就蹬著腿放聲大哭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連傻子都要欺負?你怎麼就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我那麼用心良苦,卻被你曲解成這樣。嘖嘖,好傷人心。」

  「用心良苦?」屁!居然比她還會睜眼說瞎話,「那你為什麼不陪我睡馬車,不陪我舔膽?」

  「親愛的妹妹,哥哥這是在詮釋兄妹愛。雖然我也很想陪你睡覺,朝思暮想呢,可是兄妹之間不能這樣,我只能用盡一切辦法克制住自己的慾望。」滅掉你的慾望!

  好欠扁的一張臉!唐九金緊咬牙關,痛恨自己當初怎麼就會想要巴上這樣一個男人。她要去告訴觀世音,段子七絕對不是在照顧妹妹,是凌虐!毫不掩飾地凌虐!她痛苦的模樣,會讓他覺得格外有快感,這是一種多麼不可取的怪僻啊。

  她忍!能屈能伸才有美好未來,等她存夠造反的銀子後,一定抽一點出來砸死段子七!至於現在,她決定無限裝傻賣乖,「七哥哥,我可以起來了嗎?我領悟到了『臥薪嘗膽』的意思了。」

  被狗腿段龍套逼迫著舔了一個時辰的苦膽,又窩在鋪滿柴草的馬車裡睡了一晚,就算她真傻,也能刻骨銘心地記住該死的「臥薪嘗膽」了。唐九金不僅僅是領悟了,她還要貫徹實施,總有一天她會和「越王夠賤」一樣翻身做主人的!

  「紅扁,帶你這『得意門生』去梳洗,順便換身像樣點的衣裳,我要帶她出門。」這樣一張可憐兮兮的嘴臉,實在讓段子七不忍心再折磨她了。

  「出門?那……能騎馬嗎?」騎著馬在街上溜躂好威風的呀,九金已經奢望很久了。

  「騎馬?」聞言,子七的眉擰成了一團,目光從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那麼小的身板,真不知道是她騎馬,還是馬騎她,「只要是妹妹開口,做哥哥的當然會盡力滿足。」

  「謝……謝謝……」九金忍不住打了個顫慄,拉起紅扁就想逃。這個男人的心智一定異於常人,如此無聊的角色扮演遊戲,他竟然還玩上癮了。

  「對了。」在她們消失前,段子七忽然又開口了,「紅扁,順便去廚房弄點冰糖給她含著。」

  好變態呀好變態,他居然還喜歡看自己妹妹含東西……唐九金捂著緋紅的臉,一溜煙地逃開了。像她那麼端莊的姑娘家,要怎麼去接受那麼重的口味?

  段龍套忍了很久,直到瞧見唐九金用近乎噁心的扭捏姿態跑開後,他再也忍不住了,「少爺,你做什麼要對個傻子那麼好。昨晚的苦膽上你已經淋過糖漿了,壓根就沒有多少苦味了,這會還給她含什麼冰糖。」

  「咦?」段子七哼笑,「這算是對她好麼?我只是喜歡用哥哥的身份,看著自己妹妹含東西的模樣而已。」

  秋色明媚,陽光瀲灩,人頭攢動。

  段子七騎著高大駿馬,眼含三分桃花,笑含七分魅惑,活像個凱旋而歸的英雄般走在最前頭;身後,跟隨著狐假虎威的段龍套;遙遠的大後方,有頭騾子哼著氣扭著臀磨嘰磨嘰地漫步在街邊,唐九金岔開雙腿耷拉著頭,有氣無力地坐在騾子上,嘴裡不停呢喃:「我要端莊,我要端莊……」

  剛出段府的時候,當唐九金見到這頭丑到無法形容的騾子時,就用盡全力吶喊過這句話了。

  可是她家七哥哥說了:「騾子是驢和馬的雜交,混合了馬的帥氣和驢的勤奮,它名叫『寶馬』,如此稀世珍品才配得上舉世無雙的你。」

  好吧,她也承認自己的確有點舉世無雙;但是,一頭丑到不行的騾子算什麼稀世珍品?憑……憑什麼要跟她放在一起相提並論?!還取名叫「寶馬」,自欺欺人也不帶這樣的吧。

  九金越想越無力,整個人俯趴在了騾子上,雖然嫌棄但為了安全她還是親暱地摟住它的脖子。有道讓人很不爽的聲音,從她頭頂飄來。

  「端莊的小姐,少爺讓你快點,他在前頭的首飾鋪裡等你。」

  是段龍套陰陽怪氣的聲音,這人真是不討喜,九金埋怨地瞪了他眼。要換以前她一定把他舌頭拉出來打結,看他還能怎麼廢話,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打狗得看主人啊。

  「嗯。」她很不情願地應了聲,然後躡手躡腳地從騾子背上滾下來,沉了沉氣,把騾子脖子上的韁繩一端在手掌上纏了幾圈,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她傻笑著看了眼龍套,忽然邁開腳步,猶如離弦的箭般牽著騾子狂奔起來。

  這頭被段子七詡為稀世珍寶的騾子,極度喜歡走「乙」字型路線,多凌亂的步伐啊。指望它快一點,難度太大了,還不如她牽著它跑,讓這頭「寶馬」領略一下什麼叫「賓士」。

  正在首飾鋪裡聽老闆介紹新貨的段子七,倏地感覺到有個不明物體從他餘光間疾馳而過,一聲淒哀的騾子吠叫聲跟隨而來。子七含著笑,探出頭看了眼,瞧見目瞪口呆地龍套追上來後,叮囑了句:「等她跑到街頭的時候,去提醒她一聲,跑過頭了。」

  「那個就是九姑娘麼?」為了視野更清晰,掌櫃爬到櫃檯上,伸出身子眺望著被塵土包圍的那個不明物體,問道。

  「嗯。」子七哼了聲,專注地翻著手中的新貨樣圖,「你也瞧見了,先天條件已經屬於需要回爐重造的了,後天自然要煞費一番苦心了。所以就麻煩你挑些好點的首飾給她,就算是朽木,鍍上一層金後,應該還是能唬唬人。」

  「明白明白,七爺親自來購置,我們又怎麼敢怠慢。您看看這些吧,都是定制的,款式能按照您的喜好更改。」說著,掌櫃爬下櫃檯,又從底下搬出一摞樣圖。

  「我也不能每次都陪著她來挑,她喜歡逛市集,你一會只管認清了那張臉,往後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要是下次闖了什麼禍,你多擔待著點。我娘對她喜歡得緊,她要是在外頭受了什麼傷,就算是少了根頭髮,我很難跟我娘交代。」子七隨意地看著樣圖,心思壓根不在那上面。

  親自帶她出來挑衣裳挑首飾,全是假的。既然事成定局,他注定要接受這個傻妹妹了,那就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以他娘那心血來潮的個性來說,義女是收了,但照顧她絕對是他的責任,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也是他的過錯。

  他沒空跟在那傻丫頭身後收拾殘局,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次性杜絕了一切有可能的傷害。

  跑過頭的九金折回來了,衝進店舖裡時,剛巧聽見了這番話,心震了下,身子也震了下。

  人心是會拐彎的,這句話唐九金不懂。她只是覺得段子七真的很有兄妹愛,他居然可以用那麼酥軟的聲音,就輕易地警告了在場所有人。也就是說,以後她可以肆意妄為,沒有人敢再打她了……

  她家七哥哥是在保護她吶!

  「來了?」撇見杵在門口的她,一身風塵僕僕、滿臉髒兮兮、髮髻亂蓬蓬的模樣,段子七強忍住想把假裝不認識她的念頭,努力讓眸色放到最柔,微笑著問。

  九金愣愣地點頭。

  「過來,看看這些首飾的款式,喜歡就說。」

  段子七忍得很辛苦,可是掌櫃就沒那麼好的涵養了,猛咳了聲,他搶過子七手中的樣圖,替子七喊出了心聲:「不要糟蹋這些東西!呃……我的意思是,這些款式還是配不上九姑娘的身份,我再去換些更好的來。」

  「好,麻煩你了。」段子七故意假裝沒聽見那句話,讚許地衝著掌櫃點頭。

  只是九金沒有辦法假裝,但聽清了又如何了,她依舊只能頂著憨憨的笑,把所有怒氣委屈無奈揉成一團吞進肚裡。能搖身一變成了段家二小姐,已經是偷來的福了,既然是她自己選擇裝瘋賣傻寄人籬下的,那還有什麼話是聽不得的。

  再苦,也苦不過天天挨打。

  總有天,她會熬出頭,這一天也不會等太久,到時候她要帶著紅扁去過好日子,順便讓這群人知道「傻子」是惹不起的。

  ……

  最終,九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的品味著實不走尋常路。她挑了一堆惡俗惡俗的金飾,從髮釵到耳墜再到項鏈,總之每一樣都是金燦燦的。這些東西唯一的優點,就是含金量很高;唯一的缺點就是,極度不美觀,要全都戴在身上估計會很累人……

  不過她也不是完全不靠譜的,還是挑了個讓段子七看得下去的東西,一個翠玉髮簪,小小的,簪尖有只振翅欲飛的蝶。倒是很稱她,只可惜子七還沒來得及誇她,她便說了:「這是要送給紅扁的,像我那麼端莊的人,不適合小家碧玉的東西。」

  很好!她倒是還懂得小家碧玉的意思!但是為什麼偏偏不懂得何為「端莊」?

  令人揪心的那一天終於到了,據說段夫人幾乎給滿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發了邀請函,還讓人家攜帶家眷赴宴。

  她倒是對唐九金很有信心,事實上,唐九金對自己也很有信心。

  她的信心甚至膨脹到,不讓任何人跨進她的房門,就連落鳳都只能守在門外乾著急。想到她家小姐那天買回來的那堆金燦燦,還有那一件件質地上好款式卻只有傻子才會穿的衣裳,她就不敢再往下多想。

  紅扁大老遠就瞧見落鳳一臉焦急地徘徊在門外,垂頭看了眼自己懷裡的那個包袱後,她歎了聲,饒到了屋子後面,鬼鬼祟祟地爬窗竄進了九金房子。她正坐在妝台前發呆,她也沒喚她,隨手把包袱往旁一丟,倒了杯茶灌了起來。

  隔了很久,見九金一直沒反映,她才開口:「段夫人說她都安排好了,你還沒好嗎?做什麼不讓落鳳進來幫你?」

  「你嚇了我一跳,什麼時候進來的?」聞聲後,九金猛震了下,不停拍著心口順氣:「找她做什麼,有你在啊,你以前是幫玄機道姑梳妝的耶,難道手還沒有她巧嗎?」

  這話倒是不假,以前紅扁每次幫玄機道姑點的妝容都能迷死不少人,連玄機道姑那麼挑剔的人都時常誇她。被九金肯定了之後,紅扁有點飄飄然,很是得意地接過她手中的梳子,開始幫她綰髻。

  「段夫人對你是真不錯,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貨呢……」紅扁邊俐落地忙著,邊說。

  「同情居多吧,如果我不是個傻子,她興許也不會收留我。如果……她知道我是在裝傻,說不定就會討厭我了。」九金扁著唇咕噥,忽然覺得很有負罪感。

  「你傻呀。我們的宗旨是:吃窮長安有錢人!要想過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風雨般無情,不能像春風般溫情。等到咱飛黃騰達了,再來考慮報恩也不遲。現在……嘁,就算你說自己不是傻子,也沒人信。」她就不信。

  「對哦,飛黃騰達!」再紅扁的提醒下,九金再次振作,拾回了差點被自己拋棄的夢想。

  「差不多了,用這只髮簪麼?你不是說這個是送給我的嗎?」忙得差不多了,紅扁瞥見了妝台上唯一的髮簪,是那只翠玉蝴蝶。

  九金橫了她眼,「送你又怎樣,你借給我用用不行哦。」

  「那你不會多買一個啊,又不是用你的銀子,省個屁啊。」雖然不情不願,但是紅扁還是不得不承認,九金和這只髮簪很稱,「哎,難怪以前在咸宜觀的時候,那些男人都想要染指你,的確挺漂亮。」

  以前玄機道姑的美是很張揚的,九金不太一樣,像靜靜綻放的蓮,悄無聲息。

  九金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唇,當看見先前紅扁丟在床上的包袱後,立刻來了精神,「那個包袱是?」

  「你不是讓我把那堆金燦燦的首飾全都當了嗎?我讓咸宜觀的人幫忙拿去當了,那是換來的銀子,好沉,我還給了他們一些零用,剩下的估摸著夠我們倆用一年了。還有那些衣裳,我全都用你的名義送給以前破廟裡那些人了,他們樂壞了。」

  「咸宜觀哦……」九金的笑容忽然黯淡了下來,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半晌後,她突然開口:「紅扁,其實咸宜觀裡的人對你都不錯,你為什麼帶我一起離開?」

  紅扁愣了下,半晌才聳肩乾笑,「這哪需要理由啊,我把你當妹妹啊,怎麼捨得看你一個人在外頭流浪。」

  「以前玄機道姑也常打我,但都是不痛不癢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對我下手那麼重,竟然還把我給活活打死了。」九金暗暗打量著紅扁的表情,繼續追問,「還有啊,為什麼我會死在花園裡,為什麼我會死了又活?」

  「連段少爺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死而復生,你要我怎麼回答你啊。」

  她在避重就輕,可九金卻沒打算就這樣甘休,「紅扁,我真的是被玄機道姑打死的嗎?」

  「你怎麼忽然想起問這些了?」

  「聽說裴大人他們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死了三天了,為什麼整整三天,你都不找我?」

  「我找了,可是哪都找不到。那晚的事……其實我也不清楚。」紅扁猶豫了會說出了實情。

  惹得九金大叫,「你不清楚?!那你還跟裴大人說得好像你親臨了現場一樣?你會害死玄機道姑的!」

  「我……我只是看大伙都這麼說,也跟著說了嘛。」

  同樣的話,也剛巧飄進了門外的段子七耳中,他沉默著,回想那天驗屍時九金微顯青黑的膚色,那些症狀是中毒後才有的。因為她忽然地「詐屍」,他一直沒有機會去檢驗她身上的傷是否致命。

  「少爺?你來找小姐嗎?怎麼不進去呢?」落鳳的聲音傳來。

  子七回過神,看了她眼,笑點了下頭,才敲響了房門。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42

第四章

  「段夫人,二小姐長得好水靈哦。」趙家千金宛如籐蔓般纏著段夫人,嬌嗔。

  「可不是嘛,那模樣真是俏,連我都自愧不如。」跟著是王家千金,搖著扇,笑得很甜,卻扇出一股怪味,瀰漫在空氣間……

  跟著一堆圍繞著段夫人的大家閨秀開始七嘴八舌了。

  「不僅長得漂亮,琴也彈得好好聽。」

  「段夫人真有眼光。」

  這不是恭維,絕對不是!

  最讓段子七鬱結的就是,這群聒噪的女人說得每一句話竟然都是發自他的肺腑!子七默不作聲地坐著,跟在座很多紈褲子弟一樣,他一杯又一杯地品著酒,眼神始終緊鎖在薄紗簾幔後那個正在撫琴的身影上。

  他以為會見到一個慘不忍睹的唐九金,卻沒料到今天的她就像換了個人一樣,不僅言行舉止端莊還該死的嫵媚;不僅琴聲悠揚還見鬼的撩人。

  「紅扁,你很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段子七撇了眼紅扁,猜想最近的她一定很辛苦。以唐九金的資質來說,連「臥薪嘗膽」是什麼意思都理解不了,要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著實不易啊。

  「少爺過獎了,阿九好歹也是玄機道姑的婢女,甚至算得上她半個徒兒,資質本來就不差。」紅扁一直很緊張地看著九金,緊握的手心裡全是汗,生怕她又出了什麼紕漏。

  「是麼?」一個傻徒兒,就算跟在魚玄機身邊多年,又能學來什麼,「對了,魚玄機常會打九金嗎?」

  「阿九不發作的時候,手很巧,也很討喜;可是每次犯起傻來,就經常笨手笨腳的,招打也是常有的事。」

  段子七顫抖了下,間歇性癡傻……要比常年癡傻更可怕吧,說不清什麼時候會突然做出些驚人之舉,「她怎麼會傻的?」

  「是因為……」

  紅扁剛開口,周圍就響起了一陣恭維聲。

  琴聲停了,可九金還是有模有樣地趴在琴上。直到紅扁耐不住,趕緊繞到簾幔後頭,輕推了她兩下,她才猛地抬起頭如夢初醒的樣子,很是迷惘地眨著眼,「怎……怎麼了?」不會露陷了吧。

  「結束了。」紅扁橫了她眼,壓低聲音附耳說道。

  幸好老夫人有先見之明,找了個精通音律的姑娘躲在後頭彈琴,儘管如此,紅扁還是揪了一把汗,雖然九金只要坐在簾幔後頭做做樣子就好,可仍舊讓人覺得擔心。

  「哦哦,那我現在要幹嗎?」

  「到簾子外頭去見客啊,你什麼話都不要說,有段夫人在。」紅扁邊說,邊努力佯裝出笑意扶著她起身,「我的媽呀,你嘴裡的那塊糕餅怎麼還沒吃完?!」

  「唔……是你說琴聲響起之後,我就千萬不能動的,那我只能含著了。」

  「紅扁,趕緊把九金扶出來啊。」

  沒等紅扁把責怪的話說出口,夫人的聲音就傳了來,她只好硬著頭皮把唐九金往外頭攙,低語叮囑:「趕緊趕緊把那個糕點咽進去!」

  「阿九來,到娘這邊來。」段夫人笑嘻嘻地迎了上來,握住了九金的手,一臉的驕傲,活像在展示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般,「往後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了,還望大家多多照顧,這丫頭堅持不肯改姓,也不礙事繼續叫唐九金就好了。九金,這些全都是跟你爹有生意上有過來往的世伯們,以後你要是悶了,也可以找這些姐姐們玩。」

  九金的目光環顧了圈,微微欠了欠身,掩著嘴開始費力地吞嚥起糕點。

  這動作在旁人看來反而成了一種溫婉,「哈哈,這丫頭還害羞了,真是像個標準的大家閨秀,還懂得要掩著嘴笑。」

  「噗……」子七差點沒把嘴裡的酒噴出來,看她不斷蠕動的喉頭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偷吃東西。

  「少爺,夫人交待了讓你今天嚴肅點。別喝酒了,要奉茶了。」龍套繼續發揮狗腿精神提點道。

  段子七斜睨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走到那兩個女人身邊,忍不住又將唐九金打量了一遍。她面無表情,像一尊任人擺佈的娃娃,連眼神都是空洞的,紅扁不斷在她耳邊提醒著她該怎麼做,她不發一言手足無措地站到貢台前。

  雖然平時的她很傻,可是現在的她讓段子七覺得更傻。

  「一會你先要朝著外面鞠躬,是拜天地;然後再朝著夫人鞠躬,是拜高堂;最後跟著少爺一起奉茶給老夫人就好了,懂了嗎?」紅扁還在嘮叨。

  九金將雙眼瞪得好大,衝著落鳳眨呀眨,須臾後,終於說話了:「七哥哥……」

  「幹嗎?!」死丫頭,犯得著用這種又嗲又軟的聲音來誘惑他麼?

  「我們要拜堂了喏。」

  「是呀,晚上還要洞房呢。」

  「好害羞喏。」

  ……真是幻想無限自娛自樂的兩個人,紅扁拭了拭汗,嘴角微抽,把事先準備好的茶盞端了起來。

  在歷經了很形式主義的那套東西後,唐九金居然沒有出任何狀況,最後還很乖巧地跪在段夫人跟前,接過茶盞,高舉過頭頂,用甜到膩死人的聲音說:「娘,喝茶。」

  「乖,真乖。」段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從手腕上撥了個玉鐲子,接過茶的瞬間順勢套在了九金的手腕上,「子七,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妹妹,別讓她再給人欺負了。」

  「七哥哥,你要對我好哦。」她勾起唇,細聲輕語。

  段子七分明在她眼裡看見了促狹的光芒,這一剎那,他頓時覺得面前的這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好可怕,就好像掘了個陷阱,正訕笑著看他往下跳一樣。不知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有個不走尋常路的娘已經夠了,為什麼現在還要多出個能把尋常路都走得不尋常的妹妹。

  人生啊,黯淡無光,是晦澀灰色的!

  「子七……」段夫人溫婉地笑著,輕喚了聲,段子七沒有反映,她沉了沉氣,耐著性子略微提高了些音量又叫道,「子七!」

  「嗯?」這下,段子七總算回神了。

  「扶九金去旁邊坐著。」

  「她抗死能力那麼強,又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走幾步路而已,幹嗎還要扶……」被娘瞪了,子七識相地噤聲,微笑著扶起九金,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低語:「你還真是個舉世無雙的寶貝啊。」

  「七哥哥,我憋不住了……」

  「想洞房了?」子七挑眉,口吻輕佻。

  洞你個頭房!九金努力憋著一口氣,乖巧地眨眼,微微扭動著身子:「我要小解,憋不住了,要噴發了。」

  「你跟我說的目的是什麼,想邀請我去看你小解?」

  「我……」好崩潰,眨眼之間她居然多了個那麼沒口德的哥哥。

  「快去啊,難道你想在這裡噴發?」

  「可是……」段府那麼大,她才來幾天而已,很容易迷路的啊,不認識茅廁的方位啊。然而當看見段子七那道惡狠狠的目光後,九金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想找紅扁,卻發現她正在段夫人那領賞銀,她只好默默地退開,自己去摸索了。

  於是,九金在偌大而又曲折的院子裡饒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沒有尋覓到茅廁的芳蹤。終於她得出了一個結論:人生最孤單的事,就是一個人找茅廁。

  而她可貴的青春又怎麼能浪費再「最孤單」的事上,再也憋不住了,她找了個相較之下稍微顯得隱蔽點的地方,拉開裙擺,褪下襯褲,蹲下身子,開始釋放。其實說起來這個位置也不算太良好,唯一能擋住她身子的只有一塊嶙峋的太湖石,偏偏太湖石的特點之一就是「漏」,透過石頭上那一個個錯落不一的小孔,還是很凸顯若有若現的效果。

  九金吸了吸鼻子把眼睛貼近石頭上的小孔,看了會,見四下連個鬼影都沒,也就放下了心,還很有興致地打量起四周,瞧見牆上掛了塊木牌子,上頭的字她不認得,很費力地參透了會後,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請問……」

  「等一下再問好麼?」九金很隨意地回了句,甚至懶得回頭看一眼。過了半晌,終於解決完了,她才起身歸置好衣裳,從石頭後探出頭打量起來面前那個人。

  然後,看清了,也整個人因為驚艷而僵住了。

  九金的羞恥心開始覺醒,好想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她居然在如此無暇的男人面前做那麼齷齪的事。瞧瞧人家的眼神多媚啊,領口還微微敞開著,露出的鎖骨讓她熱血沸騰。還有那個修長的身型,愣是把那件灰不拉嘰又很眼熟的衣裳襯出了飄逸之感。

  果然,美人穿什麼都很美。

  「請問……」男人又開口了,聲音很冷,口吻也顯得很疏離。

  還是七哥哥的聲音比較好聽,軟軟的,酥酥的。九金收回目光,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指向牆上的那塊牌子,「請問你知道那上面寫了什麼嗎?」

  「此地禁止小解,違者豬狗不如。」他意興闌珊地飄了眼木牌,讀了出來。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很不爽地瞪了眼那木牌,果然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奴才,段府的人都好沒口德啊。

  「你剛才在石頭後面做什麼?」他忍不住有點好奇,方才只瞧見她很費力地拉扯著裙擺,動作很鬼祟,難道在刨坑埋金子?

  「做豬狗不如的事。」九金沒好氣地哼了聲,很快又想起面前還站了個完美男人,她必須要保持住端莊,「你是誰啊?」

  「梅項郝。」

  沒想好?九金瞬間覺得對這塊冰沒有愛了,不過就是名字嘛,遮遮掩掩的幹嗎,「那你慢慢想吧。」

  她要趕緊回正廳,剛才看見桌子上有好多好吃的,再晚一步,一定會被紅扁掃蕩光。

  「等一下。」見她要走,梅項郝忙開口喚了聲,「我要找唐九金,你知道她在哪麼?」

  「咦?」九金停下了腳步,「你找她做什麼?想求親?」

  「不想。」

  「……你就不能否認的婉轉點嘛!」她的心很稚嫩,經不起這樣傷害的啊。

  「抱歉,傷到你嗎?是你自找的。」梅項郝很鄙夷地掃了她眼,漸漸地,開始發現她有點眼熟,「你……你是阿九?」

  好親暱的稱呼喏。九金開始換了一種角度,重新審視前這個男人,果然有了不太一樣的發現,他的虎口處有個小小的暗紅色的蝶形胎記,他身上那件很眼熟的衣裳……是道袍!這個發現讓她興奮地手舞足蹈,大喊出聲:「你是師公!好好師公!」他點頭,她吼得更大聲了,眼淚也跟著噴了出來,「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你說你只離開三個月而已,馬上就會接我離開咸宜觀的,你這個騙子!騙子!」

  「我有說過這種話嗎?」太久了實在很難回憶起來。

  「有!」九金回得很堅定,為此她還每天算著日子過,誰想到他一走就是三年!

  梅項郝向來拿女人的眼淚最沒辦法了,見九金哭了他就開始手忙腳亂,趕緊抓起她的衣袖幫她擦眼淚,動作很粗魯,「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說過,你別太放心上了。乖,別哭了,我一直都習慣這樣騙小孩子的。」

  「那你現在回來是準備帶我離開的嗎?你等我,我去收拾東西,然後帶紅扁一塊走。」在唐九金的概念裡,他這個年輕帥氣的師公一定很富有,因為他每次出現都很有氣場,像金子一樣走到哪都發光。所以如果跟著他,那非但吃喝不愁,還再也不用裝瘋賣傻,更不會再被段子七凌虐了。

  「等等!」好自說自話的一個人,項郝輕歎了聲,拉住了她,「我沒打算帶你離開,段府很好,很適合你生活。我來找你,是為了問清楚一些事。」

  事實上,不管她待在哪都很適合,只要不待在他身邊就好,他一點都不想回憶起收養她的那一個月,完全的不堪回首。

  「問什麼?」一聽這話,九金的態度立刻就變了,冷漠了很多。

  「是關於你玄機姑姑的事,我想知道那天發生的一切,然後跟我去見裴澄,我要翻案。」項郝漸漸發現,要跟九金相處,最好的辦法就是開門見山長話短說。

  「現在?」她還沒吃飯啊,而且……剛剛小解完,沒洗手啊。

  「立刻。」

  「那我得去跟七哥哥說一聲,如果發現我不見了,他會著急的……」會著急著想歡呼慶祝。九金承認,她只是在找藉口,只要能逃開什麼都好,總之她是一點都不想再提及玄機姑姑的事。

  「我陪你去。」要看出她的心思並不難,項郝冷覷了她一眼,哼笑。

  「不、不用了,你太有氣場了,七哥哥最討厭搶他風頭的人了,他會打你的,我不忍看你們為了我打架。」這世界瘋了,她遇見的男人都很完美,並且也都很厭惡她,卻又同時都喜歡逼著她做不願做的事。

  「走。」項郝依舊不苟言笑。

  「不要了嘛,人家當時都已經死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了,不要再追究了嘛。要是讓七哥哥知道你的意圖,可能又會想要驗一次屍,我一點都不想再當屍體。說不定裴大人又會想去咸宜觀查一次,我不想再回那地方。還有衙門……不要呀,我不要去衙門!」她有心理陰影啊,只要走進咸宜觀就會想到以前被打被群毆的日子;還有衙門,想當初她被趕出道觀走投無路的時候,偷過衙役大哥的錢袋,被打得好慘,人家還說了要見她一次打一次。

  為什麼要在她終於騙吃騙喝成功之後,逼著人家去面對那些悲慘往事。

  關鍵還是,查啊查的,萬一查處紅扁撒謊會被治罪吧?這也是小事,這萬一查出她是在裝傻……哦,太慘了,九金捂著臉再也不敢往下想。

  「阿九,你變了。」項郝忽然沉著臉,口吻中含著失落。

  讓九金的心暗暗顫了下,「咦?」

  「以前的你很可愛,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可是現在……你心裡好像只有你的七哥哥。」他努力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傷心欲絕些,心裡暗自慶幸當初自己沒有選擇入佛門,偶爾還是能打打誑語的。

  「只要你不再查玄機姑姑的事,我願意立刻拋棄段子七跟你遠走高飛!」

  「真的?」他忽然笑了,還笑得很溫柔,緩緩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脖子。

  好曖昧的動作,兩人的距離在不知不覺間就變得親密無間了。九金含羞淺笑,用餘光偷偷瞄著項郝,微啟的唇越來越近了,眼看就要覆上她的唇了。項郝斜睨著她,剛想用力把她敲暈帶走的時候,她忽然就掛著兩條鼻血暈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45

第五章

  看著面前那堆七嘴八舌的女人,段子七越來越肯定唐九金絕對是用小解做藉口,開溜了。

  自從她走後,他就榮升為這場所謂的「義女收養筵席」的主角,很順其自然的,也變成了各家千金自誇大會。子七始終保持著微笑,目光胡亂游離在眾千金之間,只瞧見她們一個個搔首弄姿,就差沒直接貼他身上了。他那偉大的娘親,居然還能端著一臉很滿意的笑容任由事態發展。

  子七好後悔,早知道剛才應該陪著九金離開,然後還能順便偷溜出府,找裴澄打馬吊去,那樣的人生才堪稱完美啊。不行,他不能這樣自甘墮落,必須得想個法子溜走。於是,他微微轉過身,低聲在段夫人耳邊說道:「娘,九金去了很久,我好擔心,您不擔心嗎?」

  「哎呀,還真是去了很久,都快傍晚了,被你這麼一提,我倒還真有點擔心。」

  段夫人恍然大悟的模樣,讓子七雀躍了起來,「那我幫你去找她……」

  「不用了,我讓紅扁和落鳳去找了,龍套也去幫忙了。」段夫人笑燦了,看向他。

  子七頓覺失望,意興闌珊地捧起酒盅,呷了口。

  「子七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別一直跟裴澄窩一塊打馬吊,玩物喪志。」他就那點花花腸子,段夫人了若指章。

  「娘,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我們這是同僚之間在聯絡感情啊。」

  「哦?你那麼有空,怎麼不好好找個姑娘聯絡感情……」

  「是你說要讓長安城裡的待嫁姑娘們在思個幾年春,這種事當然要聽從父母之命。」段子七始終覺得這種事得看緣分,緣分到了那是逃都逃不掉的,哪怕愛得死去活來也認了;顯然,他的緣分估計睡過頭了。

  「那你瞧著那個王姑娘怎麼樣?」段夫人微微偏過頭,輕問,暗自將王姑娘上下打量了好一番,越瞧著越覺得溫婉,模樣也俏,跟她家兒子還挺般配的。

  「王府?賣鹹魚的暴發戶……呃,挺適合龍套的。」惡俗不要緊,像唐九金那樣以惡俗為特色也是值得誇獎的,但是分明惡俗還非要裝高貴,那就有點過了。

  「那那個趙姑娘呢?」段夫人沒有在暴發戶上堅持太久,說句實在話,那個王姑娘長相舉止的確沒的挑剔,只可惜身上總縈繞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嗯嗯,很……很銷魂。

  「太瘦了,風大雨大的時候都不敢帶她出門,弄不好一轉身,沒影了。」天天跟個「門板」相處,簡直是完全沒有感情色彩的生活。還不如九金,雖然圓嘟嘟,但也堪稱豐腴,珠圓玉潤比較能生。

  「那李姑娘呢?」

  「太嬌小,我不想被人以為猥褻幼童。」

  「張姑娘?」

  「嘖嘖,眼睛太小,臉型太大,鼻子太小,鼻孔太大。還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長得太詩情畫意了。」

  「那……那王姑娘呢……」

  「娘,這個你剛才提過了。」

  段夫人咬牙,磨得「滋滋」作響,耐著性子,保持微笑,又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姑娘?」

  「至少要比九金好。」曾幾何時,他對人生竟然已經如此沒有追求了。

  這要求好詭異!段夫人瞪著他,頓時無言以對,龍套吵吵嚷嚷地聲音傳來了。

  「少爺少爺!有好消息,絕對的好消息……唔……」龍套很興奮地從後堂狂奔進來,當見到老夫人後,他趕緊摀住嘴,硬生生地裝出一副很哀傷的樣子,聲音也跟著沉重了不少:「我剛才太難受太擔憂了,說錯話了,是壞消息,絕對的壞消息!二小姐失蹤了。」

  「失蹤?!」段夫人猝然起身,大驚失色,惹來了不少側目。

  相較之下,段子七很冷靜,還記得微笑安撫好奇的眾賓客。

  總算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他才皺眉,追問了起來:「怎麼回事?」

  「紅扁和落鳳把府裡的茅廁都找遍了,還是找不到小姐,只瞧見小姐頭上那個翠玉髮簪的殘骸。紅扁說了,小姐是最好蝴蝶形的東西了,要是瞧見那髮簪碎了,準會坐在原地哭到天黑的,可是那裡周圍都沒有小姐的影兒。跟著我們就讓大夥一塊去府外找了,附近的人家都去問過了,也沒有。紅扁他們還在找呢,我想著,還是先回來跟你和老夫人知會聲。」

  「知你個頭啊,去找啊!!」段夫人又一次按耐不住,完全不顧形象地大吼。

  好震撼的吼聲,龍套嚇得縮了縮脖子,膽怯地飄了眼他家少爺,想要求助。

  可是子七卻只是若無其事地輕笑了下,聳了聳肩,一副他也辦法的樣子。無奈之下,龍套只好沮喪地轉過身,繼續去尋找。

  九金最終還是被帶去了衙門,她終於發現她家師公原來不止有財有貌,還很有勢。裴澄簡直把他奉若上賓,待遇非一般的好,可是裴大人也說了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是不能翻案的。

  於是,她惡夢般的日子開始了……

  「師公,一定要去咸宜觀麼?我能不能在裴大人府上等你。」九金邊說,邊瞪著一旁那個賣肉包子的攤位,用力吞嚥了兩下口水,目光怎麼也拉不開。

  「餓了?」項郝轉頭看了她眼,很是不屑的眼神。

  九金咬著手指,用力點頭,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從昨天她醒過來之後,師公就逼著她想那天的事,她想不起來就不給吃的,現在都已經過午時了,她還得餓著肚子陪他去道觀。想想這一路途徑市集,看著那一個個小吃攤,多折磨人呀。

  「呵……」項郝輕笑,轉身掏出些碎銀塞進小販手中,「給我五個包子。」

  「好勒!」小販接過銀子,應了聲,俐落地開始裝起包子。

  熱騰騰白乎乎還有肉汁流啊流的包子呀,九金雙眼倏地綻放出光芒,師公到底是師公,有感情基礎的!雖然對她的態度很差勁,可還是跟最初的時候一樣,好疼她哦。

  可……可是,為什麼他會把包子塞進自己嘴裡,甚至理都不理她就逕自往前走了。

  「快點!」

  也不是完全不理會的,隔了很久,見她沒有跟上去,師公回頭吼了聲。九金扁著嘴,很想溜走,可她更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還是不要浪費力氣的好,只好忍氣吞聲地追上前。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那五個肉包子全都消滅乾淨,還很滿意地轉頭衝她笑笑,稱讚道:「你還是那麼有品味,這家鋪子的肉包子果然不錯。」

  「好好師公,你這是在打擊報復嗎?」九金思忖了會,總算明白為什麼師公變得那麼惡劣了。

  「嗯?」項郝挑眉,「那你覺得自己做過什麼事,值得我報復的?」

  「就、就那次我……我……哎呀,反正就是那次嘛!」九金跺了下腳,臉漲得通紅,難得有了羞於啟齒的感覺。

  「哪次?」項郝一臉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好討厭,人家說不出口嘛。」

  「說不出口?那你倒是告訴我,你以前怎麼就做得出?」其實,項郝很慶幸發生了那件事,若不是如此,他當年就不會狠得下心把她丟在咸宜觀了。如果帶著她離開,天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有違常理的事。

  「那你是真的在打擊報復哦?」不過就是破壞了他的姻緣嗎?幹嗎那麼計較。像他這種資本的男人,還怕找不到女人嗎,真是的,玄機姑姑本來就配不上他嘛!就算他真找不到了,她也願意將就補償下的啊。

  「我不是說過我很小心眼,得罪我,一定沒有好下場嗎?」

  「哎喲,以前的我沒有現在那麼端莊嘛,你也知道我那時候已經傻了啊,言行舉止會不受控制啊。」

  聞言,項郝猛地停下腳步,目光逼人地看著九金,「你不是說,你已經不記得以前自己犯傻時做過的那些事了嗎?」

  「其他的事是真的不記得了,可是關於你的事我全都記得很清楚。」她記得他說過讓她乖乖地待在咸宜觀,等他辦完事就會來接她,所以雖然經常挨打,九金還是堅持沒有逃走;她記得他手上有個蝶形的胎記,所以她喜歡所有蝶形的東西。

  反正,她記得所有他不記得的事!

  她的話好像說得很隨意,卻讓項郝愣了下。

  九金看他的眼神很無助也很灼熱,記憶裡,是只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才有過這樣的眼神,之後的她一直都癡癡傻傻的。每次想到初見九金時的畫面,項郝的心總會沒由來地暗疼,「阿九,你是真的變聰明了嗎?」

  「應該是吧。」她昨晚為了能吃點東西,什麼都跟他坦誠了,如果早知道坦誠之後還會繼續挨餓,她寧願裝傻。

  「那……去道觀之前的事你還記得嗎?」他問得小心翼翼,沒有了先前的冷漠,有點怕觸傷她。

  這話,讓九金抑制不住顫抖了下,臉色變得很不好看,她垂下頭,不發一言地踢著地上的石子,緊咬著唇。

  直到見那張原本還算漂亮的唇被她咬得泛白,項郝很不忍心讓她再去回憶那段日子了,撇了撇嘴角,他故作輕鬆地像以前那樣牽起她的手,說出的話卻依舊很沒口德:「好了,不要找藉口浪費時間,給我走快一點。」

  「我還是不能吃東西嗎?師公,真的好餓哦,要死人的哇。」九金的心情恢復得很快,或者該說她是逼著自己去若無其事,以為假裝不在意就真的不會在意了。

  「不准!想不出連個屁都不能吃!」都胖成這樣了,路都不用走了,直接滾就可以了,居然還只知道吃吃吃,早晚有天撐死她。

  九金忍啊忍的,一路上肚子不斷抗議著,他家師公全都無視了,她也只好跟著無視。反正她算是看出來了,什麼叫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跟她完全就沒關。在她獨善其身的過程中,只能默默承受來自社會各方的凌虐。

  越想她越覺得自己像個小可憐,無人疼啊無人愛,最要命的是師公為了表達對玄機姑姑的舊情難忘,還非要拉著她一起參與;忽然好想念七哥哥啊,雖然他很壞,但至少不會凶她,更不會吝嗇到不讓她吃飯。

  人生啊,最美妙的事就是想到誰,誰就能立刻出現……

  所以當九金看見那個在咸宜關門口徘徊的身影後,頓時覺得美妙極了。

  「七哥哥!」好激動啊,九金立刻很沒節操地忘了身旁的師公,朝著遠處那個暗紫色的身影飛奔而去。就好像前方是一大陀金子,每跑一步就接近了一點……直到最後她猛地一個熊抱,也不顧段子七的意願,自我滿足就好。

  子七隻瞧見有一男一女手牽著手出現,隨之傳來了個很熟悉的叫聲,然後有個不明物體迅速像他靠近,直到被她抱住,他依舊還處在恍惚狀態。

  她在他身上蹭了幾下,表情很滿足,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些許的哭腔:「七哥哥,你有帶吃的來嗎?我好餓,我快被那個男人弄死了。」

  「弄死?」好不容易,子七總算回神,皺著眉打量著懷裡的那團東西。

  「是啊,一整夜,不讓人家下床又不給人家吃飯,一早起來又折騰。好不容易帶我出門了,還以為可以吃東西了,結果……嗚哇……結果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啃白乎乎的……」

  子七聽得瞠目結舌,那團東西賴在他懷裡的份量,一再提醒著他,現在的情況是真正的「肥水流了外人田」。一整夜、大清早繼續、還被啃了白乎乎的……光是想,他都覺得慘烈。沉了沉氣後,子七盡量讓自己保持住冷靜,微笑著問:「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他怎麼就下得了手?太不可思議了,對著你,他居然還能下得了手,是不是個瞎子?」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項郝舉步上前,很不客氣地打斷了這久別重逢的兩人,順勢還瞪了眼那個「變心」極快的女人,咬牙切齒地開口:「你見過那麼帥的瞎子嗎?」

  於是,九金開始明白:天下是很大的,不要臉的人是死不光的。趁他們倆針鋒相對的時候,她停止了裝可憐,開始對段子七上下其手,就算他出門不太可能會帶吃的,搜點銀子出來也好啊,至少可以買東西吃了。

  「你是……」子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前這人跟剛才裴澄跟他描述的差不多,應該不會錯了,「梅項郝?」

  「請不要連名帶姓地叫我,按照輩份,你應該跟阿九一樣,叫我師公。」

  「你是她師父的公公?不會吧,您老貴庚了?」子七驚訝地脫口而出。果然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跟眼前這個「師公」比起來,九金的死而復生實在不算什麼,「嘖嘖,早就聽說道家有長生之道能夠駐顏,居然是真的。」

  「阿九!」項郝掃了他一眼,轉而把怒氣發洩到了九金身上。

  「做什麼啦?」有完沒完,不給她吃,還理直氣壯地凶她,人類的端莊意識都淪喪了嗎?

  「你到底從哪認來這麼個沒有常識的哥哥?!」

  「這有什麼,沒常識的師公我都認了,哥哥算什麼。」九金嗤笑著看了他眼,也嘗試著用鄙夷的目光,果然很爽。

  「九金。」眼看他們倆就要吵起來了,子七趕緊幫忙打圓場,「不要對你師父的公公那麼無禮,娘說過老人家是經不起氣的。」

  這圓場方向有點打錯了,把項郝都氣得顫抖了。在他即將爆發前,段子七又開口了,還笑得很無邪:「老人家您好,晚輩段子七。剛才裴大人來拜訪說是您老想翻案,帶著九金來咸宜觀了,晚輩也就趕了過來,當日為九金驗屍的就是晚輩,您老要是有什麼疑問,大可以來問晚輩,九金生性有些癡傻,您老應該也是知道的,從她身上是問不出什麼的,您老更不該一聲不響地就把給帶走。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已經帶走了也折騰了一天一夜了,您老就千萬別再把這破鞋送回來……哦,不,我是說您老千萬別……」

  九金已經忍得很辛苦了,仰頭看了好一會天,才總算沒笑出聲。

  可是項郝的涵養卻已經到極限了,「段子七,你敢再說一句『您老』,我立刻讓你去見閻王!」

  「九金,你師父的公公脾氣很火爆啊。」子七無奈地搖頭,這年頭的人就是太容易動氣。

  「呃……還好還好,只是對你才這樣的。」

  「是這樣嗎?那晚輩還真是榮幸。」子七抿了抿唇角,收斂起幾分笑意,也收起了些許玩心,「當日的『屍體』現在已經死而復生了,你若是想開棺再驗找到真正的死因是不可能了。至於咸宜觀的那些人……人是會說謊的,能不能撬開他們的嘴,就看你有幾分能耐了。不過我帶來了一個叫紅扁的姑娘,這會正在裡頭跟人敘舊呢,也許,你可以從她下手。」

  「紅扁?」項郝蹙眉,對這丫頭有幾分印象,是和阿九一樣跟著玄機的。

  「我明白你救人心切,但是九金是最不會撒謊的人了,你逼她也沒用。」邊說,子七邊拍開九金那雙還在他身上游離的手,實在是一雙攪得他心神紊亂的手,「別摸了!不是餓了嗎?我陪你去問那些道姑要些東西吃。」

  「好。」九金笑瞇瞇地仰起頭,心裡卻亂極了。他說她是最不會撒謊的,可是從她踏入段府的第一天起,就撒了個好大的謊,以後勢必還需要用無數的謊言來圓這個謊。如果有一天,當段子七知道她一直是在裝傻,會不會氣得把她殺了?

  他是個仵作啊!殺人的辦法一定有千千萬萬,好恐怖啊……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46

第六章

  九金喜滋滋地搓著雙手,眨著溢滿期待的眼睛,看著段子七端著一大鍋黑米粥走進廚房,很不客氣地重重甩在了她面前,還算好心地給了她一把勺子,趾高氣揚地說了句:「吃吧。」

  她總覺得他後面應該還有話,比如說「多吃點過年好賣個好價錢」之類的,因為不管怎麼看,他的動作都像是在豬圈外頭餵豬。但是這不重要了,只要有吃什麼好都好,做頭豬也是一種求之不得的福份啊!

  想著,九金捲起袖子,準備開動。

  卻忽然有雙手狠狠地拍開了她的爪子,好痛喏,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能不能等我吃完再折磨我。」

  「去洗手!」段子七瞇了瞇眸子,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九金很迷惘地看了眼自己那雙還算白皙的手,不滿地咕噥道:「我早上洗過了啊。」

  「那別吃了。」說著,他作勢要拿走那鍋粥。

  讓九金立刻很沒志氣地妥協了,「洗就洗嘛,你別動我的粥哦。」

  見她乖乖地跑去一旁用瓢打水洗手,子七在凳子上做了下來,支著頭,揪著眉心打量著她。傻是傻了點,可她不吵不鬧的時候是有那麼幾分姿色,很容易誘人伸出狼爪。一想到剛才她跟那個師公手牽手出現的場景,他就耐不住地又提醒了句:「洗乾淨點,多洗兩遍。」

  「哦……」管他要求多無理,反正應承下來就好了。

  「還有,你好歹是個待嫁的姑娘了,以後手不准給陌生人隨便牽,也不要一看見人就衝上去抱。更不准那麼沒有脾氣,如果有人再欺負你,你就反抗,要是打不過人家回段府找人,知道了嗎?」子七難得耐著性子,打算努力地讓這個妹妹知道什麼叫「潔身自好」、什麼叫真正的「端莊」!

  「抱你也不可以了嗎?」不要這樣吧,她就剛才一時激動抱了他一下,又沒太多感情色彩,他幹嗎那麼當真啊。

  「抱我當然可以,我是你哥!」

  原來所謂的「兄妹」,不過就是個可以堂而皇進行肢體接觸的身份哦。九金總算恍悟了,「那牽你的手也可以?」

  「……可以。」子七一再告訴自己,哥哥牽妹妹的手是很正常的,比如路過市集的時候,來往馬車很多,為了她的安全,做為哥哥他當然要牽著她的手。

  「那你欺負我的時候,我也可以反抗?」對於九金來說,前面都是鋪墊,這句話才是關鍵。

  「不可以!別人欺負你那才叫欺負;我如果欺負你,那是望妹成鳳。」差一點就被她饒暈了,好在段子七醒悟得夠及時。

  「哎喲,說那麼好聽幹嗎。我就是只山雞,還成什麼鳳,裝都裝不像。就算浴了火,也就是只烤山雞,你不用對我寄予太多厚望,更不用對我要求太苛刻的,我就這麼著定型了。我們還是做對胸無大志的兄妹比較好,咱倆就不是楊國忠和楊玉環的命,認了吧。」弄了半天,他那麼折磨她,非要她學什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原來就是想兄憑妹貴啊。早說嘛,這念頭要不得啊要不得。

  「看起來你好像不太餓,居然還有力氣說那麼多話。」

  眼看段子七修長的手指就快要觸碰到那鍋粥了,九金趕緊丟下水瓢,衝上前,「餓!我好餓!我閉嘴,再也不說了,成鳳就成鳳,等我吃飽了,我就去馬上用火燒自己。」

  這半天一夜挨餓的苦日子,總算讓九金學會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千萬不要把自己的喜好暴露出來,容易被人捏住把柄啊!看她現在這諂媚的嘴臉,幸好是沒鏡子,不然連她都會瞧不起自己。

  「你也不是傻得很厲害嘛,怎麼魚玄機以前會常打你?還是說你以前突然犯傻的次數要比現在頻繁得多?」見她吃得正投入,子七狀似無意地開口問了句。

  九金想也沒多想,就含糊不清地回了,「也不是只有玄機姑姑會打我,除了紅扁,咸宜觀每個人都會打我。她們哪天要是集體犯了錯,還會約好了一起來打我。就連那只看門的狗,每次見我也都想咬我。」

  「嘖嘖,挺可愛的一個姑娘,怎麼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呢?」子七順手幫她把額前的發弄到了耳後,動作下意識地很輕柔,雖然說話口吻聽起來還是很輕鬆,可他還是有些為她心疼。就算是傻,也並非她願意,這樣被人欺負了三年,也難怪她抗生能力那麼強。

  「我也不知道。」九金繼續埋頭喝著粥,看起來很平靜,可是段子七那個不經意地小動作,卻讓她不自覺地紅了臉頰,為了掩飾,只好把頭埋得更低了:「不過打我最多的還是玄機姑姑,她跟你一樣,也說是希望我能成才。」

  「所以你每次一犯傻,她就忍不住會打你。」這樣的話,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看自己徒兒那麼不成器,總會有些衝動。但子七沒辦法理解,她為什麼可以下手那麼重,直至把她打死,又或者……九金真的不是被打死的?

  「也不是每次都因為我發作,有時候是因為來道觀裡找姑姑的公子多看了我幾眼,或者是跟我說了幾句話,尤其是陳韙……」九金說到一半忽然就停了,連粥都忘了喝,瞪大眼看向子七。

  「怎麼了?」這莫名其妙地轉變讓子七嚇了跳,反射性地離她遠了些,情況有點不太妙,後續發展很讓人擔憂啊。

  「我……」她猶豫了下,欲言又止,「紅扁在哪?」

  「應該在你們以前住的屋子裡吧,她剛才說是要去整理些東西。」

  子七話剛說完,就瞧見九金忽然起身,跑了出去,甚至都沒有跟他知會聲。他瞪著那個身影,越想越覺得一定要好好教育下這個死丫頭,讓她知道什麼叫做規矩,吃飽了,至少也要對他說聲謝謝吧。

  對別人這樣不打緊,但是她就是不可以這樣忽視他,他……他好歹是她哥哥……

  途逕庭院的時候,九金瞧見她家師公正在和老道姑敘舊,為了不讓他發現,她故意饒了好大一圈,悄無聲息地鑽進了以前的屋子。見龍套和紅扁正在角落竊竊私語,活像偷情的小倆口,她很不厚道地咳了聲,打斷了那兩人。

  「咦?小姐,少爺不是說帶你去吃東西嗎?」龍套若無其事地笑問,按照九金的飯量來說,她應該要吃很久才對啊。

  「七哥哥找你,讓你快點去,說是有急事。」九金瞪大眼眸,眨都不眨一下,撒謊要的就是這種超脫境界。

  「這樣啊……」龍套依依不捨地看了眼紅扁,「那我先去看看,一會再來幫你哦。」

  「走開走開,誰稀罕你幫了。」紅扁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人好討厭,幹嗎說得好像他們是兩情相悅的一樣,她明明是躲他都來不及。

  直到龍套暗自咕噥著悻然離開,九金才收起笑臉,環顧了眼這屋子。還是瀰漫著那股熟悉的霉味,以前這裡還嘗會縈繞著血腥味,因為她每次被打都會見血。斑駁的牆上有用黑墨畫出的一條條豎線,那是師公離開的第一天起九金開始畫的,每天一條,不知不覺已經滿牆都是了。

  明明是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九金卻一點都不覺得留戀,她收回目光,沉了沉氣,輕聲問道:「紅扁,那天陳韙是不是來找過玄機姑姑?」

  「你……」紅扁怔愣了下,臉色的血色頓失,「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嗯。」九金躊躇了些會,點了下頭。其實,除了陳韙,她壓根什麼都沒想起來。

  只是覺得紅扁一定瞞了她一些事,以往每次陳公子來找玄機姑姑,多半都會留宿的。可是裴大人那天問起的時候,道觀所有人都未曾提起過陳韙。

  九金沒有預料到的是,隨便點一下頭,就會讓紅扁手足無措。

  愣了許久後,紅扁忽然開始不停地在屋子裡徘徊,像在盤算著什麼,隔了很久,才緊張地追問:「阿九,你沒把那晚的事跟師公說過吧?」

  「為什麼不能說?」她眨著眼,看起來很無辜。

  「當然不能說。玄機姑姑交待了,不管如何,千萬不能把陳公子給供出來,會毀了他一生的。」紅扁緊握住九金的手,顯得很激動。

  「他的一生會比姑姑的命還重要嗎?」

  「阿九,你不懂。」紅扁咬著唇,略顯呆滯地在硬床板上坐了下來,目光很空洞,「也許對我們來說姑姑的命更重要,可是姑姑不這麼看。她傾盡了所有積蓄買通了道觀的所有人,就是為了不讓陳公子惹上麻煩。何況,如果姑姑不被治罪,你永遠都離不開咸宜觀,有一天甚至可能步上她的後塵。」

  「傾盡所有積蓄保護陳韙?一個需要女人來保護的男人,還算人嗎,分明是只龜。」九金也激動了,她一直覺得自己識人的眼光已經很差勁了,沒想到一個身為她師父的女人居然更遜。

  「別這麼說陳公子……」紅扁脫口而出,跟著又掃了九金一眼,見她沒多大反映,便立刻轉過了話鋒:「姑姑說過: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陳公子就是她的『有心郎』,值不值得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這句話,九金倒是挺同意的,那個陳韙看起來的確像個「有心狼」。

  還是只惡狠狠地狼,吃了人不吐骨頭,不僅吃了姑姑,在九金看來,紅扁多半也被吃了,「紅扁,你是不是喜歡陳韙?」

  紅扁雙頰緋紅地垂下頭,有些扭捏。

  惹得九金直翻白眼,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空害羞。

  「喜歡又怎麼樣,人家哪會看上我啊。」紅扁有點失落,為那段早夭的單戀。

  「所以你配合陳公子弄死了我?」在無法小心求證的情況下,九金決定大膽假設,反正假設錯了也不會沒飯吃。

  頂多也就是像紅扁這樣猛地跳起來,大聲反駁:「我沒有!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弄死你,我不知道那藥會讓你變成那樣,陳公子說那只是療傷的藥,喝下去傷口會好的快一點,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故意的,我……」

  「什麼藥?」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子七的聲音也跟著傳來進來。

  紅扁滿臉驚恐地瞪著他,跟他一起進屋的還有師公。她突然有種無所遁形地感覺,很不好受,只好一個勁地往九金身後躲。

  「藥呢?」這次輪到項郝開始咄咄逼人了。

  「在……在這裡。」紅扁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個小陶瓶,她說是要整理東西,就是為了來找這個陶瓶,那天混亂間不見了,紅扁本還以為玄機姑姑已經定罪,就不會再來道觀查了,也沒放在心上,直到聽裴大人說九金那個項郝師公回來了。

  「這什麼藥?」項郝接過,拿捏在手中反覆打量了會,這是個很精緻的陶瓶,很少見。

  「我也不知道,陳公子說……說這只是療傷的藥,那天姑姑出門去辦事了,陳公子剛好來找她,然後……」話說到一半,紅扁有所顧忌地飄了眼九金,抿著唇,猶豫了好一會,又繼續說了下去:「然後見姑姑不在,他就想染指阿九,幸好姑姑及時回來了,可是阿九也被打得好慘……」

  「好好師公……」九金漸漸蜷縮到了角落裡,忽然開口打斷了紅扁,很無助地喚了聲,眼眸裡透著恐懼,身子也跟著不住地顫抖:「我怕……」

  好楚楚可憐的一張臉,好水靈一雙眼睛,子七卻很沒人情味地瞪了她眼,輕斥:「不准怕!」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雖然子七不明白她到底在怕什麼,但是既然怕了,為什麼要捨近求遠,他就站她身邊她竟然不要,偏偏只記得那個很不像師公的師公。

  「讓開點!」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師公很有氣勢地推開子七,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九金拉進懷裡,不斷地安撫著。

  惹得子七瞠目結舌,這兩人……太沒天理了!他是師公啊,竟然可以如此無視倫常,就這樣堂而皇之當著他的面如此親暱地待他妹妹!這算什麼,現在到底算什麼情況?!這個男人到底是來幫魚玄機翻案,還是來勾搭自家徒孫的?

  「要我先帶你出去嗎?」項郝摟著她,柔聲問著。九金的表情讓他有種恍如當年的感覺,不需要問,他也能猜到,這丫頭一定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如果當時沒有他,也許她不止是傻了而已。

  別說項郝了,就連紅扁都猜到了,她噤了聲,一直沒敢再往下說。

  九金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唇,輕搖了幾下頭,又往項郝懷裡鑽了幾分。難得有這個機會的,要好好把握!

  這一幕太淪喪了,子七看不下去了,乾脆搶過項郝手中的陶瓶研究了起來。

  「你是仵作,應該能看出這是什麼藥吧?」項郝仰起頭,先前的柔情不見了,換上了一臉嚴肅。

  「噗噗噗噗……」

  沒等子七回答,湊上前想好奇一下的龍套噴笑出聲了。

  「龍套,下次放屁的時候不要用嘴。」子七斜瞪了他眼,沒好氣地說。

  「明白了。」龍套頻頻點頭,然後興奮地衝著項郝說開了:「這藥問我們少爺就算是問對人了,他也差點深受其害啊。據說這是西域的一種媚藥,咱們這的人不懂,就會亂用,上回有個姑娘就在我們少爺的茶裡下過這藥。其實這是外敷的,不能內服,要是誤食了,份量少還不打緊,多的話會讓人癡傻的。不過也有說人死後十天之內服了這藥,會起死回生,估計是訛傳。」

  「你看九金那副活蹦亂跳的模樣,像訛傳麼?」真是個多嘴的笨蛋,子七負手,瞇著眼瞪向龍套,見他乖乖閉嘴後,才繼續追問紅扁,「那天陳韙就是讓你把這藥給九金吃的?」

  「嗯。」紅扁點頭,生怕最後事情鬧到自己身上,便一五一十全說了:「阿九吃了這藥後,就開始不對勁了,一個勁地發瘋,她以前雖然也常犯傻,可是那次特別厲害。我怕出事,就去把姑姑找來了,後來姑姑聽說了這事,就跟陳公子吵起來,陳公子一怒之下打了姑姑離開了,後來……後來姑姑就拿阿九撒氣,直到阿九倒在地上不動了。我們都以為她死了,姑姑就把屍體埋在了花園……警告我不准說出去,說是如果報官的話,我也會被牽連的,所以我……」

  「那個男人住哪?!」

  這句話咬牙切齒的話,同時從子七和項郝口中迸出,連口吻都如出一轍。

  紅扁嚇了跳,縮了縮脖子,囁嚅道:「就住在城西石林街上……」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48

第七章

  魚玄機的事算是真相大白了,善後的事全都交給了裴澄,可是卻沒有人覺得開心。

  往段府駛去的馬車裡,氣氛顯得很凝重,子七看著窗外,不發一言,偶爾會斜睨九金;從上車起,九金就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害他莫名其妙地總覺得自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般。

  「你為什麼要把紅扁交給裴大人?還不准她再來段府?」九金終於說話了。

  「那你告訴我,還有其他辦法嗎?」子七聳肩,一臉苦笑,「難道要領回去?誰知道那晚她到底是無知還是故意,萬一往後又對你做出什麼事,怎麼辦?你發生意外不要緊,關鍵是我娘會擔心,你這次不留隻字片語的失蹤,已經把她給急壞了。」

  「我也不是故意失蹤的嘛,你又不陪人家去上茅廁,段府那麼大,花園裡還到處都是假山,迷路了嘛。然後就遇見師公,就……就暈了……」一想到自己很不端莊地在師公面前做「豬狗不如」的事,九金就覺得好委屈。

  「怎麼暈的?」子七不覺得他家的茅廁有把人熏暈的能耐。

  「抵抗力太差。」男人太帥是種罪啊是種罪,容易讓女人拋卻端莊啊。

  「你看起來壯得像頭可以直接送去屠宰場的豬,抵抗力一點都不差。」邊說,子七邊故作厭惡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這話,把九金堵得無從反駁,更不會傻到告訴他是因為她誤以為師公想咬她的嘴才暈的,乾脆轉移話題:「那你為什麼不要師公送我回段府?」

  「不是『回段府』是『回家』!你回家為什麼還要外人來送,我是擺著看的?」去他的師公,真是個怎麼聽都讓人覺得不堪入耳的稱呼。

  「你除了能看還有其他作用嗎?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攜帶起來也不方便,居家旅行都不適合。」師公就不同了,會在她害怕的時候抱著她安慰;還會在她無助的時候,牽著她的手遠離火坑。

  九金咬著唇,光是想,臉就不自覺地紅了,她似乎已經感覺到了舊情復燃的味道。那段逝去的初戀啊,將要覺醒了麼?好讓人期待喏。

  「唐九金。」

  「咦?」好陰沉的聲音哦。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用過你師公了?」要是敢點頭,他一定會把這個不知檢點的妹妹扔下馬車,一定會!

  「三年前就用過了啊。」

  顯然,他們對「用」這個詞的理解很截然不同。

  「龍套!停下來!」子七咆哮了聲。

  前頭駕車的龍套很聽話,沒隔多久就傳來一聲馬兒嘶鳴的聲音,順著慣性九金整個人從座位上跌了下來,眨著茫然的眼仰頭看著段子七。難道說這個不定期就會爆發兩下的男人,又要嶄露他的獸性了嗎?

  「下去。」

  「啊?」他冷冷的聲音傳來,弄得九金一頭霧水。

  「滾下去,跟著馬車跑。」

  「不要了吧……」不管如何,總要給她個合理的理由吧。

  「不要也可以,回家後不准吃飯,饒著花園跑到天亮。」子七訕笑,覺得這方法不錯,很有助於她瞭解段府的內部結構,就不會再迷路了。

  「……那我滾。」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不如痛快了斷。

  做出決定後,九金很配合地滾下車,是真的用滾。她想用實際行動證明,小女子能滾能爬。也許裝下可憐賣下乖,她家七哥哥就會心軟,畢竟對待一個弱女子如此狠心實在有失端莊。

  可是她盤算錯了,段子七非但沒有同情心,還在九金剛落地的時候,就命令龍套駕車。九金愣了下,被馬車揚起的灰塵嗆到了,一陣猛咳之後,馬車已經在遙遠的大前方了。無奈之下,她只好邁開短小圓潤的雙腿,努力追上前。

  瑟瑟的秋風吹啊吹,傍晚灰濛濛的天很淒涼,繁華依舊的朱雀大街上,有輛馬車正以萬分緩慢的速度行進,馬車後有個珠圓玉潤很不端莊的姑娘喘著粗氣,一路狂追。

  真是分外和諧的一幕景啊。

  天色漸漸暗了,段夫人心急如焚地徘徊在段府門外,害得落鳳也只好假裝焦急跟著徘徊。

  好不容易,終於有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透過朦朧的霧氣,能逐漸瞧清有輛馬車正朝著段府駛來,醬紫色的車棚,是段府的車。落鳳又瞧了會,直到看見駕車的龍套,才興奮地大叫:「夫人夫人,他們回來了,太好了,我們終於能吃飯了!」

  「哎……這馬是不是老了,怎麼跑得比烏龜還慢?」段夫人長歎感慨,心裡頭越是著急,那馬車反而越是顯得更慢。

  過了好半晌,馬車才終於停在了段府前,龍套跳下車給段夫人行了個禮,笑得格外諂媚。跟著才跑去拉開車簾,子七跨下車後,他便又放下了簾子。

  段夫人往裡頭瞧了半天,都不見九金的身影,不禁又擔憂了起來:「九金呢?」

  「觀世音,觀世音,我在這……」

  不遠處的黑暗裡,傳來一道有氣無力地聲音,那聲音的主人漸漸現形,漲紅著臉,滿臉的灰塵,衣裳上還破了幾個洞,很無力地衝著段夫人揮了揮手。

  「怎麼折騰成這樣了?」段夫人趕緊拉著落鳳上前,扶住她,掏出帕子替她擦去了臉上的塵土,有些不悅地掃了眼面色冷然的子七,問道:「裴大人不是說他師公帶她去咸宜觀了嗎?難道又被打了?」

  「不是不是,師公不會打我,有師公在道觀裡的人也都不敢打我。是、是……」九金支支吾吾了半天,怯弱地偷瞄著子七,壓低聲音開始在段夫人耳邊告狀,「是七哥哥嫌我礙眼,嫌我是個傻子不配跟他坐同一輛馬車,命令我滾下車,追在馬車後頭跑。」

  「段子七!」段夫人怒了。

  「嘁……」子七不屑地輕嗤了聲,看來自己是低估她了,這個傻子很懂得向社會求援。

  「觀世音,我以後再也不要出門了,沒臉見人了,整個朱雀大街上的人都看見我連滾帶爬地追在馬車後頭了。你以後也不要出門了,你一定也會沒臉見人的,我聽見大伙都在議論說……說段府欺凌柔弱少女,簡直天理不容,哇嗚……我真替您委屈啊……」眼淚眼淚,眼淚絕對是博取同情的最佳道具,也絕對是九金最擅長的伎倆。這種時候,就是要聲情並茂,淚水連連。

  子七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個剛才還活力十足的女人,瞬間就邊說邊哭還邊投入他娘的懷抱不停撒嬌。連他這個時常作假的人都瞧不下去了,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在道觀待過的人就是不同凡響。

  「太過分了,你已經被人擄走快一天一夜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居然還那麼殘暴地對待你。九金,你實在是太傻了,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在為我們段府的聲譽考慮。我對不住你,我沒能保護好你,還教育了這麼個兒子來欺凌你……」說著說著,段夫人也聲淚俱下了。

  這場面弄得一旁的三人都呆了,只瞧見段夫人和九金相擁在一起,嚎啕大哭,那哭聲……震撼了整條街。

  落鳳很無力地擦了擦汗,往少爺身邊靠近了幾分。

  很快連向來最諂媚的龍套也臨陣倒戈了,搖頭興歎走到了他家少爺身後。顯然,夫人已經被唐九金同化了,這種時候立場是不能模糊的,這關係到聰明和癡傻的問題,一個很原則性的問題。

  段子七忍了很久,一心覺得女人是很情緒化的,也許他娘親是思女成疾需要發洩,又也許九金是瞬間得知太多不堪的真相需要傾洩,那麼……讓她們哭一下也好。

  可是,為什麼她們倆個哭起來就可以那麼沒完沒了。深秋的夜很涼,馬兒需要吃草,他們也是需要吃飯。

  在飢餓的促使下,子七隻好硬著頭皮拉開那對母女,一左一右摟著她們,邊往府裡走邊很溫柔地勸道:「娘,別哭了。常言道:沒有受過苦的孩子是長不大的。你看我們家九金,現在多懂事,還知道為段府的聲譽考量了,這是好事。」

  「也對,的確懂事多了。」段夫人還在抽泣,但比剛才要安靜了不少。

  「還有你……」子七轉頭,微笑著看著九金,附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低語:「是要繼續哭,還是要去吃飯,嗯?」

  多麼有威懾性的話,九金立刻就笑顏逐開了,這轉變連她自己都被折服了,「觀世音,我們不哭了,我們去吃飯。我等下還有好多好多可以讓你哭的事要跟你說,我們先去補充下體力吧。」

  「好!」段夫人頓時覺得自己有點邪惡,她居然好期待等下那些可以讓她哭的事,大概是因為生活太如意,很久沒哭了吧。

  子七眼看這她們倆嘻笑著手挽手離開的模樣,活像一對真正的母女,反而他這個親生兒子,就這樣被他娘無情地遺忘了。他愣在原地,雙拳緊握,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到底是誰說她傻的,到底是哪個混蛋說的?!」

  「少爺,是您說的。」龍套很敬業地提醒。

  「哎呀少爺,您真混蛋,一點都不端莊喏。」落鳳掩著嘴,偷偷笑著,一副很害羞的模樣,說完後就扭扭捏捏的跑開了。

  這步伐,這話語,這欠扁的模樣,簡直跟她家小姐如出一轍!

  等到子七跨入飯廳的時候,那對母女已經自顧自地吃起來了,還很噁心地互相布菜。他沉著臉,用力地在她們對面坐下,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很成功,總算引起了九金的注意。

  那雙賊溜溜的眸子盯著他看了會,突然癡笑,把他面前的那盤雞端到了自己眼前。還很自作主張地丟出一句話,「七哥哥,我知道你最討厭吃雞了,我來幫你吃。」

  「謝謝。茅坑裡的東西我更討厭吃,你不如也幫我吧。」子七衝著她淺笑,口吻比她還輕柔。

  「那是什麼東西?你怎麼那麼挑食的喏,以前玄機姑姑說如果挑食就把最討厭的東西,讓那人吃上十天半月,保準不挑了。一會,讓龍套去幫你多弄點來,你吃上十天半月,一定會愛上那滋味。」九金癡傻狀地歪過頭,笑容格外甜美。

  「噗噗噗……」這話,讓段夫人抑制不住地噴笑。

  「夫人,少爺說了,不能用嘴放屁。」龍套提點道。

  後果很淒慘,段夫人生氣了,說他口沒遮攔,罰他去洗茅坑,還說如果那裡面的東西他也討厭吃,那正好,去吃上十天半個月。

  終於終於,這頓讓人很沒食慾的飯吃完了。子七剛想趕緊開溜,就被段夫人拖住,說是想要知道魚玄機的案子究竟怎麼回事。為了表現孝順,縱使千萬個不情願,子七也只好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說了遍。

  沒想到的,段夫人和唐九金的情緒又一次齊齊失控。

  這一次九金不是假裝了,她真的憋了好久,一提起紅扁她就覺得難受。畢竟是相處了三年的人,還是整個道觀裡唯一不打她的人,她們以前還說好,要一起騙吃騙喝。可是就像剛才段子七在馬車上說的那樣,就連她也沒辦法保證那晚紅扁究竟是無心還是故意。如果當真是無心,為什麼玄機姑姑沒回來時,陳韙想染指她,紅扁卻沒有阻止呢?她明明知道了,也分明看到了,卻選擇了旁觀……

  九金沒什麼博大偉岸的胸懷,只要一想到這些,便總會覺得心裡頭有了疙瘩,無法再和紅扁若無其事地相處下去了。

  這一次段子七無力勸阻,最好她們倆哭啊哭啊,哭到累了,然後大家一起洗洗睡下吧。

  只是沒想到的事,深得她家小姐真傳的落鳳忽然殺出,居然提議說為了慶祝九金安然無恙回府,也為了讓九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不如召集全府上下大家一起飲酒狂歡一下。沒有意外的,段夫人自然是同意了。諸如這類的狂歡,子七原來還是挺喜歡的,以前每次爹出遠門的第一天,段府上下都會這樣熱鬧一次,因為當家主事的走了,大伙都可以無法無天了。他還能順便叫一堆人回來打馬吊,這種時候,娘非但不會說他玩物喪志,還會一起參與。

  可是……今天他一點都提不起興趣。

  偏偏他越是想睡,他娘就越是想要他參與,為了構建和諧兄妹愛,她算是不惜一切代價了。段子七很無奈地坐在院子裡,周圍很吵,家丁丫鬟們鬧成一團,他卻覺得好淒涼。

  「九金,你不覺得夜深露重,更適合安寢嗎?」仰頭望著那一輪明月,子七很無力地問著身旁的九金。

  她卻完全答非所問,很豪爽地塞了個酒盅給他,「死後自會長眠,生時何必貪睡。我們來喝交杯酒吧,上回沒有來得及喝,好可惜喏。喝完,就可以入洞房了。」

  「……你今晚好有詩性。」他果然是好累,累到連逗她的力氣都沒了。

  「濕性?」好害羞喏,她家七哥哥的口味總是那麼重,講話總是那麼赤裸裸。

  「詩性好啊,我們家九金居然會作詩了。喝酒的時候,一定要吟詩助興的,九金,別理他,他只懂得那些個馬吊牌,還有那些個屍體,沒有浪漫感的男人。娘來陪你對詩。」

  「那我做拿手了。我姑姑可是以詩聞名的呀,我怎麼能遜色。」原來是這個「詩」哦,終於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了,九金很激動地站起身,一腳踏在了椅子上,揮了揮袖子,故作哀愁地說道:「夜半窗邊春貓叫,妹叫哥哥把燭吹。」

  「噗……」喝進嘴裡的酒,被子七噴了出來,臉也跟著漲紅了。這絕對是挑逗,絕對是暗示,他這不知檢點的妹妹居然在邀請他夜半去她房裡把燭吹。黑燈瞎火,孤男寡女,乾柴烈火,春光無限……實在誘他無限遐想。

  「好詩好詩!」段夫人帶著三分醉意,鼓掌喝采,也吟了起來,「臨睡衣衫半解妝,虛掩閨窗等情郎。」

  「娘……端莊端莊。」這要是讓他爹聽到了,一家子都不得好死啊。

  「別打岔,九金,到你了!」

  他娘酒品很差勁,子七很無奈,只好期盼九金能稍顯收斂點。

  結果,她仰頭皺眉哀怨地看著月兒,閉上眼,由著徐徐晚風吹亂她的發,看起來感觸良多地歎語:「哎……風吹褲衩毛飛揚……哎,風中凌亂啊。」

  「好!子七,明天給我揮毫寫下來,裱框,掛中堂!等你爹回來,讓他好好鑒賞!」

  子七半瞇著眸子,懶懶地牽起嘴角,無言以對。頃刻間,他覺得天地是要變色了,星空都黯淡了,段府是沒法待了,日子也沒法過了。不是他死,就是唐九金死。如他這般風華正茂怎能去死,還是凌虐死唐九金吧……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49

第八章

  長安郊外的小樹林裡,圍聚著一堆人,到處都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人群的中心點,有一個少婦正拉著一個年輕人吵架。實在很嘈雜,比起市集有過之而無不及,九金很是佩服地看著她家七哥哥,居然可以無視所有吵鬧那麼投入地驗著面前的屍體,那表情實在好專注好誘人,難怪會吸引來那麼多閒來無事的姑娘家。

  「按屍體的僵硬程度來說,死了六個時辰以上了。瞳孔擴張,指甲有斷裂的痕跡,身上有多處淤痕,應該是被暴打而死。」

  「哦哦,那這些臘肉是?」九金興致盎然地蹲下身子,正經地跟子七討論起案情。

  子七皺著眉,打量了眼那些臘肉的排列位置,「可能是偷了臘肉,被人抓到暴打了一頓後,還沒有死,一直掙扎到這裡的時候,才終於不支倒地,所以這裡周圍沒有其他人的腳印。兇手應該是家離這不遠又剛好最近在曬臘肉的人。」

  「王阿三!七爺都這麼說了,我看你還怎麼抵賴。這附近人家都是到臘月才開始曬臘肉的,只有你不同,你家是賣臘肉的一年四季都會曬!」那個少婦開始得理不饒人,緊拉著年輕人的衣裳叫喊,「你是看我這孤兒寡母的好欺負是不是,把我的狗賠給我!我們一家老小全靠它看門,你就這麼狠心地打死了它,賠給我!不然我天天賴你家,吃你的、用你的!」

  子七接過九金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懶懶地飄了眼面前爭吵不休的那兩人,打算找裴澄踢場蹴鞠輕鬆一下,這樣天天義務勞動也是很累人的。

  「哇哇哇!七哥哥你好厲害哦,前天是一頭自己難產而死的豬,昨天是一隻太過瘋狂自己撞樹上死掉的牛,今天又是被人打死的狗。你真的好厲害哦,即使對禽獸也是那麼的瞭解,我好仰慕你哦。」九金尾隨在他身後,眼中不停閃爍出崇拜的光芒。

  子七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皺眉嗤哼:「你到底是不是女人,為什麼每次看見屍體,你總能莫名地興奮?」他已經無聊到把所有仵作的活都搶了,連這堆莫名其妙地屍體都搶來驗,衣裳都不知道弄髒多少件了,為什麼還是折磨不了她?

  原本,子七覺得,但凡女人見到屍體總會上吐下瀉、食慾不振,然而唐九金絕對是個例外。她非但特別興奮,食慾還愈發好了。

  「你是我的七哥哥嘛,我要熱愛你,並且接受你的一切。難道你很希望我對著那些屍體吐嗎?」九金扭著身子,無視周圍那一道道射來的白眼,堅持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沒錯,很想。」子七回得斬釘截鐵。

  「可是我進道觀之前,家裡是專業哭喪的,隔三差五就會和屍體睡睡覺聊聊天。看來,我是無法滿足你的需求了,那不如……我們各自自由活動吧。」她一點都不想參與他的生活,同樣的,他能不能也不要把她當成死刑犯,到哪都帶著,害得她都沒辦法去找師公。

  「哭喪?」子七愣了下,才繼續往前走,這還是九金第一次主動跟他提起以前的事,不禁讓他有點好奇,「哭喪為什麼要跟屍體睡覺聊天?」

  「你傻呀,要培養感情啊,不然怎麼哭得出。」九金略顯鄙夷地掃了他眼,就是因為那些經驗積累,現在的她才能隨時隨地想哭就哭。

  只有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才會找人來哭喪,哭一場價錢也不算便宜。這就更讓子七覺得困惑了,她怎麼就會淪落到那種地步,「那後來呢?」

  「後來?」她眨了眨眼,癡笑看著他,隔了很久,才若無其事地拋出一句:「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走,陪我去玩。」子七忽然伸手摟住她的肩,動作很自然。他想到那天紅扁敘說事情始末時,九金的反常,還有她那個師公的態度。也許以前的事她並沒有忘,只是不想再去回憶。這想法,讓他泛起了一股同情心,今天有點不太想折磨她了。

  「七哥哥……」她紅著臉,支吾著。

  「嗯?」

  「能不能你自己去玩,讓我去找師公?我好像見師公哦……」

  「不准!」身為兄長,他必須把這種師公與徒孫間的畸形戀情扼殺在搖籃裡!

  果然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九金只好換種方式,「其實我是想知道玄機姑姑什麼時候行刑,畢竟我和她師徒一場,我想去送她一程……」

  「是想去送她一程,還是你覺得你師公一定會去,所以想偶遇一下?」即使子七很想無視,但她那點心思實在太昭然若揭。

  「哎喲,都一樣嘛,你幹嗎要問得那麼詳細嘛。你不會那麼沒有人情味吧,我的願望已經那麼卑微了,你都捨得拒絕嗎?」

  「捨得。」

  「告訴我吧,我要去安慰師公,他看著玄機姑姑落到這下場,一定會很難受的,這個趁虛而入的時機太完美了,我不能錯過。」

  子七面色沉了幾分,見她很堅持不懈地追上來,忽然就改口了,「叫聲好聽的,我會考慮下告訴你。」

  「七哥哥……」

  聞聲,子七的身子僵了下,這稱呼由她喊出來,真是該死的很好聽,「我帥還是你師公比較帥。」

  「當然是你!」哦,天上的菩薩們啊,請寬恕一個逼不得已而撒謊的傻子吧。

  「是麼?」他嗤笑,腳步更快了,「既然這樣,你也沒必要知道魚玄機到底哪天行刑了,浪費精力去找你師公還不如天天看著我,反正我比他帥。」

  「我……」

  「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麼自己回家,要麼閉上嘴跟我去玩。」

  「那我當然選後者。」她可以邊玩邊煩他。

  「很好,乖。」但願適當的娛樂活動,可以讓她遺忘那場行刑。總之,即便沒有師公,他也不打算告訴她,刑場那種地方,實在不適合她去。

  看著面前偌大的蹴鞠場,唐九金興奮了,當真是把她家師公給拋到了腦後。

  「這個東西我也會,我也要玩!」她激動地攥著子七的衣角,雙目熠熠生輝。

  子七皺著眉,回頭撇了她眼,用力拍開了她的手,剛想拒絕,裴澄就率先叫開了,「你?!別說笑了,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蹴鞠啊。」九金回道。看來她裝得很成功,還真是所有人都把她當成傻子了。

  「那你知道蹴鞠的規矩嗎?」裴澄繼續問。

  「當然知道啊……」從前,玄機姑姑最愛看蹴鞠賽了,也最喜歡讓她去踢了,因為每次九金總能幫她贏來好多銀子。

  可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裴澄打斷了,他輕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搖頭,歎道:「嘖嘖,我看你是不清楚。蹴鞠賽有規定傻子是不能參加的,容易發生理賠糾紛。」

  「我……」好心酸吶,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好鑽心。

  「九姑娘,聽裴哥哥一句真心話,傻不是你的罪過,但是出來丟人現眼的話,就是你的錯了。你幹嗎非要自取其辱呢,真是令人愁啊,我都不忍心說你了。」

  「……」九金扁著唇,垂下頭,委屈極了。去他丫的,傻子還沒有娛樂自由了嗎?她實在好想把裴澄打到給她舔腳趾,可是必須忍住啊,這可是她家七哥哥的老大呀,得罪不起的裴大人啊。

  見她那副就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沉默了許久的子七抑制不住了,「讓她玩吧,我把她帶來本來就是玩的,你做什麼那麼較真。」

  「子七,你瘋了,輸的人要掃十天朱雀大街啊。讓你那只烏鴉玩都比讓她玩強,她那麼傻,估計連哪個門是自家的都分不清……」

  「那只是八哥!還有,她是我妹妹,她傻不傻,還輪不到你來下定論。」子七冷聲打斷了裴澄,順勢投了道警告的目光給他,跟著從一旁小廝手裡挑了套尺寸較小的衣裳,丟給九金,命令道:「換衣裳去,你要是敢丟我的臉,這十天的朱雀大街就由你來掃。」

  「好啊好啊。」九金接過衣裳,屁顛屁顛地朝著後頭樹叢跑。掃大街也不錯啊,說不定能遇上師公呢,然後她還可以裝可憐,讓師公上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多浪漫呀。

  裴澄不甘不願地瞪著她的背影,一臉無奈,「你還說她不傻,那邊明明有屋子可以更衣,她非要選在樹叢裡。」

  「咦?挺不錯啊,跟大自然親密接觸一下,更能吸收天地之靈氣。」子七聳肩,笑得很輕鬆,邊說,邊往蹴鞠場走去。

  被拋下的裴澄暗自做了個決定,往後,他決不會再踏入段府一步,段家的人估計都被那傻子同化了。看段子七的表現就知道,沒藥救了,已經傻成一窩了。

  等了沒多久,子七還在和人寒暄的時候,九金就搖搖擺擺地跑來了,還很得意地跑到他身前,轉了兩三圈,拉了拉身上的衣裳,挑眉問道:「七哥哥,漂亮麼?」

  「很醜。」騙人是不對的,所以子七選擇實話實說,這件衣裳還是有些大了,穿在她身上的確不怎麼樣,活像唱戲的,她居然還把那過長的袖子當成水袖甩來甩去。子七有些懊惱地閉上眼,已經預料到往後那十天的自己會忙些什麼了,應該會在朱雀大街上掃街。

  「很醜嗎?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一直都是走心靈美路線的。」

  「你就不能選擇一條適合自己的路線麼?心眼傻倒是挺襯你,我在咸宜觀跟你說過的話都忘了嗎?不是告訴過你,有人欺負你就罵回去,要是罵不過就打,打不過還有我會幫你。要是下次再有人像剛才裴澄那麼說你,就踹他褲襠,讓他斷子絕孫。這種人,生了孩子也多半沒後庭,還是別造孽的好。」

  「哦,好。」九金傻乎乎地點頭,有些懵了。他這是在關心她嗎?好討厭喏,攪得她心裡亂亂的,臉頰燙燙的,人飄飄然的……飄啊飄啊,很容易就讓她忘記今夕是何年了。

  「那傻子愣著做什麼啊?!都開始了!」

  直到裴澄的大嗓門響起,九金猛地震了下回過神,為時已晚。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那只蹴鞠朝自己飛來,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臉上,鼻子一酸,眼淚噴了出來,人也跟著倒在了地上。她邊掙扎地爬起身,邊罵罵咧咧道:「哪個不長眼的,才開場幹嗎往我臉上踢,嫉妒我長得漂亮也不帶這樣的!」

  「笨死了,起來,跟著我跑。」

  子七渾厚的聲音從頭頂飄來,九金只覺得有人很粗魯地把她揣了起來,也顧不上太多,她就跟著跑了起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嘈雜,憑空多出來好多不和諧的歡呼聲,讓她皺眉,「七哥哥,那裡有好多姑娘在叫你名字。」

  她家七哥哥沒理她,專注地帶著蹴鞠過人,動作花哨極了。以前九金最鄙視這種花裡胡哨的動作了,華而不實啊,可是為什麼七哥哥做出來就會那麼帥氣呢?重點還是,他漂亮地饒過了敵方的三個人,在人家瞠目結舌的表情下,輕易地就把蹴鞠踢進門了。

  「哇哇哇,我們贏了!」九金激動的不管身旁是誰,就拉著人家又抱又跳。

  無辜的裴澄愣了好半晌,醒悟過來後,用力地想把九金推開,「放手放手,才一籌而已,你犯什麼傻……該死的段子七,你做什麼拿蹴鞠砸我!」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點,裴澄就要成功地把唐九金推開了。偏偏這個時候,段子七拿起蹴鞠,很不客氣地朝著他的腦門砸了過來。

  「沒什麼,手滑。」肇事者還滿臉無辜地衝他笑。

  「去你娘的手滑,你當我也是傻子嗎?」

  「你傻不傻得問你娘啊,我可說不出清楚。」

  ……

  「場上有一方人員內訌了,該方其他隊員一臉茫然、呆若木雞,應該是正在考慮是否應該叫暫停。此時,另一方隊員把握時機,全力反擊……」蹴鞠場邊,為那些前來觀賽的千金義務講解的書生正在費力的解說,情緒也跟著高亢起來:「哦,他們左右配合,又晃過一個人,離門越來越近了,哎呀……殺出了個程咬金,哦,說錯說錯了,是殺出了個唐九金,她可能是他們那一隊裡目前唯一清醒的!太精彩了,她一個人帶著蹴鞠饒過了四名隊員,用凌厲的氣勢抵擋了一切阻力,啊!漂亮的『鴛鴦拐』,你們沒看錯,這真的是失傳已久的『鴛鴦拐』,蹴鞠進了!這一刻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配合著那個書生的激情解說,四周沸騰了,眼看著那個滾入門的蹴鞠,這次輪到敵方隊員呆滯了。子七和裴澄的爭吵也暫時告一段落,九金這次學乖了,她沒有再抱著任何人歡呼,而是很端莊地衝去抱她的七哥哥。

  這實在是場很沒懸念的比賽,九金的表現好得有些驚人,最終他們完勝,順利讓敵方去掃朱雀大街了。終於,裴澄對唐九金稍有改觀了,結束後,還很善意地端了杯茶給她。

  「裴大人,那些女人好討厭喏,明明是我表現的比較出眾,為什麼她們全纏著七哥哥,還非要他簽名留念,過分!」九金接過茶,很快就忘了先前裴澄對她的侮辱,氣呼呼地瞪著不遠處被眾千金團團圍住的子七,抱怨了起來。

  「呃……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嘛。」

  「有道理,以後我也要去組織個親衛隊。」哎呀,一想到以後踢蹴鞠的時候,能有一堆人為她歡呼,她就有點抑制不住的興奮。

  「可以發展,你的蹴鞠真不錯,到底是魚玄機調教出來的。我跟你姑姑也算是舊識,我記得她以前最愛看蹴鞠,還作過一首詩,有句很不錯的,怎麼說來著的……」裴澄皺著眉,拚命想回憶起來。

  惹得九金萬分鄙夷地掃了他眼,接話道:「願君爭取最前籌。」

  「對對!」裴澄大笑著點頭,跟著又惋惜了起來,「哎,可惜了……這麼個才女,一失足千古恨啊,還真是紅顏多薄命。」

  「裴大人,你知道我姑姑她什麼時候行刑嗎?」她怎麼就忘了問裴澄,他應該比段子七更清楚才是。

  「今天午時啊,就在西市的十字路口,那顆柳樹下。」

  「今天?!那你為什麼在這踢蹴鞠?」太扯了吧。

  「哦,我請產假。」

  「……產假?」九金咧著唇,不敢置信地瞪著裴澄。

  「呃……是我夫人最近待產,我要照顧她,所以……喂,你去哪啊?」裴澄解釋到一半,就瞧見唐九金起身往外頭奔去了,連衣裳都顧不得換,甩著袖子狂奔的模樣,真是一股子憨氣。

  她沒有回答他,生怕驚動段子七,拚命地往西市跑。師公應該會去看行刑的吧,也一定會很難受的,瞧著那日頭快午時了,她一定得趕上,要不然說不定無牽無掛後,師公又會拋下她走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1

第九章

  西市、十字路口、柳樹……

  可供參考的資訊實在太少,九金有些迷惘。問了個看似和藹的大娘,得到的答案是「你往西邊走就是了」;又問了個看似博學的書生,答案是「你瞧見個像十字的路口就到了」。想了很久,她有點餓了,打算放棄。就算師公真的很重要,也重要不過自己,幸好她剛才有從裴澄身上順手牽羊拿了銀子,不如覓食去。

  九金的有點就是做事要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所以很快她就付諸行動了,「老闆,我要一份豆腐腦,不要蔥花,有贈品嗎?」

  「你怎麼又來要贈品了。」

  「咦?你認得我?」人怕出名豬怕壯啊,有時候想低調也是一樁難事。

  「你不是那個綠翹麼?以前每回來我這都問我要贈品。不對呀,你不是死了嗎?」

  老闆的表情變化很莫測,一瞬間就透出驚恐,退後一大步,把盛豆腐腦的勺子舉在胸前捍衛著自己。

  「你說那個被魚玄機打死的綠翹哦,很多人都說我跟她長得像,其實你仔細看,就會發現我要比她端莊很多。至少我不傻啊,我叫唐九金,從名字上就能察覺出我非凡的品味了。嘖嘖,像綠翹這種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麼好名,臉綠了人也翹了,多貼切……我說老闆,到底有沒有贈品?」

  說了半天,老闆有點聽糊塗了,唐九金倒是思路很清晰。

  好不容易算是弄明白了,老闆將信將疑地掃了眼九金,逕自盛了碗豆腐腦遞給她,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也對,要是綠翹沒死,也不會有那麼多人來看魚玄機行刑了。」

  「來看行刑?你是說前面那堆人擠在一塊是在看行刑?」九金瞪大眼,吃驚地看著那邊的人群,還以為是非法集會呢。

  「是啊,不然我幹嗎把攤位搬來這邊,你要去瞧瞧麼,我這還有凳子出租。」老闆彎下身子,掏出個四四方方的小凳子。

  「不用了不用了,站著視野比較開闊。」九金搖著頭,急匆匆地把銀子塞進老闆手裡,端著豆腐腦很小心翼翼地往前跑了兩步,又折了回來,「老闆,到底有沒有贈品?」

  「你真煩人。喏,這個孔明鎖送你,記住哦,我這攤子叫『豆腐西施』,一般在明德門那邊出沒,今兒比較特殊,下次帶點朋友來吃。」

  九金皺著眉,厭惡地擺弄著手中裡的六根木頭,不悅地抱怨了起來:「騙小孩子的哇,這東西有什麼用喏?」

  「這東西有名堂的,我叫它情人鎖,你去找個男人把這六根木頭交叉固定起來,要是可以,他就是你真命天子了。」既然是騙那就要徹底點,老闆很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說得有模有樣,反正面前這女孩看起來也就像個傻子。

  「那我下次帶我的真命天子來吃你的豆腐腦。」聽起來很神奇喏,九金很謹慎地把六根木條藏進了兜裡,又端著豆腐腦朝人群擁擠的地方跑去了。

  看著她一副得了便宜喜滋滋的樣子,老闆更確定這是個沒比綠翹好到哪去的傻子,這種連小孩子都不屑的玩意,她居然還信了。

  ……

  另一邊,非常天真的九金左閃右避,終於擠進了人群中心。她喘了口氣,見豆腐腦一滴都沒弄灑,很滿足,於是開始尋覓起師公的蹤影。她總覺得雖然人很多,但不會太難找,只要是很黯然銷魂的身影,應該就是師公了。

  可是很快九金就發現自己預估錯了,黯然銷魂的人很多,還有很多看起來有點臉熟的公子哥哭了。真是很宏偉的場面,九金開始幻想自己哪天死去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畫面……然而她腦中總是浮現出成千上萬的豬在嚎叫的場景……

  「你來這做什麼?!」

  忽然,身後有道親切的聲音飄來,帶著些微的怒意。

  九金震了下,慢慢地轉過頭,看清那張臉後,立刻開心地大叫了起來:「師公!太好了,你真的在哦,終於見到你了!」

  「你很開心麼?」項郝蹙眉,略顯不快地斜睨了她眼。

  「沒、沒有,我很傷心。」意識到了場合問題,九金收斂了下,舉起手裡的豆腐腦,很是哀傷地說道:「我都開始提前吃豆腐宴了。」

  項郝沒理會她,逕自轉身,目光落在了那棵柳樹邊。

  這一次九金也識相地噤聲了,跟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不禁震了下。四周很吵,議論惋歎聲四起,有些枯黃的柳葉在秋風裡飄搖,柳樹下,有個一身白衣的女子跪著,凌亂的發披散在肩上。她抬著頭,面無表情,卻美貌依舊,眼眸裡不見半絲的悔意,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尋著,漸漸地眉宇間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

  九金抿著唇,猜想玄機姑姑一定是在找陳韙。她不知道後來裴澄是怎麼處置陳韙的,可是顯然姑姑是白擔心了一場,那樣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壓根就不需要她的袒護。又或者,姑姑想護的從來也不是那個人,只是那份她覺得很單純的愛情。

  「你在想什麼?」她的沉寂,反而讓項郝覺得很不尋常,甚至有點擔憂。

  「哦,沒什麼。毛飛揚啊毛飛揚,果然是很風中凌亂、如夢似幻的畫面啊,我家姑姑即使那麼不修邊幅,竟然還能那麼美,哎……」看著玄機姑姑青絲凌亂飛舞的模樣,九金嗟歎,有感而發。

  「你能不能閉嘴!」項郝輕斥,她實在是個很讓人煩躁的女人。

  「……」九金有些委屈地低下頭,開始吃起了豆腐腦。每吃一口,她就覺得自己好無辜,是他問了她才回答的,現在有嫌人家吵,都不講道理哇。

  她吃得很津津有味,隱約聽見耳邊傳來一道喝令聲,跟著人群開始發瘋似的往前擁擠。正處於投入狀態的九金險些就被推倒在地上,幸好有雙手及時地扶住她,把她揣到了安全地帶。很可惜,豆腐腦灑了一半,都還沒捨得吃呢。

  再次抬頭朝著那棵柳樹看過去時,九金算是明白了大伙在激動什麼,時辰到了,要行刑了。她微張著唇,呆若木雞地傻立著,要說一點都不難受那是假的,雖然姑姑常打她,但是也常會賞銀子給她,吃穿也從不怠慢她。到底是朝夕相處了三年的人,現在,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劊子手手起,刀落……咦?哀傷情緒剛上來,怎麼眼前一片黑了喏……

  慢慢的九金才反映過來,是師公忽然從身後摟住她,用手遮住了她的眼,還很溫柔地在她耳邊呢喃了句:「別看,會做惡夢。」

  「唔……」她看不到,可是聽得到,從周圍陣陣地抽氣聲中,也能大致猜出眼前的畫面。

  九金震了下,一失手,豆腐腦滑落到了地上,濺了她一身。

  她有點害怕,下意識地往他懷裡躲,卻感覺到了他的顫抖,不禁感性了起來,「師公,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會難受,你還要來?」

  「師徒一場,送她一程也好。聽說黃泉路很長,至少不會讓她覺得太孤單。」這丫頭有時候很大智若愚,會突然問出些很犀利的問題,惹得項郝很無力,很想找個隨便什麼東西依靠一下,索性就順勢緊摟住她,把頭深埋在了她的發間,輕噥。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死,為什麼姑姑還會被行刑?」

  「有人想要她死,也有人不想你的生活受到打擾。」

  「我?」又關她什麼事了?

  「如果想要證明玄機沒有殺人,除非你站出來,可是段子七不想你被打擾。況且,即使你還活著,也不代表她沒有罪,她說與其受牢獄之苦不如一了百了。」也許對魚玄機來說,一生至此為終點,也好。

  這話讓九金懵了,她翕張了會唇,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話。沒想到的是,那個總是喜歡折磨她的段子七,居然在無形中那麼保護她。這種感覺……好溫暖,很早很早以前也有過,那個時候她有家、有疼她的娘親、有寵她的爹爹、還有個好可愛的妹妹……是親情的味道,讓她好懷念,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擁有了。

  等到九金回神後,眼前已經恢復了光明,師公也跟她拉開了距離。人群開始散去,方纔的熱鬧不在,柳樹下也沒有了玄機姑姑的身影,只殘留下一片血跡,瞧了讓人心驚。她咬著唇,別過頭去,剛好對上師公有些呆滯的目光,不禁泛起一絲同情。

  「師公,你餓嗎?我帶你去吃東西吧。」

  「去哪吃?」他本想拒絕,卻又覺得的確該調整下心情。

  「去了不就知道了。」

  項郝沒有再多說話,任由九金拖著他往前跑,也不問目的,這種感覺倒也好。跟從前差不多,她總是很沒頭沒腦地拉著他到處走,常逼他做一些很無聊的事,有時候會在山頂坐一整天,就為了看一場日落。據說之所以她不要日落時分才去,是因為有過等待,才知道收穫的東西有多可貴。

  那時候的阿九已經偶爾會犯傻了,項郝覺得傻子說話不必太上心,他也以為自己一直沒上心,卻沒料隔了那麼多年,竟還是清晰如昨……

  當梅項郝漸漸從回憶中醒悟過來後,也終於知道了原來九金所謂的帶他去吃東西,就是用偷的。

  她偷了雞摸了魚,當然葷素搭配很好,還順便拿了幾隻蕃薯,然後拉著他躲在一間很眼熟的屋子裡得意洋洋地烤了起來。

  最神奇的是,這屋子裡還藏了柴米油鹽……

  看來,她是個慣犯,還找了個很隱秘的藏匿地點。項郝蹙眉搖頭,發現自己對這個徒孫實在很疏於管教,「阿九,以後少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人家又沒摸狗,只是摸了兩條魚啊。」開玩笑,吃狗肉是很不環保的,也是很殘忍的。何況,一想到今兒一早郊林裡那具狗屍,就讓她很畏懼。

  「本質上是一樣的。」

  「這樣啊……那你別吃了,我來幫你吃。」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想當初在道觀裡,她每天只能吃一頓,每頓只有一碗飯,那碗小得根本就不配被稱作碗,分明是只碟子,這要是不用偷的,她早就活活餓死了,哪還等得到他回來。

  「話也不是這樣說的。」項郝牽了牽嘴角,拉扯出一個很淺淡的笑容,「既然已經偷了,那也別浪費,浪費糧食也是不對的。」

  「……」九金咬了咬牙,決定不要跟這種死要面子的男人計較,自顧自地烤起了美食。

  她家師公很愜意地坐在一旁,看著她忙得灰頭土臉,絲毫都沒有幫她的打算,甚至還很悠閒地逛起了這間屋子,良久,拋出一句更讓她嘔血的話:「這屋子看起來好眼熟。」

  「……」九金垂著頭,用沉默相對。

  「你怎麼了?」項郝終於發現了她有點不對勁。

  「你不記得這裡了?」她忽然有種感覺,回頭審視這三年的堅持,九金髮現自己還真是傻到無藥可救了。

  聞言後,項郝自言自語了起來:「的確有點印象……」

  「這是我家。」她開口,冷冷地打斷了他,很不爭氣地覺得心好酸。

  「你家?!」項郝顯得很驚訝,失聲叫道,又跑到外頭研究了一番,才跑回屋子,面色不怎麼好看地問道:「你跑來這邊做什麼?」

  「人受了委屈當然會特別想家啊,想家了就會想回來看看啊,在這裡烤出來的東西特別有味道。而且,我聽村子裡的人說,後來見你在這裡出現過,所以想守株待兔一下,你答應過會帶我離開的嘛。」她更認真地烤起了魚,想藉著忙碌掩飾掉一些情緒,可還是禁不住宣洩了出來:「難怪人家說,男人的承諾只有傻子才會信……」

  九金哭了,這是項郝第一次看見她哭得那麼安靜,他有些自責地蹲下身,輕聲開口:「別哭了,我只是有些事要辦才耽誤了,這不是回來了嗎?」

  她抬眸看了他眼。是回來了,可不是為了她回來的,如果玄機姑姑不出事,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再回長安城,即使回來了,也絕不會出現在她面前。然而有時候把一切看得太通透也不是好事,九金寧願像以前那樣的傻:「那你還會走麼?」

  「我……」他猶豫著。

  一個需要想那麼久的答案,不要也罷。九金伸出手,有些粗魯地擦去眼角的淚,把手裡那條串在棍子上烤得差不多的魚遞給了他,「喏,可以吃了。我們快吃吧,吃完我要回家了,七哥哥和觀世音會著急的。」

  「阿九,以後好好待在段府,段家二小姐這身份足夠讓你豐衣足食了,別再跑來這種地方……」

  「雖然人人都說我是傻子,但是傻子也有尊嚴的啊。豐衣足食了不起啊,我要貪圖這些,就不會在道觀裡忍氣吞聲三年了。你又沒有被很多人集體群毆過,根本就不會知道人家有多委屈,我就是喜歡被人打了之後到這裡來哭,礙著你什麼了?!那以前你在這裡把我救出火坑過,我想你能再救我一次啊。從你離開的那天起,我每天都在牆上用墨畫豎線,就盼著你回來。誰知道我畫得滿牆都是了,你還是不回來!」越說越激動了,積壓了三年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個宣洩口,九金怒氣沖沖地站起身,邊抽泣,邊蹲在牆角刨啊刨,半晌,才刨出了個木盒子,惡狠狠地丟到項郝面前,「這裡頭都是我那些年的悄悄話,連紅扁都不知道的悄悄話,都給你都給你,我不要了。你要滾就快點滾,反正這些年有你沒你也都過來了!」

  她一口氣吼完好大一段話,氣都快喘不過來了,用力踹了下項郝後,九金甩著過長的袖子捂著臉拔腿奔出了屋子。她就猜到從來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更不會記得答應過她的那些話。就她還傻乎乎地一直想溜出段府見她,還自以為是地想舊情復燃……燃個屁啊,她根本就是在自焚嘛。

  項郝整個人愣住了,直到九金離開,他都沒回過神。許久之後,才垂頭看了眼地上那只木盒子。他猶豫了會,抿著唇,蹲下身,伸出手指輕撥了下就打開了那盒子。裡頭很雜亂,有一堆小紙條。

  他沉了沉氣,隨意挑了張,上頭畫了很多金元寶。

  又打開一張,上面雞鴨魚肉畫了一堆。

  繼續看,是一個很像哭的笑臉。

  跟著……有無數張都是重複的,一個老公公模樣的人全身濕透了。

  項郝很費解,擰著眉心顛來倒去看了很久,最終才明白,原來是「濕公」。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2

第十章

  「少爺,這樣可以嗎?」

  龍套搖搖晃晃地站在中堂的椅上,邊扶著一副據說很珍貴的墨寶,邊很艱難地回頭詢問著他家少爺的意見。

  子七仰頭看了眼,左右審視了一番,有些不悅地蹙起眉心,「好像還是不夠顯眼,最好是最中間的位置。」

  「不行啊,中間要掛老爺的畫像。」龍套好心規勸。那副畫像老爺很珍視,常說那是他最玉樹臨風的一面,威嚴中帶著溫和,俊俏中又夾雜著狂狷,一副極其銷魂的畫像!

  「這樣啊……」聞言後,子七很認真地思忖了會,才開口:「那就把爹的畫像撤下來,掛他房間去。」

  「……」龍套頓覺無語,只好照辦。眼看著自己和其他家丁聯手把老爺的畫像摘下,就好像看著老爺在段府的地位每況愈下,萬分的淒涼,「少爺,這樣差不多了嗎?」

  子七沒有說話,很沉默地看著。

  風吹褲衩毛飛揚。

  真是蒼勁有力的七個大字,一撇一衲勾勒出的精髓,越瞧他越覺得滿意,忍不住點頭,感慨低歎:「龍套啊,你有沒有發現我的字真是越寫越好了,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呵呵……」龍套回了個憨笑給他,真正讓人移不開眼睛的是其中的內容吧。

  「小姐回來啦,剛好要用晚膳了呢。」

  子七本還想說些什麼,門外院子裡傳來一陣招呼聲,引得他回頭看去。只瞧見有個熟悉的身影一跛一跛地往裡走,臉上黑漆漆的,衣裳也很殘破。他愣了會,衝著一旁還站在椅上的龍套使了個眼色。

  於是,很會察言觀色的龍套趕緊點頭,跳下椅子,迎上前把九金扶了進來。

  直到停在子七面前,她始終緊抿著唇,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醜,鼓著腮幫子,像是在強忍什麼。

  「不是說去刑場跟你師公再續前緣了麼?嘖嘖,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子了。還是說,這個千載難逢可以趁虛而入的時機,你沒有把握住?」打量了她會,子七有些厭惡地搖頭,目光落在她衣裳的下擺上,也不知道沾了什麼,黃黃的,看起來真讓人作嘔。

  「你說這個嗎?」順著他的目光,九金甩了甩衣裳下擺,解釋道:「吃豆腐腦的時候打翻了,就濺到衣裳上了,然後不小心摔了跤,又沾了塵,就變成這種屎尿色了。」

  「我不是色盲,你不需要把這種顏色形容得那麼通透。」子七不悅地別過頭。

  「哦。」九金應了聲,沒理會他的話,逕自環顧中堂,不禁困惑:「不是說快要用晚膳了麼?觀世音怎麼不在?」

  「哦,她說晚膳時不用叫她了,她要反省面壁。」他笑了笑,目光意有所指地掃向那個剛掛上中堂的東西,考慮到她的理解能力,他又補充了句:「為了她的醉言。」

  醉言?九金困惑地皺起眉,想了會,才順著子七的視線看過去,恍然了,「既然這樣那幹嗎還要把它掛出來?」

  雖然她也知道那句話不錯,但實在有違她平時的正常水準,按理說她可以再煽情一些。

  「娘說你見了應該會很開心,你開心就好。」他聳肩,不屑地嗤笑。

  從段子七的表情看起來,他是真的很瞧不起她。可是九金也不是真的傻,他如果真的那麼討厭她,又怎麼會陪著觀世音胡鬧,還真揮毫把這句話寫出來送去裱框。再想到觀世音的話,那一句簡簡單單的「你開心就好」,九金抑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本來逐漸淡去的委屈又湧了上來。

  沒有比較的時候倒也就算了,偏偏這對母子好邪惡,就選擇她剛被人欺負完後又對她那麼好,很容易就感動人的啦。

  「龍套,把這人拖回房去,交待落鳳把她從頭到腳刷乾淨,換掉這身衣裳,不弄好就別給她吃飯,真影響食慾。」眼看著她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子七以為這丫頭是被感動的,想想自己實在不太會應付感性的場面,於是故作深沉地喝令道。

  「哦,好。」龍套應聲領命,很是為難地看了眼九金。要用拖的哦,難度很大啊,難免會有點不太憐香惜玉。

  的確很粗暴,不過龍套在掙扎了些會後,還是決定不要違抗少爺的命令,於是狠心地揪起小姐的衣領,一路往外拖。

  自然,惹得九金揮舞雙手大吼大叫地反抗:「啊啊啊,死龍套,你幹嗎啦,會痛啊,想弄死人嗎?」

  聽聞九金的喊鬧聲後,子七很不客氣地伸手朝著龍套的頭猛拍了下,怒斥:「你傻啊,做什麼拖她?!」

  「我……」你讓我拖的啊!!

  「起來!不要躺在地上!」罵完龍套後,子七的目標就轉到了九金身上。

  他吼得很大聲,讓她嚇得瑟縮了下,費力地想爬起來,可是撲騰了幾下就摔了下去。最後,九金只好抬起頭,很無奈地看著他,囁嚅:「我腳扭傷了。」

  有點出乎子七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下,蹲下身,撩起她的衣裳下擺,伸手觸了下她的腳踝,耳邊傳來了九金的抽氣聲,看來是真的挺疼:「怎麼弄的?」

  「回來的時候跑太急了,摔了跤。」

  「又沒人要劫你色,跑那麼急做什麼?」他用聽起來很不好的口吻責怪著她。

  「我怕出門太久,你和觀世音會擔心。」撒謊這種事,九金連考慮組織的過程都可以省略了。她才不會傻到告訴他,自己剛被某個很狼心狗肺的男人欺負了,然後傻傻的一路淚奔回家,這種丟臉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不值得宣揚。

  這話說得直觸段子七的軟肋,差點溢出唇間的怒罵聲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替她整理好衣裳後,他目光在眾家丁丫鬟間游離了圈,最後定在龍套身上:「你抱她回房……」話說到一半,他又突然打住了,輕歎了聲,低噥:「算了,還是我來吧。」

  說完後,子七就在眾目睽睽下把九金抱起,沒理會身後那一道道詫異的目光,自顧自地轉身朝著她的屋子走去。可他卻沒辦法不理會九金緋紅著雙頰瞠目結舌的表情,輕咳了聲,算是化解了些尷尬後,他才記得要端出兄長的架勢:「以後不管去哪,還是把落鳳帶上吧,要是有事耽擱回來晚了,也能讓她回來捎個信,沒必要急急忙忙地弄得自己一身傷。你明知道自己傻,肢體很難協調,就不要太勉強自己。」

  「你怎麼那麼沒口德喏!」她氣呼呼地伸手捶他。

  在子七看來,這動作更像嬌嗔,身子不禁僵了僵,臉頰也跟著泛起了一陣潮紅,趕緊扯開了話題:「你跟你師公袒露心事舊情復燃了沒?」

  「哎……」一提這事九金就愁眉苦臉長吁短歎了起來:「你也算是個正常男人,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不會。」就算他不正常,也不代表他對另一半就會將就,絕不會把她列入考慮人選!

  「就是了嘛。像師公那種比你好那麼多的人,更不可能會看上我了。別再說舊情復燃了,好諷刺,人家根本就不記得什麼『舊情』,就我一個人在思春而已。他只是為了姑姑的事才回長安的,現在事情辦完了,估計很快又要消失了,還說讓我以後好好待在段府做二小姐……去他的,搞得像在幫我料理後事似的!」

  子七垂眸冷看著她,這是個連陽奉陰違都不懂的傻子,所以他完全沒有必要對一個傻子那麼好。腳受傷了又如何,她師公都不管不顧了,有他什麼事?!

  想著,子七倏地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

  砰……

  如他預料中的一樣,九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痛呼了起來,「你做什麼啊,我腳受傷了啊!」

  「那就自己爬回房。」子七冷哼了聲,撫平了衣裳上的皺褶,跨步往前走,連看都不屑再看她一眼。對待沒心沒肺的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心狠手辣,就算把同情心揉碎了餵狗吃,都比賞給她來得划算。

  「不要啊,我常在這條路上隨地吐痰,好髒啊……喂喂,不要走啊,這樣很不端莊的啊……」

  她的哀嚎聲沒有取得任何成效,七哥哥走得格外灑脫頭也不回。好在這裡離她的屋子不遠了,l落鳳應聲跑了出來,有所忌憚地偷瞄了段子七一眼後,就匆匆地朝著九金跑來,很體貼地把她扶了起來。

  主僕倆很費勁地往房間裡走去,短短的一段路,倆人走了很久很久。

  等到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段子七已經舒舒服服地坐在椅上,翹著二郎腿,啃著糕點看著書了。

  「少爺,熱水備好了,我先帶小姐去沐浴。」落鳳撇了眼笑容滿面的段子七,輕聲交待。她家少爺是個很難揣測的人,他很少發脾氣,多半都是笑臉迎人的,只是變臉很快,興許剛還衝著你笑,轉眼就讓你衝著他哭了。

  「嗯……」子七懶懶地哼了聲,聚精會神地翻看著手裡的書,末了,又叮囑了句:「她腳上有傷,小心些。」

  九金噘著嘴,瞪著這個時好時壞的男人,他總是有辦法帶她去仙境讓她飄飄然,隨即又立刻把她推到地獄裡讓她生不如死,簡直就是隨時都能享受到的冰火兩重天啊。邊想,九金邊把衣兜裡的東西掏出來丟在几案上,邊暗自咕噥著:「又要洗乾淨,又要人家小心些,那要洗好久啊,會洗到餓死的……」

  「那是什麼?」

  夾雜著興味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九金的牢騷,她轉頭看著段子七,目光透著心虛,「這些銀子不是我偷的,是我自己的!」

  事實上,只能說偷來了就是她的了。九金以為他是發現她偷了裴澄的銀子,準備興師問罪的。

  「我是說那六根小木頭。」

  「這個是買豆腐腦時送的贈品,那個攤子叫豆腐西施,常在明德門出沒,經濟又實惠,老少咸宜童叟無欺,你記得要有空多帶點朋友去光顧下,打馬吊牌的時候吃吃零嘴,多愜意,應該還能送外賣的……」

  子七起身走到几案邊,拿起那六根木頭端詳了陣,她還在滔滔不絕,攪得他很煩躁:「你可以滾了。」

  落鳳的確是個不錯的丫鬟,很把段子七的話當回事。估計是真把唐九金從頭到腳來回刷了很多遍,並且又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到她腳上的傷。

  所以才致使段子七都記不清自己等了多久,只瞧見,屋外的日頭慢慢西移,直到消失。天上的紅霞漸漸褪去,直到被深淵藍取代。肚子餓得有些暈眩了,手上那本不知道打哪來的書也看不下去了,他還是堅持等著,到最後他只好自娛自樂吹吹口哨,晃晃小腿,打發光陰。

  終於,唐九金又一撅一拐地出現了。

  段子七挑眉看了眼帷幔後頭的她,真是清爽了不少,發很隨意地披散著還滴著水,青綠色的衣裳把她的膚色襯得白裡透紅,活像個蘋果,讓人想咬一口。就是臉上那種把五官都扭曲在一起的表情,非常的倒胃口。

  「七哥哥,你看……」晃晃悠悠地走到段子七身前後,九金很不端莊地把腿翹到他坐的椅上,撩起衣裳,露出那雙肉乎乎的腳丫子,「剛才還沒事的,為什麼它一下子就腫得像個包子一樣了,好疼喏。」

  「生理構造問題。」他撇了眼,很嚴肅地解釋。

  「咦?」九金卻一頭霧水。

  於是子七明白,「嚴肅」這擋子生活態度也是要因人而異的,「我的意思是,你比較傻,所以身體各方面都會顯得比較遲鈍,即使受傷也一樣。」

  「哈哈,好神奇,你居然連這都懂。」去他的遲鈍!總有天她要把他的肉吃了,骨頭拿來燉!

  「以後笑的時候別把嘴張那麼大,容易把蚊子蒼蠅之類吃進肚裡。」他就沒見過笑得那麼豪邁的女人!說著,子七伸手把一旁的凳子勾了過來,拍了拍,命令道:「坐下。」

  「哦。」她乖乖地坐在了他對面,本以為他又想出了什麼新辦法折磨她,沒想到,結果讓她受寵若驚了。

  只瞧見段子七把書案上的瓶瓶罐罐折騰了會,然後又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腳丫子搬到了他膝蓋上擱著,跟著挑了瓶東西往手心裡倒了點,開始在她的腳踝上揉搓了起來。冰涼的液體加上他熱熱的手掌心,那種感覺很奇怪,弄得她心裡酥酥麻麻的,她下意識地伸手試圖去撓心的位置,可無濟於事。

  她家七哥哥真的好討厭呀,就這樣摸啊摸的,鬧得她好手足無措喏。

  「不要亂動。」他忽然很破壞氣氛地用力拍了下她的腳趾,實在是因為她不安分了,拇指不停翹上翹下,很礙眼。

  「嗯……」她點頭,應了聲,僵直了身子,很緊張,再也不敢亂動了。

  「……你幹嗎發出這種聲音?!」這種跟呻吟很類似的聲音,對於一個風華正茂的男人來說,絕對是一種挑逗。即使發出這種聲音是個傻子,還是他的妹妹,他還是會萌發出酷似禽獸的思想。

  九金無辜地眨著眼,歪過頭,笑臉盈盈地陳述起內心真實感受:「很舒服啊。剛開始有點痛,然後又麻麻的,你停下來的時候就覺得很難受,你用力的時候就又舒服了……」

  「你繼續動腳趾吧,把嘴閉上!」子七假裝很忙碌地繼續替她揉著腳踝擦藥,只是手心每動一下,他都會覺得這個動作簡直邪惡極了。他開始有了一種覺悟,一個傻女人有時候要比一個聰明女人更致命。

  九金撇了撇唇,安靜了,只好無聊地四處亂瞧。沒多久,當她的視線落在書案上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時,又按耐不住了:「啊!!」

  不同的是,她這次的叫聲就像一隻快要被宰了的豬,刺得段子七直皺眉,「你又做什麼?」

  「你……你、你……」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向書案,大叫:「你怎麼就把那六根木頭交叉固定起來了?!」

  「這很簡單啊。」跟榫卯差不多的玩意,隨便擺弄下就能出來了,都花不了多少時辰。

  「可、可是……」她不要他做真命天子啊!

  「你玩了很久都沒弄出來?」他猜想她的驚訝應該是這個原因吧。

  九金卻只是驚恐地瞪著他,半晌,都擠不出一句話。

  「有些人生來就比較聰明,比如我;有些人生來就非常蠢,比如你。所以你也別太鑽牛角尖了,這就是命。」

  這就是命……

  他居然還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跟她說「這就是命」?!

  這什麼狗屁命,哪個傻子神仙安排的命啊,她明明是想把機會留給師公的,是他很莫名其妙地搶了先,憑什麼把這一切推給命?難道她命中就注定了要被一個很陰晴不定的男人折磨至死麼?還命中注定了要跟自家哥哥虐戀情深?另外還命中注定了她和師公……沒有緣?!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3

第十一章

  這就是命。

  唐九金為了這四個字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很久很久,時常會看著纏著繃帶的腳踝發呆,總覺得那裡還殘留著段子七的掌溫,想到就讓她覺得心亂如麻的溫度。她也分不清這到底是種什麼感覺,總之以前就從來沒有過。

  其實吧,如果七哥哥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也沒有資格嫌棄,該嫌棄的應該是他才對。九金有點怕了,不敢再自作多情想太多,怪只怪她眼光太好,搞得現在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都那麼完美,完美到只有才貌雙全的女子才配得上,她就只有在旁邊隨便看看流流口水的份。想著,九金很沉重地歎了聲,想到了爹和娘。

  回想起很久以前,九金也有過無憂無慮的日子,還有過很不切實際的小夢想,就是成為像娘一樣的人。娘很漂亮,也很愛爹,還曾是個大家閨秀,為了愛跟著爹私奔了。九金很羨慕這種勇氣,她總想有一天也要找個男人私奔,哪怕從此家徒四壁,只能喝野菜湯,還要天天日落時分倚在家門口盼夫歸來,也是很美妙的。

  炊煙木桌,田間夕陽,天倫之樂……一幕幕都是記憶很深處的畫面,九金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躲在被窩裡哭了起來,邊哭還邊斷斷續續地念叨:「娘哦,我藏的小金庫越來越龐大了喏,最多再熬一年半載,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可是,觀世音對我那麼好,我又有點不捨得走了,不過再說吧,有個小金庫也好喏,以後就不用再裝瘋賣傻了……再裝下去,可能我真的要嫁不掉了……嫁不掉會被人笑,我已經被笑了那麼多年了,不想再被笑一輩子哇……你要保佑保佑我哦,大不了下次我多給你燒點紙錢……」

  說到後來,她覺得眼皮越來越沉,說不動了,開始昏昏欲睡。

  模糊間,好像有聽見開門的聲音,九金翻了個身面朝外,懶懶地掀了掀眼簾,瞧見個很朦朧的身影,她輕哼呢喃了句:「落鳳,你怎麼還沒去睡喏……」

  來人沒有理會她,九金也沒力氣去研究,繼續專注起睡眠。

  可是沒多久,她覺得有雙手很輕柔地摸著她的臉,然後又慢慢移到她的脖子,癢癢的,很難受,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調戲。她皺眉,有些煩躁地揮開那雙煩人的手。然而那雙手的主人很堅持不懈,這次乾脆就掀開了她的被子,胡亂摸了起來。

  眼看就要被襲胸了,九金瞬間清醒,倏地彈坐起來,瞪大眼,費解地看著面前那人。雖然背著光,但那身形那打扮,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七哥哥?!」

  他有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跑到人家房間裡來摸啊摸的。

  她叫得還算挺大聲,段子七卻像壓根沒聽見般,繼續不作聲,轉身朝著書案的方向摸索去了。

  九金很驚恐地瞪著他,怕他又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事實上,她的擔心一點都不多餘,段子七居然撩起袖子,開始磨墨。她咧著唇,實在很難理解他究竟想做什麼,只好屏息靜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磨啊磨的,從一旁筆架上抽出筆沾了墨,愣了會,又朝著她的方向走來了。

  「中邪了哦?」九金自言自語,害怕地拚命往床的角落縮,又不敢大叫,怕被打。

  結果她還是沒能逃開他的魔爪,他突然就伸出手,很粗暴地拉住她的手肘,把她拖到自己面前,然後拍了拍她受傷的腳踝,幸好不是很疼,只是這動作看起來就好像是在給一頭豬估價。

  「你到底想做什麼啦?」九金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臉,怕子七會想用筆在她臉上畫王八之類的東西。

  好在他沒有對她的臉下手,而是轉而蹲下身子,研究起她受傷的腳踝。

  「不會又想幫我揉腳吧?已經不是很疼了啊……」

  很快,九金的話音消失了,主要原因是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了。只瞧見他舉起筆,煞有氣勢地在包裹她腳踝的綁帶上寫了起來,「唰唰唰」的,也不知道在寫些什麼。九金不識字,但她至少知道這幾個字寫得很漂亮。

  按理說那是一手很值得喝采的好字,九金卻完全沒有心情去讚賞他,他也完全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大筆揮完,隨意一丟後,他起身撫袍,依舊倜儻,跟著……消失在了門邊……

  「……」這到底什麼跟什麼啊?!

  九金愣了好半晌,才終於回神,眨了幾下眼,把嘴合上,大叫了起來:「落鳳!落鳳!救命啊啊啊!」

  「怎麼了怎麼了?」落鳳拉扯著裙擺,提著燈籠,急急忙忙地跑進來。

  「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七哥哥?」

  「沒有啊,少爺來過?」落鳳困惑地回頭看了兩眼,「哦,我剛才去茅廁了。」

  「你做什麼早不去晚不去,偏要選在剛才去啊。」害她一個人面對中了邪的段子七,好可怕的。

  「……小姐,內急這種事是很難左右的,我總不能給它固定個時辰傾洩吧。」

  「那……那、那算了,你幫我看看這上頭寫了什麼?」說著,九金把腳伸到落鳳面前。

  落鳳無奈地歎了聲,以為她家小姐又開始犯傻了,卻又只好將就著配合她的癡傻,把燈籠湊近幾分。不看還好,一看落鳳就倒抽涼氣了,繃帶上頭不僅是真的有字,那字還很詭異:「段子七私有物,莫碰……」

  「哎喲,我完了……」九金倒在床上,怪叫。她一度以為自己在癡傻界算成功人士了,沒想到人外有人,這個段子七絕對比她更有前途。

  大半夜的跑來擾人清夢,還要給人家烙個印兒,搞得她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這到底算什麼嘛?!

  午後,本該很靜謐的,裴澄的到來卻打破了這一切。

  「夢遊?!」九金很心不在焉地掃了眼手中的馬吊牌,驚叫,注意力幾乎全被裴澄的話吸引了。原來段子七不是中邪,是夢遊哦。

  「子七以前常這樣,聽段夫人說這些年比較少了,從前還會半夜起來爬到假山頂上引吭高歌,比較下來在你繃帶上練字還算正常了。」

  「算正常?!」九金繼續大驚小怪。又看了眼自己那只翹得很高的腳,好吧,她承認也許段子七的行為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可是……為什麼要寫這幾個字?

  「子七,到你了,出牌啊!」裴澄吼了聲,又看向九金說開了,「不過……嘖嘖,人家都說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哎,我還真不知道子七居然對你有這種心思,九金啊,果然傻人有傻福啊,我們這長安城第一仵作就這樣被你給糟蹋了。」

  「哎呀,過獎過獎。」九金訕笑,還扭捏地翹了翹蘭花指,嬌嗔。心裡卻覺得,誰糟蹋誰還沒一定呢!

  這倆人聊得太渾然忘我,完全忘了馬吊牌是需要是四個人打的。

  於是……

  砰--

  子七用力拍著下桌子,讓身旁三人也跟著顫抖了下,跟著他張狂大笑了起來:「自摸!」

  「又自摸?」裴澄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不是說情場得意賭場就會失意嘛,這個傢伙怎麼就那麼妖,處處都能那麼得意。

  「我早就讓你穿好小褲衩來了,不然就準備裸奔回家吧。」子七斜睨了他一眼,從剛才起就很有衝動地想撕爛那張嘴了。

  「啊!輸了要脫衣裳?」聞言,落鳳震了下,紅著臉偷瞄著守在少爺身後的龍套。

  「哎喲,人家沒有穿小肚兜耶,能不能賒賬啊。」九金好後悔,早知道她就把冬衣給穿出來了。

  「沒人讓你脫!」子七很惡狠狠地吼了她聲。腦中卻忍不住很邪惡地勾勒起她沒穿肚兜的樣子……真的好邪惡,越想他越是忍不住地板起臉,怒斥:「以後不准不穿肚兜!」

  「那我也是為了方便你嘛,說不定你哪天又夢遊,跑到人家房裡摸啊摸的……喂,你去哪啊?」九金講得正開心,沒想到段子七忽然就把手裡地馬吊牌一丟,驀地起身,朝著門外走去了。

  「洗手,好髒。」

  「哪裡髒了,這牌挺乾淨的啊。」九金摸著牌,自言自語。

  惹得段子七嗤笑,「你別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到昨晚摸過你,覺得有點髒。」

  「……那下次換我摸你好了,我不嫌你髒的。」九金忍氣吞聲,歪著頭,笑得很甜。

  「好啊,我很期待。」子七揚起嘴角,笑意在眉梢間氳開了,但很快又嚴肅了起來,「落鳳,帶小姐去換衣裳,把她弄得能見人些。」

  「要出去玩嗎?」九金問道。

  「嗯,今天重陽,晚上有賞菊宴,娘說你應該喜歡,想帶你一塊去。」

  「啊?不打馬吊了?」裴澄有些失望地問,他特地一大早就跑來段府報導,連午膳都在這蹭了,這才打了一晌午就停了,意猶未盡啊。

  「來日方長,你急什麼?反正這中堂已經成了我娘的禁地了,往後我們天天都能玩。」

  一聽這話,裴澄就又笑開了,「哈哈,也對也對,多虧了你這副墨寶。」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寫這東西。」說著,子七還厭惡地撇了眼中堂上的那東西。

  「……」他們倆一人一句說得很歡,九金怔愣地張大嘴,頓時覺得心裡堵得慌。

  她還一度以為七哥哥其實很寵她,所以才會把這句話寫下來裱框,原來……原來只是想要觀世音從此不再跨入中堂,能騰出個地方打馬吊?!

  「少爺。」就在這時,有個家丁闖了進來,稟報道:「門外有個很年輕的男人,自稱是小姐的師公,說要見她。」

  「小姐不在。」子七想也沒想就丟出這句話。

  那家丁一臉錯愕地看著就坐在一旁的小姐,不得不開始佩服起他家少爺,竟然已經把小姐無視到這種境界了。

  「我在我在啊。」可是偏偏有人很不配合,九金努力揮舞著雙手,試圖為自己找回些存在感。

  「你想見他?」子七收起笑意,臉色倏地一寒,挑眉,問道。

  「想……」九金脫口而出。

  「嗯?」子七湊近了她幾分,眉宇間透出威脅。

  「不想……」九金很快就改口了。

  顯然子七很滿意她的答案,丟給了她一個笑容,轉頭吩咐道:「去跟那個自稱師公的人說,小姐出遠門了,短時間裡不會回來。」

  「……」九金垂著頭,雙手用力擰著衣角,緊抿著唇,不想說話。也不是真怕了段子七,只是轉念想到那天的畫面,她就猶豫了。還是不要見了吧,好丟臉的,她都還沒想好要怎麼去面對師公,又說不定他是來告別的。要真是這樣她一定會哭的,一哭就會影響晚上看菊花的心情。

  「哦。那個自稱師公的人說,如果小姐不願意見他,就讓我替他轉達一些話。」

  「什麼話?」家丁的話,讓九金又恢復了幾分神采。

  這前後巨大的反差,讓段子七很不悅,他皺眉掃了眼九金,沉聲命令道:「滾去換衣裳,這裡沒你的事!」

  「我……」瞧見段子七不容置疑的表情後,九金只好把話吞了回去。落鳳已經迎上來攙起她,硬是往外拉了,九金無奈,嘟著唇,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剛跨出門口,她就附耳在落鳳耳邊低語道:「落鳳,我自己回房就好,你留在這幫我偷聽。」

  「小姐,偷聽是不道德的。」

  「那你把道德底線放低些就好了嘛,嗯嗯,就這樣決定了。我回房咯,你一會要告訴我師公說了什麼哦。」九金很蠻不講理地硬是把落鳳留了下來,自己喜滋滋地離開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落鳳欲哭無淚。其實也是可以不理會的,然後隨便掰句話回去覆命就好,可是……落鳳也很好奇,只是為了不要把自己的好奇表現得太明顯,她只好故作矜持一下。現在,既然小姐非要她做這種事,那她也不要再客氣了。

  於是落鳳就真的躲在門外,開始偷聽。

  那道鬼鬼祟祟的月白色身影很顯眼,即使子七和裴澄想忽略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裴澄哭笑不得地撥弄著手裡的茶盞,忍不住嗟歎:「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子七啊,往後一定要離你家妹妹遠些,我不想有朝一日你也變成那樣。」

  段子七輕笑,撇了眼門外的落鳳,索性由著她去,轉而問向了家丁:「他要你轉告小姐什麼?」

  「說是,小姐這些年的悄悄話他都看了,唔……很可愛。還說他之所以回長安,是因為聽說小姐死了。哦,還有……他還說小姐烤的魚很好吃,身子抱起來很軟,頭髮很香,小手嫩乎乎的……」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子七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

  「啊?」還有很多沒有說啊。

  「龍套。」段子七沒理會他,忽然衝著龍套吩咐道:「記下他的名字,扣他一個月的月俸。」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4

第十二章

  今晚的長安城很熱鬧。

  今晚的唐九金很端莊,至少除了她自己以外人人都這麼覺得。

  段夫人還為此賞了她好多衣裳首飾,然後在九金的一再要求下,那些東西全部兌換成了閃亮閃亮的金銀了。

  「九金啊,其實女孩子就應該多打扮打扮自己,這樣才會有艷遇。男人有時候啊要比女人還矜持,適當的時候需要咱們犧牲些色相主動出擊的,像你這樣整天抱著那麼金子銀子,圖個什麼呢?」趕去赴宴的路上,段夫人緊握著九金的手,語重心長地勸著。

  「那個比較實際嘛。」九金把垂在前頭那幾撮擾人的髮絲撥到了腦後,興致勃勃地看著馬車外的熱鬧,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九金,做人要有夢想!」在段夫人看來,女人就是應該偶爾不切實際一點。

  「夢想?」九金驕傲地抬起頭,「我也是有夢想的,盡快擴充我的小金庫,這樣就算以後你和七哥哥都不在了,我也可以自力更生啊,還能找個無人問津的地方隱居起來,蓋間漂亮的大宅子,宅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金銀屋』,有氣勢麼?」

  「唔……氣勢是有了但是缺乏浪漫感,不如叫『進淫屋』?」段夫人鎖眉,很認真地思忖。

  「娘,你還沒喝酒,控制點。」子七輕咳,橫了段夫人一眼。

  這才讓段夫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尷尬地笑了笑,她總覺得自己平時還是挺控制的,就是每次一遇上九金,體內某些沉睡許久的本性就會甦醒,哎,真是讓人愁啊。不過一想到一會的賞菊宴,她又很快恢復了興奮,「對了,九金。一會的賞菊宴是一年一度的,由我們長安城裡幾個生意上互相有來往的人家輪流宴請,大多是全家出動,等下你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不要不好意思,一定要跟娘說。咱們女人家就別圖太多了,你都十八了,是該找個男人嫁了……」

  「她不會不好意思的。」子七淺笑,微瞇著眸子凝視著九金,「準確來說應該是她不會看上的。親愛的妹妹,是嗎?」

  「……是、是啊。」能說不是嗎?瞧瞧子七的表情,那麼可怕的目光,那麼猙獰的笑容,她要是敢說不是,不就是自尋死路嗎?再說了,能有哪家的公子能比得上她家師公的。

  「這樣啊,話說回來,我們家九金條件的確也不差……」就是傻了點。自然,這話段夫人不會講出來,「要不我托人給你找個合適的吧,相貌什麼過得去就行,主要是對你好。」

  「不用了不用了……」一聽這話九金趕緊搖頭擺手的拒絕。

  「做什麼不用,難道你有心上人了?」就女人的直覺來說,段夫人覺得自己的猜測十有八九不會錯。

  果然,九金紅著臉,支吾了會,羞赧地點了下頭。

  「誰?」沒等段夫人開口,子七就搶了先,臉色很凝重。她要敢說那個很不像師公的師公,他發誓一定會毒啞她。

  「本來是有的,可是七哥哥說那個男人不好,不准我跟他見面。」九金很挑釁地飄了子七,伸手纏住了段夫人的手肘,撒嬌般地繼續說道:「娘,你也是知道的嘛,我本身條件就不好,好不容易有個人願意待我好。可是,要是很久不見面的話,男人很容易就會變心啊,你瞧瞧我,別說犧牲色相了,就是直接爬上人家的床,也未必有資本留住人家啊。」

  「你七哥哥這麼做是為了你好,那麼容易變心的男人,不要也罷,還是我給你作主吧。」段夫人拍了拍九金的手,唉聲歎氣地說道。

  「啊?」輪到九金愣住了,這算什麼反映?為什麼跟她預期中的完全不一樣?

  子七嗤笑,略微彎下身子湊近了她幾分,輕聲問道:「他叫什麼?」

  「……梅項郝啊。」他明明比誰都清楚,裝什麼傻啊。

  「真是越來越有勇氣了。」子七又直起身子,眸色瞬間冷了下來,他很好心地給過她機會了,可惜某人不惜福。於是,他很不客氣撩開車簾,衝著前頭駕馬車的龍套吩咐道:「一會去買半斤砒霜。」

  「你……你要做什麼?」九金嚇得往後一縮,小心翼翼地問著。

  「為你和你師公殉情準備的。」子七側過身,用只有九金才能聽清的聲音解釋道。

  「唔……」她還不想死啊,「觀世音,我剛才騙你的,我還沒心上人,是沒相好沒相好啦!您作主就好……」

  「龍套,不用買砒霜了,去買半斤鶴頂紅。」

  「為、為什麼……」他到底是想怎樣啦?

  「你對我娘口中的那些公子哥很有興趣?」他瞪著她,一字一句問得很清晰。

  「嗚……觀世音,我最大的心願其實就是孤老一生,成為一名優秀光榮的師太,您也不用為我作主了。」

  看著他們倆一來一往的模樣,段夫人有些迷惘地蹙眉,又覺得這兄妹倆看起來感情很好,還是很值得欣慰的。可是,九金的話實在讓人惆悵啊,「哎,可憐的孩子,難怪上一回我會在尼姑庵裡撿到你。乖,不要哭喪著臉了,傻就傻點吧,就算沒人要你,娘就養你一輩子。」

  「給我笑。」比起段夫人的安慰,子七要顯得生硬很多。

  「……」九金嘟著嘴,隨著抽泣縮了兩下下顎。好過分的要求,要她怎麼笑得出來嘛。

  「一會帶你去吃豆腐腦。」

  很有效果的一句話,立刻就讓九金笑開了,看得段夫人瞠目結舌,她怎麼就不知道她這個只懂得研究死人的兒子現在居然那麼會哄女孩子了。

  滿園儘是菊花,團團簇簇的菊花,多麼充滿邪惡的一幕景啊。

  尤其那一堆男人坐在菊花叢裡,面前放著一桌酒菜,他們偏是不吃,還要故作風流的緬古頌今。就算無視那桌酒菜,也不是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可是何必要裝高雅呢,不如……殘了那些菊花吧。

  九金蜷縮在不遠處的涼亭裡,看似專注地啃著面前的蟹,目光卻時不時地會飄向菊花叢裡那堆男人。

  其實跟她面前的那些所謂大家閨秀比起來,那群玩高雅的公子哥也就不那麼討人厭了。

  「呀,你怎麼能直接用手吃蟹呢?多髒呀,我看你剛才去了茅廁,都沒洗手。」

  說話的是坐在九金左邊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誰,就是喳喳呼呼的,很惹人心煩。九金繼續啃著蟹,抽空回了她一句:「那要怎麼吃?用腳?」

  「用小錘子啊。就這樣按著,把蟹殼敲碎就好,這才端莊嘛。」邊說,那個姑娘邊還示範給九金看。

  「……那還不是要用手。」

  「不一樣啊,都跟你說了,那樣才比較端莊!」

  「端著猥瑣假莊重?」呸!九金這輩子最討厭人家跟她比端莊!

  「九姑娘,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王姐姐也是為了你好,要不然你去洗洗手也好。」眼看王家千金被氣得說不出話了,坐在九金右邊的姑娘來幫腔了。

  「你們是嫌我剛才撒完尿沒洗手嗎?」九金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粗魯,就是要噁心死這群嗲聲嗲氣噁心她的女人,「不要緊,我剛才用王姐姐擦汗的帕子擦過手了喏。」

  「你……」話到一半,王家小姐就瞧見段子七聞聲看了過來,只好換上笑臉,死憋著:「不打緊不打緊,九姑娘要是喜歡,這帕子就送你了。」

  「我才不要咧,自己尿尿之後擦過手的帕子,我要了做什麼啊,噁心死了。」九金很嫌棄地推開了那條帕子,還一臉厭惡的直搖頭。

  王小姐忍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斥罵道:「你個有娘生沒娘教的野丫頭,不就是走了狗屎運,被段夫人收作義女了嘛,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爛泥終究是扶不上牆的,傻子就是個傻子,你憑什麼這麼跟我講話,先掂掂自己的份量,你連跟我們坐同一桌用膳都不配!」

  「那你換張桌子吧。」九金實在很懶得跟她講話,只想安安靜靜地啃自己的蟹,賞那邊的菊花公子群。

  「這傻子還真是沒教養,真是委屈段夫人和子七了。」又有人按耐不住插嘴幫忙了,「也不知道生你的那一男一女是什麼怪東西,多半是造了什麼孽,做盡了壞事,說不定是禽獸不如的那種,這才把你給生成了這樣,癡傻也就算了,全身上下就連一個可取之處都沒有。」

  聞言後,九金僵硬住了,原本握在手中的蟹滑落到了地上,她怔怔地看著前方,一言不發。頓時,週遭的人都湧起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覺。

  「哈哈……」半晌後,九金忽然溢出一聲癡笑,轉身用力地揮了那位王小姐一巴掌,跟著繼續傻笑,起身又跳又鬧,順勢很不客氣地拉過那兩個幫腔女人的手,奮力咬下去,咬得她自己都在顫抖。

  嚇得整個涼亭裡的人四處逃竄,場面一時有些失控。

  直到最後,她在一陣驚呼聲中,掀翻了桌子,攤坐在地上靜了下來。

  這場鬧劇沒有歷時多久,但已經足夠把所有人都吸引過來,自然也包括段子七和段夫人。大伙誰都沒敢去拉九金,直到她安靜了,子七才慢慢靠近她,皺著眉,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輕戳了下她的肩胛。

  九金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段子七,眨著乾澀的眼,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咕噥:「呵呵,我娘死了,被我爹殺死了,我爹還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你在說什麼胡話?」人人都說九金傻,但是自從進段府以來,子七一直只覺得她只是思維比較跳躍,為人過於單純,也算不上太傻。然而剛才那一幕,把他震撼住了,是真正地看見個瘋丫頭在犯傻,讓他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有些無奈,又有些許的心疼。

  九金沒有回答子七的話,又繼續傻笑。

  說不上為什麼,子七總覺得,她的笑容裡不止是帶著一股憨勁,還有濃濃的澀然。想來是在九金身上問不出什麼了,他只好扶起她,問向一旁的那群大家閨秀們:「你們剛才聊了什麼?」

  「沒、沒什麼,我只是勸她小解完要洗手。然後她就生氣罵人了,跟著就突然這樣了。」王家千金忙躲到自家爹娘身後,解釋著,末了發現這話還不夠又說服力,又趕緊向身旁的姐妹們求救:「你不信可以問她們,九姑娘罵人可難聽了,連我全家都跟著遭殃了。」

  聞言,一群姐妹團紛紛點頭,誰都沒空理會是非黑白,只顧著撇清關係。反正把過錯推到一個傻子身上準沒錯,她就算反駁,也未必有人會信。更何況王家的勢力不可小覷,誰都不敢得罪。

  「是這樣麼?」子七將信將疑,儘管知道未必能從九金口中得知真相,還是下意識地問她,只是希望她能否認。

  偏偏九金連猶豫都沒就承認了,「也許吧。」

  九金有些恍惚,也無力去解釋太多。冷靜下來後,再回想剛才自己的舉動,她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自己以前會犯傻了,嚴格說起來,那並不是傻,是被人刨開心底深處的傷後,出於本能的反擊。她還以為自己的脾氣早就被磨平了,不管段子七怎麼欺負她,都不會有憤怒的感覺了,原來不是這麼一回事,只是她在乎的事情越來越少。

  「去道歉。」

  「啊?」沉寂了很久,突然有這麼一句話飄進九金的耳中,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怔愣地看著段子七出神。

  「我讓你去和她們道歉。」他可以忍受她在家裡頭胡鬧,但是並不代表別人也能像他那樣縱容她。

  「子七,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九金的病,她也不想的。」見狀,段夫人趕緊上前去勸阻,衝著大家賠起了笑:「實在對不住,你們就多擔待她一點吧。」

  「段夫人,她要是真傻也就罷了,只怕是裝瘋賣傻吧。一個傻子,倒還值得罵人的時候順帶捎上我們全家,子七要求她給我們家閨女道個歉也不過分吧。」

  偏偏有人就是得理不饒人了。王家那堆暴發戶夫妻氣焰囂張地掃了眼段夫人,就是不願給她台階下。

  「好笑了,片面之詞你要我怎麼信?我的閨女,我比你們清楚的多,這丫頭性子是野了點,還不至於這麼無理取鬧。你們要有這功夫找我的茬,不如好好回去管教一下自己閨女,不要給臉不要臉。」段夫人很護短,但前提是,她相信九金絕不會像王小姐說的那樣蠻不講理。事實上,這丫頭根本是個沒脾氣的人,她要真懂得叫囂罵人,也不會在一直被人打了。

  「娘,你這樣會把她寵壞,道個歉而已,能要了她的命嗎?」子七有些不悅。

  「能!」九金仰頭,瞪著他,「除非我死,不然絕不會給這種人道歉!」

  「唐九金!」

  「走開!我要回家!」用力吼出這句話後,九金就真的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去了。

  這倒是把段夫人給急壞了,想去追,轉念想到這裡還需要自己善後,只好拉住子七,「去追啊,她這樣萬一出事怎麼辦……」

  段夫人的勸說有點多餘了,話還沒說完,子七早就很自覺地追了出去,那表情看起來要比她更著急。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5

第十三章

  「唐九金!你走那麼快找死啊!」

  九金邁著很大的步子,埋頭拚命往前走,段子七的聲音不斷從身後傳來,她就像沒聽到似的,非但沒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

  「你只是傻而已,又不是聾,幹嗎要假裝聽不見!」

  「……」她依舊用沉默銷魂的背影回應他。

  「不想吃豆腐腦了嗎?明德門有贈品的那家哦。」

  豆腐腦,贈品……九金的腳步略微放慢了些,偷偷伸手摸了摸懷裡那個上次被段子七固定起來的六根木頭。其實要拆散了才方便攜帶,可是,她琢磨了很久就是拆不開了。傳說中的真命天子啊,為什麼她的真命天子寧願相信別人也不相信她,又為什麼他的懷疑會讓她那麼難受?

  見她稍有軟化的趨勢,子七有些喜出望外,然而才開心了沒多久,就瞧見九金又加快了腳步,比剛才走得更快了。他開始意識到,這死丫頭也是有脾氣的,爆發起來比任何女人都難哄。

  面對這種情況,說再多話都是浪費唇舌,他索性閉上嘴,跑上前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走。

  九金試圖掙扎了兩下,效果不大,便決定不要消耗多餘的精力了,反正她的手很髒,剛才啃完蟹沒有擦,他愛牽就牽唄。

  「你做什麼不理我?」她的沉默讓他覺得很不好受。

  「哦。」九金應了聲,開始沒話找話,「今天月亮真圓哦。」

  子七仰起頭,看著嵌在墨黑天色中的那一輪上弦月,輕歎,「還在生我氣嗎?」

  「沒有呀,我娘說過不要跟無關緊要的人生氣,不值得。」

  「我是你哥!」什麼叫做無關緊要的人?他對她來說就是這麼可有可無嗎?

  「那又怎樣?」九金聳肩,嘴角浮出一抹很平淡的笑容,「你不過也就是為了讓你娘開心才勉強認了我這妹妹,那麼當真做什麼。你如果嫌我丟人,大可以像以前那樣看見我就逃,假裝不認識我。你如果覺得我到處闖禍,連累了你們段府的聲譽,那就一次性買斷,丟點銀子給我,讓我去自生自滅好了。」

  子七很少看見九金那麼認真,也很少聽她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他愣著,緊握住她的手,輕問:「我什麼時候說過嫌棄你了?」

  「那為什麼要逼我跟那種人道歉,就連觀世音都能看出來她根本就是無理取鬧,為什麼就你看不懂。我就是討厭她怎麼了,我討厭的人很多啊,道觀裡的人我都討厭,我還很討厭你,可是即使再討厭,我也從來沒有好端端去主動招惹過別人!」

  「先不管你到底有沒有罵她全家,至少你是真的掀了桌子咬了人,我不過只是把你當成一個正常人看待,才要求你去給她道歉,這也錯了嗎?換成任何人,都會這麼做。還是說,你寧願永遠被人當成傻子?」子七不喜歡娘的那套說辭,他不希望九金永遠用傻做為藉口去逃避現實。

  「那我本來就傻啊!我只想要躲在角落裡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幸福竊喜,那樣就很快樂了,別人怎麼看我,關我什麼事。」就算他講得的確有那麼幾分道理,九金仍然覺得這些道理跟她無關,「還有,什麼叫做『換成任何人都會這麼做』,除了你沒有任何人會要求我去跟這種蠻不講理的女人妥協,觀世音不會,師公也不會!」

  去她的師公!又是那個該死的師公!段子七僅存的耐心,頃刻就在這兩字間崩潰了,他忽地甩開她的手,瞪著她,怒吼,「是!你師公的確不會。那是因為他知道你所有的過去,也瞭解你犯傻的原因,而這些我全都不知道!你如果非要待在我身邊卻心心唸唸著你的師公,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去找他,讓他帶你走,乾脆讓我眼不見為淨,省得心煩!」

  「你……」原來他追出來就是為了趕她走的?!

  「順便告訴他,我沒空收留他不要的包袱!」

  「我……」

  九金剛開口,又被段子七打斷了,「你如果不想去,那就立刻跟我回家,以後都不准提你的師公!」

  「那我現在就去。」這種一點都不為難的抉擇,九金壓根連猶豫都省略了,拔腿就往外衝。

  「唐九金,你要是真去了,就永遠別再給我死回來!」

  「哦。」九金揮了揮手,應得很爽快,不要死回來,那就活著回來嘛。

  看著她有些雀躍的背影,子七握著拳,忽然有股很惆悵的感覺。原來對自家妹妹是不該太用心良苦的,那是給別人養的,調教得再好,他也享受不到……很惆悵很淒涼並且很憤慨。

  才沒走多遠,九金就有點後悔了,她好像太衝動了些。

  要在偌大的長安城裡尋找一個行蹤飄忽的男人,好有難度喏。她去了幾個看起來比較華麗的客棧,都是查無此人。

  最後又去了裴澄府上,在她死皮賴臉的懇求並且又再三保證了絕不告訴段子七後,裴澄才終於給她指了條明路。

  這條明路讓九金又喜又憂,那是咸宜觀,一個很熟悉又很可怕的地方。

  九金只敢在道觀的山門口徘徊,不敢進去。上回玄機姑姑的事,道觀裡的那些人因為收了陳韙的銀子,也都被牽連了進來,如果她這時候上山,估計又會被打。可是要做到悄無聲息地進道觀,難度係數太高了。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山門口找個隱蔽的位置待著……然後守株待兔!

  師公總會出來吧,今天不出來明天也會出來,明天之後還有後天,九金最擅長的事就是等待。

  只是她忽略了一件事,夜深了,等啊等的,很容易就會睡著……

  況且,她的睡相很差,即便原本找的位置再隱蔽。她那響亮的鼾聲,還有四仰八叉的睡姿,還是很容易就把她的行蹤暴露出來。

  ……

  聽到通報後,梅項郝就立刻趕來了。

  他將雙手盤錯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的唐九金,良久,從鼻間擠出一聲嗤哼,伸腳輕踹了她幾下。她哼了幾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嘴裡還時不時會溢出「七哥哥」。

  「師公,要把她丟遠一點嗎?」

  「丟?」項郝挑眉,掃了眼那個守門的小道姑。

  很有聯想能力的小道姑,下意識地把他這句話理解成了肯定句,剛想招呼人把這個睡死的傢伙弄遠些,她家師公搶先了。

  他撩了道袍,蹲下身,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來,動作很輕柔,像是怕吵醒她。沒走幾步,又轉身吩咐了句:「去把紅扁叫起來,弄些吃的送到我房裡。」

  「啊?」小道姑很怔愣。

  「哦,記得弄辣點的,不要蔥花。」項郝又叮囑了句,沒注意到小道姑臉上的驚訝之色。

  這麼大的動靜,縱然是唐九金也實在很難繼續睡下去。她微微掀了下眼簾,把眼睛瞇成一條幾乎察覺不出的小縫,偷偷睨著師公。這樣被他抱著的感覺不錯喏,還是繼續裝睡比較好。

  「你是不是偷偷從賞菊宴上溜出來了?」鼾聲停了,不需要看,項郝就能猜到她一定是醒了。

  九金嘟了嘟嘴,覺得沒趣,輕哼了聲,伸出雙手緊摟住他的脖子,死纏在他身上。跟著,才睜眼驚訝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去賞菊宴了?」

  這細微的動作讓項郝無奈地搖了下頭,也沒阻止,任由她繼續待在自己懷裡,「裴澄說的。」

  「哦……」真的好無趣啊,她還以為師公很關心她,實行了跟蹤策略呢,「我不是溜出來的,是被趕出來的。」

  「他趕你出來?」項郝忽然停住腳步,皺眉,低頭看她,確認道。

  「應該算是吧。」九金沉悶了不少,垂眸咬唇,躊躇了些會繼續說道,「師公,我覺得自己似乎不適合待在段府。」

  「怎麼了?他們對你不好嗎?」

  「沒有,段夫人對我很好。就是因為她對我好,我才覺得有點內疚,我今天又闖禍了,害她被人刁難。我實在不喜歡也不擅長和那些千金小姐打交道,我會連累了段府的聲譽。」

  「你怎麼又內疚了!」遠處傳來了紅扁的喳呼聲。

  格外的親切,九金揉了揉眼,朝著暗處看去,才瞧見紅扁端著一大碗餛飩,跑來過來,嘴裡還不住地念叨著:「我跟你重複過多少遍了,我們的宗旨是:吃窮長安有錢人!要想過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風雨般無情,不能像春風般溫情。你要真不喜歡和那些人打交道,那以後無聊了就來道觀找我嘛,我可以陪你說說話,逛逛市集啊。你放心來吧,師公已經跟道觀裡頭的人說過了,往後誰要再打你,他就擰了誰的腦袋。」

  哇!原來師公也有如此殘暴的一面哦。九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吐了吐舌頭。

  「紅扁,你要是把阿九教壞了,我一樣會擰了你的腦袋。」項郝輕咳了聲,故意說得很嚴肅。

  「師公,你以為你懷裡抱著隻兔子麼,分明是只批著兔皮的狼,誰教誰還不一定呢。」紅扁衝著九金擠眉弄眼。

  好熟悉好溫情的畫面,玄機姑姑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紅扁待她還是一樣的好。九金抿著唇看著紅扁傻笑,跟著又偷偷指了下項郝,一個勁地沖紅扁使著眼色。

  以紅扁對她的瞭解來說,要會意並不難,很快她就瞭然地點頭,開口道:「師公啊,既然你那麼不放心阿九,不如別走了,留下來陪陪她吧,萬一段子七又欺負她怎麼辦?就好比今晚吧,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大半夜的跑來,這要是你不在,大伙雖然不敢打她了,可也絕不會把她收留下來啊。」

  「你今天闖什麼禍了?」項郝沒理會紅扁,沉默思忖了會,問道。他還是有幾分理智的,知道九金有多鬧騰,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把過錯歸咎給別人。

  「我……」九金咬了咬唇,「我又犯傻了。」

  剛好到屋子裡了,項郝把九金安置在了椅上,示意紅扁把那碗餛飩遞給她,看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後,才問:「不是說已經好了嗎?」

  「我也不知道,剛才王家的那個千金小姐提到了我爹娘,我拚命告訴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可是行動不受控制。後來我把桌子掀了,還咬傷了人,那個姓王的女人還污蔑我,說我罵了她全家,明明是她罵我的,七哥哥還逼著我去給她道歉。那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我要道歉,還說是為了我好,哪裡好了?傻子也有想要堅持的東西啊,跟著我和他就吵起來了,他就讓我滾來找師公。」九金用很長話短說的方式解釋著,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餛飩上,飄著辣椒籽又沒有蔥花的餛飩,怎麼看怎麼好吃。

  「我就知道那個姓王的女人不是好東西,有腋臭還那麼囂張,下次別讓我見到她,不然我見一次打她一次。」紅扁很激動地又叫又跳,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女人拖出來揍一頓。

  項郝掃了眼紅扁,良久,溢出一聲歎:「阿九,你暫時住回道觀吧,這裡有我有紅扁,也許你會開心點。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去祭奠過你娘了?」

  「嗯,很久了……」久到她已經記不清娘的墳墓在哪了,每年,九金都只是隨便找個地給娘燒點紙錢。

  「過些天我陪你去看你娘吧。心裡頭要有什麼不開心的,全都告訴你娘,說出來,興許會舒服點。」

  「過些天?你不走了嗎?」九金抬起頭,問得小心翼翼,屏息等著他的回答。

  他笑了笑,揉著她的發,「不走了,陪你。」

  她知道男人的話是不能信的,也知道師公只是同情她,可是九金還是覺得很開心。

  只是……她很容易的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會忍不住地想起段子七,想起他說「跟我回家」,比起咸宜觀,九金覺得段府更像一個家,有娘,還有個很喜歡折磨她的七哥哥,可是他說他沒空收留別人不要的包袱,九金不想再做一個包袱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5

第十四章

  書案上,凌亂錯落地鋪著一堆宣紙,每張紙上都寫著「師公」二字。

  字跡很生澀,這是九金奮鬥了兩天的成果,好不容易,她已經能很熟練並且很飄逸的寫出這兩個字了。

  「紅扁,你會寫七哥哥的名字麼?」九金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問著身旁正在替她整理衣裳的紅扁。師公很小氣,說要教她識字,偏偏就只肯教「師公」這兩個字,也不想想,像她這種接受能力那麼強的人,如此沒有挑戰性的兩個字,一會就學會了嘛,寫多了會膩啊。

  「唔……我會寫子七,不會寫段。你要學這個做什麼?」紅扁認真思忖了會,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起九金。

  「是哦,我學這個做什麼?」九金煩躁地丟下筆,支著頭,看著窗外發起呆,忽然問道,「紅扁,我來道觀兩天了,為什麼七哥哥都不來找我?」

  「你很想他嗎?」紅扁索性丟下手裡的活,認真地跟九金聊了起來。

  「沒有,就是想他會做些什麼而已。」

  「……那還不是在想他。」紅扁沒好氣地撇了眼九金,「你還不知道吧,聽說段老爺有個洛陽的故友,人家女兒要來長安玩,要七爺幫忙幫忙照顧呢,我估摸著這些天七爺興許在陪美人吧,哪還想得到你啊。」

  「這樣啊,嘁……」九金懶懶地哼了兩聲,對紅扁口中的美人,很嗤之以鼻。

  「不過段夫人倒是派人來道觀找過你,師公說想留你兩天,段夫人也就沒多說什麼,只說你若想家了,她親自來接你。哎,段夫人待你還真是不錯。」紅扁的口吻有些欣羨,要是九金真能過上好日子,也是好事,只怕是她陷在段府爬不出來。

  「唔……師公的口吻怎麼好像不捨得把女兒嫁出去的爹,觀世音就好像來搶人的惡婆婆,感覺戰火好激烈的樣子喏。」

  「你想太多了。一般情況下,很少有人會為了搶你而燃起那麼激烈的戰火。」

  這不是紅扁的聲音,那麼氣人的話很像段子七說出來的,九金有些激動地抬起頭,朝著門邊看去。才瞧見師公正斜倚門板上,意興闌珊地打量著她。

  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九金的表情從興奮到黯淡,這個轉變過程實在快得有點離譜。他怎麼就不知道自己這張臉,居然還能讓人看了那麼失望,「衣裳換好了麼?時辰差不多了,要出門了。」

  「嗯。」九金跑上前,習慣性地纏在他的手臂,問道:「我們要去哪?」

  「去做你以前做喜歡做的事。」項郝看了眼她的手,以前覺得很排斥的動作,現在看來感覺也不壞。

  「吃?」那好像是她一貫喜歡做的事哇。

  「是把人折磨瘋。」

  「……」原來她以前喜歡做這麼無聊的事,那為什麼最後瘋的人反而是她?難道是因為太喜歡了,走火入魔?

  「不要抱著懷疑的態度,很榮幸,我就是被你折磨瘋的第一人。」估計也是目前為止的唯一。

  「不會啊,你很正常啊。」

  「你用客觀一點的視角看,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項郝轉身,衝著她笑,「你覺得一個正常男人會讓一個主動爬到他床上的女人,又以完壁之身滾下床麼?」

  這話,讓九金的臉倏地紅了,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話:「那……那是你說對傻子沒有胃口的啊。」

  「認識那麼久了,你覺得我對你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如果當真沒有胃口,他就不會逼著自己非丟下她不可了。本來以為再次回來,當年那種一時興起的胃口應該也會淡去了,沒想到的是,這死丫頭天天被打還發育得那麼好,前突後翹豐腴得很,所以他一直很惱悔,三年前怎麼就沒把她給吃了呢。

  「那你以前說,洛陽上清宮是你跟人比賽吃臭豆腐贏來的,也是假的麼?」不要了吧,她這強大到足以震撼人的胃口,就是因為他這句話而磨練出來的。九金還一直期盼著,但願有一天自己也能用吃贏來一座道觀。

  「好像有過那麼一段往事,不過我記不清到底是臭豆腐還是面疙瘩了。」他邊牽著她往外走,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她瞎扯著。

  「那你以前跟我說你喜歡玄機姑姑,是真的假的?」

  「假的。」這次,項郝回得很乾脆,「我這輩子截止目前為止只喜歡過一個女人。」

  「是我麼?」哎呀,好霸氣好讓人心動的告白方式喏。

  「是我娘。」

  「……」幸好她也就隨便幻想一下,失望也不是那麼大了,「那你幹嗎要騙我,害我一直覺得自己破壞了你和姑姑的姻緣。」

  「為了不讓你喜歡我。」不過看起來,好像效果不大。

  九金鼓起腮,靜默了良久,有些落寞地囁嚅,「我有那麼差勁麼,被我喜歡是件那麼恐怖的事嗎?」

  「不是……」眼見九金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項郝不禁有些心疼,「只是因為你曾經說過,想找個可以安安穩穩陪你過一輩子的男人,我給不了你這些。」

  於是,九金沉默了。

  她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這個人大概是當她的師公當上癮了,所以順理成章地替她決定了一切,包括愛情。然而,這種自以為是的結果就是,把某些糾結延後了三年。原則上所有的事沒有任何改變,他們還是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項郝師公有個特點,他出門不愛坐馬車,愛步行。

  即使帶上了九金,結果還是一樣,據說這樣有益身心健康。

  他們走啊走的,也不記得到底走了多少路,反正一大早就出門了,直到日頭正中的時候終於到了城裡最繁華的朱雀大街。

  見師公突然停在告示欄前,默不作聲地看了好一會,九金也湊上前看了起來。

  很可惜,那密密麻麻的字印入她眼簾,就跟鬼畫符一樣,她只好扯了扯師公的衣角,選擇求助:「那上面都寫了什麼?」

  「唔……」項郝想了會,在尋找合理的解釋方式,「抓賊的。」

  「哇,什麼賊那麼厲害,需要貼到告示欄上號令滿城出動的。」

  「可能是個比較與眾不同的賊吧。」

  「什麼賊啊,是俠盜!劫富濟貧的俠盜!他從來只偷那種囂張跋扈的有錢人,那也是他們活該。這次他偷了王家,姓王的那一家個個都目中無人,平時也沒少欺負窮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聽說這次被偷了個鎮宅之寶,是個招財之物,王家就靠那東西發的財。所以,才把事情給鬧大。報了官,貼了告示,弄得全城雞飛狗跳。」

  「哦哦,俠盜……」九金猛點頭,一個勁地附和。說那麼好聽,到頭來還不就是一個賊嘛,只是比較下來,他是個很有愛的賊,因為他很有眼光的選擇了暴發戶下手。

  「你還別說,那東西估計真的是鎮宅的,挺邪門的。你們再看看這張告示,王家小姐得了怪病,全身發癢,身上都抓破皮了還是癢,正懸賞良醫吶。」

  「哎呀,他們家怎麼那麼倒楣,哈哈哈……」九金真的很想裝出一副惋惜的模樣,可是實在壓抑不住內心狂喜。難怪人家說人在做天在看,古話到底不是掰出來的,瞧瞧,那是根據具體事例分析出來的!

  「走了。」

  項郝師公突然就打斷了她的快樂,九金合上嘴,收斂起笑意,滿臉錯愕:「去哪?」

  「不是說過,去把人搞瘋嘛。」

  這句話的範圍很大,讓人很難揣度出具體含義。

  不過很快,當項郝在王府面前停下腳步,並且讓他們家丁去知會王老爺說是良醫來了時,九金頓悟了。原來他們是要做善事的,說什麼把人搞瘋,弄了半天師公還是想把她搞瘋。

  「我不要,我不去,我不幹。」九金開始抱住人家府邸門口的石獅子耍賴,打死她也不要配合給那個暴發戶千金治病。

  「要我抱你進去嗎?」

  「那麼多人看著,對社會風氣影響不太好吧。」

  「嗯,那就自己走進去。」師公點頭,見那個前去通報的家丁出來了,便撩袍,往府裡走去。

  「等我等我!」算了,九金妥協了,偶爾也就心胸博大一次吧,將來老了,也好有些事跡可以用來跟兒孫分享。

  又來到這個該死的地方了,園裡的菊花還是開得很茂盛,才兩天而已嗎?九金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似的,上一回,就是在那個遊廊上跟七哥哥吵架的,他說讓她滾去找師公。當時大家都很氣喏,現在回想起來,吵架時候說的話好像都是難聽的。

  她也說過討厭他,還丟了一堆爛攤子讓他和觀世音收拾……

  「您就是梅道長麼?我聽裴大人說您醫術了得,小女這病就麻煩您了。」

  「王老爺子客氣了,您若是不嫌棄叫貧道項郝就可,至於令千金的病,貧道沒有十足的把握,得先看過才敢下斷言。」

  「不礙事不礙事,項郝,那我這就帶你去看看小女。」

  項郝微笑著,很有禮,轉而看向門外的九金時,表情又冷漠了起來:「還愣著做什麼,跟上來!」

  「你、你、你……」一見到九金,王老爺整個臉色都變了,全身都跟著顫抖了起來,「項郝,你怎麼會把她帶來?!」

  「有什麼問題嗎?阿九資質不錯,所以早些年我便收她為徒了,只是這些年我洛陽有些事要處理,所以才把她一個人丟在長安。阿九最驕人的資質就是闖禍,要是她觸犯過您,還請多見諒。」對於九金和魚玄機的關係,項郝拿捏不準王老爺子到底清楚多少,便也就沒有提,反正師公和師父也沒差多少。

  項郝對答如流,看得出是早就有了準備的,王老爺也沒再多說話,雖然還是不滿九金跟著去,可考慮到自家閨女的病,也只好把話吞了回去。

  九金愣了很久才回過神,尾隨在倆人身後,一個勁地偷笑。每當聽見那個猥瑣大叔一口一句「相好」,她就忍不住想用嘴放屁。

  走了好長一段路,繞了好幾個彎,總算是到了王家小姐的閨房。

  就聽到裡頭「乒乒乓乓」不斷傳來東西打碎的聲音,聽得九金一陣陣揪心,估計暴發戶千金閨房裡的東西都不會是便宜貨,就這麼全被砸了,好可惜喏。沒多久,一聲怒罵聲溢了出來,「給我死開點,讓你替我抓癢,又沒讓你掀我的皮,你看看……都抓出血!給我滾遠點,一見你就心煩!」

  聞聲後,王老爺不好意思地衝著項郝乾笑,「我這閨女被寵壞了,你別見笑。」

  「呵呵,不會,我習慣了。阿九也是被我寵成這樣的,有時候聽說她被人欺負了,盛怒之下我會不分青紅皂白,先弄死那人再說。雖說徒兒和閨女的性質不一樣,不過想必王老爺子疼女兒的心情跟貧道差不多。」項郝笑言,伸手掐了掐九金的臉頰。

  這話,這動作,讓九金忍不住顫慄了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果然是個從來不說真話的男人……

  「呃……正是正是……」王老爺臉色愈發難看了,偷偷瞄了眼九金,頻頻點頭。

  進屋後,裡頭的畫面跟九金想像的差不多,一片狼藉。王家千金窩在床榻上,髮絲有些散亂,倒是還不忘點妝,也真是辛苦她了,身上都癢成那樣了,還要在臉上搽那麼厚一層胭脂。

  「仙魚,這位是裴大人介紹的良醫,快過來見過梅道長。」王老爺衝著自家閨女招手。

  九金撓了撓頭,強忍住笑。果然是賣鹹魚出身的暴發戶,如此的不忘本,連女兒都要取名叫「鹹魚」,不錯不錯,很值得發揚光大的精神。

  「魚兒見過梅道長。」王仙魚很端莊地起身行了個禮,臉頰微紅,嘴角微翹,不斷地衝著項郝拋媚眼。

  「哎喲我的媽,還魚兒……要人命了喲。」這稱呼差點就把九金的牙給酸掉。

  「唐九金!為什麼你會在這?誰准你來我家的?!」一轉眼,王仙魚剛才的柔弱就被顛覆了。

  「我帶她來的。魚兒姑娘不歡迎貧道麼?」項郝飄了她眼,口吻很淡,沒有參雜任何情緒。順勢還拉起王仙魚的手,帶她到一旁入座,煞有其事地把起了脈。

  「呃……魚兒不敢,既然是道長的朋友,那就是魚兒的朋友了……」

  「可以閉嘴嗎?我把脈的時候,不喜歡周圍有太刺耳的聲音。」項郝皺眉,打斷了她的話,甚至沒有理會她略顯尷尬的反映,繼續把著脈。

  那架勢,看得出一定是行家,九金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家師公也並非是個插科打混的道士,還是有那麼兩下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專注了些會後,項郝邊問,邊喚來九金,從她的小挎包裡拿出一團布,逐漸攤開,裡頭是一整排銀亮亮的針。

  「唔……就那天的賞菊宴,九姑娘也在的,她走了沒多久,我就開始不對勁了。本來以為是吃了蟹引起的,沒想到這兩天越來越厲害了。」

  「哦?還真是巧呢……」項郝自言自語地咕噥了句。確實有那麼幾分巧,她才剛招惹完九金,就得了這怪病,這病顯然是被人下了藥。

  「道長,你說什麼?」王仙魚輕聲詢問。

  「沒什麼,跟你無關的話。」

  「那……我這病有救嗎?」

  「有救,扎兩針喝點藥就好了,不過恐怕要辛苦魚兒姑娘和王老爺子了,這藥材說起來來也不難弄,就是得費一番苦心,哎……」末了,項郝還很深沉地歎了聲,一副欲言又止很為難的樣子。

  九金眨著眼,頓時很難分辨眼前這個男人到底何時真何時假了,他講每句話的時候看起來都很認真。

  「你但說無妨,不管多難弄,我都會想法子的。」一聽有救,王老爺子就激動了。

  「哦,你不用那麼緊張,我又不會讓你去找那些聽起來很神奇,其實鬼都沒見過的千年靈芝;更不會讓你去找那種好像幾百年才開一次,但是關鍵時候總是開著的天山雪蓮。令千金這病,只需要五錢羊屎碾碎,再加五隻常年盤旋在茅廁的蒼蠅煮沸,然後用三碗馬尿煮成一碗,倒騰在一塊喝下去,一天三頓,保證你藥到病除。」

  「啊?!這哪是人吃的東西啊。」王仙魚大叫,臉色都變了。

  「當然不是人吃的……」差一點,項郝就說漏嘴了,幸好及時打住,「這是給病人喝的,魚兒姑娘也可以不要喝,你要是想尋死,貧道也奈何不了。這病說嚴重也不嚴重,只是這樣一直抓下去,皮膚會潰爛。」

  「我喝我喝!」王仙魚一直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她的相貌,就因為這讓她做什麼都樂意。

  「嗯,九金,來替她扎針。」項郝滿意地點頭起身,踱步到九金面前,附耳在她耳邊叮嚀,「去吧,看哪不爽就往哪扎,扎到你氣血舒暢了為止。」

  九金用力點頭,猛然間明白了,原來針灸的最終境界就是被扎的人怎樣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下手的人氣血要舒暢!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6

第十五章

  王仙魚版仙人掌……

  這是在九金在王仙魚身上奮鬥了半個時辰後,她家師公給出的結論,很生動。

  曾有一度,九金很擔心自己會把魚兒姑娘弄死,沒想到原來生命力頑強的不止她一人。

  「哈、哈哈哈哈,為什麼人生會忽然變得如此美妙?」九金雙手捧著熱乎乎地豆腐腦,以極其不雅的姿態靠在路邊的階梯上,忍不住張狂地大笑,連身子都忍不住顫抖。獨樂樂很不爽,於是她拉了拉一旁師公的衣角,逼著他附和:「師公,你說為什麼人生會如此美妙?」

  「因為這家的豆腐腦很好吃。」項郝很專注地品味著手裡的豆腐腦,敷衍地回道。

  九金用仰慕地目光凝視著他,師公到底是師公,處處都比她強,就連她最引以為傲的食量,在他面前都顯得那麼渺小。這已經是師公吃的第六碗豆腐腦了,還是她請客的。

  不過看在他剛才帶她去報仇的份上,九金忍了,強裝出一副很豪爽的樣子大笑:「我沒騙你吧!這家的豆腐腦是用豆腐做的,味道很純正。」

  「嗯……」哪家的豆腐腦不是用豆腐做的?

  「可惜今天贈品都送完了,他們家的贈品很有歷史意義哦,啊啊啊!」話說到一半,九金忽然大叫,把手裡的豆腐腦擱在了一旁,在身上的小挎包裡掏了半晌,終於掏出來,「就是這個東西,據說可以讓人找到真命……」

  「什麼破東西?」項郝搶過了九金手裡的東西,打斷了她的話。

  恰好解決了第六碗豆腐腦,他把空碗丟在身前,擺弄起了那六根被段子七拼湊起來的木頭。

  彷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六根小木頭又一次四分五裂了,回歸到了它最原始的模樣。九金瞠目結舌地瞪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好像看見了她的紅線被人生生扯斷。

  「就是這樣拆了又拼嗎?」

  「是、是啊……」九金好不容易回過神,僵硬地點了下頭。

  但是很快,她又愣了,因為師公又以很神奇的迅速把六根小木頭拼湊了起來。她好像又看見了自己的紅線被人接上,可是,誰又能告訴她到底真命天子能有幾個?

  「阿九,你可以告訴我,這個東西的歷史意義到底在哪嗎?」

  「可能是上天在揭示以『一女二夫』為標誌的新時代即將來臨了吧。」九金仰頭望天,眼神悠揚,內心雜亂。

  項郝剛想開口,想告訴她「一女二夫」這個詞,此生是與她無緣的。

  可惜,被一道分外刺耳的聲音打斷了。

  「哎呀呀呀呀,這麼白白淨淨相貌堂堂氣宇軒昂的男人,怎麼就跑來要飯了呢。公子,你賣身麼?跟我回去吧,往後我吃什麼你吃什麼,我睡哪你也……睡哪。」

  很快,就有道陰影朝著項郝和九金壓來,遮蓋了他們視線範圍內的所有陽光,也昭示了她口中那個要飯公子非梅項郝莫屬。

  緊跟著,有個銅板「叮」的一聲,落在師公面前的空碗裡。

  身為局外人的九金反映比較快,審視起了自己和師公的模樣……雖然他們就這麼坐在路邊階梯上吃豆腐腦確實很不端莊;又儘管師公跟前放著的那只剛被他清空的碗,確實很像乞丐的必備工具。可是,這人是眼長歪了還是怎樣,瞧瞧他們這打扮還有這氣質,哪有這樣的乞丐?!

  「好大的腳喏……」九金不滿地抬起頭,目光順著眼前那雙腳慢慢往上移,忍不住驚歎。

  可是隨著她眼神的上移,驚訝的情緒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愈發沸騰了,「好肥碩短小的腿喏……」

  「呀,腰去哪了?」

  「師公師公,好寬闊的胸膛喏……」

  「咦?脖子也沒有了。」

  「哇哦……」最後,九金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嚇得往後一縮。不是很想打擊人,可她還是忍不住好奇,顫著聲問道:「姑娘,你是剛從發生踩踏事件的現場過來的受害者麼?」

  聞言,項郝有些好奇地看了過去,因為背光,他費了番周折換了幾個角度,才總算看清楚了。然後,他可以作證,九金這話絕對沒有絲毫誇張的成份,眼前那姑娘的容貌簡直堪稱慘不忍睹。壓根就是個撒滿芝麻的大燒餅,偌大的臉龐,除了五官是平面的其他東西都很有立體感,不用懷疑,她臉上除了五官還有很多其他東西,比如化膿的暗瘡,再比如有些許外翹的鼻毛。

  「阿九,我有沒有誇過你漂亮?」項郝吞嚥了下口水,格外深沉地轉頭看向九金。有了比較,他才知道原來他家九金的容貌已經很出眾了,之所以以前沒有這種覺悟,是他的錯,怪只怪他眼光太狹隘,遺漏了這樣的極品。

  「公子,你到底賣不賣……身啊。」姑娘無視了九金和項郝的所有話,堅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扭著身子,伸出血紅的舌頭舔著手裡的糖葫蘆,問道。

  「我倒是想賣,可是這種事我做不了主,得問她的意思。」項郝一把拉過九金,把所有麻煩丟給了她。

  「我沒意見,絕對沒意見,姑娘您要是喜歡,儘管拿去。」九金很大方,還一個勁地把師公往外推。開玩笑,就算她非常非常的小心眼,也不至於跟這麼沒有威脅性的人較真吧。

  「你就這麼把我丟給別人?」項郝突然收斂起笑意,瞪她。

  「不是丟,是賣!」九金拚命強調。

  「有什麼區別嗎?」

  「有,賣是有銀子收的。」

  「你就為了銀子,把我給別人了?」

  「那你以前把我丟給別人的時候,連銀子都沒有吶……」只許他放火不准她點燈的嗎?

  「我只是把你寄存在咸宜觀,那裡沒有男人!」這是很根本的原因。

  「屁咧,玄機姑姑身邊到處都是男人。」

  「當時我怎麼知道她後來會變成那樣?!」

  「那你後來知道了為什麼不來接我?!」

  ……

  這兩人好無趣,就這樣自顧自吵起來了。那個姑娘百無聊賴地繼續舔糖葫蘆,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公子太凶了,如果買回去估計會受罪,還不如這些天陪她玩的那個哥哥呢。

  還真是想到誰,誰就出現了。她一轉身,就瞧見了不遠處那道墨綠色的身影,激動地揮舞起雙手,放聲大喊了起來:「七哥哥,看這邊看這邊看……這邊!」

  「七、七哥哥?!」這三個字讓九金很敏感,她立刻從和師公的爭吵中抽離,從面前那個龐大的身軀邊探出頭,開始在人群中搜尋。

  「可以麻煩你換個稱呼嗎?」

  事實證明,這位極品姑娘口中的七哥哥,正是九金想要尋找的那個。那個讓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已經迎面飄來了。九金下意識地把頭縮了回來,靜默著,回想起了紅扁的話。

  「聽說段老爺有個洛陽的故友,人家女兒要來長安玩,要七爺幫忙幫忙照顧呢,我估摸著這些天七爺興許在陪美人吧,哪還想得到你啊」……難道,她眼前這個就是傳說中的美人?!

  剛才明明還是個大嗓門,聲音刺耳得像在用髮簪刮瓷碗,怎麼那一聲「七哥哥」就能叫得那麼酥軟?變化太大了吧?九金齜牙咧嘴地逼視面前那個背影,鼓著腮,火快要從眼眸裡竄出來了。

  「七哥哥,你不是說給我去買很好吃的豆腐腦嘛,東……西呢?」

  姑娘的聲音再次響起,仍然是習慣性地忽略別人的話,只遵從自己的想法。還有那說話的調調,起初九金以為她結巴,現在她才明白,這姑娘只是習慣在說出一句話的最後兩個字前來個大喘氣。

  「賣光了,只有這個,將就著吃吧,反正拉出來都一個樣。」子七懶懶地塞了個油紙包給她,不斷仰頭看著天上的日頭。眼看跟裴澄約好打馬吊的時間就快到了,他好想快點把這瘋子送去屠宰場參觀,不但能擺脫她,還能讓她領悟到豬的下場。

  「蔥油餅哦,也不錯,只要七哥哥買的,我都喜……歡吃。」

  「那能否請你邊走邊吃,別站這兒打擾人家乞丐做工?」子七撇了眼她腳邊那只裝著一枚銅板的碗,猜想蹲在她身後的人一定是乞丐。

  話音剛落,就瞧見有只碗朝著他迎面飛來,速度之快,讓他來不及躲避,被砸了個正著。碗很堅固,沒有碎,還再地上滾了兩圈。子七也很堅固,沒有受傷,只是被碗裡殘留的豆腐腦潑了一身。些許的湯汁沿著他輪廓分明地臉頰滑落到他的唇邊,味道的確不錯,唐九金那死丫頭沒有亂說。

  但是儘管如此,他依舊無法容忍這件昨天才送來的新衣裳,今天穿了幾個時辰就被人給毀了:「哪個沒品味又不長眼的,拿只那麼醜的碗當暗器算什麼意思?你有見過那麼帥的靶子配那麼醜的暗器嗎?」

  「你罵人就罵人嘛,噴什麼口水!」丟完了碗,九金依舊覺得沒有發洩夠,不顧一旁師公的阻攔,衝上前,推開面前那個龐大的障礙物,掂起腳,昂起頭,伸出右手食指一邊猛戳段子七的肩胛,一邊叫嚷:「她憑什麼叫你『七哥哥』?那是我叫的!你又憑什麼要買蔥油餅給她吃?你就從來沒買給我吃過!她憑什麼還要你帶她來吃這家的豆腐腦?那是我最愛吃的!你又憑什麼說我是乞丐?你見過比你身邊站著的女人還漂亮的乞丐嗎!!」

  「你、你……你為什麼突然冒出來?」子七被她戳得一直往後退,歪過頭看了看她剛才坐著的地方,不禁錯愕。

  「哪裡突然了?我不是已經用碗打過招呼了嗎?」她為什麼會冒出來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為什麼那麼逍遙地陪著其他女人吃東西吧。

  「那暗器是你丟的?」子七回神了,壓倒性的氣勢也回歸了,「你是太久沒被我凌虐皮癢了是嗎?知道這件衣裳我花了多少銀子定制的嗎?人人都誇我穿著帥,你就這麼把它給糟蹋了?」

  糟蹋不打緊,關鍵是她居然帶著她家師公一起用豆腐腦砸他!原本他明明可以很有氣場地跟師公眼神較量,現在顯然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這是多麼窩囊的一件事啊,簡直就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污點。

  「七哥哥,你們別吵了嘛,人家好……怕哦。」

  「不准叫他七哥哥!」

  「立刻給我換個稱呼!」

  這兩句話,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從子七和九金唇間迸出,一字一句,皆是吼得咬牙切齒。

  美人倒是被震撼到了,可是那倆人卻絲毫沒有閒情為這默契喝采,繼續互相瞪視了起來。

  「你準備什麼時候死回家?」瞪了很久,眼睛有點酸了,子七打破了沉默。

  「我很忙噠,死回家做什麼啊。」什麼意思啊,瞧不起她啊,以為她就這麼沒人格呀。是他趕她走的,就算回去也得他親自來接!

  「你忙什麼?我比你忙多了,我每天要陪這姑娘吃喝玩樂,還要去諮詢下衣裳有哪些新款式,瞭解下最近流行什麼,另外還得跟同僚之間聯絡感情,最後還要抽空摸屍體……」

  果然是一堆雜事,就是沒有一件跟她有關的,哪怕他只是抽出一點點時間詢問一下別人她是否還活著也好啊。九金聽不下去了,做人怎麼能直率到他這種境界,「你陪美人就好了嘛,管我什麼時候回去,各玩各的不是挺好,我爭取不闖禍就是了!」

  強迫她啊,把她敲暈直接拖回家啊,怎麼都好啊,她一定會配合他的呀。九金不停地在心裡吶喊,閃爍著期盼色彩的雙眸一個勁地衝著段子七猛眨。為什麼忽然有點想回家了,九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因為回家之後的好處很多,只要她不鬧事就不會被段子七凌虐,另外還能常跑去道觀玩,還有觀世音寵她,最關鍵的是能天天見到「美人」,可以讓她過去三年裡被人踩扁了的自信心重新膨脹。

  然而,段子七又一次讓她失望了,他皺著眉,很認真地考慮了會,又抬頭看了看日頭,一副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般的樣子說道:「嗯,這樣也好,那你趁這機會好好玩吧。」

  「……」氣死人了!不用問,九金都能猜到他看日頭一定是在算時辰,絕對是約了裴澄打馬吊。

  「阿九,回家了。」消失了一陣子的項郝,又突然出現,拉起她的手,若有似無地掃了眼段子七。路過剛才坐著的路邊階梯時,他彎下身,撿起那空碗裡的銅板塞給了一旁賣豆腐腦的小販,若無其事地繼續邁開步子。

  「你好有愛心,還知道打賞人家小販。」雖然只有一個銅板,在九金看來,也已經是奢侈的象徵了,好在那銅板是美人的。

  「不是,我剛又吃了他一碗豆腐腦,不好意思再讓你請了,先給一個銅板,剩下的賒賬,下次有機會再給。老闆居然答應了,很豪爽。」

  「七哥哥不是說賣完了嗎?」

  「賣完人家不會再煮嗎?有誠意,花點時辰等一下不就好了。」

  「……」九金開始自省,如果她本身沒有問題的話,那接觸到的人應該不可能都這樣啊,難道問題出在她身上?

  想著,她忍不住回頭張望,看著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的段子七,還有扭腰擺臀尾隨在他身後的美人,九金忽然覺得也許段子七也不過就是個過客,就像師公一樣,迫不及待地等著有個人把她接手,然後隨便對她許個承諾就離開。他們都不是好東西,給她希望的目的都是為了讓她嘗到失望的味道。

  唐九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有多灼熱。

  可惜除了她之外的每一個人都察覺到了,包括項郝,以及那個眼神正四處亂飄就是很有技巧地不願意跟她互動的段子七。

  「看看看,看什麼看,捨不得不會自己跟上來啊。自己沒有腳啊,人家拉著你走你就走,我叫你死回來你怎麼不聽。難道還要爺求你回來啊,門兒沒有。」子七停在賣紙鳶的攤販前,假裝很忙碌地挑選著紙鳶,嘴裡卻不停地謾罵著。

  他都已經故意停下來給她機會了,那死丫頭還是只知道一個勁地看,他的背影有那麼銷魂嗎?真是個不著家的野丫頭,只知道留戀外頭的野花。

  「七哥哥,你在說什……麼啊?」美人聽不清,但是總記得臨出門時爹爹的交待,要試圖多瞭解一下段子七,那樣才能親近得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洛陽?」

  「你要趕我……走嗎?」

  「哎,我是為你好,一個待嫁的姑娘離家太久,沒有男人會喜歡。」子七哀歎,一臉凝重。

  「你也不喜……歡嗎?」

  「我也是男人。」

  「那人家過些天……就走。」

  「真乖。」子七很想吐,謊話不是面對任何女人都能說得出口的。

  可是這姑娘不走,那死丫頭就算回來也麻煩,她不擅長和千金小姐相處,然而這姑娘不比王家千金,好歹是他爹親手寫了信交待說要好生照顧的。子七瞭解他爹的脾氣,要真鬧出什麼事,只怕九金和他還沒見面就能槓上。

  所以,她要繼續鬧彆扭也好,等他先和娘聯手把這麻煩弄走,然後再把她揪回來獨自凌虐!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7

第十六章

  後來,那天下午,在明德門的那場鬧劇後,項郝又帶著九金馬不停蹄地去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那是娘的墳墓,是自從師公當年以她的名義立完這個墓後,九金再也沒有來過的地方。

  碑上的字倒是依舊清晰可見,碑前有焚燒過紙錢的痕跡,四周的野草也看得出精心打理過。之後,九金才知道原來師公也並非真的沒心沒肺,雖然他三年沒回長安了,可他還是雇了人時常去幫娘打掃墳墓。

  於是,九金明白了,她家師公從來不講真話的原因是,他習慣把真話都付諸行動。

  「唐九金,你又思什麼春了,到你出牌了!」

  想得太入神了,直到紅扁的聲音傳來,九金才震了下,雙眼迷惘地衝著面前三人眨著,半晌,才恍然大悟:「哦哦,到我了哦……出哪張好吶……唔,哎呀,原來我自摸了!」

  九金自言自語地研究了半天,忽然把手裡的馬吊牌一攤,倡狂地大笑了起來。整個道觀,都被她的笑聲貫穿了。

  「這把不算。」坐在九金對面的道姑很耍賴地把桌上的牌揉亂,大叫。

  「憑什麼不算?為什麼不算啊?我又沒有詐胡!」欺負人也不帶這樣明顯的啊,打了三個時辰了,只有她們胡的才算,她胡的都不算。這哪是找樂子啊!

  「哎喲,你還真是被你那個七哥哥養壞了,現在懂得反抗了啊。沒有為什麼,師姐說不算就是不算,長幼有序,當然要聽師姐的。」現在的九金不同往日了,有師公在是打不得了,她們也只能在牌桌上欺負她一下。

  「你們不要一直這樣欺負九金啦。」紅扁總算說了句公道話,「要是把她惹火了,三缺一就沒人頂上了。」

  「……」九金張著嘴,啞口無言。

  「她敢不頂?!是她前兩天硬拉著我們打馬吊的,現在把我們的興趣培養起來了,她要是敢撒手不管,師公的面子我照樣不給!」被稱作師姐的人倏地起身,猛拍了下桌子。

  那氣勢,嚇得一旁三人齊刷刷地瑟縮了下。

  九金感覺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馬吊果然有使人瘋狂的能力,她錯了,不該拖人下水的。

  「哦?你想造反?」忽然,有道陰沉沉地聲音飄來。

  剛才還豪氣干雲的師姐頃刻間就軟化了下來,緩緩地轉過身,臉上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師公,你誤會了,我哪敢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九金不陪我們打馬吊,就把你拉上一塊打,上層領導和下層主要幹事要打成一片才好嘛。」

  九金歪過頭,偷偷地衝著師公招手,一臉欣喜。

  打從那天從明德門回來後,已經三天了,師公每次出現都會給她帶一碗熱乎乎的豆腐腦,讓她想不歡喜都難啊。

  唔……可是,為什麼他今天是空手來的?那他一大早到哪去了?

  「都出去,我有話跟阿九說。」項郝不屑地掃了眼面前的牌桌,一瞧見這種東西,他就會忍不住想起段子七。見另外三人很聽話地迅速離開後,他又衝著落在最後的紅扁叮囑道:「紅扁,去房裡幫九金整理衣裳。」

  「咦?」紅扁停住腳步,頗覺好奇,要搬家了嗎?

  「為什麼要整理衣裳?」九金困惑地看了眼紅扁,又看向師公,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好像她又要被人拋棄了。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還是很準的。

  師公晃到桌邊,拈起一張馬吊牌,打量了會,嗤笑道:「段子七派人來接你了。」

  「你要趕我走麼?」九金覺得有點委屈,她沒有吃白食啊,每天都起得很早,幫大夥一起打掃道觀。還會很主動地去幫老道姑敲背踩腰,唔……雖然說是有銀子賺的,不過這個行為本身也是尊老的一種體現呀。

  「你不想回段府嗎?」他沒有回答她,反問道。

  「我……」九金以為自己會很乾脆地說不想,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擠不出來。

  項郝冷笑著斜睨她,朝著愣在門檻邊的紅扁命令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哦……」紅扁點頭,依依不捨地看著九金,不情不願地跑開了。

  九金無措地用雙手絞著衣角,不安地偷瞄著師公,好像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總覺得有點害怕。

  「別哭喪著臉,你又不是去受刑,只是回去繼續騙吃騙喝而已。你不是跟紅扁說,騙吃騙喝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嗎?」自從聽紅扁描述過九金的這番論調後,項郝就一直覺得這丫頭欠教育。

  「幸福是幸福,可是那是偷來的幸福呀,寄人籬下不安穩。」

  「偷來的?」這形容倒還滿恰當,看來九金是真的不傻了,或說是真的長大了,以前的她是怎麼也說不出這種話的,「你不是常和紅扁說段夫人待你視如己出,還有你那個七哥哥,據說要比我好得多。這樣,還覺得不安穩嗎?」

  該死的紅扁!九金決定以後再也不跟她說悄悄話了,轉眼就全傳開了。面對師公的逼問,她扁了扁嘴,想了會,才道:「視如己出到底不是己出的呀,娘還是別人的娘,哥哥也不是自己的哥哥。我就想有個自己的家,可以不用每天提心吊膽地想哪天會被人拋下。」

  只要一想到那晚七哥哥說她是包袱,九金就覺得好煩躁。她原來的目標就是做一個成功的包袱,吃別人的用別人的,可是被他這麼直接地說開了,就覺得好難受。

  「你還是很氣我當初把你丟在道觀嗎?」雖然她也不會常刻意提起這事,可言談間總是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時常會讓項郝覺得有點愧疚。

  「唔……」當然好氣,可是她不敢說。

  真是個很小心翼翼的女孩,項郝沒作聲,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想來這些年的生活讓她壓抑慣了吧,連原本那一點點小個性都被磨光了。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他不禁有點心疼,輕歎了聲,「阿九,你是真的喜歡我?」

  「唔……嗯!」她猶豫了下,用力點頭。

  「確定?」

  「確定……」做什麼要一直咄咄逼人嘛,九金好怕他再繼續問下去,她會回答不上來。

  「你難道不覺得那只是一種依賴嗎?」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十五歲,他二十三,這樣的年齡差距,很容易就會產生依賴心理吧。

  「不是吧……」九金下意識地否認,努力想在記憶裡找出強有力的證據反駁,「我看見你跟姑姑在一塊有說有笑,就會覺得很難受。所以,那天……那天看見你們在床上滾來滾去,我才會那樣……」

  那段日子九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那時候的師公很疼她,不管她犯了什麼錯,他總是一笑置之。即使那晚她故意裝傻把玄機姑姑踢上床,然後自己爬上師公的床又哭又鬧,他也只是把姑姑送走,然後回來抱著她入睡。

  然而……隔天一早,師公就走了,一走三年。

  「那天我只是讓玄機來幫我換床帳子。」他們頂多只是在床上爬來爬去,離「滾」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啊?那你跟玄機姑姑?」難道是她誤會了整整三年?

  「師徒而已。」他揚起一抹極其寡淡的笑容,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誤會他和玄機的關係了,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親口解釋。

  「那姑姑行刑那天,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算什麼啊?」

  「我有要死不活嗎?我忘了。」事實上,難過是真的,暫且先不論他們之間那種名義上的師徒關係,玄機也算得上是這世上少數懂他的人。何況,如她那樣的一個女子,一身驕傲,卻生生被那些男人給毀了,他當然要惋惜難過一下。

  「道長,我們家小姐可以走了嗎?」

  九金剛張嘴想說話,就被龍套的聲音壓了下去,這個人就是和他主子一起凌虐她的最佳幫兇。

  害得九金下意識地往師公身後躲,她在想,如果答應回段府,她會不會又需要跟在馬車後頭一路跑回家?

  項郝掃了眼門邊的龍套,忽然很認真地問向九金:「你真的不想回段府嗎?那如果我要你現在跟我走,你願意麼?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長安了。」

  「永遠不回長安?」這一次他不再拋下她了,願意帶上她一起離開了,可是她卻猶豫了。

  「長安還有讓你放不下的東西嗎?」

  「能……能給我時間想一下嗎?」太突然了,她承受不起啊。九金總是不知道她家師公到底在想什麼,他可以一邊很冷淡地笑,一邊說著很肉麻的話。像玩笑,又像是發自肺腑,跟這樣的人相處,好患得患失啊。

  「想什麼?想段子七麼?」他很直接地點出了她的心事。

  九金顫了下,堅決否認:「才沒有!」

  她又不是傻子,做什麼要想一個總是欺負她的人,欺負她也就算了,還帶美人去吃豆腐腦,還買蔥油餅給人家吃!

  「沒有嗎?那是在想豆腐腦和蔥油餅麼?」

  「也……也沒有!」她有那麼的通透嗎?

  「真的沒有?」他挑眉。

  「真的!」她點頭,語氣加強。

  龍套眼看這他們倆一來一去,似乎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感,忍不住咳了聲,很不耐煩地開口:「那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回去?要是不回,我就先走了,府裡今天很忙。」

  就在九金彷徨的時候,項郝驀地拉住她,阻止了她漫無目的地徘徊。她迷茫地眨著眼看他,他卻只是抿了抿唇,嘴角微揚拉扯出一個仿似洞悉一切的淺笑。他很突兀地拉過她,沒有任何預兆,白皙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發,停在了她的後腦上。

  他的動作力度不大,九金卻覺得無法動彈,只好眼巴巴地瞧著他。

  項郝還在笑,那笑意直接印在了眼眉間,眼看著那張性感的薄唇就要離她越來越近了,九金微微啟唇,瞳眸也瞪得越來越大了……

  這是什麼情況?他們要開始情意綿綿的告別吻了嗎?龍套驚愕地連眼都不捨得眨一下,就生怕錯過了精彩的畫面,這要是回去沒內容向少爺匯報,一定會被扣月俸的……

  今天的段府很不尋常,大老遠就能聽到鞭炮聲,門邊停了一整隊看起來很精緻的馬車,有幾輛上頭裝著不少長安才有的布帛輕貨,丫鬟家丁們忙進忙出的,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很喜慶的笑容。

  這畫面,簡直就像過年似的。

  可是,九金回府後卻一直很悶悶不樂,跟段夫人請過安後,就以換衣裳為藉口,一直躲在屋子裡沒出來。

  她這很不尋常的模樣讓段龍套遭了殃。

  他大約在廚房前那條鵝卵石子鋪就的小徑上跪了半盞茶的功夫,還要邊跪邊抄寫「段府家丁守則」,而他家少爺很愜意地站在廚房裡審查今晚的菜色,偶爾會回頭看他有沒有偷懶。

  從始至終,他的嘴也一直沒有停過,拚命地為自己伸冤:「少爺,我冤枉啊,我真的沒有折磨小姐啊!我把馬車駕得很穩,還時不時地講笑話逗她,她不開心是有原因的,真的跟我無關啊!」

  「這魚還是太腥了,多放點姜和蔥,蒸完之後記得把蔥花去掉。」子七跟廚子交待了聲後,接過一旁丫鬟遞來的帕子,邊擦著手,邊倚在門看向龍套:「什麼原因?」

  「這個……」有點難以啟齒啊。按龍套的思維來說,那個原因應該讓小姐很開心才對,可是為什麼她的情緒會那麼低落吶?

  「你繼續吧,我很忙。」說完後,子七正打算離開去前廳瞧瞧。

  身後的龍套又一次咆哮了:「我說我說,說起來有點話長吶,這是一個開頭很枯燥,中間很驚心,結局很開放式的故事。話說,我今天去接小姐的時候,那個師公把我擋在了客堂裡,然後說是替我去找小姐。我左等右等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小姐,就急了,衝去後堂找她了。跟著你猜我聽到什麼?你猜猜啊猜猜啊……」

  段子七眸色一緊,又沉了幾分,默不作聲地睥睨著龍套。他真以為自己在講故事嗎?還要求來點互動?

  「呃……」龍套嚥了口口水,情況有點不對勁,他家少爺的幽默感最近沉睡了,他也只好努力嘗試著正經:「我聽到師公要求小姐跟他一起遠走高飛,小姐剛想答應的時候我出現了,然後師公問小姐有沒有想你,小姐很乾脆的說沒有。再然後……師公想啃小姐的嘴……」

  「啃?」他最好快點把重點說出來,不然子七也很難肯定自己會做出什麼近乎瘋狂的事。

  「少爺你別這樣看我,我不知道有沒有啃到,師公把門關上了不讓我看,可是小姐出來的時候臉頰很紅,眸色很發春。路上還好好的,不知道為什麼一回來就悶悶不樂了。」

  「很好。」子七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兩個字,含笑掃了眼龍套,「繼續跪,繼續抄,尤其是第三十二條,最好抄到你說夢話都會讀出來。」

  「第三十二條……」龍套困惑地翻著手裡的冊子,好不容易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裡找到第三十二條,放聲讀了出來:「要一心護主,並且杜絕一切想觸碰主人東西的外來力量。註:外來力量包括不可抗力……」

  「嗯哼,慢慢抄。你可以不用跪著抄,條件是,幫我擋住費菲,不要讓她接近我。」

  費小姐?那個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不要了吧!龍套大驚,一臉無助:「那你要去哪?」

  「去探望我親愛的妹妹,所以,最好不要讓任何人事物打擾我。明白麼?」

  龍套欲哭無淚,只好一個勁地點頭,一想到等下還要應付那個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他就膽戰心驚。比較下來,他家小姐簡直就是太討人喜歡了,還好還好,只要再熬過今天,經歷過今晚這場歡送宴後,能就把費小姐給送走了!
一想到這,龍套頓時覺得很有幹勁,「段府家丁守則」也越抄越暢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8

第十七章

  「小姐,穿這件吧,這是夫人前些天才幫你定制的衣裳。」

  「太漂亮了,收起來,拿去賣了。」

  「呃……那這件好了,這是我幫你選的式樣,大伙都說土,你應該喜歡。」

  「質地不錯,也賣了。」

  落鳳差不多把九金屋子裡的衣櫃都翻得底朝天了,衣裳堆得滿床滿地都是,每件她都說要拿去賣。不就換個衣裳嘛,折騰了快一個時辰了。在她即將放棄的時候,忽然瞄到桌上的紙包,眼前一亮,叫了起來:「小姐,這件好這件好,這是少爺陪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逛街時幫你買的,少爺挑衣裳的眼光還真不是吹的,那叫一個好啊。你穿上這個,今晚一定能把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比下去。」

  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

  唔……如此生動而又貼切的形容,九金立刻就能猜出落鳳說得是那個美人。

  她支著頭,慵懶地掀了掀眼簾,飄了眼落鳳,沒好氣地回道:「我就是不穿也能把她比下去。」

  「不穿?那怎麼行,小姐,要揚長避短啊,你胸又不是很大,臀又不是很翹,腰又不是很細,不穿會把你的缺點都暴露出來啊……」

  九金順著落鳳的話,一路往下看審視起自己的身子,摸了摸胸,又摸了摸臀,再扭了扭腰。這個比例還是讓她自己很滿意的嘛,怎麼落鳳講話越來越不實在了吶。

  「你好討厭喏,那我嫌天太熱不想穿不行哦。」

  「你不穿少爺會熱。」

  「咦?」九金困惑地轉過身,這兩件事有必然關聯嗎?

  可惜落鳳已經不想理會她了,更不可能跟她解釋其中的關係,自顧自地整理起剛被自己抖開的衣裳,咕噥著:「我瞧著這件衣裳挺漂亮呀,少爺幫你挑了很久啊,質地款式都不錯,那也拿去賣好了,估計這件能賣更多銀子……」

  「等等!誰准你賣了,就穿這件!」九金起身,已經開始自己動手脫起身上的衣裳了,還吹著口哨,心情看起來愉悅了不少。

  落鳳瞅了她一眼,上前替她換起衣裳。難怪龍套總是女人多變,她家小姐就是典範,剛才進屋的時候分明還氣呼呼的,轉眼就樂開了。那笑容很扎眼啊,活像吃了蜜糖似的。落鳳想歸想,手上的動作依舊麻利,一會就把九金剝光了,開始幫她拉襯衣後頭的繫帶,那帶子繫緊了就能突出胸收起腰,很神奇的。

  「好了,小姐,你轉過來給我瞧瞧胸大點了沒。」說著,落鳳轉過她的身子打量了起來。

  九金有些不自在地伸手護住胸,瞪了她眼,「你做什麼老是把焦點放在這個上面嘛。」

  「龍套說少爺喜歡胸大的啊。」

  「哎呀,那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豈不是很合他的意?」九金暗忖,其實她覺得按照落鳳胸部的比例,再按照龍套常喜歡來找落鳳玩,以上兩點可以推斷出,真正喜歡大胸姑娘的人絕對是龍套。

  「可能吧,少爺的喜好總是很異於常人。」就因為如此,落鳳才一直覺得她家小姐還是有希望讓少爺淪喪的。想著,她的目光又溜回九金的身上,審視起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肩頭,還滿誘人的,不經意間就瞥見了小姐脖子上的玉珮,「咦?這個玉白菜哪來的?」

  她常幫小姐換衣裳沐浴,從未見她戴過這個玉白菜,這東西看起來很精緻,絕對不是什麼便宜貨。

  「這個啊……」九金摸了摸脖子上掛著的東西,表情又沮喪了起來,「師公送我的,說是臨別禮物,讓我不准摘下來噠,你以後幫我洗澡的時候要小心哦。還說不准讓別人看見噠,你就假裝你沒看到過哦。」

  「臨別禮物?你那個師公要走啦?那你有送東西給人家麼?」落鳳頓時覺得,今晚這個歡送宴實在是意義重大,不愧是少爺選的日子,很有囊括性啊。

  「有送啊,觀世音說禮尚往來是做人必須要掌握的道理嘛,你沒看我今天回來時褲腰帶不見了嗎?」九金好委屈,那會她翻遍了全身,才發現那些首飾之類的早被她折現了,就連髮簪她都沒有,還是拿筷子插的,最後只好扯條褲腰帶送人了,好在師公一點都不嫌棄。

  聞言,落鳳摀住臉,真是羞死人了,「你們居然已經連定情之物都交換了……」

  「唐九金!去把你的褲腰帶討回來!」

  倏地,門被人一腳踹開,聲音很響,脆弱的門板「吱呀吱呀」地來回晃著,段子七震耳欲聾的吼聲傳來。一身暗紫色長袍的他踩在門檻上,氣勢逼人地睥睨著九金,面色冷峻,怪嚇人的。

  九金顫抖了下,在落鳳的尖叫聲中醒悟了過來,開始發現了不對勁,「你、你……你出去啊,人家在換衣裳啊。」

  「幹嗎出去?自家妹妹看兩下又不會怎樣。」他回得很理直氣壯。

  那口吻活像是把九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親哥哥,坦然得很啊。

  「你怎麼品行操守那麼差,偷聽人家講話,還要偷看人家換衣裳!」

  「我看得很光明正大啊。」子七揚了揚頭,見不少家丁丫鬟因為他們的爭吵聲而好奇地往裡頭張望,便趕緊往前邁了步,看向落鳳:「你出去,把門帶上。」

  九金把無助地目光投向了落鳳,可是這丫頭的表情跟她反差極大,臉上的笑容就像一朵綻放的花,迫不及待地往門外溜去,還很小心翼翼地幫他們關上門,順便提醒了句:「少爺,記得上鎖啊。」

  「你師公什麼時候走?」子七沒理落鳳,逕自走上前,拍開椅子上散亂著的衣裳坐了下來,問道。

  「做什麼啊?」她壓根就沒問,反正也不可能去送他,九金向來最討厭離別的場面了。

  「要趕在他臨走前把褲腰帶要回來啊。」

  「哎喲,沒關係啦,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一條帶子而已,把床帳子撕了能製造出無數條,那麼計較幹嗎吶。

  「不行,今天吃完晚膳就去拿!」子七很堅持,腦中不停地勾勒出她送褲腰帶時的場景,那就好像……就好像他家這個恬不知恥的妹妹,親手把貞操褲的打開方法告訴別人,雖然的確不怎麼值錢,但他有絕對的義務捍衛她的貞操。

  「拿就拿唄。」九金沒有頑強抵抗,反正她本來就打算回來找個合適點的東西拿去交換的。想想那個玉白菜,人家送出來的禮物多華麗啊,她不想若干年後重逢時,師公揮舞著她的褲腰帶對她深情呼喚,好破壞氣氛呀。

  「乖。」她的表現讓子七覺得很滿意,微笑著衝她招了招手,「過來。」

  九金很乖順地跑到一旁的椅子前,也不顧那上面堆疊著的衣裳,盤起腿坐著。

  「你跟你師公告別時,除了禮尚往來,還有沒有做其他事,比如……親親摟摟抱抱你壓我我壓你之類的?」子七想了會,原本打算說得含蓄些,考慮到九金的理解能力,他還是選擇了最直白的方式。

  「咦?」九金仰起頭,在回想,很久很久後,驚訝地回道:「你怎麼全知道?」

  「……」子七瞪了她眼,驀地起身,開始在房裡四處翻找。他的目標很明確,隨便找個可以弄死她的道具就好,剪刀刺死也行,髮簪捅死也可以,能找根帶子勒死就更好,死相難看點,去了下面就沒什麼資本亂來了。

  九金不明就裡地看著在屋裡忙碌的段子七,只瞧見他從妝台抽屜裡抽出根繩子,拉了兩下又丟了;又挑了個頭兒尖尖的髮簪,在妝台上嘗試著戳了兩下,又丟了;最後找出把剪子,輕揮著……

  很莫名其妙的舉動,既然揣測不出他的意思,九金就決定不要理會了,乾脆拖著腮,繼續自言自語:「不過很可惜啊,差一點點就能啃到師公的嘴了,人家自己不爭氣吶。」

  「嗯?」子七停下了動作,側眸看她,情況好像有點峰迴路轉。

  「就師公快要親上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昨晚喫茶的時候不小心把蟑螂吃進嘴裡了,想說提醒他一下的……」九金扁著嘴,低著頭,沮喪地把翹起左右手的食指互頂著,「誰知道喚醒了他的記憶,他啃不下去了,還把我丟地上。嗚哇,你不知道那只蟑螂有多噁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進茶盞裡的,居然還沒死,到了我嘴裡還一個勁地掙扎,害我昨晚吐了師公一身……」

  直到現在,九金回想起昨晚那一幕,依舊覺得頭皮發麻。蟑螂啊,鮮活的啊,還用它的腳挑逗她的舌尖……

  「蟑螂?!」子七怔著,很難想像她是怎麼做到的,不過這麼說的話,就是她家師公沒有啃到她?頓時,他覺得那只蟑螂一點都不噁心,並且還很討人喜歡,想著他溢出一聲笑,手裡的剪刀不慎滑落。

  這是一出很標準的自由落體,刀尖準確無誤地扎進了他的靴子。

  「啊啊啊啊……」他愣了會,沒有立刻反映過來,直到良久後,一聲淒厲的哀嚎從他唇間飄出。

  「哎呀,你做什麼拿剪刀扎自己的腳啊,作孽喏。」九金下意識地摀住眼睛,覺得這畫面太血腥了,可還是很不爭氣地跑上前,蹲下身,審視起他的腳。

  「幫我拔出來啊,這雙靴子是限量版啊,要是留了洞我一定弄死你!」

  「又不是我扎的,怎麼什麼都怪我啊……」九金咕噥著,反覆看著那個剪子的方位,也不知道有沒有扎到腳趾,得找個地方下手拔啊。

  「我說,你悶悶不樂地躲在屋子裡,就是因為沒有啃到你師公而惋惜嗎?」好像也不是很疼,子七放鬆了下來,撐靠在妝台上,低頭問道。

  「不可以啊!」惋惜是有那麼點,但是離開道觀後,那種惋惜的情緒就褪去了,九金不想出屋子是另有原因的。

  「可以啊。那你早說嘛,哥哥補給你啊。」

  「才不要你補,你忙得很吶,龍套說了你要忙著給美人籌備歡送宴,就連來道觀接我都沒空!還每天讓人給美人買蔥油餅吃……扎死你扎死你!」那剪子是拔出來了,可是九金越說越覺得氣,又惡狠狠地紮了下去。

  「你又不吃蔥,那麼計較蔥油餅乾嗎?!」

  「那……那你那天晚上也不該逼著我道歉吶,還說我是包袱,還叫人家滾……扎死你扎死你。」

  「不就是道個歉嘛,會死?不逼你道歉,我哪有機會下藥?」他俯瞰著她,滿臉不屑。

  「下藥?」九金皺眉,想起了她締造的那只鹹魚仙人掌,「她那個怪病,是因為你下藥的結果?哎呀,你那藥效還不夠好啦,師公用偏方都能治好。」

  「呵呵,你師公真厲害!」他咬牙切齒地低吼,神奇的道長為王家千金治好了怪病,這事他早有耳聞。一直很懊惱自己居然為梅項郝製造了個那麼好的機會,要知道那怪病壓根就不需要治,隔個幾天藥效會自己退。

  子七一直有種感覺,好像買了鞭炮給人家放,顯然率先幫九金報仇的那個人是他啊!

  「那當然啊,不然怎麼做我師公啊。不對啊,你那天追出來叫我滾的時候,為什麼不說你是為了下藥才逼人家道歉的,那樣我就不會滾得那麼爽快了啊。」雖然她還是會滾,但至少會猶豫一下。

  「哦,我不確定我會不會藥放得太多了,萬一鬧出人命,我怕你會去檢舉我。」事實上,是她當初根本就沒給他講話的機會,一口一個師公,完全就不把他這個為兄的放在眼裡。

  理由很牽強,但也有一定的道理,九金噘了噘嘴,不情不願地低下頭,這才發現大事不妙了,「哎呀……你噴了……」

  「噴?」子七一頭霧水,垂眸看了眼,於是絕望了。是噴了,鮮紅的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染紅了那雙限量版的靴子。九金很無辜地握著剪子,仰頭衝他傻笑,怒火梗在他的喉間,讓他連一句罵人的話都吼不出了,腳不疼,心好疼。

  「你們倆在做什麼?!」段夫人的驚呼聲傳來。

  眼前的畫面好不堪,只瞧見她家兒子一臉痛並快樂的表情站著,而她那個女兒蹲著身,抬頭衝著他兒子說「哎呀,你噴了」……最最讓她窒息的是,那個讓她很好奇很想看一眼的重要部位,被妝台那只拉出來的抽屜擋住了。

  阻擋不及跟著夫人一塊進來的龍套生怕長針眼,趕緊別過頭去,匆匆印入他眼簾的那一幕讓他漲紅了臉。衣衫不整香肩暴露的小姐,頭剛好停在少爺的胯部,哎喲,他家少爺的口味真的好重喏,原來「探望親愛的妹妹」指的是這個意思哦,難怪不准人打擾,好在少爺還知道用抽屜遮一遮。

  反而是身為當事人之一的九金,很不解地看了眼滿眸憂愁的段夫人,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進來的。不過既然救兵來了也好,九金指了指子七的腳,呢喃道:「觀世音,七哥哥用剪子把自己腳扎破了,噴血了喏。」

  「娘……」子七無力地喚了聲,光是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麼。他用力地將妝台抽屜塞回去,沒好氣地冷哼了句:「不要以為你和爹喜歡做的事,我就一定會喜歡。」

  「噯?」段夫人回神,發現是自己想太多了,趕緊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麼講話那麼直白嘛,你爹才不好這口。」

  她是不介意有個傻女兒啦,玩玩鬧鬧也是很快樂的,可是如果這傻女兒變成了她的傻媳婦,那就有點為難了啊。幸好他們倆之間好像只有單純的兄妹愛,不錯不錯,情況還是很樂觀的。

  「你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找雙靴子讓我換啊,盡快把這雙靴子洗了,不准讓血跡殘留,要是毀了這雙限量版的靴子,你和九金就一塊給它陪葬。還有,把你的眼睛閉起來,目光焦距不准集中在小姐身上!」子七的矛頭很快就對準了龍套,都跟他說不准讓人打擾了,居然還給他搬來個重量級的人物。

  「可是……可是少爺,費小姐把你那只很像烏鴉的八哥毛給拔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呀。」

  「對哦對哦,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事,費家那丫頭力氣太大,我攔不住啊。那烏鴉怪可憐的,你趕緊去瞧瞧吧……」被龍套這麼一提醒,段夫人也想起來了重要事。

  段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子七就已經一跳一跳地衝了出去。也不知道那烏鴉有什麼好的,她這兒子簡直把它視作命根子了,而現在……被拔了毛的命根子,真是很慘不忍睹。估計費家那丫頭,慘了……

  【待續】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0:59

七上九下(中) 作者:安思源

簡介

  第二次的心動,有點澀有點酸,心窩很甜;
  溫柔的藏著愛,偷偷的悄悄的,放入心底。

  唐九金,生性癡傻、容貌清秀、體態豐腴、蓬頭垢面……,
  這是七哥哥心中的她,所以貴為二世祖的七哥哥,
  閨女們愛慕的他、自小訂了娃娃親的他,
  怎麼可能會喜歡個傻子,而且還是自己的義妹?
  既然這樣她只好繼續依賴好好師公、纏著好好師公,
  只因為好好師公雖然常拿哄小孩的話來騙她、
  雖然說出來的話從沒有實現過,但眾人崇拜的好好師公,
  習慣四海為家的師公,卻為了她停下腳步,他說,
  他不走了,要陪她。但那老是凶她的七哥哥卻來討人了,
  她不依,他揚言剷平師公的咸宜觀!可跟他回家又如何?
  七哥哥還是要娶妻,身為妹妹的她只能祝福,但她是個傻子,
  想法跟人不同,既然不能接受,那就拆了他的喜堂、
  毀了他的娃娃親,然後心情暢快的跟師公私奔去……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00

第十八章

  下雨了。

  據說是因為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要走了,連老天都激動得哭了。

  所以,原本打算在花園裡舉辦的歡送宴,只能移到了中堂。因為段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出動了,為了寬敞些,段夫人只好摒棄了飯廳選擇中堂。這是需要克服心裡障礙的,她還特地挑了個正對子七那副墨寶的位置,用來警告自己……飲酒要適量!

  看得出,費小姐的離開是真的讓段子七很開心,他花了不少心思準備這頓晚膳。

  然而面對一桌的珍饈美食,九金卻很沒胃口。真不知道這位置是怎麼安排的,為什麼要讓美人坐她身邊?!

  最重要的是,為什麼美人對她的印象永遠只停留在最初?

  她明明已經一副大家閨秀才會有的打扮了,美人卻還是一口一個「小乞丐」的叫她,就好比現在……

  「小乞丐,為什麼你不把那個乞丐公子帶來嘛?他到底要不要賣……身啊?」

  「不賣。」九金難得講話如此簡潔明瞭,眼神一個勁地瞪向身旁的子七。

  「做什麼不賣啊,只要他不像凶你那樣凶我,我會待他很……好的。」

  「不賣就是不賣。」為什麼今晚段子七的笑容會變得那麼刺眼?

  「你好……凶喏。」費菲往後退了下,頓時恍然大悟,「啊!你們倆是不是共患難了很久,所以已經私定終生了?難怪你要對我那麼凶,你是不是怪我搶了你的男人?那你早說嘛,我也就是隨便問問,也不是非要他不可的,我有子七就……夠了。」

  「燒餅,我們可以聊點有建設性的話題嗎?」九金歎了聲,收回目光,很體貼地為美人倒了杯酒,打算找個跟她差不多層次的人分享下心事。

  費菲沉默了會,呷了口酒,笑瞇瞇地回道:「我爹說任何人只要瞭解了我之後,都會對我愛不釋手,哪怕是和我多說兩句話也會覺得很開心,你一定也開始對我愛不釋手……了吧?」

  聽說,美人很擅長忽略別人的話,所以九金也決定忽略她的話,「燒餅,你懂得什麼叫做『紅顏知己』麼?」

  「這個我懂。就是一般男人想得到又沒能得到的女人,為了心理取得一定的安慰,故此就出現了紅顏……知己。」

  「哦……是這樣的哦……」九金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沉默了,視線又一次不爭氣地落在了段子七的方向。

  他的笑容還是那麼刺眼,正和身旁那個看起來特別端莊的姑娘聊得忘乎所以。在今天之前,九金從來都沒見過這個姑娘。據龍套反應,這姑娘跟她家七哥哥已經認識好多年了,為了一件衣裳倆人冷戰了將近半年。直到今天,為了那只被美人拔了毛的禽獸哥哥,七哥哥終於極其彆扭地吩咐龍套去把這姑娘找來。

  這是一個很神奇的姑娘,聽說是專給禽獸治病的,在長安城裡很受百姓歡迎。因為她常免費為一些窮人的家禽接生治病。剛才,她就很神奇地讓失去了毛的八哥哥重新振奮了。

  按段子七的介紹說,這是他的「紅顏知己」,又是這個很該死的讓她很不明白的名詞,師公談起玄機姑姑時也是這麼說的!

  「我說,七哥哥……」想著想著,九金忍不住喚了聲。

  「嗯?」

  她還以為他聊得那麼開心,會徹底無視她,沒想到他居然回應了。

  「那個……那個什麼,我想說你們兩個這樣聊啊聊的,會很影響我的食慾。既然你們有那麼多話說,不如你們乾脆找個僻靜些的地方,隨心所欲吧。」

  「哎喲,九姑娘身上這件衣裳好漂亮好眼熟,哪兒買的呀?」那位姑娘聞聲打量了眼九金,很激動地驚呼了起來。

  「七哥哥送的。」九金揚起頭,帶著幾分炫耀,很孩子氣的表情。

  「嘁,段子七,你真的很無聊。上回不是說我給你做的那件衣裳丑嘛,這會怎麼又跑我鋪子裡買衣裳了。」姑娘很得意地睨了眼子七。

  「最近的不錯,上回那件的確是醜,衣袖那麼大,你知道我打馬吊的時候多不方便嗎?」

  「你自己技不如人,打馬吊輸了還怨我的衣裳,人家想要我做還求不到呢!」

  「關我什麼事?我又沒不准你給別人做,你做什麼對我那麼忠心。」

  「段子七!你幹嗎老欺負我!」

  ……

  最終,九金還是被無視了,段夫人正在跟落鳳學習猜拳;美人估計是話說太多累了,開始大快朵頤。唯一理她的人,竟然是龍套,「小姐,你吃你的,別理他們倆。他們一碰面就吵架,按夫人的話說就是對嘴硬的歡喜冤家。」

  「我身上這衣裳,是在這姑娘的鋪子裡頭買的嗎?」九金扯了扯身上那件衣裳,頓時覺得很礙眼,虧她還以為七哥哥是因為想著她,才會在陪美人逛街的時候還想到幫她買衣裳。原來不是那麼回事,說不定他根本就是想找個藉口,去看看他的「紅顏知己」。

  「是啊,何靜姑娘可能幹了,又會治病,又會做衣裳。她做出來的衣裳,很受那些夫人小姐歡迎。可惜她不做男人穿的式樣,只給我們少爺做。」

  「關係那麼好,那還冷戰什麼呀?」真是的,害她一直以為段子七沒有不乾不淨的男女關係,是個良好青年,誰知道根本就是隱藏版的,在她完全沒有預料的時候,人家的「歡喜冤家」出現了。

  「哦,因為何姑娘給少爺做了件衣裳,少爺穿著去打馬吊輸了銀子,所以說何姑娘做的衣裳丑,然後倆人就開始冷戰了。本來他們就常冷戰,一般不會超過十天,這次恰好何姑娘去洛陽參加一個什麼什麼同行討論會的,一去就將近半年,所以這次的冷戰一直延長至今。」

  「你怎麼屁話那麼多呀,說得那麼詳細幹嗎?」好討厭,龍套的話,反而讓九金更覺得他們倆感情深厚。

  「我也就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就好了嘛,幹嗎一副酸不拉唧的口氣。」

  「我就愛用這種口氣講話,礙著你什麼事了?」

  「小姐,我跟你分享了那麼多事,你也跟我分享下吧。你師公今天真的啃你了麼?那你能不能教我具體是怎麼啃的,我一直因為不太明白啃人的精髓,所以……遲遲沒有下手。不過據少爺說,要想得到女人的心就應該先得到女人的身體。」這會,龍套索性用屁股把費菲擠到一旁,以便更順利地向九金取經。

  「咦?七哥哥講話很有道理喏。」九金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站在女人的立場上,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七哥哥的這句話是真理。想當年,我就是因為跟師公睡了一夜,從此思念了他整整三年,很有效的,勇敢去吧,把落鳳收入囊中吧,你行你可以的!」

  啊!那個很有安全感的胸膛,很久很久沒有過那樣踏實的感覺了喏。

  在九金看來,一起在同一張床上睡過,就是把身子給了人家了。她本來是想過,女人要從一而終的嘛,但是現在師公來了又去,看起來是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而她似乎也拿不出從前的執著了。想到這,九金有些失神地伸手摸了摸脖子,指尖觸到了溫潤的玉白菜,忽覺惆悵,為了曾經單純的美好。

  「唐九金!」

  身旁,忽然傳來的怒吼聲,讓九金猛地一震,也讓整個場面冷了下來,無數雙目光齊刷刷地停留在了聲音的主人身上。

  「你剛才說什麼?」子七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眼神死死地盯著九金,質問道。

  「你行你可以的?」好像是這句吧。

  「再前面!」

  「勇敢去吧,把落鳳收入囊中?」九金努力回憶著。

  成功的讓落鳳和龍套臉紅了。

  也成功的讓段子七耐心耗盡了,「什麼叫做『我就是因為和師公睡了一夜』?你們什麼時候睡的?怎麼睡的?」

  「睡就是睡啊,還能怎麼睡啊。」

  「你!你、你、你怎麼就說得出口?!什麼叫做冰清玉潔,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禮義廉恥,你明不明白?」

  「……」此人有病!明明看起來跟何姑娘聊得很開心,做什麼還要跑過來偷聽她和龍套的悄悄話。聽就聽嘛,不過就是大家一起睡覺,他那麼激動幹嗎?

  九金錯了,子七算不上激動的,還有比他更激動的。

  「已經睡了?!」段夫人瞬間對猜拳失去興趣了,驀地起身,「那人是誰?你去告訴他,既然木已成舟,我們段府不流行門當戶對那種說法,不用聘禮了。九金,你也真是的,娘又不是封建迂腐的人,這樣遮遮掩掩的做什麼,直說了嘛!明天我就給你們挑個良辰吉日……可是,我才剛認了你耶,又不捨得你那麼早離開我。這樣吧,九金,那個把你睡了的男人,願不願意倒插門啊。」

  「娘,不准再喝酒!」瞧她那副奔放的樣子,子七就能猜到,她一定又喝著喝著忘了身份了。

  「他要走了……」

  「你說什麼?睡完就走?太有個性了!他是誰,娘帶人去把他綁回來繼續陪你睡!」

  「是……」

  「不准回答!走。」子七完全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拉起她就往外走,順勢轉頭衝著癡愣狀態的何靜喊了聲,「還愣著幹什麼,不是說要夜遊長安麼?」

  「你剛才不是說不想去嘛。」何靜不情不願地跟上,真是個多變的男人。

  「哦,那你留下來吧。只要你能受得了我娘的醉態,我也不會太心疼你。」

  聞言,何靜二話不說就加快了腳步。開什麼玩笑,段夫人的醉態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恰恰她屬於一般人。

  「走慢一點吶,人家腿短啊。」九金實在跟不上子七逃命似的腳步,只好輕聲抱怨。

  「你給我閉嘴,一會慢慢跟你算帳!我一定會讓你明白什麼叫冰清玉潔!」

  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走了,九金卻還是覺得日子過得很焦躁。

  基本吧,那一晚之後,九金深刻地領悟到了「冰清玉潔」的大致意思。

  那天,長安城的夜還是一樣熱鬧,只有九金萬分淒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七哥哥和何姑娘泛舟遊湖;而她,被勒令待在船尾,臥在冷冷的冰上,嘴裡含著那個玉白菜。據七哥哥說,這是為了讓她親身體會下冰的清和玉潔。

  可是九金只覺得,冰很冷,玉很無味!

  「小姐,今天夫人和少爺都不在,我能抽空幫你去變賣東西。你看看吧,除了這些衣裳和首飾,還有什麼要賣的嗎?」落鳳忙碌了好些個時辰,整理了三個大包裹,覺得差不多了,才問向她那個發了好些個時辰呆的小姐。

  「把七哥哥送的那件衣裳也拿去賣了。」九金煩躁地抓了抓額發,還是下定了決心,打算對那件衣裳痛下殺手。

  「啊?」落鳳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之前小姐分明對那件衣裳很愛不釋手。

  「你上回不是說那件應該能賣不少銀子的嘛。」

  「那少爺要是問起怎麼辦?」以少爺的眼光來說,這衣裳的確值不少銀子,可要是少爺知道最終被小姐拿去賣了,而她還是幫兇,結果會很慘吧。

  「就說被我穿破了。反正何姑娘跟他關係那麼好,想要衣裳又不是什麼難事,他也不會太計較吧。」

  「小姐,你不知道,別看少爺總是埋怨何姑娘做的衣裳丑,其實他挺寶貝那些衣裳的。每次換洗的時候,都再三交待要小心。」不過仔細回想,好像只要是衣裳,少爺都很寶貝。

  「你往後少跟龍套說話,真是的,你跟他越來越像了,喜歡說那種很讓人煩躁的話。」雖然自從那晚何姑娘就再也沒出現過,七哥哥也很少提起這個人,可是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只要出現一次,就很難讓人忘記。

  九金就一直忘不了何靜,但凡看見或是聽見跟何靜有關的一切,她就會莫名其妙地煩躁。

  「討厭,哪像了……」落鳳紅著臉,嬌嗔著。

  這模樣很容易就勾起了九金的雞皮疙瘩,有種反胃的感覺,忍不住她就伸手把落鳳推開,剛想罵她兩句,門外就飄來了丫鬟的聲音。

  「小姐,那個很年輕的自稱是你師公的人又來了,讓你趕緊換身衣裳去見他,還說夫人出事了。」丫鬟的口吻聽起來很輕快,壓根就沒把那句「夫人出事了」當回事,在她看來,那不過是那個很年輕的師公為了見小姐的說辭,夫人出事了,怎麼可能讓他來找小姐。

  「咦?師公居然還在長安。」九金頗覺得驚訝,她還以為,他早就像上一回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小姐,我覺得師公的話才是我們應該關注的重點。」

  「也是哦……」九金起身準備換衣裳,忍不住也嬌嗔了句:「哎喲,師公好討厭喏,想見人家就直說嘛,幹嗎要拿觀世音做藉口。」

  「……你自己換衣裳,我先出去看看!」小姐真是越來越讓人覺得反胃了,落鳳沒好氣地掃了她一眼,往外奔去了。

  她相信自己的智慧是異於常人的,按理說師公說絕不會這麼費盡心機地來見小姐,也就是說,她相信夫人出事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00

第十九章

  九金最終出現在項郝面前時,還是那一副怎麼看都不像段府二小姐的打扮。

  牙白色的布衣很不端莊地裹在她身上,髮髻很散亂,像是剛進行了什麼激烈活動似的。

  「你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像樣點?」項郝蹙眉,伸出手指敲了敲那根被九金當作髮簪用的筷子。真是個不懂得修飾自己的女人,就算用筷子,也挑根精緻點的吧,她偏偏還要選根頂端褪色的。

  「這樣子比較舒服嘛。」在九金看來,沒有理由為了讓別人視覺享受而苦了自己。

  「上馬。」聞言,項郝懶懶地扯了下嘴角,揚首,用下顎比了比身旁的馬。

  那是一匹全身黝黑,看起來特別神氣的馬,鼻子還在不斷地哼著氣。九金吃驚地看了它好一會,才捨得移開目光,問道:「要去哪哦?」

  「找裴澄。」

  「打馬吊嗎?還是去蹴鞠?」沒辦法,一提到裴澄,九金也只能聯想到這些。

  「段子七在大鬧裴府,我想你還是去看看比較好。」儘管他很不想九金牽涉進去,但是卑鄙如裴澄,總能準確掌握住他的軟肋來威脅他。

  「大鬧裴府?」難道是因為裴澄不願意陪他打馬吊?不用那麼執著吧。

  「你不知道今天段夫人去賣鹹魚的府上做客嗎?」項郝拍了下那匹有些不安分的馬,邊輕鬆地躍上馬背,邊問道。

  「賣鹹魚的?」九金一下子沒能反映過來,困惑地仰頭看了會師公,恍然大悟,「哦,你是說王仙魚家哦,我知道啊,七哥哥也去了啊。不對啊……這個時辰他們應該在那邊用膳才對,他怎麼會去大鬧裴府?」

  「先上來,邊走邊說。」

  「啊……」

  項郝出其不意地一把揪起九金,丟在了馬背上,惹得她怪叫。

  他沒有理會九金,只是握住馬韁,圈起的雙臂縮小了九金的活動範圍,讓她安靜了不少。

  往下飄了眼後,九金趕緊閉上眼,往師公懷裡躲。她後悔自己曾經居然還覺得騎在馬上很帥,事實上,好痛苦。這馬好高,讓她覺得心始終懸在嗓子眼,只要它稍稍動一下,她的心也會跟著咯噔一下。

  突然,她好想念那只喜歡走「乙」字型路線的「寶馬」。

  「王夫人死了,當時屋子裡只有她和段夫人,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項郝輕勒了下馬韁,還是考慮到了九金的適應能力,沒讓馬跑得太快。看起來,他們更像是騎著馬在漫步。

  意味著什麼?九金啃著手指,想了半天:「裴澄懷疑是觀世音殺了王夫人?!」

  「真聰明。」他騰出一隻手,輕掐了下九金的臉頰,眼神裡多了分讚許,「為了避嫌,裴澄不讓段子七查驗屍體。」

  「所以七哥哥去裴府鬧了哦。」

  「嗯。」

  可是這完全不是九金在乎的重點,她更好奇的是……「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你不是應該已經走了嗎?」

  「哦,我剛在教裴夫人如何在產前放鬆心情。」他垂眸撇了她眼,不太自在地咳了聲:「我不走了。」

  「啊?」耍人是不是?那她浪費了那麼多精力做那些心理建設是為了什麼?

  「我前天晚上在三清殿裡丟銅板,打算正面就走,反面就留下來。結果我丟了三十次,有十八次是反面,所以不走了。」

  「……」他為什麼要丟那麼多次?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就能解決的嗎,頂多三局兩勝就好了吧。

  「哦,對了,我給你的那個玉白菜呢?」他忽然把話鋒一轉。

  弄得九金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下,才傻乎乎地點頭,「在啊,我沒有拿去賣哦。」

  「還給我。」

  「你怎麼這樣的喏,送給人家的東西,哪還有收回的道理啊!就算你不走了,送個白菜給我不行啊,怎麼那麼小氣啊……」

  「快點給我!」項郝壓根就沒有理睬她的抗議,索性自己動手去搶,很不客氣地把手探進她的衣領裡,在脖子上尋了半天,總算觸碰到了那根栓著玉白菜的小紅線。用力地扯了下後,玉白菜就輕輕鬆鬆地又回到了他手中。

  從頭至尾,九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任由師公在她衣裳裡為所欲為。眼看著來往路人那一雙雙滿含鄙夷的打量目光,九金無力地噘起嘴吸了兩下鼻子。完了,定情之物沒有了,清白也沒用了。還當街讓一個大男人把手溜進她的衣裳裡,她以後一定是嫁不出去了。

  「這東西有沒有讓別人看見過?」項郝端詳了會玉白菜,確認這正是他送給九金的那個,便放下了心,問道。

  「……」九金這次很倔強,垂著頭,把玩著馬脖子上的毛,打算打死都不要再理小氣師公了。

  「你怎麼那麼沒禮貌,我在問我你話!」項郝的音調有些微微上揚,顯示出他的不悅。

  「……」她本來就沒禮貌,只要夠端莊就可以了。

  「阿九,不過就是分別了幾天而已,你連跟我說句話都不願意了嗎?」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吧。

  「……」九金繼續低著頭,不發一言。

  如果軟硬都不行,那就用物質攻勢,「其實,我只是覺得這個玉白菜配不上你端莊的氣質,所以想換個更加配你的禮物送你。」

  事實證明,這個方法很管用。九金的眼眸驀地一亮,抬起頭,笑顏逐開地看向項郝,「你好討厭喏,做什麼一開始不說,東西吶?」

  「我幫你戴。」難怪人家都說有備無患,項郝在衣兜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對耳墜子。他努力忍住笑,很輕柔地撩開九金垂下在耳旁的發,替她把耳墜子戴了上去。跟著又把身子往後仰了下,欣賞起九金那副含羞帶笑的模樣,並且毫不吝嗇地給出讚揚:「真漂亮。」

  「白白的,是珍珠嗎?」

  「呵、呵呵……是啊,珠壁交輝多適合你。」

  「你對我真好。」九金咧開嘴,笑得很燦爛。心裡卻完全不是那麼想的,師公的笑容那麼奸詐,讓她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他有陰謀。那個玉白菜,一定不僅僅只是一個玉飾而已;同樣的,這對珍珠耳墜子也絕對不僅僅只是珍珠而已。

  可是那不重要,對於九金來說,只要有人還願意騙她,那也是一種幸福。至少那代表著,還有人不願意傷害她。有時候活在謊言中,反而可以避開現實的凜冽。

  「我記得有再三叮囑過你,不准把玉白菜給任何人看,是不是?」

  一路顛簸折騰,總算是到了,九金僵硬地從馬上滑了下來。就瞧見她家師公很帥氣地將手裡的馬鞭丟給裴府門口的家丁,捲起袖子,惡狠狠地瞪了她眼,厲聲質問。

  「嗯。」九金哼了聲,爬起身,撫著酸疼的臀部,一跛一跛地向師公靠近。也不知道是被顛的,還是剛才下馬時摔的,總之她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也是有臀的!

  「那為什麼段子七會看到?那麼貼身的東西,你要是不脫衣裳他怎麼看?」

  「不是吶,我沒穿衣裳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不對不對,是七哥哥說想要我領悟『冰清玉潔』的含義,所以才看到的。」差不一點就說漏嘴了,以師公那種根深蒂固的長輩心態,如果知道她穿著露肩小襯衣在七哥哥面前晃了那麼久,估計她又要去領悟一下「冰清玉潔」了。

  「現在是不是不管我說多少話都不如你家七哥哥放個屁管用?」

  「話也不是這樣說的,這種比較根本不公平嘛。一個是用入口說話,一個是用出口說話,怎麼比啊……」真是個很沒邏輯性的比較,可是九金的反駁聲越來越輕了,因為師公的眼神好可怕。

  他目不轉睛地瞪了她很久,最後苦笑,不再理會她,逕自轉身往裴府走去。

  九金鬆了口氣,見站在左右的家丁都不理她,也就只好追了上去,聒噪了起來:「你做什麼突然不理我啊?」

  「我在反省。」項郝撇了撇唇,輕語。

  「反省什麼?」

  「我覺得我那晚在三清殿丟銅板的行為很犯賤。」

  「嗯,是有點。」確實很想有人用這種方法決定去留的。

  「你說什麼?!」很好,項郝發現犯賤的人不是他,而是眼前這個死丫頭!

  「我……」實事求是而已嘛。

  九金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不遠處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只好暗自在心裡補充。

  「子七,你讓我派人去找穩婆好不好?這樣會鬧出人命的,段夫人的事,能不能等你嫂夫人生完孩子再說,有事好商量嘛。你忘了我們的願望嗎?不是說好了要好好培養我這孩子的馬吊技能,以後就不會三缺一了嗎?現在,你不能把它扼殺在娘胎裡啊,那等於扼殺了我們的夢想,夢想啊!」

  「好宏偉的夢想啊!」聞言後,九金抑制不住的感慨,實在是很少遇見這種比她更有抱負的人。

  「我沒有攔著你,你去找啊,要是人手不夠,可以讓龍套跑一趟,我不介意。」

  是七哥哥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沒有憤怒的成份,反而還透著一股子悠閒。九金不解地掃了眼師公,這跟他剛才的說辭很不一,不是說七哥哥在大鬧裴府嗎?這哪是鬧啊,分明是閒話家常。

  「哎呀,九姑娘,您終於來了!」裴澄無力地抬了抬眼眸,瞧見傻站在門外的九金後,立刻振奮了起來。

  您?!好令人膽寒的稱呼。有陰謀!絕對有陰謀!九金戒備地看著迎面走來的裴澄,好諂媚的笑容,她怎麼不知道自己幾時那麼受歡迎了,連有婦之夫見到她都能那麼忘乎所以。

  「你怎麼在這?」被裴澄這麼一喚,子七驚了下,丟下茶盞,不滿地看著九金。

  「我……我聽說裴夫人要生孩子了,來幫忙。」這個問題實在很難解釋,九金只好胡謅。她總不能說因為他在大鬧裴府,所以裴大人讓師公把她找來勸吧?九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想想自己也沒這個份量。事實上,她也很困惑師公到底為什麼把她找來。

  「你會接生嗎?」子七起身,慢慢靠近她,眸色很不屑。

  「接生不會,生孩子倒是應該會的。」九金搖頭又點頭,她猜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癡呆。

  「嘁……」子七嗤了聲,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手上的戒指,眼神落在了梅項郝身上,話依舊是衝著九金問的:「誰把你找來的?」

  「是我是我,是我讓項郝把她找來的,這個問題你們能不能等下再研究?」裴澄湊上前,把九金拉進了屋子,口吻裡參雜著焦急和無奈,「九姑娘,快勸勸你這哥哥,我要是再不把穩婆找來,我夫人今日恐怕就有血光之災了。」

  「可是七哥哥不是說讓你去找嘛,還很大方地讓龍套幫忙啊。」

  「大方?!我找來三個了,全被他用藥恐嚇走了!」裴澄懊惱極了,傳說中的養虎為患啊,應驗了應驗了。

  「你當我傻子哦,我才不敢勸吶,不然回去有我受的。」九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雖然她也很同情裴夫人的遭遇,可是她更同情自己。

  「原來你在段府那麼沒地位?」項郝挑眉,故意挑了個離段子七頗近的位置坐下,哼笑了下:「以前待在我身邊時,你好像還挺暢所欲言的。難怪上回你不願跟那個家丁回段府,既然那麼不開心,你還是跟我走吧,我會對你很好,至少有求必應。」

  「師公……」九金無語凝噎,她應該感動嗎?她家師公又上升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這次講謊言不但是連眼都不眨,甚至還讓她產生了身臨其境的幻覺。

  「你是來勸我的?」眼看著九金和梅項郝眉來眼去的模樣,子七頓時覺得自己很沒存在感,他特地向前邁了步,挑了個橫亙在他們倆之間的位置站著,逼問著九金。

  「唔……算是吧。」九金點頭。

  段子七沉默了,良久後,終於有了動靜。

  他長吁出一口氣,衝著一旁的龍套吩咐道:「去點一株香,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最好的穩婆找來,你只有一株香的時間,等香燃盡了,穩婆要是還沒出現,你的下場就會像那株香一樣,灰飛煙滅。」

  「哦……」龍套唯唯諾諾地應了聲,哀怨地瞪了眼九金。人生最慘的是什麼?就是做段子七的貼身小廝!

  「哎喲,九姑娘,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來世,她要是做牛做馬,他一定喂草給她吃。

  「不用那麼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九金盡量讓自己回得端莊些,可惜卻控制不住眼眸中迸射出的茫然,她實在搞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始終在一旁沉默目睹一切的項郝忽然又起身,晃到了裴澄身邊,順勢搭上他的肩,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輕的聲音,附耳低語:「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看來下次我玩心又起的時候,你只能再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下次我兩隻眼一起閉。」裴澄笑著回道,其實即使他想秉公辦理也不太可能。

  「你笑那麼開心是什麼意思?把我娘收監了,讓你覺得很得意麼?」段子七沉了聲問道,很想把裴澄那張刺眼的笑臉按到茅廁裡去洗一下,「等孩子生了,我想你應該會想到辦法讓我去查驗屍體,否則,我說不清楚自己會做出些什麼來。」

  裴澄落寞地轉過身,緊握著衣角,無語望蒼天。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他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段夫人出事呢,辦法總是會有的,為什麼這個段子七就那麼性急,非要用這種很踐踏他自尊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呢?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01

第二十章

  龍套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在那株香即將燃盡前他準時的帶著穩婆出現了。

  趁著裴府亂成一團,子七偷偷拉著九金溜進了衙門收押犯人的牢房。興許是因為他仵作的身份,又或許早就都打好了招呼,一路上非但沒有人阻攔他們,還有個衙役很盡責地為他們領路。

  穿過一條陰暗的甬道,就是牢房了。

  空氣有些潮濕,還帶著淡淡的霉味,子七始終皺著眉頭沒有說話,這樣沉寂的他讓九金害怕,也不敢說話了,只好埋頭跟著他走。

  一聽見有人進來的動靜,牢房裡的人就開始蠢蠢欲動,喊冤聲此起彼伏。最最響亮刺耳的那個聲音,九金很耳熟……

  「哎呀,天理何在啊,不過就是幫忙端了碗綠豆湯,居然還要坐牢啊。我兒子好歹也是個堂堂的仵作,小心他弄死你們。我女兒更厲害啊,會把你們一個個撕咬成碎片。還有我夫君,等他回來了,你們全都死定了,他最擅長搬石頭了,一定會搬很大的石頭砸死你們!啊啊,罵了那麼久,怎麼都沒人送盞茶來給我喝啊,口渴了啊。」

  「七哥哥,原來咱爹是個搬運工啊。」觀世音的哀嚎終於讓九金對那個謎一樣的段老爺子有了初步瞭解,傳說他是做生意的,看來是假的,不過就是個搬石頭的哦。

  子七冷哼了聲,沒理會她,繼續跟著衙役往裡頭走。

  這種時候他心情應該很不好,九金決定識相點噤聲,不要去自討沒趣。

  也許是觀世音的語氣問題,直到這一刻,九金都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很嚴重。可是當看見觀世音後,九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蜷縮在牆角的她,看起來還是很端莊,神情卻顯得很憔悴。

  見到子七和九金後,她就像個溺水的人見到了浮木般,猛地衝了上來,緊拉住子七的手。

  再也端不出剛才大吼大叫的氣勢了,顫著聲,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觀世音,你渴了嗎?我這邊有水。」九金在身上的小挎包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了個小水囊。這還是以前跟在師公身邊時養成的習慣,把重要物品都丟在小挎包裡,無論去哪都能隨身帶著,還要備著水和乾糧,因為她和師公都比較容易餓。

  「九金,娘好想你……」很快,段夫人就鬆開了子七的手,轉而握住九金的。

  「我也好想你。」九金很配合地反握住她的手,抽泣了兩下。雖然她記得她們也就分別了一天都不到,但是既然觀世音說想,那就想吧。

  「你們倆一會再噁心可以嗎?」子七靠在一旁看了會,咳了聲,打斷了這對重逢的母女。

  「你怎麼這樣啊,說不定我要很久都見不到九金了。」段夫人埋怨道。

  「我們只能待半個時辰,如果你想要把這半個時辰全用來排遣你的思念之情,也許你會在這裡待上更久。」現實很殘酷,子七還是覺得他娘親需要體驗一下這種殘酷。

  「你怎麼那麼沒口德喏,觀世音已經好慘了。」九金橫了眼子七,衝著他做了個鬼臉。暗自決定以後要是不幸生了個兒子,一定要想辦法弄死,瞧瞧段子七對觀世音的態度。哼,兒子太冷血了,不如閨女貼心。

  「那你有辦法讓她離開這裡嗎?」子七揚眉冷覷著她,直到九金啞口無言地垂下頭,他才正起臉色,問道:「娘,我暫時沒有辦法再去王府勘探現場,也不能查驗屍體。你必須把整件事的經過告訴我,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要漏掉。」

  段夫人抿了抿唇,想了會,說道:「你不是帶著王仙魚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玩了嘛,那我們用完午膳後,就打算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逛逛,順便來找你的。正好王夫人也回來了,我們就邀她一塊去,她說要去換件衣裳,我們就在中堂等她咯。誰知道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出來,有些不耐煩了,我就去叫她了嘛。然後再迴廊上遇見個丫鬟,說是王夫人交待她端碗冰鎮的綠豆湯進去,那我就想反正順路,就讓她退下,幫她端進去了。當時王夫人剛好再罵管家,我進去後管家就退下了,我還跟她聊了會,她還問我要不要吃綠豆湯,我說要,她又不給我吃,自己吃著吃著,就倒地上了。」

  「你進去的時候她在罵管家?罵了些什麼?」子七若有所思地問。

  「唔……前些日子鎮宅之寶不是被人偷了麼,好像提到了這個,還說了些生意上的事。」

  「王姑娘不是說王夫人今日在外頭也有飯局嗎,怎麼那麼早回來了?」回想起王仙魚那句無意的話,子七略顯困惑。

  「是呀,多半是跟人聊生意的飯局,好像鬧得有些不愉快,她回來的時候氣呼呼的。我們讓她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時,她還說散散心也好。我猜,她最近興許是悶壞了。」這事說起來的確挺邪門的,自從那個鎮宅之寶被竊後,王府就不斷出事,先是王仙魚染上怪病,跟著王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王老爺子突然邀你們去赴宴,是不是想借銀子周轉?」王家生意上出了些問題,這事段子七也略有耳聞,就因為猜到了今日這頓午膳的目的,他才寧願去何靜那逛逛的。見段夫人點頭,子七又追問:「你答應借他銀子了?」

  「沒有。他獅子大開口,我又作不了主,你爹也不在,總要問下你的意思吧。」鬧歸鬧,段夫人一直堅信自己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對了,子七,你聽說過那個人稱『牽羊大俠』的俠盜麼,就是裴澄懷疑偷王家鎮宅之寶的那個人。」

  「聽裴澄提起過些,怎麼了?」子七彎起嘴角,勾勒出一抹不合時宜的笑,佯裝不經意地飄了眼九金,視線落在了她微微敞開的領口處。在她若隱若現的鎖骨上停留了片刻後,他突然就面無表情地別過頭去。

  「我聽說,但凡被『牽羊大俠』光顧過的大戶人家,都會有血光之災,有時候他還會為了幫百姓洩恨,偷完之後直接把那些十惡不赦的人殺了。奈何他的行蹤太飄忽,官府也一直拿他沒法子。子七,你說如果王家的鎮宅之寶真的是他偷的,那……王夫人的死會不會和他有關係?」段夫人徘徊著,陷入了沉思。

  子七一派輕鬆地聳肩,問道:「這些話你打哪聽來的?」

  「裴澄說的啊。」

  「哦?他還真是明察秋毫。」子七咕噥了句,很粗暴地搶過娘手上的那隻小水囊,擰緊蓋子後,強塞進了九金的小挎包裡,「我們走了,你暫時熬一下,我會讓裴澄給你換個舒適點的牢房。頂多再睡三天,我一定會接你出去。」

  聞言,段夫人笑得很燦爛,突然就覺得很有安全感,忍不住又嘮叨了句:「子七啊,不要趁我不在欺負你妹妹哦。」

  「哼,以她的表現來說,恐怕很難。」子七揪起她九金的衣領,邊往外拖,邊輕嗤了句。

  惹得九金一個勁地掙扎大叫,「你做什麼啦?這樣很難受耶,你想勒死我啊,放手放手,我自己會走啦。」

  「誰准你沒有我允許擅自出門的?」他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愈加用力了。

  「咳咳……」九金無奈地咳了兩聲,打算不再做無謂的抵抗,衝著觀世音擺了擺手:「我們走了哦,天涼啦,你別著涼,過些天我跟七哥哥一起來接你哦。」

  「管好你自己吧。知道天涼了,做什麼還把領子敞那麼開,你打算露給誰看?」子七鬆開手,很大力地把她的衣領拉攏了幾分。

  「才沒有咧,我是很保守很端莊的女性。哎喲,都怪師公啦,亂摸亂摸的,居然把人家摸成這副衣衫不整的德性,好討厭喏。」九金拉扯著身上的衣裳,自言自語般地埋怨著。說起來,他真的很應該對她的清白負責;可是,指望師公負責,還不如指望母雞報曉。

  「摸?」他瞇起雙眸,斜覷著她,「嘖嘖,真該抽空跟你師公好好聊一下。」

  「聊什麼?」他是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身為兄長的義務,打算讓逼師公承擔起男人的責任嗎?

  「沒什麼,只是比較好奇他的眼光和品味。」說著,他從上到下打量了會九金。

  還是那種充滿鄙夷的目光,九金抿著嘴笑,努力讓自己假裝聽不出他話裡的嘲諷,「是哦是哦,師公的眼光和品味總是那麼好,這一點我也很好奇。」

  真個人理解重點異於常人的死丫頭,子七乾瞪了她片刻,面對著那張傻氣十足的笑臉,只好歎氣,轉開了話題:「你脖子的上玉白菜呢?」

  「玉白菜?什麼東西,我沒吃過白菜啊。」九金睜大眼眨了幾下,一臉的茫然。

  「裝傻麼?」他側過頭,微笑著,「我還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就是一直找不到人試驗,你想嘗嘗,嗯?」

  嗯你個頭嗯!九金偷偷緊握了下雙拳,「你是說我從道觀偷的那個玉白菜哦,別提了,那是假噠,是蠟做的,我昨晚把它丟桌上,結果不小心撞翻了燭台,然後……那白菜就被毀了,好慘。」

  「最好是這樣。」道觀偷的?分明是她師公送的吧。子七冷冷地丟下話後,逕自轉身離開了,雖然有氣,但暫時還不打算拆穿她的謊言,畢竟有些事也不過只是她的猜測而已。

  「你是覺得我脖子上光禿禿的很難看,想送我項鏈嗎?」

  「對你來說,送你真金白銀會更實際吧。」

  「哎呀,到底是七哥哥,就是那麼瞭解我喏。」

  「沒辦法,我對禽獸和死人總是特別瞭解。」

  「……」

  又一次被他弄得無言以對了,九金只好躲在他背後擠眉弄眼。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七哥哥不會再問玉白菜的事了。雖然她不知道那個玉白菜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既然師公不准她給別人看,又特別在趕去裴府前要回去,目的應該是不希望讓人知道吧。

  月兒被厚厚的雲層遮得嚴嚴實實,夜色被襯得越發凝重了。

  巷子深處傳來了打更的聲音,每一聲都顯得很沉重,久久迴盪著。一慢三快,四更了,這時辰的大街上本該是杳無人煙的,此刻,卻很不尋常。

  龍套舉著燈籠,躡手躡腳地跟在他家少爺身後,邊喘著粗氣,邊刻意壓低聲音衝著前面喊:「少爺少爺,你慢點,等等我啊,我跟不上。」

  「你怎麼講話像蚊子叫,不會說得響一點嗎?」子七沒好氣故意回得很大聲,腳步非但沒有放慢,甚至比之前更快了。

  「可是都已經四更了,被人發現不太好吧。」龍套還在費力地追。

  前面的路太暗了,沒有龍套的燈籠走起來太艱難,子七隻好停下腳步等他,當瞥見龍套的模樣後,不禁蹙起了眉心,「你的樣子怎麼那麼猥瑣,我們又不是去做賊。」

  「呃……少爺,說真的,我們倆的打扮跟賊有差別嗎?」

  「你什麼眼光啊,當然有差別!」子七很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撫了下自己的衣裳,「你有見過哪個賊穿得像我們那麼帥嗎?看清楚了,這不是普通的夜行衣,採取的是無縫處理,人性化設計,永遠不可能出現脫線現象。束腰的,完美貼合不滲漏還不透光,可以徹底展現出身材的曲線。」

  「這個……」提起這身衣裳龍套就抑鬱,原本分明可以早些出門,速戰速戰,早點回去睡覺的。他家少爺偏偏光是挑衣裳就挑了兩個時辰,不就是出門偷偷摸下屍體嘛,還真是穿給鬼看。

  「跟你講這些你也不懂。」看他呆滯的模樣,子七輕嗤,冷哼了聲,仰頭長歎:「哎……知己難覓啊,放眼整個長安城,能看懂我內心惆悵的大概也只有何靜了。你不懂,不懂啊……」

  「不會啊,我覺得你跟小姐看起來也很有共同話題。」

  「我跟她?!」子七再也維持不住形象,扯開嗓子,怪叫了起來:「那算是有共同話題嗎?分明是雞同鴨講,各說各的。她也只有在聊起她師公的時候,才會像個正常人……」

  「可惜那個時候你不太正常。」龍套自言自語般地接著他的話說道。

  子七沉默了些會,須臾後,陰沉地喚道:「龍套。」

  「啊?」好令人膽寒的聲音啊,比迎面吹來的風更清冷。

  「今夜的你好像很興奮,弄得我也跟著亢奮了。一會你抱著王夫人的屍首唱小曲給我聽吧,你不是一直說唱曲時顫音部分總是掌握不好嗎,我相信今晚你應該能發揮得不錯。嗯,早知道應該順路去買點宵夜,邊吃邊看才帶勁。」

  「不要了吧,這樣對死者很不敬啊。」龍套反駁得很無力,在他的記憶裡,少爺就從沒對死者敬重過。

  「要的要的,機會難得。」子七微笑著,拍了拍龍套的肩膀,以示安慰。

  龍套本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已經到了王夫人的靈堂。按理說,這時候應該還是由官府的人暫時看守著的,王家人也可以留夜守靈。可是,眼下四周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靜得有些出奇。

  「少、少爺……怎麼一個人都沒?」陰森森的感覺讓龍套有些害怕。

  「大概都被鬼差順手帶走了吧。」子七聳肩,心情還算輕鬆,就開起了玩笑。

  裴澄既然敢讓他直接來王夫人的靈堂查驗屍體,自然是都已經安排好了。據說只派了一個衙役守著,估計那個衙役去偷懶了,這也算不上什麼怪事。

  「可、可是少爺,我、我……我好像踩到一個人……」龍套臉色煞白,全身顫抖著,緊拉住子七的袖子。

  子七的目光順著他的腿慢慢往下移,還真看見他的腳下踩著一雙手,繼續打量過去,才發現是個衙役打扮的人暈倒在地上,手腕上還有個滲著血的齒痕。靈堂的門半開著,微弱的燭光透了出來,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

  他皺著眉,拍開龍套的手,撩袍往靈堂的方向走去。

  立在門前深吸了口氣後,子七才伸手輕推開靈堂的門,率先印入他眼簾的不是王夫人的屍首,而是……唐九金!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01

第二十一章

  目瞪口呆的人不止是段子七,龍套揉了揉眼睛,不斷地呢喃著:「幻覺而已,幻覺而已……」

  他明明記得少爺出門前,還特地拉著他去小姐院子裡晃了圈,那會落鳳說小姐心煩著呢不想見任何人,他們也就沒進屋。可透過屋子裡的燭火,的確是瞧見了小姐在屋子裡徘徊的身影。少爺那會還說了:光是瞧著剪影,這死丫頭身材還真不錯。

  但、但是……為什麼現在小姐會活生生地出現在王夫人的靈堂?移形幻影大法?還是王夫人把小姐的肉體勾來,想借屍還魂?

  「幻覺嗎?」子七愣了半晌,目光很呆滯,怔怔地開口:「龍套,我們難道在神交嗎?不然為什麼我會跟你產生一樣的幻覺?」

  「可能是我們都太想念小姐了吧,故而走火入魔,走哪都能見到她了。」龍套想了會,得出了結論。

  卻惹得子七很不客氣地伸出手,用力向他的腦袋上敲去,「誰准你想她的?兔子都不窩邊草了,你居然連自家小姐都敢覬覦?」

  「不……不要摸我啊!」少爺下手很重,可是龍套來不及痛呼就已經嚇得腿軟了。比起少爺那一記猛擊,此刻遊走在他頭頂上那雙軟綿綿的手更讓他覺得害怕。不用看都能感覺到那是他家小姐的手,觸感很柔軟,幸好還帶著溫度。

  她就這麼站在他面前,眼睛瞪得很大,目光沒有焦距。嘴唇蠕動著,唸唸有詞,卻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在燭火的映襯下,她的臉色看起來很慘白,最最讓龍套膽戰心驚的是,小姐的嘴角掛著還未乾涸的血痕。

  段子七的動作,更讓龍套說不出話了。少爺到底是少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拍開小姐的手,還順勢用食指指腹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跟著,很鎮定地轉身命令道:「龍套,把門關起來,回府弄輛馬車過來,我好了會在後門口等你。」

  「哦,好!」這一次,龍套應得很爽快,儘管一個人走夜路也不算是件美差,但總比待在這詭異的靈堂裡好。

  他的話音剛落,厚重的門板就緩緩被闔上了。先前被風擾得不斷飛舞的帷幔、紙錢、燭火,也全在頃刻寧靜了下來。

  子七卷起袖子,飄了眼九金,見她依舊漫無目的地在靈堂裡瞎晃,忍不住就嗤笑了聲,「在夢遊嗎?」

  九金沒有理會他,繼續專注地蹭著柱子。

  「你不知道夢遊的時候很少有人會睜著眼睛的嗎?」子七走上前,逕自打量起王夫人的屍體,口吻聽起來卻依然很輕鬆。

  是這樣子的嗎?九金努力想回憶起七哥哥那天夢遊時的模樣,可惜很模糊,她反射性地立刻閉上眼睛,繼續遊蕩。

  見狀,子七笑著輕歎,真是個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的丫頭。

  他沒再理會她的胡鬧,認真地查看起了屍體的每一個細節。他只有這一次機會,還答應了裴澄五更前一定會離開,只能抓緊每一刻。然而很快子七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屍體身上的衣衫很凌亂,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他掀開王夫人的衣裳,伸手探向她的小腹,輕按了幾下,腫脹得很厲害,簡直就像個被活活撐死的人。

  「咦?」把手移後,子七困惑地哼了聲,把燭火湊近打量了下。王夫人的腹部上有指印,那不是他留下的。而更讓他驚訝的是,她的身旁有一隻耳墜子。像是珍珠,子七拿起端詳了片刻,略微挑起眉骨看向了九金。

  她頓時變得很安靜,沒有再瞎晃,能很清晰地瞧見她將眼簾掀成一條縫,偷睨著他。

  子七沒做聲,抿了抿唇角,淺笑,悄悄地將那只耳墜子塞進兜裡,繼續查看起屍體。

  眼看著他的手開始王夫人的下體溜去了,九金忽然一跳一跳地跑過去,用臀把子七擠開,抱著他亂蹭。雖然那是個年過中年的婦人,還是一具死屍,可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七哥哥染指人家的私密處,那是很困難的事。

  「放手!」子七沒想到她會衝上來。還那麼不顧身份地蹭他!好歹她也算是個發育完全的少女,他恰好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兒,這算挑戰他的忍耐力麼?

  九金能感覺到他崩著身子,吼得很大聲,像是生氣了。可她還是不願意放手,驗屍就驗屍嘛,做什麼還要查看人家那個部位。難道觀世音還會性侵犯王夫人嗎?

  「唐九金!給我滾去一旁夢遊!」

  她緊咬著唇不理會他,繼續蹭。子七嚥了口唾沫,呼吸愈漸急促了起來,嘗試地推開她,可沒多久九金又會繼續湊上來。通常,男人在這種時候,行為舉止是不受大腦支配的,而是由下半身來支配的。所以……子七順手拿起一旁燒紙錢的銅盆子,衝著九金的腦門用力砸了下去。

  「哎喲娘呀……」她下意識地痛吟了聲,雙眼一翻,「砰」地倒在了地上。

  霎時,整個靈堂清淨了。

  子七蹙眉輕輕踹了幾下地上的九金,見她還會神經性抽搐兩下,也就放心了,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王夫人身上。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等到九金轉醒的時候,只覺得上半身很暖,下半身很涼。她皺起眉心挪了下身子,有些無力地掀了下眼皮,拉扯出一條幾不可見的縫。瞧見的竟然是段子七的臉,還真是非常的誘人,僅僅是那個輪廓精緻的下顎,就讓她亢奮得很想咬一口。

  「你要是醒了就別再裝睡。」

  「……」冷冷的聲音從頭頂飄來,九金愣著,要是醒了一定得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吧?那還不如裝到底。

  「這裡離護城河很近。」

  「……」關她什麼事。

  「我從小到大一直有個心願未了,就是始終很想知道護城河的水到底有多深多冷,人掉下去之後究竟是淹死還是凍死。你要不要幫我完成一下這個心願?反正據說在睡夢中死去一點都不會痛苦。」

  「……」這是個歹毒至極的男人,九金堅信天下間絕對沒有段子七做不出的事,所以權衡之下她只好妥協地睜開雙眼,伸了個懶腰,驚叫起來:「哎呀,這裡是哪?我怎麼會在這裡?!」

  「嗯,我也很想知道。」他輕晃著雙腿,挑眉。

  「那我們為什麼還不回去?」這種時候還是扯開話題比較好吧。

  「等龍套駕馬車來。」子七又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忽然說道,「把你的手給我。」

  「啊?」

  子七不顧她的錯愕,索性一把拉過她的手,撩起袖子,審視了起來。她的手肘一直都算不上光潔,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都是以前沒有太好的處理留了痕。就在那一堆深深淺淺的傷痕中,有個齒印赫然而現。

  他有些不悅地哼了聲,打開一旁的箱子,翻找了會開始替她處理起傷口,不禁想到了那個暈倒在靈堂外的衙役,「什麼人啊,打架就打架嘛,怎麼活像兩條瘋狗在叫囂。」

  「絲……」九金倒抽了口涼氣,「輕點,會疼吶。」

  「你也知道疼?那大半夜的不好好待在屋裡睡覺,死到這來做什麼?」他沒好氣地瞪了她眼,故意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嘁,我哪知道裴澄手下的衙役那麼像娘們啊。打架嘛,人家都是用拳腳的,他衝上來就咬人,難道只有他會咬啊!你瞧瞧,你瞧瞧,我這兩顆小虎牙可是專門為咬人而定制的,只要一口,用七成力氣,就疼得他喊娘了。」九金說著,很得意地微微張開嘴,曲起手指敲了敲那兩顆小虎牙。跟著,用力扯開了自己的衣領,罵上癮了,「咬人也就算了,還拉我頭髮,還用指甲抓人。你看,這些抓痕就是他可恥的證據,這哪是男人啊,潑婦打架招式都比他多。」

  嚴格算起來,那個衙役是至今為止第一個被九金打暈的人,之前她從來就沒有打贏的記錄。所以即使他的人品讓人很不齒,九金聊起他的時候依然很眉飛色舞。

  「嘖嘖,真是作孽啊。」子七伸手輕觸她胸前的抓痕,感慨道。好可憐的衙役,裴澄還真是會選人,那個衙役還真像是為九金量身打造的。要說拳腳功夫,估計她只有被打的份,相反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還真沒幾個人能戰勝她。

  「就是嘛,這血肉模糊的模樣,看得我自己都心疼,作孽啊。」九金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胸,卻發現那雙原本只觸摸她的傷口的手有點不對勁了,路線開始曲折了,目的也開始不明瞭,「你在做什麼?」

  「嗯?」他眼神茫然地抬眸,「只是幫你看下會不會留痕,這種地方留了痕估計會嫁不出去。」

  「那也是洞房的時候才會被發現,到時候反正都拜過堂了,賴不掉的。」九金心神紊亂地垂眸,需要檢查的那麼徹底嗎?那雙手的位置越來越不對了呀。

  「誰帶你來這邊的?」子七依舊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表情卻很嚴肅。他可以肯定臨走時在她屋子外看見的那個身影,一定是她。所以,她絕不可能是真的夢遊來這邊的,只可能是某個腳程比他更快的人帶她來的。

  「唔……」九金想了會,覺得這事多半是瞞不住的:「是師公帶我來的。」

  「那他人呢?怎麼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還讓你跟那個衙役互相撕咬。」又是那個該死的師公,還真是無孔不入啊。居然可以在他眼皮底下就這麼溜進他妹妹的房裡?看來段府的安保措施有待加強。

  「他說肚子餓了,去吃宵夜了。還說等一下一定會有人來接我的,師公就是師公,好厲害喏,連你會來都猜到了,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原來你的皮膚挺滑的。」子七打斷了她的話,手開始很不安分地往下滑,也不能怪他,到底是有正常性取向的男人,這種時候很容易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我說,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啊。」到底是要保住清白自由戀愛呢,還是將就下綁個男人一輩子騙吃騙喝,這是一個很艱難的抉擇啊。

  「是呀,我也很為難。」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子七頓時覺得自己的感情好像有點誤入歧途了,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懸崖勒馬?

  「怎麼停下來了喏……」他像忽然被定格住了一樣,擰著眉心凝視著她,那灼灼的目光,讓九金頓時覺得有些乾澀。唇不斷翕張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掙扎了好半晌,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七哥哥,你要不要把手縮回去啊?」

  「哦。我只是想替你檢查下,看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口,很單純的,沒有其他意思,真的很單純。」他回神,猛地把手縮了回來,輕咳了聲化開尷尬後,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九金有些慌亂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就是嫌棄她傻嘛,做什麼還要解釋那麼多。她也已經傻了那麼多年了,知道自己的份量,早就被人嫌棄慣了,連委屈都不覺得了,還要解釋做什麼。

  「你知道個屁啊!」看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就知道她根本就沒有領會他的糾結的原因。截止目前為止,從他們倆人的相處點滴看來,子七發現,傻的那個人壓根不是唐九金,而是他。

  「哎呀。」顯然,九金又一次忽略了他的怒吼,怪叫著跳了起來,「我的耳墜子不見了。」

  「明兒買新的好了,又不是什麼值錢貨。」子七不滿地咕噥了句,剛打算把那只耳墜子還給她,九金的話卻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去哪兒買新的呀,那是師公送我的啊。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懂,一定是落在靈堂裡了,我要回去找。」九金哭喪著臉,急壞了,眼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

  「你敢去我就把你的腿給打殘了!」什麼東西啊,也忒不把他當回事了吧,好歹他們剛親密接觸了一下下,她竟然轉念又想起她家師公了。

  「但是那是我從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件禮物哇,意義不一樣嘛。我又沒讓你陪我,我自己去找就好了,龍套要是來了,你們也不用等我,我自己認得回去的路。」

  「你之前買給你的那麼多東西,都是假的嗎?」又是衣裳又是首飾的,敢情在她眼中還比不上那該死的耳墜子?

  「都說了意義不同嘛,你跟師公不一樣啊。」確切的說,是他和師公送她禮物的初衷不一樣,他待她好,只是因為觀世音收她做義女了。就好像他從前自己說的,不要在外頭丟段府的臉,所以即使她是朽木,他還是費力地想掩蓋。然而師公送她東西,就很純粹啊。

  她到底是不是真傻,段子七很難判斷,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是絕對的沒心沒肺!

  男人吧,一旦被觸怒了,言行都會比較過激。就好比現在的段子七,當怒火開始攻心的時候,他只有遵從直覺。那就是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腕,順利帶入自己的懷中,然後不管不顧她的意願,直接堵住那張嘴。

  很好,多麼美妙,她再也沒辦法說出那些可以把他活活氣死的話了,只能無助的呻吟。

  「唔……」九金瞪大雙眼,驚詫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段子七,她嘗試著用手推拒,反被他擁得更緊了。然後,她乾脆嘗試著享受,七哥哥的唇好軟,暖暖的,有一股像剛被太陽曬過的棉被的味道,很清爽的味道。

  相較之下,子七就沒那麼享受了,他緊皺著眉心,舌尖交纏住了她的舌,心頭猛顫了下後,一股血腥味在彼此的唇齒間氤氳開了,他輕哼了兩聲,沉著聲輕喃:「以後不要隨便咬別人。」

  「嗯……嗯……」九金很陶醉地哼了兩聲,這種時候估計要她去死,她也會給出這種反應,真是好沒骨氣啊,就這麼被人家的一條舌頭打敗了。

  ……

  遠遠的,龍套就被眼前這一幕怔住了,邊揮著馬鞭,邊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那兩個抱得那麼緊,還在啃來啃去兩個人竟然是他家少爺和小姐?!天道淪喪啊,少爺的嘴居然那麼不挑食了。

  怎麼辦,他需要時間,好好去消化一下這個打擊。

  可是,身後卻飄來了一道悠悠的聲音:「龍套,你走過頭了。」

  是少爺的聲音,還蕩漾著激情未褪的痕跡。龍套漸漸醒悟,才發現想得太入神了,導致他就這樣駕著馬車從少爺和小姐面前經過,直奔前方而去。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04

第二十二章

  初冬暖融融的太陽,很容易讓人心情亢奮。

  龍套一大早就吹著口哨,端著熱水,打算伺候少爺起床了。

  在他原本的打算裡,大約需要花半個時辰才能叫醒少爺。可是今天,段子七打破了他的計劃。

  「少爺?」龍套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過去,確定不是幻覺了,他家少爺是真的起床了,並且還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正一臉惆悵地看著窗外的雲發呆。

  子七沒有理會他,依舊默不作聲地負手立在窗邊,表情很沉重。

  看起來他像是被什麼事困擾住了,如果現在無端地去打擾他,應該會被折磨得很慘,所以龍套決定閉嘴,跑去擰著面巾。耗了很久,見少爺還是沒有反應,他才硬著頭皮跑上前,躡手躡腳地拍了他一下,低聲咕噥:「少爺,擦把臉吧,清醒一下才能便於思考。」

  「嗯。」子七終於有反應了。

  可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龍套很是不忍地輕歎了聲。真是作孽啊,少爺一直都安逸慣了,現在夫人突然出了這種事,一定讓他很糾結。

  「龍套。」子七草率地用帕子抹了抹臉,撩起袖子,忽然轉身喚道。

  龍套愣了下,他猜想這個時候的少爺一定很需要他,於是挺起胸膛,一臉赴湯蹈火再所不辭地表情回道:「在!龍套永遠與你同在!」

  「你昨晚有沒有看見什麼?」子七還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擰著眉,看似不經意地問。

  「沒有!」聖賢說的,非禮勿視!

  「你這是什麼意思?」聞言,子七不悅地瞪著他,「啃了就是啃了,怎麼可以不認賬呢?難道你覺得我是那種拔嘴無情的人嗎?你分明看得一清二楚,裝什麼蒜,還是說你覺得男人總有衝動的時候,其實這並不代表什麼?所以,我也應該像你一樣把昨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並且保證以後都不會再發生,對不對?」

  「呃……」他還能說什麼呀,話都被少爺說了去,龍套壓根就連發表意見的機會都沒。

  「哎,算了,你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子七歎息,輕拍了下龍套的肩膀,開始煩躁地在房間裡徘徊了起來:「你說,我如果真的就把那事當作一場夢,會不會遭來天下人的唾棄?」

  「這個……」天下人很忙,誰有空來唾棄個不務正業的仵作。

  「你不必說了,我想過了,其實哥哥啃妹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關鍵的是要把心態擺正,我覺得我的心態還是很正的,主要是九金……」

  「少爺!不行,我要說,我一定要說!」龍套終於控制不住,握緊雙拳,打斷了他的話,「做為一個追隨你那麼久的忠實家丁,我必須要忠言逆耳一下。說真的,我覺得你很庸人自擾,事實上,小姐一早就出門去王家了,還在心心唸唸著她師公送她那只耳墜子。還跟我說她昨晚做了個噩夢,夢見你用舌頭舔她的嘴,害得她醒來的時候直打哆嗦,一緊張就造成了壓力,導致她來癸水了。」

  「噩夢?你聽錯了吧,她說的是『春夢』才對吧。」身為一個具有親和力的主子,是萬萬不能太衝動的,子七一再提醒自己,要給龍套一次機會,要尊重人家的自主權。

  很可惜,龍套完全沒有把握這次機會,仍然很肯定地點頭,大聲地喊道:「是噩夢,我絕對不會聽錯,絕對是噩夢!」

  子七咬牙切齒地逼視著他,沉默了許久,總算把怒火給暫時壓了下去,換上了一臉微笑:「龍套,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怎、怎麼可能啊?!我對落鳳的心,天地可證啊。」

  「是嗎?那我怎麼覺得九金好像把你當作姐妹了,連來癸水這種事都要跟你分享,比較奇怪的是,你居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複述給我聽。龍套啊,以一個仵作的角度來說,斷袖之癖不是不好,但是要注意安全,這要是染了花柳,害人害已啊。」邊說,子七邊大步往外走。

  為了解釋,龍套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那個……少爺,其實我不懂什麼叫做癸水?」

  「哦?看來在生理教育方面,我都對你太疏忽了。」子七腳步邁得更大了,剛跨出段府大門,他就停了下來,伸手搭著龍套的肩膀將他拉到身旁,指著不遠處說道:「你看見那面牆上貼著的告示了麼?」

  「那個啊……」龍套不屑地哼了聲,「那才不是什麼告示,是有家醫館剛開張,就到處張貼這東西宣傳。據說可以只用一味藥就輕鬆治好花柳,怎麼還有人打出這種旗號做生意的,太骯髒了。我撕了好幾回了,沒多久他們就會有人重新來張貼。」

  其實龍套大概能理解那個掌櫃的想法,這裡附近住的全都是有錢人,喜歡尋花問柳的太多了,估計得這種病的也不少。

  「你給我站到那邊去,對著那張紙,大聲喊『我的病有救了』,喊到我回府為止。」

  「……」這裡來來往往的家丁丫鬟好多啊,要是讓其他府上的人瞧見了,多丟人啊。

  「你們兩個給我看著他。」子七不容置疑地衝著站在大門兩旁的家丁叮囑,見落鳳一臉擔憂地站在院子張望,他忽然覺得火更大了:「落鳳,去把我平時摸屍體時用的那個箱子拿出來,跟我一塊去把你家小姐逮回來。」

  當子七帶著落鳳到達王府的時候,簡直哀鴻遍野。

  只瞧見王老爺呼吸急促地坐在一旁,王仙魚抱著她娘的屍體嚎啕大哭,整院的家丁丫鬟全都亂了陣腳。子七無奈地閉上眼,不忍看這慘絕人寰的一幕,不用細想,也能猜到這多半是他那個寶貝妹妹的傑作。

  不出意外的,段子七被王老爺用掃帚趕出了王府。

  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是很好心的告知了九金的去處,據說是鬧到一半餓了,拉著一個叫紅扁的姑娘去朱雀大街上的醉香樓吃飯去了。

  隨後段子七就像一陣風一樣,從王府衝去了醉香樓。害得落鳳一路狂奔才能勉強跟上,卻在醉香樓門前,他猛地停了下來。

  「落鳳,你家小姐也算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能人啊,居然還有心思跑去吃飯。」還知道挑城裡最好的酒樓去,這樣冷靜而又沉著的思維,實在讓段子七佩服。

  「小姐沒用早膳就出門啦。」落鳳試圖想為她辯解,都快午時了,餓了也正常啊。

  「哦,很偉大的精神,為了一隻耳墜子廢寢忘食。」子七鄙夷地輕哼,「那又怎樣,就因為她精神比較崇高,就能到處闖禍害我被連累?那個賣鹹魚的死老頭居然拿掃帚打我,你知不知道掃帚多髒?為什麼我每次穿新衣裳,都會遭遇這種意料之外的事?」

  「那……那也是因為你每天都穿新衣裳。」在落鳳的印象裡,她家少爺一直就像只孔雀,還是一隻喜歡到處開屏很招搖的孔雀。

  「你不懂,新的一天當然要有新的氣象,那樣才能給別人新鮮感。我沒辦法換了自己這張臉,只能換衣裳了,這是對別人負責。」邊說,子七邊往後退了幾步,打量起醉香樓的四周。

  落鳳鼓著腮沉默了,無論說什麼都是浪費精力,但凡是少爺做出來的事,他總能掰出很華麗的理由。

  比較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少爺忽然正經了起來,眉頭都快打結了,像是在思忖什麼重要的事情。片刻後,他跨進店內,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櫃檯上。

  有個年近不惑的男人正埋頭撥著算盤,嘴裡唸唸有詞,看起來很專注。

  子七湊上前,倚在櫃檯上,曲起手指敲敲了櫃檯,又輕咳了聲,引來了掌櫃的注意。

  「七爺?!」掌櫃聞聲抬頭,被眼前人驚到了:「您怎麼來了?」

  「不歡迎?」子七挑了挑眉梢,懶懶地打量起生意興隆的店堂。

  「怎麼會不歡迎,只是聽說段夫人出事了,還以為七爺最近忙得很呢。」掌櫃的口吻裡夾雜著幾絲嘲諷,段夫人和段老爺平日為人都很好,只可惜生了個玩世不恭的兒子。就為了不願子承父業,硬是跑去做了仵作。

  說起來,仵作也算是個年輕有為的職業,偏偏段子七不務正業,只有在沒有馬吊打的時候才會跑去摸兩下屍體。瞧瞧眼下,段夫人都身陷牢獄了,這位爺還有閒心穿得那麼光鮮亮麗,帶著個還算得上俏麗的姑娘溜躂。

  「哦,再忙總得吃飯。總不能因為我娘出事了,就讓整個段府人跟著不眠不休地哀痛吧。」子七揚起一抹淺笑,故意假裝聽不懂掌櫃的意思,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櫃檯,口吻依舊是吊兒郎當的,「王夫人出事那天中午,是在你這用的午膳嗎?」

  「是呀。王夫人口味重,我們醉香樓都會根據一些熟客的口味量身打造菜譜,所以王家每回要宴請人,都會選在我們這,要不就是借我們的廚子用。」

  子七靜靜地聽著他的話,想了會,才開口,「嗯,你去吩咐廚子按照那天給王夫人做的菜式,原封不動地再弄一桌給我。記著,我要分毫不差的,包括酒水。」

  「咦?」掌櫃沒有立刻去吩咐,反而略顯困惑地哼了聲。

  「怎麼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還真是邪門了。剛才有兩個姑娘,也說要一桌跟那天王夫人一樣的菜式。」開門做生意那麼久,這種巧合還是第一回遇見,掌櫃覺得挺新奇的。

  兩個姑娘?

  子七嗤笑,隱約已經猜到了是誰,「她們人呢?」

  「在樓上包廂裡頭呢……」

  「領我去。」子七不耐地打斷了掌櫃,已經率先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了。

  儘管覺得奇怪,掌櫃也沒多問,領著段子七和落鳳一路往前走。氣氛有些許沉悶,他便找了個話題聊開了,「七爺認得那兩個姑娘?」

  「也許吧。」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說起來,那兩個姑娘裡有一個剛走,跟著來了個很俊美的道士。哈哈,幸好是長得漂亮,這要是醜一點的,我還以為是來我店裡捉鬼的道士呢。」

  「你什麼審美觀啊,那也算俊美?那我豈不是帥得驚為天人了。」

  「是是是……」不要臉的人死不光啊死不光。

  「是小姐……」透過包廂虛掩著的窗戶,落鳳眼尖地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她家小姐。她有些激動的大喊出聲,卻立馬被少爺摀住了嘴。

  子七衝著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點。」

  叮囑完後,他就遣開了掌櫃,也沒急著進去,反而立在門邊偷聽起包廂裡的動靜。

  落鳳嘟著嘴,趁子七不注意,做起了鬼臉。原來少爺那麼齷齪,竟然喜歡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但是很快,當九金的叫喊聲傳來後,落鳳立刻就忘了唾棄這種行動,加入了子七。

  「你不知道,那個王仙魚太氣人了!居然說我不是傻子,是瘋子。她才瘋子呢,她全家都是瘋子!還說七哥哥應該拿鐵鏈拴住我,不要讓我出來溜躂。我不過就是想找個耳墜子嘛,居然懷疑我想猥褻她娘?!有沒有邏輯啊,猥褻屍體這種事,只有七哥哥才做得出,我那麼端莊怎麼可能對一具已經開始發硬的屍體感興趣啊……師公!你不要再吃了,到底有沒有再聽我講話啊!」

  沒隔多久,師公頗為性感的聲音就響起了,「嗯。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為了那只耳墜子那麼拚命。這頓飯真的是你付銀子麼?」

  「是啊。」九金愣愣地點頭。

  「那就好。」說完,他又繼續埋頭吃了起來。

  「你怎麼都不安慰我,我現在很暴躁啊。雖然她娘死了,很讓人同情,但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口傷人,真令人愁啊。你說,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我報仇的,最好是端莊一點,破壞性小一點的。」九金搶過他的筷子,逼著他面對她的諮詢。

  項郝聳了聳肩,又從一旁拿了雙筷子,繼續吃。好在,他還是很好心地給了九金一些建議:「你可以選一個月黑風高的夜,三更的時候,一個人,靜靜地,輕輕地,去王府門口上吊。」

  「……」

  「我送你的東西,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麼?」

  「當然重要。」到底還是物以稀為貴,之所以重要,可能就是因為師公很少送她東西。

  「嗯,一起睡過覺,感情就是不一樣,對麼?」

  「好像是吧。」不就是睡過和沒睡過這一點不一樣嗎?

  「所以你要記著,我永遠比你的七哥哥重要。」

  這句話的話音剛末,門外的某個人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腳踹開了門,怒瞪著面前這對「姦夫淫婦」,很粗暴地從兜裡掏出那只耳墜子,丟在桌上,喊道:「不就是一隻魚眼珠做的耳墜子嘛,做什麼搞得像稀世珍寶一樣!」

  「魚眼珠?!」九金驚愕地眨著眼,見師公若無其事地笑著點頭,立刻就絕望了。

  果然啊果然,她就知道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珍珠,原來……根本就是兩隻魚眼珠!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04

第二十三章

  一切凝滯住了,整個包廂裡瞬間歸於沉寂。

  九金氣呼呼地鼓著腮,目不轉睛地逼視著師公。這實在是一種有點難以詮釋的心情,她不敢開口說話,怕一張嘴就會嘔血。她……她居然就為了一隻噁心的魚眼珠去大鬧王夫人的靈堂,甚至還一直愧疚不安!

  「它看起來很精緻啊。」項郝笑瞇瞇地拿起那只耳墜子,打量著,「你很在乎它的材質和價值嗎?不是說,只要是我送的東西對你來說都很重要嗎?」

  「老人家,晚輩覺得它對那條魚來說更重要。」坐在一旁的子七翹著腿,雙手盤在胸前,懶懶地飄了眼項郝,好整以暇地插嘴道。

  「珍珠對蚌來說也很重要。」項郝努力維持住笑容,回道。

  「那當然應該把『更重要』的東西送給九金,不然怎麼顯示出誠意?」

  「魚眼珠有什麼不好嗎?既美觀又實用,還能襯托出我們阿九的樸素,一物多用。」

  「原來她在您老眼中,只值一顆魚眼珠啊。」

  「是兩顆。」

  他們相持不下地爭執著,可是整個事件真正的受害者卻愁著臉,怎麼也插不進話。

  幸好還有落鳳,懂得體貼九金此刻的心情,為她夾了不少菜,柔聲勸著:「小姐,別氣了,多吃點。夫人說的,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

  「落鳳。」九金紅著眼眶,感激地看著她,「我就知道還是你對我最好。」

  「嗯,你懂就好。我剛才嘗過了,這條魚沒有腥氣,我幫你把蔥花全挑走了,你吃吧。等吃完了就又能製造出一對魚眼珠耳墜子了,到時候你再回送給師公,把你那根褲腰帶要回來,這樣才節約成本。」

  「……」都瘋了!九金驀地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萬分的蒼涼。

  觀世音說的對,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想著,九金緩緩地抬起手中的筷子,決定還是先吃飽了再氣比較好。

  可是偏偏有人見不得她太置身事外,猛地拍了下她的手背。讓沒有心理準備的九金顫了下,手一鬆,筷子滑落了下來。

  她茫然地眨著眼,看向那個罪魁禍首,頗覺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語帶哽咽地問道:「你做什麼啦?為什麼都要欺負我?」

  「不准吃!」儘管她的模樣看起來很惹人憐,但段子七還是硬下心腸吼道:「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沒有我的允許,以後不准擅自出門!更不准像個瘋子似的跑去拆人家靈堂,你是不是很懷念以前被人打的日子?還有……」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住了,臉頰瞬間染上了緋紅,很不自在地低下頭。半天,也沒能擠出一句話。

  「還有?」還有什麼?九金略顯困惑地睜大眼,看著他。

  子七又比手畫腳地許久,見九金那副很是坦然的模樣,頓時覺得很鬱結。既然她都那麼若無其事了,他還有什麼好彆扭了?想到這,段子七重重地咳了聲,終於順利講了那句話:「還有,你昨晚沒有做春夢,我是真的啃了你!」

  「哎喲,我的娘唉……」落鳳不敢置信地驚呼。好事啊,少爺終於對小姐下手了!

  「啃?!」項郝夾著一大塊狗肉,愣了很久,才總算回過神。

  原本還覺得有幾分心虛的子七,在聽到梅項郝那一聲情緒很是複雜的反問後,忽然就有了一股很暢快的感覺,語氣也得意了起來:「您老有意見麼?」

  「七哥哥,我昨晚沒有做過春夢……」是噩夢啊!她明明跟龍套說了是噩夢。

  「閉嘴!」項郝略顯粗暴了吼了九金一句,轉而又瞇起起眼,冷覷著段子七,輕聲問:「怎麼啃的?」

  「看不出您老對這種事那麼有興趣。還能怎麼啃,就像你啃這塊狗肉那樣的啃啊……」子七揚起一抹很促狹的笑,看項郝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正覺得大快人心。可當目光正對上他筷子那塊狗肉後,笑容猝然淡去。

  「狗肉!」

  沉默了片刻後,子七和項郝忽然對視,異口同聲地失聲喊道。

  「怎、怎麼了?」這兩人合併起來的氣場,不是一般的強大啊,九金被震撼了,不明就裡地歪過頭,指向桌子正中央:「你們想吃狗肉哦?這裡有好大一鍋,好大一鍋喏。」

  說著九金很慇勤地爬到椅子上,抱起那一大鍋狗肉端到了段子七面前,好沉喏。

  雖然她這個有些偏心的小動作,讓子七小小的心悸了下,可他卻沒有太多心情在那個「老人家」面前賣弄。他的目光變得很深邃,緊凝著九金,她端那鍋狗肉的動作看起來很費力,按照那個鍋子的容量來說,這些狗肉足夠十人份的。

  「落鳳,你替我看著小姐,別讓她再闖禍。我去趟裴府,晚膳不回來用了。」叮囑完後,子七拂袖起身,匆忙離開了。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九金愣是看著子七的背影,恍惚了很久,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不吃了嗎?好多好多耶……」

  「你也別吃了,付銀子,跟我走。」

  師公陰森森的聲音從一旁飄來,聞言,九金背脊一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導致她整個人石化了。

  回春堂!

  九金凝重地仰頭看著那塊匾額,又看了看那間鋪子裡的陳設。

  時至今日,她終於知道了,原來「回春堂」是家藥鋪。瞧這店名取的,誤區啊誤區,害她一直這是家可以讓男人回歸到發春期的妓院。

  雖然這是個很正經的地方,不過……九金仍然還是很疑惑:「師公啊,我們來這做什麼?」

  「抓藥。」到藥鋪來還能做什麼,難道來嬉水麼?

  「抓藥做什麼?」九金追著他的步伐,繼續問。

  「喝。」難道用來豐胸?

  「你身子不舒服啊,怎麼不早說啊,早知道就不要讓落鳳叫你過來吃東西了。」

  項郝停在櫃檯前,轉頭瞪了她一眼,「在沒來吃這頓飯之前,我身子很健朗……」

  「哎呀!」九金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驚慌了起來:「果然是那頓飯有問題嗎?我就知道,觀世音怎麼可能殺王夫人嘛,都說殺人要有動機嘛。可是為什麼你吃了身子就會不舒服,我怎麼沒事呢?」

  「如果那頓飯真的有問題,這種時候,你該關心的是我的死活,而不是那個觀世音!」他好歹做她師公三年,居然還比不上一個只當了她幾個月娘親的女人,絕對的吃裡爬外啊。

  「也對哦……」這話,讓九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糟了!那紅扁怎麼辦,她也吃了很多啊,會不會已經死了?」

  這算是在挑戰他的道行嗎?

  那很好,她成功了!項郝深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為了讓自己可以多活幾年,他決定不再理會她。

  「你怎麼不理我了?」師公開始和掌櫃的說著一串她完全聽不懂的藥方子,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了,九金輕聲試探了句。

  他依舊沒有反應。

  九金不悅地噘起嘴,雙手擰著自己的衣角,輕聲埋怨:「人家其實很關心你的死活,可是……可是我還在生氣啊,就算關心也不能表現出來嘛。我不介意那對耳墜子到底是什麼材質的,就算你用狗尾巴草編戒指而我,我也可以當作寶。但、但是你為什麼要騙我嘛,那麼久了,你騙我的事還不夠多麼?就不能偶爾講一句實話,讓我開心一下呀……」

  多麼渺小的願望,她不過就是想要有個人把她當回事嘛。

  看起來師公像是壓根沒在意她的話,還是和掌櫃聊得很開心,九金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幾乎是無聲了。她其實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講給他聽的,不過還是別浪費力氣了,自己默默地發洩下就好了。

  出乎九金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暫停了談話,笑著轉身,伸出手曲起手指,「啪」的一聲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囑咐道:「乖,去內堂等我,一會一定講實話給你聽。」

  「哦……」雖然只是一個細微的動作,透出的親暱感卻讓九金神遊了。

  她愣愣地點了下頭,往鋪子裡頭走去。

  直到身後再次飄來師公的聲音,「你走錯方向了,是那邊。」

  「那邊?不是內堂嗎?」她醒神,茫然地前後張望。

  「內堂不是一定就在裡面的。」

  ……

  於是,九金盤起雙腿坐在椅子上,哼著小曲,用一種看似很愉悅的心情,一個人在店舖外的內堂等待。在這期間,她想了很多,也不知道七哥哥突然去裴大人府上做什麼,會是觀世音的事有突破了麼?那她算不算是幫上忙了?

  昨晚,她求了師公好久,他才願意帶她去王夫人的靈堂。可是據他說為了讓她嘗到任性的代價,所以就狠心地把她丟在了靈堂外,害她還要獨自跟那個衙役搏鬥。好在,還是有收穫的,至少以她從小哭喪無數次與各種死因的屍體親密接觸的經驗來說,王夫人不是中毒死的。她的腹部很漲,漲得有些不尋常,九金記得很早以前哭過一次喪,那個老婆婆的死相和王夫人很像,大伙都說她是撐死的。

  當然這也只是一種民間謠傳,取信不得,所以九金才不敢說,只好跑去醉香樓順便把師公也找來,看能不能查到些什麼。

  不過看來她好像是太低估七哥哥了,儘管他看起來很吊兒郎當,但好像她能想到的事他都想到了,她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早知道這樣,就去道觀打馬吊了,不要白忙活了。

  「怎麼那麼安靜,在想什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師公的聲音傳來了。

  九金聞聲抬起那張笑得很燦爛的臉,看了過去。只瞧見師公端著好多好多碗藥,同樣的,尾隨在他身後的那些夥計手裡也都端著好多藥。哇!瞧著陣仗,好像是真的很嚴重喏。

  「過來。」他示意那些人把藥擱在了一旁桌上,衝著九金招了招手。

  「你好嬌氣呀,都三年了耶,怎麼吃藥還是要我喂啊。」九金一邊嚷嚷著,一邊很不爭氣地朝著他走去。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情況不對勁了。

  那群人很不客氣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師公則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另一隻端一碗藥,開始往她嘴裡灌了。

  「做、做什麼啊……要死人噠,好苦啊……」九金奮力地把頭轉開,掙扎反抗著。

  一整碗藥,有一大半濺到了她的衣裳上。項郝有些心疼地搖頭,歎了聲:「習慣就好了。」

  「可是我沒病啊,為什麼要吃藥,你說過藥不准隨便吃的會死人的啊。」

  「你多慮了,我怎麼捨得讓你死,這藥只是消毒殺菌的,對身體無害。」說話的同時,他又開始灌第二碗了。

  即使九金的抵抗一直持續著,效果卻不大。

  緊跟著,第三碗,第四碗……

  這畫面太殘忍了,就連一旁的夥計們都看不下去了,總算有個好心人替九金說話了:「道長,差不多了吧,這位姑娘力氣大得很啊,一點都不像體弱多病需要殺菌消毒的啊。」

  「對啊對啊,差不多了!」一逮到空隙,九金就附和著大喊。

  「不想再喝了?」項郝側眸掃了眼桌上堆疊著的空碗,陰沉著臉問。

  九金一個勁地點頭。

  項郝停下了動作,斜睨著她:「很苦麼?」

  「……」廢話!不苦還叫藥嗎?

  「很好,你最好把這個味道記清楚了。然後好好管住你的嘴,下次要是再讓你那個七哥哥碰,就不止是幾碗殺殺菌而已了。」

  「那會怎樣?」還有比喝無數碗那麼苦的藥更痛苦的事嗎?

  「我會讓你領略一下生孩子的痛楚。」項郝總算揚起了一抹笑,「嗯,這也是我迄今為止對你說的最真的一句話,你要是不信可以試試。」

  初夜之痛,十月懷胎,臨盆之難……嗯嗯,很好,這才夠份量。吃了她,要比時時刻刻地守著她更實在。想到這,項郝像是覺得說得還模糊了,以九金的理解能力來說未必會明白,便又補充了句:「是我的孩子。」

  「可是……」啃啃小嘴兒呀,怎麼就要被這樣倒騰呢?

  「你很猶豫嗎?還是說想繼續喝藥,我可以成全你的。」

  為什麼?為什麼她家師公講話越來越真誠了?話音才剛落,他居然又端起藥,準備開始撬她的嘴了。

  值得慶幸的是,有個清脆悅耳的正義之聲傳來了:「你們在做什麼?欺凌幼童麼?」

  「救我……」九金可憐兮兮地轉過頭,巴巴地望著門邊,顫抖地伸出雙手。

  很快,她的動作表情就全都僵硬住了,這位正義女俠不是別人,居然是她家七哥哥的歡喜冤家,還真是冤家路窄啊。為什麼要在她那麼丟臉無助的時候,被冤家看到哇!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06

第二十四章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落鳳默默地尾隨著她家小姐,異常的沉默。

  實在是因為眼前的這種組合,讓她怎麼看都覺得彆扭。很癲狂的小姐和很端莊的何姑娘,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居然肩並肩朝著同一個目的地前進。

  氣氛有點尷尬,總算何姑娘微笑著打破沉默了,「原來你們剛才是在玩啊。」

  「算是吧。」九金心不在焉地低著頭,邊走邊踢著地上的小石子。

  「那個人真的只是你師公嗎?」問這話的時候,何靜的口吻聽起來很曖昧。

  「是呀。雖然他看起來很年輕,不過真的是我師公哦,他很厲害喏,會的東西可多了。」師公具體會些什麼,九金也說不上來,但是既然能當她的師公,那她當然要歌頌他一番,這樣才能名師出高徒。

  「我看沒有那麼單純吧。」何靜忍不住溢出一聲笑,「他對你那麼好,臨走的時候還要千叮嚀萬囑咐的,活像是擔心我把你吃了似的。要是剛才道觀裡的人沒有出現,也不要那麼急匆匆地找他回去處理事兒,我猜他一定會一路把你護送到裴府的。」

  「他對我好?才不是咧,他要真對我好,以前就不會丟下我不管了。」

  「男人丟下女人不管的原因有很多,未必就是不在乎,也有可能是太在乎了。」雖然這個說法聽起來很可笑,不過何靜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很多男人就因為不敢去愛,時常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會嗎?」九金皺著眉頭,認真地想了會。自從那次她對著師公把心裡話全喊出來了之後,就沒想過他們之間還有可能發展成兒女情長的關係。傷過了呀,就不敢再去奢望,要是再自作多情一次,會好痛的。

  「呵呵,算了,我們不聊這些,以後你自然會懂的。你呀,難怪段伯母那麼堅持要收你為義女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就跟你那個七哥哥一個樣,對於感情這事兒一竅不通的。」的確是很像,何靜也一直覺得,在這方面段子七簡直就是個沒發育成熟的小屁孩。

  「你好瞭解七哥哥哦。」聞言,九金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悶悶不樂地咕噥:「怪不得他會特地找你去幫他抓藥。」

  「早知道會在回春堂遇見你,我也不需要特意為他跑一趟了。」

  「他沒跟我說要抓藥呢。」九金扁著嘴,難掩口吻裡的落寞:「不過……還是你替他抓比較好,我不識字,也看不懂藥方子,萬一抓錯藥就不好了。也難怪他會特意去找你,正常人都不會放心把這種事交給我做的。」

  看她沮喪的樣子,何靜抿起唇,很親和地挽著她,說道:「你難道就沒想過去學過一技之長嗎?總不能一輩子都仰賴著別人。我聽子七說,你以前常被人欺負,受了不少苦。要是能自力更生,就不用再受別人的氣了。」

  「一技之長?」九金咬著手指,想了很久,愁眉苦臉地開口:「我只會哭喪喏。」

  「呵呵,不會可以學啊。我也是因為喜歡才去學做衣裳的,你可以挑個自己喜歡的東西,慢慢學嘛。」何靜始終覺得女人得靠自己。從前她一直都是最瞧不起凡事依靠男人的姑娘家,整天只曉得哼哼嘰嘰的,可是唐九金到底是子七的妹妹,就是再不濟,她也不能怠慢了。

  「喜歡的東西?」九金又開始糾結了,眉毛都快擰成結了,「吃喝拉撒算麼?」

  「呃……如果你能用吃喝拉撒來賺銀子,也算是一種境界。」何靜尷尬地笑了笑,起碼這算是一種尋常人到不了的境界。

  「哎喲,原來你說的終極目標就是要賺銀子哦。」九金恍然大悟,一掃剛才哀怨的樣子,得意地揚起頭。

  「……」學一技之長不為了賺銀子,那是為了什麼?

  「你早說嘛!饒那麼大彎子做什麼啊,誰跟你說一定有一技之長才能賺銀子啊。斂財的最高境界就是空手套白狼,兩袖清風而來、荷包鼓鼓而歸。哎……這種端莊的事,一般人是不會懂的,以後有機會我再教你。」

  「……」為什麼情況會演變成這樣?

  何靜仰頭,無語望蒼天,她實在很想鄭重其事地問唐九金:你到底哪來的自信?!

  當九金和何靜之間再次歸於沉寂的時候,落鳳的心情與之前有了很大的區別,從擔憂上升到了驕傲。到底是她伺候的小姐,這是落鳳第一次看見有人能把何姑娘堵到啞口無言,以往都是何姑娘振振有辭地沖別人說教。

  啊啊,多麼偉大的小姐啊,讓落鳳徹底體驗到了風水輪流轉的快感。

  總算結束了這段讓人鬱悶的路程,到裴府了。

  可是何靜的心情依舊還是很差,因為氣氛相較於之前,更詭異了。

  同樣覺得煩躁的還有裴澄……

  一個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前,四個人各坐一方,有面無表情的段子七,有笑容親和的何靜,還有蹲在椅子上一個勁咬著自己手指的唐九金,再加上左右賠笑的裴澄。最讓裴澄覺得無奈的是,這麼難得的人員配備啊,他們卻如此的暴殄天物,居然不打馬吊,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覷。

  「你是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的?」終於,段子七率先打破了沉默,不屑的目光流連在九金身上。他清楚地記得離開時九金還是一身清清爽爽的模樣,誰想到才幾個時辰而已,她竟又是那副活像乞丐的裝扮,那衣裳簡直髒到慘不忍睹。

  「是喝藥的時候不小心弄撒的。」是灌藥!灌藥啊!九金好想大聲喊出真相,可是卻沒有勇氣。

  「你確定是喝藥?我看是用藥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有幾滴撒進了嘴裡吧。」子七哼了聲,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用盡各種方法折磨她,實在浪費;其實哪怕什麼都不做,她依舊有法子折磨自己。

  「差不多吧……」就當時的場面而言,七哥哥形容的還真貼切。

  子七沒再刁難她,深吸了口氣,到處都瀰漫著一股子的藥味,「是你師公給你喝的藥?」

  「咦?你怎麼知道?」她的眼神有那麼赤裸裸嗎?

  「我太聰明了,所以你以後有事最好不要瞞我,否則下場會很慘。」子七挑起眉梢,身子略微往前傾了幾分,笑言道。這藥的味道那麼獨特,要從氣味中辨認出來不難,應該是有助消化的藥。中午她應該也吃了不少狗肉,是該消化一下,那位老人家還真是用心良苦。

  「不管怎麼樣,下場都很慘……」九金自顧自地念叨。

  她說的很輕,讓人很難聽清,子七索性沒理會,逕自說道:「早知道你會去回春堂,我就不用麻煩外人幫忙抓藥了。」

  「你抓那些藥做什麼?」關於這個問題九金早就想問了。

  「都是些滋補的藥材,比較稀有的,前些日跟回春堂掌櫃定的,忘了去拿了。要是沒有意外的話,娘也快回府了,所以就讓何靜幫忙去拿一下。」他也只是來裴府的路上剛好遇見何靜,就托她幫個忙了,也算是將功補過,誰讓她得罪他在先。

  「觀世音要回來了?事情解決了嗎?」九金有些喜出望外,難道問題真的出在那頓飯上?不會真被人誤打誤撞給撞對了吧。

  「嗯,那天你陪我去看娘的時候,她是不是說替一個丫鬟端綠豆湯給王夫人?」子七不答反問。

  見九金點頭,子七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裴澄,「是有那麼一種說法,狗肉和綠豆相沖,放在一塊吃會中毒。其實毒倒是沒有,吃得少了也不礙事,要是吃多了,一有不適就得立刻看大夫,一兩甘草煎水服下就好,可是初時若不去在意,胃會發脹,會把人活活撐死。」

  「這也只是你的猜測,就算是真的,你也得拿出讓我信服的證據。」聽起來是荒唐了些,但這種事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裴澄不是不信,只是得讓旁人都信。

  「所以我才來找你,你可以派人去找那天中午和王夫人一塊吃飯的人問問,看她到底吃了多少狗肉;最好再去王府找那個丫鬟問下,綠豆的份量也很重要。」

  「還有這樣死的哦。」九金忍不住插嘴,「可是,就算能證明王夫人是真的吃了好多狗肉和綠豆,也沒法子證明那真的會撐死人啊。」

  「我會想法子的……」子七伸手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陽穴,還真是被九金問到要害了,他總不能去抓個活人來試驗吧。

  眼看著他煩躁的模樣,何靜搖頭輕歎,有些心疼,「你自己瞧瞧,都煩成這樣了,還怪我偷偷通知段伯伯回來。我不是覺得你不行,只是如果有你爹在,有些事也好多個人一塊想法子嘛。」

  「你最好別再給我提這事兒。」子七忽然臉色鐵青地瞪著她。

  「你犯得著嗎?我不是都已經丟下自己鋪子跑去幫你抓藥了嘛,難道你非要再冷戰一次才覺得舒暢嗎?」何靜略帶嘲弄地嗤笑,還真沒見過像他那麼小心眼的男人。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超出你的身份了,你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我的家務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面對她的叫囂,子七很冷靜,也很冷漠。至始至終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語帶譏誚。

  好濃郁的硝煙味,九金從來沒見過那麼嚴肅的段子七,儘管他常折磨她,但臉上也總會掛著笑容。可是他現在的模樣,讓她覺得有點陌生還有點可怕。

  反而是那個何靜,像是很習慣這樣的他,面不改色地回諷了回去:「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算我吃撐了,往後即便你們段家鬧翻了天,也沒我的事!」

  「你罵我是狗?」

  「沒,你多心了。狗還知道沖對它好的人搖搖尾巴,你不同,見誰都吠。」

  「何靜,別以為我真不敢拿你怎麼樣!」

  「你也別以為我會跟別人一樣怕了你!」

  眼看著戰火一觸即發,裴澄往後縮了縮身子,悄悄挨近九金,問:「他們在吵什麼?」

  「你怎麼那麼笨啊,這都聽不出來。何姑娘罵七哥哥連狗都不如唄……」九金很大方地把自己領悟出來的東西跟裴澄分享著。

  沒想,何靜話鋒一轉,把事扯到了她身上。

  「正好,讓你最疼的妹妹來評評理。」一逮到人,何靜就激動地拉起九金,說道:「九金,你說,我擔心段伯母真出什麼事兒,所以派人送信給段伯伯,讓他趕回來。有錯嗎?」

  「段伯伯要回來了哦?」九金歪過頭,無辜地眨了眨眼,故意把話題拉開。她才不要那麼蠢,有沒有錯關她什麼事。

  「明天就到了。」子七的臉色稍有和緩,但是很快又沉了下來,瞪著九金:「你做什麼跟著她一起叫『段伯伯』,那是你爹!」

  「爹?」好讓人浮想聯翩的稱呼喏,害得九金臉頰都漲紅了,扭捏地用肩撞了撞子七,嬌嗔:「討厭,我們雖然已經拜過堂了,可是還沒來得及洞房嘛。那麼快就要改口叫爹,人家……人家好不習慣喏。」

  「沒什麼好不習慣的,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子七原本很煩躁的心情,被九金這麼一攪和,好了不少。他靠向椅背,笑意浮上了臉頰,開起了玩笑。

  很愛演的兩人剛演到興頭上,一陣清脆的茶盞落地聲就傳了來,打斷了他們。

  九金好奇地低下頭,瞧見那一地茶盞碎片,不禁心疼。這茶盞質地還是不錯的呀,就這樣被砸碎了多可惜啊。可當她的視線慢慢上移,瞧見何靜氣得通紅的那張臉後,便開始為她心疼了。分明是個美人,做什麼要動不動就生氣呢,不端莊就不美了呀。

  「段子七,你也太偏心了吧,怎麼就變得那麼快?」何靜更氣了。都說女人善變,哪有那麼善變的男人,對著她就凶巴巴的,對著自家妹妹立刻就和顏悅色了。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凡事都依靠我爹。」他更不想給他爹藉口逼著他子承父業。

  「總有你處理不了的事吧。即使你有法子把段伯母救出來,可她總會想見見自己夫君啊,難道你連這個也能替補?」何靜努力想著各種藉口,最後乾脆生拉硬套,什麼都搬上來了:「何況,我的生辰快到了,段伯伯每年都會陪我過啊。」

  「你把我爹大老遠從洛陽叫回來陪你過生辰?你以為我爹像我一樣閒麼?」這什麼理由,太沒說服力了吧。

  「那……那你陪我啊。」

  「我哪一年不陪你的?」

  看起來又是一場舌戰的開端,裴澄再一次義不容辭地替他們緩和氣氛:「對了,不提我都忘了,再過五天就是你生辰了。」

  「咦?再過五天?」九金忽然也激動了起來,雙眼綻放出了興奮的光芒,「我們居然是同一天生的耶。」

  「真的嗎?!」這次,連何靜也激動了。

  「真的真的,我怕我自己忘記,還特地縫在小肚兜上哦,每一件小肚兜上都有縫哦。」值得慶幸的是,她一共也就擁有那麼幾件小肚兜,縫起來也不算什麼大工程。雖然麻煩了點,不過九金每次買新肚兜還是會這麼倒騰一下,因為要是連她自己都忘了,就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了。

  之後的發展很戲劇化,子七和裴澄深刻得認識到了自己微弱的存在感,那兩個女孩非常旁若無人地聊上了,還興奮地抱成一團,又叫又跳。不過就是個生辰而已,在子七看來完全是不該浪費時間去記的東西,怎麼就能讓她們高興成這樣?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07

第二十五章

  按照尋常慣例,每次段老爺子回家,全府上下都會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列隊歡迎。

  但是這次情況不太一樣,因為段夫人的事,段府正籠罩在悲劇色彩之下。

  根據龍套傳達的上級最高指示,大家要盡量在老爺面前表現出痛並快樂的模樣,通俗點講就是要笑得比哭還難看。

  於是……

  午時,當傳來老爺已經進城的消息後,段府門口站了一整排表情酷似便秘的家丁,以龍套為首,子七墊後。這排場惹得來往路人頻頻駐足,龍套被看得很不自在,一個勁地往隊伍後方躲,直到移到了少爺身邊,見識到了那張泰然自若的臉後,頓覺慚愧。

  「少爺,那個……好多人都在看我們,是不是要收斂一下啊?」繼「我的病有救了」之後,龍套就很畏懼人們的眼光,恐怕他下半輩子都擺脫不了這種心理陰影了。

  「很多人在看麼?那很好啊。」子七伸出手搭上龍套的肩,將身子一半的重量壓在他身上,造型擺太久了,著實有點累,「我爹娘把我生得那麼帥氣逼人,不就是為了讓別人看的嗎?多點人看才好,不然太浪費我爹娘當年的努力了。」

  「看來我爹娘當年也很努力。」龍套挺起胸膛,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子七挑眉掃了他眼,勉強說起來那笑容還算得上陽光,他抿了抿唇,丟給龍套一個安慰性的笑,「別氣餒,有時候努力了不代表一定會有回報。好在,落鳳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她當初連伺候九金都那麼自告奮勇,應該不會介意你長什麼樣。」

  「少爺,你別總是這麼說小姐啦,跟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比起來,小姐還是很討人喜歡的。再說了,要不是小姐,你也不會想到去醉香樓,我覺得她有很多可取之處的。」

  「嘁……她如果不要一直念叨著那個死老頭,會更討喜。」子七嗤笑,不屑地橫了眼身旁那個胳膊肘開始往外拐的傢伙。還真是白疼他了,那麼快就倒戈了。

  「死老頭?」龍套困惑了,那是個什麼時候冒出來的人物?

  「那個沒相好的啊。」真是的,跟了他那麼久,龍套居然還不能和他心意相通。

  「……」人家哪裡老了啊,分明就是傳說中的年輕有為吧。

  「說起來,你有沒有交待落鳳看住她?」聊著聊著,子七想起了這個很嚴重的問題。沒有娘主持大局,他絕對不能讓他們「父女」倆這麼快碰面。以爹的個性來說,九金會被折磨得很慘。

  「落鳳向我保證了,絕對不會讓小姐出自己院子的。只是少爺,這麼做有用麼?同一屋簷下耶,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那就到了十五再說……」子七想都沒想,就豪爽地丟出這句話,做人要得過且過才快樂。但是很快,他臉上的笑容褪去了,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驚慌地轉頭看著龍套。

  好灼熱的目光,龍套被他看得臉都紅了。不過他跟少爺之間偶爾還是很有默契的,比如現在。

  兩人面面相覷了片刻,異口同聲地叫嚷:「中堂的畫像!!」

  「來了來了,少爺!老爺來了!」

  他們醒悟了,可惜為時已晚。站在巷子口打先鋒的家丁已經衝回來稟報了,子七懊惱地閉上眼,暗罵了幾句,見龍套還愣在一旁,火便更大了:「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把爹的畫像換上去啊!」

  「可是來不及……」

  「隨便你用什麼辦法,總之絕對不能讓爹看見那副字!」

  「哦。」龍套垂頭喪氣地應了聲,灰溜溜地離開了。他幾乎預計到了以後的命運,在不久的將來,他將會又一次承受少爺的重口味,一定會!

  龍套的身影消失在了門邊,子七這才慢慢收回目光,佯裝出痛並快樂的表情轉過身。馬車已經停在了他面前,家丁們一股腦地迎上前,搬東西的搬東西,做樣子的做樣子,總之看起來好像每個人都很忙。

  車簾被緩緩掀開,露出了懸掛在車簷上的玉,一瞧見那塊玉子七就鄙夷地別過頭,那是一塊白獨山玉,以他端莊的眼光看來是葫蘆型的,但是按他娘親的說法那是雙乳玉,她還特地逼著爹掛在車簷。嗯嗯,很好,一對像葫蘆的雙乳……

  隨著車簾完全被撩開,家丁抱著個袖珍型小梯子放在了馬車前,俯首靜候著老爺下車。

  氣氛也越來越緊窒,大伙都不敢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努力維持住便秘的神情。就連段子七也收斂起了平日裡沒個正經的模樣,臉色很嚴謹,目光很深邃。

  可是……他們等了很久很久,那輛馬車卻沒有任何動靜。

  「睡、著、了。」家丁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往車裡頭探了眼,用唇形無聲地向少爺回報。

  儘管子七完全讀不懂那個家丁在說些什麼,但他多少也能猜到。他爹最大的特長,就是隨時隨地都能睡著,有時候睡很久才會醒,有時候片刻就醒,完全視他的心情而定。

  他歎了聲,推開了家丁,湊近馬車看了眼。只瞧見他爹四仰八叉地橫躺在馬車裡,手裡緊緊抱著一塊巴掌大的石頭,嘴角還帶著笑,看起來他正沉溺在美夢中,多半是夢到了娘在用籐條打他。

  「真是個石癡,品味差勁,竟然喜歡這種硬邦邦的東西。」打量了些會後,子七瞥了瞥唇角,口吻裡略帶著輕蔑。

  說完後,子七拂了拂衣裳,打算領著家丁們先回府,等他爹睡醒了再歡迎也不遲。

  沒想,有道蒼勁有力的聲音飄了來,「總比你喜歡死人好。」

  「好歹死人曾經有過生命。」雖然這聲音來得很突然,子七卻已經習慣了,只是駐足轉身,涼涼地回道。

  「石頭一直都有生命。」段老爺邊說,邊伸手揮開車簷上那快礙眼的玉步下了馬車。

  「總不會比人更有生命。」

  「在我看來都一樣。」

  一老一少很旁若無人的站在段府門外據理力爭了起來。

  家丁們面無表情地各忙各的,誰都沒把他們當回事。反正毫無例外的,每次他們父子倆碰面時,總要先為死人和石頭爭論一番才會覺得舒爽。儘管另類,但還是可以將此視為表現彼此思念之情的一種方式。

  通常這種爭吵不會維持太久,而且會在讓人措手不及的時候突然打住……

  「人會生兒育女,有七情六慾,石頭有麼?」

  段子七還在強辯,儘管這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說過多少次了。段老爺習慣性地想反駁,可當正視了自己兒子後,話鋒立刻就變了:「臭小子,你怎麼又長高了?該死的,你怎麼又變帥了?!你不記得我臨走時的命令了嗎,一般帥就可以了,絕對不准超越我!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你身上這衣裳哪買的,有我的尺寸嗎?」

  「嘖嘖,你又發福了。」子七搖頭,故意裝出一副厭惡地樣子打量了他爹一番。

  「你摸屍體摸瞎了是不是?以我這個年紀來說,我的身材已經很出類拔萃了。」就一點上來說,段老爺一直都很有自信,說這話的時候,他顯得很神采飛揚,和顏悅色地伸手搭著兒子的肩,邊往前走邊問著:「來,告訴爹,有沒有把自己變成真正的男人?」

  聞言,子七的臉驀地漲紅,一直紅到了耳際。他緊抿著唇,默不作聲,把牙關咬得吱吱作響。從他弱冠之後,他爹每年回府都會問這句話,並且還會很厚顏無恥地跟他分享心得。活見鬼了,誰會在乎自己爹在那方面有多持久!

  「真沒出息,往後別說我是你爹。」

  「爹,你到底是回來做什麼的?」

  「啊!」

  段老爺忽然叫了起來,段子七驚了下,以為他覺悟了,沒料到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中堂,大吼道:「龍套,你站那麼高做什麼,擋住我的畫像了!」

  「呃……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龍套不斷地左閃右避,拚命擋住身後的「千古絕句」,還一邊衝著少爺擠眉弄眼。

  很明顯,龍套又一次沒有完成任務,並且還唯恐他爹不去注意「千古絕句」,故意站在那個很顯眼的位置上蹦躂。子七長吁出一口氣,飄了眼龍套,給了他一個等著受死的眼神。跟著又拉住他爹,擠出笑容,轉身想往外走:「爹,你一路勞累還是趕緊去休息一下吧,家裡的被褥很軟,還有娘的味道。我這就去幫你把裴澄找來,等你睡醒了,就可以英雄救美了。」

  「我不看一眼自己的畫像會睡不著。」段老爺很堅持。

  「……」子七很想反問他爹,剛才在馬車上是怎麼睡著的,過去的那大半年奔波在外又是怎麼解決睡眠問題的?

  「龍套,滾開!」段老爺不顧阻攔地喝喊,他始終很相信自己的自覺,這次直覺告訴他那副畫像正處在水深火熱中,等著他去拯救。

  讓還是不讓?龍套好為難,如果讓了,少爺一定會罰他,不過至少老爺可以做他的靠山了。嗯嗯,想到這點,龍套立刻就跳了下來,動作無比迅速,姿勢異常飄逸。隨著他的動作,「千古絕句」慢慢浮出了水面。

  看著老爺漸漸漲紅的臉,龍套開始慌了,不能讓老爺出事啊,要不然他的靠山就沒了。以他當了那麼多年家丁的經驗來說,這種時候通常是最適合諂媚的:「老爺,您先別氣,是這樣的……少爺看您的畫像年久失修了,就送去讓人重新裝裱。可是這中堂人來人往的,光禿禿的總不太好看,所以就……」

  「無法無天,簡直無法無天了!」段老爺用力拍了下桌案,打斷了龍套的話。那桌子抖了幾下,應聲倒地,他踹開桌子,厲聲質問:「這是誰的傑作?!」

  「是小……」

  龍套還是一心護主的,想替他家少爺開脫下。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少爺就自己扛了下來:「是我。」

  ……

  於是,段子七和段龍套都分別為自己的行徑付出了代價。

  子七被罰去馬廄,按照他喜歡那種「千古絕句」的特質,段老爺為了滿足他,讓他去數馬尾巴上的毛,數到飛揚凌亂為止。

  至於段龍套就比較慘了,他很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還是會被罰,卻不敢言。只好聽從老爺的指示,找了座全府最高的假山,以岔開雙腿半蹲的姿勢面朝西方張開雙手,好好體驗一下「風吹褲衩毛飛揚」的快感……

  傍晚時分的段府,籠罩在落日餘暉下,一道很端莊的身影穿梭在園子裡。

  九金牽著兩隻上午從湖裡撈上來的烏龜,手裡捧著一堆很豐盛的飯菜,正以極緩慢的速度朝著馬廄前進:「小烏龜要小烏龜,我們要去做善事咯。聽說老爺一回來就罰七哥哥和龍套,他們很慘喏,連晚膳都不能吃。落鳳只顧著給龍套送吃的,七哥哥就比較可憐了,爹不疼娘不愛丫鬟不擁戴,還好他有我這個內在美的妹妹。」

  「我說,你們就不能走快點嗎?」自言自語了半天也沒人理,九金煩躁了,轉頭瞪了眼兩隻烏龜。

  說起來,這兩個東西什麼都好,就是速度慢了點。想想人家遛狗的時候多威風啊,再看看自己遛烏龜的樣子,落差太大。這樣磨蹭下去,明天早上她都到不了馬廄。

  考慮到了多種因素,九金不得不把栓著烏龜的繩子綁在了一旁石頭上,決定先解決了七哥哥的問題,再回來領它們。

  沒有了兩隻累贅烏龜,她的速度快了不少,就是有點迷路,不過總算還是在天黑前找到了馬廄。遠遠的,她就瞧見七哥哥拿著剪刀,很豪爽地在剪馬尾巴,好流利的動作哇,一剪一個准。

  「七哥哥!」九金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這熟悉的聲音讓子七皺了下眉頭,四下尋了會,才瞧見迎面跑來的九金,「你來做什麼?不是交待了落鳳別讓你出院子了。」

  「落鳳去給龍套送飯了,才沒空管我吶。」

  「你是來給我送飯的?」子七掃了眼她手裡的飯菜,心底竄起了一股暖流。

  「對啊。」九金慢慢蹲下身,擱下手裡的飯菜,笑嘻嘻地在子七身旁坐了下來,邊替他把菜一一端出來,邊漫不經心地問:「你爹為什麼罰你啊?」

  「不是我爹,他也是你爹。」他不悅地瞥了瞥唇,糾正她的錯誤。

  「你倒是說的好聽,既然是我爹為什麼不讓我見他」為了這事,九金憋悶了一上午,甚至還無聊到跑去湖裡撈烏龜。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子七溢出一聲輕笑,心情好了不少:「我這是為你好。」

  「少來了。你還真當我傻呀,我不發作的時候還是挺聰明的。你分明覺得我是個闖禍精,生怕我跟你爹見了面會惹他嫌棄。你放心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他是觀世音的男人耶,我怎麼著也要端莊一下吧。」有些事九金本來是不願意說開的,這樣大家都難堪,可是不說的話,七哥哥的心估計得一直懸著,每天得防著錯開她和他爹,多鬧心呀。

  她的話,讓子七震住了。是日落時分特別容易讓人覺得蒼涼的原因嗎?為什麼有那麼一剎那,眼前的九金很陌生,那雙眼眸中的神采,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帶著幾分落寞,又參了些許的釋然。

  好不容易子七才回神,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頰,柔聲低語:「你多心了,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我爹這人性子古怪,讓人很難捉摸,我怕你應付不來。」

  「……」做什麼突然對她那麼溫柔,搞得她不僅臉紅心跳,連腦袋都像被人抽空了一樣,什麼思緒都沒了:「你……那個什麼……先吃飯吧。」

  「我數了一整天的馬毛,手好酸,抬不起來了,你餵我吧。」子七記不清上回啃她的時候,她有沒有臉紅了,興許是那天天太黑的緣故。總之,今天他看得很清楚,這死丫頭臉紅起來的模樣還是挺嬌俏誘人的,讓他抑制不住就想多逗逗她。

  「啊?我不會喂啊,我以前喂師公喝藥的時候,簡直就像在填鴨……」

  「閉嘴!」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子七瞇起雙眸,冷睨著她:「用手喂還是用嘴喂,你自己挑。」

  「……」這哪是讓她挑啊,分明是「逼良為娼」嘛。

  九金剛想用行動來表明她的選擇時,不速之客降臨了,「荒唐!簡直太荒唐了!你們倆居然敢在這種圈養禽獸的場所偷情,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傳說中正在偷情的倆人茫然地抬起頭,只瞧見段老爺那張被氣得半紅半黑的臉。九金控制不住地讚歎了,遺傳果然很重要,瞧瞧人家的爹,連生氣都那麼英姿煥發,難怪生出個這麼誘人的兒子。只是,既然是在圈養禽獸的地方偷情,做什麼還要把他放眼裡,難道他也是禽獸?這人邏輯好混亂啊。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08

第二十六章

  段老爺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圈養禽獸的場所不適合偷情,適合「棒打鴛鴦」。

  只瞧見那兩個原本很親暱黏在一塊的人,被強行地拉離了。

  老爺的命令是只有夫人才敢違抗的,所以家丁們只好忍著心痛,用力將少爺按住,眼睜睜看著張牙舞爪的小姐被老爺拖走。少爺的表情很無奈慘痛,小姐的表情很依依不捨,這一刻他們倆就像是傳說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想想那出可歌可泣的愛情悲劇,再看看眼前的少爺和小姐,家丁們不禁扼腕,父母之命會要了兒女之命啊!

  「哎呀哎呀,我說老爺啊,能不能不要拖了,我屁股好疼。就不能手下留情些嘛,慈悲為懷慈悲為懷……」被拖行了好長好長一段路,九金終於還是保持不住緘默了。世風日下了呀,果然是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拖啊。

  「哼……」段老爺回頭瞄了她眼,不屑地低哼。善心他倒是沒有,可是當看見九金那副髒兮兮的模樣,他還是厭惡地鬆開了手,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質問:「你什麼時候進府的?」

  進府?九金歪過頭,想了會:「我一直在府裡,沒出去過啊。」

  「我是問你什麼時候來段府做丫鬟的,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段老爺不耐地翻了翻白眼。不行了,這個家一定要改革了,選丫鬟的水準真是越來越低了。

  「丫鬟?!」九金話音上揚,透著驚訝,審視起自己的打扮。很端莊啊,哪裡像個丫鬟了?這人到底怎麼當上老爺的啊,太沒眼光了。

  「算了算了,不重要了。」看她那副後知後覺的模樣,段老爺揮了揮手,眉心是舒開了,可是表情越發嚴厲了:「總之,當丫鬟就本分些,不要妄想勾引少爺,攀上枝頭成鳳凰。我最瞧不起有這種想法的女人,你說你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作踐自己圖個什麼?」

  「可是……可是我已經心有所屬了呀。」怎麼可以這樣說她嘛,她早在三年就把一顆血淋淋的芳心許了人,雖然七哥哥有時候看起來很誘人,但是女人是不可以那麼快變心的。

  「胡鬧!簡直太胡鬧了!心有所屬了還敢來勾引我兒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操守?!」瞧瞧這死丫鬟,長得不怎樣,野心倒是大得很,絕對該拉去浸豬籠。

  「抄手?我知道啊,有牛肉的、清湯的、紅油的,好好吃喏。」說著,九金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你……你……」眼見她那副故作誘惑的樣子,段老爺又漲紅了臉,氣得說話都打結了,「你居然還想吃我兒子?還、還要配牛肉澆清湯淋紅油,太不知廉恥了!」

  聞言,九金齜牙咧嘴了好一會,這種時候到底應該給出什麼反應比較好?估計不管她說什麼,這位大爺都有辦法扭曲掉。哎,果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九金很苦惱,雖然她也很想跟大爺套套近乎,弄個父女相見溫馨異常的場面出來,但看起來好像不太可能了。

  想著,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衝他瞥了瞥嘴角,好不容易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哼唧著:「不知道你意識到了沒有,我們之間存在著很嚴重的代溝,不太適合繼續交談下去。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了。」

  交談?!這死丫頭居然還以為他們這是在交談!還他娘的跟他說後會有期?!

  淪喪!簡直太淪喪了!他才離開大半年,一回首,段府的風氣竟然如此淫靡了。他不過是想重新整治下,才罰子七和龍套。這倒好,一個搭上個丫鬟在馬廄偷情;另一個更離譜,居然跟落鳳肩並肩在假山頂賞起日落了。

  想著想著,段老爺不禁有些怒火攻心,衝著九金髮洩了起來:「放肆!我好歹是這個家主事的,你們一個個全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不是?」

  「……」九金略微回頭飄了他眼,無奈地抿著唇,不去理會他,逕自往前走。

  「死丫頭,站住!沒聽見我在問你話嗎?到底是誰教唆你不把我放眼裡的?」

  這位大爺真執著啊,九金苦著臉,強顏歡笑:「你不要這麼強人所難嘛。我眼睛雖然大,可是要把你放進眼裡,難度太大了呀,你做什麼非要把自己想像成一陀眼屎呢。」

  ……

  在九金說完那句話之後,段老爺的所有忍耐力也隨之崩潰。

  於是,九金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了代價。她被一群壯碩的家丁拖到了柴房,關了起來,丟給了她好多好多竹篾,據說要扎完五十個豬籠才能離開。多麼可怕的段府啊,簡直堪稱地獄,少爺是無情的,老爺是無恥的!

  九金最終還是沒有扎完五十個豬籠,也不能怪她,主要還是她壓根就不知道豬籠怎麼扎。幸好她最後還是被老爺親手釋放了,只可惜,當她迎接清晨陽光的同時,也迎來了另一波災難,那就是……去洗花園的石頭。

  原因就是段老爺一早出門時,發現了那兩隻綁在石頭上垂死掙扎的小烏龜,覺得自己最心愛的石頭被玷污了。開始全府徹查,結果不到一盞茶的時辰,龍套和落鳳就齊齊把九金給供了出來。

  好在,在七哥哥的提點下,老爺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提前回府的目的。於是開始為段夫人的事奔波了起來,漸漸也就遺忘了九金。

  對於九金來說,被老爺遺忘是一件讓人歡喜讓人憂的事,不用再繼續被折磨當然是好事,可是她一直沒有機會表明身份,她始終很想衝著那位大爺吼一聲:「我不是丫鬟啊啊啊……」

  遊廊上迴盪著淒厲的回聲。

  尾隨在小姐身後的落鳳縮了縮脖子,不敢打擾她發洩,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你做什麼不理我?」九金忽然回頭,眸兒一轉,瞪著落鳳。她都已經那麼淒慘了,為什麼連自家丫鬟都要無視她?

  「呃……」被她突如其來的目光嚇了跳,落鳳愣了會,才說道:「我只是想到你一會要實施的大計劃,心情有點沉重。」

  「落鳳,你在擔心我嗎?好感動喏。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在乎我死活的人耶。」聞言後,九金的眼眶忽然紅了,激動地緊握住落鳳的手。不過很快,她又笑開了:「你放心啦,龍套不是已經去找七哥哥還有王家的人了嘛,只要他們能及時趕到,我不會有事的啦。」

  「那要是他們沒有及時趕到呢?」本來還好的,被小姐這麼一說,落鳳還真擔心了起來。

  「怕什麼,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邊說,九金邊得意地拍了拍胸膛。

  落鳳沒好氣地瞪了她眼,咕噥道:「死過一次就不會死了嗎?小姐,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啊,少爺總會想到辦法的,你擅自這麼做危險性太大了啦。」

  最初聽小姐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落鳳沒當回事,以為她只是又犯傻了而已。可是當小姐開始偷偷準備起綠豆和狗肉時,落鳳被嚇到了,果然她家小姐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居然敢拿自己的命賭。

  落鳳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中了什麼邪,竟然會鬼使神差地答應幫她。

  「落鳳,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九金沒理會她的勸阻,依舊笑面如花,摟著她,故意壓低聲音說道:「我上次死的時候,鬼差已經把我帶走了。走黃泉路的時候,我說一定會有仵作會來驗我的屍體,還會想摸我後庭,那鬼差偏是不信,說我這種人的後庭連他都不屑碰。那我當然就氣啦,於是我們倆就打賭,如果我猜對了他要讓我還陽,還要再附送給我五十年的陽壽。結果我當然是贏啦,所以我不但死而復生了,而且還能再多活五十年。是七哥哥企圖摸我後庭的想法救了我啊,那我當然要用自己這個五十年之內絕對不會死的身體報恩咯,你說對不對?」

  「嘁……你當我三歲孩子呀,這種事太鬼扯了。」落鳳嗤哼著,推開了她。

  九金若無其事地攤了攤手,笑得很無賴,「是啊,我當時本來就是跟鬼在扯嘛。」

  「你……」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九金語氣堅定地打斷了落鳳的話,大步流星地朝著自己屋子走去。

  桌上已經放著一大鍋香噴噴還冒著熱氣的狗肉了,按照那天中午跟王夫人一塊用膳的人的說法,吃狗肉是不厚道的,所以那一大鍋狗肉其他人都沒碰,全被王夫人一個人吃了。九金轉身關上門,掃了眼桌上的鍋子,吞嚥了下口水。

  沒急著開動,她反而先跑到角落的烏龜缸前,看著那兩隻前些天才被她撈上來的烏龜,笑著逗弄了它們會。跟著,從懷裡掏出來一堆造型別緻的雨花石,丟到了烏龜缸裡。

  落鳳哭笑不得地看了她會,還真是很鎮定,竟然還有心思擺弄那兩隻烏龜,「小姐,你從哪搞來的石頭啊?」

  「在茅廁邊撿噠。」說完後,九金轉過身,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來,深吸了口氣,瞪著那一大鍋狗肉。真的是好大好大一鍋,以她的胃口來說都絕對是種挑戰,那個王夫人不被撐死才怪。

  小姐開動了,落鳳傻眼了。那個吃相真不是一般的難看,起初她還知道用筷子,最後索性直接用手一個勁地往嘴裡猛塞,嚼都不嚼就拚命吞嚥。看得她都覺得心驚了,這麼吃,怎麼會不出人命啊。

  「落鳳……呃……」九金忽然停了下來,打個飽嗝。

  「怎、怎麼了?」落鳳緊張地衝上前。不會已經不行了吧?還有一大鍋冰鎮綠豆湯沒有上場吶。

  「你要認真地記住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我要提早宣佈遺言了!」

  「……」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10

第二十七章

  半個時辰後,落鳳謹記著小姐的遺言,懷揣著異常沉重的心情,徘徊在段府門口。

  等待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當要等的人出現時,那種興奮感是無與倫比的。

  所以,當落鳳看見迎面而來的兩輛馬車後,頓時熱淚盈眶地衝上前。

  「怎麼了?」子七躍下馬車,掃了眼身後畏畏縮縮的龍套,再看向面前臉色焦急的落鳳,不禁擰起了眉頭,湧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這一路上,龍套始終吞吞吐吐,都快半個時辰了,也沒把急著讓他和爹回府的原因講清楚。以子七以往的經驗來說,這死小子一定闖禍了,還闖了個不小的禍。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還需要把裴澄和王家人一塊找來?

  「那個……小姐想喝冰鎮綠豆湯。」落鳳沉了沉氣,鼓足勇氣說出口,估計這會小姐已經喝上了。

  「好笑了,你家小姐想喝綠豆湯,關我們王家什麼事,把我們找來做什麼?難道還要我去煮綠豆湯給她喝嗎?」王仙魚湊上前,聞言後,抑制不住地掩嘴訕笑。

  子七沒有做聲,瞄了她一眼,聞到了那股鹹魚的腥臭味,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幾步,刻意拉開和王仙魚之間的距離。

  「可是小姐她剛才還吃了……」落鳳剛想把事情形容得清楚些。

  「小姐?」段老爺插嘴了,好陌生的一個身份啊,他思忖了些會,恍然大悟,興奮地擊掌叫了起來:「我忘了,我有女兒了!」

  「呵呵,是啊是啊,你有女兒我有妹妹了……」看著爹興沖沖的模樣,子七乾笑了幾聲。等爹知道這個傳說中的女兒,就是在短短幾天間把他氣到不停顫抖的人後,估計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就好比他當時怎麼也接受不了一個瘋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的妹妹……想到這的時候,子七的身子忽然一僵,再看向臉色很是難看的落鳳後,他總算猜到了一些事。

  「該死的!」在旁人困惑的目光中,子七狠狠地咒罵著,大步往府裡衝去。凌厲的目光掃到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龍套後,他便更控制不住情緒了:「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府裡還有沒有甘草啊!」

  「有的有的,小姐前些天讓我去買了好多,我已經煎了讓人端去了。」落鳳快步追上少爺,急匆匆地匯報。

  「很好!居然還是有預謀的,你們這對主僕心思還真是縝密!」子七緊握雙拳,腳步沒有停下,咬牙切齒地低語著,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把落鳳活活掐死的念頭。

  「少爺過獎了。」落鳳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轉念想到了更重要的事,面色又恢復了焦急:「少爺,小姐有遺言要我轉告你……」

  「閉嘴!」還他娘的搞遺言?她怎麼就不提前把自己的靈堂佈置好?!

  「不行啊,小姐交待了一定要轉達的,這對她來說很重要,是她一生的夙願。」身為一個忠實的婢女,落鳳很堅持。

  子七沒有再理會她,甚至連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沒有,腳步越來越快了。

  見狀,落鳳以為少爺是默認她繼續了,便深吸了一口氣,按照剛才小姐交待的,一字不漏地複述了起來:「小姐說,如果她幸運地壯烈犧牲,一定要厚葬了她,墓穴風水要好,陪葬的東西要周全。墓碑要少爺親手立,上書『亡妻,段氏九金之墓』,祠堂裡還得放個牌位,牌位上就不要妻不妻那麼肉麻了,寫恩公就好。如果她不幸活下來了,那你們還是以兄妹相稱,你得保證替她找個好婆家,也不用太好,師公那樣的就可以了,嫁妝要豐厚。另外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得給她一筆數目龐大的賞銀,算作答謝,好讓她下半輩子吃穿不愁……咦?少爺,你怎麼突然停下來也不打聲招呼的?」

  還好「遺言」也交待地差不多了,只是少爺猛然停下的舉動,害她沒頭沒腦地撞了上去,鼻子有點扭曲。

  「她的意思是說,如果她活著就是死老頭的人,死了才是我的人?」子七陰沉著臉,言簡意賅地囊括了九金的遺言。讓他最不解的是,憑什麼他能得到的只是一具屍體?

  「這個……不是重點吧……」重點是厚葬和賞銀啊。

  「那讓她死吧,我去用午膳。」想了會,子七做出了這個重大的決定,開始往飯廳的方向走。

  可惜,才邁了兩步,衣領就被段老爺給揪住了,一道涼涼的聲音傳來:「你想給我女兒陪葬麼?」

  「子七,這就是你不對了。九姑娘連遺言都留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以身試毒,就為了救段夫人出來。你怎麼忍心置之不理呢?段夫人回來要是知道了一切,會把你亂棍打死的。」這回輪到裴澄來勸了,縱然再傻的人也能猜出來九金做了什麼,在他看來段子七應該很感動才對啊。

  「藥都已經端去了,還需要我做什麼?」子七揮開爹的手,冷冷地丟出一句話,她分明已經為自己鋪好了所有後路,壓根就死不掉。找他們來,也不過就是想找人見證而已。

  這話說的好像也對,藥都已經有了,還要仵作幹嘛?

  就在段老爺正想把他強行拖去的時候,有個丫鬟突然急急忙忙地奔來,咋咋呼呼的,看起來很焦躁。

  「落鳳落鳳!」

  「怎麼了呀?」落鳳瞧了眼那丫鬟,有些困惑,不是叮囑她在小姐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灌藥的嘛,怎麼跑這來湊熱鬧了?

  「小姐不行了,一直冒冷汗,我想給她喝藥,她非說要等到大伙來,否則就白費了。後來熬不下去了,我看著都覺得心疼,就硬給她灌藥,可是灌不進去,她喝了就吐……」

  這屬於計劃之外的事,落鳳愣住了,無助地看向龍套。

  就在所有人都一時沒能做出反應的時候,剛才那個嚷嚷著要用午膳的人,就像跟離弦的箭一樣,「咻」地拔腿朝九金院子裡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等到所有人都趕到的時候,只瞧見一幕很暴力的畫面。

  九金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子七一手用力拍著她背,另一隻手伸進她的嘴裡不斷摳著,嘴裡還不停地命令:「吐出來!」

  「少爺,這樣不行,要出人命的。」落鳳瞧不下去了,這到底救人還是殺人啊。

  「倒杯溫水給我。」子七頭也沒抬地囑咐道。見半天都沒人理會他,不禁火氣更大了:「快啊!」

  「哦哦……」在龍套的推搡提點下,落鳳總算回過神,慌亂地倒了杯溫茶遞給少爺。

  子七一邊捏著九金的鼻子,設法把溫水灌進她嘴裡,邊問著落鳳:「她什麼時候喝的綠豆湯?喝了多少?」

  「唔……跟王夫人一樣的份量,才剛喝下沒多久……」

  落鳳說到一半,子七就覺得有隻手正在扯他的衣袖,是九金的手!他有些激動地垂下眸,只瞧見懷裡的女人半睜著眼眸,唇色慘白,斷斷續續地開口了:「我……我讓紅扁算過時辰……從醉香樓到王府的路程,跟王府到段府的路程差……差不多,我是、是剛才聽到你們的聲音才……才喝綠豆湯的。」

  也就是說她跟王夫人吃了一樣多的狗肉,又隔了差不多久的時辰才喝綠豆湯,就算每個人體質不一樣,消化程度也不會差太多吧。

  「你、你、你醒了?」生命力未免也太頑強了吧?藥好沒喝啊,按常理來說她應該再暈一下才對啊。子七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那目光活像見了鬼似的。

  「我想……我可能是不太會死了,想、想提醒你一聲……記得賞銀……另外……」九金又顫抖著抬起手,朝著段老爺的方向伸出,這簡單的動作她著實做得很吃力,可臉上還在強顏歡笑,「老爺啊,給我留條活路吧,我是你女兒啊啊啊,你多少……多少應該被我這種行為感動了吧……啊,我要吐了!」

  九金的行為實在很受她語言支配,剛說完要吐了,立刻就轉過身毫無保留地吐在了子七身上。

  看著那些品種不明的嘔吐物,整個屋子靜了。

  比較糟糕的是,少爺今天又穿新衣裳了。

  過了好半晌,死一般的沉寂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九金在吐完之後就陷入了昏睡,而段子七非但沒有一如既往地為自己的衣裳發飆,反而很平靜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藥碗,撇了眼落鳳:「把她抱床上去,餵她喝藥。」

  場面總算不再驚心動魄了,落鳳走上前,在龍套的協助下,忍受著嘔吐物的怪味,總算把小姐弄到了床上,開始準備給處在昏迷狀態中的她灌藥。

  「原來這就是我平白無故多出來的那個女兒……」段老爺愁眉苦臉地湊上前,搖頭歎氣,很難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作孽啊,段府那麼大,丫鬟那麼多,個個都比眼前這個端莊,為什麼偏偏她就是他女兒吶?

  他已經有了一個不懂得尊重石頭的兒子,現在又多出個如此荒唐的女兒,這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喲……

  「爹,她為了救娘出來差點把自己命都賠上了,我們晚回來一步興許她就死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還是說,在你心目中那堆硬邦邦的石頭比娘更重要?」子七挑眉冷哼,言下之意,如果他爹敢承認,他會立刻把這段話匯報給娘聽。

  「我……我對這個女兒很滿意。」段老爺忍痛別過頭,說得很違心。有些感動是真的,可是……罷了,也許慢慢就能接受了,做人要與時俱進,適應年輕人的新潮流才是。也許這個奔放的女兒,只是走在現今潮流尖端的人而已。

  「少爺,灌不下去,小姐還是吐。」另一邊,落鳳實在沒轍了,給小姐灌溫水漱口,她反而往裡頭咽,給她喝藥,她卻一個勁地往外吐。

  「蠢死了!」子七嗔罵道,粗暴地搶過落鳳手裡的碗,用下顎比了比床上的九金,命令道:「扶她起來。」

  人是扶起來了,藥也灌了,可是九金依舊照吐不誤。

  子七開始陷入糾結了,端著那碗已經快涼透的藥,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豁出去了:「幫我捏住她的鼻子。」

  落鳳乖巧地照辦,生怕稍有耽誤就把小姐的命給誤了,只瞧見她家少爺自己喝了口藥,然後……然後那張性感的唇開始緩緩地靠近小姐,吧嗒!嘴對嘴了!身後響起了老爺的抽氣聲,落鳳也跟著反射性地倒抽了口涼氣,好辛辣的場面哦!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小姐那麼義無反顧了,原來就是為了跟少爺玩親嘴嘴的遊戲。落鳳睜大眼,微微偏過頭,湊上前,打算看清楚每一個細節,吸取些經驗。結果只隱約看見褐色的液體從少爺的嘴裡滑進了小姐嘴裡,然後他還不斷地衝著她的嘴吹氣。

  看起來,這分明是個離浪漫銷魂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的吻。可眾人還是清晰地聽見了九金嘴裡溢出地呻吟聲,她似乎很享受,一點都不像個奄奄一息的人。

  「裴澄,子七隻是在餵藥對吧,這並不代表他跟這個死丫頭之間就有什麼是吧,他們只是一對很相親相愛的兄妹,是不是?」年紀大了,承受能力也越來越低了,段老爺撫著心臟,拉過裴澄,急於想要找個人安撫他一下。

  「唔……老爺子,如果這麼想會讓你覺得舒服點,你就這麼想吧。」關於這一幕裴澄也很難給出定義,畢竟他很少看見有人餵藥可以喂得那麼陶醉,那麼……欲罷不能的。

  「段老爺,你得提防著啊,兄妹亂倫傳出去要被人笑話死的啊。」看在也算有過幾年交情的份上,王家老爺好心地提點著。

  卻遭來了裴澄的白眼,眼見段老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趕緊拉起多嘴的王家父女倆,賠著笑往門外溜:「呵呵、呵呵……王老爺,關於王夫人的案子,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不要打擾人家了。」

  事實證明,裴澄的決定很正確。

  就在他才拉著王家父女離開九金房間沒多久,屋裡就爆出來一聲怒吼,那吼聲震耳欲聾都快把房頂給掀了,「那個死丫頭居然敢把我最愛的雨花石丟到烏龜缸裡!我找這幾塊石頭都快找瘋了!她竟然……竟然讓烏龜在上面爬!猥瑣!簡直太猥瑣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11

第二十八章

  這是不平凡的一天,因為天空開始飄雪了,象徵著冬天的標誌來臨了。

  一大早,街上有些冷冷清清,大伙都在忙著各掃門前雪,有輛馬車呼嘯而過,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可是馬車裡的氣氛卻寧靜得很不尋常。

  三個人默不作聲地坐著,互相幹瞪著,身子全都順著馬車的顛簸晃來晃去的。

  終於,九金忍不住了,他們是去接觀世音回家的耶,怎麼可以集體臭著臉呢,就算裝也要裝出一副喜洋洋的樣子吧。指望新爹爹對她軟下態度那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她只好沒志氣地堆起諂媚笑臉,嬌嗔道:「爹,那些石頭真的是我在茅坑邊撿的嘛。」

  「嘁……」段老爺不屑地哼了聲,轉過頭去,寧願面對窗外皚皚白雪,也不要面對唐九金那張臉,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把她掐死。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大度的人,如果只是偶爾一兩次,他完全可以看在九金是他閨女的份上一笑置之。可是……可是!她不但用姿態優美的太湖石栓烏龜,還用造型別緻的雨花石點綴烏龜缸,最讓他忍無可忍的是她居然號稱茅廁建得太高了,又很不人性地沒有建階梯,每次內急的時候要跨好大一步,很容易在這個過程中噴發洩露,所以,就抱著他最愛的玉石枕頭去充當階梯鋪在茅廁前!

  「爹,凡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你看,我雖然拿了你的雨花石,害你找了很久,但是這也教導了我們以後上茅廁的時候,千萬不要因為無聊就欣賞石頭,很容易丟失的。」九金其實更想批判他極端的癖好,喜歡石頭也不是壞事,但是上茅廁都要欣賞一下才有慾望傾瀉,這就有點不可理喻了呀。

  「怎麼,你對我的喜好有意見?」段老爺總算理她了,眸兒一瞇,口吻陰沉。

  九金吞嚥了下唾沫,意識到了危險在慢慢逼近,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七哥哥。他卻只是哼笑了聲,一副愛莫能助地模樣聳了聳肩。

  人生總有孤立無援的時候,九金知道,通常面對這種情況,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對。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笑容不改,語氣更酥軟了:「爹……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我之所以會把烏龜栓在太湖石上,是因為覺得它太孤單了,也許需要烏龜陪它說說話,你知道麼,石頭也是有生命的!撿那堆雨花石,也是因為不忍看它們待在茅廁邊,那麼美麗的石頭應該與龜共存!」

  「哦?那茅廁邊被你當作階梯來踩的玉石枕頭呢?」

  聽得出老爺子的語氣軟化了,九金笑得也就愈發燦爛了:「不會吧,你那麼喜歡石頭,居然不懂這個嗎?那是玉石啊,要講究人養玉、玉養人的,茅廁裡的……呃,那些東西其實都是人身上提煉出的精華,很好的肥料喏。讓玉石枕頭吸收一下那些氣息,才能把它養得更溫潤嘛。」

  「看不出你還懂得人養玉、玉養人,還分得清太湖石和雨花石,你也懂石頭?」這下子段老爺的氣勢不僅僅是軟化而已,而是雙眸熠熠生輝,有些興奮,就像找到了知己似的。

  「啊?」九金被問得愣住了,還真當她傻呀,石頭而已啊,誰不懂啊。

  「爹,太湖石和雨花石差那麼多,誰都分辨得出。」子七掀了掀眼眸,無力地插嘴。他爹是不是太偏心了點?他也分得清啊,怎麼就從來沒見爹把他當知己看。

  「你娘就分辨不出!」段老爺怒吼著,充分證明了這種事並非沒有發生過,「你閉嘴,沒看見我正在和我女兒聊天麼?」

  段老爺很珍視這個機會,因為他總算發覺了這個女兒身上還是有閃光點的,並且這個閃光點很對他的胃口。

  「你要跟我聊天嗎?你不怪我了嗎?我不介意跟你分享我的學識,說出來還真沒人相信,石頭和屍體是我最瞭解的東西了。」九金很得意地揚起頭,挑眉斜睨了子七一眼,胸有成竹的模樣。瞭解屍體是因為職業需要,瞭解石頭……是因為娘以前常說她是從石頭蹦出來了,九金便花了好多功夫去做深刻探索,以便搞明白自己到底是哪種石頭裡蹦出來的。

  「那快分享,你都喜歡哪些石頭?」這麼一說段老爺來勁了,前仇舊恨一筆勾消。

  「這問題好奇怪……」九金咕噥著,不就石頭嘛,還能有哪些:「就大的、小的、灰色的、彩色的啊……」

  「……」

  這番言論換來了父子倆一致的沉默。

  可當事人卻渾然為覺,繼續滔滔不絕:「我最喜歡的就是菊花石了,原因很簡單喏,就因為它的名字和圖案很容易引起人們的遐思,啊啊……綻放的菊花啊,多麼的誘人啊。咳咳,嚴肅點,其實吧太湖石也不錯,疊山造園的最佳武器喏。雨花石也不錯啦,就是有點華而不實,有氣質的人都喜歡觀賞它,就比如爹再比如我。端莊!簡直太端莊了!無視那些不懂你的品味,並且也不欣賞你內在端莊的人吧,有我這個貼心的女兒懂就好。爹,人生是不孤單的!」

  「哈哈哈,高尚!簡直太高尚了!子七,你瞧見沒,這就叫品味!」

  九金有品味了,段老爺笑了,子七沉默了,人生就是這樣的戲劇化。

  原本還劍拔弩張的馬車裡,氣氛頓時就不同了。子七被這父女倆擠到了角落裡,委屈地看著他們倆相談甚歡,為了區區幾塊硬邦邦的石頭,他們從相看兩生厭瞬間就升級為共用天倫。他爹錯了,絕對錯了,在這個家裡越來越沒地位越來越不被人放在眼裡的不是爹,而是他!

  最最讓段子七怒不可遏的是,那個死丫頭居然還在下馬車時,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長吁短歎地說道:「七哥哥,我怎麼就那麼討人喜歡吶,真是令人愁啊。」

  九金的犧牲配合上裴澄的英明神判,段夫人終於離開了那個陰暗的地牢,令她滿意的是一出來就能見到一家團聚的畫面,她家相公終於捨得拋開那堆石頭提前回府了。更令她覺得欣慰的是,她的擔心原來很多餘,相公不僅不討厭九金,還喜愛得很。

  通過這短短的交談,九金終於知道了,原來她的新爹爹不是搬石頭的,也不是倒賣石頭的。人家有個很高尚的職業,是替大戶人家設計宅院的,多年來,由他疊出來的山那可都算得上名家之作了。有藝術感的人氣質就是不同,難怪癖好也可以那麼古怪,由此九金決定了,她要開始培養自己的藝術感,那樣即使以後她再做出什麼古怪的事,旁人也不會覺得驚訝了,反而會覺得……啊!這就是高尚而端莊的藝術啊!

  有了奮鬥目標後,九金是得意了,也更纏著新爹爹了。一路上,一家三口閒話著家常,那氣氛簡直堪稱其樂融融。

  這場面讓子七卻又一次體驗到了被人遺忘的感覺。

  看著眼前的畫面,子七忽然有種錯覺,就好像……好像他是倒插門的女婿,還是個不被這三口人待見的女婿?!

  很顯然,不是子七多心了,有這種錯覺的絕對不止他一人,還有在段府門外等候多時的落鳳和龍套。

  「少爺,這是……什麼狀況啊?」龍套迎上前,擠眉弄眼地比了比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一家三口,煞是費解。

  「難道是小姐把老爺搞定了?還是說,老爺畏懼夫人的淫威,不得不偽裝成這樣?」還是落鳳比較有理智,她覺得還是第二種的可能性比較大。

  「說來話長,還是祈禱我爹對她的幻想不要太早破滅比較好。」子七瞥了瞥唇,生怕當哪天他爹心血來潮,想要跟九金探討疊山之技時,所有的假像也隨之崩塌。這個畫面有點慘烈,子七不敢細想,索性邁步跨進府內,側眸詢問著龍套:「去準備下,等娘沐浴完就差不多能用午膳了。」

  「呃……少爺,何姑娘來了。你不記得了嗎?老爺沒提醒你嗎?今天是何姑娘生辰,要去何府用膳呢,說是要熱鬧熱鬧,替夫人去掉點晦氣。」龍套拭了拭額頭上的雪子,提點著。都說人忙起來忘性也大,他家少爺絕對是個例外,每天那麼閒,忘性依舊大得很,這事兒他分明好些天前就跟他提過了。

  「她的生辰?」子七逕自呢喃,腳步頓了下,眉心一皺。那死丫頭今天沒穿肚兜麼?不然怎麼好像全然忘記了自己的生辰,一點都沒提起呢?

  「是呀,上回跟你提的時候,你還讓我帶著落鳳去替你選禮物呢。」龍套拼盡全力地想喚醒少爺的記憶,不能忘記呀,選禮物的銀子還是他墊付的呢,要是忘記了他該找誰去報銷?

  「哦?禮物呢?」記憶深處好像是有過這麼一個小插曲,子七停下了腳步。

  落鳳迎上前,在小姐送給她的小挎包裡掏了半晌,才掏出一把手柄上綁著紅線的剪子,雙手奉給了子七,有模有樣地介紹著:「少爺,別小看了這把剪子,俗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何姑娘一直把裁縫視作自己的終生職業,這個東西她一定很喜歡。你看看這上頭綁著的紅線,是很人性化的設計,為了配合手的弧度,即使握再久的時間手也不會起繭……」

  「什麼裁縫?你怎麼那麼沒常識,人家何姑娘是設計衣裳的款式和花式,很有藝術感的。」這什麼爛說辭,連龍套都聽不下去了,難怪少爺的眉頭會越皺越緊。

  「那又怎麼樣?!人家只會幫少爺做衣裳,再藝術也輪不到你。你說,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你個騙子!上回在假山頂看日落的時候,你說過你對我就像我們腳底下的石頭一樣不會轉的……」

  「是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龍套大聲地糾正她。這簡直充分驗證了文化層次的差異,將會直接影響了感情的昇華啊。

  這邊倆人越吵越上癮了,不可否認這大概也是他們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子七掃了他們一眼,不予置評,只覺得這種表達的方式有些熟悉。也許這種時候不該打擾他們才是,他想了會,忽然轉過身往府外跑去,衝著龍套叮囑了句:「一會讓爹和娘先去,記得把九金也帶去,我去買點東西,等下會自己去何府的。」

  「少、少爺……」龍套伸出手,想要挽留,這要是一會老爺和夫人發現少爺又不見了,一定會煩死他的。

  「算了,估計少爺不滿意我們選得這把剪子,親自去買禮物了。」落鳳沮喪地看了看手中的紅線剪子,還是留著給小姐戳少爺腳用吧。

  「怎麼可能?我們打賭,賭一根黃瓜,少爺一定是去打馬吊了,然後在晚膳時分準時趕到,每年都這樣。」

  「討厭喏,人家要黃瓜做什麼啦……」

  「……」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14

第二十九章

  何府好大好大,大到完全超乎了九金的想像。

  後來九金才知道,原來何家算得上長安城裡最大的米商。她一直以為大戶人家是最忌諱讓閨女出去拋頭露臉的,看來例外還是存在的。

  何老爺是個長得很標準的中年男人,身子有些微的發福,笑起來很大聲,嗓音很渾厚,講話的時候喜歡配合很多肢體動作,就像在跳舞。相比下來,何夫人顯得好溫婉,走路不帶風說話不漏風。

  九金挪了挪身子,靠近了觀世音幾分,自然地拉開了和何夫人之間的距離,有些被她的溫婉震撼到了。

  這個動作卻讓何夫人把注意力移到了九金身上,熱情地握住她的手,含笑問候了起來:「瞧這姑娘長得真水靈,斯斯文文的,哪像我家那丫頭半刻都坐不住。你叫九金是嗎?早先就聽說段夫人收了個義女,一直想來看看,又抽不出空,這個拿著就當是見面禮。」

  說話的當口,何夫人塞了塊玉珮給九金,通體碧綠還有些溫熱,造型很娟秀。

  「……謝謝伯母,可是娘說不能隨便拿別人東西,拿了就要禮尚往來,我……我沒東西回送你怎麼辦?」九金瞪大眼看著那塊玉珮,很想立刻把它塞進兜裡,看起來它好像很值不少銀子。有錢人家都喜歡這樣的嗎?初次見面一定要大手筆一下哦。

  「呵呵,瞧這小嘴甜的。你拿著吧,我是你何伯母,不是別人。只要你別看多了你爹房裡那些上好的石頭,看不上我這小小的玉珮就好。」邊說,何夫人邊幫九金把攤開的手掌合攏。

  「怎麼會,爹的那些石頭雖然很漂亮,可是伯母的心意更漂亮。」九金歪過頭,給了何伯母一個自以為很甜美的笑容。她覺得自己還是很會審時度勢的,比如這種場合,虛偽的端莊是很必要的。只有使出渾身解數,網羅住在場長輩的歡心,她才能更迅速地擴充小金庫。

  「哈哈,難怪你爹也那麼喜歡你,原來是因為你懂得欣賞他那些臭石頭。」喜歡笑起來很大聲的何老爺又笑了,還是很大聲,順手拍了拍段老爺的肩。

  「你別笑話那些石頭了,小心他跟你急。」何夫人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相公,輕聲提點。

  但還是為時已晚,段老爺已經開始急了,「荒唐!簡直太荒唐了!什麼臭石頭?連我閨女都知道石頭是有生命的,你連個十八歲的小女娃都不如!」

  「相公……冷靜冷靜,今天是個好日子……」段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掃了眼自家夫君,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角,與其說這是一句提醒,倒不如說是警告。這兩個死老頭性子都倔,以往兩人每次聊到這個話題都會吵上一架,今年無論如何都要設法避免掉。

  「怎麼?我說錯了麼?你為什麼每次都幫他不幫我。的確連九金都知道石頭是有生命的啊,九金,你說對不對?」

  「啊?」原本置身事外的九金忽然被點到名,一時反應不過來,茫然地抬起頭看向中堂裡的眾人。

  「你在做什麼?」段老爺蹙眉,困惑了。只瞧見她躲在一旁,一個勁地咬著何夫人送給她的那塊玉珮。

  九金尷尬地笑了笑,吞吐了會,才說道:「它看起來很漂亮哦,就忍不住想嘗嘗看是什麼味道的,石頭是有生命的嘛,自然也都擁有自己獨特的味道,只是一般人嘗不出來。只有像我和爹這樣的愛石之人,才能分辨出。爹,你……要不要也嘗嘗?」

  好爛的理由哦,還好有高尚而端莊的藝術感做掩護,大伙好像都信了。九金鬆了口氣,嘟著嘴又看了眼那塊玉珮,她不過是想鑒別下真假,聽說假的玉石可以用牙齒咬碎,還好這塊咬不碎。

  讓九金沒有想到卻又在段夫人意料之中的是,段老爺開口了,眼眸中迸射出新奇的光芒,「是麼?你這丫頭竟然比我還石癡呀,來來來,給我也嘗嘗。」

  「……」真的要嘗?!她這個新爹爹腦子沒毛病吧。

  段老爺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只要是關於石頭的事,他腦子絕對有毛病。就在眾目睽睽下,他居然還真的伸出舌頭輕舔了下,這動作看得九金五官糾結,卻看得段夫人心兒酥麻。

  「好像有點甜呢……」才舔了一下,他就發表感想了。

  「是啊……」九金賠著笑附和。

  「怎麼又有點鹹了?」

  「爹……你舔到我手指了……」

  「噗,老頭子,你完了,你要被九金的師公打了。」段夫人溢出一聲笑,說著風涼話。人家師公可是再三交待了,不能讓任何雄性生物碰九金,要不然後果只有兩個……要麼九金髮癲,要麼他發怒。

  「師公?」這話讓段老爺停止了瘋狂行為,又是一臉嚴肅地看向自家閨女:「你還有個師公?我回來那麼久了,怎麼不見他來看你?」

  「我師公很忙啦,他是個很年輕很俊俏的師公哦,而且還很厲害喏。」一提到師公,九金就笑開了花,很是得意。

  「哦?娶妻了麼?」段老爺撩起袍子入座,盤起雙手,一副探究未來乘龍快婿的口吻。

  「還沒。」他不會想要幫師公介紹姑娘吧?九金很防備地看著他。

  「他待你好嗎?有沒有被人家牽過小手,親過小嘴,摟過小腰?」看得出段老爺已經很投入爹這個角色了,堅決不能看自家女兒被人佔便宜。

  九金羞赧地低下頭,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講不出話。

  於是段老爺明白了,閨女是替別人家養的。

  「上回你說有心上人了,是你家師公麼?不如找個日子讓他來段府吃飯,爹娘幫你做個主。」既然話題自然而然到這個份上了,段夫人便滿心歡喜地套了上去,最近在牢裡她想了很多。最大的收穫就是,但願能讓兒子女兒在同一天辦喜事,想想就熱鬧,最好再讓她同一天抱孫子和外孫,當然孫女和外孫女也很好。

  「可是……」九金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回絕,師公是一定不會答應她的。

  「他願意倒插門嗎?」段老爺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後,拋出了這個問題。畢竟他才剛開始對這個女兒培養出好感,不太捨得把她太早托付給別人啊。

  「咳咳……」這下九金是徹底不用想怎麼回答了,直接乾咳了起來。

  「哎喲,老段,你也有今天啊。現在知道嫁閨女的痛苦了麼?彆扭什麼,想當初你說要讓我家小靜跟你們子七訂娃娃親,我不也應了嗎?九金都十八了,是該嫁了,只要夫家待她好,比什麼都實在。」何老爺又開口了,仍舊是習慣性地眉開眼笑手舞足蹈。

  「話是這麼說……」段老爺咕噥了句,還是認命了,「九金,改天讓你師公來吃飯吧。」

  「哦。」九金隨意地應了聲,改天的事完全可以改天再說,她比較好奇的是……「七哥哥和何姑娘是娃娃親?」

  「是呀。你要是跟你那個師公情投意合,又不捨得太早離開段家,也能先訂著,成親的事可以再往後延延。」段夫人開始回憶起師公,都說傻人有傻福,這話也挺有理。別看她家九金傻乎乎的,運氣倒還真不錯,那個師公也算是個上等貨色了。

  「那七哥哥跟何姑娘的日子已經定了嗎?」原來他是一早就注定要跟別人成親的人喏。

  「原先說好了等小靜十六,後來你何伯母又說想多留她幾年,等十八了再說。現在小靜十八生辰都過了,最晚也就明年的事兒。你說是麼?親家母。」段夫人話鋒一轉,就順其自然地把事兒丟給了何伯母。

  「呵呵,可不是嘛。今天找你們來,也正想商量這事呢。這倆孩子看起來也都挺喜歡對方的,這麼拖著也不是一回事,就怕你們嫌棄小靜拋頭露臉的不像個姑娘家……」

  「哪的話呀,我們段家又不是什麼迂腐封建的人家。」

  「那就好那就好,要不等一會晚膳時兩個孩子都在場了,我們就把日子給定了吧,也好問問他們意見。」

  「說到這,我倒是想起來了……」段夫人微微撇開頭,看向守在門外的落鳳:「少爺還沒來麼?都快用晚膳,每年都這副不上心的死樣子。」

  「來了來了,去何姑娘房裡送禮了,說一會晚膳來去叫他們就好。少爺還是很上心的,禮是他親手挑的呢。」夫人像是生氣了,落鳳趕緊給少爺打圓場。

  「那去叫他們吧,時辰也差不多了。」何老爺繼續手舞足蹈地交待。

  就在落鳳領了命剛想轉身時,九金的聲音響起了:「等等,我跟你一塊去叫吧。」

  「這……」落鳳猶豫了,目光投向夫人。她是不介意小姐一起啦,但是這分明是他們下人幹得活,小姐那麼自告奮勇會不會不太好啊。

  段夫人倒沒多放在心上,揮了揮手,笑語著:「去吧,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性子,憋著怪難受的吧,去奔放一下吧。」

  聞言後,九金維持住最後一絲端莊,笑顏逐開地欠了欠身子,快步奔出了中堂。

  才跨出門檻,她的笑臉就褪去了,邊領著落鳳往前走,邊無奈地扯著自己的衣角。

  她的確是憋壞了,聽著他們一屋子人那麼興致勃勃地議論七哥哥的婚事,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興許是依賴慣了,成了親之後她就不能像以前那樣纏著他了,往後只能何姑娘可以依賴他了。傍著這個假妹妹的身份,到底還是不能肆無忌憚一輩子的。

  「小姐,你怎麼了啊?話好少喏。」向來聒噪的小姐,今天是真的端莊了,卻讓落鳳覺得渾身不自在,甚至有點陌生。

  九金緊抿著嘴角,扯出一抹很牽強的笑容,微微側眸,口吻有點感慨:「我就是覺得何姑娘好幸福,生辰有爹有娘陪著過,還有七哥哥給她送禮物。你說,除了我自己還會有誰記得我生辰呢?不過人心就是不太容易滿足的,我以前就指望生辰的時候可以不用挑滿兩缸水,也不要被人打,舒舒服服睡個懶覺,吃頓飽飯,這樣就好。可是這些現在都有了,為什麼還是覺得不開心?」

  「原來你在為了這個不開心啊,我一定會牢牢記住你的生辰的!小姐,你的生辰是哪天?」落鳳笑嘻嘻地湊上前,問道。

  「……今天。」即使九金今天早上起床時,忘了看繡在肚兜上的生辰八字,何姑娘這麼隆重的生辰宴也足以提醒她了。

  「啊?」這個答案完全出乎落鳳意料之外了。

  九金回過頭,假裝不在意地笑了笑,她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跟落鳳說過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忘記生辰。只是有點忍不住想娘親了,深吸了一口氣後,九金若無其事地指了指前面的廂房,問道:「何姑娘是住那間麼?」

  「嗯。」落鳳應了聲,邊往前走,邊打量著小姐。儘管小姐挺會偽裝的,她去還是看到了一絲落寞,總覺得應該安慰兩句:「小姐啊,我……」

  話才剛起頭,屋子就傳來何小姐的聲音,打斷了落鳳。

  「少來了,你當我還是三歲麼,被你哄哄就會信啊。這剪子絕對不是你挑的,你哪會那麼貼心,就算是貼,也會只貼那些個屍體的心。」

  「我又沒說是我挑的,重點是我出的銀子。」

  緊隨而至的是段子七有些慵懶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九金剛想敲門,卻被落鳳攔住了,她不解地轉過頭,只瞧見落鳳擠眉弄眼地衝著擺了擺手,附耳壓低聲音咕噥:「小姐,聽聽他們聊什麼嘛,上回在醉香樓,少爺也是這麼偷聽你和師公說話的。」

  「啊?太齷齪了點吧,好沒道德的行為啊。」

  「你不是說過,只要把道德底線降低點就好了嘛……」

  「吵死了,你那麼吵我怎麼聽啊!」九金低吼著打斷了落鳳的話,把頭往前又探了幾分以便聽得更清楚些。

  看著眼前的畫面,落鳳有了覺悟,原來有沒有道德並非重點,重點的是越齷齪的事小姐就越想做。

  落鳳沒能太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屋子裡又想起了交談聲。

  「對了,你千萬別忘了今天也是九姑娘生日,有沒有給她買禮物?」

  「買了。」子七的聲音依舊有氣無力。

  「買什麼了?給我瞧瞧,你剛才說有事,不會是去給九姑娘挑禮物了吧?」

  「關你什麼事?」

  他不是去找裴澄打馬吊的?是去幫她買禮物的嗎?九金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心底忽地一酸,好奇怪啊,為什麼她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呢?

  「你是不是喜歡上你那個寶貝妹妹了?」屋裡的何靜愣了下,似笑非笑地問,口吻裡透著試探的意味。

  「你覺得呢?」子七沒急著回答她,反問了句。見何靜接不上話了,便溢出了聲嗤笑,「有哪個正常男人會喜歡上一個傻子?」

  這是九金曾經問過他的話,絕對是警句啊!

  何靜哭笑不得地打量了他些會,忍不住笑開了,伸出手戲謔似的捶了他一下,「你的嘴怎麼那麼毒,九姑娘傻麼?我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

  「是麼?那說明你也傻了。」

  「你才傻!」

  ……

  屋裡飄出一陣打鬧嬉笑聲,聽起來好溫馨。九金傻愣著,有些空洞的目光落在落鳳身上,迷惘地眨了兩下,嘴角有些許的僵硬,想笑,卻笑不出。心裡頭亂得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的疼。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18

第三十章

  從九金敲響何靜房門叫他們用膳的那一刻起,子七就發現今晚的九金不太對勁了。

  很端莊!很有禮!嘴角總是含著一絲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笑容!

  雖然這一切都是曾經九金最渴望擁有的,但當有一天她真的擁有時,輪到子七不端莊了。

  「你剛才……剛才在何靜屋外真的沒聽見什麼嗎?」實在抑制不住內心的疑竇,子七順手夾了個雞腿丟進九金面前的空碗裡,不放心地又追問了次。

  七哥哥已經問了十四遍這個問題了,九金若無其事地飄了他眼,夾起雞腿塞進嘴裡,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好像只專注在面前食物上。

  「那為什麼一整晚都不說話?」他湊近了她幾分,用只有彼此才能聽清的聲音問。

  「唔……你要我說什麼呀?」九金抬起頭,嘴裡塞滿了菜,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子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些會,幾乎可以確定這個丫頭一定在生氣,讓他覺得比較新鮮的是,沒想到她生氣的時候竟然真的端莊起來了。興許是在怪他不記得她生辰吧?子七沒有多想,淺笑浮上臉頰,又給九金夾了滿滿一碗的菜後叮囑了句:「快點吃完,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子七,你做什麼一個勁給九金夾菜,你當她是豬麼?就算疼妹妹也不要這麼個疼法啊,你嫌她前兩天撐得還不夠麼,也顧顧小靜啊。」意識到桌上的氣氛有些不尋常,所有目光幾乎全都聚向了那兄妹倆,坐在子七左手邊的何靜更是有些尷尬。段老爺便清了清喉,笑著說道,給子七鋪了條台階。

  但子七和九金之間流竄著的那股不太尋常的情緒,還是讓他不自覺地擰了下眉。

  「她的確很像豬啊。」子七側眸掃了眼埋頭大快朵頤的九金,調侃著。

  聞言,九金僵了下,抿了抿唇,又繼續吃了起來。

  氣氛又一次的陷入了沉悶,這回輪到何老爺揮舞著雙手打圓場了:「不礙事不礙事,反正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這三個字讓何靜敏感地抬起頭,看向自己爹娘。從他們曖昧的笑容間,她隱約察覺到了些什麼。

  「還說呢,你十八歲生辰也過了,是該收收心了。瞧瞧人家姑娘,孩子都抱在手裡餵奶了,你跟子七也該定下來了。」何夫人掩著嘴,眸子不斷地往子七身上飄。

  「就是啊。你看我們家的蚊子都更新換代了,說明它們也都生孩子了;在看看朱雀大街上頭那個賣豬肉的,從來不斷貨,這說明什麼?說明豬都知道成親生小豬崽!你們還耗什麼?加把勁啊,怎麼樣也要證明下人類比禽獸更有智慧吧。」不能看親家母孤軍奮戰啊,段夫人也加入了苦口婆心勸說地行列。

  「……」有這麼勸人成親的嗎?子七無奈地橫了他娘親一眼,猶豫了些會,「會不會太倉促了點?原本不是說好了等何靜的鋪子穩定了,再考慮成親事宜麼?」

  「是啊。現在小靜的鋪子很穩定啊,姑娘家嘛成親前喜歡折騰也就隨她去了,婚後到底還是相夫教子為重,那個鋪子找兩個人來打理就好了,也不是非要自己一天到晚顧著的。」何夫人繼續說著,不遺餘力。

  「娘……」何靜放下碗筷,哭笑不得地喚了聲:「我跟子七又沒說不願意成親,年前就商量好了,等我十八歲生辰過了,你們定日子便是了。你做什麼非要揪著我那個鋪子不放,我嫁到段家之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這些全都不會怠慢的,那跟我顧鋪子沒衝突。那鋪子是我的心血,怎麼能隨便找兩人來打理呢。」

  「這麼說你是願意了?!」

  何靜的話,讓段夫人和何夫人都欣喜若狂了,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見這丫頭紅著臉,羞答答地點了下頭,倆人邊心照不宣地相視笑了,開始聒噪了起來。

  「辦幾桌比較好啊,在哪辦呢?醉香樓倒是不錯,夠氣派。」

  「不行!我跟那地方犯沖,就是那的狗肉害我在牢裡待了好些天,換個地方。」

  「也是哦,那地方先再議好了,關鍵還是先挑日子呀。」

  ……

  四位老人家聊得熱火朝天,何姑娘只顧著臉紅,九金緊咬著雞腿,乾瞪著七哥哥,起先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好睜大眼,傻乎乎地看著他。久了,雞腿把嘴撐得有些酸,九金終於捨得把雞腿吐了出來,用有些沙啞地嗓音輕問道:「你要成親了哦?」

  「你做什麼?」子七震了下,她做什麼要用那種好像控訴的眼神看著他,還得他心思跟著亂七八糟的。

  「這次是真的要拜堂洞房了喏。」九金垂下眸,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略帶幽怨的口吻讓子七煩躁地擰起眉,看著面前那群興致勃勃地長輩們,忍不住喝喊了聲:「我有答應嗎?!」

  熱火朝天的場面頓時冷了下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掃向子七。

  沉寂了許久許久之後,何靜挑起眉梢,眼神略過子七落在了九金身上,話卻仍是衝著子七問的:「你兩年前不就答應了?」

  「我……」他能說什麼?又想說什麼?不是早在好多年前就想好了,到了時候如果他和何靜都沒有心怡之人,就乖乖地聽從父母之命完婚麼?早晚是要娶何靜的,這原本就是子七篤信著的事,這些年間爹娘也從來沒有拿這個婚約束縛過他,倘若真要遇見自己中意的,大可以去愛的。

  這些年,似乎還真沒幾個女人能像何靜般讓他有尋找知己的感覺,那他到底是在猶豫什麼?想著,他不自覺地飄了九金,手抬了又放下,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愣是沒擠出一個字。

  「你不就是默認了嘛,還有什麼好多說的,煩死了。」段夫人很不耐地瞪了他眼,繼續拉起何夫人暢談,「我們別理他,繼續商量。」

  「你去哪裡?!」好不容易,子七終於衝著九金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卻是無關緊要的。

  「內急,小解啊,難道要就地啊?」都沒看出她心情不好嗎?居然還那麼凶,這人真的好討厭。九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走到遊廊盡頭,左轉,繼續走到盡頭,再右轉,就是何府的茅廁了!這也是今天唯一讓九金覺得慶幸的事,覺得很憋的時候,就會很想立刻釋放。她不僅內急,心裡還憋得慌,恨不得把面前的茅廁給砸了。但是考慮到自己還需要使用,就決定先忍一忍。

  折騰了些會,九金跨出茅廁,重重地摔上門,深吐出一口氣,轉眸憤恨地瞪著茅廁。在她眼裡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茅廁,而是段子七!砸爛了他,都難解心頭之恨,當然不砸更解不了。

  於是,九金決定做人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在地上隨意撿了塊磚頭,毫不留情地朝著茅廁砸去。僅僅一塊是很難洩恨的,她又彎先身撿起第二塊。

  第三塊、第四塊……聲音很響,可是屋裡的歡笑聲更想,壓根就沒人注意到她。

  最後九金有些無力了,這麼做好像並沒讓她覺得好受些,她蹲下身,緊咬著唇,用力拔著地上略顯枯黃的草,覺得眼眶有些許濕潤,卻沒有淚流出來。以往假哭的時候總是很隨心所欲,大概是淚水都耗在那上頭了,真想哭的時候竟然都沒有淚了。

  「長安是我家,綠化靠大家。你做什麼去拔茅廁邊的草?好歹你也叫我一聲師公,算是修過道的人,難道不知道一花一草皆有情嗎?」

  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輕鬆的笑意飄進了九金耳朵。

  她愣了下,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師公?」

  「嗯……」還是同樣的聲音,這回的口吻有點懶散。

  九金站起身,哭喪著臉四下環顧了圈,鬼影都沒一個。她又繞到那個已經屬於危房的茅廁後找了下,還是一無所獲。最後,就連周邊不起眼的雜草堆她都翻過了,仍舊沒有師公的蹤影。她停下了動作,費解地揪起眉心,「幻聽?」

  不會吧?她最近也沒有對師公很朝思暮想啊,雖然挺希望能在生辰日看見他,但也不至於出現幻聽啊。

  「在上面。」項郝難得穿著一身中規中距的道袍,正居高臨下地俯瞰九金,終於忍不住出聲了。她的一舉一動,讓他很無言以對,他好歹是個活生生的人,身材比例屬於極度正常範疇的,又不是蟋蟀螳螂,需要到雜草堆裡翻找?

  「咦?你坐在人家圍牆上做什麼呀?」這樣的出場方式,九金怎麼看都覺得他像個賊。

  「難道你要我鑽狗洞?」他不自覺地揚起一抹諷笑,語氣涼涼的。

  「……鑽狗洞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九金抬起頭,仰望,講話不免有些吃力。

  「對你來說有大不了的事嗎?」項郝輕笑,薄唇微抿,眼神飄向了茅廁的方向,實在慘不忍睹,真是個破壞力驚人的丫頭,「你在做什麼?激起民糞?」

  「沒有,我在練習丟磚頭。」

  「是麼?看起來很忙啊,那有沒有空讓我幫你慶生呢?」

  「我以為……」以為都沒人記得了。

  「以為沒人記得嗎?我的記性你知道,我只是忘了忘記。」

  「……」九金頓時覺得說不出話,喉間哽咽著,鼻子也酸酸的。

  等到她再次回神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地師公帶到了圍牆上。圍牆很高,她半瞇著眸子不敢往下看,慘叫著搖了幾下手,跟著……腰間有股力量一緊,轉眼她就安穩著地了。靠在一個有些溫熱的懷裡,繡著那股道觀特有的清香,九金掀開眼簾看著近在咫尺的師公,總覺得有股不真實的感覺。

  唯一讓她覺得比較現實的,是師公又一次在她剛小解完後,將她擄走了。好在她進步了,夠端莊了,這次沒有再流鼻血,僅僅有點暈眩而已,那也是因為她畏高。

  「什麼聲音?」子七敏感地轉過頭,往飯廳外瞧了一眼,分明有聽見九金的慘叫聲。

  「哪有聲音啊,現在是在談你的婚事,你能不能投入點。」段夫人很不滿地說道。

  「可是九金去了茅廁很久,我去看看。」

  「站住!你怎麼又用那麼爛的藉口,讓落鳳去。」真是個很沒責任感的兒子,段夫人不耐地低喊。

  可惜這次她家兒子很不給她面子,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飯廳,丟下一屋子的老老少少面面相覷。

  然而當子七趕到茅廁邊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到處都沒有九金的身影,只是一棟岌岌可危的茅廁。他呆滯了很久,直到一陣涼風吹來,才顫了下醒悟過來:「地震?」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19

第三十一章

  九金又一次回到道觀,心境又一次的不同了,她怎麼也沒想過今年的生辰竟然還會在這裡度過。

  可當她跟著師公來到咸宜觀之後,才知道,生辰日的感動只是剛剛開始。

  整個道觀的人全都聚在了一塊為她慶生,儘管大家的表情看起來都有點不情不願,可九金還是知足了,至少這些人都沒有再打她。紅扁還為她煮了一桌子的菜,全是她最喜歡的。從前的生活讓九金壓根就沒有機會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喜好,即便是紅扁也一樣,唯一最清楚她愛吃什麼的人只有師公。

  已經子時了吧,生辰都過了,九金還覺得嘴裡還殘留著那些飯菜的味道,雖然不比何府的那桌飯菜華麗,可是這種一直可以暖到人心坎裡的味道,卻是無價的。

  「哎……」想著,九金溢出一聲長歎,無力地把頭擱在窗欞上,看著外頭的夜色。

  道觀的夜很靜謐,瀰漫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味道,九金忽然覺得,如果大伙都不再打她了,就此留在這也沒什麼不好。可是就算什麼都好,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澀澀的,為什麼每次想留在一個地方,都是因為想逃離另一個地方呢?

  「你今晚在何府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項郝端坐在不遠處的軟榻上,認真地看著手裡的書籍。卻被九金那聲歎打亂了心思,忍不住問道。

  「不算是委屈吧。」確切的說,還應該算是喜事呢。以她的身份而言,哥哥要成親了,難道不是一件喜慶的事嗎?

  「是麼?那就說說你今天何府都發生了些什麼事。」他沒有放過她,只是換了種方式問。打從坐在圍牆上看她拿茅坑和草兒撒氣的模樣時,項郝便覺得這丫頭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之所以一直憋到現在才問,就是想等她生辰過了,不想破壞氣氛。

  「唔……」九金想了會,事兒倒是發生了不少,可她記得的只有一件,「七哥哥和何姑娘要成親了。」

  聞言,項郝頓了頓,放下書,低語:「哦?你因為這事悶悶不樂?」

  「好像是的……」

  「過來。」他微笑著打斷了她的話,衝著她招了招手。

  等九金緩緩在他身旁坐下,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他才開口:「為什麼不開心?不想看他娶妻嗎?」

  是這樣嗎?九金嘟了嘟嘴,想了會,「可能就是依賴慣了吧,就好像我以前很依賴你一樣,一下子聽說以後再也不能賴著他了,就覺得有點不適應。總會好的,時間久了就不難受了,以前也是這樣好的……」

  「這一天總要來的。」項郝淺笑,單手支著頭,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九金。

  「啊?」這話讓九金不明就裡。

  「總有一天他是要娶妻生子的,你難道又傻了嗎?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當初不就是想著把銀子攢夠了,然後遠走高飛麼?你總是要學會自力更生的,不管是我還是你的七哥哥,都不會比你自己更可靠。」

  九金垂著眸,緊握著雙拳出神,直到握到雙手的指關節泛白,她都不自知。沉默了許久,她呢喃出聲:「是知道的。可是……可是沒想到這一天會那麼快就到了。」

  「快麼?」他轉過身湊近了她幾分,笑容裡多了絲曖昧,「你已經練習了三年了。」

  「你是說我在咸宜觀的這三年嗎?你怎麼那麼壞啊?故意嘲笑我是不是,練習個屁咧,只是變得越來越耐打了而已。」九金皺了皺鼻子,伸出手指用力戳了師公幾下,只覺得他又在拿她說笑了。

  「忍辱負重、苟且偷生、能屈能伸、阿諛諂媚……嗯,我怎麼覺得這些東西你全都學得很好。對了,還差一條,陽奉陰違。」

  「……最後一條是貶義啦。」事實上,九金覺得師公說的每一條都算不上稱讚。

  「是貶義,但是你詮釋的很好。」說著,項郝撇了眼很沒坐姿的九金,冷哼,「我記得有跟你說過讓你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別再被你的七哥哥碰,不然我會讓你領略一下生孩子的痛楚。」

  「是、是說過啊……」可她又沒答應。

  「你是想看看我那天說的話到底會不會作數麼?」

  「你你你你為什麼會知道?!」九金很快就想起那天迷迷糊糊間,被七哥哥用嘴灌藥的事兒。看向師公的眼神裡不免摻著驚訝,有眼線!他一點在段府安插了眼線!

  「裴澄說的。」他掀了掀眼簾,嗤笑。

  「呀,你和裴澄不會是……」斷袖吧?!

  「斷袖麼?」項郝忍不住彎起嘴角,接著九金的話尾反問,身子又靠近了她幾分,已經能感覺到她不太規律的呼吸,「你可以驗下貨。」

  「嗯?」氣氛不太對勁了,九金大氣都不敢踹著一下,瞪大眼,看著師公那張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臉,心跳驀地開始混亂。

  驗貨?怎麼驗啊?找一堆姿色上等的女人,再找一堆秀色可餐的男人,然後男左女右站開,看師公往哪邊走嗎?

  但是很快九金就發現自己想太多了,師公用行動證明了一切。

  她只覺得腰間一緊,那滾燙的掌溫一直透過她的衣裳熨帖在肌膚上,靜靜地,她看著他靠近,看著他的唇慢慢覆上她的,「唔唔唔……嗯……」

  細碎的聲音溢出她的唇間,從最初的掙扎,到最後的嚶嚀。

  這是一個不同於七哥哥的吻,應該說是有好大的差別,七哥哥的吻很溫煦,可是師公……很灼熱。輾轉間,他的舌竄進了她嘴裡,不斷地逗弄著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舌頭。每一次的深入,他沒有給她任何逃避的時間,擁抱著她的手是漸漸鬆開了,可是卻很自然地將她的身子壓在了軟榻上。

  「眼睛閉上,投入點。」項郝微微掀開眼簾,垂眸掃了她眼,伴著喘息命令著。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九金的唇那麼軟,嘗起來的味道要比他想想中好很多,有些許的生澀。感覺到她的緊張,他故意用舌尖勾勒起她的唇線,順著她下顎的弧度慢慢地往下細吻。

  隨著他的動作,九金覺得有股潤潤麻麻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她的脖子,又移轉到了耳際。耳垂傳來了細微的刺痛感,是他的啃咬,讓她情不自禁地呻吟。有雙手慢慢地繞到她的後背,解開了那條綁住襯衣的繫帶。

  突然竄來的微涼感,讓九金倏地睜開眼,茫然地看著師公。

  她想到從前看見玄機姑姑和陳公子在床上滾來滾去的畫面,接下來,他們也要這樣嗎?

  「會後悔嗎?」

  師公清晰的聲音忽然傳來,九金震了下,迷濛的眸子癡看著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光景。

  三年前,他也用這種曖昧不明地姿勢壓著她,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她曾堅決地點頭過,可是這一次,她卻猶豫了,「我……」

  「我為你掙扎了三年,可惜還是敗了,你沒資格拒絕了。」在問她之前,便已經猜到了答案,然而項郝卻沒有在這種時候停止一切的定力。他在她耳邊呢喃了句,繼而將吻落在了她肩胛上,手無意識地竄進她鬆垮的衣裳裡,停在了她不算太豐腴卻形狀剛好的胸上。

  「師公,我……」感覺到他另一隻手摸到了她的褲腰帶,九金忽然開口,哭喪著臉。

  「怎麼了?」他瞇著眸子,冷覷著她。這種時候,她最好不要煞風景的用眼淚來控訴,他不會收手,只會讓她更欲仙欲死直至忘了拒絕。

  「我好像……」九金漲紅了臉,緊咬著唇,鼓足勇氣說道:「好像又來癸水了。」

  「……」項郝猛地僵硬住,有股想要掐死她的念頭,可是看著九金那副沮喪的模樣,卻又只好硬生生地撐起身子,俯瞰著她,喘息著問:「什麼叫做又來了?」

  「那個……我前些天才來過的,不知道為什麼又……」好丟人,她也不想要這樣的嘛,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來,要是……要是真的莫名其妙被吃了,那師公一定會負責,人生也就這樣過了,也挺好的喏。

  「是麼?給我看看。」他細細地審視了她些會,探出手,說道。

  「不要!」他不會是想驗證下到底有沒有葵水吧?娘喲,還讓不讓她做人了呀。

  「放手!」項郝的態度很強硬。

  「就是不要!」九金也難得異常堅定,死握住他的手,試圖想阻止他的動作。

  「我只是想給你把脈!研究下你為什麼會經期不調。」

  「……」只是這樣嗎?

  沒等九金問詳細,「砰」的一聲,門板被人用力撞開了。

  聲音很響,項郝和九金好奇地轉過頭,朝著門邊看去,只瞧見紅扁以及其不雅地姿勢跌倒在地上,單手揉著臀部,一個勁地痛哼。

  隨後跨入門內的是段子七,他輕哼了聲,俯瞰了眼被龍套推倒的紅扁。當視線慢慢往前移,定格在了屋裡的軟榻上後,他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凝固了。如果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說,這實在是很活色生香的一幕,九金的衣衫幾乎快被褪光了,就殘留下那麼一丁點遮蓋著重要部位,裸露在外的白皙香肩尤為刺眼;更讓子七覺得刺眼的,是那個髮絲微亂,衣領敞開著,神色勉強還算得上性感的師公!

  「你、你們……在做什麼?」看來少爺是已經被驚到說不出話了,龍套只好替他發問。

  項郝回過神,順手從一旁扯了條毯蓋在了九金身上,坐起身靠在了軟榻上,漫不經心地看了眼面色冷峻的子七,忍不住輕笑了下,聳了聳肩,沒有做太多解釋。

  瞧瞧這放浪的表情,子七長吐出一口氣別過頭,目光投到了九金身上。緊跟著他便意識到了自己是在找氣受,她紅著臉,唇微啟著有些腫,杏眸輕瞇著斜睨他,這……這、這個表情不僅僅是放浪,還透著一股子饜足!

  看來是等不到他們倆給出回答了,子七側過頭,故意不去看九金,低咒了句:「一男一女衣裳不整的在軟榻上糾纏,還能做什麼?」

  「不是哦,流血了喏。」九金蹙著眉,挪了挪身子,想起身,觸碰到龍套目不轉睛瞪著她的目光後,只好又老老實實地躺回去。不管怎麼說,目前為止她好歹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怎麼也不能被看光光啊。

  「流血?!」聞言,子七又不爭氣地把目光轉了回來,不幸瞥見了她剛躺過的位置上那灘淺淺的血跡。他閉上眼,懊惱地哀歎,為時已晚啊!

  「可不是嘛,又流了,這次還很痛,作孽喲……」搞不清情況的九金還在自顧自地念叨。

  顯然是一段很雞同鴨講的對話,可兩個當事人卻都很投入,項郝揚起嘴角,笑得很詭譎,打斷了他們,「能不能先出去,讓阿九把衣裳穿好。」

  「你給我立刻穿好衣裳,跟我滾回家!」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麼?就算想找她算賬,也不能在這個該死的師公面前。於是子七隻好憤恨地吼了聲,領著龍套轉身跨出房門,重重地又把門板摔上了。

  屋子裡突然靜了,紅扁好不容易爬起身,尷尬地左右看了下,進退兩難啊。

  「愣著做什麼,阿九來葵水了,你幫她弄下。」人生就是這樣的大起大落啊,以至於項郝不得不逼著自己「收放自如」。比起剛才,他的口吻裡已經沒有了激情的痕跡,只像是一句平淡無奇的交待。

  「可是七爺看起來好像怒氣很大,真的要讓阿九跟他回段府嗎?住在這兒不是挺好嘛,反正七爺也快成親了,就跟段夫人說怕阿九留在段府會給他們添麻煩,接她回來住吧。」紅扁擔憂地看了眼房門,不太放心就這麼看著段子七把九金帶走。

  項郝沒急著回答,想了會,眸兒轉向了九金,見她抿著唇不發一言的樣子,便笑著伸手掐了掐她的臉頰:「你呢?想不想回段府?」

  「唐九金!我警告你,你如果敢留在這裡,我一定會把咸宜觀給剷平!」門外傳來了子七的警告聲。

  「……」九金愣了下,無助地看著師公,躊躇了很久,「我的小金庫還在段府……」

  「我可以幫你去拿回來。」

  「我至少得跟觀世音和爹說一聲。」

  「我可以幫你去說。」

  「我還沒攢夠銀子……」

  「你回去吧。」他面無表情,口吻冷漠,驀地站起身,朝著門走去。

  九金坐起身,張了張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開口說什麼。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包括感情。她還是依賴師公,可已經不是愛了,差一點就迷失了,然而九金卻好希望在剛才意亂情迷的那一剎那迷失掉,也許……就可以讓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無望的東西了。

  房門又一次開了又合,她隱約聽見門外傳來了交談聲,是七哥哥和師公的聲音,卻聽不清楚內容。反正是什麼都不重要了,九金緊抿著唇抬起頭,下顎一顫一顫的,漸漸地抽泣聲越來越響,最後她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哇嗚,紅扁……為什麼要這樣子嘛?明明就只要伸出手好像就能抓到幸福了,我做什麼要那麼犯賤嘛,做什麼……做什麼每次都非要去抓那些抓不到的東西……有毛病啊!不止是我有毛病,所有人都有毛病……想要人家的時候就不顧一切地要,不想要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說地丟掉,全都把我當傻子!」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20

第三十二章

  夜深了,整個段府也就那麼幾點零星的燈火,最亮的便是中堂。

  落鳳不停地探頭窺探著中堂裡的動靜,可惜只聽到少爺來來回回踱步的聲音,平靜得有些許不尋常。

  「別看了,少爺不是讓我們去睡嘛。」龍套打了哈欠,總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瞧落鳳緊張的,活像他家少爺會把她家小姐給分屍了似的。

  「小姐真的被那個師公給吃了嗎?」落鳳沒理會他,逕自問道。

  聞言,龍套不耐地瞥了瞥嘴角,「你都已經問了幾十遍了,不是跟你說了嘛,一定吃了,軟榻上還有血跡呢。」

  「哎呀,那我就更不能睡了!我好期待少爺的反應呀。」落鳳雙眸熠熠生輝,好奇心更重了,「最好是奔放點,直接把小姐拖到床上,把衣裳剝光了,先生米煮熟飯。哦……一定要覆蓋掉那個師公留在小姐身上的味道,要讓小姐白皙的胴體上佈滿愛的痕跡……」

  落鳳越說越覺得興奮,有點滔滔不絕的趨勢了,腦中很自然地浮現出春情蕩漾的畫面。

  不知不覺間,她說得越來越大聲了,儘管龍套一個勁地在一旁給她使顏色,落鳳卻完全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

  直到那聒噪的聲音飄進中堂,子七停住腳步,回眸瞪了眼,用力地把門關上,杜絕了一切窺視,也有效地讓落鳳閉嘴了。

  頃刻間,一切又歸於沉寂。

  良久良久,九金耐不住了,偷偷飄了眼子七,見他的視線茫然地落在前方,便小心翼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企圖趁他不注意從後面溜回房。

  只可惜沒有得逞,她才剛邁出一步,身後就飄來了一道涼涼的聲音。

  「我有說你可以回房了嗎?」

  「……」九金僵硬住,扁了扁嘴,他也沒說不可以走嘛。

  「你還是很喜歡他?」轉過身,子七沉了沉氣,不去看她,斟酌了好久才醞釀出一句開場白。

  「誰?」

  「你師公。」他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三個字。需要做多少的心理建設,他才能讓自己維持住此刻的鎮定,實在好想罵她,卻怕情緒失控的時候會傷到她。

  聞言,九金看了他些會,沒說話。她喜不喜歡師公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用什麼身份在問她。

  她的沉默,在子七看來是一種默認,他握了握手心,心不自覺地抽搐了下,暗暗地疼,「那他喜歡你麼?」

  「不知道……」

  「不知道?!」簡單的三個字,讓子七之前佯裝出來的冷靜全都崩塌了。他發現壓根就沒必要在九金面前維持住理智!理智是什麼?就是把自己妹妹往其他男人床上送,然後還要故作大度地說:你們玩得開心點?!

  那他娘的不叫理智,叫孬種!

  想著,子七蠻橫地拉起九金,粗暴地揮開簾幔,繞到了後頭的迴廊上。

  他走得很快,害九金很費力才能跟上,跨下了階梯後,他直衝著前面的內堂而去。那架勢,那銷魂冷艷的背影,配合這月黑風高夜,讓九金很容易聯想到曾聽說過的那一樁樁血淋淋的姦殺案,頓時她覺得好恐慌:「七哥哥……你、你是不是需要冷靜一下……好歹你也是個仵作,不能知法犯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沒告訴過你,我選擇當個仵作,就是為了收集一百種殺人後毀屍滅跡的法子麼?」

  「沒有!你沒有說過!」九金想也沒想就堅定地回道。

  「你現在知道也不晚。」

  他回眸,像是在笑,又像是面無表情的,總之讓九金有陰森森的感覺。

  連拖帶拉地被塞進內堂後,九金瞧見了一隻好大好大的澡盆子,足以容納十隻頑強抵抗的豬。可惜,她環顧了圈屋子,沒有豬,只有她和七哥哥。然後他開始脫掉罩衣,捲起袖子。這個情況……唔,是要洗鴛鴦浴嗎?

  「七哥哥,我……我今天不太方便……啊!」

  她難得含羞帶澀的,多麼有純情小閨女的含蓄感啊,不幸的是,這種情緒被破壞了。在九金刺耳的尖叫聲中,她已經被子七揪了起來,甩進了澡盆裡。九金試圖撲騰了幾下,水不斷地灌進她的嘴和鼻子裡,被嗆得猛咳後,她仍然執著地沒有放棄掙扎。

  但是再經歷一番抗戰後,她驚奇地發現,原來水很淺,「咦?我可以站起來喏。」

  「下去。」子七靠坐在澡盆邊緣,被濺了一身水,依舊無動於衷,斜看著她命令道。

  「啊?」

  「在水裡泡上三天再出來。」

  「……」不要玩了吧?那不把人活活泡死才怪!

  「下去!」

  「七哥哥……」求饒吧,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總之先求饒:「我錯了,讓我出來好不好,特別時期泡太久很傷身子的。」

  「你哪裡錯了?你做得很好啊!跟一個完全不知道愛不愛你的男人翻雲覆雨,多美妙的經歷。嘖嘖,早知道這樣就不要給你買那麼多衣裳了,反正對於你師公而言,不穿更爽快。」子七挑了挑眉梢,完全沒有心軟的趨勢,見她垂著頭舔著唇的模樣,他氣得直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肘,「你那是什麼表情?很意猶未盡麼,我不介意委屈自己讓你更銷魂些!」

  說著,他順勢將九金帶進懷裡,用力地緊掐住她的下顎。

  讓子七驚訝的是,剛想要吻她時,九金忽然奮力地推開他,無辜地眨著雙眼,往後退了一步:「不能再啃我的嘴了,那經歷太痛苦了……」

  回想起那一碗碗苦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藥,直往自己嘴裡灌的滋味,九金就開始害怕,死都不想再嘗試。

  可是這話在子七聽來完全變了味,被他吻的經歷很痛苦?他都沒有介意她恬不知恥地和其他男人在床上忽上忽下了,她居然敢嫌棄他?!這到底是什麼世界,這到底是什麼女人,非要把他逼瘋不可嗎?

  越想,子七便越覺得生氣,情緒再一次衝破理智,開始宣洩而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倒是告訴我,那個死老頭有什麼好,把你騙成這樣,居然還能讓你這樣死心塌地的!你怎麼就能傻成這樣?也不想想你在道觀裡天天被人打的時候,他在哪?你死的時候,他在哪?你差點無家可歸跑去做尼姑的時候,他又在哪?現在就這樣三言兩語,隨隨便便讓紅扁做了幾道菜,算是給你慶生,就把你給哄到床上去了,也不管死老頭到底愛不愛你,到底會不會負責!」

  「不是隨隨便便的幾道菜,那些都是我最愛吃噠!」九金隨意地撥開擋在臉上的濕發,抬起頭,趾高氣揚地喊。

  「那又怎麼樣?今晚何府菜哪道不比道觀裡的那些好?你想吃什麼可以跟我說,犯得著跟著他走嗎?!」一切就像段子七所預料的,他的情緒果然還是失控了。

  「是……是你自己聊婚事聊得很開心,讓我一個人摸黑去茅廁的。那、那每次我去茅廁,師公都會很奇跡般地出現,這已經形成一定規律了嘛……」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很開心的聊婚事?你又哪知耳朵聽見我應下那門親事了?他出現你就要跟他走嗎,難道都不需要跟家裡人交待聲麼?你就沒有考慮過我會擔心?他要你去死,你也一定屁顛屁顛地跟去,傻到沒藥救了!」

  「有藥救那就不叫傻了喏……」癡傻本來就是沒藥救的嘛。

  「你還傻出驕傲感了?」不是他多心,而是九金地口吻真的帶著一股引以為傲的成分。

  「你幹嘛一直要把傻啊傻的掛在嘴邊,我是木頭人啊,不會難受的哇?」九金咬著唇,想到了他回答何靜的那些話,心不禁一抽一抽的,氣呼呼地鼓起腮,她越來越激動了,乾脆不顧一切趁亂爬出了澡盆,揚起頭,「我又不是生下來就傻的!要是我也跟你一樣投對了胎,有這麼疼你的爹娘,也不會變成傻子,更不會天天被人欺負最後變得越來越傻。說不定,就是我指著你的鼻子笑你傻了,就算師公不喜歡我,那又怎麼樣?即使他對我只是同情也夠了,有個男人會因為同情而一輩子對我好,那也算是我修來的福了,你難道不是也在同情我麼?錯了!你連同情都不是,根本就是可憐,在可憐一個不知道什麼原因而變成傻子的姑娘而已。可憐比同情低了好幾個檔次!你根本是在拿我來增加自己的優越感吧,你才是敗家到沒藥救的二世祖!」

  很流暢地吼完這段話後,九金立刻很不爭氣地大哭了起來,哭聲很響,足以驚動整個段府的人。

  「……我要找優越感不會買個乞丐來養啊。」想說些安慰的話,好讓她能把淚收住,可結果子七猶豫了半晌,氣勢是軟了下來,話卻已經依舊不肯輸人。

  「……」他是什麼意思嘛!是嫌她連乞丐都不如嗎?

  九金開始覺悟,她幹嘛要站在這邊跟這個二世祖羞辱,自虐也不帶這樣的啊!她要離開,躲到自己被窩裡好好哭一場,咒死他,咒他成親的時候被新娘子甩掉!咒他被大家笑話死!咒死他啊啊啊啊……

  看著九金用雙手捂著臉,拚命往外衝的樣子,子七泛起了一絲愧疚感,想留下她,卻又拉不下臉,剛好摸到脖間的玉墜兒,便找了個爛到極點的藉口,「生辰禮物也不稀罕了?」

  九金頓了頓,透過指縫偷看著那片靜靜躺在他攤開的手心裡的玉葉子。小小的,白裡透著淡綠,雕琢得很精緻,葉子上的每一條紋路都是那麼得清晰。她彆扭地轉過身子,用身體撞開他的手,哽咽著:「不要不要,才不要這種不適合我的東西。」

  這一撞很用力,也很出乎子七的預料,他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破涕為笑的。他的手順勢滑開,那片玉葉子就宛如秋日裡被風吹離樹枝的枯葉一樣,飄落到了地上,摔成兩半。

  聲音不大,兩人卻同時震住,目光齊齊聚向那片玉葉。

  子七瞇起眸子,這是他第一次花了一下午,跑了三四條街,還差點跟人大打出手,就為了給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挑禮物。結果,心思放得再多又如何,人家壓根就不屑一顧,簡簡單單地一句不適合,就把他的心思給摔碎了。

  原來禮物值多少銀子不重要,花了多少心思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送禮物的人。

  所以,玉葉子連魚眼珠都比不上?!

  須臾後,直到貼在門板上偷聽的落鳳和龍套跌落了進來,九金回過神,看了眼倒在地上互相推搡的倆人,又見到了門外問詢趕來的觀世音和爹,她抿了抿唇,頂著一頭濕漉漉亂糟糟的頭髮一個勁地往外衝。

  「落鳳,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小姐啊!」段夫人最先回過神,本想自己追上去的,又怕這丫頭還在氣頭上,有話也不太好說。

  「哦哦……」落鳳趕緊爬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惡狠狠地瞪了眼龍套,邁步追了出去。

  「我說子七,你也真是的。九金又不是小孩子了,都十八了,你怎麼一點都不懂女兒家那些心思呀。估摸著她也就是想快點把自己嫁出去,才想讓趁她家師公意亂情迷的時候,讓事情成定局嘛。到底是我的女兒啊,真是聰明,一點都不傻嘛。對男人就應該這樣,喜歡了,就吃掉,省得便宜了其他女人,想當年我和你爹……」

  段夫人的話題越扯越遠了,再這麼下去,那些丟人的陳年舊事就全要被抖出來了。段老爺趕緊清咳了聲,打斷了她的話:「子七,這就是你不對了。自己不開竅,還不准你妹妹開竅。我覺得這樣很好嘛,反正早晚都是人家的,還有什麼好拖的。人生苦短啊,把該幹的事早點干了,那樣才安心,唔……九金這孩子真不錯,比你有規劃。」

  「相公啊,那我們也去規劃下吧。得趕緊約個日子,讓那個師公來我們家吃頓飯,把婚事給定下來。萬一那個師公很能幹怎麼辦,我不能讓我們家九金大著肚子上花嫁啊……」

  「嗯,有點道理。我去挑個日子,你說聘禮要多少比較好,嫁妝是一定要豐盛的……」

  「夠了沒有!」子七終於忍不住了,鐵青著臉,吼道。

  總算,周圍安靜了。

  他沒好氣地冷哼了聲,跨步走出中堂,朝著自己屋子走去。

  龍套卻偏在這時候很不識相地冒出一句話:「少爺,這玉葉子怎麼辦啊?」

  「丟了!丟到我看不見的地方,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就直接把它給吞了!」

  它的主人都不在乎了,他還留著做什麼,給自己找氣受麼?想著,子七不自覺地摸了摸懸掛在自己脖間的玉墜兒,分不清是他的心太涼了,還是那玉太涼……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21

第三十三章

  經過昨天那個不平凡的夜晚,段府的人今天都起得很晚,唯獨九金,一大早就坐在了院子裡發呆。

  落鳳抱著一大盆熱水,驚訝地看了會,發現小姐還穿著昨晚換上去的衣裳,臉色有些許的憔悴,她皺了皺眉,迎上前,嘗試著輕輕喚了聲:「小姐……」

  須臾後,九金茫然地轉過頭,眨巴著無神的雙眼,看著她。

  「你該不會是一夜沒睡吧?」瞧她那副後知後覺的模樣,落鳳猜出了個大概。

  「沒有喏,睡了,就是睡不著。」九金低下頭,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的衣裳。

  「洗個熱水臉,再去睡會吧,反正今兒也沒什麼事。」說著,落鳳把懷裡的水盆擱在了石桌上,擰乾帕子,遞給了九金。見她沒什麼反應,便親自幫她擦了起來,忍不住有點心疼地嘮叨開了:「你不會還在計較昨晚少爺說的那些話吧?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少爺,他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我剛才聽龍套說,昨晚罰完你之後,少爺自己也沒多好過,也才剛睡下呢。」

  「他怎麼了?」一聽這話,本來還很萎靡的九金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落鳳長歎了聲,慢慢地敘述了起來,口吻裡帶著一絲隱忍的笑意:「聽說少爺自己也跑去洗了個冷水澡,結果凍得直打噴嚏,我就說呀,這是他活該,誰讓他那麼冷的天還把你往裝滿冷水的澡盆子裡丟,的確應該讓他領略下這到底是什麼滋味;折騰完後,他還是睡不著,就拉著龍套出門,繞著段府跑步,跑了兩個時辰,回來還不願睡,就跑去中堂把老爺的畫像挪下來了,換上了上次那幅為你寫的墨寶。這才覺得滿意,總算去睡了,可差不多都折騰到天亮了,真是辛苦了龍套。」

  說完後,落鳳等了大半晌都沒見小姐有所反應,只瞧見她擰著眉心,像在考慮什麼事兒似的。落鳳不禁有點好奇,輕輕地推搡了她一下,「小姐,你在想什麼呀?」

  「落鳳,你跟我說實在的。如果你以前沒有聽說過我是個傻子,你會不會覺得其實七哥哥要比我更像個傻子?」九金仰起頭,問得很認真。

  落鳳的敘述讓她覺得很困惑,實在沒有辦法理解七哥哥這些舉止的目的是什麼?這真的是一個正常男人會在半夜三更做的事麼?

  「噗……」本來真的不覺得,但是被小姐這麼一說,落鳳發現她家少爺的行徑的確越來越超出正常的範疇了。

  「本來就是喏,你說就他那個德性,憑什麼一直傻子傻子的罵人家啊。你很了不起哦,除了會凌虐我,還會做什麼?又說自己不想成親,那……那做什麼不表態呀,看全家人一頭熱地為他籌備親事,他覺得很開心嗎?」足足憋了一晚上的話呀,九金勢必得找個人吼出來不可。

  「這個……」小姐最近的火氣很大喲,落鳳小心翼翼地掃了她眼,勸道:「小姐,這樁親事少爺到底怎麼想的,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就覺得少爺對你還是不一樣的,雖然嘴上常說你是傻子,可是他親自為你挑選生辰禮物耶,以前每年何姑娘的禮物他都是丟給我和龍套去籌備的,自己從來不理,我在段府當差那麼久,這一次看見少爺親自給女孩子挑禮物。你說,要是你在他心裡當真是傻的,他這麼做豈不是更傻嘛……」

  「你說那個玉葉子?」九金想到了那片被自己撞碎的小玉葉,也著實怪心疼的,「那是他親自挑選的?」

  「是呀,昨兒下午他不是說有事讓我們先去何府的嘛,晚上就把變成這個禮物了,那不是去挑禮物還能去做什麼呀……小姐,你去哪呀?!」雖然她只是個婢女,但是好歹也尊重她一下吧,她在講話耶,她家小姐居然理都不理,就往外頭沖,很不給她面子喏。

  「我去撿回那片葉子。」九金好氣自己,難得任性一次,就這麼著踐踏了七哥哥的心思。

  「你又不知道龍套扔哪去了,怎麼找啊……」

  「龍套把那個給扔了?!」原來七哥哥對龍套的種種折磨,總是讓九金很同情他,但是此時此刻她深刻地覺得龍套很活該!

  「不過是我陪龍套扔的,你猜猜看我們扔哪呢?你猜你猜呀。」

  「……」九金緊握雙拳,雙目炯炯有神地瞪視著落鳳,無語凝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近豬者吃?太符合民情了,瞧瞧這落鳳,活脫脫就是被龍套給玷污了!

  聽說今天的段府很不尋常,段少爺染上風寒病了,奄奄一息,一個勁地說著胡話。胡話的內容倒是很簡單,很容易讓人聽明白,來來回回也就那句話:「叫那個跟我不同姓也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死過來給我餵藥」。

  非常不巧的是,段少爺口中那個跟他不同姓又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據說又犯傻了。

  這次傻的比較另類了些,沒有傷人,只是傷己而已。可靠情報表明,她在段府後院堆放垃圾的地方待了足足三個時辰,廢寢忘食,又不准收垃圾的家丁把那些垃圾拿走,大伙只好待在旁邊乾瞪眼,看她差點用垃圾把自己活埋。

  好在還剩一口氣的時候,她的目的達到了。

  於是,九金在眾目睽睽下,捧著剛從垃圾堆裡拯救出來的那個摔成兩半的玉葉兒,帶著滿臉的污漬,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衝出了段府,騎上那頭名叫「寶馬」的騾子,一路緩行到朱雀大街。

  再無數家店舖進進出出後,她終於聽到某個賣玉器的掌櫃,說了這麼一段讓她心花怒放的話:「哦,這個玉葉子是我這賣出去的,賣給七爺的嘛,才一天怎麼就壞了?咦,我認得你,七爺帶你來過,你不是段府的九姑娘嗎?不會是想來退貨吧,那可不行,我打開門做生意都是說清楚的,玉器這東西要有什麼瑕疵離櫃前一律包退包換,離了櫃我可不負責。」

  「不是不是。」九金踹著粗氣,連連擺手,「我是想問問你能不能把它修補好,不管多少銀子我都願意付,我有很多銀子的!」

  「這個……不是銀子的問題。這是比較少見的紫羅蘭玉,硬度這麼高的紫羅蘭更少見,修補起來實在不容易。」掌櫃很為難地打量著那片玉葉,嘗試著拼接起來,發現中間還是有微弱的斷層,恐怕摔成了玉末找不回了,這要是修補成原來的樣子,難度太大了。

  「不容易而已,又不是不能,你試試嘛。」九金耍賴似的湊上前,整個人幾乎都快要爬到櫃檯上了。

  逼得掌櫃有點無路可退,只好堆起笑臉,耐心地跟她解釋:「九姑娘,七爺沒跟你說嗎?紫羅蘭玉雕成的玉葉,別說我們店舖了,就算你逛便長安城,也就這麼一對。其他地方我就說不清了,昨兒七爺是一眼就看上了,可惜被人給訂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非要這個不可,跟訂貨的客人商量好久,人家不肯讓,還差點打起來,好在被我們鋪子裡的人拉開的。最後還是七爺拉下臉求來的,你說被人搶成這樣的東西,又怎麼是說補就能補的。」

  「你說七哥哥為了玉葉兒求人家?」九金稍顯冷靜了些,不敢置信地重複確認著。

  「那也是沒辦法的,能買得起我鋪子裡東西的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跟人家來硬的,人家才不理你;你出高價,人家還不屑一顧呢;也只有拉下臉來軟的,才能派上些用場。」掌櫃說這話時,眉飛色舞的,很是得意。

  「這樣哦……」九金嘟著嘴,自言自語地咕噥了幾句。忽然就抬起眼眸惡狠狠地瞪了眼掌櫃,伸出手橫過櫃檯揪住他的衣領:「那你就非把它給補好不可!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是個傻子,惹不起的,我不會打人,可是我可以咬斷你的脖子,讓你死都沒有全屍,還得做個無頭鬼!你修不修?修不修?修不修?」

  「嘁……」掌櫃不爽地揮開她的爪子,斜睨了她一眼。搞不明白了,還真是世風日下,癡傻也變成可以炫耀的資本了。

  眼見掌櫃明顯不信她,九金被氣急了,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光說是不行的,一定要配合點行動才好。想到這,她不顧一切地爬到櫃檯上,伸手猛地抓過往後逃的掌櫃,張開嘴,衝著他的脖子用力地咬了下去,這不是一般的咬,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就差沒有撕咬了。

  掌櫃痛得慘叫出聲,這聲音響徹了整條朱雀大街。

  場面頓時陷入混亂,鋪子裡的夥計見狀全都擁了上去,拚命想拉開九金。無奈這看起來羸弱的姑娘,力量不是一般的大。整個鋪子立刻成為了眾人圍觀的焦點,裡頭時不時地傳來掌櫃的痛呼聲,夥計的吆喝聲,除了前排的觀眾,其餘人都覺得這掌櫃興許是買了頭豬回來,正打算在鋪子裡直接宰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22

第三十四章

  通常壞事會傳千里。

  即使足不出戶,有些事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傳來。就比如今天晌午時分,有個傻姑娘不明原因地把某個玉器鋪的掌櫃咬得癲癇發作。

  子七靠在床上,敞開衣裳,方便散去那一身捂出來的汗。龍套就站在他面前,眼眸子時不時會被這活色生香的畫面吸引,雖然大伙都是男人,但是誘惑當前羨慕讚歎一下還是可以的。就因為這樣,導致他始終無法把外頭聽來的那些事兒別開生面地匯報出來。

  「知道是哪家玉器鋪麼?」保持安靜聆聽了些會,子七眸兒一抬,打斷了他的話。

  一個很有破壞力的傻姑娘,完全符合這種特質的,非他家寶貝妹妹莫屬。相較之下,子七更好奇的是,她做什麼丟下生病的他不管,跑去人家玉器鋪瞎鬧騰,又犯傻了?

  「沒聽說耶,要不……我再去打聽打聽?」

  「那還不快去?!」見龍套依然杵在床前不動,子七不悅地吼了聲,又提點道:「必要的時候你可以犧牲美色,反正我看你在附近幾家的婢女裡也挺吃得開的,落鳳那你不用擔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

  「這怎麼行?我不能像你那樣喜新厭舊啊……」龍套下意識地反駁,很快就意識到說錯話了,趕緊摀住嘴。

  「你……」子七坐起身,撩起袖子,正打算讓龍套領略一下自己的身份。

  門外就傳來了落鳳地叫喊聲:「小姐啊!少爺是真的快要死了,他說他也沒什麼心願了,就想要在他最後的那段日子裡,你能經常陪陪他,不要再去找你師公了。哦,你要是有心也可以餵他喝個幾碗藥,你也知道的嘛,親情的力量是無窮的!」

  落鳳的聲音很響,幾乎拔尖了嗓子,一聽就是故意暗示屋裡頭這兩人的。

  子七轉過頭,與龍套對視了一眼後,趕緊躺了下去,鑽進被子裡,雙眸迷濛,奄奄一息地哼了聲,緊緊拉住了龍套的手,有氣無力地說著:「龍套啊,你也跟了我那麼久了,往後我不能再照顧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跟我爹娘說一聲,我要真就這麼走了,場面不用太鋪張了,要是有空吶,就把我屍體捲一捲丟護城河好了,實在沒空的話丟院子那口井裡也成……」

  「少爺,你說太溜了,來點氣喘的感覺啊。」龍套擠眉弄眼地壓低聲音提醒道。

  太溜了嗎?子七頓了頓,回想起九金以身試狗肉和綠豆的那次,好像是該斷斷續續才逼真:「咳咳……我也沒什麼其他心願了……就那幾櫃子的衣裳啊,記得一會打包,方便我帶著上路。哦……一定要告訴九金,死老頭不可靠……啊,被人騙了身子也就算了……那個、那個像我這種品德的男人是……是不會太介意的,千萬……千萬不要再被人騙了感情啊啊啊……」

  說著說著,他都覺得自己像是真快沒氣了。

  好不容易九金總算進屋了,沒料,卻只是輕輕飄了他一眼,鼓著腮,接過落鳳遞給她的藥碗,理都不理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不行,我越來越覺得氣,你剛才真不該拉我回來的!別以為他在地上抖兩下,吐點豆漿出來,我就怕了他。還差一分力,就那麼一分力,我就真的可以把他咬暈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把鼻孔當眼睛用盯著我看。」

  「誰把鼻孔當眼睛用盯著你看?」子七忽然停了下來,又打了幾分精神,問道。這是什麼意思,當他妹妹是修剪鼻毛的嗎?他正覺得氣憤,眸兒斜了斜,看見了龍套一個勁地衝他使眼色,又繼續癱軟下身子,重複問了遍:「誰……誰把鼻孔當、當、當、眼睛用盯著你……你看?」

  「就是那個賣給你玉葉兒的掌櫃啊,七哥哥你真的很沒眼光喏,那個人啊尖臉猴腮的一副奸商相,你居然還買他的東西。」絕對的奸商啊,說什麼那玉葉兒很難修補,嘁,最後還是不被她咬到邊吐豆漿邊發抖,答應幫她免費修補,還連夜趕工,隔日就能去取呢。

  以前七哥哥果然教訓的對,人善被人欺,她早就應該這樣保護自己了。

  「你去那兒做什麼?」聞言,子七是真的裝不下去了,撐起身子皺眉打量著她。

  「少爺、少爺……」龍套在旁邊拚命地輕喊著,沒人理他。

  「我想讓他幫我把那個玉葉兒補好。」九金猶豫了會,不安地把玩著自己的手指,最後還是選擇說了實話。做人吧,可以不對別人坦率,但是不能連自己都騙。

  「小姐一早就去後院堆放垃圾的那地方翻找玉葉兒的碎片了。」見小姐那麼實誠,落鳳便湊上前補充了一句。

  「為什麼?」她不是覺得不適合不稀罕麼?把人折騰出病了,再這麼來一下,算什麼?想他昨晚瘋狂了大半夜,不就是為了她那一句「不適合」嗎?不適合沒關係啊,他可以想辦法讓自己變得傻一點,這樣總適合跟她溝通了吧。

  「少爺、少爺……」龍套還在堅持不懈地提醒他家少爺。

  毫無例外,他又一次被眾人無視了。九金低著頭,兀自考慮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那種心情跟當時不顧一切地去王府找魚眼珠差不多,但又好像不太一樣,大概也就是這麼一回事是吧?想著,她傻笑著,有些彆扭地扯著自己衣裳:「比較有意義嘛,那是我爹娘死後,第一次有人送我生辰禮物啊,聽說還是你親自挑選的喏。那我就想啊,你花了那麼多心思,我怎麼可以這樣任性地糟蹋,而且你昨天看見玉葉兒碎掉的時候,很不開心呀,我又不想看見你不開心。」

  「只是因為這個嗎……」良久,子七長吁出一口氣,眼眸裡染上了些許落寞的神采。她一點都不像在撒謊,那種坦蕩蕩的模樣,反而讓他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

  「大概是這樣吧。那個掌櫃答應我明天就能幫我補好,還能完全看不出來有補過的痕跡哦。」

  「你不知道有些東西補過就是補過了,再天衣無縫,也跟原來不一樣了嗎?」

  「啊?」他突然拋出這麼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讓九金不明就裡了。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確定還喜歡你師公嗎?我說的是喜歡,不是依賴。他拋下你三年了,就算他很瞭解你所有的過去,三年的空白期你們各自經歷了不同的事,他還是你在等的那個人嗎?你知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嗎?到底會不會願意娶你?」子七非常滿意自己的這段話,把身份端得多麼正啊,要的就是這種感覺,他只是一個擔心妹妹被人騙的哥哥而已,就這樣。

  「少爺、少爺……」於是,因為子七這段徹底顛覆他一貫個性的流利話語,龍套又出聲了。

  結果被無視是一定的了。

  屋子裡的其他人都屏息看著九金,想等著她的回答,她卻只是無辜地看著段子七,不停地抿著唇。也不知道隔了多久,她總算囁嚅出聲了:「那……那也不是非要彼此喜歡,才可以成親的嘛。你、你有喜歡何姑娘嗎?可還不是會娶她呀。哪有那麼多兩情相悅的癡男怨女呀,娶妻嫁人這種事,日子能湊合著過就將就了喏。」

  雖然她也不確定師公會不會娶她,可是她也可以想辦法自力更生的呀,總比一直留在段府仰人鼻息的好吧。哥哥也好,娘也好,爹也好,歸根究底還是會嫌棄她是個傻子,只是大伙都不說而已,她又不是看不懂。

  「我們現在在討論你的事,做什麼要扯上我的婚事?!」嫌他還不夠心煩嗎?

  「你怎麼這樣呀!為什麼你可以成親,我就不行呀?你有毛病啊,就允許你碰上個適合當娘子的好女人,我就不配碰上個願意照顧我的好男人?」九金有股衝動,很想砸了手裡的碗,還一定要衝著七哥哥的臉砸,但是衝動是魔鬼,她不想明天又像今天一樣,為了彌補自己的任性而付出代價。

  「少……」

  龍套又想開口了,這次沒有得逞,子七直接用怒火堵住了他,「少你個頭少,你有完沒完了,不來理你,你就少上癮了是不是?那正好,給我跑到那只八哥面前去喊,喊到它也會說少爺為止。」

  「……」龍套乾瞪著眼,擠不出話。誰不知道那只八哥蠢到不行,少爺買來至今,它只會說「傻子」,還是前不久剛學會的,要教會它講話,豈不是想把他的嘴折磨成香腸嘛。更何況,他這次只是想說何姑娘來了……

  不過現在也不用說了,何姑娘已經跨進屋子,成功引來了眾人的側目。

  「你做什麼火氣那麼大,怎麼還是有事沒事就愛折騰龍套?」何靜笑著打破沉默,替龍套求了情,見那兩兄妹還僵持著,便無奈又替他們打起了圓場:「九金啊,你七哥哥那是為你好吶,這要是別人家的姑娘他才沒這閒工夫管。我跟你七哥哥怎麼說也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彼此都瞭解得很,興趣也相投,這日子就算是將就也挺有樂趣。你跟你師公不同,先不說分開了三年,就他那種喜歡無拘無束的男人,連個家都沒有,就這麼跟著她,你會吃虧的。以段家二小姐的身份,你還愁找不到好婆家嗎?做什麼要將就,這可是女兒家一輩子的事。」

  「聽見沒有,一樣的生辰八字,你怎麼就能跟人家差那麼多,學學人家的心思,別被人騙了都不知道找誰哭去。你以為天下所有男人都像我那麼好?像我這樣待你的,能有幾個啊。」子七橫了她眼,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何靜這話說得有些刺耳,但目的跟他還是一樣的,所以便附和了兩句。

  「沒有!全天下就你一個人這樣待我!」九金漲紅臉,也憋紅了眼眶,氣呼呼地衝著他喊了句,轉過身就走。會一邊說疼她,一邊又給她身心折磨的,的確沒幾個了!

  「唐九金!你趕走試試看,誰給你慣出來的脾氣,一生氣就走,你算什麼意思啊?」

  「……」九金完全不理會他的叫囂,只丟給他一個沉默的背影。都生氣了不走做什麼呀,留下來自虐啊?

  「唐九金你給我等著瞧,等我養好病有你受的……何靜,你讓開點,你擋住我視線了!我喜歡看著那個死丫頭罵她,那樣才有快感。唐九金這筆賬我給你記著,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居然敢丟下我走了,往後有你受的……」

  子七不停地嚷嚷著,越來越語無倫次,卻越喊越激動,活像是上了癮般。好像就算心裡憋了氣,這麼看著她的背影,吼上兩句也會好受很多。哎,這就是做男人的無奈啊,捨不得打,就只能過過嘴癮,當哥哥當成他這樣真失敗,不如……別當了?

  結果子七的諾言沒有實現,等他病好了,還沒來得及想出怎麼折磨九金的法子,他爹就給他帶來一個噩耗,一個足以震撼他整個世界,打亂他所有計劃的噩耗。那就是,為了九金的終身大事,他爹娘打算找梅項郝來府上一敘,具體怎麼個做法得商量一下。

  真正讓子七想咆哮的是,那個梅項郝居然二話不說地答應了,還說會直接帶著聘禮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27

第三十五章

  這是一個大日子,段家二老審核女婿的大日子。

  傳說中的梅項郝道長,一出場就帶來了非同一般的氣場,扛聘禮的隊伍能湊成幾十桌一塊打馬吊,那聘禮自然也就堆滿了段府整個院子。

  於是,此刻段府中堂的氣氛變得很詭異。

  為湊熱鬧,看這場難得一見的好戲,裴澄自告奮勇地為子七找了一群狐朋狗友,充當後援團用以壯大聲勢。這個行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中堂裡,站在段子七身後的那群人,幾乎個個都趾高氣揚地仰著頭,用鼻孔冷覷著梅項郝。

  還有人很配合地把九金壓在子七身旁的空位上,害她只能齜牙咧嘴,卻動彈不得。

  至於段家二老……似乎對梅項郝很是滿意。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打從梅項郝踏入段府開始,段夫人一直笑得合不攏嘴。相較之下,段老爺要含蓄很多,看聘禮禮單的時候他只含著淡淡的笑意,看生辰八字的時候,他只保持著露八顆牙的笑容。

  沉寂了好半晌,段老爺才反問:「聽說你把我閨女給吃了?」

  「是啊……」差一點啊!項郝搖了搖頭,想到那一夜突然強迫自己停止一切慾念的經歷,哎,簡直慘痛到不堪回首。

  「味道很差嗎?」看見他的表情後,段夫人急了,她家九金也不至於讓男人那麼失望吧。

  「哦。難忘!簡直太難忘了!」難忘到他懷疑自己會從此留下心理陰影。

  「還真是小看你了。」聞言後,子七用力將手中的茶盞丟到身旁的几案上,斜瞪著九金。

  「呵呵、哈哈……」面對這場面,除了乾笑,九金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幸好他們的對話很輕,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段老爺依舊專注於對女婿的考察,把手裡寫著項郝生辰八字的冊子一擱,用力拍了下桌子,大聲讚道:「好!我就喜歡你這種說話的調調,一看就是有品味的人!最近道觀福利很好嘛,你這身道袍款式真不錯,聽說你是洛陽上清宮的宗主?那我們家九金嫁過去,是不是就算宗母了?有沒有人伺候啊,我家閨女可不能跟著你受苦。對了,那個上清宮是全真道還是正一道?」

  「全真道……」

  「全真道?!那、那你按理說不是不能成親的嗎?」段夫人震驚了。

  項郝若無其事地笑點了下頭,「的確不能成親,要不然我早就娶阿九了,聘禮也能省了。」

  倘若能成親,三年前那一夜他就索性把她吃了然後打包帶走,也犯不著掙扎那麼久。

  「啊?」九金壓根就沒聽明白他話裡的弦外之音,瞠目結舌地擠了半天,也就擠出一個單音。他不會又拿她耍著玩吧?不能成親那做什麼還要帶著聘禮來啊。

  「你是來拿她尋開心的嗎?」其實子七很想鼓掌喝彩,然而當瞧見九金那副沮喪的模樣後,又忍不住替她鳴起了不平。

  「我看起來很像在開玩笑嗎?」項郝挑起眉梢,掃了眼外頭院子裡的聘禮,眸兒含著幾分譏誚:「請尊重一下我難得的認真,我是來提親的。即使暫時不能成親,還是希望二老能答應把這門親事先定下來,禮數上需要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少給。等我二十七歲生辰過了,便會還俗,到時候我會立刻娶九金過門。」

  「做什麼非要等到二十七歲?」段老爺顯得很冷靜,只是表面的冷靜。跟修道的人講話,實在太傷身體了,心兒也跟著一緊一鬆的,保不準他下一刻會不會又語出驚人一下。

  「哦,事情是這樣的。」項郝想了會,還是打算把這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揭露出來,這件荒唐到極點的事情,一直都是他一生的恥辱,他差一點就為了報復打算終身修道,「就因為我是七月七日生的,在生我之前我娘生了六個女兒,好不容易有個兒子,但是有個道士說我的生辰八字恰逢極陰之時,再加上家裡頭陰氣太重,恐怖活不過七歲,到了二十七歲還會有個劫難。考慮到種種因素,我爹娘就把我送去道觀,選擇入道就是因為我爹娘還指望我往後傳宗接代,道教還俗的手續比較簡單。那個道士,也就是我師父說要避開那個劫難,就只能等到二十七歲生辰過了才能還俗。」

  人家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去年在師父臨死的時候,終於告訴了他真相。原來不過覺得他是個修道的好苗子,號稱他有一身仙骨,比較異於常人,所以才用了些非常手段。但是為了讓爹娘放心,不得已,他只好熬到二十七歲。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站在為人父母的角度上而言,段夫人還是很能體會他爹娘那份心思的,雖然說極陰之時聽起來不太好,但是人家也就這一個兒子,還指望他留點香火,「兒女的婚事我們不會干涉太多,只要九金願意等,這親事就定下來吧。唔……我們九金這身材,一看就是很能生的,你娶回去不會虧。」

  問題被拋到了九金身上,她剛想開口,半路就殺出了個程咬金。

  「她等不了。」子七忽然站起身,很自作主張地替九金決定了一切。

  「我……」九金為難地嘟起嘴,想申辯一下。其實她沒搞懂究竟怎麼回事,只聽到了一堆七啊七的。

  結果還是被子七無情地打斷了,「閉嘴,我沒準你說話,也沒有准許你嫁。」

  「可是爹和娘都答應了,你不過只是阿九的哥哥,管不了那麼多吧?」項郝轉身,嗤笑,懶懶地掃了他一眼。

  「這是我和九金的爹娘,你亂認什麼親。」子七冷著臉,連眸色都透著一股子少見的冷冽,轉而看向他爹娘,「你們鬧夠了沒有,有這樣就把女兒隨隨便便許給別人的嗎?」

  「我們很隨便嗎?」段夫人擰起眉頭,簡單地自我檢討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很慎重了,「倒是你,那麼激動做什麼?再過些日子你都要娶妻了,難道打算把九金捂成老姑娘嗎?」

  「我沒有答應要娶何靜!」這句話他最近已經衝著他爹娘吼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壓根就沒人理會他。

  毫無例外的,這一次段老爺又一次曲解了他的意思,「娘子,別理他,這是婚前恐懼症,我那會也有。」

  「原來是遺傳病哦。」段夫人掩著嘴乾笑了兩聲,與身旁的段老爺對視了些會,看懂了彼此的眼色。也不是真糊塗,子七和九金這倆孩子之間似乎是越來越不對勁了,怎麼看都已經不像是兄妹之情了。暫不論子七有婚約在先,也不論他們之間的兄妹關係,退一萬萬步也不管九金偶爾的癡傻,這兒子是他們的,自然是再瞭解不過,那吊兒郎當的性子,能保持多久的新鮮勁?

  就連是不是真的喜歡,連他自個兒都沒搞明白,何必去耽誤人家。何況,重要的還是九金的想法。

  「九金……」想著,段夫人開口喚了聲。

  剛想問她意思,倒被段老爺搶了先:「你怎麼想?要不要就這麼定下來?剛好還能留你段時日,等到明年乞巧節過了,再成親也不遲。」

  「不准答應!」子七轉過身,無力地看著九金,語言裡少了幾分強勢,反而是眼眸裡多了道乞求,他軟著聲,又咕噥了句:「給我點時間。」

  他們之間有過三年,他比不上。這一刻,只想要她公平一點點而已,哪怕只是再給他三天,讓他去想明白一些事情也好。

  「為什麼不能答應喏?」九金無措地用雙手不停揪著衣裳,刻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尋常些。可還是掩不住心底的緊張,她不過就想要一個答案,哪怕不用太明瞭也好。

  可是偏偏段子七給了一個她最不願意再聽到的理由。

  「因為我是你哥,你嫁誰我有權決定。」他覺得也許以後會想到其他更好的原因,但此刻他能想到的只有這點。

  這話不僅讓九金洩了氣,就連剛才站在子七後頭的那些狐朋狗友後援團,也都忍不住發出一陣陣噓聲。本來挺好看的一場戲,就因為他這個爛到極點的理由,頓時讓眾人失去了興趣。

  「老爺夫人,何姑娘來了,說把成親那天的衣裳都做好了,讓少爺去試試,看還要不要改改。」有個婢女很不合時宜地來通報了聲。

  九金身子一僵,凝視了那婢女好一會。突然發現其實事情可以簡單化的,他們各自成親,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兄妹相敬如賓,那些煩心事兒也就隨著光陰慢慢磨光了。她有一個很好的娘家,又嫁了個很好的夫君,從此衣食無憂,不必再擔心被人欺負。一直一直,想要的也不就是這些嘛。

  「哥哥能有我親爹大嗎?我爹臨死前,親手把我托付給了師公。就像觀世音為你定的娃娃親一樣,父母之命不可違,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呀。」九金好不容易擠出笑容,轉而看向段夫人:「觀世音,我不介意等的,都已經等了三年了,再等大半年而已,我等得了。」

  就這樣一句話,九金就把所有事定了局,中堂裡也亂了,有人歡喜也自然有人憂的。

  子七怔愣著,說不出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九金。不禁想起了何靜前些天說的話,就算九金是真傻,到底也還是個姑娘家,怎麼也不會隨隨便便把自己給人家,要真發生了,那人定是她愛的,這輩子也忘不了的……她愛的,愛到許了身子又許了一輩子,他還有什麼份兒去阻止?

  相較之下,本該很開心的項郝和九金也沉默得很不尋常。

  她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師公的眼睛,有一種說不清的心虛感,甚至覺得自己利用師公。可是娘說過的,女孩子不用太聰明也不用太能幹,像她這樣傻傻的挺好,只要嫁對了人就好。娘還說過,不要太執著,不是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就能幸福的,不如嫁一個會待自己好的,彼此有沒有愛不是那麼重要,即使往後被傷了,也不會那麼痛。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27

第三十六章

  定親了,可是九金很煩躁,一點都沒有喜悅的感覺。

  原因不在她身上,而是她那個寶貝爹爹,一個勁地說就要出嫁了一定要學點東西防身,這樣以後就不用太仰賴夫家,不會受氣了。可想而之,她爹除了教她怎麼疊山造園還能教什麼。

  「什麼是對景呀?唔……不就是對面的景嘛,這問題問得好蠢。借景?就是用借來的石頭堆出來的景吧。還有隔景,不就是把一個好端端的地方一隔為二嘛……」九金四仰八叉地倒在椅子上,捧著書自言自語,心不在焉地模樣。

  段老爺搖了搖,忍不住打斷了她,「九金啊,最近你怎麼也不去道觀找你師公玩?」

  「嗯?」九金眨了眨眸兒,沒想到段老爺會突然這麼問,便傻笑了起來,打算隨便糊弄過去:「觀世音說,成親前不要一直粘在一起,容易膩的,成親以後有一輩子呢。」

  「你跟你師公是怎麼認識的?」這個問題段老爺很早就想問了,好不容易才憋到現在。

  「……我忘了。」有些事是忘不掉的,就是不願意再想起了。

  「忘了?」段老爺打量了她好一會,只瞧見她憨笑擺弄著手裡的書,看起來不像是在撒謊。既然這樣,他也就不打算深究了,比起這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想知道,「九金,你跟爹說真話,你是不是喜歡你七哥哥?」

  這話,讓九金的笑容凍結在了嘴角邊,愣了好半晌,她才若無其事地回道:「喜歡啊,我也喜歡爹,喜歡觀世音啊,你們待我好嘛。」

  就連她自己都知道,這樣子是騙過不段老爺的,長輩都會比較老奸巨猾一點。

  果然,段老爺語重心長地歎了聲,笑著勸道:「如果真是這樣就最好了。子七還不定性,我也是那個年紀過來的,清楚得很。他現在就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會由著我們安排他和小靜的親事,早點成家也好,學點擔當。其實吧不是我和你娘嫌棄你,而是我們跟何家有婚約在先,我們不想委屈了你,也不能失信於人,畢竟……小靜也等了子七那麼多年了……」

  「嗯?」九金抿著唇,輕哼了聲。所以呢?他想說的應該不止這些吧?

  「嗯,往後小靜就是你大嫂了。她為人知書達理,應該能跟你相處得不錯。」

  「……」九金垂下頭,沒再說話。原來他們就是想要她別有太多心思,微笑送上祝福,並且好好敬重大嫂,哪怕是假裝也要裝出其樂融融的畫面。

  「九金?」見她沒反應,段老爺不太放心地喚了聲,懷疑自己會不會把話說重了。

  「啊?」這一邊,九金卻一副剛回神的模樣,傻傻地眨了幾下眼簾,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糟了,我忘了喂烏龜了。爹,你繼續哦,我等下再來陪你玩。」

  「喂、喂……」這是怎樣啊?他是在很認真地教她疊山造園啊,她走了,讓他一個人怎麼繼續啊。

  可是不管段老爺怎麼叫,九金都沒有回頭,一個勁地往外衝,好像這一刻除了烏龜,任何事物都佔據不了她的心思。

  其實她壓根就記不得那兩隻烏龜了,心裡不斷地迴響著段老爺的話。

  原來,想教她東西是假,所有人都看透了她的心思就除了段子七,可是看透就看透嘛,做什麼還非要這樣叮嚀一下,難道大伙還以為她會去砸禮堂不成嗎?有毛病啊,她好歹也是快要成親的人了,做什麼要去眼紅人家?!

  「不眼紅,不眼紅,就不眼紅……」九金一路碎念著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的心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開心點。她做過市場調查了,她的未來夫君一點都不比七哥哥差,所以完全沒有理由不開心嘛。

  「小姐……」

  九金才剛跨進院子,落鳳就迎了上來。

  瞧見她哭喪著臉的樣子,九金不禁擰起眉頭,「你做什麼啊?難道因為我嫁得太好了,所以連你也開始嫉妒我了?」

  「我倒是想嫉妒,可是……」落鳳吞吞吐吐的,目光不斷地往院子裡的空地上飄。

  「咦?我的聘禮呢?!」順著她的視線,九金髮現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這個空地上原先明明擺放著一堆聘禮的,難道這麼快就被人收拾了?她本來還想挑些好東西拿去賣的耶!

  「少爺他……他一早把聘禮拿走了,說是要還給死老頭,把婚事給退了。」

  「那、那、那你怎麼不來找我呀?就這麼給退了?」要不要這樣啊,他有那麼恨她嗎?恨到非要把她的所有後路都趕盡殺絕。

  「我聽龍套說,聘禮是退了,可是師公堅持不肯把婚事給退了,後來一群道姑把少爺趕出道觀了。再後來,少爺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了……小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不是非要你說話,哪怕跟我個眼神交流也好啊……」小姐給她眼神了,是狠狠地一瞪,因此落鳳心定了,閉嘴了。

  「你是說,師公就這樣把聘禮收回了?!」

  落鳳點頭,九金於是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這一剎那,她有一種感覺,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還是什麼。師公在這個時候,帶著聘禮來定親,真的是因為想娶她嗎?還是僅僅因為同情而已,不想看她太難堪?要不然哪有人就這樣會輕易地把聘禮收回的呀。

  「噯?小姐,你要去哪呀?」

  「找你們少爺去!」

  「小姐,不要去啊,你會被少爺折磨死的……」

  「我要翻身了了了了了……」

  小姐壯志雄心地回聲不斷飄蕩在院子裡,說不清為什麼,落鳳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小姐敢翻身了是好事,但是能不能成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以剛才少爺帶人來拿走聘禮的表情來說,小姐就這樣魯莽找去的下場是可以預計的。

  作為一個有覺悟的人,九金開始發現這個家沒法待了,這裡容納了一群蠻不講理的人。

  觀世音和爹都防著她,生怕她在七哥哥婚禮的時候闖禍,拐彎抹角地勸啊勸的,但是……但是!他們為什麼不防著自家兒子啊,竟然就讓他這麼著險些把她的姻緣給毀了!現在是怎樣,只許他娶妻,還不准她嫁人了嗎?

  越想越覺得生氣,九金冒著火直衝向子七的院子,四周靜得有些許不尋常。按理說才用完晚膳沒多久,平時七哥哥的院子總是很熱鬧的,龍套會帶著一群人鬧騰,今天活像個冰窖似的。

  只有七哥哥的屋子裡透出燭火。她猶豫了一下,想轉身離開,又想去質問他為什麼要替她退婚,陷在兩難間糾結了很久,最終九金一咬牙還是衝了上去。才發現龍套紅著臉,倒在房門外,抱著一個大酒罈,嘴裡時不時地溢出落鳳的名字。

  房門沒有鎖,虛掩著,光影從縫隙間透了出來。

  生怕他一會兒拿家教問題說事,九金踹開龍套,很有禮地敲了敲房門,等了片刻,沒人應,她又敲了幾下,終於房門被打開了,子七背光站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互看了些會,他忽然伸手把她拉進房,又用力關上了房門。

  「你……」

  九金剛想開口,就被他冷冷地打斷了,「別讓我聽到死老頭的名字。」

  「哦。」她本來就沒打算提到師公的名字嘛,「你為什麼退了我的聘禮?」

  「因為那是死老頭送的。」

  「吶!是你自己先提的,不關我的事哦。」九金想把罪推給他,然後才問:「那師公收下那些聘禮了,還會不會娶我?」

  「他若真心想娶你,會那麼不把那些聘禮當回事嗎?」他冷笑著,有些不明白她到底在執著什麼。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那些也不過只是形式嘛。」雖然他說的有幾分道理,九金卻依舊自我安慰著。

  「唐九金!他不是為了娶你才回來的,而是因為聽說你死了才想到要回來看看!」

  「你做什麼要把話講得那麼明白喏……」九金攪著衣裳,埋怨地掃了他一眼,有些事情朦朦朧朧的不是挺好嘛,做什麼一定要搞那麼清楚呀。

  「那你又做什麼等了他三年還嫌不夠,還要繼續再等大半年?我不過就想問你要幾天時間而已,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幾天和大半年是什麼區別啊,就你那種在牆上畫豎線的辦法,幾天頂多佔據整面牆的一個小角落,三年又大半年會把牆都畫滿!你是不是覺得一個小角落沒什麼份量?那好啊,你也給我三年又大半年啊,到時候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有個上清宮了不起啊,我弄個下清宮來玩玩;呃……送一堆價值連城的聘禮就很拽啊,娶妻而已啊,他當是來買豬的啊,價格合適就能帶走麼,呃……穿著道袍就以為自己比較帥嗎?我改天穿個袈裟試試看……」

  有點不對勁啊,他好像越來越語無倫次了,講話就講話嘛,還不停地「呃、呃、呃」。九金嘟著嘴,皺起眉頭,湊近地嗅了幾下,一股濃烈的酒味竄進她的鼻息,「你喝酒哦?!」

  「是啊,味道不錯,你要不要喝啊,女兒紅,我爹藏的。」說著,他費力地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摸啊摸,總算摸出了個酒罈子。

  「你爹有毛病哦,藏女兒紅做什麼啊?」又沒有女兒,弄得跟真的似的。

  「哦,他說他有先見之明,可以等你出嫁的時候拿出來喝了。」子七瞇了瞇有些朦朧的眸子,搖了搖酒罈子,只聽到幾滴酒在壇底晃蕩的聲音,「呃……被我喝完了。」

  「你把我出嫁時的女兒紅喝完了?!」

  「講話不要噴口水,髒死了。你也想喝麼?」他溢出一聲輕笑,就著壇口,把僅存的幾滴酒灌進了嘴裡。

  「怎麼這樣啊,又退了人家的聘禮,又喝了人家的女兒紅,做什麼非要把讓我嫁得那麼寒酸哇。」她軟下身子,捧著那個空空酒罈子,坐在地上,頓時覺得好無力,一股委屈感直衝鼻端,很酸很哽咽。

  「唔……」他有些痛苦地哼了聲,撐起身子,靠著床架子,順勢拉過九金。微瞇著眸子,凝視了她些會,才慢慢覆上她的唇,隨著他的動作微暖的酒滑過他的唇線,流進了她的嘴裡,子七皺了皺眉,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句:「還給你,去嫁吧。」

  嫁嫁嫁,嫁個頭啊!還真他娘的大方了,這樣就算還給她了,就算可以去風光大嫁了?!

  九金很不爽,不爽就是要表現出來的,所以她很用力地推開段子七,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想法。

  結果,子七不滿地哼了聲,緊握住她的雙手,禁錮了她的行動,讓九金只能原地扭啊扭的。他完全沒有理會她,逕自吻上了她的嘴,輾轉纏綿,一步步深入誘惑著她,把一個原本淺淡的吻硬生生地演變成了近乎瘋狂的。

  等到九金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是衣衫不整的了,她家那個意識模糊的七哥哥就這樣蠻橫地跨坐在她身上,手不停地摸啊摸,看似很流連忘返,表情極其地陶醉。九金努力撐起身子,想推開他,卻抵不過他的力道,再看向他衣裳整齊的樣子,她想應該還是有救的吧,「唔……七哥哥,你再繼續下去我就真的嫁不掉了!」

  「嫁得掉,嫁給我好了。」

  「……」九金僵硬著,他是真的醉得好誇張,現在這種情況,是他想要娶誰就可以娶誰的嗎?他為什麼就不在爹和觀世音籌辦他們的婚事前說這句話?現在說,還有什麼用,「七哥哥,你記不記得我們都有婚約,記不記得何姑娘跟你是青梅竹馬,一心想要嫁給你的?」

  「嗯。」他把頭埋在她的發間,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爹說何姑娘等了你很多年,我們不能負了人家;爹還說你現在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需要學會有擔當;爹還說……」何姑娘知書達理,她們應該可以相處得很好。九金說不出下去了,聲音變得有些哽咽,她開始發現原來自己也是不明白究竟想要什麼的人。

  安穩安穩,原來只是想要有個安穩的家。可是那麼自私得來了一切,心裡會難受一輩子的,怎麼可能安穩呢?

  「吵死了……」他沒有停留,意識遊走在半夢半醒間,無論九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在子七看來,都成了一種誘惑。他覆下身,堵住她喋喋不休地嘴,低語:「我是真的會娶你,真的……」

  「你真的能娶我嗎?」意亂情迷地時候,她嘗試著躲開他的吻,抓住最後一絲清醒,問得很無助。就算、就算相信他是真的想娶,可是想就可以做到嗎?她還一直想做小富婆呢,最後還不是人人眼中的小傻子……

  「嗯……等我。」帶著微醺的口吻,他說著目前唯一能把握住的承諾。

  九金默默地閉著眼,沉醉在他一聲聲溫柔地低語中,認輸了,任由自己的思緒理智全都渙散,感受著他滾燙地手掌觸遍她每一寸肌膚,這跟師公給她的感覺不一樣,每一次的觸碰,都像是觸到了心一般,好甜好甜。甜到她會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配合他的動作褪去衣裳;甜到,她甘願緊咬住牙關,沉受著他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她雙腿間。

  他無措地在她耳邊呻吟著,讓九金無意識地軟下身子,也跟著嚶嚀出聲。

  他慢慢挪動那只空著的手,試圖想解開她的褲腰帶,可是折騰了很久,九金卻只覺得腰間越纏越緊,忍不住飄了眼,無奈地喊開了:「纏住了,纏住了!」

  「解不開……」他瞥了瞥唇,面對那個被自己折騰出來的死結無可奈何了,眸兒輕轉,無助地看著九金,潛意識裡他很想索性扯斷那礙眼的褲腰帶,可是又被弄疼她,幸好折騰了半天終於還是弄開了,但隨即他便想起了些更重要的事,「有空記得讓死老頭把褲腰帶還給你。」

  「啊?」這人……要不要比她還煞風景啊?!

  「嗯。」他卻沒有再理她,敷衍性地哼了聲,開始和自己衣裳上的扣子奮鬥起來。

  等他再次覆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九金開始覺得害怕了,據說只要再一個動作,她就沒有退路了,到時候要她怎麼去面對那個傳說中的大嫂啊。就在九金陷入掙扎的時候,臉色忽地一白,一陣像是身子被撕裂地痛楚感席捲而來,進去了?他、他就這麼進去了?!

  「出去!好痛……」九金倒抽了一口涼氣,斷斷續續地說著,痛出了淚。

  「等一下就會好了……」他撐著身子,手指無意間觸摸到了她的眼淚,滾燙滾燙的。下意識地他放柔了下體的動作,安慰似的在她耳邊低喃著。

  「唔……」聞言,九金咬著牙,慢慢掀開眼眸,看著面前子七佈滿汗水的臉,聽著他沉重的呼吸聲,一剎那,就心猿意馬了。這樣痛過了,還怎麼去忘記這個男人?

  他不停地安慰著她,不停地說著等一下就會好了,等一下……真的一切都會好了嗎?

  天亮了,夢醒了,也許這一夜就不是情難自禁,而僅僅只是一夜荒唐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27

第三十七章

  當窗外那一縷冬日暖暖的陽光照進屋內的時候,子七皺眉哼著翻了個身,原本裹在身上的被褥滑到了地上,露出他那副衣衫不整下身赤裸的模樣。

  「哇哦……」床榻邊的龍套瞪大眼,驚呼了聲,很快就湧起了護主意識,用身體擋住了身後那群丫鬟覬覦的目光,轉身一本正經地輕咳,「咳……都下去吧,我和何小姐伺候少爺試衣裳就好。」

  在這樣的畫面前,向來鎮定的何靜都很難維持住常態,幸好反應夠快,及時轉過身什麼都沒看到。

  待丫鬟們全都退下後,龍套將掛在手臂上那件赤紅色的衣裳丟向一旁,彎下身,小心翼翼地捻起被褥一角,正打算幫少爺把被子蓋好遮住某些重要部位的時候,忽然就對上他那雙黑黝黝的瞳孔,睜得很大很大,格外有神地瞪著他。

  「呃……」好可怕的眼神,龍套迅速丟下被子,雙手舉高,往後退了步,趕緊申辯:「我什麼都沒做!」

  「……」子七嘴角兒一挑,眸兒一垂,懶懶地掃了眼自己的樣子,還真是堪稱放浪形骸。他記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難道他有酒後裸下體睡覺的習慣?再揚眸看了看龍套那副面紅耳赤的樣子,他猛地坐起身,拉起被子蓋住自己,一些斷斷續續地記憶開始湧了上來:「唐九金呢?」

  唐九金?!龍套一震,少爺不會是相思成疾了吧,都快要成親的人了,怎麼還一大早起床就想妹妹啊,好邪惡呀,「少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小姐要麼就是被老爺拉去書房學疊山造園了,要麼就是還在睡,你說到底哪種可能性會比較大呢?你猜你猜你猜呀……」

  「找你娘猜去!」子七沒好氣地瞪了他眼,「小姐昨晚睡哪的?」

  「沒有!沒有睡我房裡,我用我的人格發誓!」少爺今天不對勁呀,平常很少一早起來就凶他的呀,難道是懷疑他和小姐……

  這一刻,子七總算開始相信他家龍套是有人格的,他忍不住嗤笑了聲,又追問道:「我的意思是……是小姐昨晚有沒有來過?」

  「我說段子七,你好歹顧忌我的感受吧。一大早起來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就當著我的面這樣想其他女人,我是死人吶?」何靜用餘光掃了段子七一眼,見他已經蓋上被子,她才轉過頭,半開玩笑地調侃著他。

  「你來做什麼?」子七遲疑了片刻,很難適應一早醒來見到何靜。確切的說,他只是不習慣,總覺得他們似乎還沒熟到可以這樣不修邊幅相見的地步。

  「來送成親那天用的衣裳啊,上回你不是說袖口的繡樣不喜歡嘛,我改好了,想再讓你試一下。」何靜盤著手,掃了眼被龍套擱在床尾的衣裳。

  「哦,等下再試。」子七想都沒想便下意識地回了句,轉眸又看向了龍套:「九金昨晚到底有沒有來過我這?」

  「沒有吧。」龍套想了會,昨晚他也醉得不省人事了,不過早上醒來的時候連小姐的影兒都沒見過,怎麼說小姐也不可能大半夜偷偷溜進來脫了少爺的褲子,然後又偷偷溜走吧?

  「沒有?!」子七鐵青著連怪叫,看龍套的眼神也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春夢?還是又夢遊?為什麼他覺得記憶那麼清晰,為什麼他會覺得身體的某個私密處還有點微疼,真的發生過什麼嗎?九金沒有來過,那他做那種事的物件……難道是龍套?!

  「少、少爺,你做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那是什麼眼神啊,曖昧到讓龍套連說話都顫抖了。

  「你看什麼看啊,自己沒有啊!快點拿衣裳來給我換啊。」子七很有覺悟地把自己捂得更嚴實了,惡狠狠地衝著他喊道。

  看他那副緊張的樣子,龍套有些不明就裡,愣愣地點了幾下頭後,拿起一旁的喜袍抖了開來,見何姑娘很自覺地迴避到簾幔後,便張羅著幫他家少爺換起了衣裳。

  「這紅怎麼那麼刺眼?」子七靠在床上,不悅地飄了眼,低嗔。

  「刺眼?」龍套把頭探上前,看了會,「不會啊,人家成親的時候都是穿這種顏色的衣裳啊,俗稱喜紅色嘛……」

  「好了好了,替我換吧。」他撐起身,打斷了龍套的話,心思還在糾結昨晚那場分不清究竟是春夢還是夢遊的事兒,想著便轉身叮囑了句:「我自己穿吧,你去找個丫鬟把九金給找來,不管她在哪,立刻給我找來。」

  「哦。」龍套悶悶地應了聲,邊往門邊走去,邊回頭打量著少爺,總覺得他今天有點不對勁。

  子七冷著臉,很俐落地把衣裳給扣好了,整體來說還算舒適,何靜給他做慣了衣裳,尺寸是不可能有多大問題的。可他總是下意識地想挑些瑕疵出來,在面前偌大的鏡子前照了些會後,他轉身問道:「何靜,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領子很刺眼?」

  「那領子是按照你的意思做的。」

  「是嗎?」他的品味那麼古怪嗎?又看了些會,他眼前再次一亮,「你有沒有覺得這些扣子很刺眼,為什麼要用那麼死板的扣子?」

  「……這扣子也是你挑的。」

  「那你再看看腰間的處理,是不是很刺眼?」

  「子七,別再挑剔了,再過後天我們就要成親了,現在返工來不及了。」

  「可是這衣裳真的很刺眼啊……」

  「說真的,我覺得對你來說刺眼的不是這衣裳,是後天的跟你拜堂的人。也許把我換成九金,你就會覺得一切都順眼了。」想了很久,何靜還是冷著眉眼,把話給挑開了。

  這話,如晴天霹靂般,讓子七整個人震住了,看著鏡中的自己。大喜在即,嘴角卻看不出一絲打心底的笑意,他是真的感覺不到絲毫開心。後天,過了後天他就真的只能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哥哥了……「何靜,你為什麼想嫁給我?」

  「怎麼突然問這個了?」這問題顯然出乎了何靜的意料之外,她以為他們一直都是有共識的,「就跟你想娶我的原因一樣啊,反正沒有更好的,還不如找個有共同話題的人將就呢。」

  「那萬一有天遇見自己喜歡的人了呢?」

  何靜輕笑著聳肩,不置可否,「也許會遇見吧。但是也沒有什麼好可惜的啊,彼此喜歡未必就適合在一起。成親耶,那是一大家子的事,又不是兩個小孩子辦家家酒,愛來愛去就能幸福到老的……」

  她似乎說的挺有理,可是子七總覺得哪不對,做人那麼理性,會不會太沒樂趣了呀。

  他想到的正入神的時候,外頭突然飄來落鳳的大叫聲:「喂!小姐!我在跟你講話耶,你做什麼忽然沉默喏?」

  「啊?」跟著響起的是九金心不在焉地聲音,「哦,所以說這樣是正常的喏?」

  「我只是這麼聽說啦,你要不去找個大夫問問?」

  「找大夫啊,可是我認識的能充當大夫的人只有七哥哥和師公耶,這種事怎麼問哇?」

  「不會付點看診費,隨便找個不認識的大夫問啊。」

  「哎呀,你不知道我在長安城裡挺有名氣的,說不準今天一問,明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想讓我被人笑話死啊……」說話間,九金已經推開了子七的房門,笑顏逐開地問道:「七哥哥,聽說你找我哇?」

  「嗯,昨晚……」話才起頭,身旁那兩人就動作一致地湊上前,逼得他硬生生地又把話給憋了回去,轉而看向九金手中的那鍋東西,「這是什麼?」

  「臘八粥啊,明天臘八節了呀,廚房煮了好大好大一缸,要命喲,可以餵豬了。我給你端了一鍋哦,多吃點,補充體力。」

  「我有那麼沒用嗎?做什麼要補充體力?我、我……我還有很多體力沒消耗啊。」瞪著面前那鍋粥,子七顯得很激動。

  「……我只是端粥給你喝啊,沒有說你沒用哇?」不過就是一鍋粥啊,他做什麼那麼不端莊喏。

  「別理他,他今天一早起來就不太對勁。」何靜不屑地飄了眼身旁手舞足蹈卻又詞不達意的段子七,親切地拉過九金,笑著問道:「不過你來得正好,來替我看看你七哥哥身上這件喜袍漂亮不?」

  「漂亮……」她不得不承認七哥哥穿什麼都好看,可是並不代表她都會愛看。

  「聽見沒?嘁……」何靜得意地嗤哼,挑釁地斜睨著段子七。見他咬著牙狠狠瞪著九金的模樣,便愈發覺得整個天下恐怕治得了他的只有九金了。

  「唐九金,你瞎了是不是?我不穿更好看!」

  「不會喏,你不穿的時候比較性感,好不好看沒來得及看清楚……」

  「你說什麼?」子七倏地半瞇起眸子,逼視著她,打斷了她的話。不是春夢,也不是夢遊,對像更不是龍套,他昨晚的記憶是真實的?他們之間是真的發生過那種事?!

  有股不太尋常的氣息流竄在屋內,何靜敏感地皺緊眉心,目光來回在子七和九金之間。不是她多心,絕對不是,這兩人的確很不對勁,那分明是種介於曖昧和明朗之間的感覺。她明明是來給自己未來夫君送喜袍的,可是這一刻卻活生生地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九金抿著嘴默不作聲,子七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這樣的僵持持續了須臾。結果,卻是被兩道互相恭維的聲音打斷的。

  「是我們家小靜配不上子七啦。」

  「不不不,是我們子七配不上小靜。」

  「哪裡哪裡……」

  「客氣客氣……」

  能擁有這種老奸巨猾口吻的,一聽便知是段老爺和何老爺,末了,兩人還像是很有默契地一起大笑了起來,並且順腳踹開了房門。

  緊隨著,段老爺的目光定在了九金身上,立刻收斂起了笑意,怒吼著:「九金!你為什麼會在這?我不是讓你站在書房門口把我昨天教你的那些技巧背一百遍的嗎?!還不快給我死回去!」

  「哦……」儘管有點不情不願,但是相比之下,此刻九金更願意去背那些很膚淺很無聊的東西。總比在這面對一身喜袍還想跟她討論昨晚的七哥哥好,至少現在她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回答他那些問題。

  昨晚……關於昨晚還能有什麼事?否認吧,她會覺得心有不甘;承認吧,她會唾棄自己的自私。再想起剛才在房門外無意中聽見何姑娘講的那些話,雖然她好喜歡七哥哥,可是,他們似乎就是那種不適合在一起的人。他們的世界存在著太大的差異,也許愛可以解決暫時的困境,然而一輩子啊,激情總會消耗殆盡的。這些煩惱是好現實的喏,不是她的端莊就可以解決的。

  「等等!」看著她略顯落寞的背影,子七衝上前想攔住她,卻被段老爺給揪了回來,他苦著臉,軟下語氣,無奈地開口:「爹,我有話跟九金說。」

  「明天再說,你何伯伯都來了,你還鬧什麼!」儘管猜不到他具體想說什麼,但是兒子是他的,只需一個眼神,段老爺也能看明白大概。事情都已經演變到今天這個境地了,他必須把兒女間那些不該有的情愫掐死在萌芽期。

  「唐九金,你給我站住!」這次子七沒有再理會他爹。

  可惜九金卻變得格外聽話,「我要去書房背東西了喏,爹說過背不出不給吃飯。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好了,我等你,我給你時間。」

  九金以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那晚他說想要時間,三年又大半年她已經給不起了,可是……幾天還是可以的。

  沒想到的是,她難得端莊含蓄一下,在段子七看來卻成了一種逃避。

  他不知道九金在逃避什麼,是因為他的婚事,還是因為她的婚事?

  第一天,她藉口要背東西,不背就沒有東西吃,他忍著。

  第二天,是臘八,又恰逢佛祖成道日,她一早就被娘拉去上香。他不明白一個修道的人,做什麼還要去給佛祖上香,但是不重要,他繼續忍著,一直等到睡著都沒見九金回來。

  第三天,是他的成親日,他聽說她一早直奔咸宜觀,找她師公去了……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29

第三十八章

  對於梅項郝來說,這是很尋常的一天。

  他醒得很早,因為天太冷,按習慣他會在床上賴半個時辰,然後不情不願地起身梳洗。

  如果沒記錯今天是段子七成親的日子,他收拾了些換洗的衣裳,原本是打算喜宴結束後就去段府帶九金離開的。想來,同一屋簷下,要她往後天天面對著段子七和何靜,是一種非常煎熬的日子。

  「你怎麼會在這?」沒想到的是,當項郝把一切準備妥當,正打算出門的時候,卻瞧見了九金一臉憔悴地在門外徘徊。

  「……你醒啦。」聞聲,九金停下了腳步,看向門邊的師公,笑得很牽強。

  「來多久了,怎麼不進來?」項郝覺得很困惑。按理說,這種日子她不是應該留在段府幫忙的嗎?

  「我……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的!」九金想一鼓作氣把話說出口,可還是沒能如願:「就是,就是……那個什麼,哎,進屋裡去說。」

  說著,她左右張望了下,拉著項郝就往他屋裡沖。為了確認不會有人偷聽,她還特地在關門前又探出頭查看了下,跟著才小心翼翼地鎖上門。轉身,抿著唇,雙手不安地緊抓著衣裳,長吁出一口氣,吼道:「我想解除婚約!」

  「嗯?」項郝靠坐在椅子上,為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經心地呷了口。沒理會她,只是輕輕哼了聲。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他的反應實在端莊到讓九金無法理解,雖然師公向來淡然,但是這好歹也算是大事啊。她想了好幾天,又在他門口掙扎了那麼久,才有勇氣說出口的大事啊!

  迫於無奈,項郝只好回頭看了她眼,回應了她一句,「你家七哥哥成親的吉時快到了,過了今天,你就會多了個大嫂。」

  「我知道啊……」那麼殘忍的事,不需要人家一次次提醒,九金也忘不掉。

  「那你為什麼還要解除婚約?你很喜歡他?喜歡到哪怕是做妾都願意?」既然話也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項郝索性也不再裝傻,把所有的話都開誠佈公了。

  九金沒有太多驚訝,只是沉默了些會,她就猜想師公又不是瞎子,連觀世音和爹都看出來她喜歡七哥哥了,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不同的是,觀世音他們的勸很委婉,可是師公的話很尖銳,字字句句都戳到了她的痛處。

  「昨天去廟裡上香的時候,段夫人跟我說何姑娘是個要強的人,她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分享她的夫君,就像……就像七哥哥一樣,他也是個要強的人,也許會貪圖一時的新鮮喜歡上一個有些癡傻的姑娘,喜歡的時候會覺得那是一種可愛,但是一輩子吶,等到他幡然醒悟開始厭倦的時候,傻子終究還是傻子。」九金低喃著,昨天觀世音雖不至於把話說得那麼重,但意思她還是聽得懂的,說白了,也就是嫌棄她,當女兒可以,可是當媳婦那就不行了,是生生地耽誤了他們的兒子。

  「說的也對。他們未必是嫌棄你,也許太過瞭解自己的兒子,清楚他的性子,怕段子七耽誤了你,又給你留下一生的傷。」至少在項郝看來是這樣的,段夫人他們要真是那麼難以接受九金,當初連收她做義女都不會願意。可惜,九金似乎看不透,那些不堪的記憶長年累月地堆疊,讓她的自卑已經滲進了骨子裡。

  「那你呢?你就真的甘願娶一個傻子?」九金很認真地看著他,「段夫人和段老爺那樣一次次地勸我,其實他們忘了,即使我真的傻,也有自尊。我不會非要去強求一段委曲求全的婚姻,我是喜歡七哥哥,可是我也有我的驕傲。就好像,我是很想要有個男人能給我一個安穩餘生,可是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同情。師公,我不要你因為同情而娶我;我也不能因為得不到七哥哥,就跟你成親……」

  「哦?原來在你眼中,我居然那麼偉大。我這些年孑然一身、居無定所慣了,不願意被任何東西束縛。你覺得我會因為同情一個女人,而賠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麼?」項郝抬眸,嗤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可是我跟七哥哥已經……已經……」九金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檔子事,吞吐了很久,才輕輕呢喃出三個字:「洞房了……」

  就在她的話音結束後,周圍忽然陷入了沉寂,只聽見師公低沉地呼吸聲,很不規則。

  隔了很久很久,似乎很漫長的一段時辰後,他忽然站起身,鷹隼般的眸子輕瞇,沉著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臘、臘八節前……」九金第一次看見師公那麼駭人的表情,有點被嚇到了。

  「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要成親?!」

  「他也許不記得了,那晚他喝醉了……」九金垂著頭,說得很輕。

  項郝鐵青著臉,眉梢一挑,冷哼了聲,「這話,恐怕連你自己都不信。」

  「……」除了沉默,九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確實不信,就算醉得再離譜,也不至於忘得一乾二淨。隔天一早,段子七分明差一點就想問她那事的,落鳳說他等了她三天,應該就是想確認是不是真的有發生過。

  可是九金選擇了逃避,他如果真的喜歡她,不管那晚的事有沒有發生過,他都不會想要娶何靜的,那又何必非要她親口承認一切。她才不要,那樣即使他不娶何靜了,九金也不會覺得好受,就好像她是用身體搶到了別人的幸福一樣,好低俗好不端莊。

  「回段府收拾東西跟我走。」許久後,項郝拿起剛才整理的包袱,拉著九金就往外走。

  「去哪呀?」

  項郝沒有停下腳步,冷著聲說道:「去做回從前的唐九金。當了那麼多年的傻子,難道你還沒厭麼?你還指望段子七能給你什麼?你想不想嫁給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忘了他,忘了長安城的一切。」

  「可是我……」忘不掉啊。

  「你忘得掉。這點傷算什麼?想想你以前經歷的那些。」

  「那不一樣……」何況,她也從來都沒忘記過以前的事。

  「阿九,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留在段府,繼續陪著他玩那種哥哥妹妹的遊戲。哦,對了,現在不止你們兩個人玩了,還多了個大嫂加入。第二,跟我走,離開長安城,找個地方重新開始,為了自己活。我不會逼你嫁給我,強求來的婚姻我也一樣不想要。但是我會逼著你忘記自己曾是個傻子,別人怎麼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看自己。」項郝停下腳步,回頭逼視著她,「現在就給我答案。」

  他不打算給她時間猶豫,這種時候最好的方法,先把她綁走了然後再讓她知道隨便跟人滾床榻的下場。

  「那……你準備好馬車乾糧等我,我溜回去收拾東西。你知道的,兩個人目標太大,容易暴露行蹤,我一個人比較不會被發現,等我喲!」

  「等等!」就在九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項郝狐疑地擰起眉,看了眼自己收拾的包袱,確實簡易了些,再看看九金,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我讓紅扁陪你去。」

  九金沒有拒絕,並且還一臉興奮地接受了這個安排,跟著便駕著師公借給她的小馬車,帶著紅扁,風風火火地跑去段府了。一路上她笑得很開心,紅扁一度以為她是因為終於能和師公私奔了,所以才樂壞了。

  但結果顯然不是這樣的,直到快要到段府的時候,九金終於開口了,紅扁也終於知道了真相。

  「紅扁,按照時辰來說七哥哥馬上就要去何府接新娘了,前門後門都是不安全的。我知道有個狗洞,雖然有點不太端莊,但是出入很方便。吶,這裡有一炷香,是我剛才在道觀偷的,等下我把它放狗洞口點燃,我鑽進去拿東西,你替我把風。如果香燒光了,我還沒有出來,你就想辦法去段府裡面隨便鬧一鬧。如果我出來了,我們倆就私奔,我帶你去吃香的喝辣的,活出尊嚴來。」

  「不是應該要跟師公私奔的嗎?」這個情況很不對勁啊,完全出乎了紅扁的意料,為什麼九金的私奔物件變成她了?!

  「都說了要活出尊嚴來了嘛,逃來逃去都是找個人將就,那我還逃什麼呀。既然要離家出走,還不如一個人自由自在地活,瀟灑喏。」師公說的很對!別人怎麼看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好好愛自己!要瀟灑喲!

  「可是……」好慘呀,要是被師公知道了,九金的下場一定很壯觀。

  「就這樣說定了!」

  ……

  後來,她們倒是很順利的找到了九金所說的那個狗洞,可是九金找不到東西點香,最後倆人決定隨便估摸一下時辰就好。九金就這樣懷揣著壯志雄心,鑽著狗洞而去了……

  成親這種事吧,就是不管之前準備的有多充分,到了這一天全家上下還是會亂成一團。

  於是,今天的段府從一早起,上上下下就忙得焦頭爛額了。

  現在眼看吉時越來越近了,卻遲遲等不到新郎出現,段子七的房門始終緊閉著,裡頭偶爾會傳出些許的聲音,但始終沒有人出來。

  段夫人終於急了,拉著段老爺,直接衝進了子七的屋內。

  沒想到迎來的卻是一句讓他們震驚震撼震動的話……

  「我不能娶何靜,我要解除婚約。」

  因為段子七這一句話,段老爺被氣得不斷顫抖,「胡鬧!簡直太胡鬧了!喜堂、新房全都佈置好了,喜宴也都準備好了,你居然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你要我們怎麼收場?」

  「隨便怎麼收場都好,要我去何府門口跪三天三夜負荊請罪也行,總之我就是不可能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子七很堅定,他想了一夜,終究還是沒有辦法穿上那件喜袍。

  「子七,你不要一時衝動,爹娘顏面不重要,可是你這樣做對得起小靜嗎?你要她往後怎麼做人?」比起段老爺,段夫人要顯得平和很多,邊安慰著自家夫君,她還邊語重心長地勸著兒子。

  「我知道我對不起她,可是就算我今天娶了她,一樣給不了她幸福,反而還會對不起我自己、更對不起九金。」他不明白,既然大家都已經知道這場沒有愛的婚姻是個錯誤了,為什麼還非要把這個錯誤延續一輩子呢?

  「你想娶九金?」儘管有點意料之中,段老爺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消息。

  子七沉默了些會,也認真地思忖了些會,才終於開口:「不是想娶,是已經娶了,我跟九金有過夫妻之實了。」

  「轟」的一聲,子七這句話宛如鞭炮般,在屋內炸開了。

  然而這似乎只是混亂的開端,這邊段老爺和段夫人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落鳳就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房內,喳喳呼呼地叫開了:「老爺夫人,老爺夫人,出事啦出事啦,小姐把喜堂給砸了……」

  這絕對算不上好事,但是落鳳的口吻卻分明透著興奮。

  「砸、砸喜堂?!」段夫人原本還能維持住一些理智的,但是所有禮教涵養全都被她拋開了。她不能怪何靜,更不捨得怪九金那丫頭,所以只好把怒氣全都撒在了自家兒子身上,化作了一聲哀嚎:「蒼天喲,我怎麼就會生出這麼個賠錢貨、敗家子、二世祖啊!你怎麼好的不學,盡學你爹這種什麼都不管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的下三濫手段啊啊啊……」

  「子七!爹理解你!這種事向來都是郎有情妹有意才能鑄就的!」段老爺話中有話地嗤哼著。

  「你是什麼意思?你現在是想說當年是我主動爬上你床的麼?」

  「本來就是!」

  段老爺和段夫人開始吵架了,關於當年究竟是夫人爬上老爺的床,還是老爺揪著夫人上床這件懸案,已經不止一次被他們拉到群眾面前來爭論過來。至今都沒有定論,雙方永遠都各執一詞。

  要換作往常,子七會率領家丁丫鬟一起觀戰,然後試圖從他們的話語裡尋找出蛛絲馬跡以便查證當年的真相。但是今天他完全沒這個心情,掃了眼爹娘後,他轉眸看向落鳳,率先往前走去,丟了句命令,「陪我去找小姐。」

  「哦。」落鳳點頭,亦步亦趨地追上,又回頭飄了眼依舊在爭吵的老爺夫人,怯怯地問了句:「少爺,你要毀婚麼?」

  「嗯,那件喜袍太難看了,我不能穿著它成親。」子七邊走邊解釋著。

  「啊?」落鳳愣了下,自言自語著:「原來你不是因為想起了自己把小姐吃掉的事哦……」

  這話讓子七頓了頓腳步,回眸瞥了她一眼,「小姐跟你說過那件事?」

  「是啊,形容的好詳細哦,少爺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滋味如何?呃……我是說,她是怎麼形容那晚感覺的?」是不是很銷魂?子七一直很懊惱,如此有紀念意義的一夜春宵,他竟然就這麼模模糊糊地消耗了。

  「痛!小姐說好痛!少爺,小姐願意把第一次都給你了,還是在沒名沒份的情況下,她一定是很喜歡你的,你要是娶了何姑娘,小姐一定會很傷心的。所以即使砸喜堂,也不能怪她,我覺得很正常喏。」

  「我知道她很痛……那個,除了痛她就沒有其他感覺了麼?」這些他記得,只是他始終分不清那是夢還是真實的。他甚至曾以為九金跟他師公已經……

  「其他感覺?」落鳳揪著眉心,想了會,才激動地叫了起來,「哦,小姐還很糾結。因為沒有落紅,她懷疑自己有病。我讓她去找個大夫問問,她又說她只認得你和師公可以充當大夫的,我就說讓她付點診費找個不認識的大夫……」

  子七想到了那天何靜找他試喜袍時九金和落鳳在門外的談話,原來她們在討論這個。想著,他忍不住輕笑,垂下眸,愈加心疼九金了,也更加發現自己的行徑實在很孬,禁不住輕語道:「你跟她說這很正常,她之前在道觀天天做粗活,又時常被人打,沒有落紅也是情理之事。這不是病,讓她別放心上。」

  「是這樣哦……」落鳳的話音漸漸消失了,在看到喜堂裡的一片狼藉,還有那些客人震驚的表情後,她覺得這種時候還是保持沉默最好。

  而子七那剎那的好心情,也在這瞬間消弭了,按照眼前的場面看來,似乎真的像爹所說的……很難收場了。



  【待續】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31

七上九下(下) 作者:安思源


簡介

  第三次的心動,情火燒愛意燃,放不開手;
  明地裡暗地裡,愛很糾纏,不愛也不放手。

  傻子也能出頭天,唐九金的私奔路走得好不滋潤,
  好好師公縱她寵她,由得她明地裡、暗地裡胡鬧。
  現在的她不再是人見人打的傻子,師公的上清宮裡,
  上上下下的弟子們對她更是敬愛有加,還一心盼望,
  已是「良家婦女」的唐九金能成為眾人的師母,
  害得她嬌憨帶笑,心兒如小鹿亂撞。誰知那人,
  她的七哥哥竟然又跑來攪局?據說,這回她傻完了,
  換她二世祖般驕傲的七哥哥瘋了!段子七的出現,
  亂了她心裡的一池春水,他說他沒有成親,
  因為他喜歡她,就愛她的傻,但她卻不能對師公悔婚。
  聽著她喊自己「七哥哥」,那甜膩的嬌憨還在,
  可冷漠也在時,段子七驀然明白那段情已難挽回。
  而原來傻的人不是她是自己,傻得以為她會放不開手,
  看著她穿上大紅喜服,段子七不懂,
  明明跟她「洞房」在先的人是自己,為什麼新郎不是他?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32

第三十九章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這是萬年不變的真理!

  從小到大,九金自認為做每件事之前都有過很詳細地規劃,結果吧,現實總會超出她所能掌控的範圍。

  就比如今天,她本來是真的只想悄無聲息地回到段府,然後把小金庫給帶走。小金庫的數量有點龐大,最好的方法其實是分批把這些金銀塞出狗洞,讓紅扁接應。但是九金思來想去,這麼辛苦存出來的財富是絕對不能交給別人保管的,於是很費力地拖了個大箱子,慢慢地朝著狗洞磨嘰。

  好不容易,總算是順利連人帶箱子地鑽出狗洞,等到把小金庫裝上馬車後,九金才發現紅扁不見了。不遠處地正門口傳來了喧嘩聲,太吵了,她聽不清楚,估摸著大概是紅扁一直等不到她出來,於是按照她先前吩咐地跑去段府隨便鬧一鬧了。

  不過,這是小狀況,九金原本也就沒想過非要帶著紅扁走不可,一個人多瀟灑喲。雖然有點小小的對不起紅扁,但是……那是曾經餵過她媚藥為了個男人險些把她害死的人耶,現在不過是借助紅扁引開「敵人」的注意力而已,也不算很過分的報復吧。

  九金屁顛屁顛地爬上馬車,雖然駕馬車對她來說還算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過在折騰了些會後,馬車總算是動了。速度有些慢,方向有點不受她的控制,緩緩地緩緩地朝著段府的大門口走去。這也算是小狀況,反正今天段府門口車水馬龍的,也未必有人會注意她,比較大的狀況是,這輛馬車實在慢到不行,而導致才開始鬧的紅扁一回眸就看見九金,一時激動就扯開嗓子嚷了起來:「阿九,你順利出來啦!太好了!快來救我快來救我,不過就是砸了個紅色轎子嘛,這個死龍套不讓我走啦!」

  「我不認識她我不認識她我不認識她……」九金低著頭,故意不去看段府裡的動靜,拚命揮著手裡的馬鞭,嘴裡一個勁地念叨著。

  但是那兩匹馬今天看來是跟她槓上了,哼著氣,怎麼也跑不快。

  「小姐回來了,快去把小姐迎進來啊!」

  眼尖又諂媚的龍套這麼一吼,也就讓整個事件隨之失控了。

  九金無奈地看著一群家丁丫鬟擁向自己,其中還有很是興奮的落鳳,慇勤地把她從馬車上拽了下來,上上下下審視了一番後,激動地附在她耳邊低語著:「小姐,你好聰明喲,來搶親還知道找個人打頭陣探虛實,兵法啊!這可都是兵法啊!」

  「我……不是……不要碰我馬車啊!」九金可憐兮兮地看著落鳳,不停地甩著手臂,想揮開她的纏繞,可惜無濟於事。

  在一回神的時候,她已經被拉扯到了院子裡,成為了在場眾位賓客的關注焦點。

  「呵呵,嘿嘿……」趕鴨子上架了,九金只好環顧四周傻笑著,時不時地斜眸瞪紅扁。

  「小姐,你怎麼還穿著這種衣裳啊,趕緊回屋換衣裳呀,吉時快到了。」龍套不悅地蹙眉,打量著小姐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粗布衣裳,就顏色和質地上而言,他實在無法苟同。

  「哦,是這樣的,我回府的時候剛好遇上紅扁,就想到這種好日子應該去把師公接來一起熱鬧熱鬧的,他是你們未來姑爺啊,應該來喝未來小舅子的喜酒的。紅扁,我們快走啊,沒聽龍套說吉時快到了麼?」九金覺得這種時候重點就是要睜眼說瞎話,能溜則溜。

  「小姐,這個不用你操心的,夫人早就派人去請未來姑爺了。」

  「……」路都堵死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想讓九金活的遠不止龍套而已,還有若干看著段子七成親,失望透頂又找不到人撒氣的千金小姐,尤其突出的就是王仙魚。所謂冤家路窄,總體來說就是現在這個狀況。

  「喲,這不是段府的二小姐嗎?又犯傻了呀,這回不咬人了?是不是看你七哥哥成親,惱羞成怒了,那也用不著穿著一身孝服來鬧呀,多不吉利啊,人家大喜的日子,你這副活像奔喪的打扮算什麼意思呀?」

  尖銳刺耳又熟悉的聲音,讓九金很不舒服地皺起了眉頭,沒好氣地飄了眼搔首弄姿的王仙魚。小不忍則亂大謀,她不能因為一個那麼不端莊的鹹魚千金,耽誤了自己離家大計。所以,九金打算不理會她,直接拉著紅扁走人。

  「……小姐,你不會真是來鬧事的吧?」龍套顫著聲偷偷瞄了眼紅扁,想到她剛才砸喜轎的行為,便開始害怕小姐衝動做傻事,這要是真傻起來場面定會失控的。今天是少爺的大日子,出了岔子他一定會被老爺夫人活活弄死的,「小姐,你得把你的傻勁憋回去呀。有什麼事我們去後頭慢慢說,少爺要是瞧見你犯傻,一定又要逼著你道歉了……」

  「你才傻呢!當我們阿九好欺負是不是?你們憑什麼這樣一口一個傻子的羞辱人呀!」紅扁聽不下去了,顧不得拚命把她往門口拉的九金,衝著王仙魚和龍套罵道。

  龍套自然是不敢回嘴的,但王仙魚就沒那麼好欺負了,「嘁,傻還不准人說了,這什麼世道。是她爹娘把她生的傻,又不是我們把她罵傻的。」

  「那又怎麼樣,你爹娘還不是把你生得那麼沒口德?」這回連落鳳都忍不下去了。

  就這樣,整個喜堂吵成了一團,如龍套所料場面幾乎失去了控制。九金很孤單,幫她的人也就只有落鳳和紅扁,看著她們倆為她吵得面紅耳赤的模樣,她忽然就覺得鼻子酸酸的。沒人疼的時候有些委屈是能吞的,可一旦被人這麼護著了,就會前仇舊賬一股腦地湧上來。

  「犯傻就犯傻!紅扁,陪我一塊砸了這喜堂,我要把那堆蠟燭塞到鹹魚的嘴裡,看她還敢不敢一直拿我爹娘說事!」傻就傻了,九金決定了,就這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仗著傻子的身份撒野了。

  「好!」紅扁很亢奮,打一開始就盼著這一刻了。

  緊隨著,事態的發展越來越不對勁了。儘管落鳳很期望能看見小姐搶親,但是,她並不想讓一切發展成暴力事件的。這種時候,能操控場面的,只有老爺和夫人了,所以身為一個精明的丫鬟,一定要懂得及時去搬救兵。

  也因此,當落鳳把少爺領到喜堂的時候,印入眼簾的畫面實在很慘不忍睹。

  子七瞠目結舌地愣在原地,這絕對不是他的喜堂,是屠宰場!那些用來裝點的紅綢被隨處丟擲,座位歪七扭八地散亂在各個角落,供客人用的喜餅糕點四處飛散。這不是最慘的,慘的是王家父女,手被紅綢綁著,嘴裡塞滿了各種很難分辨的東西。

  一些賓客們全都躲在喜堂門外,連看都不敢看九金一眼。

  那丫頭就像瘋了般,都把喜堂糟蹋成這樣了,還嫌不夠,還在不停地摳著貼在門板上的那些「喜」字。

  「你做什麼?」反正也不想成親了,喜堂被弄成什麼樣不是子七關心的,他只是見不得她把自己折騰得那麼狼狽。

  蓬頭垢面、衣裳凌亂、瘋瘋癲癲……這模樣活像以前時常在大街上扯著他的褲腿,硬要嫁給他的綠翹。

  「……」九金被拉扯著轉過身,看著面前的段子七,她顫了下,有幡然醒悟的感覺。環顧了圈喜堂,這會就連她也開始佩服自己的破壞力了,抽泣了下後,九金用空洞地目光對上子七,怔怔地說道:「我……我就隨便發洩下,這就走,你繼續成親。」

  「你這樣要我還怎麼成親?」言下之意是,他終究還是拋不下她。

  然而在九金聽來全然成了另一番意思,「那我幫你把這裡整理好。」

  她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的,還真的付出行動了。

  看著九金蹲著身收拾那些先前被她弄亂的喜餅,子七臉色難看地用力拉起她,目不轉睛地凝視了她好一會。不明白她到底算什麼意思,真被他折磨得一點個性都沒了嗎?就連開口要求他不要成親的勇氣都沒了?又或者,她不是沒有這個勇氣,而是根本不在意?

  「鬧夠了沒有?既然敢砸,還去收拾什麼?要犯傻就給我犯得徹底些啊。」總之這一刻,他一點都不介意陪著她一塊傻一下。

  「對!我是犯傻!我就是個傻子嘛!沒有一個正常男人會愛上的傻子嘛!」那天他親口對著何靜說出的那句話,一直都成了烙印在九金心底的痛,忍啊忍,忍到了今天,反正都決定要走了,她不打算再承受了,「你難道從來沒發現自從死而復生後,我就只在你一個人面前才癡癡傻傻的嗎?我就只對你傻而已,因為我以為全天下只有你不會騙我,只有你是最值得相信的,結果全都是狗屁。你放心吧,這是我最後一次在你面前犯傻了,往後我再也不要陪你玩這種哥哥妹妹的遊戲了!沒爹沒娘,我都撐到了現在,就算沒有段府,沒有了七哥哥,我一樣還是唐九金!就算我是真的傻吧,那又怎麼樣,我活得開心就好,至少我知道我要什麼!」

  「你要什麼?」他屏息,靜靜等著她的答案,以為她會像以往一樣,放聲大哭泣不成聲地再喚他一聲七哥哥。

  可惜結果,他只是等來她極其冷靜溢出唇間的四個字,「我要離開。」

  「你又欠收拾了是不是?!沒有我的允許,你要是敢離開,我一定會鋸了你兩條腿!」

  「我會倒立!鋸了腿,我就用手倒立著離開!」反正她就是走定了!

  「你個死丫頭,會頂嘴了是不是!龍套,去拿啞藥來,灌到她連聲音都發不出為止!」

  「那我就撕爛你所有的新衣裳!」

  「不穿更好!」方便辦事。

  「你……」九金語塞了,也意識到了,只要還待在他身邊,她就永遠別想抬起頭做人。珍惜生命、遠離子七,這是必須的!

  「阿九,別吵了,要不我們先回道觀吧……」這樣僵持下去好像也不是一回事,紅扁很主動地上前勸了起來。

  段老爺和段夫人也總算是趕來了。

  可惜場面並沒有因此而緩解,混亂更沒有結束,反而加劇了……

  有個小廝打扮的人扶著何老爺何夫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段府,連氣都沒緩過來,何老爺就緊握住子七的手,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塞進了子七手中,「小靜……小靜她留了封信就……就失蹤了……」

  偌大的喜堂再一次炸開了鍋,何夫人哭哭啼啼地拉著子七,不斷地呢喃著:「你要幫我們把她勸回來呀,要勸回來呀,就這一個女兒,以後怎麼活呀……要勸回來呀……」

  「……我會的。」看著面前那兩個老人,除了這三個字,子七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段老爺和段夫人也圍了過來,一堆人開始七嘴八舌地拉著子七,週遭的賓客議論紛紛,整個喜堂亂成一團。

  看著眼前的畫面,九金愣了很久,有那麼一剎那,在走和不走之間她猶豫了,最終還是邁出了那一步。她不想破壞這場婚姻的,更不想逼走何靜的,本來她就是不應該出現在段府的人。就好像七哥哥以前形容的那樣,朽木渡了一層金卻永遠還是朽木,這樣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她適合待的。

  她想,天下那麼大,總會有那麼一個地方,適合她生存,總會有的……

  再邁出段府門檻的時候,九金忍不住頓了一下,想不起自己第一次踏過這個門檻時的心情了,那會她被老尼姑打暈了。那也好,記不得那時候欣喜的心情,現在也就不會覺得那麼痛了。短短的一步,她跨得格外沉重,出去後就是牆裡牆外兩個世界了,和以前任何一次的離開都不同,這一次,她永遠都收不回這一步了。

  不是沒有看見她離開,即使被人群簇擁著,段子七的目光還是緊鎖在九金身上。可他實在分身乏術,顧不上去留下她了。他以為,她跟以前一樣只是任性,跑去道觀躲個幾天,找幾個小道姑打幾場馬吊,便會乖乖地回來了。

  ……

  那會是真的這麼以為的。

  後來,子七才知道自己錯了。他清晰地記得,那時自己生病,死丫頭跑來看他,傻乎乎地跟他說掌櫃答應補那個玉葉子了。結果那天,他們吵架了,不歡而散。那是她第二次丟下他就走,子七一直覺得不會再有第三次,結果,還是有了。

  並且,一走,杳無音訊。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32

第四十章

  傍晚時分,這是離長安城不遠的一個小鎮,快過年了,來來往往的商賈很多。

  九金甚至分不清這裡到底是哪,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北上還是南下,她只是任由紅扁駕著馬車隨便走。反正走到哪都一樣是無親無故,那看哪舒服就待下來吧。與其說這是出走,不如說是逃亡,九金壓根沒有時間計劃太多,更不敢亂花小金庫裡的銀子。

  唯一在她計劃之內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在臨走前去一次朱雀大街上的玉器鋪,去問那個被她咬過的掌櫃要一件之前一直沒來得及去要回的東西。

  然後,九金和紅扁就一直駕著馬車走啊走,直到看見天色快黑了,她才挑了個看似很簡陋的客棧住下。

  掌櫃為人很慇勤,特地為她們挑了個很僻靜的廂房,有三個炭爐的房子喏,暖融融的。另外還免費附贈明天的早膳,想著,九金忍不住萌生出感慨:「果然還是小城鎮的人比較淳樸喏。」

  這話,招來了紅扁沒好氣地一瞪:「淳樸?那你還死抱著那個箱子做什麼,還怕那群淳樸的人把它搶了不成啊?」

  「淳樸的人也愛銀子噠,當然要抱緊點,我下輩子全賴它了。」忍辱負重的積蓄啊,只要一刻見不到它,九金就會覺得心慌慌,「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坐吃山空啊,要是等把這些銀子全花光了,我們怎麼辦吶?」

  「你現在知道考慮這個問題啦,都說了讓你回道觀把師公帶上嘛,耍什麼性子……」

  「你懂個屁咧。」九金皺起鼻子罵了句,瞥了瞥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窗外,「我就是不想再依賴別人了,你不會懂被人一次次拋下的滋味是什麼樣的。如果沒有依賴,就算再被拋下,也不會那麼無助了。」

  「那也可以讓師公帶著我們先找個安生之所啊,快年關了耶,你沒瞧見我們一路過來有多少商賈趕著回去過年麼?這種時候悍匪也是最猖獗的,我們兩個人都手無縛雞之力,還帶著這麼一大箱金銀珠寶,萬一真碰上什麼意外,怎麼死都不知道。」對於九金這種沒組織沒預謀的離家出走,紅扁頗有微詞。

  「還能怎麼死啊,為了保護金銀珠寶被人殺死的唄。」九金想也沒想,回得很理所當然。

  「你……」

  見紅扁氣結了,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了,九金嘴兒一翹憨笑了起來:「好了嘛好了嘛,都已經出來了,就算我後悔也沒法子了,難道你還想要我很沒志氣地再回道觀嗎?說實際點的事啊,你說我們以後到底做什麼好呀?」

  「乞丐?」

  「不行!你忘了啊,說要交會員費的喏。」

  「賣藝?」

  「裝傻子算不算一門技藝?」

  「……不如去賣笑吧?」想了很久,紅扁終於在九金身上找出優點了,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有那麼幾分風情的。

  「倚欄賣笑啊,可是我……」這個體型有點困難啊,可能會把欄給壓斷,笑到一半摔下樓怎麼辦?

  「那你繼續哭喪吧。」紅扁打了哈欠,半瞇著眸兒,無力地靠在桌子上,睡意忽然就湧了上來。

  「一直哭一直哭好沒形象啊……」九金自言自語咕噥了一陣子,也開始覺得困了,倒在桌上,目光定定著看著不遠處那三個炭爐。眼皮沉沉的,就在快要闔上的時候,她隱約聽見房門被人推開地聲音,強撐著掀了掀眼簾,雖然視線有點模糊,不過好在她還是看清了眼前的畫面:「咦?掌櫃的,你做什麼帶著兩個人,穿著黑乎乎的衣裳大半夜跑來啊。」

  九金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有精神,讓掌櫃僵了下,眼神立刻掃向桌邊。瞧見另一個姑娘已經睡著了,這個卻睜大著眼乾瞪著他,忍不住就怪叫了起來:「你為什麼還沒暈?!三個爐子一起熏,你居然還醒著?」

  這什麼體質啊,是不是太驚人了點,掌櫃向來最有信心的迷迷香,這次讓他失望了。

  「被你這麼一說,我是有些困了喏。」九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然後繼續瞪大,看向掌櫃,「但是你來了,我就不方便睡覺了啊。」

  「我是來搶劫的,跟你沒關係,你繼續睡。」這丫頭看起來傻兮兮的,掌櫃完全就沒把她當回事,目光緊鎖著九金踩在腳下的箱子。

  「哦。」九金順其自然地應了聲,剛想倒下繼續睡,又驚醒了,「搶、搶劫?劫什麼?!」

  「當然是劫財!你有色給人劫嗎?!」掌櫃冷笑著慢慢逼近她。

  黑店啊!她居然住進了傳說中的黑店,簡直是出師不利啊。儘管很想睡,但是一想到自己拚命攢下來的那些金銀珠寶,九金就亢奮地站了起來:「我沒有財!」

  「那箱子裡是什麼?」當他傻呀?

  「我、我警告你哦,不要逼我哦,我會咬人!」講完後,九金忍不住就打了個哈欠,氣勢立刻就減了一大半。

  「你當老子沒有牙啊。」說著,掌櫃就決定不再跟這個隨時都會倒下的姑娘浪費唇舌,直接帶著人衝上去,開始動手搶箱子。

  然而他實在有點低估九金了,她非但沒有倒下,還精神十足地死死護住箱子,張開嘴用力地朝著他的手咬了下去。掌櫃也不示弱,為了證實自己有牙,順勢朝著九金的肩咬去。

  「唔……唔……」九金用盡了全力,可是肩上傳來的痛感,讓她忍不住哼了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一口牙居然在黑店遇見對手了。第一次有人咬得她想逃,還真是人外有人!

  這場面活像兩隻狗在互相撕咬,完全喪失了搶劫應有的形象,導致尾隨在後的那兩人有點無所適從。愣了很久,其中一人才反應過來,輕聲地提點了句:「老大,我們有刀……」

  「……」於是,老大覺悟了,鬆開牙關,抬起身,不屑地嗤笑,「那還愣著做什麼?捅她呀,弄死她呀!啊……你個死丫頭,沒看見我暫停了嗎?居然敢偷襲!」

  「捅?」互相撕咬的倆人糾纏得太緊了,爭鬥太過激烈,導致提到的那倆人左看右看,始終不敢下手,生怕捅錯了人。好不容易,總算是找到了個突破口!

  手起。

  刀未落。

  悶哼聲傳來,倆人隨即倒地。

  ……

  為什麼還不捅?為什麼這個精力旺盛的女人還能生龍活虎地咬他?!掌櫃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了,再次停止了撕咬,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再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背著光,看不清站在身前的那個人,但是光看那一聲衣裳就讓掌櫃倒抽了口涼氣,無奈地閉上眼,嗟歎:「你為什麼又來了?」

  「來找人。」

  「那就去找,不要打擾我打劫啊。」掌櫃轉過身,發現九金已經開始喪失力氣,搖搖欲墜了,但是為什麼他也覺得好像睡?三個炭爐果然很有效呀。

  「咚」的一聲,九金應聲倒在了地上,須臾,就打鼾了。

  掌櫃得意地揚了揚眉,只要他能堅持得比她久,就是勝利。

  「嘁……」來人上前踹了踹九金,輕哼,拂了下身上有些微皺的道袍,「我是來找她的。」

  「她?!」這話讓掌櫃一震,精神振奮,話音拔尖,不敢置信地指著地下睡相極差的九金:「她、她是誰?」

  「我女人……」差一點就是了。

  掌櫃認命地讓人煮了一桌上好的菜,烹了一壺上好的茶,給他們換了一間上好的房間。

  沒辦法,同樣是順手牽羊,人家梅項郝就能順手出一個「牽羊大俠」的俠盜名號來,而他只是個開黑點宰肥羊的。相比之下,氣勢明顯矮了半截,勉強勉強也只能算是半個同行,每次碰面,肥羊掌櫃只能乖乖地伺候牽羊大俠。

  每次去長安的時候,項郝都是住這家店的,偶爾遇見比較跋扈的商賈,他會和掌櫃聯手,然後把劫來的東西分給鎮上的百姓。也因此,項郝才換來這間常年會為他空置準備著的貴賓級房間,設施很齊全,所以床上的那個女人睡得很香,口水已經把被褥的一角弄濕了。

  項郝一直默不作聲地守在一旁,靜靜看著她的睡顏,不漂亮不端莊,只是有一份自然的恬靜。

  直到掌櫃讓人送來烹好的茶,他才站起身,走到臉盆架子邊,端起臉盆又走回了床邊。居高臨下地俯瞰了九金些會,他嘴角兒一勾,手一滑,整盆水就這麼倒在了九金身上,那只臉盆也重重地落在她頭上,跟著又被彈到了床下的地上,滾了兩圈,停了下來。

  「好痛……」這樣的動靜,九金很難不醒,處在半夢半醒間的她伸手揉了揉頭,輕哼。

  「起來。」項郝盤起雙手,斜靠在床架子上,不耐地命令道。

  九金原本不想理會這擾人的聲音,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卻被冷水澆濕的被褥凍醒了,「唔……好冷……」

  「給我一個解釋。」估計再過片刻她就會完全清醒了,項郝才再次開口。砸喜堂,不告而別,為了那堆身外之物去搏命,看起來她不止是要給他一個解釋而已。

  「師公?!」好熟悉的聲音,九金猛地睜開眼,眨了幾下,確認這不是幻覺。她得救了?那些金銀珠寶也沒有被搶?她好想歡呼,可是當看見師公鐵青的臉色後,立刻就壓抑住了興奮的衝動。

  「為什麼去砸他的喜堂?」他面無表情地繼續逼問。

  「是龍套硬把我拖進去的,然後、然後他們都在笑我傻,尤其是賣鹹魚的那倆父女。」

  如此而已嗎?那還情有可原。但是一樁事歸一樁事,更讓他差點窩火的是……「為什麼不告而別?」

  翅膀長硬了,會飛了?以為自己攢夠了銀子,就不再需要他了麼?如果不是紅扁沿途留下信號,她今晚或許就去見閻王了。剛才那倆人要是沒有動刀的話,他一定會選擇冷眼旁觀,看那堆礙眼的金銀被人搶走。

  「咦?我有說過要跟你一起走的嗎?」九金一臉無辜地歪過頭,半躺半坐在床上,踢開那條濕嗒嗒的被褥,笑眼盈盈地對上他的眸子。

  「你說過。」所以,他平生第一次嘗試到了等人的滋味。

  「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說過,你別太放心上了,我一直都習慣這樣騙小孩子的。」九金抬著頭,不閃不避迎著他震怒的瞪視,唇兒微抿含著一絲寡淡薄涼。

  他緊咬著牙,逼視了她許久,心頭陣陣刺痛,原來當時他在段府說這句話時,她的心情是這樣的。他是沒理由責怪她,不過只是等了幾個時辰,和她的三年比起來,只是彈指瞬間而已。想著,他眼神漸漸放柔,沉著聲輕語:「跟我去洛陽,往後你有的是機會報當年的仇,別再耍性子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紅扁呢?」九金沒急著回答他,這才發現紅扁不見了。

  「在剛才那間屋子睡覺。」

  「哦。」聞言,九金又放鬆了下來,猶豫了些會,問道:「洛陽是什麼樣子的?」

  項郝轉身,為她倒了一杯熱茶,又抱了一床乾爽的被褥給她裹著,隨後才帶著淺淺的微笑,在床沿坐了下來,伸手輕撫著她的發,柔著聲說著:「跟長安一樣熱鬧,都有好吃的豆腐腦,都有道觀,都有我。洛陽沒有人會再笑你是傻子,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也沒有七哥哥。那邊有很多很多的牡丹,百姓很豪爽,他們說『好』會大聲地說『中』,上清宮的道士們講話喜歡不停地說呀呀個呸……」

  師公的聲音很好聽,難得這麼耐心地跟她說話,一些好瑣碎的事到了他口中就像故事一樣。九金雙手捂著茶盞,開始不知不覺嚮往那個沒有人笑話她、沒有人欺負她、也沒有七哥哥的洛陽了。

  呀呀個呸,這麼好的地方做什麼不去喲?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33

第四十一章

  長安城的初春,乍暖還寒,萬象復甦。

  子七面無表情地靠在馬車的車壁上,食指輕輕佻開車窗簾子,迎著傍晚的夕陽霞光,看著朱雀大街邊的玉器鋪子出神。龍套在一旁滔滔不絕地說著些什麼,他偶爾會敷衍性地點兩下頭,心思卻全然不在那上面。

  從前,朱雀大街跟現今一樣熱鬧,有個傻姑娘時常會從道觀溜到這兒來玩,每回遇見他,都會恬不知恥地扯著他的褲腳,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樣。

  那時候的子七怎麼也沒想過,會有物是人非的今時今日。

  就算他日日都會刻意地經過朱雀大街,刻意地去咸宜觀門口徘徊……想見她一面,竟已成了奢望。

  許久後,他放下了車窗簾子,彎了彎嘴角,一絲寡淡蒼涼的笑浮上了臉頰。

  「子七,我們很久沒有打馬吊了。」見他終於像是收回了幾份心神,裴澄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手有些癢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希望馬吊可以讓子七回到從前的樣子。

  沒料,段子七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沒有搭話,繼而看向了龍套,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呃……我說有何姑娘的消息了。」龍套有點不太習慣地看了眼裴澄,少爺已經很久沒有罰過他了,諸如這樣平靜地跟他講話,實在讓他覺得不太自在,總覺得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嗯。」子七哼了聲,意興闌珊的模樣。

  「那個……少爺,她就在咸陽,你要不要安排下,看能不能想法子親自去把何姑娘接回來?」派去咸陽的人都已經勸了何姑娘很久,她就是不願意回來。龍套猜想,何姑娘興許覺得少爺的誠意不夠,只有讓少爺親自出馬才行。

  「咸陽麼?」子七思忖了會,想起何靜曾說過一直想在咸陽開個分號,「不用了,找幾個人暗中保護著,別讓她出什麼事就好,她若是想回來,自己會回來的。」

  子七不覺得自己對於何靜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她絕不可能會是為了他連家都棄的人。去咸陽,多半是她一早就計劃好的事,即使他沒有毀婚、九金沒有砸場,她還是會走。

  「這樣……不太好吧……」龍套偷偷飄了眼他家少爺。

  「有九金的消息麼?」他很淡漠地繞過了關於何靜的話題,快兩個月,子七幾乎用上了所有心力找九金,等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沒有。」龍套回得很小聲很無力。

  「不是去洛陽查了麼?也沒有?」子七不悅地擰起眉,激動地直起身子,這都是些什麼人吶?不過就是找個女人,找了那麼久居然還沒消息,難道唐九金還會人間蒸發了不成?!「段龍套,別以為我轉性了,我再給你一個月,要是還找不到九金,那你就跟她一起人間蒸發!」

  「可是少爺,那天是你親自去的咸宜觀,小道姑的話你也聽見了嘛,小姐可能是跟師公一起走的耶。你又不瞭解小姐,更不瞭解那個師公,只知道他在洛陽有個上清宮,上清宮的道士說,師公壓根就沒回去過,洛陽都快被我們的人翻過來了。我看說不定是師公覺得夜長夢多,決定再也不要道士的身份了,直接把小姐綁去成親……」

  「你個死龍套,我看你是徹底活膩了!」子七完全振奮了,隨手拿起一本被裴澄丟擲在馬車裡的冊子,揉成一團強塞進了龍套嘴裡,「閉上你的嘴!回去抄一千遍『段府家丁守則』,特別是第三十二條!」

  「子七,冷靜冷靜,別忘了,要蛻變要成熟要穩重。」裴澄無奈瞥了瞥嘴,伸手按住子七,語重心長地歎了聲,「龍套說的也沒錯,還記得項郝送給九姑娘的那個玉白菜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這樣的人四海為家行蹤飄忽,要找他談何容易。我覺得他不太可能帶九姑娘去洛陽,他們倆不是還有婚約嗎?我去找個仵作替你一段日子吧,你不如親自去杭州看看,項郝的爹娘就住在杭州西子湖畔,他興許會直接帶九姑娘去見他爹娘,把婚事先定下來再說。」

  這些話裴澄想說很久了,看著子七每天買一堆姑娘家用的東西,丟去九金的院子裡;還非要讓明德門那家賣豆腐腦裡每天送上一鍋來;這還不算,他還每天要去買玉葉子的那家玉器鋪,讓掌櫃敘述一遍九金那天來修補那片玉葉子時的情景。回憶太少就是痛苦,每天每天,翻來覆去,能讓子七拿來思念九金的也就那麼幾件事兒,作孽喲。

  「嗯。」子七應得很快,裴澄這句話他已經等了快兩個月了,要是走得開,他早就走了,「龍套,回去準備下,明天一早就啟程,去杭州。記得把我那些衣裳都帶上,恐怕要有些日子了,我不喜歡穿舊衣裳。」

  「唔……唔……」龍套無奈地哼了兩聲。搞不懂他家少爺到底是去追妻的,還是去展示那些衣裳的。

  「哦,記得帶我自己買的那些,何靜做的就別帶了……」估計九金不會喜歡看見那些。

  「唔……」那也依舊算是很浩大的工程好不好?

  「要不要給她帶些豆腐腦去呢?」

  「……」

  龍套實在好想把嘴裡的那堆紙拿出來,吼一句:少爺!小姐並不一定就在杭州!即使在杭州,她也並一定會跟你回來!即使跟你回來,也並不一定代表她還愛你!!

  洛陽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棟宅子,常年空置著,年關時總算有了些人氣。

  只是苦了池塘裡的那些魚,冬天的時候凍死了一些,開春了又補充了點新鮮血液。可惜有個姑娘天天無所事事,唯一的消遣活動,就是待在池塘邊長吁短歎地餵魚。於是,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撐死幾尾。

  「哎,魚兒魚兒,快吃呀,撐死總比餓死好。」長吁短歎的人兒完全無視了之前被自己折騰死的那幾條鮮活魚命,不停地往池塘裡灑著魚食,自得其樂地咕噥著。基本上,除了她的穿著打扮和長相不像仙女之外,餵魚食的動作就宛如仙女散花,頻率極高份量極多。

  終於,有人瞧不下去了,「阿九!你到底算是在折磨魚,還是折磨你自己?」

  「是紅扁呀。」九金稍稍放慢了手中的動作,懶懶地掃了眼迎面走來的紅扁,「我在餵魚呀。」

  「喂個屁咧,你打算讓整池魚都撐死嗎?」紅扁沒好氣地在她身旁坐下,心疼地看著池塘裡的魚兒。

  「對於魚來說,撐死是種很光榮的死法,總比到了冬天凍死、又或者餓死、淹死有出息點。」說著,九金雙掌互拍了會,拍落了最後那一點魚食,抱起膝蜷縮在了水榭邊的美人靠,把頭擱在了欄杆上,默默地看著池塘出神。

  看著她那副頹唐的模樣,紅扁無奈地搖頭,嗟歎道:「我看你是快要把自己給餓死了,瞧瞧你最近瘦了多少,以前還挺豐腴的,你學人家玩飄逸啊。還有,除了餵魚你就不能找些其他事做麼?自打來了洛陽,你就一直待在這棟宅子裡,門都沒出過,好歹也下山去洛陽城裡逛逛呀。」

  「嗯?」九金略顯呆滯地挑了挑眉梢,「師公不是說,我每天只要吃和睡就好,其他什麼都不用做嗎?你不覺得我很像這池塘裡的魚嗎?既然被人圈養起來了,游來游去,也離不開這個池塘了,還有什麼好多想的。這樣安安穩穩、衣食無憂,有什麼不好嗎?」

  沒什麼不好呀,這是她以前最嚮往的生活,除了忘記了開心的滋味,什麼都好。

  「還有什麼好多想的?嘁,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人是到了洛陽,心還在長安吧。要不然,你天天盯著那片玉葉兒發什麼愣?」沒志氣呀沒志氣,紅扁搞不懂,怎麼如此沒心沒肺的唐九金,也會有為相思犯愁的日子。

  「只是覺得它漂亮……」說著,九金用從衣裳裡掏出那片玉葉兒,口不對心地癡看著。

  玉器鋪的掌櫃把它修補的很好,幾乎都看不出痕跡,還是那片晶瑩剔透的玉葉兒。這是七哥哥送她的生辰禮物喏,不捨得丟,又不敢掛脖子上。就這樣,時不時地拿出來瞧瞧,記著長安城的那些傷,便夠了。

  每次只要一見到玉葉兒,九金就很容易恍惚,這次也不例外。她表情很惆悵很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玉葉,不算美,因為太出神還導致出現了輕微鬥雞眼的症狀。可是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樣,還是讓一旁的紅扁不敢出聲打擾她。

  就連在水榭外站了許久的梅項郝,都只是盤著雙手,默不作聲。

  他在等著她醒悟,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耐著性子,等了又等,效果似乎很不佳。果然,行事太君子,除了得來兩句無關緊要的讚美外,並撈不到什麼實際的好處。

  做人還是實在點的好。

  他直起身子,朝著九金走去。在她還處於神遊之際,驀地將她拉起,讓有些措手不及地九金下意識地倒進了她懷裡。感覺到懷裡這個女人明顯消瘦了很多,項郝皺了皺眉,垂下頭,唇輕擦過她的耳際,落在了她的嘴上。

  顧不得一旁還有個紅扁在充當觀眾,他有些霸道地撬開了她的齒,輕易地觸碰到她柔軟的舌尖,糾纏了片刻。這個吻很淡,很短暫,九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

  「什麼滋味?」他抬起頭,輕聲問道,口吻略帶輕佻。算是暫時放過了她的唇兒,手卻依舊停留在她的腰際,沒有給她絲毫逃開的機會。

  「唔……」九金怔怔的,用指尖觸了觸自己的唇,儘管這個吻結束得很快,可她還是清晰得感覺一絲隱忍的怒氣:「你在生氣麼?」

  「你覺得呢?」他眸兒輕瞇,不答反問。

  「應該是喏。」他明明是在吻她,可是九金卻感覺不到丁點的溫柔,反而覺得薄涼。

  「你最近那麼乖,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怎麼把她的台詞給搶了,「是因為我弄死了你的魚嗎?」

  「是。」項郝倒是回得很直接,「你到底為什麼要跟我來洛陽?就是為了來折騰我宅子裡的這些魚嗎?如果是這樣,那我找人幫你打包,你帶著它們回長安去折騰。還有什麼想要的,給我列個清單,我一會就找人置辦齊了,馬上就送你回去。」

  「我……」不就是幾尾魚嗎?做什麼那麼計較呀。何況,是他自己說的,她只要吃好睡好就可以了,其他事兒用不著她來操心的呀。

  「我讓你吃好睡好,沒讓你忘記怎麼去笑。你非要每天行屍走肉地來面對我嗎?我不需要你那麼委屈,如果捨不得忘不掉,就給我滾回長安去。我可以無條件地寵你,不代表我甘願當個替代品,欣賞你回憶段子七的樣子。」項郝鬆開她,往後退了一步,斜眸冷覷著她。怎麼瞧都不像那種適合傷春悲秋的女人,偏要給他端出一副愁容慘澹的樣子,算什麼意思?他是虐待了她、毀了她一輩子,還是怎樣?

  「師公……」雖然九金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連紅扁也看不過去,但是師公這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點。畢竟那丫頭本就是為了逃開那些不開心的事,才選擇來洛陽的,的確是不爭氣了點,可惜這種事急不來啊。

  這是什麼人吶?前一刻還在繾綣纏綿地吻她,下一刻就一臉不屑地凶她。九金被他嚇到了,愣了些會,哽咽著吼道:「我什麼時候把你當替代品了?!是你把洛陽形容得好像人間仙境,硬是把人家給誘惑來噠……」

  「很好,那就當我犯賤,你可以走了。」

  「……」走就走!誰沒了誰不能活的?!

  「紅扁,還愣著做什麼,去替她收拾東西。」

  「啊?」被點到名的紅扁很左右為難,實在不太想加入他們倆的戰爭。

  「不用了!要那些廢東西有屁用,我這就走!立刻走!」九金死憋住淚,忿恨地瞪了眼師公,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提起裙擺轉身就走。

  不就是這麼回事,反正被人踢來踢去的日子,她都已經習慣了。痛也不是第一次痛了,都已經麻木,還有什麼好怕的。

  「喂,阿九……」居然真的就這樣走了?!紅扁倒是看急了,「師公,你快去把她追回來呀,阿九連這宅子都沒出過一回,這裡是山上啊,要出事的!」

  項郝愣了許久,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半晌後,總算是回神了,忍不住咒罵了句:「去他娘的,她這爛性子到底是誰給寵出來的?」

  吵個兩句就走,還真當自己翅膀硬了?

  「哇哦,世風日下了呀,連師公都會罵髒話了。」

  不過,師公還真是自做孽,明知道自己放不下,剛才還拽什麼喲。看著師公匆忙追出去的背影,紅扁皺起眉,唉聲歎氣地呢喃著。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34

第四十二章

  九金一直跑呀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累了,再也跑不動了。

  然後,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以為天大地大,總有可以讓她活下去的地方;還以為千辛萬苦,再也不會有她邁不過去的坎。原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自力更生要比她想像得難很多很多。

  看著面前空蕩蕩的林子,這是荒山野嶺,連鳥都不願意拉屎的地方。

  以她的能力,連走出這個林子都困難,更何況是養活自己。除了會哭、會裝傻,她根本就是個廢物。

  難怪師公也好、七哥哥也好……都會不想要她。

  「為什麼會這麼沒用……」九金靠著身後的樹幹,沮喪地滑坐到地上,抱起雙膝,把頭深埋進了膝蓋裡,哽咽著埋怨自己。

  師公說,來了洛陽學會去忘記一切,她就可以做回從前的唐九金了。可是好難,從前的唐九金被爹娘放在手心裡寵著,無憂無慮,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哭喪的時候怎麼保持住形象。現在呢?沒了爹,沒了娘,被身邊的人一次次的笑話嫌棄拋下。人情冷暖,接踵而至,讓她變得連哭都要伺機。

  想著,九金越哭越大聲,忍耐了那麼久,在沒有人的林子裡總可以嘗試著痛痛快快哭一場了吧?她實在撐得好累,自從把自己給了七哥哥之後,九金就幾乎是在忍耐中度過每一天。他糊里糊塗地要了她,她卻是慎重其事地把自己交給他的。

  那一夜,她來不及想太多,也不敢問天亮之後他們是不是會有將來。她只知道自己愛他,愛到可以為他承受很多很多的不公平。九金以為自己是不求回報的,也不想去破壞七哥哥和何靜的婚事,沒想到看著他成親,心會那麼那麼的痛;沒想到,自己會蠢到去砸了他的喜堂。

  更沒想到……他會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連一句挽留不捨的話都沒有……

  「唔……」想得正入神的時候,九金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似乎有道虎視眈眈的目光正在逼視著她。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稍稍收斂住了哭泣,抬起頭,往四周看去,緊接著便立刻怔住了,「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呀?!」

  不是她的錯覺,那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是真的很虎視眈眈,因為它根本就是一隻虎!

  一隻全身紋路很漂亮的虎,體型較小,可是九金壓根沒心情欣賞它的外表。跟那隻虎對視了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爬起身,見它沒有動靜,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九金便躡手躡腳地一步步往後退。

  她連跟人打架都幾乎沒有贏過,何況是跟一隻虎鬥,完全沒有勝算啊!那個誰說的好,三十六計走為上,這種時候完全不適合有片刻的猶豫。

  九金深吸了一口氣,緊咬住牙關,卯足了勁,轉身撒開腿就跑。果然她是不適合大哭一場的,就算沒有人來打擾,也會有禽獸來滋擾,這就是命啊。

  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跑得最快的一次了,比較可惜的是平時缺乏鍛煉,跑步姿勢存在著一定問題。才跑了沒多久,九金腳底就踉蹌了一下,然後整個人用極度不端莊的姿態俯趴在了地上,還是臉先著地,嘴唇上傳來一陣刺痛。她反射性地伸出舌頭舔了下,一股泥土味夾雜著血腥味在舌間氳開。

  興許是她逃跑和跌倒的動靜太大,那只原本靜靜待在樹叢裡的虎輕嚎了兩聲,開始邁著優雅地步子,緩緩地朝著九金走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九金來不及爬起來,但是求生本能又讓她不敢坐以待斃,只好哭喪著臉,邊倒退著往後爬,邊逕自喊著。

  那隻虎張了張嘴,像是在打哈欠,看九金的目光很懶散,逼向她的步伐卻沒有停止。

  九金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一隻友善的禽獸,雖然它沒有像傳說中那樣凶殘地撲向她,直接撕了吞入腹中。但也絕對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看起來它更像段子七!一隻喜歡在吞噬前,看獵物掙扎而尋找快感的死禽獸!

  「要不要這樣啊,你有種不會去吃個有點出息的人啊!」九金的背忽然抵住一顆樹,去路被完全擋住了,她無力地垂下雙肩,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逃掉的可能性,乾脆不逃了,破口大罵了起來,「人家當老虎,你也當老虎;人家吃珍饈美味,你偏挑個傻子吃。回去說給你朋友聽,它們一定會笑話死你的……」

  縱然是只禽獸,也會有耐心耗盡的時候。比如此刻,那隻虎嘶吼了聲,似乎不打算再浪費時間,猛地朝著九金撲去。

  「啊啊啊啊,救命呀!等等啊……讓我先去找點油鹽醬醋給你當配料好不好?」眼看著它向自己撲來,九金嚇得縮成一團,顫著聲大叫。這一剎那,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好好地活下去,活出個人樣來。

  要不然,死了之後就算去了閻王殿報導,恐怕也會被笑話。孟婆婆說不定都不是捨得給她湯喝,因為她這輩子的記憶,有和沒有壓根沒差別。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了很久,九金沒有等來預期中的痛感,只聽到老虎在耳邊哀鳴的聲音。感覺上,它似乎要比她更絕望,好像享用她是件很痛苦的事一樣。半晌後,九金好奇地偷偷掀開眼簾,把眸子拉扯成一條縫,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

  她以為自己並不是那麼害怕的,卻沒想到已經嚇得連視線都模糊了。九金壓根就沒有心思去看清楚眼前的畫面,只隱約瞧見有個身影在跟那只禽獸糾纏。

  他們幾乎扭打到了一塊,有點難分勝負,九金又趕緊閉上眼,把自己抱得更緊了。

  ……

  「阿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更不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道很溫柔的聲音傳進了九金耳中。她沒有回應,也不敢抬頭看,含含糊糊地嗚咽了幾聲後,九金只覺得被擁進了一個暖暖的懷抱裡。

  「你要離家出走自力更生為什麼要往山頂跑?不是應該走下山的路麼?」那個聲音有點哭笑不得。

  九金依舊在不停顫抖,慢慢地回過神,緊閉著雙眼,囁嚅著:「師公……」

  「嗯?」他輕拍著懷中的女子,一遍遍,像在哄孩子似的不停地安撫著她的情緒。

  「師公……」

  「我在。」聽著她不停重複著地喚自己,項郝闔上眼簾,歎了聲,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著。

  「……終究還是你。」九金抿著唇,淡淡的,說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三年,從綠翹到唐九金,從長安到洛陽,到底改變了什麼?每次,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師公總能及時的出現。他跟七哥哥一樣,罵她折磨她氣她,卻時至今日都沒能捨得真正丟下她。她以為時過境遷了,原來只是等的人變了,來的人還是一樣,終究還是她的師公。

  她說的很輕,項郝還是聽見了,大致也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把她逼得太緊了,忘了是他先傷了她,苦笑了聲後,他用揶揄的口吻說道,「以後想要拽,記得先學會辨認方向。」

  「哇嗚嗚嗚嗚……你怎麼可以這樣?!是你先罵我,要把我趕走的,難道人家還要死皮賴臉地抱著你腿搖尾乞憐嗎?我就是沒用就是廢物嘛,我也很想像何姑娘一樣可以不用依靠別人活著呀,可是……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啊,你為什麼不給我時間慢慢學。我、我也想忘記從前的事,忘記自己是怎麼變成傻子的……你倒是告訴我要怎麼忘記呀?哇……你要是被你爹賣去抵債,被一堆長得像豬一樣的男人關在黑屋子裡兩天兩夜,沒飯吃沒水喝,逼著你用身體去換一碗飯一口水,你忘得掉嗎?你要是看著你娘為了救你,被你爹活活打死,還喪心病狂地把你妹妹也摔死,你忘得掉嗎?」九金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有些聲嘶力竭地吼著。

  看著她情緒越來越失控,項郝有些怕了,想到了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場歇斯底里的哭鬧後,她忽然就成了一個傻子。他怕重蹈覆轍,怕她又一次陷入那些噩夢裡,只好緊摟住她,不斷地安慰:「別說了,是我不好,往後不會再逼你了,也不會再丟下你了。你想怎麼活就怎麼活,由著你了。」

  其實至今項郝都有些後悔,當時如果他不帶著九金的娘一塊去救她出來,也許她娘還能活下去,至少九金不會無依無靠。值得慶幸的是,還好她平安無事。

  「別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哪怕說了再難聽的話,我都不難受。可是你不同啊,為什麼要用那種高人一等的口氣說我把你當替代品?你不過只是帶我離開長安,還足足晚了三年,我在道觀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哇……咬死你!咬死你!」

  她不是隨便說說而已,是真的需要發洩,邊不停地嚷嚷著,就邊抓起項郝的手肘,用力咬了下去。

  齒印越來越深,項郝疼得緊蹙眉心,卻沒有抽回手,隨她撒野。

  「絲……」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後,他苦笑著解釋,是第一次認真地為三年前的事解釋:「如果我只是個道士而已,或許當初就可以把你帶到上清宮來。可是,我之前的生活太漂泊,連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在哪?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我不想你跟著我受累。還記得王家鎮宅之寶被盜的那張告示嗎?」

  九金愣了下,停下動作,震驚地抬起頭看了他許久。一些斷斷續續地記憶漸漸被拼湊起來,王家被盜、王夫人之死、他送了又要回還不斷被七哥哥反覆提起的那個玉白菜,「你是那個什麼什麼羊大俠?!」

  「……」本來已經很難聽的名號了,為什麼到了她的嘴裡越發難聽了?

  「那個玉白菜難道就是王家的鎮宅之寶?」也許是為了讓自己好受點,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比較能解釋為什麼師公送了又要拿回去,是擔心她被牽連進王夫人的事裡吧。

  「可能吧。」他笑著聳了聳肩,看了眼慘不忍睹的手肘。

  「這家人家腦子有病呀,我還以為鎮宅之寶一般都會很價值連城呢?」結果居然是個屁白菜。

  「應該是值不少銀子,取個諧音『遇百財』嘛,百財俱來啊。」他光顧過很多大戶人家,那些所謂的鎮宅之寶多半都是這種起因。就比如他曾經冒了很大的風險,結果只偷到一條風乾的鯰魚,據說只是為了寓意著年年有餘……

  「這樣哦……」九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這樣似乎也挺說得過去的,只是……「不過師公,你為什麼好端端地要去偷賣鹹魚的鎮宅之寶?你這個賊當得好沒格調呀。」

  他咬牙切齒地蹬著她,有股想立刻捏死她的衝動。好歹是被百姓歌頌了那麼多年的俠盜,到了她嘴裡就是個賊,還是個沒格調的賊?!造孽了,他到底是為了誰才沒格調的?

  「因為賣鹹魚的在菊花宴上提到了你爹娘!」

  「……」就為了這麼個理由,他就跑去把人家的鎮宅之寶給偷了?「可是師公,我們後來不是去給她治病報過仇了嗎?」

  「我偷白菜的時候怎麼知道你那個七哥哥會對賣鹹魚的下藥。」後來只是想想,既然藥都下了,再報一次仇也沒什麼損失,她開心就好。

  「我的娘喲,賣鹹魚的真是作孽呀!」

  九金發出了由衷的感慨,表情看起來很哀痛惋惜,心裡卻覺得又甘又甜。她以為自己活得很痛苦,現在才意識到原來只是無病呻吟,她根本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在不知不覺間其實一直被人寵著……

  就這樣,她到底還有理由頹廢度日的?即使愛而不得,似乎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哭也哭過了,發洩也發洩過了,九金決定往後再也不要隨便流淚了,灑淚不如灑脫。

  「我們回家了,好嗎?」

  對於九金來說,這句話勝過師公說一萬個對不起。她可以為了「回家」兩個字,忘記他剛才對她的所有壞。然後,傻乎乎地跟著他爬上馬背,哼著小調,帶上襲擊不成反被獵的禽獸屍體,打道回府。

  項郝一路默不作聲,手從她的腰間繞過,緊握著馬韁,心不在焉地打量著她。就是這麼個傻丫頭,近來越來越讓他覺得束手無策了。單純得很,輕而易舉就能把她哄到破涕為笑;可惜她心底藏著的那個人那道傷,也讓她變得異常敏感,三言兩語,興許就會傷到她。

  「阿九。」他稍稍收緊了手間地力道,把她緊摟在自己懷中,喚了聲。

  「嗯?」九金停止了酷似哀嚎的小調哼唱。

  「要多久……你才能忘了他?」

  「啊?」這個復原期實在很難預料。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又也許一輩子吧。

  項郝沒有讓她把話說完,多少有點猜到了答案。他牽動了下嘴角,淡淡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眉梢,須臾,說道:「我可以給你很多時間去忘記他,但是……答應我,最後選我。」

  好模稜兩可的口吻,像是命令,又像是帶著些許的乞求。九金緊抿著唇,身子僵了僵,不敢回頭看他。他似乎也沒打算要她回答,因為就根本沒想給她說「不」的機會。如果他早一點再早一點說這些,她一定想都不用想就能給他答案。

  可是現在……九金攪著衣裳,眉心緊皺,好受寵若驚難以抉擇呀……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35

第四十三章

  洛陽山頂上一直不太有人氣的宅子裡,最近越來越不對勁了。

  幾乎日日都充斥著歡聲笑語,這樣子招搖,很容易就招來有心人士的注目。

  於是最近,這裡幾乎快要被上清宮的道士踏平了,來人的級別也越來越高。關於這點,九金是從道袍款式上判斷的。看師公那些變化莫測的打扮,她總結過了,一般級別比較高的道士穿的道袍也會比較漂亮。

  今天來的這個穿著墨綠色花式很新穎的道袍,揮舞拂塵的模樣飄逸到讓人立刻就會聯想到「仙風道骨」四個字。

  他站在客堂,與師公對視了些會,繼而目光又落在一旁懸掛著的豹皮上。

  許久後,小道士漂亮的眸子變得熠熠生輝,嘴兒彎了彎,諂媚地笑開了:「小師父,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硬拖著你回上清宮處理事務的。你沒有回洛陽,我什麼都沒看見!那個……這豹皮真不錯,多野性呀,能不能……賞給徒兒?」

  「豹皮?」九金愣了愣,順著他的目光,朝著牆上看去。這就是那天妄想把她吞入腹中的那只禽獸,她覺著拉風,就把它掛出來了。可是,分明是隻老虎呀,這個死道士有沒有眼光呀。

  「那是隻虎。」項郝忍著笑,已經屬於只要能讓九金開心,他可以完全模糊掉是非觀。既然她要把豹說成虎,那它就絕對是一隻虎!

  「啊?呀呀個呸,明明就是一隻豹嘛。不要以為你是師父,就可以隨隨便便地糊弄我。」說著,小道士索性爬上椅子,企圖去觸摸一下上等豹皮。

  沒想到,才剛伸出手,項郝冷冷地聲音就從身後傳來了,「你如果敢碰它一下,明天這地方掛著的就是你的皮。」

  「……」才剛剛重逢,不用那麼快端出師父的架勢吧。小道士乖乖地縮回手,依依不捨地又流連了幾眼,既然交易不成,那就別怪他做人太認真了,「師父,既然您回來了,就請回上清宮吧。還有很多事務等著您處理,你跟大師父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呢,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上清宮上上下下那麼多人不管,修道的人不能這麼沒有責任感的。」

  「你們不是活得挺好嗎?」項郝不悅地掃了他一眼,最近登門來勸他回去的那群人,個個都生龍活虎,還需要他做什麼?回去把屎把尿麼?

  「本來是挺好的,最近有點煩躁了。」大師父遊山玩水去了,小師父做樑上君子去了,對於上清宮的眾人來說,這日子別提有多逍遙了。天天可以用各種藉口調戲漂亮姑娘,還能睡到日上三竿,但是最近有一夥不速之客打亂了一切。

  「嗯?」除非洛陽城的漂亮姑娘都死光,不然項郝想不出有什麼能讓他們覺得煩躁的。

  「是這樣的。從長安來了一群人,說你拐騙了良家婦女……」說到這的時候,小道士頓了頓,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九金,「逼著我們把你和……和良家婦女交出去。我們就說你還沒回來呀,呀呀個呸,他們偏不信,每天拉幫結派地來上清宮打馬吊。你說,還讓不讓過安生日子了?」

  聞言,九金震了下,雖然「良家婦女」這個形容詞有點誇張,但她還是堅信那群人是衝著她來的。長安、來找她和師公的……會是七哥哥派來的嗎?又或者只是段夫人和段老爺吧。

  不是沒有感覺到九金的異常,項郝故意裝作什麼都沒瞧見,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們策劃了很豪華的反擊戰,可惜剛準備實施,呀呀個呸,他們居然不來了!」

  「既然都已經走了,還要我回去做什麼?」

  「我們……怕他們還會來嘛。」

  項郝很不想承認,這群沒出息的傢伙,居然會是上清宮裡出來的。

  他剛想一如前幾次那樣拒絕的時候,九金卻忽然開口了,「師公,我們下山吧。」

  這話有點出乎項郝的意料之外,他還以為九金至少還要閉門頹廢幾個月。不過,這個丫頭的思維方式向來很常人不太一樣,肯下山,並不一定代表她想要重新振奮,還是問清楚比較好,「為什麼?」

  「唔……就想下山去看看啊,一直待在山上好悶喏。隨便找點事做做也好呀,雖然我會的比較少,可是我可以去上清宮幫忙打打雜呀。而且……」九金猶豫了下,在考慮接下來的話會不會有點自抬份量,但最終她還是說出口了:「而且我不想你為了遷就我,丟著上清宮不管,他們都上山來找了你那麼多次了,還是去看看吧。」

  項郝瞇了瞇眸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身旁的她。半晌,情不自禁地輕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嗯,明天就帶你下山去。」

  「哎呀,良家婦女果然就是好!」小道士由衷地歡呼,在「良家婦女」的幫助下,他居然奇跡般地完成眾師兄弟委託的任務。

  隔天,九金就拖著那個從長安跟隨她到洛陽的大箱子,以及那張有歷史意義的「虎皮」,帶著紅扁,正式跟著師公下山住進了上清宮。

  從那天開始,九金和紅扁就成為了上清宮裡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也就是所謂的萬綠叢中一點紅。師公每天忙於處理那些堆積下來的事務,於是九金開始嘗試走賢慧路線,跟著紅扁學著下廚煮飯、煲湯,或者幫著那個喜歡收集獸皮的小道士處理一些雜務。

  小道士有個和他師父很相配的名字,叫吳仁艾。據他自己說,他是個飲水思源的人,因為他把師公給請回來了,所以在上清宮的待遇立刻又上升了一個層次。而師公之所以願意回來,這一切,都是拜「良家婦女」所賜,因此他一定要回報。

  而他回報的方式很尋常,就是為「良家婦女」任勞任怨。

  「小良,你要劈柴嗎?我幫你。」

  「小良,你要挑水嗎?我幫你。」

  「小良,你要上茅廁嗎?我幫你。」

  ……

  小良是吳仁艾給九金取的名字,良家婦女的簡稱,據說這樣會顯得親切點。

  在抗議了無數次都沒有取得預想中的效果後,九金也就逆來順受了。只是!只是她實在難以忍受連上茅廁都有人全程護送的生活!

  「小良呀,我們洛陽的市集要比長安還熱鬧哦,我聽小師父說,今天是你第一次出來逛市集。我們不用急著趕回去,你大量地逛,逛到爽為止。師公還給了我很多銀子,說是你想買什麼都可以。你也真是的,明明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什麼要一天到晚悶在道觀裡嘛,要多出來走走,要是一個人怕,你可以找我啊,我每天都有空……」

  呀呀個呸!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九金終於爆發了:「我說小吳道長啊,你難道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麼?」

  「是啊,跟你一樣閒啊。」原來小師父不在的時候,作為上清宮第二把手的他還是挺忙的,現在嘛,日子過得快生霉了。

  「……」他為什麼要把她拖下水?她有很閒嗎?有閒到全程護送別人上茅廁嗎?!

  無奈,小吳道長一點都沒感覺他家小良的不對勁,依舊很盡地主之誼地滔滔不絕:「你看見了沒?聽說長安市集有很多很多的乞丐,我們洛陽市集最大的特色就是有好多好多賣身葬親眷的攤位,俗話說的好:你要是沒參與過賣身葬親眷,就不算到過洛陽!」

  真是好有特色喲。那既然來了,她是不是也要參與一下?想著,九金的眸子裡充滿了新奇,在面前那一堆賣身葬各色人物的攤位間轉悠,最後……落在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身上,「小吳道長,是不是隨便我買什麼都可以呀?」

  「呀呀個呸,你在質疑我的話嗎?」關係到聲譽問題,吳仁艾很激動。

  「那我要買她喏。」好可憐的姑娘喲,長得那麼水靈靈的,居然淪落到要在街頭賣身葬奶奶。

  「這個……」雖然是挺漂亮的,標價也就五兩銀子而已,不過,小良是想買下來給他做媳婦的嗎?他不需要呀。

  「呀呀個呸,吳仁艾,講話是要算話的!」九金學著他說話的腔調,邊說邊在原地跳來跳去。

  「中!買就買!」小吳道長是最經不起激的,尤其對方還是讓他地位飛昇的良家婦女,這讓他要怎麼拒絕呀。

  就這樣,在頭腦一時發熱的情況下,吳仁艾為了表現出男子氣概,出手很大方,花了六兩銀子買下了那個賣身葬奶奶的姑娘,多出了一兩喲。得償所願後的九金很開心,喜滋滋地帶著那個姑娘找了家外表看來很華麗的酒樓,打算請人家吃頓好的,反正也不用她花銀子,該出手時自然是一定要出手的。

  那麼好的姑娘,要是落入了那些像豬一樣的男人手中,啊……是多麼悲慘的下場呀。

  「你要多吃點啊,那樣等下我們才有力氣去葬你奶奶。你放心,我以前是哭喪的,接觸過殯葬一條龍服務,一定可以讓你奶奶走得豪華壯麗一些。吶,這頓飯是小吳道長請我們吃的,你要記住他的恩情哦。」九金邊說,邊很慇勤地替那個姑娘夾著菜。

  不知不覺間,姑娘面前的小碗就堆了起來,她埋著頭,吃得很專注,聽了九金的話也就隨意地哼了兩聲,「唔……唔,我會記得的,可以以身相許嗎?」

  「別,千萬別!」一聽這話,吳仁艾激動地叫了起來:「買你的銀子不是我的,是我小師父的,你要許就許給他去,不過他心有所屬了不會要你的。還有,想買你的人是小良,你要是不介意許給一個姑娘,那就跟著她吧,但是我小師父可能會把你活活剁了。」

  「那是你小師父比較帥,還是你比較帥?」那姑娘總算把注意力暫時從美食上移開了,卻完全忽視了提議買下她的九金。

  好在,有一個更重量級的人,注意到了九金的存在,並且興奮地嚷了起來:「啊呀呀呀呀,是九……姑娘!」

  這聲音,這調調,這種讓門窗微微撼動的氣場……在九金的記憶裡,只有一個人能和這一切完全吻合,「超大版移動芝麻燒餅?!」

  「咦?九姑娘你想吃……燒餅?」費菲自然是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外號的,久別重逢,她興奮地衝上前抱起九金轉了圈,瞇著眼笑,天真地問。

  「不、不要!」吃吃吃,難道她唐九金就只知道吃嗎?

  「不要嗎?我找到一家和長安明德門味道差不多的豆腐腦,一會帶你去……吃啊。」總算,費菲捨得放下九金了。

  她剛打算在九金身旁的椅子坐下好好敘舊時,夥計就趕緊機警地又塞了幾張椅子過來,拼合在一起比較有承受力。要知道,這可是在費菲坐塌了十二張椅子後,夥計忍痛想出的法子,儘管浪費資源,但是節約了成本。

  「不、不用了,我剛吃過。」九金乾笑著看了她一眼,連忙擺手拒絕。倒也不是討厭燒餅,只是……看著她,總會不自覺地聯想到在段府的那段日子,也會自然地想起那個人。

  嗯?九姑娘好像有點變了喏。費菲瞥了瞥嘴,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小小的綠豆眼轉悠了下,落在了那個賣身葬奶奶的姑娘身上,皺眉思忖了會後,她驚訝地喊道:「啊哈,這不是那個賣身的姑娘嗎?九姑娘,原來你也對我們洛陽的民間風俗感興……趣呀?」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原來這種賣身活動已經發展成洛陽的民間風俗了嗎?

  「這個姑娘本來我也想買的,可是沒有帶銀子出來,回去拿完之後再去看,就不見了。原來是被你買下來……了呀!」

  「咦?」看她一臉惋惜的樣子,九金打起了精神,「你喜歡嗎?那我可以割愛喲。」

  反正她本來也就是想參與一下,確實都不知道該怎麼安置這姑娘,要是帶回道觀,師公一定會說她胡鬧的。

  「唔……我們府上正好缺一個丫鬟,我覺得她不錯。你真的願意割愛嗎?多少銀子呀,我雙倍……給你。」

  「六……」

  一旁的吳仁艾剛想開口,就被九金猛地掐了下,打斷了,「六呀六啊,五魁首啊,三匹馬啊,姐妹好呀。憑我們的關係,只要你開口,我當然願意讓。不貴不貴,就十兩銀子,唔……你真的要給我雙倍嗎?我不太好意思的呀。」

  「要的要的,一定要……雙倍!」

  「哦,那你倒是快給我呀!」

  九金終於發現,原來自己也不是完全的廢物,至少她比吳仁艾好,懂得賺差價。這樣一來一去,眨眼的工夫,她就賺了十四兩呀。

  吳仁艾瞠目結舌地瞪著眼前這對銀貨兩訖相談甚歡的女人,她們倒是合作愉快,可惜一旁被完全忽略掉的姑娘不樂意了,顧不得形象,撒潑大叫:「我不要!我才不要被這種人買去,我是為了賣身葬奶奶呀!」

  「姑娘你放心,你奶奶的事,我還是一定會幫你操辦好的。」九金也不是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的人。

  「操辦個屁啊!你這個騙子,人口販子!你根本就只花了六兩買我,那六兩還沒給呢!」姑娘大義凜然不畏強權地喊出了真相。

  沒想到,費菲壓根就不領情,「你不要離間我們姐妹間的感情,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嗯嗯,我也不會相信你的。」九金用力點了下頭,但確實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值得唾棄,便追問道:「告訴我,你奶奶在哪裡,我會幫你操持的。」

  「什麼呀,我還沒出生我奶奶就死了。我是為了賣身去藥鋪裡抓豐胸的藥,然後才能有機會攀上金枝,你懂個屁啊。現在你把我塞給這樣的人,就等於把我的未來全葬送了!」

  ……九金張大嘴,愣愣地轉頭與吳仁艾相視了一眼。

  好!很好!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賣身葬奶奶!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36

第四十四章

  闊別了一個多月,當段子七再次回到長安城後,發生了很不可思議地轉變。

  起初這種改變是悄無聲息的,人們只是發現段府的那個二世祖不再到處找人打馬吊了。即使段老爺又一次出遠門,他依舊格外地安分,段府的日常事務全都由他擔了下來,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笑容少了,閒暇的時間則隨著裴澄奔走在長安周邊的小鎮裡查驗各類案件。

  這也不算什麼怪事,按段夫人的說法,男人嘛,漸漸發育成熟了總要有點變化的。

  久而久之,段府蛻變的二世祖也慢慢從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裡退去了。

  直到清明前,段府曾經一度鬧到轟轟烈烈的那場婚禮的女主角回長安了,一切又沸騰了。

  有人猜男女雙方把誤會解除後,還是會照常成親的;也有人猜何靜一定是嫌段二世祖太不長進,覺著嫁給這樣的男人會毀自己下輩子,所以才悔婚的。現在,段二世祖變了,多半是為了追回美人心,這姻緣到頭來還是能成的……

  就在謠言四起的時候,段子七出動了。

  在龍套看來,他家少爺能有很多種方法解決眼前這個困局的。比如說,忘了小姐,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安安分分地娶了何姑娘;又比如說……哎呀,總之很多,但是少爺偏偏選擇了個最偏激最果斷最驚天動地的方法。

  那就是……退婚!

  何靜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婚是退了,但是在段何兩家以及長安眾百姓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既然他不要成親,可以!那就索性連色都戒了,省得到處播種。於是,段夫人一怒之下,就斷了子七的經濟來源,還不准裴澄給他發月俸,把他丟去了長安城裡條件最為簡陋的廟裡,做俗家弟子去了。

  這罰還是連坐的,龍套也不能倖免。導致,落鳳最近很憂愁,日日盼著小姐快些回來,拯救那對正處在水生火熱中的主僕。

  真是非一般的水深火熱呀!

  在廟裡是沒有主僕之分的,所有人都要一視同仁。所以,子七每天和龍套一樣,寅時初起床,開始一天的功課,進香、唸經、抄經文、給佛鍍金身、掃院子、挑水……最最讓龍套難以忍受的就是每天的膳食了。

  他比較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他家少爺還能吃得那麼津津有味:「少爺,你難道不覺得這個冬瓜很臭嗎?」

  「嗯?還好,習慣了。」天天都吃,再臭也不過如此了。

  「還有晚上睡覺的那個床,你不覺得很硬嗎?」其實那根本不算是床,壓根只是兩個老虎凳上頭鋪了塊大木板而已。

  「是硬了點。睡不著,才不會睡過頭。」

  「床硬也就算了,被褥也太薄了啊,你不覺得晚上很冷嗎?」

  「飽暖思淫慾。這樣,比較容易不會讓你想太多。」子七連頭都沒抬地翻看著手中的卷宗,敷衍地回了句。

  對於他這副勤奮的樣子,最近龍套已經有些習慣了,這都是裴大人送來的卷宗,一些沒有破的陳年舊案,讓少爺幫忙研究研究的。龍套也只當是廟裡的日子太清心寡慾,無趣得很,所以少爺才會對這種事來了興致。雖然被敷衍,但龍套還是不死心,「可是少爺,這裡的衣裳實在是太難看了。」

  「有麼?」這回,子七總算捨得從那些卷宗上移開目光,垂眸掃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青綠色的袍子,怎麼看都覺得挺順眼啊,「我覺得挺襯我啊。」

  「……你當然襯,你身上那件是你自己定制的嘛。可是你瞧瞧我的,黃不拉唧的,怎麼見人啊。」龍套很不滿地拉扯著身上的和尚袍,按小姐的話講,這根本就是大便色!既不美觀,又影響食慾。

  子七意興闌珊地飄了他一眼,把手裡的卷宗一擱,眉梢挑了挑,唇兒一勾似笑非笑,「到底誰才是少爺?」

  到底是誰把他培養得這般挑剔的?還以為這是在段府嗎,由著他吃飽睡好穿得帥?

  「……」龍套吞嚥了下口水,躲開了少爺的目光,這個眼神不對,以往每回當少爺這樣對著他笑的時候,就準沒好事,要趕緊繞開話題才是,「呃……少爺,我只是替你覺得不平。不就是退了個婚嘛,雖然行為有點混賬,但這也算是敢作敢當呀,夫人怎麼就能那麼狠心。你沒在杭州找到小姐,已經很消極了,現在又把你丟進廟裡,完了……這輩子完了。」

  「嗯?」他淡淡地哼了聲,沒太多的意思,目光不自覺地就變得深邃,落在身旁放生池裡那幾隻悠然自得烏龜身上。

  「本來嘛,裴大人答應給你放長假調整心情了。就算我們沒在杭州找到小姐,還有時間親自去洛陽瞧瞧呀,說不準就能把小姐給揪回來了。現在這樣一來,去不成了……」

  「也好。」

  「啊?」龍套才抱怨到一半,少爺就忽然從唇間迸出兩個字。什麼叫做也好?難度,就這樣頹敗下去得了?

  「她若不是心灰意冷,也不會走得那麼徹底。不管到底是在洛陽還是在杭州,總之……她一定會比待在我身邊時幸福。我不瞭解她的過去,甚至不瞭解她到底想要什麼,也不知道每次她笑的時候到底是不是真的開心……」或者,離開他對於九金來說,反而是種解脫。

  如她砸喜堂時說的那樣,從來她都只是他一個人的傻姑娘而已;分開後,她也就可以不用再做個傻子了吧?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小姐都把身子給了你,勝過千言萬語了呀。她為你做了那麼多,你總得為她做些什麼吧?」是男人就該去找她,天涯海角都要找到,綁回來,娶了,然後把段府的圍牆全都重修下,建高個幾寸,這樣即便紅杏開得再茂盛也出不了牆了!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子七蹙眉不悅地瞪了他眼。這也是他最悔恨的事兒,居然很畜生地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時候要了她,那麼銷魂的事,還需要反覆回憶,直至她打定了主意打算離開的時候,他才總算能確定。

  「時辰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該去抄經文了?順便替我那份也抄了。」半晌,子七有些恍惚地看著一旁的日晷,忽然說道。

  「少爺……」龍套無力地喚了聲,最近每回都這樣,只要一談到小姐,少爺就會開始不對勁。自虐也要有個度吧?不開心可以講出來啊,像他這種忠心不二的人,分明是個很好的傾訴物件嘛!

  「我還有很多卷宗要看。」子七用手指輕敲了下堆積著的卷宗,冷聲打斷了龍套的勸說。

  「……」好頹廢的少爺喏。

  龍套依舊在原地站了會,不太放心丟下他家這個最近很喜歡玩憂鬱的少爺。可是顯然少爺不領情,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攤開冊子看了起來。

  他看起來很認真,事實上,子七也真想能夠認真些。不管怎樣,哪怕每天吃得很糟、睡得很爛、還有一堆忙不完的事兒,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可以把時間都安排得滿滿,不要去想她就好。只是好難,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感情,會讓人那麼欲罷不能。那個人,就這樣烙印進了心底,那麼深,不知不覺就成了一道傷。他在刺骨的痛裡回憶著他們之間,她卻已經跟著別人天涯海角。

  事已至此,不是不想找,而是找到了她又能怎樣?她想要的那些,現在的他還給不起。反正他就是個爛透了的二世祖,哪個正常女人會喜歡他?萬一真的在洛陽找到他們了,到時候看著他們倆恩恩愛愛地在一塊,那他該怎麼辦?是直接跳進護城河裡自盡呢,還是上吊好?

  「少爺,這案子很糾結?」許久之後,龍套臨走前又問了句。

  「嗯。」子七始終擰著眉,心不在焉。

  「……」要命喲,少爺的境界已經非同一般了,看大藏經都能看出案情的糾結。

  春光明媚,春暖花香,春意盎然……好時節呀好時節。

  項郝一直覺得,這樣的午後很適合烹一壺茶,靜靜待在書房裡,處理那些怎麼也處理不完的事務。但是,顯然只要有九金在,這個想法就不太可能實現。當九金和曾經那個在明德門大街上要買的人一起出現,下場就更慘烈了。

  儘管如此,項郝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從尊貴的師公淪為替人烹茶遞水的人?!

  「娘吶,原來九姑娘和段子七不是單純的兄妹關……系喲!」在聽紅扁描述完九金離開長安的原因後,費菲誇張地大叫。

  那擾人的叫聲一直衝破大殿,驚得停在枝丫上棲息的鳥兒四處飛散。項郝聞聲,瞇著眸子,跨進了大殿,沒好氣地把茶盞重重丟到了費菲面前。而後便端著原本為九金烹的那盞茶,面色冷峻地坐在一旁喝了起來。

  「大概也只有段子七自己覺得單純了,哼哼!」每次說到這事,紅扁就會特別激動。

  原來也就只是紅扁比較亢奮而已,現在又加入了個費菲,她義憤填膺地站了起來,又一次抱起九金,「九姑娘,不要難過,虧我還差點就相信我爹爹的話,想要去色誘那個段子七的,幸好沒有,哼!不思進取沒有擔當的二世祖,是我這種具有貴族氣質的人最瞧不入眼的了。你不用擔心,離開長安是對的,你看我們洛陽的百姓多麼淳樸,還會有我這種貴族……幫你。」

  真是個力大無窮的貴族啊!九金被她抱離了地面,懸空蹬著雙腳,掙扎著想要著地,卻徒勞無功,最後只好愁眉苦臉地看向師公求助。沒想到,他只是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隨即就轉開了目光。

  「小師父,難道是我聽錯了?小良壓根不是什麼良家婦女,而是兩家婦女?!」這是吳仁艾第一次聽到完整版的九金長安奇遇記,不免心生感慨,急於找個人抒發。

  「噗……」只是他似乎找錯人了,非但沒有在小師父那邊得到共鳴,還被他噴了一臉的茶水。項郝若無其事地將茶盞丟到几案上,暗自咕噥:「誰烹的茶,怎麼那麼苦?」

  「……」見狀,吳仁艾搖頭,認命地舉起袖子擦去臉上的茶水。罷了罷了,不要跟陷入苦戀的男人計較,愛果然是折磨人的東西。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九金快被費菲擠得接不上氣了,大聲叫了出來。

  「不行,我要給你……安慰。」

  「……」安慰個頭啊,是想讓她安息吧!沒辦法了,這種熱情無福消受啊,上絕招吧,「費小姐,唔……我的娘喲,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對你坦誠了,你不用……不用對我那麼好,其實我是壞人,壞人呀……放我下來啊啊啊!其、其實剛才那個賣身葬奶奶的姑娘,是我花六兩……銀子買來的,不是十兩……」

  九金已經悔死了,她怎麼就會招惹上這個從來不停別人意見「貴族」?更氣人的是紅扁,居然還能和費菲那麼有共同語言,有就有吧,不會聊其他事哦,為什麼非要拿她和七哥哥的事擺弄。

  「咦?」總算,在九金說完那段話後,費菲的熱情不再洋溢了,「九姑娘好有生意頭腦喲,我一直在找尋的就是這樣的人,我們合夥開個鋪子吧?我出銀子,你……出力。」

  「開舖子?做什麼喏?」終於著地了,九金貪婪地深呼吸了幾下後,對費菲的話起了興致。

  「唔,沒想過耶。你會什……麼呀?」

  「我?」九金吃驚地用手指向自己,太誇張了,她要是知道自己會做什麼,犯得著直到今天還在游手好閒麼?再次認真地考慮了會,九金依然還是只能給出一個答案:「我比較笨喏,只會跟死人打交道。」

  「這樣啊……竟然有人比我還笨呀,我至少除了吃,還……會睡。」

  「噗……呀呀個呸,什麼世道哦,這也值得驕傲了。」吳仁艾忍不住噴笑。

  「嘁,貴族的氣質你這種凡夫俗子是不會……懂的!」費菲扭了扭不太容易被發現的腰,不屑地飄了眼吳仁艾,又自言自語了起來:「不過跟死人打交道,倒是挺符合我們洛陽的……風俗。」

  「呵呵。」九金乾笑了兩聲,的確是挺符合的,滿大街的賣身葬某某,也不知道這種「淳樸」的民風是怎麼形成的。估計繼續干回老本行去哭喪,也賺不了多少,從今天那個葬奶奶事件可以看出,那堆賣身的人裡頭,有很大一部分是另有所圖的。

  「阿九,你最好是什麼都別想。」看她當真思忖了起來,項郝按捺不住了。

  「為什麼?」他們不是都希望她忘記那些不快樂的事嗎?

  「你能不被別人騙銀子,已經萬幸了,還指望著賺別人的銀子?」其實也只是關心則亂,怕她被騙,怕她太累,更怕……她有一天再也不需要他。

  「……原來我在別人眼中就是那麼沒用的嗎?」九金嘟了嘟嘴,這種感覺……雖然習慣了,但還是會不好受,「可是師公……我還是想試試。」

  「想試就試啊,做什麼還要問你師公意見啊,他只是你師公,又不是你奶娘。還有我這種貴族幫你,怕什麼!只不過就是,你想要試……什麼?」費菲很興奮,主要還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朋友,能有人理她,就會讓她覺得很滿足很開心。

  「就……隨便倒騰點什麼東西,我們就隨便在中間牽牽線,有人願意買又有人願意賣,我們就拿中間的差價呀。多好,不用成本投入呀,那樣我就不會被人騙了喏。」多虧了賣身葬奶奶的姑娘呀,行為是可恥了點,但是好歹給了她一定啟發。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費菲雙眼開始熠熠生輝了,「什……麼貨?」

  「人呀。」洛陽城不就是賣身的人多嘛,這市場多麼的龐大,機不可失呀。

  「噗……」這次輪到吳仁艾和紅扁噴茶了。

  而向來不太喜歡聽別人講話的費菲,難得認真聽了一回,就遭到了這樣的打擊,重重地跌倒在地。

  「我看你是活膩了!」大殿裡揚起項郝的咆哮聲,又一次在九金面前他失去了冷靜。早該想到的,就壓根不能指望她能有什麼酷似正常人的想法!

  殿外枝丫上,被嚇走又剛回來棲息的鳥兒們,再一次的被這咆哮聲震撼到一哄而散……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38

第四十五章

  就像九金最初設想的一樣,這是一個很有愛的發展方向,不用鋪子、也不用人手,按行話講就是牙婆,偶爾還能兼職媒婆大賺一票。漸漸的,九金越來越忙,每天都要周旋在一堆商賈貴冑之間,廢上好多唇舌只為了談來一個美其名曰公道的價格。她周旋的方式很大而化之,往往都是在看似玩鬧的嬉笑間搞定一切,也因此成了一種風格,莫名其妙地聲名大噪了。

  自然,這也不是九金一個人的功勞,費菲和吳仁艾很功不可沒。最初,是吳仁艾天天幫九金引開師公的注意力,讓她可以大刀闊斧。初來乍道,九金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常會被奚落,基本上沒人搭理她。頭兩筆生意,為了不打擊九金,費菲暗中出資找人假扮了買主,意想不到的是,竟然無意中讓九金的信譽度和名聲「咻咻咻」地上漲了……

  於是,九金和費菲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個女人能頂半邊天,兩個女人就足夠撐起整片天了。

  在洛陽,九金活得很滋潤,如魚得水。

  因為沒幾個人記得這個讓洛陽民俗風生水起的牙婆叫唐九金,大伙都習慣跟著吳仁艾一起叫她小良;更沒有人笑話她是傻子,她甚至都快成了洛陽姑娘們馬首是瞻的人物了。

  九金的獨立大計進行得很順利,只有一個人,從始至終,不遺餘力地阻擾她、打擊她、刺激她、並且蹂躪她……那就是師公!

  「師公……你放人家下來好不好,這樣好丟人呀。」九金軟軟地被他家師公甩在肩上,就像一隻被掏空了的麻袋一樣,無力反抗,只好就這樣咕噥。

  「沒關係,觀眾都已經習慣了。」邊說,項郝邊微笑沖一旁那堆若無其事的店家們點頭示好。

  「喲,梅道長呀,遇上你就正好了,這鍋紅燒肉你拿去,是特意煮給你和小良吃的,沒有加蔥花喏。」見項郝迎面走來,沿街的婆婆趕緊端了個鍋子攔住了他,說著,目光瞟了眼項郝肩上的物體,用她的角度來說,只能瞧見九金翹得高高的臀部,看不清臉,但也能猜到這是誰了,她曖昧地笑了笑,戲謔:「道長辛苦了,那麼早又要教訓小良了呀,哦呵呵,要端莊點端莊點呀,別太激烈。」

  「哎呀,是紅燒肉呀!」一聽到婆婆的聲音,九金就興奮了,想到那甜滋滋的紅燒肉,她就更興奮了。忘形地蹬了幾下腿,嘗試著想從師公的肩上滑下來。

  就因為這一個動作,她可憐的臀部被結結實實地賞了一巴掌。

  「乖乖待著,不准動。」冷冷的聲音從前頭飄來。他的變化很快,轉眼又帶著笑意看向了婆婆:「這鍋肉先擱您這吧,我一會讓小吳來取,她現在不配吃。」

  「兩面三刀,沒用的男人,哼。」九金不屑地嗤哼,除了會凶她,他還會做什麼呀?

  「阿九。」他收斂起笑意,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九金立刻就僵硬了下身子,大聲回答:「有!」

  「又想賣身葬姦夫了麼?」

  「……不想。」九金哭喪著臉,很沒志氣地垂下頭,軟下氣勢。師公口中的姦夫,就是一直最無辜的吳仁艾了,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果然無人愛。上清宮裡流傳著一段話:小吳愛娘親,娘親只愛爹爹;小吳愛爹爹,爹爹只愛修道;小吳愛師父,師父只要小良;於是小吳也愛小良,小良卻賣身葬他……

  這一切都是拜他的小師父也就是她的師公所賜,因為九金和吳仁艾太親近了,小吳便榮升成了姦夫。又因為九金對賣身事業太熱衷了,便被逼著去賣身葬了一回「姦夫」。幸好,在某個長相萎靡行為猥瑣語言放蕩的男人想買下九金的時候,師公來英雄救美買下她了。你說說,這冤枉錢花了做什麼喲?她當然不想再有第二次這樣的經歷。

  「乖。」

  她家師公似乎很滿意她沒志氣的模樣,從聲音判斷,他似乎笑得很開心。九金吞嚥了下口水,囁嚅:「師公喏,你有沒有考慮過下次不要用這種方法帶我回上清宮呀,我有腳啊,會自己走呀。你知道的,我現在好歹也是人口販賣界的名角兒了,給我留點面子噠。」

  「是麼?我喜歡這樣。」即使她羽翼豐滿,可以獨當一面了,在他眼中,永遠都是那個需要他照顧的阿九。

  「……」可是她不喜歡呀。都已經快十九了,還被人這樣甩在肩上滿街走,好沒尊嚴哇。可惜,九金依舊還是那個敢怒不敢言的九金,她抿著唇,強吞下了所有埋怨。

  師公邁開步子慢慢往前走去,九金也終於可以用臉面對那個婆婆了,她吃力地仰起頭,咧開嘴傻笑,伸出手死命抓著那鍋紅燒肉。婆婆會意了,但是為了不讓梅道長的怒氣惡化,她誓死保衛著,直到九金的手指泛白,從鍋上漸漸地滑開。她只好用渴望的目光緊緊鎖住那鍋肉,淚花閃閃,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上清宮,被師公重重地丟到了小黑屋裡。

  「又、又要關禁閉和驢子聊天了麼?」這小黑屋,九金太熟悉了,裡頭什麼都沒有,連光都沒,只有一頭不會拉磨的驢子。

  「不滿意嗎?我只是想成全你。你可以在酒館裡陪人聊一整夜,如果我不去抓你回來,恐怕還能再聊上一宿吧?想聊天而已,不用跑去酒館,你很久沒有和這隻驢子交心了,它很想你。」項郝漠然地瞧了她眼。

  驢子像是為了呼應它家主人的話,從暗處走出,親暱地蹭著九金。

  九金嘟著嘴,可憐兮兮地朝著旁邊移了移,驢子又湊了上來,這回,她索性任由它撒嬌了,反正她也要忙著撒嬌的,「我只是跟他談價錢嘛,那是筆大買賣呀,那人要搬家了,說是要把鄉下的爹娘和拙荊都接來,缺好多丫鬟,一口氣要三十個呢,三十喏!」

  她還刻意加重語氣強調,順便用手比了個「三」的手勢。

  項郝不屑地斜睨著她,拙荊?嘁,那是她叫的稱呼嗎?她有那功能擁有「拙荊」嗎?才三個月而已,她不過是走了點狗屎運,闖出了點小名堂,不代表她就真的學會保護自己。一個連「拙荊」到底是什麼意思都分不清的女人,要他怎麼放心任由她去瞎闖?

  「你怎麼不講話呀,三十個耶,他說價錢好商量,就是覺得和拙荊沒什麼話講,不能把酒言歡,所以才拉著我在酒館把酒言歡,歡著歡著天就亮了,你就來了……」

  「我去幫你談價錢。」項郝終於按捺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不要了吧。」九金一點都沒忘了上回的慘痛教訓,那次,他也說是幫她去談價錢,害她還屁顛屁顛了很久,以為師公打算放下成見全力支持她了。結果呢?結果!他差點就沒把人家給閹了!

  「嗯,我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那你慢慢陪驢子聊天,我去睡會。」項郝懶懶地牽了下嘴角,一絲薄涼的笑意浮上了臉頰。他還沒有窮到等著這三十個人的牙婆費買米下鍋,犯得著看她去陪人嘮嗑賣笑麼?

  「放我出去呀,我不要陪驢子聊天,不要被關在小黑屋裡。我想要吃東坡肉,想睡覺,想去找三十個賣身的姑娘呀。」她的大生意啊,她的自力更生大計啊,怎麼能毀於一旦。

  為了這些,九金完全拋開了一切,衝上前,死拉住師公的衣擺,就差沒放聲大哭了。

  「放手。」他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冷漠地命令。

  「不放!」

  「想死?」

  「不想!」

  「哦?那是想在這黑屋子裡失身?」

  「……」九金白嫩嫩的小手兒鬆了鬆,眸兒一閉,嘴兒一張,鼻子一皺,頃刻,耍賴哭喊:「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就要這樣對我,你說,你說呀!我和費菲好不容易才、才有了點小成就,你做什麼總是偷偷在背後搞小動作……當初也是你說的呀,說什麼要我忘記以前的一切,要我做回從前的自己……怎麼變卦變得那麼快……」

  看她哭得泣不成聲了,項郝不禁心軟,連口吻都軟了下來:「我什麼時候在背後搞小動作了?」

  「你有!你就有!你會很隨機地隨時把我甩肩上逮回來,關在小黑屋裡,逼人家跟驢子聊天。還、還會……還會去我那些老主顧宅子裡偷值錢的東西,害得人家都覺得是我帶晦氣,都不願跟我合作了。這還不算,你還揚言說……但凡雄性生物跟我說話超過一個時辰,就要斷了他們的香火,弄得每次超過一個時辰,人家就得用寫字的方法跟我交流,那……那我不識字嘛,怎麼辦呀,都被你搞砸了,現在只能對外發展,朝著周邊地區下手了……小城鎮的人都不會講官話呀,要用方言交流好累哇,你都不懂,你就只會欺負我。」九金是真的覺得好辛苦,找個懂她的人怎麼就那麼難,天下那麼大,她居然淒涼到只有費菲才算得上是知己。

  「……」項郝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原來自己有那麼十惡不赦嗎?不過……「這些我都做得很光明正大,沒有偷偷的。」

  「哇呀……你怎麼還好意思講啊。光明正大很值得炫耀嗎?光明正大就能掩飾掉這種行徑的卑劣了嗎?」

  「卑劣?」他挑眉,想不到她會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他,「你覺得我什麼都不懂,一直都在欺負你?」

  做什麼呀,是他有錯啊,幹嘛還要用那麼凌厲的眼神瞪她。就算把眼珠瞪出來了也沒用,今天她不要妥協,絕對不要,「對,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不懂的是你。」

  「我哪有……」

  項郝眸子一緊,打斷了她的話,「只是因為想保護你所以才管你,你有見過我在別人身上花這麼多心思麼?我不想你有什麼意外,那些來買婢女家丁的二世祖,你不是沒有觸碰過,傷得還不夠?」

  「你什麼意思?!」這話,就像踩到了九金的尾巴一樣,讓她猛地跳了起來,臉兒漲得通紅。

  「你能理解。」

  是!她是能理解,就因為能理解,更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話會是由師公說出口的。她以為,儘管他總是嘗試阻擾她的大計,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鬧,習慣了折騰她而已。料不到他會撕開她的傷口,冷笑著撒鹽。是她在他淡淡的縱容間太肆無忌憚了嗎?那她寧願不要了,至少現在她要不起的,這樣下去,走到哪怎麼活都是逼仄,她會窒息。

  「你走開,我不要見到你,我寧願陪驢子聊天,也不想再跟你講話,走開啦!」九金回過神,用力講項郝往門外推。

  這種反應,只是讓他知道……半年多了,她仍然是沒有忘掉那個人。

  該說什麼?控訴她的不識好歹麼?他有什麼資格,是他曾經鬆開了她的手,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如今的一切,是因果。他注定要用很多很多的包容、忍耐、寵溺,直到她把目光從從前轉過來的時候,瞥見身邊的他。

  無言以對,項郝只好緊抿著唇,看著小黑屋的門板在自己面前闔上,然後好好考慮下是不是應該去閹了昨晚那個拖著她「把酒言歡」的男人。

  在九金的頑強抵抗以及紅扁和吳仁艾的輪番勸說下,師公稍有妥協了,打算讓道觀大門常打開,歡迎九金出入。前提是他們倆暗中達成了某個協定,這協定引發的後果,讓不明真相的一干人等跌破眼睛,也讓吳仁艾徹底心寒,他覺得在不知不覺間被小良和小師父一同拋棄了。

  比較不幸的是,六月末的洛陽,開始不對勁了。

  就連比較後知後覺的費菲和九金,都意識到了,因為市集上最集中的賣身場所裡,最近越來越淳樸了。俏麗的賣身姑娘大量減少,都成了被葬的人群,相對的,賣身的活體都成了白髮人,是洛陽民俗開始走非主流路線了嗎?

  每到夜間,人口稠密的銅駝陌那一帶隔半個時辰左右,就會有一隊巡視兵經過。

  因為動靜太大,百姓們就很習慣地沒事湊一塊閒聊起來。

  「你們猜最近到底出了什麼大事兒?」

  「估摸著哪個大人物要以微服私訪之名尋花問柳吧。」

  「我看是哪個大人物要辦喜事了吧……」

  「呀呀個呸,誰家辦喜事還得弄死那麼多姑娘的?」

  「啊,難道是那種弄死一堆童女,取其血練丹藥?」

  ……

  就這麼著,閒聊的內容從色情到喜慶再到玄幻,變幻多端。直到日頭西落,傍晚時分,人群才散開了些。銅駝的傍晚是整個洛陽最美的,家家戶戶炊煙嫋嫋,宛如煙雨。瀰漫著陣陣飯菜香,還有鄰里間的聊天聲。無疑,最近他們聊得最多的就是洛陽的變化。

  暮色中,有隊人馬緩緩走來,起初沒人在意,以為又是巡兵。

  直到他們漸漸將茫茫霧色甩在身後,清晰了起來。大伙才瞧清那壓根不是巡兵,倒像是下午時不少人口中的「大人物」。在一堆布衣打扮的家丁簇擁下,是兩匹棗黑色的上等馬兒。右邊馬兒上的男子很俊秀,書生模樣,看起來三十來歲,嘴角含著輕快笑意,倒像是遊山玩水而來的。相較之下左邊馬兒上的人要面色嚴峻許多,卻透著一股子邪氣,年歲也不大,瞧著也就二十有幾,一身白衣,粉邊兒點綴在袖邊,目不斜視,嘴角緊抿,眸色凜冽,一直沉默著靜靜聆聽身旁那男子說話,儼然就是個貴氣十足的公子哥。

  半晌後,他意興闌珊地牽動了下唇角兒,溢出一聲嗤笑:「所以呢?連屍體都沒找到,就急著把我找來,就是為了聽你說朝廷有多重視這事?」

  「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個立功陞官的好機會麼?我是想著,以你這資質,蝸居在長安當個仵作,太浪費了……」

  「不覺得。」白衣男子打斷了另一人的話,垂眸整了整衣襟。

  「那、那你就當是來玩的好了……」

  「沒心情。」

  「讓你玩深沉玩憂鬱,你就有心情了是不是?我又不是去廟裡頭犯花癡的那堆姑娘,就愛看你頂著那副要死不活的嘴臉說禪的模樣。衝著我裝什麼?你難道會不知道我做什麼非把你召來洛陽?」

  「……」怎麼會不清楚?只是,心心唸唸了半年多的人兒,他想遇見,又怕遇見。

  「我說你現在怎麼那麼難溝通?找你打馬吊,你說手疼;找你去蹴鞠,你說腳疼;找你逛市集,你說眼睛疼。我看你就心最疼。既然非把自己逼成這模樣,你索性把頭髮給剃了,燙上六個洞……」

  「我去過上青宮了。」淡到無味的一句話兒,輕而易舉地讓面前的男子閉了嘴,週遭靜了。他轉過目光,眺望向遠處朦朧霧景,苦笑。

  

[ 本帖最後由 lilyyu 於 2009-5-7 21:41 編輯 ]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41

第四十六章

  夜色漸深,初夏的悶熱氣息席捲而來,別館裡時不時地會響起蟬鳴聲。

  透過橢圓形的窗格,是一輪弦月,月光靜靜地灑下。風很輕很黏,子七靠在鋪了竹蓆的軟榻上,看著面前桌案上的馬吊,眸兒半睜著。

  「七爺,到你了。」坐在子七上家的人,見他面色慵懶,快要睡著的模樣,又久久不出牌,便小心翼翼地輕聲提點。

  「嗯?」怎麼又到他了?

  子七煩躁地哼了聲,挪了挪身子,強打起了幾分精神,摸了張牌,沒話找話地看了眼身旁候著的龍套,「去把窗戶關上,這風吹得我心燥。」

  「長安的夏天不也這樣。」裴澄沒好氣地說了句,瞧不下去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拉他打馬吊而已,又不是拉他去死,犯得著一直皺著眉嗎?再說了,這也不是陪著他消遣解悶,還不是為了哄兩個能提供給他們消息的人,這才陪打的嗎?怎麼一點為事業犧牲的精神都沒。

  「洛陽的夏天一直都來得那麼早嗎?」子七看都沒看,就隨便丟了張牌出來,問著。

  「比起你們長安城算是早的吧。」

  這回搭腔的人是坐在子七下家的男子,四十來歲,打從坐下來打馬吊起,就翹著一條腿,不停地抖啊抖。

  「那冬天的時候,會不會特別冷?」子七揉了揉眉心,繼續問。

  「不算冷,跟長安差不多。怎麼了?七爺該不會是打算一直待在洛陽了吧?」那男子笑著,依舊保持著抖動。

  倘若沒有猜錯,裴大人特意把他們倆找來,又是設宴款待、又是陪著打馬吊消遣,目的應該是想打探關於銅駝陌這一帶不斷有姑娘被殺一事。可是,正題到現在都沒入,倒是七爺有一句沒一句的,把洛陽的民俗風土習性氣候都打探到位了。

  「嗯?」子七微微挑了下眉梢,嘴角兒一瞥,敷衍地笑了笑,「隨便問問。」

  他只是擔心那丫頭會適應不了這兒的氣候,轉而想想又覺得好笑,她都未必在洛陽,即使在,也有那個死老頭陪著,還輪得到他來記掛麼?

  聞言,裴澄狐疑地斜睨了他一眼。隨便問問?這話拿去哄孩子都沒有信服力。既然子七不想問出口,那就由他來問,想著,裴澄略微轉過身子,在身旁那男人的感染下,也不自覺地抖起腿,狀似無意地問:「這半年,上清宮裡頭那個梅道長有沒有出現過?」

  就像裴澄所料,這話,讓子七霎時變了臉色。

  看起來他像是對答案漠不關心,實則早就已經把耳朵給豎了起來,就差沒整個人往人家身上貼,逼著別人快些回答了。

  「你說梅道長呀,出現過啊,年關過後沒多久就被小吳請回上清宮了嘛。這半年他一直都住那呀……」話說到一半,抖來抖去覺得不對勁了,面色一白,緊張地追問:「該不會是銅駝陌最近的事兒跟梅道長有關吧?」

  「你打聽那麼多做什麼?只管回答就是了。梅道長身邊有沒有一直跟著一個姑娘?」裴澄沒好氣地賞了那人一個白眼,總不能跟人家說,他這是在假公濟私,幫某個不成器的朋友抓妹妹回長安吧。

  「姑娘?那可多了去了。」始終沉默的另一個男子,總算是整理好了手裡的牌,插了句。

  「那……有沒有一個瞧起來傻乎乎的,挺豐腴的,有、有那麼幾分姿色的姑娘?」子七有些激動地緊握住那男人的手。

  「你做什麼?別想偷看我的牌哦。」男子很緊張地把牌護住,回憶了會,才說:「那倒是沒有,梅道長身邊的那幾個姑娘都挺能幹,主內主外的都有,品種俱全,就是沒有傻乎乎的。」

  哎呀,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繞什麼彎子?龍套急了,代替他們家少爺開門見山:「管他身邊有多少女人,我們家少爺就是想問你,有沒有一個叫唐九金的?」

  「沒有。」這回是抖來抖去回的話,很堅定很不容置疑。

  「沒有麼……」子七緩緩鬆開手,也鬆開了緊繃的心弦。有些許失落,又有些竊喜,很複雜的情緒。她沒有跟死老頭私奔嗎?那到底是死到哪去了?!以她那種傻傻的性子,一個人亂闖,說不定被人吃了,還會大聲嚷著好甜。

  「反正這名字咱哥倆是沒聽說過。要不這樣吧……」抖來抖去隨手拈了張牌,往桌上一丟,想了會,看向了段子七:「七爺不是想找那些被殺姑娘的屍體嗎?銅駝陌這一帶都是窮人,閨女死了也葬不起,要不就是拿個蓆子卷卷丟了就好;考究點的,會賣身葬,能賺一筆錢,賣身葬人是我們洛陽的民俗。要找屍體去洛陽市集最好了,可惜你們來得太晚了些,之前死的說不定都已經被安置了,最近又沒再出什麼事了。明天我給你介紹個牙婆,小良是洛陽城裡最有信譽的牙婆,口碑好,我估計之前那些屍體她一定經手了不少,多半能幫上你。小良可是梅道長身邊最親近的人,估摸著倆人都快成親了,你要打聽那個九什麼的,親自問小良好了。」

  「呀呀個呸,小良不是懷孕了嗎?你還去麻煩她做什麼?小心梅道長閹了你,就算梅道長忙得沒空閹,小吳一定也不讓你好過的。」一聽到小良的名字,另一個男人就慌了。

  「嘁,我是什麼人?」抖來抖去不屑地掃了眼自己的同伴,持續抖。

  「男人。」

  「呸,我是請小良吃過豆腐腦的人啊!我都跟她說好了,她答應再加一碗豆腐腦,明天就溜出來赴約。」

  「……小良全名叫做什麼?」為了一碗豆腐腦,就能答應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這種性子的女人,讓子七實在很難不聯想到某人。只是,成親?懷孕?小良?!好難串聯。

  「呀呀個呸,小良當然就叫小良了,還能叫什麼?」這位爺的問題還真奇怪。

  「好,那你挑家酒樓,明天午時在那見,記得一定要把那個小良找來。」雞同鴨講,說再多也是浪費力氣,子七起身,冷著臉將手裡的牌一丟,拂了下袍子,打算去睡了。

  可惜,身後的那倆人似乎還沒玩盡心,「怎麼不來了?才玩出感覺啊。」

  「呀呀個呸,你們有感覺我沒有!我贏得只想睡覺!」正所謂入鄉隨俗,子七略微停下腳步,側了側身子,皺眉低吼了聲,便頭也不回的朝著裡屋走去。

  見狀,龍套迅速地跟了上去,對那兩個沉迷於馬吊的人一點都沒好感。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家少爺一樣,玩物不喪志的!

  最後被拋下的裴澄,只好尷尬地賠笑,替子七收拾起爛攤子……陪著那倆人打了整整一夜三缺一的馬吊。

  離午時越來越近了,城西近水樓的某個包間裡頭,氣氛很肅穆。

  因為在馬吊桌上奮戰了一夜,裴澄和另外三人懶懶地趴在桌上,顯得很昏昏欲睡。

  反而是昨晚很意興闌珊的段子七,精神倒是很不錯,時不時地呷著茶,翻閱著手裡頭關於銅駝陌一事的卷宗。

  「怎麼死了那麼多人?」卷宗上的數據,赫然入目,讓子七驚了下。因為裴澄雲淡風輕的態度,子七一直就覺得這事並不嚴重,沒料到短短半個月之內,僅是銅駝陌一帶就已經死了二十三個姑娘。

  「要是只死了一兩個,我犯得著千里迢迢把你找來麼?」裴澄橫了他眼。

  「咦?有人辦過這案子了?」看來這事要比想像中棘手得多。

  「嗯,都半個多月了,你以為洛陽的官員都是死人啊。只是……查這案子的官員,一個在夜間猝死,一個瘋了。」就因為事鬧得太大,外加洛陽算是不亞於長安的大城了,所以上頭才格外重視,不得不從長安抽派官員來查。

  「那麼驚悚?」子七闔上卷宗,抿了口茶,斜看著裴澄。如果沒記錯,好像是裴澄主動要求來洛陽插手這案子的,「這種又驚悚又靈異的事,你做什麼要把我拖下水?!」

  「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身為朝廷命官,我們應當盡一份綿力……」

  「有你這樣的朝廷命官,真是欣慰。」子七鄭重其事地點頭,微笑,看向那兩個眼兒閉了起來,就要睡著的人,「喂!你們那個小良到底來不來?」

  搞什麼?他最討厭不守時的人了,說好午時,現在他已經把這案子的卷宗都看完了,除了偶爾有幾隻蒼蠅從窗外飛入,連個鬼影都沒有。

  「來的來的,小良說好來,就一定會來。」抖來抖去猛地一震,直起身子,打起精神。他不敢說,小良沒什麼缺點,就是比較愛遲到而已。

  「小良多大了?」趁著空,子七撐著頭,眸兒輕轉,打聽了起來。

  「姑娘家的年紀怎麼問呀,瞧著,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吧。」

  「漂亮麼?」

  「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瘦了些,哈哈……大概是梅道長精力太旺盛了。」說著,抖來抖去自娛自樂地大笑。

  好沒營養的笑話。子七冷覷著他,逕自繼續追問:「她很能幹嗎?」

  「怎麼可以說是很能幹呢?那是相當的能幹,誰要是娶了她,還真是娶了個聚寶盆回去,不過梅道長也不缺銀子。洛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她都能搞定。嘿,說出來你還不一定信,上個月,有個姑娘賣身時只說能有十兩葬了爹爹就好了,十兩都沒人要。小良接下來這生意後,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趙家和林家搶著要,最後趙家花了五百兩買下來了!十兩到五百兩,那是什麼概念呀,不止葬了她爹爹,趙家還做主替那姑娘的哥哥討了個媳婦。這事還沒完,不出多久,小良又登門去說媒了,起先趙家公子不理她,後來又不知道小良做了什麼,趙家就把那姑娘嫁去林家了。現在,那姑娘成了林家少奶奶,玄乎不?」越說越興奮,抖來抖去說得口沫橫飛,很是激動。

  「嗯,很生動。」子七面無表情地總結。

  越是能幹,他反倒越是覺得心涼。原還以為這個小良興許就是九金,現在看來,壓根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兩個人。或者,她真的不在洛陽吧?又或者,當初的放手,就是一輩子的訣別……

  「子七,你什麼時候起對牙婆那麼有興趣了?」逮著機會,裴澄戲謔道。難道這死小子和尚當久了,只要一想通,就飢不擇食了嗎?

  「沒興趣,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太能幹的女人,你喜歡你拿去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喜好不全都是按著九金來的嗎,我太清楚了。」

  「……」聞言,子七狠狠地瞪了他眼。全天下,大概也只有裴澄會經常有事沒事地捅破那層窗戶紙玩玩;就連娘,雖然也很想九金,可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三緘其口。

  「小良姑娘。」

  子七剛想端起手裡的茶盞,把剩餘的水朝著裴澄潑去,外頭傳來的叫嚷聲,救了裴澄。

  「近水樓二樓牡丹房,近水樓二樓牡丹房……」

  從上清宮到近水樓,一路上,九金一直默念著這句話,她最近記性差,生怕到了近水樓就忘了跟阿抖約好的地點。

  好不容易上了樓,找到牡丹房了,她剛想推開房門,身後就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叫喚聲。

  「你誰啊?」九金轉過身,瞧見了站在欄杆邊的公子,白色長袍嵌著粉色邊兒,腰間繫著黑色革帶,手裡頭裝腔作勢地握著一把摺扇,衝著她笑,笑得她直覺毛骨悚然。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可是你那些光輝事跡裡頭功不可沒的一筆啊……」

  「啊啊啊,趙哥哥呀。不怪我喏,你怎麼穿起白色的衣裳了?」他叫趙綠呀,每次出現不都喜歡穿綠色衣裳的嘛,忽然換成白色了,很陌生啊。

  「哦,我上回在銅駝陌見到個公子穿著這種款式的衣裳,覺得好看就也去做了件。」

  「呵、呵呵……這樣啊……」這種孔雀的個性還真像某人呀,九金乾笑著,轉過身,見趙綠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問道:「你不會又想找我去蹴鞠吧?我今天沒空哇,阿抖約了我,說是有大事要談。」

  「小吳都交待過了,你現在不同了,誰還敢找你去蹴鞠。呀呀個呸,我就是想問問,你真的有喜了?」

  「……中!就是有喜了!」九金忍痛咬牙承認了這個不堪的傳言。

  「是……是梅兄的嗎?好突然呀。呃,你也知道的,我妹妹對他……」

  沒胸?他還沒臀咧!

  「就是他吧……」除了偉大尊貴的師公,還有誰能想出這種餿主意。說什麼可以放手讓她去為人口販賣而奮鬥,前提是她得假裝懷孕,以便杜絕來自社會各界猥瑣人士的騷擾。這個協定是秘密達成的,不准對任何人透露,就連小吳和紅扁都不准說。

  她的清白……就這麼被毀了……

  「啊,那小紅怎麼辦?」

  「有我啊,我能偶爾客串媒婆的呀。」趙綠有個妹妹叫趙紅,人稱小紅。

  這話,讓趙綠深鎖的眉頭鬆開了。

  於是兩人很興奮地聊上了,九金幾乎都快忘了牡丹房裡頭還有人在等著她。

  直到,牡丹房裡頭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子七蹙起眉心,他以為這牙婆只是遇上個熟人寒暄兩句就好,沒想到居然沒完沒了了。被人晾在一旁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尤其是,誰准她一個相當能幹的牙婆講話還要「喏喏喏」的?!

  「阿抖!麻煩去把那個相當能幹的小良請進來,我們趕時間!」子七冷著眉,低喊。

  「哦哦,好。」不用七爺命令,阿抖早就有這個想法了,早點完事下午還能打馬吊呢。

  應了兩聲後,他迅速走到門邊,不忘堆起客氣的笑臉,輕手輕腳地拉開房門,吱了聲:「小良,你終於來了啊,兩位大人等你很久了。」

  門開了,就好比擋在牡丹房和走廊上唯一的那道屏障被撤了,外頭的風景一覽無遺。

  子七漫不經心地抬眸,嘴兒一瞥,朝著門外掃了眼。

  瞬間,便定住了。

  他看著她回眸敷衍性地應了聲,連往屋裡頭瞧一眼都沒空,巧笑著繼續應付面前那個被喚作「趙哥哥」的男人。她憑什麼對著別人這樣笑?她憑什麼見誰都叫哥哥?還有那個該死的男人,那麼多衣裳他不穿,做什麼非要穿和他前些日一模一樣的那件白色衣裳,還他娘的衝著他女人賤笑?!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42

第四十七章

  在之前,子七總覺得還會再見到九金的,沒有理由,就是這麼篤信著;或者說,就是這麼……希望著。

  重逢時會是怎樣的畫面,他設想過很多。

  她會不會像以前那樣,拉著他的褲腿撒嬌。

  會不會一如既往地帶著一臉憨笑,跟前跟後地喚著他「七哥哥」。

  可惜,他對她的瞭解似乎太狹隘。怎麼也沒有料到,她會活得那麼風生水起,會在他的面前同別的男人相談甚歡。他那麼大個人,是透明的還是怎樣?

  「噗……」顯然,就連裴澄也沒想到這對莫名其妙的兄妹居然真遇上了,「九、九金?!」

  他端著酒盅的手僵硬在半空,瞠目結舌地看著門外的人,失聲大叫。

  這聲音實在有點刺耳,九金愣了下,在洛陽城裡還會喚她「九金」的男人只有師公了,忽然被外人這麼叫,反倒覺得有些不適。帶著幾分困惑,她蹙眉,緩緩轉過身子,起先只是淡淡地飄了眼,也就是這淡漠的一眼,讓她瞬間臉色煞白,轉回眸子又看了眼。

  「見鬼了……」九金不敢置信地逕自咕噥,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面前那個鐵青著臉的男人居然是段、子、七?!

  「的確是見鬼了!」子七勾了勾嘴角,冷笑著咬牙切齒地回了句。直勾勾地瞧著她身旁的男人。

  九金緊張地吞嚥了下口水,好恐怖的視線,像是恨不得要把她大卸八塊似的。

  這種時候……不逃難道等著被宰嗎?

  她的反應很下意識,幾乎只猶豫了片刻,就立刻轉身推開了眼前那個礙眼的傢伙,拔腿往近水樓外頭跑。

  「小良,你做什麼啊?」這反應讓阿抖摸不著頭腦了。雖然七爺的表情是駭人了點,裴大人的舉止是誇張了點,也不至於把這丫頭嚇得往外逃呀。

  「該死的,唐九金!你有種這輩子就別讓我逮到!」子七站起身,追了出去,遠遠瞧見那個正奮力擠開人群,朝著樓梯方向跑去的身影,忍不住怒火膨脹吼了聲。

  不過才半年多而已,她算是什麼意思?他有變得那麼凶神惡煞麼,以至於讓她看一眼就想逃?

  「你有種這輩子就別追我呀!」九金很不服氣地回喊,他不追,她哪有閒情逃啊。

  「你們倆還愣著做什麼,快幫七爺追啊。」裴澄也按捺不住了,趕緊招呼著那兩個一頭霧水的人一塊追了出去。這對冤家好不容易總算是碰上了,子七也終於可以不用再要死不活了,裴澄實在有點亢奮,很想看子七逮到那丫頭後會怎樣。

  本來,九金的逃跑路線屬於亂中有序的,然而當一回眸,見到一堆人兵分三路地追著她跑,她的步伐開始陷入混亂了。瞧瞧段子七那模樣,被抓到準是沒好下場的,無奈,九金越是想逃腳步就是越是沒了章法,擋著跟前看熱鬧的人又多。一不小心,她就被不知哪橫出來的腿給絆倒了。

  「哎喲娘喂……」踉蹌了下後,她伸出手,試圖想抓住樓梯的扶欄以便找回平衡感。可惜,又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撞了她下,害得她手兒一滑,直撲著剛好送菜上樓的店小二而去。

  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伴隨著一陣沉重的撞擊聲傳來,只瞧見九金順著樓梯一路往下滾,滾得很順暢。她還不忘拉上個墊背的,可憐了店小二還有那一盤尚好的菜色。

  「讓那兩個蠢蛋別追了!」見狀,子七擰起眉心,衝著裴澄低吼。那樓梯雖說不算高,但卻陡得很,九金每接近地面一寸,他便覺得心往上揪了一寸,這會都快到嗓子眼了。

  「哦哦。」裴澄很識相地點頭,跑去攔住了哪兩個「蠢蛋」。

  然而,情況並沒有好轉。蠢蛋的確是不追了,可是看熱鬧的人群越來越多了,子七幾乎是寸步難行。洛陽百姓都那麼閒嗎?哪來那麼多吃飽撐了沒事幹就愛湊熱鬧的二世祖,有這閒功夫不會回去扛家業嗎?!

  子七略顯煩躁地推開了身前的人,也耗盡了最後一絲耐性。最後,他索性靠著欄杆邊,伸手在兜裡掏了片刻,掏出了幾錠銀子往樓下丟,這麼反覆來回了幾次,直至把自己的兜給掏空了,週遭的人群也都消失都差不多了,全都衝著那些個銀子跑去了,最後只剩下一些二世祖,注意力也已經不在子七和九金的追逐戰上了。

  近水樓有兩個樓梯,一個九金和店小二正在滾,人群自然就朝著另一個空的擁去。

  整個酒樓頓時清淨了不少,子七沒有耽誤太久,急著朝著九金走去。這半年她似乎變了好多,說不準以前那種奇跡般的抗生能力也變了。就在他快要接近九金的時候,她在地上痛吟了兩聲,猛地又站了起來。

  「呀呀個呸,哪個王八蛋絆我的?等我有空了,有你受的,哼哼!」出氣是必要的,但是不讓段子七追上是更必要的。九金隨意嗔罵了幾句後,就撒腿回歸逃亡路線。

  子七震驚地愣了會,仰頭看了眼身後那樓梯,又看了看九金的背影。她不是有喜了嗎?那孩子是粘在肚子的裡嗎,這樣折騰都沒有小產?

  即使追的人似乎被甩掉了,但是出了近水樓並不代表就安全了,因為九金迷路了。

  都怪她平時的活動區域被師公局限了,搞來搞去只能在市集裡頭鬧騰,萬萬沒想到磅礡大氣的近水樓後頭的巷弄居然那麼縱橫交錯,還格外的小家子氣,小到只能容納一個人鑽來鑽去,還怎麼都鑽不到出口。

  「什麼鬼地方呀……」九金挫敗了,靠著牆,喘著粗氣。瞧見斑駁的牆上有些殘缺的字跡,穿心弄。娘喲,替這些巷子取名兒的人有病是不是,剛才是穿腸弄,再剛才是穿腹弄,現在又穿心了,太血腥了。

  「累了?」

  涼涼的聲音在前頭丁字巷弄口響起,配上穿心弄這名字,讓九金愣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禁不住顫了下,冷颼颼的。

  弄口,有道戴黑色的身影慢慢出現,負手而立,微仰頭冷覷著她,嘴角還含著沒有半點溫度的笑容。就好像一個終於等到了獵物的獵手般,氣勢逼人。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九金哭喪著臉,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段子七。在他沒出現前,她分明活得如魚得水,再難的事兒都能應變自如,可是眼下他不過是露個面兒,她便覺得彷徨了。

  尤其是她逃了那麼久,氣都快喘不過來了,這位爺居然還能一派悠閒地出現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問她「累了?」……這種活像被人玩弄在手心裡的感覺,九金都快淡忘了,他做什麼要突然出現幫她回憶。

  「你覺得呢?」他反問著,九金每退後一步,他便更靠近些。

  直到,把她抵在牆邊。在原本就不寬敞的巷子裡,他緊緊地挨著她,緊到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紊亂的心跳,嗅到她發間那股縈繞在他記憶裡的淡香。

  「我、我……我不是故意砸你喜堂的啊,你想娶何姑娘就娶嘛!我不想惹事的哇,我都已經跟著師公來洛陽了。」她以為段子七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神,是怒氣未消的象徵;怎麼瞧他都不像是特意來找她的,一定是碰巧遇見了,那就把前仇舊恨給清了,以他從前層出不窮折磨人的招數,弄不好她今天就要在穿心弄裡被穿心了。

  「哦?」還真大度,「人家現在不願意嫁我了,你是不是該彌補些什麼?」

  「呀呀個呸……」九金理直氣壯地罵,但當觸碰到他深幽的目光後,氣勢立刻矮了一大截,「你不會是想要我跑去長安幫你解釋吧?太折磨人啦,我很忙啊。大不了,我讓師公替我代筆,寫副喜聯祝福你們白頭到老,這樣行了吧?」

  其實,似乎去不去長安都一樣,他的出現,就是一種折磨。要她置身事外地講出這番話,這過程比他從前對她進行的任何折磨都痛苦。

  「被折磨的那個人是我。」來了洛陽,聽著一堆小良和梅道長傳奇般的故事;現下,又聽著她三句不離師公,到底是誰比較折磨?

  「啊?」玩繞口令啊。

  見著她那副依舊帶著幾分憨氣單純的模樣,子七轉過頭嗤了聲,沒有再給九金說那些屁話的機會,倏地就把她禁錮在了懷裡,緊握著她的手腕,輕輕側了下頭,唇就擦過了她的髮髻,鎖住了她的嘴兒。

  九金下意識地想別開頭,卻拗不過他的力氣。這吻很來勢洶湧,他甚至連溫存都沒有,便開門見山地用舌抵開了她緊咬的牙關,纏繞住了她無處可逃的舌。半晌,九金拚命維持著理智,怎麼也不想讓自己再沉淪。這泥潭耗了多少心力才抽離的,怎麼也不能再蠢第二次。

  半晌,子七一直都沒有放開她,閉著眼眸,像是很投入。反倒是九金瞪大著眼,一再試圖著推開他。漸漸地,子七若有似無地動了動落在她脈搏上的指腹,始終緊繃著表情緩和了些,甚至還揚起了一絲明快釋然的笑容。

  「哇!阿抖阿抖,我找到小良了,你快把那個什麼大人帶來。快啊,好禁忌的畫面!」

  這聲音,是趙綠?什麼都好,就是長得特別一般嗓門特別大嘴還特別快的趙綠!

  九金驀地一顫,眨了下眼簾,餘光一掃,果然是那道白到刺眼的身影。她用力咬牙,也同時很不客氣地朝著段子七的舌頭咬下去,吃了痛,他總算是回神,鬆開了她。

  「你……」子七撫著嘴角,捲了捲舌頭,嘗到了血腥的味道。哪個王八蛋把她的性子慣得那麼蠻?從前分明是很乖巧可愛的。

  「段公子,你臉上不髒了,不用謝我了,舉手之勞而已。」沒給段子七繼續講下去的機會,九金歪了歪頭,笑著打斷了他。

  這笑容很刺眼,透著疏離的客套。子七瞇了瞇眸子,附在她耳邊,低問:「你什麼意思?」

  「是你和裴大人想要查驗那些屍體嗎?有些還放在義莊裡頭沒來得及處理,我這就帶你們去。」九金聳了聳肩,往前邁了一步,拉開了和他之前的距離,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不想再回到從前的日子,那種沒有自我心甘情願裝傻依賴著他的日子。

  也許,他就是個過客,和裴澄來洛陽處理了案子,還是會走。又說不準,在她離開後,他就已經娶了何姑娘。

  可是九金不知道,她越是想若無其事,就越是讓人覺著欲蓋彌彰。

  至少將一切看在眼裡的趙綠是這麼想的,不禁就轉頭衝著剛趕來的阿抖嘀咕了句:「小良不是有喜了嗎?」

  「是啊。」阿抖瞧了瞧巷子裡的小良和七爺,除了挨得近了些,也沒什麼特別呀。

  「是梅道長的呀!」

  「對啊,難不成還是你的啊。」

  「可是我剛才明明看見她和那個公子……」話說到一半,趙綠頓了頓,匆匆一瞥,他也不是很肯定,自然不能拿出來亂講。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小良和這個段公子之間有曖昧!這年頭,女人果然是最善變的,想著,他自言自語地咕噥:「世風日下了啊,破鞋越來越搶手了嗎?」

  至少,趙綠自以為說得很輕,沒想要讓九金他們聽見這話,可惜所有人都是長耳朵的。

  「喂!你說什麼啊!」好賤的嘴哇,九金捲起袖子,氣勢洶洶地朝著他衝了過去。

  大事不妙,幸虧裴澄出現得比較及時,覺得不管怎麼說還是正事要緊。何況,九金以往每次跟人打架,最後都會被人打,「九金,下次再說下次再說,先帶你七哥哥去摸屍體。」

  「是啊是啊,裴大人和七爺等了你好久,小綠的話你別計較了,我會去跟梅道長和小吳講的,你放心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劉阿抖!你跟我有仇啊,我不想被閹啊!」

  氣氛頓時變都輕鬆了不少,九金放鬆了些,看著趙綠擠眉弄眼的樣子傻笑。

  可惜有人就是不願意放過她……

  「哥哥妹妹的遊戲玩膩了是不是?最近喜歡上這種『你追我逃』的遊戲了麼?我不介意陪你耗上一輩子。等死老頭的喜聯寫好了,讓他送給我們倆就好。」擦身之際,他輕笑著,說道。見九金僵硬在原地,遲遲沒有反應,便又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喚了聲:「小良姑娘,不是說帶我們去義莊麼?」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43

第四十八章

  即使是在白天,義莊依然透著股陰森森的感覺,在一片荒野蔓草的包圍下,只有那麼一棟破舊的宅子橫亙在面前。

  九金俐落地從騾子上跳了下來,衝在最前頭,可是很快又被段子七拉到了身後,她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便反射性地哼了聲:「咦?」

  他沒有做聲,繃著臉,飄了她眼,逕自推開了義莊的門。

  嚴格來說,這甚至不能算是一扇門,只是一塊較為厚重的木板而已。在子七有些粗魯的動作下,它緩緩被推開,一股混濁的氣味撲面而來。一絲霉味夾著一些腐臭味,他倒是習慣了這種味道,卻忍不住邊查看著四周,邊啟唇,問道:「你常一個人來這邊嗎?」

  「我?」九金不解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嘁……除了你還有誰值得我關心的?」他懶懶地勾起嘴角,蹲下身,接過裴澄遞來的箱子,開始整理起東西。

  這人怎麼還是那麼二世祖呀,跟人家講話都不懂得看著人家的,好沒禮貌呀。九金嘟了下嘴,自顧自地走去前頭那排棺材旁,邊推著棺材蓋子,邊回道:「有時候紅扁和小吳會陪我來呀,偶爾費菲也會陪我。費小姐你還記得麼?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喏,在洛陽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很照顧我。」

  「嗯。」聞言,子七一直緊皺著的眉頭鬆開了些。然而一抬眸,見九金很吃力地在一一開棺,他的眉心又擰了起來,沒好氣地瞪向一旁的裴澄阿抖等人:「你們是來觀賞屍體的麼?要不要讓九金去給你們買點零嘴吃?」

  「中!可以嗎?」阿抖的那個同伴很興奮地睜大眼。

  引得阿抖很不客氣地抬起手,用力朝著他的頭拍去,「吃你個頭,呀呀個呸,還不快去幫小良!」

  總算是還有個識相的,子七收回心神,整理了些皂角蒼朮之類的東西丟進盆子裡,遞給了裴澄。剛想帶手套的時候,又頓了頓,看向九金,沉著聲詢問:「就這樣驗可以嗎?需不需要通知下這些死者的家屬?」

  「噗……」裴澄誇張地溢出笑聲,沒想到這話會是段子七說出口的。

  這算是規矩,但是子七從來都是個不把規矩放在眼裡的人,這會竟然講究起這些了?

  「不用了,我都挨家挨戶去知會過了。」說著,九金走上前從懷裡掏出火摺子,替裴澄點燃了那放滿蒼朮等物的盆子。

  子七抿著唇,套上手套,起身,若有所思地瞧了她好一會。看來,這丫頭的確是變了不少,做事有條理多了,也周全得很。不安的感覺也就這樣油然而生了,現在的唐九金早已不是他從前的那個傻妹妹了,是否……還會需要他?

  「怎麼了?」見子七若有所思地站著,沒有動靜,九金小心翼翼地問。

  「沒,沒什麼……」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他回過神,尷尬地笑了笑,面色嚴峻地朝著就近的那口棺材走去。瞧了片刻後,又飄了眼身旁的裴澄:「龍套不在,你幫忙記錄一下。」

  「嗯。」

  「仲夏初,屍體已膨脹,腥臭,膚爛,有蛆蟲,毛髮脫落。」至少死了五六天了吧,「九金,還記得多久前接手這具屍體的麼?」

  「有十多天了吧。」具體時間她也不是記得太清楚了,當初哪會想到能牽扯出那麼大的事。

  子七應了聲,又低下頭認真查看起來,不斷地說著那些好專業的東西,裴澄則始終皺著眉頭記錄著每條細節。

  在九金看來,這裡所有的屍體都是差不多的,都已經有些潰爛了,又全是青紫色的。反正她是根本看不出什麼明顯傷痕,然而子七卻是從正面到背後,再是左側右側全都翻看了回,眉心皺得都能打結了。嚴格說起來,在她的記憶裡,幾乎沒有見過這樣子的段子七,如此專注於一件事,銳利的眼神中洩出一股從前的他怎麼也不會有的穩重感。

  她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認真起來會是那麼性感喏。他側臉的輪廓分明,衣領微敞,興許是剛才在穿心弄被她折騰的,露出了很漂亮的鎖骨線條,還有脖子間那個很眼熟的玉墜兒……是那片玉葉兒?!

  九金驚訝地把手伸進隨身的小挎包裡,摸到了屬於她的那片玉葉。不是說這是獨一無二的嗎?為什麼他也會有?騙人的哦,該不會是其實這東西市面上多得是吧?

  「你踩在我的箱子上了……」

  「啊?」直到子七無奈的聲音傳來,九金才猛地回神,傻乎乎地點了幾下頭,「哦哦。」

  「把那瓶清水給我,就是那個褐色的瓶子,還有旁邊的那瓶蔥白沫。哦,還有醋。」

  「哦哦。」九金又應了兩聲,蹲下身,把整個箱子抱了起來遞給子七。那麼多瓶瓶罐罐的,她又不識字又不懂,哪會分得清什麼是什麼呀。索性就一起丟給他,讓這位爺自己挑。

  子七也沒太在意,更沒有像從前那般笑話她的傻。輕笑著用水將屍體灑濕,又在一些較為可疑的地方塗了些許蔥白沫,再用醋蘸紙蓋了上去。這樣的動作,他不厭其煩地做了好多次,覺著差不多了才停了下來,「得等一個時辰,你肚子餓麼?」

  「唔……還真有點。」

  「走,帶你吃東西去。」他很隨意地把那個醋瓶子裡剩餘的醋倒進了火盆裡,跨了過去,又逼著九金也跨一下。見她乖乖照做了,子七滿意地點頭,褪下手套,大步往外頭走去。

  「不是說只要等一個時辰嗎?去吃東西要來不及的喏。」

  「騎馬就來得及了,你不是一直想騎馬的麼?」

  九金鼓起腮幫子,沒再說話,反正她也真的是餓了。只是,他不知道人是會變的嗎?以前愛騎馬,現在的她反而愛騎騾子了,慢悠悠的,多愜意。

  在段子七的幫助下,九金好不容易爬到了他的馬上,居高臨下的感覺讓她一直懸著心,身子下意識地挨近身後的子七。

  「你住哪?」這是子七的開場白。

  「上清宮呀。」好莫名其妙,他們是去吃東西耶,不是應該先問她要吃什麼嗎?

  「為什麼我去上青宮的時候,那裡連個鬼影都沒有?」分明是野草蔓延,到處都是蜘蛛網,一副好久沒人光顧過的樣子。

  「……你是去了哪個鬼地方啊。」他們上清宮人丁很興旺啊,天天都吵得要命。

  「不就是洛陽城西的上青宮嗎?」子七答得很理所當然,那是龍套先行一步,率先到洛陽打探後,信誓旦旦給他引得路,能錯麼?

  「噗……」九金很不客氣地噴笑,惡狠狠地斜瞪了他眼:「那是假冒偽劣的,一群假道士想傍著名牌騙銀子!前年打假的時候,就被小吳給剷平了。」

  什麼東西嘛!虧她還以為他變了,對她不像以前那麼惡劣了。結果咧,連找她都會找錯地方。

  「……」子七沉默了,如果此刻龍套在他面前,他一定會很不客氣地弄死他!

  「嘖嘖,我不識字,你也不識字嗎?好歹師公教會我『上清宮』這三個字了,是清水的清,不是青天的青!」

  換以前,要是這死丫頭敢這麼跟他講話,他一定會折磨死她的。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是他比較混賬在先,「我等下送你回去。」

  「不用,有人會來接我。」

  「他?」該死的,檔次不一樣了是不是?有專車接送,不稀罕他了?

  「他?」什麼跟什麼啊,做什麼弄得像打啞謎一樣,「不知道,是輪班的,不知道今天輪到誰喏。」

  「……」他娘的!還搞輪班制?!

  「對了,觀世音和爹還好嗎?」畢竟是有恩於她的人,還是忘不掉的。

  「說不清,你還是回去看看吧。」他用著很惋惜的口吻說道,又不能真咒自己爹娘,又想著把她騙回長安,只好這樣模稜兩可了。然而當一轉眸,瞧見她脖子上那根紅線串著的吊墜後,臉上便立刻浮現出慍色,「怎麼又把這玉白菜戴起來了?那片玉葉呢,掌櫃不是說,你臨走時去取走了嗎?」

  「嘁……還說呢。你串通了掌櫃一塊騙我是不是?就知道你從頭到尾把我當傻子耍。說什麼這玉葉子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那你脖子上戴的是什麼?」

  「你聽錯了,掌櫃是說,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一對了,是一對。」子七刻意強調,她去修補玉葉的事兒,他已經聽掌櫃來回講了不下百遍了,怎麼也不會記錯,「這葉子本來就是一對的,定情的東西,有個名兒,叫一葉雙歡。」

  「定情的?一夜雙歡?!」好邪惡的名字,讓九金不禁想起了那一夜,臉頰漲得通紅。

  「是啊,定情的,收下了,就逃不掉了。」他微笑,似是自言自語地說著。

  後來,段子七隻是帶九金去吃了一碗豆腐腦,很辣又沒有蔥花的豆腐腦。據說還有贈品,他把贈品送給了她,可是九金認得那個叫做情人鎖的東西,這不是洛陽賣豆腐腦送的,而是明德門那家的,是她原來的那個。因為那上頭還有她不小心弄出來的劃痕。

  可惜,她已經知道了,這東西並不能幫她找到真命天子,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孔明鎖。

  跟著她才明白,說什麼帶她出來吃東西,其實也就是順風而已。他的目的就是想找個熟門熟路的,替他找個穩婆來幫忙驗屍。

  一直到黃昏,九金一直坐在義莊門口吃著那碗豆腐腦,味道也並沒有什麼特殊,可她卻吃得很慢很慢。她沒有再進去。結束了才聽說,那些姑娘身上全是傷痕,根據穩婆查驗,都已經不是處子了,子七說有被姦污過的痕跡。那些傷都不是致命的,那些屍體肚子都很漲,裡頭又沒有水,初步判定是被悶死的。具體的,還有待查驗,所以往後幾日,她可能得經常配合段子七和裴澄。

  「哈哈,小良,我把那男人給甩了,厲害不?」

  九金想得太入神了,以至於前頭駕著馬車的小吳喊得很大聲,她都沒聽見。

  見她沒有回應,小吳拔高了嗓子,又吼了聲:「喂!我把那個男人給甩掉了!」

  「啊?」九金猛地一震,思維還沒來得及跟著轉過來,想了會,才明白小吳再說什麼。

  今天剛好輪到小吳來接她,段子七沒打算就這麼放過她,想坐著小吳的馬車送她回道觀,小吳死活都不答應,結果他便騎著馬拉著裴澄在後頭跟著。估摸著小吳的意思,應該是終於把他和裴澄甩掉了吧。

  「怎麼跟個愣頭青似的,傻了呀。」她的反映好遲鈍,吳仁艾暗自咕噥了會,覺得這事一定跟剛才那個死纏爛打的男人有關,「那個男人是誰?」

  「是……」該怎麼形容他?九金托著腮,猶豫了會,還是習慣了那個稱呼:「是七哥哥。」

  「啊!就是紅扁說,有朝一日遇上了,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塊的那個七哥哥?難怪小師父今天眼皮一直跳不停,原來是情敵粉墨登場了呀,好刺激啊!」

  「你的表情怎麼那麼幸災樂禍呀。」九金氣呼呼地橫了他眼,打心底裡唾棄他這種準備看好戲的心態,「對了,最近我不去市集不接生意了。」

  「不會吧?你太沒志氣了,舊情人才出現,你就被打擊得打算罷工……」

  「呀呀個呸,你才罷工呢。我得處理那些姑娘的屍體呀,死得多可憐呀,我打算自己掏點銀子,把她們的喪事辦得考究些。還有哇,我今天聽人說快七夕了呀,那就是師公的生辰日快要到了,我得幫他慶生哇。」

  「……小良,你果然是小良!」多麼正統的良家婦女啊,面對舊情人的撩撥,還能坐懷不亂,想到要幫小師父慶生,不愧是讓他鞍前馬後了那麼久的小良啊。

  九金眨了眨眸子,撩開簾子衝著小吳傻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話題幾乎都圍繞著怎麼幫師公慶生。一路上,他們想了很多法子,又否決了很多法子。一切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的改變,段子七的確出現了,可她還是小良。依然過著這半年來小良漸漸摸索出來的生活,坐著上清宮的馬車,在洛陽大街上放肆地笑。沒有人笑她傻,大伙都說,小良是個很能幹的牙婆。

  那段低谷期她終於是熬過來了,但是九金知道,不能再做回傻子,不能好了傷疤就忘了痛。這半年……是師公扶著她站起來的,是師公成就了她。

  所以!九金很堅決地告訴自己,不可以再被那個二世祖誘惑!

  不過,顯然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原先平靜如水的生活還是被打亂了。

  當小吳駕著馬車慢慢靠近上清宮後,九金遠遠就瞧見了立在門口的師公。

  他冷著臉,面無表情。見他們回來,也沒迎上前,直至等到馬車停下,九金自己跳下了馬車,他才抬了抬眸子,嘴角蠕動了下,沒能擠出一句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瞧著她,許久許久之後,忽然拉起她的手,有些粗暴地轉身朝著道觀裡頭走去。

  「小師父怎麼了呀?」一頭霧水的小吳轉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紅扁,壓低聲音問。

  「趙綠來過了,跟師公在屋裡頭聊了會,也不知道說了什麼,之後師公就一直這副表情,嚇死人了。」

  遠處,傳來了九金殺豬般地哀嚎聲,「痛啊!會痛啊!你做什麼又打我屁股,我只是去了回義莊而已呀。」

  「而已?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今天還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嗎?」

  「……」趙綠!一定是那個死男人,九金咬牙切齒地暗自在心底發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親手折磨死那個大嘴巴爛舌頭的男人!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44

第四十九章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被當眾打屁股了,九金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唧著,反正師公下手向來都不重,以前她也只是覺得比較丟人而已,現在習慣了。

  但是當眾被拍屁股是一回事,私底下門兒一關,孤男寡女,又狠狠地把她往床上一丟,再用餓狼般的眼神瞅著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性命攸關啊!

  「你是不是打算打我?」九金蜷起身子,拚命往床角縮。

  「……」哼,他還不屑為了她破壞自己的君子氣度。

  「還是說,你又要打算關我禁閉,讓我陪驢兒去聊天了?關禁閉是沒所謂啦,我最近也不太想出門,就是能不能不要再讓我陪驢兒呀,它好臭哇。」

  「難道你覺得自己很香噴噴麼?嘁,一股子屍臭味。」他很嫌棄地目光從她身上掃過。

  屍臭?!怎麼可能呀,九金皺著鼻子,拈起自己的衣裳一角,死命地嗅了會,暗自咕噥:「七哥哥有逼著我跨過火盆了啊,應該不會那麼臭才對……」

  「七哥哥?!」這三個字真是堪比一堆針,狠狠地朝著他心頭紮。

  「趙綠不是都跟你說了嗎?」難道她又自以為是地犯傻了?

  「是說了。」只是他不知道趙綠口中那個在穿心弄裡頭跟她擦來擦去玩曖昧的死男人,居然是段子七!更不知道他千叮萬囑不准她再擅自跑去義莊,結果她還是去了,還是跟段子七去的!

  「我再不見他了。」沒等師公說下去,九金很自覺地作出保證。

  「嗯?」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做賊心虛。

  「我說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他了呀,要是碰巧遇上,就避開。」所以還是關她禁閉吧,那就不會有碰巧的事了。

  「為什麼?」他的臉色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更鐵青了。

  「唔……」不想再見面都要有原因的哦?九金歪過頭,眨著眼眸,想了會,「因為這兒已經不是半年前的長安段府了哇,比起以前,我覺得吧,我現在活得可滋潤了。大伙都不討厭我了,道觀裡頭的人都待我很好,還有小吳願意被我奴役,街坊也都很好,婆婆還會一直煮紅燒肉給我們吃。好多人都說梅道長和小良是好人,這裡的人只知道我有個喜歡當眾打我屁股的師公,沒有人知道我還有個七哥哥,沒有人知道的事……是很容易遺忘的,很快很快就會忘記的……」

  這段話好語無倫次,連九金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麼。她表達不清一些想法,覺得有點無力,乾脆閉上嘴,垂頭把玩起自己的手指。

  「很快?」很快會忘記的?那也就是說,半年了,她還是沒有忘記,以至於連見他都不敢,「過來。」

  他耐著性子,放柔了嗓音,撩起道袍在床沿邊做了下來,輕拍了下。九金防備地打量了他眼,在心裡權衡了下,要是不聽話估計會把師公的怒火給勾上來,划不來的。於是,她乖乖地手腳並用爬到了他身邊。

  「在洛陽,你真的開心麼?」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上她的臉頰,很輕柔的動作。言下之意是,待在他身邊開心嗎?

  「真……真的……」她不是猶豫,只是忽然被這樣溫柔地對待,弄得她好緊張。

  「是不是很想讓我關你禁閉,那樣就不會見到他了?」項郝傾下身子,用唇輕觸了下九金的嘴角。見她點頭,他嗤笑,很自嘲的笑,「那嫁給我,要關,就關一輩子。」

  「……可是我是破鞋了耶。」她還是很介懷趙綠的那套說辭。

  破鞋?這詞兒讓項郝皺了皺眉端,略感不適,「哪聽來的詞?」

  「師公。我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喏。」雖然她現在總體感覺是挺端莊的,但是沒準受了什麼刺激又會犯傻,傻子很會被嫌棄呀。她家師公和七哥哥不都是驕傲得要命嘛,當初,全都是不允許自己愛上個傻子,然後輪流上演丟下她放任她獨自去闖蕩的戲碼。難保以後還會不會重演一回,她心臟的承受能力有限,她的愛也不是可以這樣胡亂揮霍噠。

  「別再叫我師公了,好難聽,我比較喜歡聽你叫我相公。」

  「……」還不是一樣難聽哦。以這些日子跟那些二世祖糾纏的經驗來說,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扯開話題,「那個,這事以後再說。我們先說你生辰的事,你想要什麼禮物?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像你一樣,送贓物給你的。」

  「禮物?」他有缺什麼嗎?

  「嗯嗯。」

  「送只破鞋給我吧。」

  「啊?」當真世風日下了呀,破鞋居然還成了禮單上的東西。

  「你扯話題的技巧還真爛。我既然決定了要娶你,就由不得你拒絕。反正差不多全洛陽的人都知道你懷了我的孩子,早晚都要嫁的。你索性殺了我滅口吧,要不然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當你是答應了。」

  「……」原來讓她假裝懷孕只是為陰謀鋪成而已?!

  「小師父!有人來砸場了!」門外,忽然傳來吳仁艾的聲音,打破裡屋子裡曖昧不清的氣氛。

  光是喊,絕對不足以表達事情的嚴重性。吳仁艾乾脆一腳踹開了門,又放聲大吼了遍,「砸場了,我們被砸場了!」

  「那就把他揍出去,沒瞧見我很忙嗎?」項郝不耐地轉了轉眸子,瞪了眼那個不識相的小吳。

  小吳愣了下,原來的確沒瞧見小師父在忙。現在瞧見被他按在懷裡的那團東西,他就更不覺得小師父忙了,「這次來人眾多火力兇猛,大伙都怯場了。」

  「那你就披著那條虎皮出去扮老虎嚇唬人好了,之前又不是沒試過,大驚小怪做什麼?」

  「可是,那個人說要見小良。」豹皮!那是豹皮!吳仁艾偷偷地在心裡頭糾正。

  「是誰哇?」九金好奇地問,因為跟她有過生意來往的人都有個共識,絕不會跑到上清宮來找她,會有被閹掉的危險。

  「就是被我甩掉的那個男人嘛,沒想到他換了身衣裳帶了一堆人殺上門了。」

  段子七?!

  儘管沒聽九金和小吳講過那段甩人的事兒,但是項郝還是很直覺性地想到了他。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他轉而飄了眼九金,見她死抿著嘴角不說話,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把他領去客堂,就說我在那等他。」項郝起身,把原本只是微亂的衣領拉都更亂了,臨走前,又叮囑了剛想鬆口氣的九金一句,「愣著做什麼?換身衣裳,出來見你娘家人。」

  「唔……」不要了吧?這樣對她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

  在領導著臨時找來的衙役們大鬧了上清宮一場後,子七被帶到了客堂。還為他備了茶和糕點,待遇算是不錯的了。就是客堂外那群排列整齊虎視眈眈逼視著他的道士們,非常讓人討厭。

  「小道長,能不能麻煩讓他們忙自己的去,別站這兒盯著我瞧?」實在忍無可忍了,子七還是努力維持著客套的微笑,放下茶盞,輕聲問道。

  吳仁艾瞥了瞥嘴角,顯得很不耐,「小良就喜歡我們幾個這樣看著客人,說是感覺上比較親和,難道你不覺得麼?」

  「哈,哈哈……很親和很親和,小良真有見地。」子七依舊笑得很燦爛。邊說,他還邊伸出手指,不停地指著吳仁艾,算這死道士狠,居然敢拿九金來壓他,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他要把這仇記著,來日方長,慢慢報復。

  「你笑什麼哇,誰允許你笑的。我警告你哦,別想再欺負小良,吶……」說著,吳仁艾揚了揚下顎,比了下客堂外壯勢的那些人,「看到了沒有,我們後援團的陣容是很強大的,你要再敢像以前那樣凌虐她,就把你揍到連你娘都認不出來!」

  不錯啊,連『揍到連你娘都認不出來』這話都會講,不愧是被九金污染過的人。只是,凌虐……這詞會不會太嚴重了點?

  「喂!我在跟你講話,聽見沒有啊?」

  「嗯,我不會再欺負她。」有這精力,他也會用來跟這個死道士算賬。

  站在人群後頭,聽著小吳咆哮了些會後,項郝輕咳了聲,等到大伙識相地給他讓出路後,他便挑了挑眉梢,跨入客堂,斜覷了段子七一眼,笑著開口,是笑裡藏刀的笑,「恐怕段少爺也很難有機會欺負她了,是來探望妹妹的嗎?」

  子七咬著牙,瞪著面前一臉偽善笑意的梅項郝。這個死老頭跑出來做什麼?就算是見客,好歹也把儀容收拾好吧,大敞著衣領算是什麼意思,想色誘?不對……他剛才是進行了什麼運動,誰配合他做的,為什麼會衣衫不整表情饜足的出現?!

  「段少爺?」見段子七沒反應,項郝試探性地喚了聲。

  「師公。」子七回神,含笑開口,又瞧了瞧他身後,沒見到那個身影,「九金呢?」

  師公?這稱呼居然還有從段子七口中溢出來的一天,倒是讓項郝頗覺詫異。他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若無其事地入座,抿了口茶,回道:「在換衣裳。」

  「換衣裳?」該死的,他就知道孤男寡女了大半年,城池很有可能已經失守了。可是他們倆要不要那麼迫不及待?那死丫頭今天才見到他啊!

  「段少爺是來探望妹妹的嗎?」項郝擱下茶盞,故意忽略掉他的驚詫,話兒問得順理成章。

  「算是吧……」如果,她堅持想要現在的生活,他是不是從此也只有探望妹妹的份了?

  「紅扁,讓阿九換了衣裳快些過來,別讓客人久等了。」剛巧瞧見躲在客堂外人群中鬼鬼祟祟的紅扁,項郝蹙眉叮嚀了聲。

  「呃……師公,阿九說……說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想睡覺了,就不來見客了。」紅扁吱吱唔唔地複述著九金的話。見到客堂裡那兩個男人駭人的目光,她嚇得縮了縮脖子。

  「是麼?那你去轉告她,要是實在想睡,那就好好睡。睡飽了,今晚就別想睡了。」嘁,撒謊也不先衡量下自己的體質,就那副活蹦亂跳的模樣,裝什麼病秧子?

  「好,這就去!」紅扁很沒立場地殺去了九金房裡。

  「見笑了。」項郝慢慢轉回目光,笑看著子七,又補充了句:「這丫頭不比以前了,現在性子劣得很,被壓迫久了懂得反抗了。」

  「她這半年過得還好麼?」子七沒動聲色,無視掉了死老頭聊起九金時那股親暱的口吻。

  「怎麼段少爺現在才想到要來關心她麼?不好又如何呢?你是想要來彌補什麼嗎?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對於阿九來說,這半年即使再苦都已經熬過去了,你不如還是不要再出現的好,免得讓她再把那些痛再回味一次。」項郝很不客氣地溢出一聲譏誚的笑,言辭間,有些咄咄逼人。

  子七聳了下肩,沒太把梅項郝的不友善放在心上,是他有錯在先,即使讓情敵暫時居高臨下,他也認了,「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想來彌補的。不管九金最後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嘗試去尊重她。只是關於那場婚禮還有那一夜,我欠她一個解釋。你就當我是自私好了,我必須把那些誤會解釋清楚,不想讓自己抱憾。」

  「哦?」這話,讓項郝愣了下,臉上還是保持著笑,他甚至有些懷疑眼前這個人,真是他見過的那個段子七嗎?半年而已,足以把一個二世祖打磨成這樣?深看了子七片刻,他揚起嘴角,不再拐彎抹角,「聽說段少爺是來辦銅駝陌那件案子的?你若是需要我和阿九幫什麼忙,儘管開口便好,我們也希望你早日把那案子辦掉。我和阿九快要成親了,你要是方便,就留下喝杯喜酒吧。如果趕著回長安也不打緊,改日我會帶著阿九去段府探望你和段家二老,畢竟那兒也算是她的娘家。」

  話裡頭的意思就是他趕緊把事情弄好,快點滾吧,別跑這來攪局。

  但是,段子七顯然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言下之意,在乎的重點還是偏離了,「成親?她答應了?!」

  「我和阿九早在長安就定了親,難道段少爺忘了?」

  忘?他怎麼可能忘?!就是記得太清楚,才天天提心吊膽,想見她,又怕哪天見到了,她會帶著一群煞風景的死小子喊他舅舅。

  「不准成親!」去他的沉穩修養,要是再忍下去,他就是把自家女人往別人懷裡頭丟了,他一點都不想再孬一回。

  「嗯?」終於是忍不住了嗎?項郝哼了聲,玩味著看著臉色鐵青的段子七,頓時覺得心情很好。

  「為什麼?」同樣發出疑問的還有剛來,就聽見段子七咆哮的九金。

  她忽然就蹦進了客堂裡頭,事情的細微末節還沒瞭解清楚,只聽到段子七最後的那一句。初步推斷,他們倆莫非實在討論師公剛才提及的婚事?那她是不是也有發言權?

  「你是我的人,就算要嫁,也得給我個理由!」

  這什麼世道啊!她不想見段子七,需要給理由。想嫁人,又要理由。還讓不讓消停了?九金沒好氣地推開他,把之前在師公那受得氣全撒他身上了,氣呼呼地叫開了:「我們又沒有拜過堂,我要成親關你什麼事?你要成親的時候,也沒有問過我意見啊!」

  「你是什麼意思?在報復嗎?」用自己的終身幸福來跟他較勁?

  「沒空!我很忙哇,哪有空報復你。我每天要陪費菲小吳紅扁吃喝玩樂,還要去諮詢下衣裳有哪些新款式,瞭解下最近流行什麼,另外還得跟同僚聯絡感情,最後還要抽空去販賣下人口!」九金站到門檻上,仰起頭,抬高了氣勢,居高臨下地吼。

  沒有報復?這還不算報復?一字一句,分明是他從前陪著費菲去明德門買豆腐腦遇見她時說的,不要以為只有她記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他記得比她更深刻!

  「……」子七身子僵了下,眼眸輕輕掃過客堂外那堆死道士,半晌,牽強地扯開嘴角,吐了句,「那你什麼時候會比較空,我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而已。」

  九金嘟了嘟嘴,換作以前,她怎麼也不會想到,七哥哥會有對著她低聲下氣的這一天。可她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只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便習慣地偷瞄著師公,想請求支援。

  不是沒感覺到她依賴的眼神,項郝卻故意不去看她,他想要的不是九金的依賴,更不要她總是把他當作逃避段子七的避風港。即使是縱容,也是有極限的。

  「我沒有話跟你講了,該講的,在長安都講明白了。我討厭只會大吼大叫的二世祖!討厭來道觀鬧場子還要神經兮兮跑去換身衣裳的二世祖!還討厭一天到晚就只會想些奇怪的招數來凌虐我的二世祖!討厭死了!你根本就不瞭解我,我們還有什麼話講哇。管你是哥哥妹妹,還是我逃你追,你愛玩什麼遊戲就自己玩去,現在的我沒空奉陪了,不送!」

  九金連氣都不喘地吼完這段話後,就轉身撒腿逃開了。

  子七乾瞪著她的背影,分明瞧見了她說那話時眼眶裡頭濕濕的,以往總見她大哭大鬧,當那淚變得無聲了,竟是那麼的澀。聽著她一句句的控訴,他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是十惡不赦不可饒恕。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44

第五十章

  自從那天之後,段子七就好像失蹤了,偶爾會傳來他和裴澄的消息,案子似乎有了不少進展,他很忙。

  九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只是……她總覺得找不回原來的心情了。

  「小良姐,她們說你一定能幫我談到好價錢,還能是個大戶人家,我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九金沒精打采地看著眼前的姑娘,突然就對這種裝可憐騙同情的伎倆覺得好厭倦。就算賣進了好人家,又運氣很好地換來一場姻緣,那又怎樣,始終還是低人一等了,下半輩子的幸福?那種被人施捨同情的感覺,當真幸福?隔了很久,她回過神,婉轉地說道:「最近市場那麼蕭條,你還賣什麼身呀,等萬象復甦了再來賣。」

  「啊?可是大伙都說最近市場不錯啊。」姑娘不依不饒。

  「我說蕭條就是蕭條!」其實蕭條的不是市場,是她。九金覺得自己似乎開始厭惡起用這種手段賺銀子,她根本不是在給那些姑娘們幸福,是眼睜睜地把她們往火坑裡推。她自己不就是個鮮活的例子麼?

  「可是……」

  哪有那麼多可是,好煩!九金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正想罵人的時候,突然被一個衙役打斷了。

  「小良姐小良姐,總算是找到你了。」

  遠處奔來的衙役在問了一堆人後,終於找到九金,顯得很開心。他趕緊加快步伐湊了上來,喘著氣,頑強地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裴大人讓我來找你,趕緊帶你去郊外的蹴鞠場,說、說七爺瘋了。」

  「瘋了?!」九金不敢置信地怪叫。

  非常好!她傻完了,該死的輪到他瘋了。沒膽識沒擔當沒度量的男人!連這種事都要跟她較勁?

  九金趕到蹴鞠場時,人不多也就六個,但是場面很混亂。

  裴澄形容得一點都不誇張,看起來,段子七真的瘋了。

  跟往常一樣,子七還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那身裝扮看得出他是一早就計劃好要來蹴鞠的。唯一的區別在於,他的髮絲有些紊亂。隔得太遠,九金瞧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股氣勢很冷漠,讓她覺得好陌生。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蹴鞠場上,沒人注意到九金的出現,龍套很專注地扯開嗓子叫喚。

  「哦……少爺!太精準了,你簡直就是我的神。可是你累了嗎?要歇歇嗎?喝口水吧,我幫你捶捶肩啊……」就算少爺不累,他也已經喊累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龍套的聲音消散在了風中,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子七依舊專注在蹴鞠上,一個接一個地往得分門那邊踢,每一腳都像是用盡全力。只是,每個蹴鞠的著落點都不是得分門裡頭,而是守在門邊的那個人嘴上。九金倒抽了口涼氣,依稀見到那個守門的人嘴裡都已經被踢出血了,可段子七還是沒有收斂的氣勢。

  讓九金更無法想明白的是,很認命地站在球門口的人是趙綠!而在一旁很興奮的不斷將蹴鞠遞給他的人竟然是趙綠的妹妹趙紅!

  「這是在做什麼,全家都來賽嗎?」看起來,他們三個人好像玩得很開心,反而是九金這個旁觀者很揪心,好不容易才挪動腳步,靠近了裴澄,好奇地問。

  「你來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裴澄轉過身,「快!快去拉住你七哥哥,這樣下去那傢伙滿嘴的牙都保不住了。」

  「我?!」開玩笑吧,裴澄是特意讓人把她找來送死的吧。

  「當然是你,以前每一次不都是你勸住的嗎?」

  有嗎?有過以前?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九金哭喪著臉,猶豫不決地拉扯著衣裳,「可是這次不同啊,趙綠到底怎麼他了?」

  就算有以前,九金認識的七哥哥也從來只是小打小鬧,不會真的傷到人。但是這次他的認真程度不是一般的,活像趙綠燒了他所有衣裳似的。

  「我怎麼知道,他只說要讓這人永遠講不出話。」說著,裴澄頗為曖昧地瞟了眼九金,咳了兩聲,低聲追問:「九金,你老實講,你跟那個男人是不是有姦情?」

  「咦?跟我有姦情的人就會被折磨到滿嘴是血喏,那太好了!我們也姦情吧!」九金含著涼涼的笑意轉頭看他。是怎樣啊,仗著自己官大就可以懷疑她的端莊程度哇?最該滿嘴是血再也講不出話的人就是他了!

  「別!你別靠近我,離我遠點!」裴澄急忙往後躲。

  「小姐!」

  什麼聲音?好激情啊。九金還沒找到聲音來源,就看到有個黑影熱情地朝著她的方向奔來,什麼東西啊?!

  「太好了,真的是你,原來不是少爺和裴大人的幻覺,你真的在洛陽!咦?好像又不太像……」龍套沸騰的情緒忽然打住,費解地擰起眉心。這個小姐……瘦了好多喲,穿衣裳的品味也好了很多,氣質也不同了耶,最重要的是她好漂亮呀。

  「哎呀,走開啦,你身上全是汗,做什麼往我身上蹭啊,端莊點。」九金撇了撇唇,推開了龍套。

  就因為「端莊」這兩個字,龍套先前的所有懷疑全都一掃而空了。他趕緊推起諂媚的笑臉,甚至遺忘了他家少爺還在蹴鞠場上發瘋,開始滔滔不絕地敘舊了,「小姐哦,你什麼時候跟我們回長安呀,老爺和夫人都很想你,你住的屋子還空著,落鳳每天都要到掃很多次。還有那兩隻烏龜呀,少爺建了個烏龜池,為它們找來好多伴,就是可惜了雌雄分配不均,經常有紛爭,還有……」

  「你家少爺在發什麼瘋?」九金很快打斷了他的話,不得不承認雖然龍套很聒噪,很是那堆絮絮叨叨的話,讓她心底一陣陣地顫動。

  「啊!」被她這麼一問,龍套猛然記起了更重要的事,比起裴澄,他要果斷得多,完全學會了他家少爺的霸道。不由分說地就把九金用力推到蹴鞠場上去,然後才想到要回答她的問題,「我不知道啊,你還是自己問少爺吧。」

  「絲……」九金沒料到龍套會突然推她,重心不穩一個趔趄,臉朝下,撲倒在了地上。

  為了保護自己的臉,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擋,地上的一些碎石子嵌入了她的掌心。九金痛抽了聲,憤恨地瞪著龍套,失聲大罵:「你們有病啊!做什麼要找我來勸?他又不是我的誰。」

  她吼得很大聲,幾乎用上了所有力氣,震耳欲聾。導致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朝著她看了過來,自然也包括段子七。他愣了下,蹙眉緩緩轉過頭,看著九金的方向,片刻臉上駭人的表情緩和了些,眼神卻依舊很清冷。

  「你在做什麼?」反正都已經趕鴨子上架了,九金索性硬著頭皮爬起來,趁他保持安靜的時候乾笑著靠近,小心翼翼地問。

  近距離觀察後,她才發現趙綠的傷要比想像中還嚴重,而趙紅的表情要比想像更光彩熠熠。

  子七瞇起眸子看了她些會,沒有說話,牙關一直緊咬著。漸漸平復了心情後,他才提了提嘴角,衝著她笑。但是很快,當他的目光落到裴澄和龍套身上後,那寡淡的笑容就褪去了:「是誰把她找來的?」

  一旁被質問的兩個當事人很默契地伸出手指,分別指向對方。

  「嗯?」子七不悅地哼了聲。

  這聲音聽起來倒是暖暖的,但是卻讓人有一種暴風雨前才會有的窒息感,裴澄尷尬地笑了笑:「是龍套讓我去找九金試試的。」

  「我哪知道小姐真的會在洛陽,又哪知道去哪能找到她,是裴大人派人去找的!」龍套充分證明了責任是用來推卸的。

  「手疼麼?」子七沒在這個問題上徘徊太久,垂眸看了看九金的手心,輕聲問。

  「還、還好。」這突如其來的溫柔讓九金頓時覺得很緊張,因為太詭異,這跟他剛才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嘛。

  「走,帶你去看大夫。」

  「咦?」小傷而已,他不是仵作嗎?做什麼還要去找別的大夫?

  「我沒有隨身帶著藥箱的習慣,回銅駝陌太遠了,不如去街上的醫館。」子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邊解釋,邊頭也不回地拉著她往前走。

  九金有些害怕地偷偷看著他的背影,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眼趙綠,「帶趙綠一起去吧,他傷得很嚴重耶。」

  「他不需要,那是他自找的。」子七冷著聲,逕自把九金安置在馬上,然後自己才躍了上來。

  「……沒有馬車嗎?」九金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跟他拉開了些距離。雖然不是第一次靠那麼近,她也並不是覺得害羞,只是前些天她才把他趕出道觀耶,還把話都給說絕了,他們現在理應保持適當距離吧。

  「沒有。」子七很不爽地回道。

  之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交談,九金一直把目光放在沿路風景上。儘管這些景色她都快看了大半年了,可她還是假裝出很忙碌很沉迷的樣子。

  能感覺到她在刻意迴避,子七也沒有逼她。到了醫館,處理完九金的手傷後,他才抱她上馬,問了句:「要回去了嗎?能不能陪我逛逛洛陽?我都沒有機會好好看看這邊。」

  其實他對洛陽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想看,只因為這是她生活過的地方。

  「嗯。」遲疑了會,九金還是答應了。

  壓根也就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她卻瞧見子七笑得很開心,完全讓人聯想不到剛才在蹴鞠場上的那個他。

  想到這,九金抿了抿唇,問道:「你為什麼那樣對趙綠?他惹你了嗎?他是好人耶。」

  「好人?」他還真不這麼覺得。

  「對呀,他曾經為了幫我揚名,硬生生地花了五百兩買了個不怎麼值錢的姑娘耶!而且他也經常會送我東西啊。」雖然她不知道趙綠後來為什麼避開她。

  「嘖嘖,你怎麼還是那麼笨,送東西給你的人就是好人?我送了那麼多給你,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我好?」他斜睨著眼前這個很不公平的死丫頭。

  「那不一樣,人家送那是真的送,你送……那是施捨。」

  「你還真會解讀人心呢。」確切地說是曲解!

  「七哥哥,你在岔開話題嗎?」

  呵,果然是稍微精明了些。子七微笑,想了會才說,「沒什麼原因,二世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是都喜歡隨便找個無辜的人撒氣麼?」

  「哦,明白了……」他為什麼總是那麼容易進入角色?九金閉上嘴,既然他不想說,她也就不想追問了。

  「九金。」沉默了許久,他忽然開口。

  「嗯?」

  「你有沒有想過,隔了那麼久,你都已經變了那麼多,也許我也已經變了呢?或者,我早就不再是從前那個讓你討厭的二世祖了,我們……難道就不能重新認識?」

  「可是你剛剛還說……」有毛病是不是,剛才不是對二世祖這個身份很樂在其中麼?

  「我已經很久沒有大吼大叫了,因為自從你離開後,很難有人再讓我那樣失控;前些日子去道觀找你時特意跑去換身衣裳,也是為了想讓你知道我依然還是你的七哥哥,還是那麼……唔,二世祖;一天到晚想些奇怪的招數凌虐你,是……是、是因為那時候還不懂應該怎麼去喜歡一個女孩子,只是單純地霸道地想把你留在身邊。我不是不瞭解你,只是有些事你一直不願說,我也不願去問,怕觸碰到那些讓你不開心的回憶;只要是你說過的事,我都記得,你不吃蔥花、不想再被人嘲笑、怕被人拋下。還有你說,你不是傻子,我才是……」

  九金沉默著,沒有回話。這話,如果能在她不顧一切把自己給了他那晚出現,她一定會這輩子非他不嫁,可是偏偏晚了半年。她應該感動麼?但是九金卻只覺得諷刺,他都知道,卻還是傷了她,那比不知道更殘忍。

  「怎麼不說話?」

  子七也沒企圖用這番話就喚回她的心,但是,好歹她也給點反應吧?

  「唔……你想要我說什麼?」九金猶豫了會,問得很淡漠。

  聽了這話,子七臉色一白,他想要她說的不可能實現,能換來這麼一句中肯的話,似乎已經該偷笑了。他無力地看著九金,雖然只是一個背影,雖然離得那麼近,可他卻知道,也許在她決定走的那天,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還記得你師公把你……留在咸宜觀的時候,你在牆上畫了好多豎線,是記錄了他離開了多少日子嗎?」子七偏過頭,忽然問。

  「嗯。」

  「那離開我的這些日子,你有沒有為我做過同樣的事?」他屏息等著九金的回答,如果有,他便死都不會放手。

  「沒有。」九金回答得很堅決,「因為師公說過三個月會回來接我,即使是謊言,至少他給過我承諾,而你不一樣……」

  儘管早就有些預料到了這個答案,子七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往下一沉。她的決絕,的確讓他生不如死,但是那又能怎樣,他不能要求一個曾被自己傷害過的女孩至今還惦念著她。半年,能改變很多事,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那個陪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遮雨的人。

  「我送你回道觀。」子七改變了主意,洛陽還是不要逛的好,他怕九金介紹起那些地方時,總是會不經意間附帶著她和死老頭的故事。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1:55

第五十一章

  「師公,你一直沒有告訴我到底想要什麼禮物?」

  「我說過。」

  「啊?」

  「不用禮物,你把自己給我就好。」

  「……」

  這是昨晚九金纏著師公得到的答案,經過她很有邏輯性地分析,師公應該是想要一個女人。

  於是,七月初五,九金起得很早,悄無聲息地出門,打算給師公挑生辰禮物。

  結果居然撞見了一出酷似「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戲碼。

  九金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而且這次出門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給師公挑一個稱心的禮物。但是她還是被那群追著人家打的人吸引了,好奇地探了探身子,因為這戲碼實在太眼熟了。從前,在長安時,她也是這樣不招人待見。

  「大叔,你們在做什麼喏?」出於好奇,九金順手拉了個看起來還算和藹的大叔打聽。

  「打人呀。」大叔回答得理所當然。

  「打人哦?有銀子拿麼?」

  「拿你個頭!」

  原來看起來和藹的人,不一定就真的和藹。九金嚇得縮了縮脖子,沒有銀子拿,那群人又是罵又是打的,那麼激情做什麼?大叔是不能問了,她又拉住了個小伙子,「小哥,你們在打誰?」

  千萬別跟她說是打傻子哦!不然她一定會因為感同身受而衝動喲。

  「打瘋子,你要一起嗎?」

  九金愣了下,嚴格說來瘋子和傻子的定義是隨時可以模糊的。所以,她很不悅地擰起眉心,瞪了眼邀請她加入戰爭的小伙子,「為什麼打人家?」

  「是他先莫名其妙打我家少爺的呀。」那個小伙子說完後,就想甩開九金,繼續跟著人群追上去。

  「啊?!你家少爺是誰?」有傷害性的瘋子哦……

  「趙綠啊!他打了我家少爺,害得他至今都沒辦法好好講話,我們家小姐不爭氣,對他動了春心,非但不阻止,還配合他,只有我們這群當下人的來幫少爺出頭了;還有還有,他還逼著劉家二公子去跳竹竿舞,人家公子哥怎麼可能會跳啊,每天都要被竹竿絆倒,摔得都快不成樣了;這還不算,他還逼著林家大公子去近水樓滾樓梯,滾下來、走上去、繼續滾下來。這種瘋子怎麼能不打,嘁……從長安來的了不起啊,以為我們洛陽人都好欺負是不是?!」

  「……他是不是叫段子七。」九金只是猜想。

  那個人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看著她:「你也聽說了他的惡劣事跡哦。」

  他的惡劣事跡何止於此,但是惡劣歸惡劣,由得到他們來「懲奸除惡」麼?九金齜牙咧嘴地吼:「呀呀個呸,你們想死是不是?他是我七哥哥,只有我可以欺負!」

  「你的……七哥哥?!」哦!原來除了段龍套之外,段子七還有幫兇。

  「對!我的!七哥哥!」九金傻乎乎地挺起胸,怒瞪。

  「你……你不要以為你是上清宮的小良,我們就不敢揍你哦。」小伙子認出了她,但是仍然還是為了完成他家少爺交代的任務,不顧一切。

  「揍你娘去吧。」九金捋起袖子,大步朝著人群最前方衝去。

  瞧見段子七正拉著龍套一路往前奔,那群家丁們追得很累,可惜距離卻一直保持著,他們也只好逞口舌之快。九金很有氣勢地埋著頭,撞開人群,擋在了段子七身前,趾高氣揚地罵開了:「都滾回去跟你們家少爺說,有本事受了氣就自己來報仇,派一群家丁出來算什麼。」

  「你做什麼?!」子七沒料到她會突然殺出。

  「他們欺負你耶。」九金很理直氣壯地回答,她甚至覺得自己那麼英雄的舉動,應該被段子七感謝。

  「管好你自己!」雖然說沒有什麼地理優勢,但他還不至於被一群家丁折騰死,只是覺得不想傷到這些無辜的家丁而已。何況,在大街上跑跑也不錯,就當鍛煉身體,哪會想到,這許久不見的死丫頭會衝出來橫生枝節。

  「你怎麼那麼不識好人心呀!」九金被氣了,用了蹬了下腳。

  「我是怕你受傷!」該死的,她為什麼至今都看不懂他的心,「還愣著做什麼,逃啊!」

  幸虧子七及時把她拉到身後,轉身拔腿就跑,要不然某個很忠心的家丁手裡的那根棍子就會準確無誤地落在九金的腦袋上。

  身後的叫罵聲一直持續了很久,九金拉著子七和龍套鑽進了一旁彎曲的巷子裡。這種縱橫交錯的巷子洛陽很多,很容易讓人迷路,是甩開那些人最好的地方了。可是子七卻突然很希望那些家丁永遠不要被甩掉,讓他可以就這樣牽著九金的手,不明目的地跑。這雙手,一旦放開,也許就不會再有握住的機會了。

  然而,夢想和現實總是有距離的。

  等到子七再次回神的時候,他們已經停了下來,九金靠在牆上,半蹲著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如果不是因為一旁還有龍套,他估計會忍不住想吻她。

  「你說……我為什麼總是那麼倒楣,每次跟人打架的結果都是被人打?!」好不容易穩住呼吸,九金愁眉苦臉地看向子七,斷斷續續地抱怨。

  「呵……」他輕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其實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以前的唐九金?」

  「我本來就是啊。」她只是想要忘記那些不快樂的事,並沒有想把自己的身份都拋下。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小良這個名字帶給你的一切。」

  「唔……是挺喜歡。」九金聳了聳肩,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空,想了會:「不過,我是個不忘本的人呀。我還是記得段夫人和段老爺對我的好;還有落鳳,她不嫌棄我;哦,對了,還有龍套……呵呵。」

  最後那個笑聲,實在有點傻,還帶著些微的尷尬。子七冷著臉,唇線緊抿,很好!她報了一大串名字,唯獨就是沒有他!

  「那小姐,等少爺事辦完了,你跟我們一塊回去吧。我跟落鳳說在洛陽遇見你了,她回信說如果我不把你勸回去,她就不嫁給我了。」

  「這樣啊……那你就別娶了啊。」他娶不到媳婦也要她負責哦?

  「以後如果在街上看見我被人追,別管我。」開始冷場,子七不以為是地說道。

  九金咧開嘴,笑得很不優雅,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你難道不知道強龍難壓地頭蛇麼?你到底是不是來洛陽辦案的。去惹那些二世祖做什麼呀,但凡二世祖都很孬啊,自己沒用就會讓家丁出來報仇。要是被他們逮到,會把你往死裡頭打的。」

  二世祖都很孬?嘁,這話聽著真刺耳。子七撇了撇嘴,「你忘了麼?二世祖不僅很孬,做事還從來只看心情沒有理由的。」

  「你怎麼那麼小心眼。」九金輕聲咕噥著,氣呼呼地別過頭,「不想說就別說,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沒有非要知道啊。」

  「小姐,你誤會少爺了。他那天在蹴鞠場折騰趙綠,是因為那個人罵過你破鞋;還有你在近水樓躲少爺的時候,就是劉二公子用腳絆你的,林公子還把你推下樓梯。他們是罪有應得,少爺這麼做百姓們都覺得大快人心,就只有那幾個公子哥的家丁追著我們而已。嘁,那些人我和少爺才不放在眼裡呢,只是少爺說不要亂傷無辜,才由著他們發神經的。」

  「噗……」九金驚訝地瞪大眼,很不端莊地噴笑出聲。

  龍套這麼一吼,反而讓子七尷尬了起來,他垂著頭,很不自在地乾咳了兩聲,臉頰漲得通紅。

  九金歪過頭,打量著他,抿著嘴偷偷地笑:「七哥哥,你比以前可愛多了喏。呵呵,可是我不需要別人為我這樣,我可以保護自己了。唔……你也照顧好自己吧,我聽師公說,銅駝陌的案子好像很麻煩牽涉好大。」

  她還是叫他「七哥哥」,一樣的稱呼,味道卻大相逕庭。子七微抿著唇,笑得很淡,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開心些,「無論你變得多能幹,在我看來還是一樣……笨笨的。」

  「你才笨!」

  「嗯,我是挺笨。」如果不笨,當初他應該死都不會放手的,「一個人嗎?那個很討厭的小道士今天沒有陪你?紅扁呢?」

  「我今天一個人出來的。」

  「去哪?我陪你。」

  「不用了吧……」九金覺得,他應該不會想陪著她去給師公挑禮物的。

  「走!」他輕喝了她一聲。

  不算很凶,但還是讓九金害怕地吞了吞口水,沒敢再說什麼。

  跟段子七一起走在洛陽的大街上,是很有危險的活動。

  不過還好,九金的目的地很明確,是市集。那裡是她的地盤,沒有人可以欺負她的。

  當然,段子七是個例外。

  「你是說,你想要我幫你挑生辰禮物給死老頭?!」

  要不要吼得那麼響啊。大家都在看他們,好丟人呀。又不是九金想讓他幫忙挑的,是他硬要跟來的呀,那……既然都是男人,應該能給點意見的哇。

  「你把我當死的是不是?!」好歹他是個正常男人啊,居然讓他幫自己女人挑禮物送給情敵,她怎麼不乾脆殺了他?

  「咦,送生辰禮物代表什麼嗎?」九金抬起頭,眨巴著那雙很無辜的眼睛。

  「當然!」她憑什麼對死老頭那麼好!

  「是嗎?那以前何姑娘生辰的時候,你也送了她禮物呀,那代表什麼?」

  「你……」死丫頭,越來越牙尖嘴利了!轉念一想,子七又笑了,「我還以為你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呀?」九金沒理她,忽然問道。

  他心頭一鬆,不自在地撇了撇唇,哼了兩下,「像你那麼高,像你這樣身材的,有點傻,呃……傻得很端莊的那種……」最好,是叫唐九金的。

  「要求那麼低呀……」九金壓根沒細想他的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最終,當九金決定了師公挑選的生辰禮物後,子七所有的怒氣都消散了,他甚至還很邪惡地期待著死老頭的生辰快點到。雖然他知道,死老頭是絕對不會邀請他的,但是為了保證九金不會被吃掉,他總有辦法混進上清宮即時監控的。

  

[ 本帖最後由 lilyyu 於 2009-5-7 22:00 編輯 ]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2:01

第五十二章

  跟段子七之前預想的一樣,梅項郝是個喜歡低調的人,生辰自然也不會太鋪張。

  除了上清宮裡頭的人之外,基本沒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生辰。自然,這段生辰宴原本也就跟普通的晚膳一樣,隨隨便便就過去了。只是這次不太一樣,有了九金、紅扁還有小吳,他們很花心思的請了洛陽城最大酒樓的廚子班底來幫忙。

  那菜色也就不用說了,飯廳還被特意佈置了一番,情調很好,參與人員卻很煞風景。

  「你用得著把所有人都找來麼?」項郝意興闌珊地支著頭,看著面前那群穿著道袍走來走去很興奮的人。

  「咦?你不覺得人多熱鬧麼?」九金很困惑,她就是怕師公覺得生辰太冷清,所以才把道觀裡所有人,就連負責刷茅廁的都找來了。要是她的話,一定會希望生辰過得熱鬧些呀,所以師公也應該是這麼想的。

  「是很熱鬧……」可他寧願想要兩人世界。

  「那就是了嘛,我和小吳還有紅扁為了讓你開心,計劃了很久耶。」

  項郝抿了口茶,聞言,眉骨一挑,看著她微笑,「你很想讓我開心?」

  「我……」她是很想。但是似乎有些不對勁,九金又想不出問題出在哪。

  「我很知足,要我開心很容易的。」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笑容裡帶著一絲痞味。

  九金愣愣地吞了下口水,氣氛好像越來越不對勁了,儘管周圍有很多人,但是她家師公似乎很忘我。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九金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直到抵住身後的牆再也無路可退,他的唇就要快挨上來了,那麼光明正大的曖昧,讓九金無所適從。

  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這是我們洛陽著名的義菜!」

  只是個端菜的夥計,九金卻猛地抬起頭盯著他瞧。這個夥計的態度非常不友善,他幾乎是把整盤菜扔到桌上的;不過引起九金注意的並非他的態度,而是他說著「我們洛陽」,卻有操著一口極不地道的洛陽話,聽起來比她還生疏,還有那個聲音……讓她覺得好熟悉。

  把菜丟完後,夥計就立刻轉身離開了。

  九金也沒細想,夾了很多義菜丟進師公碗裡。

  難得見到她那麼細心,項郝沉默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如果只是這樣靜靜地肩並肩坐著,不說話,九金看起來還是很恬靜的。他總會有種錯覺,就好像他們是相處了多年的夫妻,每天只需要想那些家長裡短,他給她一個家,她細心地操持著這個家裡的一切。如果一直一直就這樣下去,何嘗不好。

  「喂。」項郝忽然開口,打破了靜謐。

  「嗯?」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你的生辰日啊。」這人做什麼明知故問呀。

  「……」不止如此,他還希望今天會是九金答應嫁給他的日子,一個值得他們用一輩子去記住的日子,「生辰就只有為我準備了一頓生辰宴而已嗎?」

  「呃……」還不夠麼?九金蹙眉,咬著唇,她也覺得太簡單了點,可是她玩不來浪漫呀。

  「阿九,過了今晚我就不再是個道士了,我也不需要留在洛陽守著上清宮了。」周圍的人看起來都在自娛自樂,但每個人幾乎都豎著耳朵,洞悉著項郝和九金的一切。項郝略顯尷尬地關顧了眼四周,極盡可能地把話說得婉轉些。

  「那你要去哪?」九金震了下,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得了什麼病,但凡聽見有人要離開,就會覺得害怕。

  「……」當然是把你綁回去成親!

  多麼有震撼性的一句話呀,項郝幾乎就要無視所有人,大聲地喊出這句話。

  結果,又被那個該死的夥計打斷了:「豆腐湯!」

  豆腐湯?!九金錯愕地瞪大雙眸,為什麼會有豆腐湯?這是生辰宴啊,又不是辦喪事!

  最讓人無法理解的,還是這夥計的口吻,惡劣到一定境界了。這還不算,端著碗熱乎乎的湯上來,當然是小心翼翼的,可他非但不小心,還把整鍋湯往師公身上灑,導致整個飯廳一團混亂。

  「小師父,快擦快擦,燙傷就麻煩了。今晚是重要日子,你一定要把白皙無暇的自己呈現給小良才對!」小吳很狗腿地衝上前,拿起一旁的帕子亂擦一通。

  接連擁上來獻媚的,還有一堆道觀裡的小道士,反而是九金,就這麼被他們推擠到了一旁。

  「喂,你闖了禍不用道歉的哦。」眼見那個夥計又想轉身就走,九金數倏地衝上前擋住他的去路,「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幹嘛活像是帶著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來的?!」

  「嘖嘖,變聰明了啊,你還真說對了。」夥計很鎮定,嗤笑了聲,滿不在乎地撇了眼被人群簇擁著的梅項郝。見沒人注意他們,轉而才抬起頭,看向九金。

  「……你為什麼會在這?!」當看清眼前這張臉後,九金不敢置信地捂著嘴,問道。

  她分明記得師公沒有宴請任何客人的,還特地下了令,讓整個道觀戒備著,不准讓一個打扮得很花哨、舉止間帶著股該死的貴氣、又剛巧叫做段子七的男人進來。為此,師公特意畫了七哥哥的畫像,道觀裡頭人手一份。但是……為什麼他還能混進來?

  「塞了點銀子給酒樓的老闆,佯裝成夥計就混進來了啊,怎麼樣,我穿夥計的衣裳帥麼?」

  「……」誰有心情去計較他穿得帥不帥啊,「你來做什麼呀?師公看見你不會高興的,都說生辰的時候不能生氣,不然會氣一整年。」

  「呵,你為他準備的禮物呢?送了麼?」估計等梅項郝收到那份禮物,不止會氣一整年,應該會足足氣上一輩子。

  「對哦對哦,我準備禮物了……」想起這,九金自言自語地蹦跳著朝師公跑去了,臨走前,還是不怎麼放心地轉頭叮囑了句:「你穿夥計的衣裳醜死了,快走吧,這裡是上清宮,是師公的地盤,要是讓他或者小吳發現你了,肯定會把你關到小黑屋裡讓驢子把你當磨拉。」

  儘管小黑屋裡的那頭驢子不會拉磨,但是人品會爆發,說不定驢品也會有爆發的時候呀。

  「嗯,知道了。」子七笑都很牽強,臉上的血色在一點點地褪去,手若有似無地按在小腹間。他寧願把九金的這番話視作關心,這樣或許會讓他覺得舒服些。

  嘴裡雖然這麼說,可他還是很不聽話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邊,目光緊緊鎖在九金身上。就這樣離開,他是絕不會放心的,如果不是怕這傻丫頭會在今晚這種良辰配美景的氣氛下,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給賣了,他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混進上清宮。

  對她,總是放不下心,總是放不開手。

  ******

  「師公,我有禮物要送你。」九金很興奮地跑上前,推開圍在師公身邊的人群。

  「嗯?是什麼?」項郝愣了下,笑看著她。雖然不期望她能領會他的意思,但他還是抱著那麼一線希望。

  「是你想要的東西喏,七哥哥說,你見了一定會高興。」九金獻寶似的,越說越得意。

  「七哥哥?」他嘴角一抽,對這個禮物的期望值漸漸下降。

  意思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九金乾笑了兩聲,「那個……我只是剛好在街上遇見他,就讓他陪我去挑禮物了。」

  嗯,原則上來說,當段子七得知九金那麼用心地挑禮物送他,心裡上應該更折磨。就為了這個,他可以不計較她又見段子七的事。

  「沒事,他是你哥哥嘛,妹妹見哥哥是很尋常的事,你不用那麼戰戰兢兢。禮物呢?」

  「……」師公怎麼忽然就變得那麼通情達理了?

  不過現在好像也不是適合計較這些的時候,九金偷偷地飄了眼段子七剛才站的位置,沒見到他的身影,稍稍放下了些心,笑嘻嘻地跑出去搬她的禮物了。

  隔了沒多久,在一屋子期待的目光中,九金領了個水靈靈的大姑娘進來。

  姑娘表情羞赧地地著頭,興許是因為緊張,她一直緊緊握住九金的手不敢鬆開,目光顯得有些許呆滯,嘴角一直帶著幾分憨氣的笑。

  「這是什麼?!」項郝忍住怒氣,卻難掩聲音中的顫抖。她最好不要告訴他,這就是所謂的禮物。

  「她叫十金。」九金揚起下顎,說得眉飛色舞,這可是她給取得名兒,就名字上而言,比起她顯然是略勝一籌了,「她跟我一樣高,連體重都差不多,有點傻,不過是傻得很端莊的那一種喏。」

  「你覺得我應該收下?並且還應該很感動?!」自從來了洛陽後,項郝一直堅定地相信九金不傻了,但是現在他很肯定是自己錯了。他想要的是什麼?他都已經清清楚楚的說了,不是暗示,是明示。

  想要的,無非只是唐九金,只有唐九金。而她,居然還一臉無辜地領個酷似她的姑娘來塞給他!在她心底裡,難道就始終覺得他對她的喜歡和寵愛是可以隨便嫁接轉移的嗎?

  「你不喜歡?」他不是想要女人嗎?九金想不明白他的怒氣到底是打哪來的。

  「我的喜歡沒有你想像得那麼隨便!」他幾乎是用吼得說出這句話,在項郝的記憶裡,他從來沒有對九金這樣發過脾氣,但是如果再繼續見到這個「禮物」,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做出更過激的事:「把這姑娘給我丟出去,順便把唐九金也一起丟出去。」

  「丟、丟出去?!」雖然小吳也覺得小良這麼做很荒唐,可是丟出去會不會太嚴重了。

  「對,難道要我親自丟?」

  項郝用事實證明,處在盛怒狀態中的人,是很難有理智的。

  「做什麼又要把我丟掉呀,人家只是想讓你開心而已啊。你又從來沒跟我講過你的事,那我本來就不聰明,我怎麼知道你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你說喜歡我、想要娶我、想要我……那我怎麼知道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認識那麼久,你到底跟我講過幾句真話啊,是你自己跟我說的,你習慣這樣騙小孩子了。我怎麼知道我要是興沖沖地信了你的話,是不是在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啊,說不定你還會嫌我的臉燙壞你屁股呢。其實你跟七哥哥一樣,都不是好東西,對我要求那麼高,以為我什麼都該懂,覺得不要我的時候可以扔掉我,覺得要我的時候就哄我,你們怎麼對自己要求就這麼低!不要丟了,我自己走!」

  搞什麼,就他們會生氣會吼人,她就活該被人踢來踢去耍著玩?當她完全沒有脾氣是不是啊。越想越覺得氣,九金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氣呼呼地朝著門外跑去。

  「阿九,你冷靜點,那麼晚了你去哪啊,就算離家出走也得吃飽了睡好了再走呀。」紅扁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誰要離家出走了?我哪來的家,我根本就從來沒有過家!」九金頭也不回地喊。

  「你說什麼氣話呀,師公又寵你又縱容你,只是說了兩句重話嘛,你別一生氣就轉頭走呀。」這習慣實在要不得啊,都怪那個段子七,都是他讓阿九養成這種壞習慣的。

  「寵我縱容我就了不起啊,我不是人嗎?我沒有心啊?」沒錯,師公是寵她了大半年,但是曾經傷她最深的人也是他。那傷,比起段子七更甚。好歹七哥哥的放棄,是在九金預料中的,她知道一個傻子配不上一個公子哥,她知道總有一天她要學著獨立,因為她不傻了,她不能用傻子的外衣來保護自己一輩子。

  可是當年的師公不同,他在她真正傻到沒有自保能力的時候丟下她不聞不問。三年,她可以死很多很多次了,而事實上,她也的確出事了。她甚至懷疑……如果她還是個傻子,師公真的會想娶她麼?倘若不是因為嫌棄,他當初又為什麼要走?

  九金喊著喊著就沒影了,黑暗中,紅扁完全不知道她往哪個方向跑了,只好趕緊回飯廳去搬救兵。

  ******

  「小師父,你真的要趕小良走麼?她在洛陽無親無故的呀。」另一邊,小吳還在不遺餘力地勸阻。

  「無親無故她不會回來嗎?她又不是不認得回道觀的路。」項郝好不容易中九金剛才吼得那段話裡回過神,儘管心裡頭已經有些軟化了,但口氣還是強硬得很。

  直到最後小吳不情不願地使出殺手鑭,「哦,也不是無親無故的,她還有個哥哥就住在銅駝陌,小良應該也認得去那的路,嗯。」

  「……」該死的!項郝終於意識到,他在自作孽。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2:02

第五十三章

  九金送出那份禮物,將會換來怎樣的結局,段子七是一早就預料到的。

  可他還是沒有阻止,甚至還慫恿九金買下那個姑娘,他承認自己有點卑劣,可他寧願不要做個君子,也不願意放棄九金。

  所以,在九金送禮物的時候,他就跑去了後堂。在極短的時間內換了身衣裳,因為九金說他穿成這樣太難看了。等他把自己收拾妥後,剛巧瞧見九金氣呼呼地跑出飯廳,子七沒想到梅項郝會氣得把九金趕走,原本只覺得他們應該會大吵一架,然後他剛好有機會英雄救美,現在看來他只好去追了。

  子七沒辦法跑太快,最終還把九金給跟丟了,再尋覓了一大圈後,他才在上清宮外的圍牆角見到蜷縮著的九金。月色下,隱約能瞧見她身子一顫一顫的,應該是在哭。

  他有想過,再也不要讓她流淚的,可是顯然她已經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九金了,她的淚也不止是為他一個人流了。

  子七默默地看了她些會,剛打算走上前的時候,程咬金忽然殺出。

  「不要站在風口。」

  是梅項郝的聲音,他從黑暗中漸漸走出,口吻裡透著無奈。

  「要你管!」九金倔強地收住眼淚,仰起頭,不甘示弱地瞪著他。

  「那你想要誰管?」項郝歎了聲,很輕很輕,耐著性子將她拉了起來,站到了她身前,為她擋住穿堂風。雖說夏日了,夜間的風還是挺涼的。

  「隨便誰都好,就是不要一個有事沒事就愛把我丟下的人管!」

  嗯,要記下來,女人是很記仇的。項郝苦笑,小心翼翼地把擁在懷裡,抵在牆邊,讓她沒有逃開的餘地,而後便低聲下氣地勸了起來:「好了,別耍性子了,再耍下去會讓我不敢再寵你的。是我不好,要怎樣才消氣?」

  「……你到底莫名其妙地發什麼病嘛。」她倒是想可以偶爾耍耍性子,像很多很多被自家夫君寵壞的小女人一樣,可是九金不敢,她身邊的人對她來說更像浮木。有誰會因為浮木抱著不爽,就把它扔掉的?

  「如果你下次再莫名其妙送這種禮物給我,可能我還會失控。」他說得很婉轉,九金似乎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項郝只好把話都講開了,「如果我可以那麼隨隨便便地就愛上一個人,也犯不著特意把你追回來,帶來洛陽了。有些人是無法取代的,唔……基本上你的端莊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

  「是這樣麼……」好話人人都愛聽,九金也愛,可是太美好的東西,總讓她覺得不真實。

  「答應我,下次不要再送女人給我了,你已經夠我受的了,我消受不起其他了。」

  「唔……那我們可不可以收留她?我以後不想做牙婆了,她是我自己掏銀子買下來的,因為她真的好像我,連經歷都好像,如果真的把她丟出去,會很可憐的。」九金小心翼翼的,用懇求的口吻說。

  「好……」還能說什麼?這種時候,她不管提什麼要求,他大概都會答應。

  而九金也很懂得把握時機得寸進尺,「還有還有,你也要答應我,下次不要再丟我出去了。」

  「嗯,不會了。」他把她攬進懷裡,笑得很溫暖。這一刻抱著她,許下永遠不丟下她的承諾,可是項郝卻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還有下次。

  「可是師公,你說我以後不做牙婆,還能做什麼呀?」思來想去,九金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想回到無所事事的生活。

  「做梅家的媳婦吧,我爹娘已經送來很多封信了,一直說想見你。我家在杭州西子湖畔,黃昏的時候可以在湖上泛舟賞日落,你要是無聊了可以去湖裡採蓮,可是陪我爹娘玩,我還有六個姐姐,算上我和你,能湊兩桌馬吊,他們都很好相處,你不會再無所事事了,以後每一天你都會過得很忙很忙。」他會讓她很忙,忙到再也沒空想起長安的一點一滴。

  如同上一次哄她來洛陽的時候一樣,師公總有辦法把某些地方形容的像仙境一樣,讓她忍不住神往。然而,他沒有騙她,洛陽就像師公曾經形容的那樣,在這邊她過得很滋潤。

  那種滋潤真的是差一點就讓九金忘記了很多事,如果段子七沒有出現的話,真的也就忘了。

  「嫁給我,然後再慢慢地去忘記,我可以等,你在身邊就好。」

  「……嗯。」九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點頭了,她分不清是被師公感動的了,還是被他口中那個其樂融融的畫面吸引了。也許,兩樣都有。總之怎麼都好,能逃開眼前這個混沌兩難的困局就好。她不想在徘徊了,只想有個家,而師公願意給。

  這一聲輕哼,對於梅項郝而言就像吃了顆定心丸一樣,他鬆了口氣,又一次擁緊九金,笑容也變得輕鬆了許多。

  感覺到他有些孩子氣的開心,九金也跟著被震撼到了,快樂好像也不是那麼難,只要她懂得嘗試著放棄一些追求不到的東西。

  站在不遠處的子七一直默默地看著面前倆人,看著他們相擁,聽著他們私定下了終生。他形容不清自己的感覺,那已經不止是痛而已了。子七很想去阻止,或者像剛才見到九金時那樣強顏歡笑,可是卻使不出一絲力氣。

  看著他們相偕著離開,越走越遠,他連喊的力氣都沒有,疼痛感從腹間氳開,一直蔓延到全身。小腹間的衣料被滲出的血漸漸染紅,他終於還是沒能撐住,慢慢地沿著牆滑倒在了地上。

  隱約的馬蹄聲傳來,很雜亂,子七努力想睜開眼,可惜只能看見朦朧的人影。

  可他認得在耳邊想起的那個聲音,是裴澄的,帶著急躁,很吵。

  「就知道你一定跑來這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出來,想死要換種方法啊。你都算計好了是不是?想要因公殉職騙一筆銀子麼?喂,我在跟你講話,你有點禮貌看我一眼好不好……」

  ******

  等不及九金和項郝收拾東西趕赴杭州了,梅夫人又來信了,信中只有一行字:請速成親,以免夜長夢多。

  言簡意賅,卻讓九金有種這不是成親而是逼婚的感覺。

  「你到底是怎麼跟你娘形容我的?」還夜長夢多咧,搞得她好像隨時都會往牆外發展似的。

  「我只是說這個媳婦沒什麼缺點,就比較擅長逃跑而已,轉眼可能就是別家的了。」他覺得自己還是形容得挺精準的,以段子七和何靜的那場婚禮為前車之鑒,由此可判斷,只要沒拜堂,什麼意外都有可能會發生。

  「誰說的,我還很能吃。」九金覺得自己還是有不少優點的。

  「嗯,但是有我在,你還不算能吃的。」

  「……」這點九金無從反駁,也的確甘拜下風。

  「你很久沒出門了,一直悶在道觀裡頭不無聊麼?喜宴的事我會辦妥的,你也不必天天陪著我,找紅扁出去逛逛吧。」距離他生辰也有六七天了,九金幾乎足不出戶,若是她開心也就算了,可她總是悶悶不樂的。

  「不用了,這樣挺好,清閒。」洛陽能有多大,她怕一出門又會遇見他。

  「是麼?」項郝打量著她,若有所思地問:「那為什麼總是心不在焉的?」

  「那個……」九金有些吞吐,她知道這話要是問出口多半會惹師公不高興,所以才忍了很多天,直到眼下,呼之欲出,再也忍不住,想了想她還是覺得不要虐待自己的好,「你有聽說銅駝陌那案子查得怎麼樣了嗎?之前不是說會得罪人,說不定會招來殺身之禍嗎?」

  「你很關心?」這話是白問了,瞧她那雙眸子裡透出的神采便知道了,「之前有兩個官員查過這案子,一個死一個瘋了,裴澄是第三個接手這事的,確實有點麻煩。估計可能會牽扯出上頭的某個官員,我之前見過裴澄,他說段子七查出點眉目了,但是不方便講,這些天我忙著喜宴的事,也沒再問過了,明天我約裴澄來上清宮吃飯吧,你自己問他。」

  他知道,案子是假,九金真正關心的人是段子七。可總不能讓他跑去問段子七的狀況吧,他還沒有偉大到這種程度,倒不如讓她親自去問,他會盡可能地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哎喲,那就不勞你費心,我不請自來了。」

  還真是說到誰、誰就到,梅項郝的話音剛末,裴澄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你從哪學來的修養,進來不用敲門麼?」項郝沒好氣地冷看著他,雖然是想好了要請裴澄來的,但並不表示他可以這樣煞風景地出現。

  「事出緊急,沒空敲門。」裴澄回答得很直接,也很敷衍。

  「很好,事出緊急你還有空跟我廢話。」

  裴澄乾笑,才想起自己來這的目的,立刻就把目光焦點集中到了九金身上:「聽說你和死道士要成親了?」

  「呃……是呀。」果然是近朱者赤,一個死老頭一個死道士,九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果然是真的。」裴澄很為難,不知道是該恭喜項郝,還是該為子七默哀,「你七哥哥在玩慢性自殺,雖然要成親了,但他好歹也算是你哥哥,段夫人待你也不錯呀,你還是去看看他吧。」

  「慢、慢性自殺?!」那是什麼東西,怎麼聽起來好像還挺有節奏感?!

  「他身上有傷,項郝生辰前一天才傷的,原本算不上嚴重,可是他七夕那晚硬是跑來上清宮,我在上清宮外頭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暈倒了,傷勢也加重了。那死小子最近是不要命了,帶著傷還沒日沒夜地辦案,誰勸都沒用,我連段夫人都驚動了,就想到興許九金說的話,他會聽。」

  「……」九金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她更沒有想到,師公生辰那晚,子七竟然是帶著傷出現的,那時候他分明還是笑得很玩世不恭,絲毫都看不出什麼端倪。

  又也許並不是他隱藏的好,而是她太笨,換一個人一定就能察覺出來了。

  「那麼嚴重,你們到底查出什麼了?」

  「這個以後再說,先讓子七放棄慢性自殺的念頭比較重要。」說完,裴澄看向九金,等著她的反映。

  九金有些猶豫,不是不擔心的,卻又顧慮到師公,「我……」

  「去看看吧,不管怎麼說,有些話你還是親口跟他講明白,逃避總不是辦法。」

  逃避?九金咬著唇,偷偷瞧著師公。他的話太犀利,把她一直隱藏著的心事就曝露了出來。其實從段子七出現的第一天,她始終就在逃避,永遠都沒辦法讓自己坦然地去面對他,說到底,他根本就不止是哥哥而已,而是……曾讓她甘願把身心就交付出去的男人。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2:02

第五十四章

  這一路,很沉默,九金和裴澄誰都沒有心思去找話題。

  下了馬車後,九金就低著頭尾隨裴澄往裡頭走,說不清是她的心理作用還是什麼原因,她總覺得整個院子瀰漫著一股藥味,很苦澀。

  「他最近一直都待在書房,累了就趴在書案上小寐,一日三餐都是龍套端進去給他的。」裴澄邊領著九金往書房方向走,邊說著。

  「裴大人,七哥哥到底是怎麼傷的?」她不明白子七在堅持什麼,他不是向來都不務正業的嗎?怎麼就不合時宜地對這事上心了?

  「七月初六那天,子七無意中在一些我們從屍體帶回來證物裡發現了馬草,他就想要再去查看下屍體,結果卻被那些家屬阻撓。我原本想來找你幫忙的,子七堅持不要,他就是在那時候受的傷,匕首插進小腹,只露出刀柄,幸好他自己懂些醫術,急救得好算早,要不然你可能見不到他了。那時候很混亂,我們甚至查不出是誰下的手。」

  「不可能是那些家屬,我見過他們每一個人,都很淳樸。」九金覺得應該是有心人士混在其中伺機而動的。

  裴澄笑了笑,眉宇間流露出擔憂之色,「我們都這麼覺得,所以你說的也對,一天查不出兇手,我和子七就隨時都有危險。很有可能行兇的人會混在我們雇來的小廝裡頭,所以我們已經把所有小廝都辭退了,有龍套照顧就夠了,但是銅駝陌一帶原本就很雜,防不勝防。」

  氣氛頓時變得很嚴肅,這案情聽起來也是超過九金理解範圍內的,她無措地摸了摸頭,笑得很尷尬,不知道怎麼接話,幸好瞧見龍套從遠處小徑上走了過來,嘴裡還喋喋不休地嘀咕著。

  「龍套,怎麼不把藥給你家少爺端進去?」一見到龍套手裡頭端著藥,裴澄就下意識地皺眉。

  「少爺忘了喝,現在都涼了,我想再去熱一下。」龍套聳肩,一臉無奈。

  「呀,這都能忘。」九金詫異地失聲叫喊,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七哥哥那麼健忘?

  「哈哈,對於現在的子七來講,這很正常。」裴澄笑著接過藥,往膳房走去,想了會,又糾正道:「確切來說,是子七一貫如此,他很少認真做一件事,一旦做了很難分心。就好比……他愛上一個人之後,就會一心一意,很難忘記。」

  「……那不錯啊。」除了這句敷衍性的話,九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裴澄轉過眸子打量了她會,也沒再多說什麼。看來項郝是真的挺瞭解九金,她不是絕情到把段子七忘得一乾二淨了,而是壓根就在逃避。

  直到龍套把藥溫了下,九金才主動接過藥碗,開口道:「那個……我去送藥吧,我會逼著他喝的,他要不喝,我就耍賴。」

  「也好……」裴澄沒有阻止,估摸著,段子七大概也就只吃九金這一套了。

  九金緊緊握著手裡頭的藥碗,在書房門外傻站了很久,做了好幾下深呼吸,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敲了敲門。裡頭沒有任何回應,她蹙眉,又敲了幾下,回應她的還是安靜。無奈之下,她只好擅自推門進去。

  原本以為七哥哥是睡著了,沒想到,當九金推開門後,印入眼簾的畫面卻是他很隨意地坐著,眉心間的「川」字紋被皺得很深刻,眸子鎖在手中的冊子上,應該是他用來記錄驗屍結果的東西。這樣認真的男人,總有一股子讓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九金癡看了他很久,才回了神,輕聲開口:「喝藥了。」

  「放桌上。」子七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只敷衍地回了句。

  「喝藥了!」她不厭其煩地又叮囑道。

  「放著就好了,我會喝的。」子七還是沒抬頭。

  九金終於忍不住了,衝上前,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冊子,胡亂往旁邊一丟,跟著再把藥碗放在他的正前方,很嚴肅地命令:「喝藥了!現在!立刻!讓我看著你喝完!」

  「你……」忽然被人打擾是件讓人很不爽的事,子七差一點就破口大罵了,然而當眸子對上九金的臉後,話音又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震驚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會在這?」

  「你不想見到我哦?那你就不要動不動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啊,很多人擔心你。你是段家的獨子耶,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很多責任需要你去扛,你以為你拚命查案就會像個有擔當的男人了嗎?屁咧,男子漢才不是你這樣的。」九金雙手叉腰,很不客氣地吐出一連串指責。

  「你真的決定嫁給他了嗎?」子七撇了撇唇,面色凝重,猶豫了很久,還是把問出了這個很敏感的問題。

  九金愣了下,抿著唇,點了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子七苦笑,垂下頭,閉上眼眸,想了會,再次抬頭的時候,眼眶有些泛紅,聲音也隨之沙啞了些許,「如果嫁給他會讓你覺得開心,我無話可說,你要祝福,我也能給。不過有些話我必須現在說,因為等你跟他拜堂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講了。你可以不原諒我,但是我至少想要再努力一下。」

  「什麼話?」九金問得很小心翼翼,似乎感覺到了心在動搖,她討厭極了這樣搖擺的自己。

  「我喜歡你,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負你,而是你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我,在你眼中我就是個游手好閒的二世祖,不務正業、玩世不恭。可是你不知道,愛情我玩不起。」子七原以為自己會很激動,然而也許是憋太久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反而出奇的平靜。她會不會被感動到不重要的,他只是想讓她知道。

  「你不是我怎麼知道哇……」九金扁著嘴,顯得很委屈,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更別說洞悉男人那種彆扭的心思了。

  「別拿這種表情對著我。」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十惡不赦,總是讓她哭,「我沒有怪你,是我不好。」

  「我們……如果晚一點遇見,多好。」九金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晚一點,再晚一點點也好呀。

  「晚一點嗎?」子七怔怔地自言自語,而後又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很寵溺的口吻:「傻丫頭,晚一點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傻乎乎的樣子,會粘著我,會纏著我撒嬌,品味不怎樣又有點小任性,那樣的你才比較端莊喏。」

  「喏你個頭喏啦!」九金氣呼呼地揮開他的手,他怎麼就笑的出來呀,把人家搞哭了,自己還笑得那麼開心,根本就還是很惡劣嘛。

  子七收回手,故意不去看九金,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實在很想就這麼把她敲暈,綁回長安,然後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寵她一輩子就好。可是她說過,她討厭那個很二世祖的段子七。不想做君子的,然而如果她喜歡,他可以嘗試著君子一次。

  想著,子七故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懶懶地提起嘴角,扯出一絲寡淡的笑容:「把藥給我。」

  「咦?」他的話題會不會太跳躍了些啊。

  「不是說要我喝藥嗎?已經很苦了,涼了就更難喝了。」

  「哦。」九金略寫木訥地端起藥碗遞給他。

  子七卻慵懶地靠在椅子上,挑著眉看她,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喂我啊,我手不能動會扯到傷口。」

  他只是想開個玩笑,好讓氣氛不那麼凝重。儘管心裡是痛的,但他一點都沒想讓九金難過。子七沒料到的是,她居然會二話不說真的就動手餵他喝藥了,動作很拙劣,可是當那口藥被送到他唇邊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抑制地被震住了。

  「怎麼不喝喏,不是說涼了會很難喝麼?」

  「……」子七睜大眼,瞪著九金手中的勺子。還沒喝,可他能猜到,這藥會是甜的。

  「七哥哥,除了餵你喝藥,我還能幫你什麼嗎?」

  「唔……你要聽煽情版的回答,還是想聽標準二世祖的回答?」他在強顏歡笑。

  她卻一點都看不出來,還很認真地想了會,「還是二世祖吧。」

  「我不需要你幫我什麼,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我很忙啊,別再給我添麻煩。等我回長安之後,你最好別讓自己受委屈,我沒空一直跑來照顧你的;不過要是實在沒辦法,你也別勉強,你是有娘家的,誰欺負你了,就到段府來找人,我替你報仇啊。還有啊,我很不爽那個死老頭,你別再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出去了……那個,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你舊病復發了,記得回家,我會照顧你的……」

  「你有毛病啊!」九金再也聽不下去了,忽然就大聲地吼斷了他的話,趁子七還沒反映過來,把手裡的碗一丟,轉身就跑了出去。她覺得好亂,需要時間沉澱,如果繼續面對她,九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

  九金頭也不回地往外頭跑,也顧不上裴澄和龍套的驚訝,她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她以為自己跑了很久,結果,等到回神的時候才發現,不過只是在離子七園子不遠的地方。路人用很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九金很茫然地站在牆邊,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狼狽的感覺了。她沿著牆,慢慢滑在地上,彷徨地抱住自己。

  就好像她覺得自己逃到了洛陽,離長安好遠了,但其實心一直都停留在原地。

  無論用「小良」這個名字活得多灑脫,她依舊還是唐九金,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只有她一直學不會改變。始終,只是想要一個人收留她,那種卑微的感覺已經根深蒂固了。九金從沒想過愛情會發生在她身上,有人肯要她,便覺得偷笑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可以自欺欺人的,那會害人害已……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2:03

第五十五章

  回來之後,九金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裡,誰都不願見,她需要空間去整理一些事情。

  項郝起先並不想打擾她,甚至體貼地給了她足夠的時間。

  但是結果這丫頭實在有點得寸進尺,她在把自己關了一天後,就開始晚出早歸。沒錯,是入夜了才出門,天良了才想到回來,甚至忙到連晚膳都沒時間用,就一個勁地往外頭溜。

  在憋了三天後,項郝終於忍不住了,晚膳的時候,他很不客氣地把她揪到客堂裡,丟了碗熱氣騰騰的糯米粥,在輕歎了聲後,便沉著聲說道:「你要糟蹋自己,我沒意見;但是別糟蹋糧食,喝了它。」

  「我……我只是嫌自己太胖了,想減肥。」九金回過神,找了個很蹩腳的理由。

  項郝嗤哼,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斜睨了她一眼:「那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減肥。」

  「……」原來她找的理由並非最爛的。

  「告訴我,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再耗下去,她也不可能主動交代,項郝索性開門見山地挑開了話題。

  這問題讓九金身子一僵,手裡的湯勺應聲落地,她有些慌亂地偷偷飄了眼師公,結結巴巴地回道:「沒、沒什麼啊。」

  「哦?」不屑的低哼聲從項郝鼻間溢出,他冷笑,咄咄逼人地問:「我沒想到你那麼喜歡銅駝陌的夜景,我不介意天天陪你去那裡賞月的。」

  「你跟蹤我?!」他都知道,那還來問什麼?

  「我有沒有跟蹤你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在等你的解釋。」都說關心則亂,項郝算是體會到了。若是換做以前,即便是天塌了,他也絕不會犧牲自己睡覺的時間,就是因為怕她出事,他才會跟去的。

  九金每晚幾乎都待在銅駝陌的林子裡,沒有去找過段子七,只是一個人在林子裡走來走去。她不是一個善於掩藏自己心思的人,所以,只跟了她一晚,項郝就隱約猜到了她的目的。他很希望是自己猜錯了,然而九金的沉默說明了一切。

  「怎麼不說話?」見她把頭越埋越低,就是不打算理會他,項郝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些,又一次問。

  九金撇了撇嘴角,好不容易才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你都已經猜到了,還逼我做什麼?」

  很好!她還真當他的耐心是消耗不完的!

  「唐九金,你真以為自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起死回生是不是?不要告訴我說你用自己當誘餌是想替那些慘死的姑娘們找出真兇,你沒那麼偉大!段子七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甚至讓你不止一次地連命都不要?」項郝實在很難再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他猛地站起身,衝著九金吼。

  他的動作幅度很大,弄得桌子都跟著搖晃了下,看得出他的怒氣隨時都要爆發了。九金暗吞了一下口水,有些不安,更覺得莫名心虛,「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做點什麼……」

  「是可以為他做些什麼吧?」他打斷了她的話,很直接地說出了她的心事。這種情況下,恐怖沒有一個正常人會不去妒忌,畢竟眼前這個願意為別人去死的女人,是他即將迎娶的!

  「……」她被堵得啞口無言,但又不想騙師公,「我的確是想為他做些什麼,因為很快我就要嫁給你了哇,我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都交給你了。你別以為我是為了逃避才想嫁給你的,我是真的想學著做一個好妻子呀,會像你寵我那樣地去寵你。我也想立刻就能忘記他,可是我辦不到哇,我就是那麼沒用……要是我能隨時拿起又隨時放下的話,當初也不會傻乎乎地等你三年了。」

  聞言,項郝無力地長吁了一口氣。他總是拿她沒辦法,如果她騙他或是說些好聽的話哄他,也許他反而可以把心裡壓著的怒氣宣洩出來。可是九金一直都是這樣,在他面前毫無保留,一個不懂得藏掖自己心思的女孩,很單純,也很殘忍。

  「我只是怕你出事,連子七都會受傷,可想而知,那個兇手不是好對付的。」他放柔了語氣,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對待著她。

  九金蜷起雙腿,縮在椅子上,沒有焦距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類似呢喃般地開口:「我比較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你能想出來嗎?」

  「……」項郝沉默了,這似乎不是笨的問題,而是目前裴澄和子七遇見的困局,只能用九金這種笨辦法解決。

  「沒有嗎?」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也不需要你去涉險,我可以去和裴澄商量,找個會功夫的姑娘……」

  「你當兇手像我那麼傻嗎?如果早就布好了天羅地網,他會有所察覺的,你說的兇手不是好對付的。」

  「可是……」該死的,這丫頭什麼時候起那麼伶牙俐齒了。

  「師公,我只是想求你給我些時間,我會忘記他的,真的會。就像……就像我給了你三年,讓你用來接受一個傻子……我也會想要時間,不用三年,三天就夠了。」

  項郝被她的話觸動到了,卻沒有立刻給她回答,反而問道:「他真的值得你這樣?」

  九金不說話,用力地點頭。

  「阿九,如果三年前我沒有走,你會不會愛上我?」

  「會。」九金想都沒想便回道,很堅定。若是他沒有離開過,她一定會死心塌地地愛,可是……有些事情發生過就是注定了,不會有「如果」。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讓項郝意識到,倘若最後他失去了九金,那也是咎由自取,因為最先鬆開手的人是他。當這丫頭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選擇了放棄,甚至……是真的把她給忘了。曾經,他對她來說是刻骨銘心;而她對他來說卻是雲淡風輕。

  ******

  最後,項郝還是拗不過九金,他或許可以放任九金去愛段子七,但卻無法放任她去玩命。

  他知道自己勸不了她,也許,在這種時候能說服她的人只有段子七。

  裴澄很識相地拉著龍套往外躲,遠遠看著客廳裡的兩人大眼瞪小眼,簡直把情敵間該有的氣氛詮釋到淋漓盡致了。

  隔了很久,子七放下手裡的茶盞,冷冷的目光掃想項郝,嗤笑:「你該不會是來給我送請帖的吧?」

  「我沒你那麼無聊。」項郝笑得比他更諷刺,雖然他也很想用勝利者地姿態來鄙視段子七一下,可是只有他心裡清楚,他根本沒有贏,在九金心裡只有段子七,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哦?那是來做什麼?跟我比誰的眼睛比較大嗎?」好吧,子七承認也許他的想法是比較無聊,可是總比某人突然跑來找他,然後什麼話都不說,就坐那一個勁地死瞪著他好吧。

  沉默了些會後,項郝沒有繞彎子,直接說明了來意,「九金想幫你。」

  「嗯?」子七微愣,總算是嚴肅了起來。

  「她每晚都會來銅駝陌,想用自己把那個兇手引出來。」

  「……」他該說什麼好?真的是個讓他哭笑不得的死丫頭,「兇手不止一個人,雖然那些屍體的死因都很一致,但是有些是死在左撇子手中的,也就是說兇手至少有兩個。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哪怕是九金鎖在屋子也好,就是別再讓她做這種傻事。」

  「……我如果有辦法,今天就不會來找你了。」儘管不情願,項郝還是把這句話講出口了。

  「你想讓我去勸她?」子七恨不得現在就跑去把那丫頭狠狠罵一頓,可是他答應過她的,不會再打擾她的生活。

  「算是吧。」

  子七能感覺到梅項郝的無奈,他沒有再咄咄逼人,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梢,「死老頭,我不能保證再見到她時,會不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或者說出些不該說的話。至少,現在我沒有辦法只把她當妹妹。」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君子了?」居然還會先把醜話給他說在前頭,這著實不像段子七的個性,讓項郝頗覺驚訝。

  「是她想要我做個君子,那就如她所願了。」子七苦笑,「我知道這半年你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而我……卻什麼都沒有做。她會選擇嫁給你,我一點也不意外,確實……我挺差勁。如果你真的能給她幸福,我也不會想讓她為難。」

  「也許讓她為難的人是我。」事到如今,項郝反而覺得那場婚約對九金而言是一種束縛。

  「我們倆要不要那麼謙虛啊?你如果想要成全我們,我不會客氣的,所以這種話還是不要隨便說的好……」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想隨便放棄的,倘若不是覺得無望了,子七死都不會放手,更不會在這跟他玩這種你推我讓的遊戲。

  項郝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繞太久,「似乎現在不是該討論這個的時候,你還是……去勸勸阿九吧……」

  話音還沒落,子七就猛地站起身,衝著外頭嚷嚷開著了:「龍套,備馬!」

  項郝默不作聲地看著子七的反映,眸色裡有掩藏不住的焦慮,看得出,如果不是他和九金有婚約,子七一定早就衝出門了。

  到上清宮的時候,天還沒黑,九金通常都是在晚膳後才拉著師公去銅駝陌的。

  然而今天似乎是個例外。

  「阿九呢?」在找遍了上清宮裡裡外外都沒有發現九金的身影後,項郝開始覺得不安了,拉住了個小道士追問。

  「去市集了,好像是市集新來了一個牙婆,搞得天怒人怨的,好多人暴動了,找小良去幫忙呢。」

  「一個人去的?」聞言,子七皺眉。

  「小吳陪著她去的。」

  「問那麼多做什麼,趕去市集看看啊。」項郝最先回過神,又立刻轉身朝著上清宮外頭跑去了。

  可惜實在很不湊巧,等他們趕到市集的時候,氣氛很和諧,怎麼都瞧不出有人暴動過的痕跡。還是一堆人聚在那賣身,九金確實有來過,把大伙勸完就走了。據說是跟新來的牙婆喝茶談心得去了,生怕在晚膳後九金會自作主張地跑去銅駝陌,項郝跟子七各自行動。他跑去銅駝陌附近等九金,子七則跑去九金常去的幾家茶館裡找她。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2:04

第五十六章

  「我原來就覺得牙婆這個職業太缺德了,沒想到我還是挺有愛的,居然還有比我更缺德的人。」九金跟著小吳穿梭在彎彎曲曲的巷弄裡,想到了剛才那個新來的牙婆,就忍不住抱怨開了。

  還是有很多人為了賺銀子,什麼都不顧的,比較下來她發現自己還算是有良心的。

  「還說這種事就像周瑜打黃蓋,嘁,我又不認識周瑜,也不認識黃蓋啊,他們倆打架關我屁事咧。賺那麼多差價,還不幫人家把爹好好安葬,也不覺得寒磣哦……」九金越罵越上癮,滔滔不絕了很久,才想起來要找些共鳴:「喂,小吳,你好歹也附和我一下,給點反映啊!」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寂。

  九金開始覺得不對勁,慢慢地抬起頭,才發現前後左右空無一人。

  剛才小吳分明就在前頭領路的,怎麼會突然就不見了呢?還是說,她罵得太入神了,導致自己跟丟了?

  夜色漸漸黑了,九金忽然覺得有股涼意竄了過來,讓她忍不住顫抖了下。她就知道不該跟著吳仁艾這個沒責任心的傢伙到處亂闖,害得她想回家都找不到方向。九金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巷弄裡亂轉,走來走去,總覺得自己在原地打轉,最後她只好哭喪著臉,停在原地,扯開嗓子大喊:「吳仁艾!你到底死哪去了?!」

  「你又死到哪去啦!我這邊有家人家,門口貼了八個很恐怖的門神,你找找……」

  出乎九金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得到了回應,雖然這個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但是她至少還是聽清楚了內容。

  貼著八個很恐怖的門神?!這家人家有病哦,虧心事做多了還是怎樣?

  「小吳,你唱歌吧,讓我聽到你的聲音會比較好找。」九金摸著牆壁,小心翼翼地沿著路走,每路過一戶人家,都藉著朦朧的月色盯著別人的門猛瞧,怎麼都沒見到傳說中的八個門神。

  那邊的吳仁艾很配合地哼起了小調,雖然實在很難聽,但仍然讓九金覺得安心了不少。

  就在她覺得離那個小吳的聲音越來越近的時候,前頭巷子的岔口處忽然竄出一個人,一身戴黑色的衣裳,目不轉睛地瞪著她。

  「……做什麼哇?」九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防備地回瞪著那個人,雙手橫在胸前緊緊地護住自己。

  「嘁……」來人很不屑地嗤哼了聲。

  「劫、劫財還是劫色哇?」色她還是有一點的啦,財就比較難辦了,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那人也不答話,目光始終灼灼地鎖著九金,慢慢地朝著她走來,距離越來越近了,九金屏住呼吸,害怕地閉上眼睛。轉念一想,又怕真有什麼意外到了閻王殿後連被問起怎麼死的都答不上來,便偷偷把眼眸拉出一條小縫。

  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那道戴黑色的身影頓了頓,從上到下把九金審視了一番,唇間迸出三個字:「劫你娘!」

  「啊?!」她娘死都了呀,搶劫不帶罵人的。

  「啊你娘啊,你癡呆啊,老娘是個母的!」

  「咦?」母的?居然還有比她更不像女人的女人,極品呀。

  吼完這句話後,那隻母的很不客氣地賞了九金一道白眼,吹著口哨,邁著吊兒郎當地步子消失了。

  「喂,等、等等……啊……」九金回過神,想叫住她,讓她帶自己走出巷子。

  可惜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等她追上去的時候,人家早就消失了,連個影都沒有,「怎麼走那麼快喏……」

  九金暗自咕噥著,不過被這麼一鬧,反而不覺得害怕了,好歹這條巷子還是有點人氣的。她放鬆了下來,帶著一絲笑意繼續往裡頭摸索……

  「唱那麼難聽還唱,你知不知道在洛陽擾民是重罪?!」

  另一邊小吳正在很賣力地一展歌喉,以便為九金這只迷途的羔羊領路。突然有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吳仁艾皺眉,「關你屁事啊。」

  「怎麼只有你有一個人?九金呢?」拜他的歌聲所賜,子七大老遠在巷子外就聽見了,出於好奇便跑來看看,沒想到會遇見吳仁艾。在周圍找了圈都沒發現九金的身影,迫於無奈,他只好上前打擾了他月下歌唱的閒情。

  「是你啊……」小吳轉過身,見到子七後,臉色更難看了,「我把小良弄丟了……」

  「弄丟了?!弄丟了你還不去找,居然有心思在這哼小調?!」子七怒目相對,想不明白梅項郝怎麼會調教出這種徒弟。

  小吳覺得理虧,無奈地扁了扁嘴,「我找不到哇,所以才哼小調嘛,小良說讓我哼的,她能跟著聲音找過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沒方向感,做什麼帶她往這種巷子裡走?」子七前後張望了下,非但沒有九金的身影,甚至連絲毫的聲音都聽不見,不免開始焦躁。

  但是很快他的抱怨被一道尖叫聲打斷了,子七一震,臉上的血色頓時被抽空,是九金的聲音,他絕不會認錯。子七沒有再猶豫,拔腿就往前跑,臨走前叮囑了句:「死道士,去銅駝陌把裴澄和梅項郝找來,快點!」

  子七不確定九金遇見了什麼事,可是她的叫聲聽起來很害怕。如果她真的遇上什麼事,他不知道她想見到的人會是他還是死老頭,也許梅項郝在的話,對她來說會更安心一些……

  「哦哦,我馬上去!」這種時候不適合繼續維持對段子七的成見,小吳很聽話的跑來了。

  九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不過才放鬆警惕,以為馬上就可以找到八個門神了。

  結果,一拐彎,她忽然覺得腰間一陣刺痛,視線模糊了起來。

  她能感覺到身後有人,那人身上帶著一股森冷的氣息。九金用盡最後的力氣放聲尖叫,她知道小吳一定就在附近了,他會聽見的。

  隨後九金的意識就開始慢慢渙散,昏睡前,她好像是聽見了七哥哥的聲音,很近很近,就在耳邊。還沒來得及分清是幻覺還是真實,她就已經倒在了地上。等到九金再次轉醒的時候思維很混沌,頭很疼,她撐起身想站起來,才發現沒動一下就痛得生不如死,這種感覺她很熟悉,就好像以前在咸宜觀剛被鞭打過一樣。

  「醒了?」黑暗中,有個男人在九金身邊蹲了下來,冷笑著問。

  他的聲音很冰冷,聽不出一絲溫度,九金想了很久,也不記得自己在哪聽過這個聲音。她眨了眨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才發現這是一間廢棄的馬廄,目前的作用應該是被用來囤積馬草。馬廄裡,不止那一個男人,周圍還站了兩個,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

  「你不是一直想幫你哥哥把我們引出來嗎?現在如願了,怎麼不開心呢?」這次說話的是站在門邊的男人。

  九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是聽起來他的口吻裡還帶著輕鬆的笑意,她愣了許久,怔怔地開口:「我們?」

  是銅駝陌那些案件的兇手?難道兇手不是一個人嗎?

  可是,即使是完全看不清這三個人的長相,九金仍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貴族氣息。這樣的人,需要姦殺姑娘?!

  「呵呵,的確是像個傻子。」九金身旁的男人這回索性坐在了地上,笑著。

  「你才傻子咧。」討厭,幹嘛要揪著人家過去的屈辱史不放。

  「嘖嘖,不知道傻瓜嘗起來什麼味道?」一直很沉默地待在角落裡的男人也終於說話了。

  九金咬了咬唇,朝著角落裡的那人看去,怯怯地問:「你們是二世祖麼?」

  「……」這問題讓人很不想回答,事實證明眼前這女孩的確是個很沒危機意識的傻子,讓人完全提不起任何激情。這種情況下,她起碼應該尖叫求救才對吧。

  「我家七哥哥也是二世祖,他講話也喜歡『嘖嘖』的。」到了這個時候,九金才發現比起眼前這些沒事找刺激的公子哥,七哥哥實在算得上是個很討喜的二世祖。她依舊保持著眼神的呆滯,慢慢往角落縮,「你們想用殺那些女孩的方法殺掉我麼?」

  「不好嗎?你們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那些女孩到底怎麼死的嗎?我們讓你親身經歷一下。」

  經歷個屁咧,她根本就沒想經歷好不好?做什麼說得好像賞了什麼天大的恩賜給她似的。九金撇了撇嘴,覺得自己是不太可能逃掉的,他們幾乎把所有的出路都守住了。但是就這樣任人宰割那似乎太慘烈了些,她沒想死得那麼勞師動眾。

  想著,九金用力搖頭,憨憨地笑:「我沒想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死的,我肚子好餓,我只想吃飯,有飯吃嗎?」

  「別裝傻,就算你真是個傻子,我們也下得了手。你不用想拖延時間,我們會等到你哥哥來了再動手的。」門邊的男人橫了她一眼,收斂起笑意,眼眸間露出了幾分戾氣。

  「……你們不會吧,七哥哥是男人耶,你們連男人都想姦殺?!」好獨特的口味哦。

  「噗!真是傻到沒藥救了。」角落邊的男人嗤笑。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說了,九金若無其事地笑;也不是第一次裝傻了,這點她很得心應手。撇了眼離她最近的那個男人,九金髮現他身上的衣裳料子很好,她應該沒有猜錯,這三個人真的是二世祖,家裡頭似乎都挺富裕的,這種人為什麼還有做出這種事,原因應該也不難想到,「你們都是沒人愛的小孩嗎?」

  「你才沒人愛!」對於九金這個肉麻的說法,門邊的男人顯得很不爽。

  沒人愛的小孩發急了,就像剛才他們重提她的屈辱史一樣,只有被踩到痛處的人才會這樣。九金也不想太刺激他們,便順著他說了:「是呀,我是沒人愛哇,誰會愛傻子呀。我們都一樣可憐耶,要不你們帶我一起玩吧?」

  「玩、玩什麼?」他們做了那麼多難道只是玩?!

  「就玩之前玩的遊戲呀。」其實到底玩什麼,連九金也不知道。

  身旁的男人看了她會,忽然笑了,「也對,的確就像個遊戲,可是不適合傻子玩,也不適合窮人玩。我們在比賽殺人,遊戲時間是三個月,贏的只有一個,輸了的人會傾家蕩產,你玩得起嗎?」

  「看不起人哦,我有很多銀子哇。但是你們做什麼要玩這個啊,萬一被抓住連命都會沒有了。」

  「我爹不會讓我被人抓住,他丟不起這個臉。」

  「你爹是誰啊?」嘁,要是她生了這種兒子,一定活活掐死。

  「洛陽縣令。」

  哇,果然是大來頭。九金終於知道為什麼調查這件案子的官員不是死就瘋了,人家上頭有人。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縣令的兒子會殺人喲。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2:05

第五十七章

  「別跟她瞎扯了,他來了。」

  站在門邊的人忽然打起精神,在拋出這句話後,馬廄裡的氣氛頓時陷入緊窒。身旁的男人依舊壓著九金,另外兩人朝著門邊走去。

  透過月光,九金瞧見了段子七,真是蠢得可以,居然一個人跑來。

  「為什麼是你?師公呢?」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這話會有多傷人,可是九金看不想看見七哥哥為了她受傷。她是想幫他的,只是沒想到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死了。」子七撇了她眼,賭氣般地回道。真是個沒情趣的女人,他那麼有氣場地出現,準備上演英雄救美的戲碼。她卻問他師公呢?!公她個頭。

  「那你來幹嘛啊!」她都急著快哭了,他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笑。

  「帶你走。」子七很冷靜地丟出三個字,而後看向擋在門口的那倆人,這就是兇手嗎?跟他想像得不太一樣,不夠猥瑣,「你們不就是嫉妒我長得帥,帥到天怒人怨讓你們想毀容嘛,不關她的事吧,抓她做什麼?難道她的容貌也勾起了你們妒忌心?」

  「你哪裡比我帥了?!」

  好了,有人不服氣,開始叫囂了。

  子七懶懶地哼了聲,嘴兒一撇,「去問長眼睛的人。」

  「喂,你擺明了是來送死的吧?」九金忍不住罵道,這人怎麼那麼蠢啊,都什麼時候了就不會說兩句好話哄哄人家哇,居然還有心情比誰帥。

  「我是來帶你走的。」子七微笑看向她,不厭其煩地重申。

  「嘖嘖,你在說笑麼?你以為我們會讓你那麼輕易走?」

  「嘖嘖,我最討厭人家學我講話的調調。」子七不悅地蹙眉,環顧了眼四周,很主動地走進了馬廄裡,慢慢靠近九金。

  嘖你個頭啦,會惹眾怒的哇!

  果然,九金猜得很準,他真的犯了眾怒。

  原先站在角落邊的男人臉色一沉,低語:「我也討厭。」

  話音剛落,除了那個縣令兒子外,其他兩人就衝了上去。九金瞠目介紹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兩個堂堂的大男人,分明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樣的,卻活脫脫一副飢不擇食的樣子,用力地把七哥哥壓倒在地上。沒錯!就是壓倒,餓狼撲虎般地壓倒,然後……拳腳相交。

  「哈哈,你哥哥好有氣勢喲。」縣令兒子忍不住調侃。

  「是、是啊……」九金想去幫忙又脫不了身,只好摀住眼睛不去看。氣勢?大概他的出場是真的很有氣勢,只可惜這股氣勢維持不了太久,「傻瓜……」

  九金的聲音有些許哽咽,罵得很輕很輕,終於輪到她罵他傻了。早該想到的,他又不會功夫,怎麼可能毫髮無傷地帶她離開。可他還是來了,選擇跨進馬廄的那一刻,他應該就料想到了自己不會平安離開的。

  「哭了?你們還真是兄妹情深呀。那如果讓他看著你死,應該比揍他洩氣更省力些吧。」發現到了九金的不對勁,縣令兒子很興奮。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單純的孩子又找到了新玩具一樣。

  「敢碰她試試看。」子七很奮力地擋開迎面而來的拳頭,用半開玩笑地口吻說道。

  聽起來這完全是句很沒氣勢的警告,把縣令兒子給逗笑了,「你以為我會怕你?」

  「你想跟我比誰更卑鄙麼?」做人真難,他好不容易想走君子路線了,為什麼非要逼他?

  「嘁,是又如何,你不如先考慮怎麼讓自己活著出去更實在。」

  「我死不要緊,很可惜我沒那麼容易死。喜歡玩卑鄙是嗎?你如果敢碰我的女人,我會弄死你全家。哦,不對,是讓你全家生不如死。」

  他娘的!縣令兒子忍不住把涵養全拋開罵髒話了,他就沒見過死到臨頭嘴還那麼賤的人,「你們兩個人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他還有力氣說這麼多廢話?!給我往死裡打。」

  縣令兒子的聲音剛落,長安裴大人的嗓音就飄了進來,淡淡的,不怒不慍,像在閒話家常,「好了,別打了,跟我回衙門吧。」

  隨著他的話音,一堆衙役擠進了馬廄,衝上前把那三個人給抓了起來。陣仗實在有些隆重,好些人差點就踩著九金的身子衝過去,幸好九金躲避及時。

  「都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段少爺和九姑娘有沒有受傷啊。」見自己帶來的幾個大夫完全怔怔地站在一旁,活像稻草人似的,裴澄忍不住大吼。

  「少爺,你沒事吧?」反而是一心護住的龍套反應比較靈敏。

  「別、別碰我!」好痛!段子七輕嚷了聲,當他鐵人是不是,被那兩個瘋子打了那麼久,不會有傷啊,「九金,去看看九金……」

  雖然他看起來似乎並無大礙,只是些皮外傷而已。但是從子七虛弱的聲音聽來,那些傷也夠嗆的。畢竟這三個人是曾在銅駝陌殺過不少姑娘的人,也不會只是花拳繡腿而已。九金揪著眉,腿上使不出力氣,她就乾脆爬到了他身邊。又不敢去碰他,吃不準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傷,九金猶豫了好久,不知道在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

  「把手給我。」反而是子七率先開了口,他無力地伸出手,在空中揮了幾下,想抓住九金的手。可是眼角的傷,讓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九金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不放心地追問:「你是不是真的沒事啊?為什麼看起來好像很嚴重?」

  「是啊,我快死了。等我死了之後,你用蓆子隨便把我包起來就好,落葉歸根嘛,有空你就把我丟到長安的護城河裡去吧,要是實在沒空,就丟到上清宮的井裡去,沾沾仙氣也好……」

  「你……你能不能創新一點啊,做什麼每次裝死都是這段話?」九金被氣得哭了,說不清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覺得他應該是沒事了,可是看他說話好像很吃力的樣子又放不下懸著的心。

  「別吵,別打擾我交代最後幾句話。」他更用力地握緊她的手,是真的覺得有些累,想睡了,卻又不捨得鬆開她,怕再次睜眼的時候,她又回到了死老頭懷裡,「以後別再做傻事了,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我有能力解決這些事情,不需要你為我操心,你只要能讓自己開心就好。還有……其實那天我已經毀婚了,只是你沒有給我機會解釋而已,我想娶的人只有你……可是原來是我太自信了,你想嫁的人不止我一個……我想睡會,你等我醒了再走好麼?」

  「喂,喂!七哥哥?」他是豬哦,為什麼說睡就能睡著?她還有話沒有講啊,九金很無助地低下頭,看著在倒在她懷裡說不清是睡著了還是昏倒了的男人,抽泣了些會,她突然很不端莊地放聲大哭起來,眼淚鼻涕混成一堆,很沒美感地會聚在她臉上,邊哭,她邊還不顧形象地大喊:「我、我也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我怕哇,我怕一個人……怕再被人笑是傻子……你為什麼不早講,為什麼不早點講嘛……」

  跟著吳仁艾趕來的項郝就站在不遠處,周圍很嘈雜,可他還是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九金的每一句話。

  最終,九金還是沒能待在子七身邊守著他醒來。因為她一直哭到筋疲力盡,暈了過去。等到九金甦醒的時候,已經在上清宮了,圍著她的是小吳和紅扁,連師公都沒了蹤影。

  事實上,從那天之後九金幾乎再也沒見過師公了。

  按照小吳的說法,師公正忙著籌備婚禮的事。

  九金才意識到,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局面是由不得她來決定什麼了。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有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人會出現在上清宮。九金瞠目結舌地瞪著客堂裡正愜意品著茶的人,一襲白衫,乾淨俐落很是尊貴。怔愣了須臾,九金才慢慢地走上前,眼眸垂著,蠕了蠕唇,沒能擠出一句話。

  「怎麼了?不認得了哇?」反倒是來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話音裡頭帶著的親切笑意,讓九金心頭一暖,鼻腔也跟著一酸,抿著唇,半晌終於出聲了:「觀世音,我好想你……」

  「你個傻丫頭。」段夫人輕歎,伸出手,將九金拉到了自己身邊,很是疼惜地揉了揉她的發,眼眸中散出的光芒就宛如一個慈母:「怎麼瘦成這樣了?真是的,一會跟我去客棧,我把落鳳也帶來了,你爹也在。我們還給你帶了些長安的特產,都是你愛吃的。」

  「你怎麼住客棧?」九金顯得頗為驚訝,她有聽說那三個人雖然落網了,但是因為事情牽扯到了洛陽縣令。所以裴澄又順籐摸瓜查了一番,才發現那兩個官員之所以會一死一傷,也是洛陽縣令所為。茲事體大,裴澄也做不了主,就帶著犯人趕回長安了。七哥哥因為有傷在身,留在了洛陽靜養,銅駝陌租的園子也還在,段夫人為什麼不去那兒住?

  「那兒清淨,我才不想見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呢。」段夫人埋怨道。

  九金被逗笑了,撒嬌般地在她身旁坐下,替段子七說起了好話:「七哥哥已經變了好多了,也比以前有出息多了,他真的是個很敬業的仵作。聽裴大人說,現在他連馬吊都不打了。」

  「嘁,那又怎麼樣,連自己女人都追不回來,還談什麼出息。」

  「我……」九金聽明白了段夫人的言下之意,講話也吞吐了起來,吱唔了會,才勉強地笑了笑:「那不關七哥哥的事。不是都說父母之命麼?我爹娘都不在了,你和段伯伯就是我爹娘了,在長安的時候你們都做主把許給了師公。婚約不是兒戲,怎麼能說反悔就反悔。」

  這話,讓段夫人臉色一白,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來洛陽時,她便聽說九金變了,沒想到是真的變得讓人不認得了。這伶牙俐齒、應對得體的模樣,怎麼也瞧不出從前那個傻丫頭的痕跡了,難怪會把子七折磨得那麼慘。

  她苦笑,握著九金的手,自言自語般地呢喃:「你到底還是在怪我們。」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們,如果當時你沒有收留我,說不定我早就橫屍街頭了。只是……我覺得現在這樣的結局對誰都好呀,我還是會經常會長安來看你們的。」

  段夫人也不是傻子,倘若這丫頭真嫁給梅項郝了,到時候嫁雞隨雞多半會跟著去杭州的。當真還會回長安來探望他們嗎?長安對於她來講,畢竟是個傷心地,「哎……你開心就好。我們段家的女兒不能嫁得冷冷清清的,既然你把段家當成了娘家,那婚禮的事宜我得監督著梅項郝,不能讓你委屈了。」

  「段夫人說笑了,晚輩怎麼捨得委屈了阿九。」伴著明快的笑聲,項郝撩袍跨進了客堂內,客套地向段夫人行了個禮,順勢自然地輕掐了下九金的臉頰。

  看起來,他們倆的感情是真的很好,也好子七的確不該在事隔半年後再來攪局,一切都晚了。段夫人端起了長輩的架勢,嘴角兒撇了撇,慈眉善目,「日子定了嗎?嫁衣還是讓我來挑吧,我一直想著有一天能親手替自家閨女挑嫁衣呢。」

  「嗯,我會把具體事宜跟您交代下的。」說著,項郝轉身撇了眼九金:「身子才好不要在外頭待太久,回屋裡休息去。」

  「可是……」她想陪觀世音哇,還想去客棧看看落鳳和爹呢,最最關鍵的是那些她最愛吃的長安特產。

  「我會留段夫人用晚膳的,一會我們一塊送她回客棧,順便去探望下你爹和落鳳。」項郝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感覺到項郝似乎有意支開九金,段夫人也配合了起來:「乖,聽你未來相公的話,回屋子裡休息吧,我們談正事呢,一會你再來陪我。」

  「哦……」九金不情不願地應了聲,嘟起嘴,略顯不滿地離開了。有沒有搞錯呀,他們所謂的正事是她的婚禮耶,她是主角哇!

  
作者: lilyyu    時間: 2009-5-7 22:06

第五十八章

  按照風俗,成親前幾天九金就搬離了上清宮,住進了段夫人那邊的客棧。

  原本段夫人很堅持地要接九金回長安,非要多此一舉地讓項郝去長安接新娘,據說,只有娶得比較辛苦,婚後才會知道要好好珍惜。可九金總覺得這樣太麻煩了,堅持沒肯,況且,她跟師公之間……已經算是很辛苦了吧,犯不著在那些形式上做文章。

  為了避嫌,段夫人還是沒把子七接到身旁來照顧,只讓龍套待在銅駝陌繼續照顧他家少爺。

  九金出嫁的那天,是八月十五,剛好中秋。

  因為日子特殊,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的,感覺,就像整個洛陽城都被這場婚禮沾上了喜氣。

  段夫人包下了整個客棧,沒有閒雜人等,八月十五一早,氣氛還是雜亂的很。

  九金起得很早,安靜地坐在窗邊,看外頭人來人往的忙碌。她總覺得一切像夢,至今都無法相信,今晚,她就是有夫之婦了。居然,就真的把自己給推銷出去了,以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事實上,如果玄機姑姑沒有錯手打死她,她應該還是咸宜觀裡那個不起眼的傻婢女綠翹吧,有誰會想要娶這樣的姑娘呢。

  「小姐,別發呆了,要梳妝了。」

  是落鳳的聲音,九金茫然地轉過頭,衝她眨了幾下眼,看著一堆人朝著自己湧上來,有些害怕地往後挪了挪身子:「那麼麻煩啊,隨便弄弄就好了啊,反正我最醜的樣子師公都見過啊。」

  「那怎麼行,新娘新娘當然要新一點。」

  「……」會不會太自欺欺人了些啊,她分明已經很舊很舊了耶。

  「段小姐,你別亂動,要配合。等我們幫你化好妝,保準今晚讓上清宮那個道士神魂顛倒,明天讓你下不了床。」

  ……這是值得驕傲的事嗎?做什麼要吼那麼大聲?!

  見九金一直齜牙咧嘴的,落鳳用出了殺手鑭,塞了一堆糕點到九金嘴裡。她忙著咀嚼,突然就變得安分了許多。漸漸地,甚至覺得累了,差點靠在牆上睡著。也記不清到底過了多久,終於落鳳把她拍醒了。

  九金震了震,猛地清醒,睜開眼,眼前的畫面卻是紅艷艷的一片。她這才發現已經被蓋上了喜帕,窗外是吵鬧的鞭炮聲。

  一直到被落鳳攙扶著鑽進了喜轎,九金都處在恍惚狀態,好像有個人在她耳邊叮嚀了很多,可她什麼都沒聽清楚。起轎了,她總算是回了幾分神,伸手觸了觸頭上的鳳冠。其實九金還是很緊張的,手心裡已經滲滿了汗水,她很隨意地把手在嫁衣上蹭了蹭,擦去了汗水,深呼吸,調整了心態後,靜靜地閉上眼。

  「我要成親了,我有相公了……」一路上,九金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

  把九金送上喜轎後,段老爺就趕去了銅駝陌。

  為了能讓九金順利出嫁,段夫人甚至狠心地把子七給反鎖在屋子裡,就怕他去鬧場,但是效果顯然不夠顯著。

  「怎麼都在門外,少爺呢?」段老爺蹙眉,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在裡頭看著子七才對。

  「老爺……這個……」家丁吞吞吐吐地,不敢把話給講出來。

  「跑了?」

  家丁點了點頭。

  段老爺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眉宇一緊,繼續問:「去上清宮了。」

  家丁搖頭又用力點頭。到底去哪他們當然不知道,可是這種時候少爺還能跑去哪呀。

  「龍套呢?」段老爺追問。滿腔怒氣,需要找個宣洩口,此刻他很需要龍套。

  「跟少爺一起消失了,早上的時候還說、說……」那句話實在好噁心,家丁了猶豫了很久,才一咬牙吼了出來:「說,沒有什麼能阻擋少爺追求真愛的腳步!」

  「……」真是什麼人養什麼樣的奴才,為什麼就不是什麼人養什麼樣的兒子。

  「咦,老爺,你去哪?」見老爺鐵青著臉,二話不說就往外走,家丁們齊齊地跟了上去。

  「去找追求真愛的逆子!」

  「追求真愛的逆子」穿著一襲黑衣,在逃亡的過程中髮絲變得有些凌亂。此刻,他面色冷峻,眸兒微微瞇著,氣勢凜冽地站在上清宮裡頭。

  今天上清宮裡很忙,來來往往,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段子七。

  一直要維持同一個姿勢,保持著肅殺的氣勢,並且又沒有被人留意到,是件很辛苦的事情。龍套快撐不住了,但撇見他家少爺還是面無表情之後,他決定繼續咬牙堅持。終於!終於有人注意到他們了。

  那個小道士提著一桶水,衝著他們跑了過來,看了會,眉心一皺:「麻煩讓讓,你們擋住路了。」

  「喂!你有沒有眼光啊,我和我家少爺是來搶親的!」龍套鬆了鬆筋骨,氣急敗壞地喊。

  「搶親?」小道士有些不解,轉頭想了會,又看了看段子七,認出了他就是前段時間來道觀鬧過的人,頓時警覺了起來:「哎呀,有人來搶親啦!快去找小吳……不對不對,去找小師父,有人要搶親啦!」

  聽起來,小道士的口吻裡甚至透著興奮。

  子七瞪大眼看了看身旁的龍套,「我什麼時候說過是來搶親的?我是來祝福九金的。」

  「啊?!」不是搶親,他做什麼要端出那種氣勢,有人用這種臉色來祝福人的嗎?

  「段兄喜歡用這種出場方式來祝福嗎?似乎,走正門會更好些吧?」聞訊趕來的梅項郝依舊穿著一身道袍,含笑睨著子七。有人來喜宴上祝福會選擇偷偷摸摸地爬牆?呵,還真是少見了。

  子七沉默了些會,也揚起嘴角笑了笑:「我原本只是想看她一眼就好。」

  「看她在我懷裡笑,會讓你覺得很滿意?」項郝咄咄逼人地靠近他。

  「當然不會滿意,只是會覺得安心。」

  「……想不到多日不見,段少爺還真變了很多,你不怕我騙你妹妹了嗎?」

  「她選擇的,我無話可說。」子七聳肩,顯得很無奈,「你怎麼還不換衣裳?」

  聞言,項郝笑著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沒多解釋,只是說了句:「我們到屋子裡去聊聊吧,我有話跟你說。」

  子七幾乎是沒有猶豫就點頭了,看著少爺被梅項郝帶走,龍套想攔又覺得自己的擔心多餘了,反正少爺只是來送祝福的嘛。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龍套始終在院子裡徘徊,外頭的鞭炮聲愈演愈烈,喜樂聲也越來越近。聽說喜轎已經停在門口了,小吳跑進院子裡防備地掃了龍套一眼,兩人惡狠狠地用眼神較量了很久,小吳不屑地嗤了聲,往項郝的房間走去了。

  沒多久,忽然就傳出一聲驚嚷。

  「新郎不見了!」

  新郎不見了?!

  這句話一直從後院傳到前廳,再傳到門外,頭上蓋著喜帕的九金身子一僵,唇翕張了會。她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可感覺到周圍的混亂後,她不得不相信,師公……又拋下她了。

  「小姐……」見大伙都亂成一團,到處在找新姑爺,只有小姐一直呆呆地站在沒有任何反映,落鳳有些怕,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又是這招!他玩不膩了是不是?!」九金終於有反映了,她猛地扯下喜帕,提起繁複的嫁衣,推開人群直接衝向師公的房間。

  想到這半年裡他對自己的疼愛,想到他說過的那些承諾,想到了很多很多……九金就是沒有辦法相信,三年後,在婚禮上,他竟然又一次丟下了她。除非親眼所見,要不然她是怎麼都不願信的。

  就是為著那份執著,九金踢開了師公的房門,見到了屋子裡的龍套和小吳。她順著他們的目光焦點看了過去,「七哥哥?!」

  床上,昏睡著的人是段子七,穿著一襲紅色的喜袍,那本該由師公穿著的衣裳。

  「小良……」小吳也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勸。

  「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喜轎來了我就跑來找小師父,可是只瞧見了段子七。」這是小吳唯一能給出的解釋了。

  「……有沒有什麼信?」九金還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吳仁艾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把屋子裡找遍了,什麼都沒有。

  又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沒有隻字片語,總是自以為是的替她決定一切,從來就沒有想過,她也是個人,也會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什麼都可以任人擺佈的。

  段夫人在紅扁和落鳳地攙扶下也跑了進來,後頭還跟著不少道士和賓客,屋子裡頓時陷入嘈雜。

  床上的段子七蹙了蹙眉心,慢慢地轉醒,下意識地咕噥了句:「好吵。」

  「起來!你怎麼會在這?你爹不是命人把你鎖屋子裡了嗎?」連段夫人都沒想到會這兒見到子七。

  「我記不清了……」子七面前撐起身子,太陽穴傳來的刺痛感讓他眉頭越皺越緊了,睜著惺忪的眸兒掃了眼四周後,他漸漸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把弄暈了,之後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你跟小師父說了什麼?」小吳堅持覺得一定是段子七說了什麼話,把小師父刺激到了,所以他才會一走了之。

  「關你屁事。」子七沒好氣地橫了眼吳仁艾,他憑什麼要跟這個死道士交代。

  「我……我倒是跟他說過……」段夫人忽然插嘴道。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向她,讓她略顯尷尬地咳了聲,「不是,是他跟我說過。說是不想勉強九金,更不想她為了責任去完成這個婚禮,也許……他更適合天地為家的生活,九金不適合他……」

  「不適合……」不適合他為什麼要求親,不適合他為什麼還要籌備這場婚禮?他憑什麼認定她是為了責任才想嫁他的?

  「龍套,去替你家少爺端盆冷水來,讓他洗個臉,清醒下。沒辦法了,總不能讓九金成為洛陽城的笑柄。」段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重大的決定:「子七,去拜堂,娶九金!」

  「我不要!」

  段夫人的話,換來了子七和九金異口同聲的拒絕,兩人互看了眼,誰都沒說話。

  「為、為什麼不要?你傻了啊。」段夫人用力拍了下子七的頭,人家梅項郝都已經把機會送到他眼前了,又能英雄救美,又能娶得美人歸,多好的事,這傻小子居然給她拒絕?!

  「這個爛攤子我會替九金收拾的。」子七起身,揉平了眉心,反正處理這種婚禮主角缺席的事他已經有過經驗了,「至於九金……我不想她在這種情況下選擇嫁給我,就算娶,我也要她親口答應。」

  「謝謝……」九金很輕聲地咕噥了句,用只有段子七才能聽清的聲音,之後便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看著她面露惆悵的模樣,子七輕歎,沉穩地命令開了:「落鳳,陪九金回房換下這身衣裳,一會不用讓她出來了。龍套,你陪娘回客棧收拾下東西,把我們銅駝陌的那些東西也一塊收拾,明天我們就啟程回洛陽。」

  「那……外面那些賓客呢?」吳仁艾問道。就這樣一走了之,也不是辦法呀。

  「你陪我出去打發,婚禮不取消,只是延期。」說著,子七動手開始解喜袍的扣子,他可不想穿著這身好笑的衣裳出去見人。

  「延、延期?」難道小師父還會回來嗎?

  「是啊,延期。我早晚會把你們家小良娶回家的。」子七眨了眨眼睛,表情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口吻卻異常認真。說完後,他的目光很順勢地掃向九金,見她依舊愣著,反映遲鈍,也沒在多說什麼,只輕語:「都出去,我要換衣裳。」



  尾聲

  子七還是隱瞞了一些事情,可是到底她還是沒能瞞太久。

  因為當回到長安後,九金堅持不願再住回斷府,儘管她還是時常會來看「觀世音」和爹,甚至還是若無其事的喚他七哥哥。然而他卻怎麼樣業務法讓她答應嫁給自己。

  原因是,九金堅信當日一定是段子七說了什麼。才會把師公逼走的。

  當然子七相信一根筋的九金是絕對不會自己想到這一點的,這全都搖擺硬要和他們回長安的吳仁艾所賜,是那個死道士日日在九金耳邊重複這個推斷,導致九金漸漸也深信不移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子七隻好坦白一切,梅好項並非一走了之,他留了一封信。就在那件喜袍的衣兜裡。這是子七那天換衣裳的時候才發現的。所以並非有意隱瞞。

  信,很簡單,只有一句話:三年前,我丟下了你,三年後,卻由不得我留下。

  讓子七無奈的是,即使有了那封信,那死丫頭仍然堅信那是他逼著師公寫的。依舊死都不願意搬回段府。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長安沒有合適的環境讓她繼牙婆事業了,她居然……居然買了間別緻的屋子,開起了馬吊館。

  還理直氣壯的要求他爹幫她設計屋子,他還得做那個免費苦力幫她打雜。

  他好歹是個二世祖,怎麼可以那麼窩囊?!

  「唐九金,你給我死下來,帳還沒算完!」段子七邊仰頭,衝著屋頂上罵,邊把兜裡的碎瓦掏出來往一邊丟。

  「你不要在算賬我就下來。」九金很費勁的趴在屋頂上,可憐兮兮的回道。

  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就又要被折磨,這人到底有沒有毛病。

  總是一邊凌虐著她一遍又要和她成親,當她傻是不是,為什麼要嫁給一個虐自己的人啊。

  「好你不用下來了,我上去。」

  「別、別!屋頂很脆弱,承受不住,我下來,這就下來!」九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躲在不遠處灌木叢中的小吳等人,可大伙卻都回給她一道愛莫能助的目光。

  她只好撇了撇嘴,躡手躡腳地往下爬。

  沒想到,才爬了一點點,下面的段子七又吼開了:「不准動!你不用爬了,我抱你下來。」

  他生怕她腳底打滑會摔傷,可九金卻絲毫領會不到他的好意,只好僵在那邊不敢動。

  沒多久,子七很輕鬆地把九金給弄了下來,瞇著眼,斜看著躲在自己懷裡的女人:「你現在還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有嗎?」就進不敢說,這些都是「觀世音」教的,女人要活得驕傲些,這樣才能把男人收得服服帖帖。看爹對「觀世音」多好呀,所以「觀世音」說得準沒錯。

  「我不過罵你兩次,掀了瓦逼你把店關了,你居然給我跳到屋頂上去,你就非要高我一等才滿足?」

  「我沒這麼說,是你說的。」九金嘟著嘴,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似乎……九上七下,聽起來也不錯呀。

  「以後不准上屋頂。」他笑了笑,有些拿她沒辦法,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就這麼栽了。

  「為什麼?」嘁,難道他要折磨她,她還不能逃了嗎?

  「你只能上我,不准上其他東西。」

  「……」這露骨的話讓九金臉漲得通紅,死命的用拳頭錘他,反而還來他開心的笑,她更覺得氣了,想掙開他,才發現子七就不由分說地抱著她往前走了,「做、做什麼?去哪?」

  「七上九下呀,你不是很回味嘛。」

  「……」

  這次沉默無言以對的不止九金了,還有躲在灌木叢裡的那四個人,龍套曖昧的目光掃向落鳳,卻招來了一道白眼。相比之下,小吳的情況也沒好太多,他扭著扭著扭到了紅扁身邊,壓低聲音問:「什麼是七上九下?」

  「關你屁事咧。」紅扁沒好氣地回道。

  氣氛很和諧,只是以這樣的情況看來,九金雖然是逃不掉了,但是很有可能直到龍套把落鳳幫進洞房,段子七都無法抱得美人歸。他們可能要互相折磨很久很久,直到……九金肯再次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個七哥哥願意對她不離不棄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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