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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辣滋味 【酸甜苦辣2】 作者:惜之

辣滋味 【酸甜苦辣2】 作者:惜之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2369個瀏覽者
文案

  天啊!這世上怎麼會有人有錢到這樣無法無天的地步!
  不但擁有十七、八輛千萬名車,
  還擁有近百棟的億萬豪宅,
  人人還說他是股市之神,
  賺錢對他來說,根本是輕而易舉!  
  喔──她想像中的「金馬王子」就是像這樣!
  她這個小女子這一生也沒啥大志願,
  就只有「累積財富」這個小小夢想,
  所以她說什麼也要把他追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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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題是怎樣的女人?

  嗯……實在難以形容,不過,若稱呼她為怪物,她身旁的親朋好友,大概會舉雙手同意。

  怎說她是怪物呢?

  她的確相當怪,再沒人比她對錢的態度更奇怪了。

  她愛錢,超愛錢,愛錢愛到不擇手段。為錢,她在大哥的農場裡開起地下錢莊,三不五時吆喝同黨出門討債;為錢,她把左手收進來的禮物,右手找到好財主轉手變賣;為錢,她國中沒畢業就出門打工,從泡沫紅茶店小姐到辣妹檳榔攤,從派報到端碗盤,什麼工作她都做過。

  拚命賺錢的姜小題,讀書自然不可能讀出好成績,於是高中畢業後,她便決定拍拍屁股離開家裡,投奔住在墾丁的大哥。

  這一切的一切,全是為錢!

  光是因女人愛錢拜金,就說她是怪物,未免過分,可我前面說過,她怪,是怪在她對錢的態度。

  怎麼說呢?別人的錢是打上二十四個結,可她的錢卻至少要打上兩萬四千個結,對於賺進口袋的每分錢,她絕不會「不小心」或「一個不經意」將它浪費掉。

  所以,她跟保險、她寄定存,她用最安穩妥當的方式,細心保管賺進來的每一塊錢。

  叫她投資?風險太大不考慮,賠掉本金誰負責;叫她跟會?行啊,她只跟她家爸爸媽媽和哥哥的會,利息由她敲,永遠不怕會頭倒,至於去跟別人家的會仔?想都別想。

  小學時期,老師講一個守財奴把金子埋在牆角,卻被小偷挖走的故事,當全班同學為守財奴的愚蠢呵呵大笑時,小題卻為那塊失竊的金子心疼,並學會,金子絕不能埋在泥土裡,因為現代的金屬探測器很高明。

  正常人賺錢是為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優渥舒適,她不,她以累積財富為人生樂趣。

  她把小錢存成大錢,把大錢變成定存,再把定存生出來的小錢組織起來,成為大錢,週而復始,樂此不疲。

  她不擦化妝品、不穿新衣服(別人送的除外,但大部分她會轉手把化妝品和新衣服賣出去,除非有滯銷貨品,否則她絕不會容許自己的皮膚吃太好)。

  她不吃豪華大餐(別人請客除外,如果量多的話,她會打包回家,請她討債公司的員工當尾牙)。對於女人所有喜好,她全然沒有。

  嚴格說來,他們家好歹是企業世家,再不濟,她也是個跨國企業老闆的千金,她應該沒道理摳成這副德性。

  可,壞就壞在這裡,當初就因父母親工作太忙碌,從一出生,父母就將她送回鄉下老家,讓外婆扶養。

  環境造就一個人性情,她「遺傳」到外婆的金錢觀,深深相信,女人是油麻菜籽命,落到有錢人家代代繁衍代代富,嫁到窮鬼變成乞丐婆,唯一破解之道,就是——存錢、存錢,存多到不行的錢。

  所以,錢醃在鹽巴裡是正確的,錢進門不能讓它出門重見光明是正確的,一毛不拔是正確的,而她——小題,正在做人生最最正確的事情。

  小題十四歲那年,爸爸帶媽媽回外婆家過年。

  媽媽眼看女兒穿著自己二十幾年前的舊衣服過年,一把心酸淚灑落在門庭前面。

  她哭著摟住小題,對母親說:「小題是少女不是小孩子,這年齡的小孩對美醜很敏感,大過年,為什麼捨不得給她買件新衣服穿?」

  外婆說:「新衣服會比她身上這件好看嗎?這塊布料又柔又軟,小題穿起來多漂亮,好像妳年輕時候。」

  「過年前我不是寄給妳一張兩百萬支票,要妳帶小題去百貨公司買衣服嗎?別告訴我妳沒錢。」

  想起女兒正在重複自己年輕時的痛苦,媽媽感同身受。

  「我是沒錢啊!」

  外婆也是千百個無辜。她拉起小題,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小題身上的衣服,究竟哪裡不對頭。

  「錢呢?」媽媽氣炸。

  「在農會裡面。」外婆答得理所當然。錢不在農會,不然在哪裡,長在果園裡,還是養在魚塭裡?

  正當母女兩人吵鬧不休時,小題輕輕在母親耳邊說:「媽媽,妳不要生氣,阿嬤說,等她死掉,那些錢都是我的,節省一點沒關係啦。」

  聽到小題的話,媽媽臉色轉綠,冷氣從末梢神經往上竄起。

  她心想,完了,女兒被教養成萬般皆下品,唯有金錢高的吝嗇鬼了。於是當下她就決定把小題帶回台北,不再讓她受母親的思想荼毒了。

  問題是,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小題的性格早在七歲那年定型,要改變,恐怕得等到下輩子重新投胎再說了。

  於是,在她眼裡,三個哥哥是財庫、媽媽是國稅局、爸爸是財政部,要多少敲多少都沒問題。

  回家第一年,她努力從家人身上搜刮財物,但漸漸地,大家發現,再多的錢好像都餵不飽她的胃口,且她也沒有因為錢入袋,而讓自己過得舒適一點。

  她上廁所還是一樣用半張衛生紙、洗臉仍是用半臉盆水,且身上穿的,還是媽媽二十幾年前的舊衣裳。

  於是他們便趁小題上學,開家庭會議,決定不再供應小題金錢,不讓她繼阿嬤之路成為守財奴第二代。

  你認為這個決議能解決小題的問題嗎?

  當然不能,否則後來她怎會成為檳榔西施?何況,要不是大哥機警阻止,小題早就下海當鋼管女郎了,聽說紅牌跳一晚,可以賺上十幾萬呢!

  這個決議的唯一效用是——小題認定父母親重男輕女,她必須更自立自強……累積財富!

  這是她從台北跑到墾丁投奔大哥的主因之一。

  前幾天,她碰到南下尋訪未婚妻的傅恆,他超有錢,名牌汽車一大把,錢多到鋪在地上當磁磚,還嫌磁磚太薄不合腳。

  小題問過他的未婚妻——薛渟渟,要不要讓賢?

  渟渟回答小題,她想嫁的人是小題的二哥姜亞豐,不是這台名牌轎車。

  抱著渟渟的信誓旦旦,小題充滿信心,回到台北,租了間小到不行的頂樓「套房」,追夫計畫於焉展開。

  精打細算的小題算過,住在家裡可以省下一筆開支,可是想起「鄰居」,她便難以忍受,她現在是回來追老公的,可不想讓一個亂七八糟的男人插進來搞破壞。

  說說那位「鄰居」吧!他叫作周坎,爸爸是某某立法委員,賺了不少黑心錢。

  小題十四歲回台北那年,他就一見鍾情煞到小題,從此左右相隨,以情人身份自居。

  本來看在錢的份上,她不介意和他交往,雖然周坎有點肥、有點矮、頭腦也有點壞,可是他會送她香奈兒香水和包包。兩樣東西一轉手,小題的存折就能入帳五位數字,就這樣,他們交往一年左右。

  一年後,周坎覺得時機成熟,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抓住她、想強吻她,小題極力反抗,幸好英勇的二哥出現,把他的下巴打落,阻止他的強暴行為。

  二哥丟五千塊叫周坎去看醫生,小題則趁著二哥回身之際,把五千塊撿起來放入自己口袋裡,手指彎彎向周坎說拜拜。

  回家後,二哥問她:「為什麼和那種人攪和在一起?」

  小題順口回答:「他有錢啊!」

  二哥走過來,用食指猛敲她的腦袋瓜,罵她沒腦筋,當時二哥是這麼說的:「他老爸不曉得貪污多少錢,妳和他扯在一起,若是他東窗事發把妳咬上一口,到時妳存折裡的錢全成了人家的,就別來找我們哭窮。」

  頓時,她登然醒悟,從此對周坎保持三公里以上的安全距離。

  然,再密的雞蛋也有縫!還是有不小心被他「臧」到的時候。頭腦有點壞的周坎忘記二哥的拳頭、忘記她不只一次說過兩個人早已分手,還一直以小題的男朋友自居,對所有人宣告。

  這也是後來,小題假藉兄妹情深,硬要到墾丁長住的主要原因之二。

  一個周坎和一個家庭會議,讓她當了三年的鄉下女。

  現在,她回台北了,但拳頭很硬的二哥留在墾丁,照顧她「未來丈夫」的現任「未婚妻」,沒辦法分身料理周坎。所以,儘管心痛,她還是砸下三千塊代價,租下這間鐵皮屋套房,暫且安身立命。

  不過,假設這三千塊錢投資,能為自己這顆油麻菜籽,尋到一片沃土,那也值得啦!

****************

  鐵是種可以製成樂器的東西,它的導音性好,稍一拍打就會鏗鏗鏘鏘地發出聲音,再加上門外那位垃圾妹,用鑰匙在鐵門上刮刮摳摳,弄出的刺耳聲響,讓人雞皮疙瘩直冒,小題不得不憎惡地開口:

  「品君,妳很差勁,這種聲音很噁心耶。」

  品君是小題國中時期的朋友,國中畢業後她們分道揚鑣,就讀不同學校,但還是經常有往來。

  「哇塞!這麼熱的地方妳住得下去?不怕烤掉妳一身油?」品君用手不斷煽風。

  「那不正好?多少人拿錢去賣肉,我有免費烤箱,別人羨慕都來不及。」說著,小題把一條擰乾的毛巾貼在額頭,降溫。

  「妳認為沒有油的虱目魚肚誰會買?」品君橫她一眼。

  她和小題的性格有幾分相似,她也愛賺錢,也不擇手段地把別人口袋裡的孫中山,引渡到自己口袋裡,不過,不同的是,她從不苛待自己,錢帶給她的是極致享受和快樂。

  「把我比喻成虱目魚肚,妳很可惡。」

  「妳把我請進火爐才叫可惡,知不知道我這張臉畫多久才完工?」

  汗水的作用力很大,幾下的沖刷,就糊了品君敷在最外層的蜜粉。她直接蹲在小小的電風扇前面,把力量不大的人造風全攬進懷裡。

  「好了、好了,心靜自然涼。」

  「要我涼,除非開冷氣;否則,就給我一把雪。」

  「那容易。」說著,小題拉起喉嚨唱歌:「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

  「妳夠了!」品君又瞪她。

  「這樣就涼了?那麼快,我的』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還沒開唱呢。」

  「少說廢話,講!找我來做什麼,我的時間很寶貴。」

  「記不記得,妳告訴過我,妳有一個表姨的女兒的丈夫在傅恆身邊當秘書?」她湊近品君,臉上滿是欣然與期待。

  「是啊,那位股市之神!」

  品君對他不感興趣,因為沒多大油水可撈,他是算錢起家的,別想從他身上算計錢。

  「妳拜託妳表姨的女兒的丈夫,幫我探聽他的每日行程好不?」

  「做什麼?想跟隨他的腳步賺錢?省省吧!光跟他能賺大錢,我表姨就不會苦哈哈。」

  品君把電風扇開到最大,巨大聲響自馬達傳出來,它在盡它生命的最後一分努力——三分鐘後,它壽終正寢。

  「喂,那是房東的,妳把它弄壞,他肯定要我賠。」

  小題東碰西碰,想碰出它臨死前的掙扎,可惜它沒志氣,動都不肯動一下。

  「妳到底要做什麼?」品君問。

  「我要嫁給他!」小題信心滿滿。

  「嫁給他?妳沒發燒吧?」品君摸摸她的額頭後下了結論:「妳被熱昏了。」

  「不是,我是認真的,我要嫁給他!」

  「為什麼要嫁給他?為了他的錢?少發神經,他馬上要結婚了,報紙刊那麼大,妳有什麼本事橫刀奪愛?」品君揮揮手不理她。

  「放心啦,他娶不到渟渟的,我很有希望。」

  「妳篤定?」

  「別管我篤不篤定,一句話,幫不幫?」

  「代價是什麼?」

  「厚,朋友有幸福歸宿,不是最美麗的代價嗎?」

  投資三千塊房租已是她最大的忍受範圍,要小題再出手……妳有沒有嘗過心絞痛的滋味?沒錯,那種痛會比心臟衰竭更難以忍受。

  「少來,妳幸福妳的,關我屁事?」

  「江品君,妳不知不知道自己這種貪婪的嘴臉有多噁心?」

  「噁心?如果我這樣叫噁心的話,那妳該在對別人伸手時,照照鏡子,我保證妳馬上吐一地。」品君回將她一軍。

  「不管不管,我一定要嫁給他的錢。」

  「妳嫁不到,他的錢鐵定和妳無緣。」品君不看好老同學。

  「別東扯西扯,我的動作必須快一點,讓他在婚禮前認識我,對我產生好感,這樣婚禮當天他發現新娘子出走時,才會考慮由我來當替代品。」她的計畫簡單到……接近笑話。

  「算了吧,姜小題,妳知不知道他有多少個情婦?台面下的不算,台面上的就夠妳眼花撩亂了。想遞補?先去領號碼牌呀,我保證妳光領號碼牌就排到明年去了。」

  「他這麼紅?不是妳誇大其詞?」

  「我誇大其詞?妳知不知道什麼叫作股市之神?妳有沒有聽過金手指,拿錢滾錢是最高段的賺錢方式,我用美貌賺錢已經低一級,像妳這種以勞力賺錢的只能叫白癡。」

  「有這麼厲害嗎?我二哥也叫股市之神,可是我沒看見哪個女人需要領號碼牌才能見到他啊。」

  渟渟就是一個百分百的空降部隊。

  「作風不同,妳老哥躲在鄉下偷偷賺錢,人家傅恆,時時上新聞、連總統夫人都要請他操盤大撈一筆,妳說他紅不紅?放棄吧,只穿夜市五十塊錢襯衫的女人,拿什麼去和那些光作頭髮,就用掉妳半年花費的女人搶生意,早點睡比較實際一些。」

  「品君,人生很難講。」

  若非人生處處是意外,二哥怎會看上笨渟渟?所以,她希望無窮。

  「再難講也不會化腐朽為神奇,去找個能被妳壓搾的男人比較穩當。那個周坎怎麼樣?立委媳婦耶,頭銜不錯聽,要不要我幫妳釣周坎,媒人紅包只收半價?」品君問。

  「周坎還用妳幫我釣,我不會自己來?不管不管,妳要是不幫我的忙,我就不認妳這個同學。」小題話出威脅。

  「少一個人認我當同學,對我而言,沒差!」

  品君拿出吸油面紙,將一臉動物油吸乾,再拿出蜜粉重新勻上一層後,轉身準備走出小題的烤爐。「下回別為這種無聊事打電話找我。」

  「十萬!」

  在品君右腳跨出門檻時,小題忍痛下決定。

  「妳說什麼?」

  「我說十萬塊,要是我嫁成傅恆,我給妳十萬塊紅包,感謝妳鼎力相助。」她咬牙。

  「只要我把他的每日行程提供給妳,就能拿到十萬?」

  「要我嫁成才算數,怎麼樣?這筆錢賺不賺?」

  「嗯……十萬,很難拒絕的數目字,不賺不是人!」開玩笑,十萬可以買下一整組SKⅡ,把她的臉擦成童山姥姥。

  「好,動作快一點,我的時間緊迫。」

  「沒問題,晚上我立刻飛奔到我表姨的女兒家裡,等我的好消息。」

  說完,品君像只花蝴蝶般翩翩飛出去,臉上帶著喜色,那是不小心刮中實時樂的表情。

****************

  資料上說,傅恆習慣五點到七點間,在這一家餐廳請客戶用餐,並於九點之後,到另一家剛錄用她的法式餐廳和女伴吃飯。

  一個晚上吞兩餐,還專挑高級餐廳?小題不禁為他的浪費搖頭。

  傅恆不曉得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嗎?不曉得今日萬貫腰纏的霸主,有可能成為明日一文不名的階下囚嗎?

  這男人太仗恃自己的財富,太崇信千金散去還復來的狗屁道理,所以,為了保障他的未來,娶姜小題是他最聰明的抉擇。

  耶!姜小題加油、姜小題凍蒜、姜小題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題對自己微笑點頭,然後滿懷著自信,走進這一家中式餐廳應徵。

  五點十分,小題得到這份工作、五點三十分,傅恆走進餐廳門口。

  呵呵!機會上門,她將在今夜「偶遇」未來老公。

  閃進廁所,小題拉拉圍裙、整整頭上的小髮箍,對自己做一個代表成功的V字手勢。

  抽走菜單,她走到傅恆桌前,「請問兩位先生要點什麼?」

  蟹黃海鮮煲!小題在心裡替他回答。

  「蟹黃海鮮煲。」傅恆說。

  賓果!不過,他吃那麼多海鮮做什麼?好在下一攤的女人面前表現無窮精力?

  男人,下半身的強度等於他的能力?偷偷地,趁人不注意,小題吐舌頭、擠眉弄眼。

  「蟹黃海鮮煲?好,請稍等。」她的聲音清脆又甜美,引得坐在傅恆對面的客戶抬頭看她。

  「小姐,我要巖燒牛排。」

  「巖燒牛排嗎?請稍等。」小題伸手收回桌上的菜單。

  「小姐,妳有沒有興趣走演藝圈?」傅恆的客戶對她說。

  「我?可以嗎?」

  小題微笑,她的眼光帶到傅恆身上。既然人家不主動認領她,她這只流浪狗只好拉開嗓門對主人吠兩聲。

  「啊!是你,好巧,你怎麼在這裡?」小題半蹲身,搖搖他的衣袖說。

  直到這時,傅恆才抬眼看小題,一接觸到她的眼睛,硬硬的臉部線條便在三秒鐘內融化。

  他記得她,那個牧場上的小女生,那天她氣鼓鼓地對他發一頓飆,恐嚇他,牧場那麼大,有本事自己去把渟渟挖出來,然後拔腿跑開。

  當時,他被她的態度弄得一頭霧水,卻也對她留下深刻印象。

  「妳怎麼上台北?」傅恆問。

  「只准你到台北,不准我到台北嗎?我就不相信,同是中華民國人民,你的身份證比我的高一級。」

  甩頭,她和上次一樣難搞。

  「我住在台北。」

  傅恆的臉因她出現而添加溫度,連很少出門見客的笑容也偷偷溜出來。

  很奇怪的感覺,總是她的存在,驅走他一身冷然,初見時如此,現在亦同。

  不過,這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平常不同。

  他只覺得自己喜歡她嬌俏的表情,喜歡她不做作的態度,喜歡她大剌剌的口吻,她和他認識的名門淑媛大不相同。

  假設那些美女是香甜濃稠的蛋蜜汁,她就是結在枝頭上的小辣椒,紅得誘人,一口咬下卻又嗆得人鼻涕、淚水直流。

  「你回家、我……我離家。不過,人長大總要學會獨立自主,從現在起,我要展開新生活。」

  她的表情萬分認真,彷彿自己真是初出社會的牛犢,忘記自己在三百年前就獨立生活;忘記在哥哥拒絕給她經濟援助時,開起討債公司,為自己賺進近兩百萬之數。

  「你們認識?太好了,大家都是朋友,敝姓張,開經紀公司的,如果妳有興趣的話,明天過來試鏡。」張先生遞出一張名片給小題。

  小題收下名片。「我……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知道行不行。」

  「一定可以,妳長得這麼清秀可愛,肯定有觀眾緣,琢磨個兩三年,我想妳會大紅大紫。」

  「當明星收入好嗎?」

  「別的不知道,但絕對比妳在餐廳工作收入好。」

  「我考慮考慮,這幾天再給你答覆。」

  「沒問題。我等妳,別讓我失望。」

  從張先生說話開始,傅恆就沒有再開口,他安安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臉上表情始終陰晴不定。

  小題注意到了,她沒發表意見,卻在心裡推測,他那表情裡面一定加雜了嫉妒的情緒。

  帥!就說她有機會吧!她旋身離開,把點菜單交到櫃台和廚房。

  加水、送菜、送副餐,她幾度在他們桌前來來回回,偶爾,張先生會主動和她交談幾句,但大部分的時間,她只能當一個安分守己的侍者。

  一個小時後,張先生離開,傅恆還坐在位置上。期間她去收兩次盤子、加一次水,可是他連抬頭望她一眼都不曾。

  失望……

  終於,七點鐘到,小題向老闆說再見。

  走進休息室裡,換下制服,小題穿回她的廉價T恤和夜市牛仔褲。

  看著鏡子,她對自己說:「姜小題,去妳的嫉妒,他連看都不看妳一眼!他那張屎臉哪叫嫉妒?根本就是漠視加不屑!妳用錯招了啦,和別的男人說話不會引發他的搶奪欲,只會促使他展現拱手相讓的紳士風度。

  笨蛋,妳應該藉機和他說幾句話的。

  說什麼話?白癡,連這個都不知道,妳可以問他——』那天,你有沒有見到渟渟?『或者』聽說你們快結婚了,婚期訂在哪一天?『之類的。

  厚!妳居然眼睜睜任機會飛走,妳什麼時候長出細胞壁(意指成為植物人)?下回妳的葉綠體開始增生,別忘記提醒我去看妳行光合作用。」

  小題自己和自己對話,胡亂吼罵一通。

  「算了算了,今日事今日畢,今天的蠢行為罵過,明天不准再重蹈覆轍,懂不?明天的目標是——和他聊上二十句,不達目標絕不離開。」

  對著鏡子,她喊三聲加油,掛上甜甜笑容。

  明天,她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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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走出餐廳,小題一路走,一路把頭髮分成兩邊,左一束、右一束,紮成兩根可愛的小辮辮。

  品君的資料告訴她,今晚傅恆有「續攤約會」,可惜人家餐廳叫她明天才上工,不然她可以提早見習狐狸精的模樣。算了,總是有機會的。

  扳扳手指,一、二、三……剩八天,八天有點趕,但她相信有志者事競成。

  想到要回去烤箱屋,小題重重歎氣,身上的油脂不多,要是把最後兩團稍微能看的部分烤成奶油,那她還有什麼可以吸引傅恆注意?到時,恐怕連立委媳婦都沒得當,

  把包包甩到背上,她低頭看地上。突然……

  一條長長的人影跟在她身後,隨著路燈的間隔距離,那條影子匆長匆短、匆進匆退,「他」和她保持在五步的距離內。

  搶劫嗎?

  小題把包包抱回胸前,裡面的小錢包還有兩百塊,是她兩天半的生活費……要不要給他?不!她餓不起兩天。

  輕輕地將手伸進包包裡,她摸索裡面的防衛武器。

  品君曾經介縉她買防狼噴霧和電擊棒,可那兩樣東西太貴,她只捨得到超市買一把水果刀,最便宜、十五塊的那種,要是路邊碰上有人叫賣半價爛水果,她還可以買一點,切切削削,把爛的部分挖掉,剩下的晚餐吃,這叫作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

  抽出小刀,小題向右拐進巷子裡,貼著牆站著,好膽就跟過來!

  五,四、三、二、一!果然,一個不怕死的爛男人走進巷子,深吸氣,忍住顫慄,她從暗處跳出來,手上的刀子,順勢落在對方的頸側。

  「說!你有什麼企圖,為什麼跟蹤我?」

  正當小題得意自己偷襲成功同時,男人不曉得用哪一家獨門武功,居然輕輕鬆鬆對換立場和角色,他成了勝利者,而她變為受制者。

  「二個女孩子最好少走夜路。」男人說。

  咦,這個聲音……她認得,是她「未來的」丈夫。可是今天晚上,他不是與佳人有約?

  話說回來,就算是未來丈夫,她也不輕易相饒。抬起右腳,她準備往後狠狠踢向他男人的「脆弱」——

  砰!她預估他會痛得蜷縮在地,可沒想到,預估不準確,她往後伸的小腿被人一手抓在半空中。

  「喂!對待淑女,你不會溫柔一點哦!」

  傅恆放掉她,正面迎上。

  「你認出我?」傅恆挑眉問。

  「認不認出來,有什麼差別?」她蹲下身,揉揉自己的腳踝。

  「認出我,還那麼凶暴?」雙手橫胸,靠在牆上,他好整以暇地望她。

  果然是又辣又嗆的小辣椒!笑容再次偷渡,這回博恆注意到自己的不對勁,忙斂起笑,恢復一貫的刻板面孔。

  「誰叫你跟蹤我?」站起身,她挺直腰身,和他對立。

  哇塞,有錢人的營養肯定比平常人好,這點她在大哥、二哥、三哥和……名牌轎車前,獲得證明。

  相信嗎?他居然整整高出自己一個頭!恐怖,難怪她總覺得呼吸不到新鮮空氣,原來高山飄下來的氧氣,全讓這些高個子吸光了。

  「你為什麼到台北?」

  傅恆認定台北對她這種單純的「鄉下女孩」是危險的,處處誘惑、處處陷阱,多少人腳步沒踩穩,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離家出走,既然離家出走,當然要走遠遠的羅,就像淳淳從台北跑到屏東,我不過是逆向操作。」

  「你一個人住?」

  「對啊!我的能力不錯,你看,昨天下火車就找到房子,今天找到工作,我認為獨立對我而言,容易!」

  「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

  「在台北生活是不難啊,起碼失業率就此南部低,你看我不過是端端盤子,就有人找我去拍廣告片,說不定我一炮而紅,光耀門楣。」

  「很多女孩子存著你這種心態,結果被騙失身。」

  「會嗎?」小題從口袋裡面掏出張先生的名片。「他是你的朋友,總不會是壞蛋。」

  「他不是我的朋友,是客戶。」他反對她的說法。

  「至少是……有錢的客戶吧。他那麼有錢,幹嘛拐我們這種身無分文的小女生。」攤手聳肩,她是沒錢,錢全存在定存裡面。

  「他就是靠拐你們這種笨女生才致富。」

  「你的意思是,他會拐我們拿錢繳交報名費,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美容美儀課,卻不替我們找廣告公司拍片子?」

  想到自己的錢差點落入別人家口袋,她痛得皺起眉。有本事不會去騙總統和富商,竟跑來拐她們這種初出社會,一分一毛慢慢累積起來的辛苦錢。天壽哦!

  「比那個更嚴重。」她咬牙切齒的猙獰面目,可愛得讓人想咬一口,傅恆的嚴肅表情在不知不覺中柔軟。

  「更嚴重?他會逼我們簽下本票,然後以復利算利息,讓我們一輩子都還不清?!」小題狂喊。

  不行了,不行了,這種人簡直比賓拉登、比海珊更可惡,她一定要到警察局舉發他!

  「那個算什麼?」

  傅恆貪看她瞬間快速轉換表情的模樣。張先生說對了,她的確適合當演員,要大紅大紫不難。

  「你的意思是……他會綁架我們,逼我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交出全部的家產做交換?」

  「不是,他會誘拐你們一脫成名。」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哄我們拍三級片,說舒淇要是沒拍三級片,就不會紅上國際舞台?然後還會叫我們去吃飯,與那些大老闆應酬,以爭取上鏡頭的機會?」

  「對!」傅恆點點頭,慶幸她不像自己想像中那麼笨。

  他一回答對,小題立刻拍拍胸口,擦去一身冷汗。

  「原來是這樣,這種事情很平常嘛!許多明星都是靠這條路紅的,哪有什麼騙不騙?」

  她揮揮手,嫌他大驚小怪,只要跟錢無關,其它的都是小意思。

  「你不介意?」

  「介意?介意什麼?介意我的身材嚇死觀眾?放心,我這種身材拍三級片會賠大錢的。何況每個成功明星的路不一定都是這條,說不定張先生看上的是我的臉蛋,也許他覺得我適合主持兒童節目,他手邊剛好有性質類似的案子。

  而且吃飯也不是什麼壞事,每個人每天都要吃飯,給人請一請,是賺不是賠……張先生既然是你的客戶……」

  她越往下說,傅恆的表情越是凝重。她果然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笨女生。

  「他不是我的客戶!」傅恆攔下她的話。

  「可是你剛說……」

  「剛剛足剛剛,現在他不是我的客戶了。」

  「哦,隨便啦,反正我搞不懂你們這些有錢人。剛剛被你一嚇,我肚子裡的東西全消化光光,不行,我要去補充體力,不然我會餓死在台北這個大都會。」壓壓肚子,她向前定兩步。

  請我吃飯、請我吃飯、請我吃飯……小題拚命對他施展咒語,不過,沒上過霍格華滋魔法學校,法術效果不彰。

  疾走二十幾步,小題發覺他還跟在自己身後。

  怪了,又不請人吃飯,又跟蹤她,做什麼啊?

  小題決定不管他,追他是明天的計畫,現在她必須快點把自己餵飽,她這種血壓低的人,餓不得也不能睡不飽,她是天生要來好命的。

  傅恆不理解自己的行為,他只是依著感覺行事,他就是擔心她發生危險,就是覺得自己有責任護衛,也覺得自己該一直跟在她後面,直到送她平安回到家裡。

  走人便利商店,傅恆沒跟進來,出門時,小題手上拿著一袋蘋果麵包和茶葉蛋。站在商店門口,她打開包裝就急急吃了起來。

  「這是你的……消夜?」傅恆搖頭,這女孩子不懂得善待自己。

  「消夜?你有沒有看錯?這個叫麵包,是由麵粉做出來的高澱粉食物,是主食,這個叫茶葉蛋,可以提供人類細胞所需的蛋白質,稱為副菜,有主食、有副菜,當然是晚餐,笨!」

  一口麵包、一口蛋,她吃得津津有味。

  「你晚餐吃這個?」難怪她全身上下剩一把骨頭。

  「是的,誰像你那麼浪費,一份餐吃不到兩口,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沒飯吃……」

  她的話尚未說完,手上的東西就被一把搶走,扔進垃圾桶。

  「你做什麼?」

  「帶你去吃晚餐。」他拉著她往前走,不理會她頻頻往後看垃圾桶的舉動。

  「你要請我吃晚餐?」

  「對。」

  「你也不早講,書我浪費二十二塊!」

  「二一十二塊我給你。」

  小題咬唇偷笑,不管怎樣,她還是賴到他一頓飯,只不過可惜了她的麵包和蛋蛋。

  「你請我吃飯已經很好了,不用再給我二十二塊,可是,下一回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粗魯,把我的東西丟掉?那些可以留起來當作明天早餐,你曉……」

  「閉嘴!」他受不了她的吝嗇。

  對淑女喊閉嘴?真沒禮貌!

  不過,看在自己正步步朝向光明「錢」途的康莊大道上,少一點禮貌?她會盡量學習別在意!

 ****************

  東西很好吃,至少比便利商店的主食和副菜好吃。

  小題、傅恆面對面,坐在日本料理餐廳的包廂裡面用餐。

  她的追夫計畫比想像中更順利。那種感覺像玩大富翁,投了六點,已經覺得自己超幸運,沒想到跳過六格後,發現上面寫著——無條件向前五步,然後又抽到機會,從銀行賺得三千元,鹹魚大翻身成了當地首富。

  所以她心情愉快,人生充滿光明美麗,想像中的愛情在陽光下閃爍七彩光芒。

  傅恆安靜地看著她吃飯的樣子,不是狼吞虎嚥型,但一口接一口,嘴巴沒空閒過。她的家敦一定良好,她確確實實做到吃飯不說話的禮儀。

  看她吃東西,傅恆的肚子也跟著餓了起來,他招來服務員,點一客和小題一樣的定食。

  「我還要一個炸蝦,可以嗎?」小題總算開口,開口的原因是她桌上的東西已全數被殲滅。

  「可以。」

  這是他第一次請女人吃飯,一份餐點不夠吃,大部分的女生會在品嚐過第一道菜時,就說自己飽了。

  「我還要冰沙,你要不要?」小題問。

  他點點頭,她的奸胃口讓他更餓了。十幾年來,他從沒真正「吃飽」過,一方面是工作壓力太大,一方面是和他吃飯的人都吃不多。趁著桌面淨空的時間,小題開始說話:

  「我覺得這家餐廳的東西不錯吃,和小書的手藝有得拚。」

  「小書?上回我見到的那位小姐?」

  「不是,她是幼幼,我三哥的女朋友,而小書是我大哥的女人。」

  「女人?」

  「對啊!你身邊沒女人嗎?就是那種陪你吃飯、聊天、做運動,你卻沒有意思娶她的那種角色。」奸怪,說這些話的時候,喉頭居然酸酸的……小題看看桌上的醬油瓶,拿起來聞聞……沒錯,她沾的是醬油不是醋啊。

  「薛淳淳要你來打采軍情?」傅恆看他一眼。

  「你太以小人之心度我們的君子腹了,淳淳根本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打探軍情?省省吧!說啦,我又不會洩露出去,你身邊有多少個女人?」她的確在打探軍情,但不是為淳淳,而是為她自己。

  「知道這個做什麼?」

  「學習啊,狐狸精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的,要經過長期的學習,才能成為人見人愛的狐狸精。」

  聽見小題這麼回答,傅恆不該擔的心,頓時裝滿更沉重的負擔,他彷彿看見她一步一步走進社會大染缸,一步一步成為他週遭認識的女人。

  「想當狐狸精,你可以回屏東向那位小書學習。」

  他的口氣有幾分不善。

  「小書?她才不是狐狸精,她是笨女人。有人說,喜歡一個人快樂有多少,痛苦就有多少,可她的愛情沒有快樂,只有痛苦,我不懂這樣她為什麼還要保有愛情。」想到小書,她忍不住歎氣。

  「你大哥不喜歡她?」

  「我想是不喜歡吧。我們不談她,談到她我就生氣,簡直是我們女人之恥。」搖搖頭,她不要想小書,不讓自己心情低落,大哥的事她沒能力插手。

  明明是關心,卻表現出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傅恆想,他有一點點認識這顆言不由衷的小辣椒了。

  這時,兩人的餐點上桌,小題繼續剛才的態度,攻擊桌上菜餚,專心一意;有了她的陪伴,傅恆也很快將東西掃進自己的肚子裡。

  「吃飽」……原來是件令人滿足的事情。

  餐後,他們各自捧著一杯果汁,沉浸於自己的滿足裡。

  「你的表情好像很久沒吃飽過?」小題問。

  他放下杯子,驚訝於她的觀察能力。「你怎麼猜的?」

  「我猜對了?」

  「是的,我很少吃飽,我忙慣了。」

  「不對不對,我阿嬤說吃飯皇帝大,再忙,吃飯的時間都要空下來,讓心靈奸好享受食物帶給我們的幸福,否則對不起食物本身。」

  「你阿嬤的話很有哲理。」

  「我阿嬤是個很好的人,可惜我媽一定不認同這句話。」

  「她們之間有代溝?」

  「觀念不同吧,我阿嬤常說——人生最重要的東西足安全感。」

  「我贊成她的說法。」傅恆點頭。

  「她說,錢是最能帶給人們安全感的東西,所以我們要學會存錢,只要身邊有錢,再困難的事情都不會為難到你。」

  是嗎?他也曾經這樣想過,於是他拚命賺錢,可是在他擁有很多很多錢之後,還是沒能力認識安全感,他的安全感在父親死亡、在他被接回傅家時,遺失……

  「像我二姨啊,年輕時嫁給我們莊裡最有錢的男人,沒想到姨丈染上賭癮,沒幾年就把家產敗光,還染上肝病,沒多久被人發現死在竹林裡,留下我二姨、表妹、表弟和一屁股債。阿嬤常說,在他們家很富有時,二姨不會算計,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後來呢?」傅恆問。

  「後來什麼?」

  「你二姨。」

  「哦,她帶著表弟、表妹搬回娘家跟阿嬤住,爸爸出面替她把債務還清。所以你看,解決問題的永遠是錢,不是人。」

  「你把錢看得太重要,大部分時候事情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

  「你的口氣和我媽媽很像,她氣阿嬤又樞又吝嗇,可是我覺得沒什麼不好,要不是她節儉,怎麼能在早年喪夫的情況下,養大兩個女兒?要不是她養大我媽,我媽就不會嫁給我爸,更不會生下我,所以是她的勤儉才有今天的我,所以節儉是人生最重要的工作。」

  說起阿嬤,小題滿臉崇敬,她是她至尊無上的精神領袖。

  「她有多節儉?」他喜歡小題說起親人時的神采飛揚。

  「奶奶在床下放一個甕,盛水灑把綠豆,隔三天就有豆芽菜可以吃;我們養雞、養豬、養鵝、養鴨,有空的時候,我還會去水田裡釣青蛙煮『四腳湯』,有次我不小心釣到蛇,很重、很肥的一條,嚇得我一路哭回家。

  我一邊走,一邊把竹竿拿得遠遠的,蛇在我前面晃啊晃,它沒死哦,身體還在纏纏繞繞,我好怕它會纏上我,人還沒回到家裡,哭聲就傳進前院,我阿嬤一看到我,不是跑來安慰,而是四處翻布袋來裝蛇,開始計畫要清燉,還是大火快炒。」

  傅恆聽她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她和她阿嬤之間的溫馨,是他和祖父之間從未有過的。

  「怎麼沒想到把竹竿丟掉?」他問。

  「不行啊,我還要拿竹竿釣魚、釣蝦,丟了就沒得釣了。」

  「當時你心裡一定不好受。」

  「才不咧,我阿嬤逢人就誇我!知不知道小學時候,我放學回家,放下書包第一件事是什麼?」

  「寫字、煮飯?」

  「不對,我趁天色沒暗,趕緊到池塘邊釣魚,池塘裡面的吳郭魚又肥又大,我常常豐收,提著一桶魚,沿街販售。」

  「別人不會自己去釣,幹嘛買你的?除非池塘是你們家的私產。」

  「這你就不曉得了,我有獨門秘方,吃過我的魚餌,它們對別人家的餌就興趣缺缺。」

  「說說看。」

  「我把太小不能煮的吳郭魚剁碎,混一點點曬乾的小蝦米,再和一和麵粉,那味道香得不得了。」

  「聽起來有點殘忍。」

  「哼!我用心良苦耶,我在推翻一個千古定理。」

  「什麼定理?」

  「虎毒不食子,我就不相信釣了那麼一大堆,會釣不到吳郭魚的親生父母親。」

  小題話說完,傅恆搖頭大笑,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女生!

  「喂!」小題喚他。

  「怎麼樣?」傅恆應答。

  「你笑起來很帥,你應該多笑的,這樣淳淳就不怕你了。」

  小題的話足魔術,能變出他的笑容,也能沒收他的笑容。他一本正經問她:「吃飽沒?」

  「思,吃飽了。」

  「我送你回去。」開心夜晚到此截止。

 ****************

  爬上第二層樓,小題開始唱歌:「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著美麗雪撬……」

  在頂樓房門前站定時,她回身問傅恆:「你有沒有心靜自然涼?」

  「我不熱。」他回答。

  「雖然不熱,我還是想建議你脫下西裝外套,拔掉領帶。」

  「做什麼?想學狐狸精非禮我?」

  「不是,我怕你暈倒。」小題翻翻眼睛,好心沒好報,他的小人心不是她這個君子腹所能想像。



  「裡面很亂嗎?放心,我的心臟還算強壯。」

  「隨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小題聳聳肩,拿出鑰匙,深吸一口門外的冷空氣,打開門。

  鐵皮屋因白天太陽的曝曬,一踩進門,蒸騰的熱氣迎面襲來,教人差點窒息。

  小題迅速打開小窗戶,雖然夜晚的風對她的小閣樓幫助不大。

  走進浴室,她擰來一條濕毛巾,再走出簡陋的浴室時,傅恆已經脫下外套、領帶,用一種壓抑忍耐的態度看她。

  小題走到他身前,把濕毛巾覆在他的額頭上面,自己額頭也蓋了一條。

  「這樣子有沒有好一點?早叫你脫外套的。」

  「這裡沒有冷氣嗎?」

  「冷氣?哦,之前有一支電風扇,可是被我同學吹壞了。剛我要把剩下的果汁包回來,你就不肯,害我暍得肚子快脹斃了。」

  聳聳肩,她相信繼續住下去,自己的耐熱程度會好到出奇。

  「這裡起碼有四十度,你不曉得過熱也會死人?」他的口氣不好。

  小題偷眼看他,他的憤怒有沒有一部分是為她心疼?

  會嗎?會不會再多待一會兒,他的心疼會促使他將自己帶回家裡,從此登門人戶,由她主控交往權?

  「還好吧,明天天二兄,我就出去找新工作,不會在這裡待太久,何況往好的方面想,這裡的冬天一定暖和得讓人不必蓋棉被。」

  她盡量說得不痛不癢,自在優閒地欣賞他的眼色——她假設,他的眼神叫作捨不得。

  「這裡連一天都不能睡人。」

  「你太誇張了,我已經住兩天了,昨天還比今天要熱得多,而且,我有低血壓,一睡著就會睡到不省人事,沒問題的啦。來,毛巾給我。」

  酷熱加低血壓,再來個不省人事,她不相信他還能繼續無動於衷。

  小題走進浴室,沒多久她出來,兩人額頭上又是一陣沁心涼爽。

  「你如果真的受不了,我們到外面去坐,外面比裡面涼。」

  話才說完,她的手腕便讓一隻大掌抓住。

  哈哈!他要帶她回家了!他要帶她……回……

  哦哦,訊息錯誤!兩秒後,他們僅只是靠在外頭半人高的低牆上。

  月明星稀,萬里無雲,夜風陣陣吹來,一掃剛才的悶熱,兩人同時歎了口氣。

  不過在房裡一會兒工夫,他的頭髮竟然就已濕透。汗水沿著他的發線往下流,他的襯衫打開兩顆扣子,性感的胸膛在夜色中展露,這樣的他不再給人冷靜淡然的感覺,而是帶著一種野性的美感。

  這個男人,要是沒有錢,女人也會趨之若騖吧……

  「好多了,是不是?」小題問。

  「嗯。」

  「昨天晚上,我本想在外面睡覺,可是躺不到兩個小時,我就投降,把床搬回屋裡了。」她繼續用「天真無邪」的態度,描述住在這裡的可憐經驗。

  「為什麼?」

  「蚊子羅!房東又不提供蚊香,害我被咬慘,再加上我同學恐嚇我,要是有個變態魔上來,我救命喊得再大聲,都不會有人聽見,所以只好乖乖搬回房間住羅。」

  變態魔出籠,小題不信他不開口相邀。

  可惜他並沒有。

  「你應該回家。」

  「回屏東嗎?才不要。」小題搖頭暗自歎息,看來今晚拐不出他另一份同情心,請吃飯大概是他同情的極限。算了,放棄。

  「你和家裡吵架?」

  她不想在「離家」這個話題上繞來繞去,繞掉他們之間所剩不多的時間。

  「不談這個好不好?我們來談談淳淳,你為什麼想娶淳淳?」小題要是有本事勸他回心轉意,她會頒獎給自己。

  「她是個最適合的對象。」

  適合?不帶感情的字眼,解釋他對婚姻的需求。

  「為什麼?她很會做菜、教養子女?還是她有什麼我不曉得的特異功能?」

  小題想告訴傅恆,自己的合適度也不錯,他可以考慮考慮她,但又怕吃緊弄破碗,於是便把後面的話給吞回肚子了。

  「她很單純,結婚後,她過她的生活、我過我的,我們不會互相干擾。」

  「哦……我懂了,你是一個差勁的男人。」

  「差勁?怎麼說?」

  「你需要一個婚姻,又害怕被婚姻約束,你看上淳淳,是因為她夠笨,笨到不會想約束丈夫,笨到乖乖被約束也不懂得抗議。」

  「你說得很……切合。」

  的確,這是他娶淳淳最重要的原因,他迫切需要一個婚禮、一個嬰兒,好在期限內拿走爺爺所有的財產。說實話,他不缺那些錢,他要的只不過是想好奸觀賞「親人們」的豐富表情。

  「你有沒有想過,淳淳不是芭比娃娃,她有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你沒有權利操控她的人生。」



  「只要她替我生下一個小孩,我可以放她自由。」傅恆說得天經地義。

  「這種說法更自私!說透了,你根本不想要婚姻,對不對?」小題咄咄逼人。

  「有沒有婚姻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傅恆實話實說。

  「既然不重要,為什麼非急著結婚不可?」

  「因為有人覺得很重要。」他的嘴角噙上一絲冷笑。

  「我不相信你是那種為了別人需要而將就的人。」

  「我的確不是,但我會為了讓別人難看而將就。」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小題仰頭,滿是懷疑。

  面對她充滿疑問的眼睛,傅恆退縮。「今天晚上說太多話,我應該回家了。」

  「哦,好吧!」小題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她沒忘記,他們還「不熟」。

  「我去幫你拿外套。」

  小題轉身走進屋裡,傅恆跟在身後,進門前,那股讓人窒息的悶熱再次迎面襲來。

  小題的話突地竄上他腦海——變態、蚊子、低血壓,每個紛亂揚起,他就一陣膽顫心驚。

  突然他抓起她的手,衝口說:「不要住在這裡。」

  「不住?怎麼可以不住?昨天我才繳了三干塊錢給房東,這樣一來我不是虧大了?」

  「三千塊錢我補給你,這裡不是人住的地方。」

  說著,他打開她的衣櫃,把裡面少得可憐的家當,一樣樣掃進袋子裡面。

  「我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個比三千塊更便宜的地方。」

  「我提供你一個不用錢的頂極豪宅。」

  「哪裡有這麼奸康的地方?不會是預售屋吧!」

  「我家,」

  東西收奸了,這個十八層地獄,他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你家?」她靈活的頭腦暫時轉不過來。

  他說他家……事情真的這麼順利嗎?在她放棄博取同情之後,他居然提出邀約?

  等等,剛不也是這樣,她放棄他請吃飯的念頭後,他就帶她去餐廳;她放棄博取同情後,他就邀她到他家裡住……

  為什麼他不爽爽朗朗、大大方方,表現出樂於助人的態度,非要撐到最後一秒鐘才肯開口幫忙?

  這個男人,是個又ㄍ一ㄅ又……好的男人。悄悄地,小題在心裡替他打了一百分。

  他拉她下樓,不讓她鎖門、不讓她關窗戶,他暫時剝奪她的行動自由權。

  「等等,我要先去向房東要回三干塊。」她拿到他的同情之餘,沒忘記要回她的「投資」。

  「不要了,我說過會補給你三千塊。」博恆一口拒絕。

  可是……可是加上他給的三干塊,她可以留住六千塊啊……

  眼巴巴看自己從房東家前,過門而不入,她可愛的新台幣,從此兩地相隔,只留思念。

  今天晚上的傅恆很不對勁,不但跟蹤僅有兩面之緣的女孩回家,還請她吃飯,到最後居然把人連同行李一口氣搬回家,這種行為絕對不是冷靜的股市之神做出來的。

  既然不是他做的,那麼提著行李飛快往前走的男人是誰?別問我,我也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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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用唱雪花隨風飄,溫度自動調得剛剛好。抱著軟軟的棉被、軟軟的枕頭,奸命的日子開始。

  其實,只要住在家裡,不管是台北或屏東,她都可以享有同等待遇,只不過今天晚上的感覺特別舒服。

  為什麼呢?因為他躺在隔壁房間?還是因為她的行動比計畫超前太多?

  不曉得,不過不管是哪一個,都無所謂,反正她是漸入佳境當中,只要再加把勁,或者甚至她不用成為他的新娘,她的生活就會有很多、很多……多到嚇死人的「安全感」。

  幼幼說,她不是對傅恆一見鍾情,而是對他的名牌轎車一見鍾情。

  是這樣嗎?大概吧,她從不否認自己是拜金女,她愛錢、要錢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她沒道理否認自己的真情緒。

  但對他……的錢,她的「一見鍾情」很特別,特別到這種感覺對她很陌生,從來,錢帶給她的是滿足,而不是這種摻了甜蜜的滋味。

  在悶熱套房時,她總是瞪大眼睛,一遍遍唱踏雪尋梅自我催眠,直到入睡,直到隔天發揮到極致的陽光將她蒸醒;但現在環境轉好了,她卻反而翻翻轉轉不成眠。

  她一會兒想著留在屏東的淳淳,一會兒想著隔壁房的傅恆,想計畫、想未來,當所有想法混成亂糟糟的麵團時,她突然聽見傳自隔壁的暴吼。

  那是……傅恆?

  不會吧,那個男人冷靜到近乎缺乏人性,怎可能大吼大叫?是不是她聽錯了?赤腳下床,她把耳朵貼在牆壁上,用最不科學的方式竊聽。

  「不管他使什麼手段,我都不會妥協!」

  喀!電話掛斷的聲音也不小。

  聰明的話,她應該明哲保身,再不然窩回床上裝死也行,反正現在是睡眠時問,她又是向來睡著,連九二一也吵不醒的非常人類。

  可是……身為客人,對主人的情緒不聞不問,未免也冷漠得過分。

  有了,她揉揉頭髮,半瞇眼睛,裝出一副初醒的模樣。

  推開房門,走進另一扇門,沒敲沒叩門,她拿此處當自家廚房踩。

  「好吵……發生什麼事?」她揉揉眼睛,打呵欠,走到傅恆身前。

  「沒事。」他一口否認。

  盯著眼前的睡美人,壓得粉紅的小臉,鬆垮垮的兩條髮辮,幾縷鬆開的髮絲掛在頰邊,她美得很清純。



  「我聽到好吵的聲音:」

  裝沒事?算你行!為了不讓眼中的「精光」洩露沒睡著的事實,小題低下頭,把自己壓進對方懷裡。

  「你在夢遊。」傅恆把問題推到她身上。

  夢遊?了不起的借口。

  「哦,那我夢到你和別人吵架……」

  「我不會和別人吵架。」傅恆阻斷她的話,卻沒有推開她,他感覺,她在懷裡,彷彿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是哦,他只會被鬼上身,剛才的行為純屬意外。偷偷的,她在他懷裡做鬼臉。

  「你和別人吵架的聲音很大。」

  「我說過,那是作夢。」他強調。

  「那……我作很多很多的亂夢。」

  「亂夢?什麼意思?」他不懂她的詞彙。

  「就是亂七八糟的人湊在一起,在我腦中演亂七八糟的夢。」

  「哦,你夢見什麼?」他問。

  小題怔愣,壓根沒睡著的人該作什麼夢?哦哦,有了!

  「我夢見小書、幼幼和淳淳,我們在餵馬吃草,淳淳很笨,老摔到草堆裡,二哥恐嚇她,要是再摔一次,就把她趕回台北。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求二哥,說她不要回台北、不要嫁給一個大冰人。喂,為什麼淳淳老叫你冰人、急凍人?你對她很壞嗎?」

  抬眼對他時,她的眼睛被自己揉得晶瑩剔透,從這分鐘起,她扮演清醒,不再讓他的夢遊借口搪塞所有事情。

  對淳淳很壞?

  不,他對她一點都不壞,他只是習慣用對待客戶或下屬的專業臉孔看她,不過……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客戶以「冰人」二字稱呼他。

  「我沒有對她很壞。」

  「可是,她一想起你,就嚇得全身發抖,直說不想嫁到南極冰原跟企鵝做鄰居。幼幼說要帶她去廟裡拜拜,淳淳問可不可以請媽祖顯靈嫁給你,犧牲自己成全善男信女。」

  小題把情況誇張數十倍。

  「你和淳淳感情很好?」傅恆問。

  他並沒有特意對淳淳冷淡,但他做不到和她親切懇談,就像他正在對小題做的這種情況。

  「嗯……說我們感情好……不對,我和她的想法常常接不上線,要找到共同話題有點困難,但她是個很翠純、很可愛的女生,她對人很慷慨,下存壞心眼,在她眼裡,世界上沒有壞人,所以世界和平是理所當然。不過,她性格中也有一部分偏執,比方對於愛情。」

  「愛情?」他嗤之以鼻。

  「你對這兩個字很不屑?」小題問他。

  「你呢?你認同愛情嗎?」傅恆沒有回答,反問她。

  「不知道,等我撞上愛情、經歷愛情後,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小題聳聳肩,往後仰躺在他床上。

  「你要是有一點點智商的話,就該遠離愛情。」傅恆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所有女人都期待愛情,如果有機會碰見,我不認為自己應該逃避。」

  「愛情只會帶給人類傷害和短暫刺激,沒有其它好處。」

  他的忠告給得很怪異,不過,從晚上在餐桌邊碰上小題開始,他所有行為都稱不上正常。他不正常地迎她回家、不正常地心平氣和與她談話、不正常地覺得有她在身旁……真奸。

  他受過愛情傷害,所以從此排拒愛情、遠離愛情?小題猜不出所以,她搖頭反對。

  「我不聽你的,這是以偏概全的說法,除非……給我一個故事,向我證明愛情不可相信。」

  驚覺到小題正一步步採測自己的心情,傅恆別過頭。

  「你已經過了聽床邊故事的年齡,回房間去睡覺。」他擺出拒絕的神情。

  「可是我已經被你……呃,被夢中的你吵醒,你要負責把我弄睡。」說著,她縮起腳,把自己縮進他的棉被裡,然後大大方方送給他一枚枕頭,並拍拍床的另一邊。

  「你反客為主。」

  他被她嬌憨的表情吸引。她的表情彷彿在向他低訴——我無害,請別擔心,快接近。

  「是你自己同意我登堂入室。」甜甜一笑,小題朝他揚眉。

  「我認錯,我的決定錯誤。」

  「認錯的男人最帥氣,乖,棉被借你蓋。」她拉開棉被,邀他入幕。

  兩人躺定,她輕鬆說:「故事開始。」

  棉被下,兩個陌生的軀體彼此相依,沒想過契合問題、沒想過合不合宜,傅恆向自己承認,他喜歡自己床上有小題的氣息。

  ****************
  「從前從前……」

  他才講出四個字,小題立刻出聲抗議。

  「你不會說虎姑婆的故事吧,拜託,那些唬人的民間故事,和欺騙感情的白雪公主,我是不相信的,所以,不准講那麼『從前』的故事。」

  「你的意見很多。」捏捏她的鼻子,他的手競捨不得離開。

  「既然要端菜上桌,至少考慮一下顧客胃口嘛。」

  「為什麼你覺得白雪公主欺人感情?」

  「本來就是,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一見鍾情?王子為什麼非要配公主?誰規定女人的幸福一定要由壞女人親手破壞,才能得到完美結局?誰計算過,沒有心機的單純女生,獲得美滿婚姻的機率比奸詐女人高?」

  「你對白雪公主很不滿?」

  「我不是不滿,我是對白雪公主製造出來的刻板印象反彈。

  為什麼女人喜歡一個男人,只能躲在心裡偷偷喜歡,不能大大方方向對方表達我愛你?為什麼一個笨到人家想害,隨手一害就書死的蠢女人,有資格找到真愛:而處心積慮為自己尋找聿福的女人,往往落得悲劇下場?

  難道努力是種錯誤的行為?那麼,學生不努力是對的,員工不盡心是對的,政府不用心也是好的,以這種態度生活,五百年後,文明還存在這世界嗎?」

  「我想,白雪公主這個故事,強調的是書人之心不可有。」他笑她把事情看得太嚴重。

  「誰的性格裡面沒有自私貪婪,沒有憎惡喜厭?李世民不傷手足,就沒有大唐盛世、皇太極為得天下,多少殺戮。比較起來,壞王后的行為不過是小意思,比起武則天更微不足道了。而為什麼後人都稱讚李世民、武則天,卻獨獨把壞心王后罵上幾百年?」

  「你總是有理。」

  在小題振振有詞同時,他看見她的麻辣性格,這種辣味滿足他的脾胃,他喜歡聽她說話、喜歡看她生動表情,她是個夠味的女生。掐掐她的臉,他愛上和她親暱接觸。

  「我說錯了嗎?我覺得白雪公主在傳達一種不勞而獲的觀念,好像只要你夠可憐,幸福就會找上家門,你什麼事也不用去做、不用爭取。」

  曾經,他有過和她相類似的想法,於是他比誰都積極,積極到爺爺看到他的傑出,積極到他身邊充滿讚譽。

  但他的傑出並沒有為他帶來幸福,只帶來排擠跟嫉妒,然後,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的陷害後,終於成功將他趕離家門。

  離開家後,他仍持續積極,他創造出財富、創造出奇跡,再次讓爺爺看見他的傑出,可是直到現在……他的積極仍未替他帶來幸福。

  「喂,你說要講故事給我聽,怎麼你沒講,反倒是我的話說不停。」

  「是你把故事切斷。」他提醒小題。

  「我錯、我承認,現在起我不說話,輪到你講。」

  「不久以前……」他把從前從前,改成不久以前,開啟一個「故事」。

  「有位豪門公子,他喜歡上一個酒家女,他們是在應酬時認識的,他們相知、相惜、相愛,很快地,兩人便論及婚嫁。

  對於這門親事,男人的家庭當然不樂見,可是男人堅持他的愛情,於是帶著愛人離開家族的蔽蔭。」

  意思是放棄所有經濟來源?這種犧牲太大,小題無法想像,在她的認知裡,凡跟錢掛上鉤的,都是大事、大犧牲。

  「他……後悔嗎?」

  「是的,他後悔了。兩人在一起的頭幾個月,情況還算不錯,男人雖然離開家裡,身邊多少有些存款,但兒子生下來後,花錢如水,日子逐漸變得拮据,男人找工作四處碰壁,小孩的哭鬧、窘迫的經濟,更讓妻子受不來。

  最後妻子再次回到酒家上班,重新燈紅酒綠的生活。他們為此吵架、爭執,日復一日。貧賤夫妻百事哀,再濃厚的感情也敵不過現實的折騰。沒多久妻子結識另一個有錢男人,便拋夫棄於而去。」

  「原來,愛情需要金錢的襯托,才能維持現在進行式。」

  「沒錯,所以我警告你,逃離愛情。」

  「警告的事情下次再談。後來那個男人呢?他回家了嗎?他父親接納他了,對不對?」小題迫切想知道下文。

  「男人是驕傲的,他寧願背起小嬰兒去開計程車,也不願意回家向父親認錯,承認他以為的愛情只是荒謬的遊戲。」

  「然後呢?」

  「他們就這樣父子相依為命,生活過得雖然不好,卻不存太多遺憾。」想起和父親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傅恆嘴角隱隱掛起笑意。

  若要他勾選生命中最美的一段,他會選擇貧困的童年,而不是選擇富裕的後半段。

  「他們父子感情很好?」

  「沒錯,父親永遠把前座留給兒子,他一面開車一面教兒子說話。上學後,他接送兒子上下學,耐心聽兒子述說學校的點點滴滴,說到奸笑處,兩人相視大笑,連後座的客人也感染他們的快樂。」

  故事說到這裡,傅恆靜默,彷彿時空回到過去,他沉溺其中。

  「然後呢?」

  「小孩十歲那年,他在校門口等待父親接他放學,從四點等到五點,他心中隱隱覺得不對,他引頸而望,卻看不見父親的計程車。漸漸太陽下山,路燈亮起,他的影子仍孤獨的在校園裡徘徊。」

  「他爸爸不會忘記,一定是臨時有事。」小題衝口而出,她能感受男孩的無助。

  「對,他的父親從沒有忘記過他,連一次都沒有。就是這個信念,男孩固執地留在校園,他坐在教室裡,等待父親到來。

  將近十點,學校工友發現他,打電話找來男孩的導師,導師一面安慰,一面騎摩托車載他回家。回到家後,鄰居告訴他,他爸爸出車禍了,導師又將他送到醫院裡。

  到了醫院,他看見他從未見過面的爺爺——一個和父親有著相似面孔,卻神情嚴肅的男人。」

  「男孩的父親呢?他在動手術嗎?」

  「爺爺帶著男孩回家,男孩很乖,不哭不鬧不吵,雖然他很想留在醫院、留在父親身旁,可懂事的他知道,自己身處於不受歡迎的環境裡,他安靜乖巧,以為自己的好能當作籌碼,向上帝換得父親的平安。」

  「可是……並不,對不對?」小題遲疑地問。

  「對,並不。十天後,男孩表哥罵他是個沒父沒母的雜種,他第一次發火,動手推表哥,他對表哥吼叫:『我有爸爸,他是全世界最疼我的人。』

  姑姑走過來,二話不說,一記熱辣辣的巴掌甩在男孩臉上,她說:『是你那個不要臉的媽媽,害死你爸爸,你有什麼好叫的?』

  他清清楚楚聽到死字,從那刻起,他知道自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為什麼把錯加諸在孩子身上?他無法阻止父母親的愛情,沒有能力改變他不曾參與的世界啊!」小題為「他」忿忿不平。

  「男孩的生活換了軌道,他坐高級轎車、穿名牌衣鞋、背兩萬塊錢的名牌書包上學,可是這些精緻的包裝,包裝不出一個快樂的孩子。

  他沒再追問父親的下落,連一句都不問,他在心中為父親辦了一場喪禮,把自己的童年和快樂當陪葬品,埋在父親身邊,他認分接受事實,用努力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下賤的雜種』。」

  他清楚記得父親入殯那天,雨下得很大,他對父親說的每一個字句,都被雨聲掩蓋。

  「男孩的姑姑很壞,要是換成我,我會翻天覆地搗亂一番,把他們的生活弄得不安寧!」

  「男孩的想法不一樣,他下意識將爺爺的背影當成父親,他比平常更加努力,功課、比賽他樣樣拿第一,他試著和家裡大大小小成員和平相處,圖的是爺爺臉上泛起的一絲笑容,讓他能在那張酷似的面容上,尋找父親身上那抹熟悉。」

  「我不得不承認那個十歲男孩比我成熟得多。」

  說著,小題側身,環住他的腰,試圖把身上的溫暖過渡給他。

  他兩手枕在腦勺後面,沒有回手抱小題,卻也沒推開她。

  就這樣,兩個人靜靜依偎,沒有語言、沒有安慰,他卻感覺車福緩緩包圍著他。

  心疼他、憐惜他,小題喜歡他笑、不愛他傷感。

  「你的故事太傷心,換我來說故事給你聽。」小題說。

  緩緩歎氣,傅恆回復自己。「你想說什麼故事?」

  「快樂王子。」小題回答。

  「這個故事我聽過,快樂王子並不快樂,你想向我傳遞什麼訊息?」

  「我想傳達給你,慷慨的人沒有好下場,人要自私自利替自己著想。」她的推論讓他微笑。

  「你在影射我對你太慷慨,不會有好下場?」他笑著問她。

  「你聯想方向錯誤,對我慷慨的人會有善報。」小題否認。

  「雙重標準。」

  他輕輕下評論,低頭,發現她已經入睡,悄悄地,他的手從後腦勺伸出來,環上她的背,將小小的小題摟在懷裡。

  他在她耳畔低語:「雖然快樂王子不快樂,但你的快樂王子的確帶給我很多歡樂。」

  說著,暖暖的吻貼上她額際,他想,他喜歡她,毫無疑問。

  ****************

  五點到七點,小題在中式餐廳見傅恆第一面,他還是滿臉冰原表情,惹得小題很想衝上前,捏住他兩邊肉肉,拉拉扯扯,扯出一點人氣。

  不過,他的冰原表情不錯用,才一個半小時,就應付掉兩個客戶,拿下兩筆漂亮業績。

  小題這種人絕不會和錢過不去,不管是自己或是別人的錢。所以這段時間裡,她沒走過去叨擾他,只是遠遠地偷望他,偶爾,兩人視線相交,他的冷硬表情融化,她的笑容溫柔。

  七點到九點,她在另一個法式餐廳出現。

  繼她之後,傅恆也跟著出現,這次他的約會對象,是個留著一頭大波浪鬈發的高挑女人。小題覺得自己見過她,只不過……在哪裡?

  小題暫時想不起來。

  「請問先生、小姐,要點餐了嗎?」小題的聲音響起,傅恆立刻抬頭望她。

  「你怎麼在這裡?」他訝然問。

  「我……賺錢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一天兼多少個這樣的差事?」傅恆皺眉,他才見她下班,又立刻轉換場地賺錢,心疼感油然而生。

  「目前兩個,還好吧!」

  他兩道黑眉扭曲,害她誤以為自己做錯事情。

  「你這麼缺錢用?」

  目前兩個?意思是她還要增加下去,只要有機會的話?

  「缺不缺錢是一回事,重點是我是個要獨立的人,難不成還伸手向爸媽或哥哥要錢?」小題振振有詞。

  「獨立?說得好,我喜歡你的論調,小妹妹,請問你,你今年滿十五歲沒?」

  大波浪鬈發美女插口兩人中間,表情帶著淡淡鄙夷。約會時間不多,她不曉得傅恆幹嘛把時間浪費在不相關的女孩身上。

  什麼表情啊,是不爽嗎?不爽她佔住傅恆的注意力?對方的不爽引起小題的更不爽。

  「我年過二十了,不算童工,請問阿姨,你幾歲開始學獨立?」小題沒示弱,昂首發揮她的辣椒性格。

  她居然喊她阿姨!?這種對女人年紀的侮辱叫作罪該萬死。

  「我上中學時出第一本書,從那時候起,我就靠自己的版稅過生活,沒再向家裡要錢。」

  出書?哦,小題想起來啦,她是鼎鼎大名的作家何若,小題曾經在書局裡看見她替讀者簽名。報上常說她是最年輕、最有思想的女專欄作家,專門寫兩性方面的書,往往一針見血,將男女之間關係做最犀利的剖析。

  「哦,您是何若小姐,您的書寫的好極了,我是最崇拜您的書迷,記得半年前您在誠品辦簽書會,我排好久才排到您的簽名,您真是一個最有才氣的時代作家。」

  小題左一聲您、右一聲您,幾杯迷湯灌得何若暈陶陶。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在這種狀況下,何若能表現出來的只有高貴氣質和和善態度。

  傅恆不曉得小題想做什麼,不過他敢肯定,何若一定不會好過,問題是,他一點都不想插手,反而有幾分期待劇情演變。

  「好說。」何若很客氣。

  「我記得你有一本書,提到男人和女人對浪漫的不同解讀,也常常談到女人和男人對愛情下的不同定義,所以我想請教你,既然男人和女人是兩種南轅北轍的動物,為什麼上帝不乾脆安排男人喜歡男人、女人愛女人?」

  「對不起,我是個無神論者,但我認為男人與女人相互吸引,在於感覺曖昧不明時,過了那個朦朧斷層,彼此認清對方之後,愛情會消氣得比扎到釘子的輪胎還快,所以,男人喜歡女人或女人喜歡男人,大部分的原因是他們對彼此不認識。」何若侃侃而談。

  說實話,要不是何若是她的「競爭對手」,小題對她會有幾分佩服。

  「換句話說,你喜歡傅恆、樂於和他約會,是因為你對他不認識?只要『探索期』一過,你將覺得他索然無味,和隨手可拋的雞肋一樣?」

  「我們是老朋友,我想我懂他比其它女人還多一點。」何若大方說道。

  「既然如此,你的愛情消氣了嗎?」

  「我和他的情況不一樣,他是我一夜情的對象,對彼此感覺是有的,至於愛情……我們之間恐怕存量不太多。」

  「你為什麼選擇他成為你一夜情的對象?」

  「他夠冷、夠壞、夠驕傲,他不會在分手時,卑鄙地捅你一刀,他玩得起也放得下,而且,他有一副高分的外表。」

  「他的『玩得起、放得下』,讓你儘管曉得七天後他將要結婚,知道在眼前的情況下,自己勉強算得上半個外遇,你仍然堅持你所謂的一夜情和對味感覺,而絲毫不覺得罪惡或差勁?」

  「我不懂,如果我們這種各取所需的行為稱之為背叛,那麼背叛婚姻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我為什麼要替他的錯誤行為感到罪惡?我常覺得為什麼永遠是女人鞭笞女人,同是女人,下手不能輕一點嗎?」輕輕啜一口白開水,艷麗的口紅留在高腳杯緣。

  傅恆笑笑,看來小辣椒略遜一籌。

  「同是女人不該鞭笞女人,這句話給足單身女性理由,教導她們掠奪是種高尚而正確的舉動,傳達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標準觀念,反正罪惡感是待在婚姻中的人該負的責任,與我無關,對不對?」

  小題字字逼人,她懷疑在文明推進的同時,道德是不是成了該被刪除的舊石器思想。

  「是的,我沒有婚姻,我不會有罪惡戚,我愛玩、我樂於玩,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何若微笑說。

  「即使你的行為傷害別人也不要緊?」

  「你始終聽不到我的重點,如果你要談傷害的話,對不起,傷害他未婚妻的人是傅恆,不是我。」何若態度如一。

  「你說女人不該為難女人,你不覺得自己的行徑,已經為難到另一個女人?」

  「假設傅恆是個處處風流的男人,即使我不出現,還會有別的女人。」

  「你的道理很難懂,這句語法可不可以照樣造句成——假設錢是人人都喜歡的東西,即使我不偷,還會有別人去偷;假設黃金珠寶是處處惹人注目的東西,即使我不去搶,還會有別人去搶……以這種理論推下去,你真認為社會還有安寧可言?」

  博恆忍不住對小題喝采。這顆小辣椒不只潑辣,還有讓人激賞的智能。

  何若語頓,小題繼續往下說:

  「當一個男人對家庭沒有絲毫責任,身為女人的我們,非但不同氣來責難他、排擠他,反而提供他流連忘返的安樂窩,這樣是不是說不過去?

  更何況,當所有女人都縱容男人外遇,那又怎能要求男人自律?換個角色來看,當你知道自己花一輩子去愛、去經營的婚姻愛情,迷路在一段新鮮際遇中時,你將作何感想?你還會認為各取所需,無關乎罪惡嗎?」

  「這是一個多元社會……」何若想扳回一城。

  小題截下她的話。

  「不管社會再多元,錯誤的事情不會因為眾口鑠金而成為正確,我始終相信,在我不喜歡被別人傷害的同時,我就必須要求自己不去扮演刀子。不管是故意或不小心,傷了人就是傷了人,不會因為講得出一個似是而非的道理,事實就不存在。」

  「我不認為……」何若想開口。

  「你很多的『認為』都在書上傳達,你只能期待自己所傳達的觀念不會害了一個或是一群女人。」

  小題知道這個女人太強,她的贏只是僥倖,不可能一直幸運下去,所以她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把傅恆從她身邊帶離。

  轉頭,小題問傅恆:「你要離開嗎?」

  「你放棄餐廳工作的話,我跟你走。」他答。

  破天荒的,博恆居然和一個女人談起條件,更破天荒地,小題居然為一個男人放棄賺錢機會,任由新台幣自眼前飛掠過去。

  「好,我們走。」

  放下菜單,她握住他大大的手,不給他機會向名作家道再見,因為,她再也、再也不要他們兩人「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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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住在傅恆家中三天,小題當了整整七十二小時的「廢物」。

  這兩個字是她對不事生產的人物所附子的稱號。以往,只要一天沒有收入,她就會覺得自己虛度光陰,生命缺乏意義。

  可是,這三天中,她卻沒有這種感覺。

  她答應辭掉兩個工作,在家裡乖乖等他回來。在無聊的等待中,她翻遍他家中所有投資理財的書籍,也漸漸地翻出興趣。

  為了獎勵她的「乖乖等待」,他的五點到七點、七點到九點的約會全取消,時間一到,便出現在她面前,欣賞她見到他時,眼中的喜悅。

  其實,那些應酬對他並無太大意思,有沒有出席無聊餐會,並不會影響他的工作或業績,他只是害怕一個人吃晚餐,害怕面對一個空蕩蕩的餐桌,那樣子的晚餐,不是他吃飯,而是寂寞啃噬他。

  不過,這些獲得改善了,因為小題。

  方方的餐桌上有了他喜歡的人影,從十歲之後就不再聊天的他,重拾聊天樂趣,雖然小題的手藝乏善可陳,卻每每餵飽他空蕩蕩的胃。

  「以前,我絕對絕對不把錢放在股市。」

  「為什麼?」

  「我覺得那種把錢擺進別人口袋,期待別人為自己賺錢的念頭太瘋狂,太冒險了。對於錢的管教,我是個相當嚴謹的好主人。」

  管教?很有趣的說法,傅恆笑笑,吃掉盤子裡面的水餃。

  今天的晚餐是冷凍水餃和紫菜蛋花湯,昨天的晚餐是鍋燒意面,前天是炒飯,換句話說,她已經煮完會做的三種菜色,也就是說,明天的晚餐是炒飯。

  對於這麼無聊的菜色,傅恆總是吃得津津有味,也許她的話是最美味的開胃菜,也許是她的秀色可餐,總之,這些食物之於他,總能帶來飽足感。

  「我同意,如果對投資環境不瞭解就進場投資,的確是既冒險又瘋狂的作法。你是怎麼『管教』自己的錢?」他問。

  「我的家教很嚴,錢入我家門就成了我家魂,我的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個規規矩矩的大姑娘,她們呢,總是聽話地蹲在銀行裡面,替我生小錢子、小錢孫。」

  「你不知道銀行會倒閉?」

  「我知道啊,所以我選擇信譽卓越的銀行,並且每間銀行不存超過一百萬的定存。」分擔風險,你聽過吧!

  「我們用另一個角度來看你的定存,雖然你眼睛天天看著一個一個小錢子出生,似乎是子孫滿堂,但萬一碰上通貨膨脹,那些數目字不再代表其價值時,怎麼辦?」

  這些話、這些觀念他常在演講中對觀眾說,但他從沒說得這麼津津有味過。

  「你的意思是說,原本五百萬可以買一棟透天房子,後來通貨膨脹,五百萬只能買下一個靈骨塔位?」小題問。

  他笑笑。「對,意思差不多。」

  「除了勒緊褲帶之外,沒別的辦法羅。」

  「就算勒得再緊,它還是因你的生活所需而一天天單薄時,怎麼辦?勒緊褲帶顯然不是個奸主意。」傅恆又問,他喜歡這個聰明認真的好學生。

  「那麼我該怎麼做?投資股票嗎?我並不認為自己對投資環境很瞭解。」

  「你需要一個專業人士幫忙。」

  「你所謂的專業人士,是指你自己嗎?對不起,我覺得花錢請專業人士幫忙,也是種冒險行為,要是出現個『萬一』,我會痛不欲生。」

  「我沒說要收你費用,而且你要是不相信我的專業評估,可以試著學習瞭解投資環境。」他鼓勵她。

  「我試試看,對於我的錢子錢孫們,我是個保護欲很強的母親,要是沒有充分準備,我絕不輕易送他們出門冒險。』

  「我瞭解。」

  不知不覺中,他吃光自己的水餃和紫菜蛋花湯,還進攻到她的盤子上。

  這些天,他竊食的動作太明顯,但小題不反對,以前在家裡,只要她下廚,家裡都會溜掉一半以上的飲食人口,有人肯捧場她的爛手藝,驕傲高興都來不及,怎會反對?

  吃光盤裡所有東西,傅恆端起盤子到廚房清洗。自從家裡多一個姜小題,他的廚房就開始出現蓬勃生氣。

  「到院子裡吃水果奸不好?」小題問。

  「今天是什麼水果?」傅恆回應。

  上一次談話中,小題提到小學時期的鞦韆架,她說她常在沒人的夜裡偷偷溜進學校,坐在鞦韆上仰頭看滿空璀璨星辰,想像星座故事。



  第二天,傅恆便請人在院子裡安裝一個大吊籃,晚餐後,兩個人坐在吊籃裡面,一面吃水果一面聊天,滿空星斗都有他們的故事,而小題和傅恆的故事也正慢慢延展發生。

  「吃蘋果,特價哦,這麼大一個二十塊,而且買三個算五十。」

  最近她迷上逛傳統市場,和攤販討價還價問,她賺到很多很多「利潤」。

  「你老是買特價品。」

  「有特價品不買才是傻瓜行徑。」她的話惹出他大大的笑容。

  甩甩手上的水漬,她一手端起盤子、一手牽住傅恆,在她進駐他生命的第三個晚上,對於他的笑容,她已有能力輕鬆操控,而她對自己的操控能力感到很開心。

  ****************

  坐在吊籃裡面,搖搖晃晃,偶爾一口廉價蘋果躺進嘴裡,唇齒為它最後的生命唱起輓歌。

  特價蘋果甜脆度沒有新鮮的香甜甘脆,但是兩人間的親密彌補了它的不足,



  「我有一條百納被,是阿嬤用阿姨、媽媽和鄰居的舊衣服做的,那條被子我有功勞,我幫忙曬、幫忙洗、幫忙把中間的縫線拆開,也幫忙把布裁成一小塊一小塊。

  我阿嬤的眼睛特好,不到一個月,就縫出一條大大的棉被,棉被完工的晚上,我們蓋在被窩裡,阿嬤講了許許多多個屬於她那個年代的故事給我聽。」

  「什麼故事?」

  「你有沒有聽過,以前的人都不可以隨便浪費水,如果你天天洗頭,那些水會儲存在陰問,等你死掉後,會一點一滴灌進你肚子裡面,到時,肚子會一直脹一直脹,直到脹破掉,這就是為什麼有人重新投胎時,變成一隻青蛙。」

  「環保署水利局應該拿這個故事,來鼓勵大家節約用水。」傅恆笑說。

  瞧他一眼,小題自顧自往下說:「我阿嬤說這輩子太浪費的話,把福分用光了,下輩子會投胎到非洲當難民,不但皮膚被曬得又黑又粗,連頭髮也曬成一小卷、一小卷。」

  「你阿嬤的話不對,皮膚黑、頭髮卷是遺傳基因搞的鬼,跟太陽沒有關係。」

  「那麼懂,教育局長要不要聘你去推動敦改!」小題反咬他一口。

  「不要,推動敦改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萬一立委拿那堆莫名其妙的難生字來問我發音,我會當場發瘋。」難得地,他出現幽默。「說吧,繼續傳達你阿嬤的惜福論。」

  「現代人資源取得太容易,就不斷不斷浪費,沒想過當福分用罄時,怎樣面對生活,所以羅,錢要隨時隨地掌心向下努力賺取,要仔仔細細花在刀口上,不要以為得到容易,就隨便輕匆,這是有罪的。」

  「哈!財政部長應該由你阿嬤來當。」

  「別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難道你真的認為對錢隨便是種正確態度?一小題正色。她說過,阿嬤是她的精神領袖。

  「我從不對錢隨便,每一分錢投資,我都要搜集許多資料加以分析、整理,再審慎評估,所以你說我對錢輕匆是錯誤的。至於你,姜小題,對自己優渥一點,不需要有罪惡感。」

  「我對自己苛刻?為了我給你吃特價蘋果,你就認為我對自己不優渥?」

  「不單單這樣,很多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嗜好,你都沒有,你寧願整天在家,卻不去逛街購物,讓自己放鬆一下午:你寧願和菜市場的阿桑討價還價,省下兩塊錢卻累壞自己,這種對錢的態度叫作正確嗎?我不認同。」

  「誰說我沒有嗜好?我當然有。」

  「你的嗜好是什麼?」

  「搜集金錢、儲存金錢,看著它們集團日益壯大,是我最大嗜好。」

  「受不了!你怎不學其她女孩,化化妝、穿穿名牌衣物,把自己弄得整整齊齊?」

  「我穿這樣不夠乾淨整齊?」她低頭看看自己……不錯啊,整齊、清潔、簡單、樸素、迅速、確實,她樣樣具備。

  「你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更光鮮亮麗。」

  「你認為,女人為什麼需要用一大堆附加品,把自己整得七零八落?」

  「七零八落?你這樣看待女人的妝扮?」

  「別想騙我,臉上塗一堆紅紅綠綠會讓自己感到舒服,踩了三寸高跟鞋能讓自己健步如飛,穿裹一身緊身衣裙會比寬鬆T恤來的輕鬆?不會吧,只會更辛苦,那麼這不是整自己是什麼?」

  「妝扮會讓女人有自信心。」

  「自信心?沒了外在的虛榮,就缺乏自信心?原來自信心是虛榮的一部分……」

  「算了,我甘拜下風,轉移話題吧,說說你阿嬤的節約事跡。」

  見識過小題的固執,傅恆放棄影響她,因為不管她是否蓬頭素面,他仍樂於陪伴她勝於坐在其它女人身邊。

  小題咬咬唇,如果他真的喜歡女人盛妝,她是可以為他改變啦,偷偷地,她堅定不移的信念出現轉圜——因為他。

  「要談我阿嬤?那可說不完。有一次我們背著竹簍去採藥草。」

  「別告訴我,你阿嬤是神農氏。」傅恆把手搭在她肩上,短短三天,他已戀上靠近她的感覺。

  「放心,醫藥管理局對我阿嬤不會感興趣的啦,衛生署長可以安安穩穩坐到下台,我保證阿嬤絕對不去篡他的位。」

  「好吧,你們去採藥草做什麼?研發藥物?製毒?」

  「我還唐門傳人咧,我們拔草藥熬青草茶啦,我記得那天一大清早就出門,因為太陽出來會曬脫人皮一層。我們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拔了平時份量的三倍。眼看長了滿地青草,不拔下來覺得好可惜,於是,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採下來。

  回到家,光洗就差點洗死我,阿嬤找來釀酒的大鼎,燒上柴火,整整熬一個小時,才熬出氣味芬芳的青草茶。

  可是問題來羅,我們拿什麼來裝這一大鍋藥茶?」

  「保特瓶啊。」他說。

  「你要我們花錢買瓶子?有沒有頭腦啊,你乾脆建議我們去7-11買礦泉水來熬青草茶好了。」

  「好吧,我的建議很差,到最後,你們怎麼處理?」

  「我有沒有說過,老天爺會保護惜福的好人?」

  「有,無數次,我把它當成至理箴言牢牢記住。」

  「好孩子,老天爺就是這樣幫我們了。在我們撈出藥草,放涼後,一群做生態參觀的學生來到我們家,由於我們家附近沒有便利商店,於是我們就把青草茶賣給口渴的學生,一人一杯五塊錢,我們解決學生們的渴求,他們滿足我們對金錢的需要。」

  「老天爺果然幫你們。」

  「小時候,我穿的衣服都是我媽媽或阿姨的舊衣服改的,雖然很舊,至少合身完整,阿嬤對自己可沒那麼慷慨,她身上的衣服老是東一塊西一塊補丁,好幾次逛廟會,還有人拿錢給她。」

  「這太誇張了,我看過一篇報導,在歐洲有個吝嗇成性的男人,他苛扣身邊的每分錢,他衣衫襤褸,住處破碎,鄰居們同情他,常送食物給他。

  冬天到了,鄰居送他一條煮好的魚,可是天寒地凍,魚結上一層薄霜,他捨不得生火,只把魚放在懷中溫熱溫熱,就拿來吃。」

  「哇塞,他老婆還在嗎?把他介紹給我阿嬤,他們肯定很契合,從此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他的摳門功比阿嬤還厲害。

  傅恆搖頭笑。「他死後,看護他的婦人在他床下翻出一甕錢,數一數,居然有上百萬英磅之多。後來法院將錢判給那位看護婦人。

  「這個故事有帶給你任何領悟嗎?」

  「有,錢要存在銀行,別放在床底下。」小題才不如他的意,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不是,它給人的領悟是,嫗嫗省省一輩子,到頭來苦了自己,甜了別人。」

  「你很希特勒,哪能逼別人和自己的看法一樣。」

  「我只是希望你善待自己。」

  「我對自己很不錯啊,至少晚餐水餃我是用瓦斯燒的,不是用我的體溫煮出來的。」她的回話讓傅恆暢懷大笑。

  「小題。」

  「什麼事?」

  「下一個假日,帶我去拜訪你的阿嬤好嗎?」

  他喜歡她的回憶,童年裡缺乏的甜蜜,他在她的敘述中慢慢弭平。

  「好啊,不過你要記得穿上你最廉價的衣服,開你最便宜的車。」

  「瞭解,你阿嬤痛恨浪費。」

  摟住她,縮縮雙臂,她的髮香在鼻問纏繞,傅恆從不覺得擁有一個女人是幸福的,但擁有小題,他真的覺得幸福。

  同樣的幸福感在小題心裡擴散,她甚至開始懷疑,如果他不再擁有名車十幾輛和房地產無數,她願不願意就這樣安然待在他身旁?

  夜風在吊籃裡擺盪,他的心解放,在寧靜的夜裡,在聒噪的小題身旁。

  ****************

  你相不相信,同樣是空氣,換了地方就變得格外清新?

  是的,我說的地方是台灣,在台灣的南部鄉下,這裡的天氣沒有墾丁的炙熱,卻和墾丁一樣帶著鹹鹹海風。



  第一期稻作變成金黃色,已經陸續有人收割,空空的田地上堆著一叢叢干稻草。

  「小時候我扎過稻草人,幫它打扮得漂漂亮亮,你對它越盡心,它就越為你盡力趕走竊食者。」放下車窗,鹹鹹的空氣,充塞胸臆。回家,真好!

  「這又是誰敦你的?」傅恆問。

  「二姨丈,在他還沒死之前。」

  「你想他嗎?」

  「他是個好人,印象中他又高又帥,和普通的莊稼漢不一樣,常常笑出滿口白牙齒,當時二姨的婚事是大家心目中的好姻緣,過年時,二姨丈給的紅包總是最大包。

  可是,他染上賭癮後,就不一樣了,他變得委靡不振,眼瞳裡總是佈滿紅絲,那時二姨常常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相勸,他也曾經跪在二姨面前,哭著說自己一定會改變,哪裡曉得,沾上賭和沾上毒品一樣,沉淪後就難以自拔。」

  「我懂,許多家庭都是因為這種悲劇被拆散。」

  「儘管姨丈帶給二姨痛苦,但她也常說和他在一起時,快樂多於傷心難過,我想,人死亡,很多事情就原諒容易。」

  人死了,原諒容易,那麼懷念呢?會不會隨時光流逝愈濃愈烈?

  傅恆知道潛意識裡他是痛恨父親的,恨他不給自己時間準備,留下他獨自離去,所以他從不問父親葬在哪裡,不去墳前看他,寧願不聞不問,寧願承受姑姑一聲聲的無情譴責。

  「為什麼不說話?」小題問。

  「你表弟表妹從不憎恨他們父親嗎?」

  「恨?不曉得,不過表弟曾經拿姨丈的照片告訴我:『我爸爸比你爸爸帥得多』。」

  「你有沒有和他吵架?」傅恆笑問她。

  「我不和他吵,就算我爸爸沒他爸爸帥,可是我生氣時,爸爸會笑咪咪的把我舉在肩膀上,逗我笑,而他的爸爸無能為力。」

  「是啊,有爸爸真好。」他附和。

  小題想起在校園裡等待父親的小男孩,忙轉移話題:「不過啊……最好的還是有錢,我曾想過,有什麼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愛情?友誼、親情?我想只要錢夠多,就算想買一條生命來玩玩都不困難。」

  「你啊,錢嫂。」

  騰出手,他扯扯她的長辮子,調皮的十歲男孩不小心跑回自己身上。

  「當錢嫂不好嗎?世故現實會讓一個人在世界上,活得輕鬆愜意……」

  當小題大談金錢萬能論時,車子開進三合院前,門庭上曬著幾篩子四季豆乾和芥菜,大黃狗從廳裡跑出來,衝著車子狂吠。

  「閉嘴!死小黃,你再叫一聲,我就把你做成狗肉乾。」小題的威脅擺明無用,大黃狗叫它的,根本不甩人。

  「你罵錯狗,伊不是小黃,伊是小黃的兒子。」二姨從廚房走出來,笑盈盈對小題說話。她是個黑瘦的女人,但漬了蜜的笑容讓人覺得愉悅。

  「二姨。」小題街上前去抱住她。

  「我看看,唉喲,黑擱瘦,恁阿母是安那苦毒你。」

  「她不給我錢,害我到大哥牧場裡做苦工。」

  「好,過年時我卡去罵恁阿母給你看。」摸摸手、摸摸臉,她寵小題和寵自己兒女一模一樣。

  「二姨,伊是我的朋友叫傅恆。」她的國語裡參雜幾個台語宇。

  「你好。」

  「好好好,模樣長得真好,一看就是有為青年。」二姨的國語不太標準,但帶著濃濃親切。

  「二姨,我明天才回去,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住下來?」

  「三八囝仔,哪會不可以,晚上你來和我跟阿霞擠,你朋友就睡阿昆的房間,這個星期他要補習不回來。」

  「阿昆在台南讀得好不好?」阿昆是小題的表弟,念南一中三年級,自從個子長得比小題高後,就常嘲笑她是魔戒裡的哈比人。

  「管他讀得好不好,阿嬤說要是他考不上台大,就叫他回來種田。」

  「那他一定會拚死拚活考上台大。」她笑笑轉頭,對傅恆低語:「阿昆打死都不肯回來種田。」

  「為什麼?他不喜歡農村生活?」傅恆問。

  「不,他說阿嬤是最小氣的老闆,我們幫別人采水果,一天有幾百塊錢可賺,但是幫阿嬤采水果、搬水果、賣水果,一整天下來累到腰酸背痛,阿嬤只意思意思給個二十塊,我們跟她抱怨,她竟然說,小孩子拿太多錢會變壞。」

  「小孩子拿太多錢會變壞,誰發明出來的定律?」

  「我們家阿嬤,她常常對別人自誇——我們家孩子比別人家的乖,就是錢給的少,她這番道理害我們到學校,差點被同學瞪到腦中風。」

  「這麼嚴重?」

  「不過,回過頭想想,她的話未嘗沒有幾分道理,要是沒錢,哪能進網咖交網友?想當壞小孩還是需要金錢當後盾。」

  「你讓你阿嬤教育得很成功。」

  「當然,我是她一手帶大,和阿昆、阿霞不同,他們是中途插班生,不太能習慣阿嬤的管教方式。」

  「快進來洗洗手面,休息一下。」二姨在厝裡面喚人。

  拉著傅恆定進去,小題問:「二姨,阿嬤咧?」

  「伊去割菜瓜,明天去市場賣,今年菜瓜收成不錯,阿嬤賺不少私房錢,她還偷偷告訴阿霞,說等她出嫁要給她一對金手鐲。」

  「阿霞一定嫌金手鐲土氣。」阿霞是小題的表妹,在附近的農會上班,聽說才上班不久,就交上男朋友。

  「被你說中了,阿嬤聽到她在棄嫌,還嘮叨念半天,說:『要是我的乖小題,她一定會開心的跳起來歡呼。』」

  「有金子可以拿還嫌東嫌西,阿霞實在太笨了。」

  「我也這麼告訴她,如果喜歡鑽石,等婚禮後,再把金子拿去換不就行了?』

  二姨脾氣好,從不正面跟阿嬤頂撞,不像小題的媽媽,一言九「頂」,頂得阿嬤看見她,便忙跑去躲起來。

  「來,先生,喝一杯青草茶,我們自己煮的,氣味很好。」二姨遞給他一杯黑的和淡水河有得比的飲料。

  「這個就是……天公疼惜福人,一杯五塊錢的飲料。」

  「沒錯,賣相差了點,不過暍下去心涼鼻透開,你肯定豎起大拇指喊贊。」

  傅恆將飲料湊近,淺嘗一口。嗯……真的不錯,他仰頭準備大口喝時,小題嚇人的聲音害他差點兒嗆到。

  「阿嬤,小題回來了。」隨著這聲大喊,她衝出大廳,迎上庭院上的老人家。

  「哦,我的心肝寶貝孫,你回來尚奸,趕緊去釣幾尾吳郭魚,阿霞技術壞,釣沒大尾。」

  阿嬤看見小題,聯想到魚?傅恆對於老人家的聯想力佩服。

  「你又擱答應芋仔伯拿魚仔換車仔?」小題問。

  「對啦、對啦,我最近芋仔湯的生意足好,不趁時機多賺些,要等錢溜走哦。」

  小題點頭,她轉頭問傅恆:「要不要一起去釣魚?」

  「你的朋友?」阿嬤問。

  「對啦,伊住在台北。」小題隨口答。

  「台北人是浪費,買車買這恁大台……」

  在阿嬤一長串嘮叨出口前,小題拉著傅恆趕緊出門。「不是啦,車是伊抽獎抽到的啦。」

  「抽獎,跟我騙,有人送車送這大台?」阿嬤碎碎念。

  「阿母,有啦,台北的抽獎足多,聽講去菜市場買菜也行抽獎。」二姨看著兩個男女遠去身影,隨口替小題遮掩。

  「這恁好?不擱台北買菜足貴,一把蔥要十五塊,阮莊下攏馬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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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題的阿嬤對傅恆很有意見,從他身上的衣服到腳下的鞋襪都有得挑剔,只差沒學岳母在他背脊刻上「十惡不赦」。

  「我早告訴過你,穿最樸素的衣服,你不聽。」坐在菜攤前面,小題靠在傅恆耳邊說。

  「少年仔,我給你講,衫褲有得穿就好,不倘買名牌,浪費錢。」阿嬤的苦口婆心,持續一個早晨。

  「阿嬤,這是我公司的制服,不用開錢買。」

  傅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討老人家的歡心,充其量他和小題不過是朋友,她阿嬤看他順不順眼無所謂,可是,他還是拉下身段,巴結。

  「小題講你在股票公司上班哦,換頭路啦,股票是一種賭博,輸贏足大,不仔細就傾家蕩產,伊二姨丈就是尚奸的例。」

  阿嬤的菜瓜賣得不錯,兩個小時已經賣掉一大部分,竹籃子裡現在只剩下幾條存貨。

  「我……最近有在考慮轉行。」他巴結阿嬤巴結得有點超過。

  「你想要轉行做什麼?」

  「做補習班。」

  「補習班真好啊,做老師足高尚耶,你若改途,我煮一碗豬腳麵線乎你吃。」

  「多謝阿嬤。」

  「另天,你那去教冊,我走一趟台北給你放炮恭喜。」阿媽開始覺得這個年輕人很受教,對他印象好上幾分。

  「好吧,就這樣約定,阿嬤不要忘記。」

  「一定一定啦。」阿嬤把籃裡的菜瓜裝成一袋,扯起喉嚨喊:「三條二十,大俗賣,三條二十,種沒工啦,誰要買?」

  果然大聲吆喝,籃子裡的菜瓜立刻賣光,前來買菜的熟人忍不住誇她的孫女和「孫婿」郎才女貌,足速配。

  「還未啦,等伊去做老師,我卡會乎阮小題嫁伊,那不,沒保障。」

  阿嬤的話讓小題跳腳,她拉起博恆,匆匆忙忙離開市場。「阿嬤,菜賣了啊,我帶伊去四處走走。」

  「出市場,她就對傅恆說:「你瘋了,公司開得好好的,沒事跑去教補習班?巴結老人家不是用這招。」

  最近,小題被他的專業知識收服,對股票不再全然排拒,甚至想等定存到期,拿一部分出來投資,沒想到他居然開口轉行!

  就為阿嬤幾句沒頭沒腦的傻話,他就跟錢過不去?

  「我是想開補習班,不是教補習。」他把話說清楚。

  「你是認真的?」她遲疑問。

  「當然,你以為我會騙你阿嬤?」

  「可是,你以前從來沒有提過想開補習班啊。」

  摟住小題肩膀,他想起兒時,在計程車裡,爸爸常說:「等存夠錢,我要開一間補習班,教你和其它學生。」

  傅恆在父親留下的日記裡讀到許多訊息,其中提到他從小想成為一位老師,但父親作主他的未來、他的人生、他的興趣,他有嚴重的受限感,所以他在婚姻上為自己堅持。

  沒想到他的堅持居然是個錯誤,驕傲的他,絕不讓父親有機會恥笑自己的決定,所以他寧願辛苦亦不肯回家認錯。

  「是你阿嬤提起,我才想到,這是個不錯的商機。自從數改之後,補習業大量興起,大部分補習班是一些沒有透過學習設計,只專為學生爭取分數的機構。如果我們能延攬很棒的專業教師,來帶動學習風氣,不管是對學生或對家長都有幫助,」他絕口不提自己的父親。

  「涉足一個自己完全不懂的行業,失敗率有多高你知道嗎?你想把這幾年辛苦賺的錢全賠進去?」

  她痛恨有人和錢過不去,更痛恨不經過審慎評估,就放任心愛的錢兒子出門流浪冒險。

  「怕我賠錢,就留下來幫我經營補習班。」

  話出口,傅恆突然變得很開心,他高興自己找到一個正當的理由,將小題留下。

  「你說什麼?」小題半晌沒反應過來。

  「你有很棒的口才,能說服家長把孩子安心交到我們手上。」

  「不對、不對,你不要模糊焦點,重點是你不懂補習班生態,我也不懂,這種投資等於把錢擺在冒險狀態,你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它耶。」

  「我的錢很多,多到不怕冒險。」

  「再多的錢不仔細經營收藏,也會敗光啊,我不是跟你說了我二姨丈的故事……」

  又來了,小題和阿嬤全拿二一姨丈」來告誡他,他很想堵住她的嘴,可惜臨時找不到合適品,他只好轉身離開。

  傅恆走得很快,她跟得也不慢,小短腿正以他步行速率的兩倍栘動著。

  「賭博和開補習班不同,何況你阿嬤也贊成我轉業。」他說。

  「你知不知道我阿嬤賺一輩子的錢加起來,可能連你一個上午賺的都不到,賺錢的事你要是聽我阿嬤的,一定會後悔。」

  開玩笑,他是股市之神ㄋㄟ,叫「神」去數一千、兩千塊的補習費,簡直是種褻瀆。

  他們走過小街,轉入小徑,一畦哇收割的稻田裡,堆了一個個小小的稻草丘。

  「你不是最崇拜你阿嬤嗎?」

  「我是崇拜她對錢的態度,可不崇拜她賺錢速度。」

  「這些話被你阿嬤聽見,她一定很傷心。」

  突然,他跳進已乾涸的水稻田裡,小題見狀也沒多想,就跟在他身後跳下去。

  他睬過一畦畦土窪,她跟進。

  突然,他在一個稻草丘前停下腳步,轉身,站定。

  「我不會因為她傷心,就罔顧真理,你知不知道……」

  眼前他什麼事都不想知道,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她開開合合的小嘴嘗起來是什麼味道。

  匆地,氣氛變得?昧,小題發覺週遭空氣稀薄。他低頭、俯身、親吻,濃濃的男人氣息竄入她腦裡。

  昏了、沉了、醉了……她傻傻的望著近在眼前的他,傻傻的任由他的氣息翻攪她的心靈。

  他的五官太靠近,近得模糊不清……

  心還在跳,一遍遞訴說他的姓名,這個男人是她想要的丈夫,是她花精神追求的目標,可是……她沒有想過他的吻那麼醉人,他的氣息比古柯鹼惑人。

  難怪,那麼多人愛他,連名作家也願意為他推翻罪惡。

  他在她唇間輾轉流連,一遍一遍……

  悸動的心、悸動的情,悸動的小題心中出現愛情……

  愛情?不對!幼幼說,她是對他的名牌轎車和錢一見鍾情。

  是這樣嗎?那麼,對他的錢一見鍾情的女人,有沒有權利眷戀他的愛情?

  有吧,在他的唇流連忘返時,她告訴自己有權利;有吧,在他濃濃的氣味鑽入腦海裡時,她告訴自己有權利,於是,她決定自己有權利愛他,有權利讓他一天一點慢慢愛上自己。

  終於,他鬆開她,腿軟,她往後仰躺在草堆上,喘息。

  他滿足微笑,也在她身邊躺下,兩人並肩,聞著身下的香草味。

  「你欠我一萬塊。」小題突發一語。

  這是她來不及運轉的腦袋裡唯一成型的念頭。

  「為什麼?」

  「那是我的初吻,初吻是最貴、最貴的。」

  她沒忘記周坎那隻豬頭想吻她,下場是斷掉鼻樑和兩顆牙齒。

  「便宜。」他說。

  「什麼!?你連出價都不出價,就喊便宜,你真是個敗家子,如果別的女人存心跟你敲竹槓……」

  想到其它和她同等級的惡劣女人,拿起鎯頭,敲下他身上的一萬一萬塊錢,她就心痛如絞。

  「我再出一萬塊。」

  話甫落,他又欺靠上來。

  藍藍的天印在小題的眼裡,視線模糊了,她只聽見他濃濁的喘氣聲,只聞得到身下的青草香……

  她想,她愛上他,無庸置疑。

  ****************

  靠在他身上,小題仰望天空,藍天、白雲,幾隻低飛小鳥,幾陣迷路微風,構成她對家鄉的印象。

  她在這裡生活十年,也在這裡證明愛情,從昨天到今天,了不起二八八零分鐘,她卻覺得自己愛了他一生一世。

  「我知道這裡不漂亮。」小題說。

  「但很可愛。」傅恆回答。

  「這裡與世界文明接軌不上。」小題說。

  「卻溫馨寧靜。」傅恆答。

  他願意接下她說的每字每句。只是單純的接話遊戲,讓他既開心又窩心。

  「我阿嬤有點嘮叨。」

  「她性情率真,讓人喜歡。」

  「這是你的真感覺嗎?」

  「是的,下次有空我還想來這裡,方不方便接待?」

  「當然,不過你要記得開同一部車,穿同樣一套衣服。」小題提醒。

  「我瞭解,沒有人會連抽中兩部車,公司制服也不會天天換。」講到這裡,兩個人同時笑開。

  「傅恆。」她正色。

  「什麼?」

  「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我不收費。」他發覺在她身邊幽默,並不困難。

  「你喜歡我嗎?」

  「喜歡。」

  「會不會有一天,你一不小心愛上我?」

  「不會。」他的口氣斷然。

  「為什麼?」

  明明他吻她的感覺那麼好,明明他的街動那麼明顯,明明跟她在一起,他好快樂喜悅,為什麼他不愛她?

  小題不懂,是自己誤解他的感覺,還是對他,她太過一廂情願?

  「愛情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東西,我早已警告過你,不要相信愛情。」

  他的口氣突然轉得嚴峻,溫馨氣氛陡然變異,推開小題,傅恆從草堆裡站起來。

  「人的感覺會改變,不同對像、不同時間,說不定某一天,你會相信愛情的真實性。」

  「小題,我要結婚了,後天。」他說出擺在眼前的事實。

  「你還是要娶淳淳?不行的,她怕你,她打死都要留在飛雲農莊,不回台北。」小題急急說一串,只差出口說明,淳淳承諾過不嫁給他。

  「她幾天前回台北,是你二哥親自送她回去的。」

  「什麼?」小題覺得無助。

  笨二哥,幹嘛把淳淳送回台北,他喜歡淳淳不是?為什麼要拱手相讓?為了和爸媽的無聊約定?

  無聊、愚蠢,笨男人、笨二哥,笨到不行的笨淳淳,他們不聯手捍衛自己的愛情,卻聯手破壞她的愛情。

  「你願意參加婚禮嗎?」傅恆的問題很簡單,卻狠狠戳上她的心。

  才剛決定眷戀他的愛情,才剛決定讓他一天一點愛上自己,怎麼一轉眼工夫,她就失戀了?從不知道失戀是十級疼痛,第一次,她被失戀砍成重傷。

  「小題。」她的表情教他難受,他愛看她笑,不喜見她蒼白茫然。

  「不喜歡我,為什麼吻我?」悶悶地,她問他一句。

  傅恆無解,靜靜凝視遠方。

  不愛,他說不會愛上她……既然不愛,為什麼吻她?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讓她深戀起他的體溫、他的吻?

  這些,傅恆沒有答案。

  「你不覺得和喜歡的女人結婚,婚姻比較有保障?你並不喜歡淳淳的,不是嗎?」

  小題試圖勸服他,雖然明白效果不大。他太固執,固執自己所要做的每一件事。

  「我後天要結婚。」他再度給她一個事實。

  「婚姻是件需要慎重考慮的事。」

  「我後天要結婚。」他堅持,不做任何改變,不讓「他們」有機會打擊到他。

  「好吧,那是『你的』婚姻,我無權過問。」

  生氣了、發飄了,小題狠狠推開他,拔腿向前跑。

  這算什麼啊?她那麼努力、那麼拚命,她投資了大額金錢與精力……不是說努力就會有成就嗎?不是說爭取就會得到嗎?不是說……不是說你愛他,他就會愛你嗎?

  是哪裡弄錯,把她的心弄亂弄擰?是哪裡太混雜,把她的簡單愛情搞錯立早法?

  她是那麼、那麼地喜歡他啊!

  小題跑得很快,以為跑得夠快,就會將難堪的心情跑掉。雙腳迅速交錯前進,心臟在胸腔裡狂奔,呼吸逐漸失序。

  愛一個人有多少快樂,就有多少痛苦?錯!愛一個人,快樂只在轉瞬間,痛苦是快樂的兩百倍!

  她跑進村裡、跑進學校,跑進她念過的一年三班教室。停在教室前,空空落落的鞦韆架上,沒有蝴蝶停在上面。

  榕樹長得很高了,濃濃密密的樹蔭擋住太陽,金色光芒進不了她的心,她的心只剩陰暗幽冥。

  過去兩個星期的一點一滴映進腦海裡,她一直以為那叫一帆風順,一直以為那叫天助人助,一直以為十天後,他們會順理成章……

  他甚至吻了她不是?在他們接吻之後,她聽見他的心在狂跳,聽見它不停、不停地輕喚小題。

  為什麼她的「一直以為」居然是錯的?為什麼她的拚命努力,變成了笑話?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肯愛她?

  淚潸潸,一顆顆珠淚落在輪胎鞦韆上,暈出墨黑。

  他從不對人笑,對鄰居不笑、對客戶不笑、對電話不笑,包括對淳淳也是不肯微笑的,但,他的笑全給了她不是嗎?她以為這代表喜歡,卻沒想到那代表的只是敷衍。他很少閒聊打屁,他說的每一句話全是精闢和要點,只有對她,他偶爾出現幽默,偶爾說說笑話。她以為這代表「小題在他心中很特殊」,原來再特殊,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他說不愛她,他說愛情不可信,他說接吻不具意義……

  好吧,最後這句是她瞎編出來的,可是他不愛她總是事實。她是那麼、那麼地愛他,用力爭取他的快樂,他居然說不愛就肯定不愛,他居然寧願娶喜歡別人的淳淳,也不願意娶她……

  淚掉得更凶,小辣椒的心是酸的,不再刺激麻辣……

  她哭了很久,腫腫的眼睛、腫腫的鼻子和濕答答的袖口寫滿失意。

  要是……要是她只愛他的錢、不愛他的人,痛苦會不會少一點點?要是她只投資金錢不投資心情,她的悲傷會不會少磨人一些些?

  可惜她的心愛上他的人,他的人卻不要她的心……

  怎麼辦?她失戀失定了……

  「臭傅恆,我不要愛你!」突地,她冒出一句。

  「壞傅恆,我不要愛你!」三分鐘後,她又說一句。

  天漸漸暗下來,他回台北了吧?也好,不演肥皂劇、不要生死別離,她瀟瀟灑灑宣誓,瀟瀟灑灑把他忘記!

  圈住嘴巴,她遙望天邊初升的明月。

  「討厭的傅恆,我不要愛你,再也、再也不要愛你!」

  有人說,話重複三次便會成真,雖然她的心還在酸楚疼痛,雖然她淚水還在奔流,可是她逼自己相信,再努力一點、再辛苦一點,她就會忘記他,忘記愛情。

  搖搖蕩蕩,她坐在鞦韆上,星星一顆顆明亮。

  前夜她和他坐在吊籃上,一口一口吃著蘋果,她問他,控制人比較快樂,還是被控制比較幸福?

  大前天,他們坐在吊籃裡,他問她這輩子最想做的事,她說她想當大富翁,當錢多到不行的奸野人。但其實,她真正想當的,是他的心問人。

  大大前天,她問他,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陪他坐吊籃,怎麼辦?

  他笑笑回答,他身邊不乏女人。她聽完氣的掄起拳頭打他,他握住她的拳頭,拉她入懷說:「可是我不會讓任何人坐上來,我寧願把它拆掉。」

  他說過這麼多話,她句句都把它當成表白,現在他卻親口說「不愛」,將表白全數推翻。

  他回到家了嗎?開始動手拆鞦韆了嗎?他寧願繼續當冰人,也不願意愛她……

  一個碩大身影從校門口處走進來,在看見她小小的身子蜷在鞦韆上時,心情頓時鬆開了。

  他找了她一下午,在每塊田野問、在每條小徑旁,找過她釣魚的池塘、翻進她常翻的無人農莊,他到活動中心、進圖書館,他定過她每個親戚家裡,最後,月亮升起,他想到,愛看星星的小題會在校園裡的鞦韆上。

  於是,他來了,悄悄的,走到她身旁,悄悄的為她推起一陣微風。

  「還生氣嗎?」他從沒哄過女孩子,經驗明顯不足。

  小題搖搖頭,她再鴨霸,也不能為自己不夠可愛,惹不起別人喜歡,而怪罪對方。

  「下午你跑掉……」在她身後,他微微喟歎。

  「那是一時衝動。」

  推開他的話,她不是那種柔柔弱弱,要別人哄著護著,一失戀就要人在旁邊支持才能走出傷痛的女孩。

  「意思是……衝動結束,我們還是好朋友?」傅恆問。

  小題點頭。

  「想談嗎?」傅恆問。

  「談什麼?」

  「談你的衝動,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能說嗎?你會滿足我的『想要』嗎?」

  「可以商量。」

  「好,我想你喜歡我,想嫁給你,你可以不娶淳淳,改娶我嗎?」她坦白。

  「不行!」

  他連想都不想,就一口否決。後天是最後期限,他不能臨時抽腳,跟他們纏鬥多年,他絕不在最後時刻放棄。

  「既然不行,就別談我的衝動,衝動一次很累人,我不想再衝動第二次。」

  「好,不談。我們回家。」

  「回家?」

  她想生氣、想破口對他說——那裡是你和你妻子的家,不是我的家;更想一把推開他,再次跑離他的視線範圍。

  只不過,她沒出息,回家兩宇像強力磁石,吸住她所有心思,她想回家,在潛意識裡,那個有他的地方叫作「家」。

  「對,回台北的家。」說著,傅恆拉起她,走出小學校園,坐上車子……回家。

  ****************

  房子沒有做特別整修,要不是梳妝台上面擺了兩枚婚戒,真的找不出他明天要結婚的感覺。

  說實在,他並不期待這個婚姻,沒有喜悅、沒有快感,有的只是想像。

  想像婚禮過後,孩子出生,他自爺爺手中接下家產後,姑姑和姑丈的表情有多難看;他想像自己坐鎮公司,親手將姑丈、表哥裁掉,他們的激昂反應。

  門板上傳來兩聲敲叩。

  傅恆走過去,開門。

  門外,小題穿著寬寬鬆松的特大號T恤,短褲被蓋在衣服下擺,兩條鬆垮垮的髮辮垂在頰邊,嫣紅的雙唇吸引著他擷取,但理智提醒他,不行。

  回台北那晚,他告訴她許多話,說服她接受他的婚姻。

  他說,她是他最喜愛的小妹妹,他從沒有過真正的兄弟姊妹,從見她第一眼起,他就無法忍控自己的慾望,他想照顧她、疼她、保護她,像一個真正的哥哥對待妹妹那樣。

  儘管,他自己不太能接受這種說法,但唯有這樣,他才能光明正大將她留在身邊,正大光明寵她、哄她——以妹妹為名。

  「睡不著嗎?」他問。

  傅恆伸手撥開散在她頰邊的頭髮。

  「今夜,我想聽床邊故事。」

  「明天我們有很多事要忙,乖,早點睡,下次再說給你聽。」他不希望自己心情動搖,不希望臨門一腳之際,事情變更。

  「明天之後,你的床上會有兩個人、一對夫妻,你希望我夾在你和淳淳中間嗎?拜託,最後一次,以後不會了。」

  她想念他懷抱的溫暖,想念那夜,孤寂的大男人訴說小男孩的故事。

  小題答應過傅恆,在他婚後留下來,她口裡雖答應,卻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萬一撞見他們親密相擁呢?萬一隔著牆壁,聽見他們傳來一二級片中的聲音效果呢?她害怕淳淳發現博恆也有溫柔一面,害怕淳淳一天一點信任他,害怕他的冷漠被淳淳融化,最後他愛上淳淳、淳淳也愛上他。

  到那天,她怎能漠視、怎能留下?

  「好吧,進來。」傅恆妥協。

  小題越過他,爬上床,將自己安置好後,拍拍身邊的枕頭,要他躺下。

  他照做,一手將她攬進懷裡,不知不覺中,他戀上她的纖細溫柔,不願放手。

  「快告訴我,那個男孩長大了嗎?他和家人處得好不好?爺爺疼不疼他?他不會變成可憐的哈利波特,被一家人聯手欺侮吧!」

  相對於她的急促,傅恆顯得閒適。

  「爺爺有一子一女,兒子是小男孩的父親,女兒在結婚後搬離家中,又在兒子離家後,被召回家裡同住,女兒、女婿也因此進入父親公司,擔任重要部門主管。

  在繼承權落入自己兒子手中時,姑姑、姑丈自然愜意,但當小男孩進入這個家庭時,生態遭到破壞,他們對他有強烈的防備,於是,在沒人看見時,他們叫他小雜種,處處以欺負他為樂。

  看見父母親這麼做,小男孩的表哥也有樣學樣,拿他當敵人對待。」

  「處境這麼壞,男孩有沒有去向爺爺告狀?」小題問。

  「沒有,一方面是爺爺工作太忙,不太常留在家裡,二方面是爺爺並不特別看重小男孩,只當他是個責任負擔。在那個家庭中,只有管家常太太對他好,常把好吃的點心多留一份給他,並在小男孩被表哥打傷時,為他敷藥。」

  「現代版的孤雛淚,真受不了,難道情況一直沒轉機嗎?」小題又問。

  「我說過,爺爺長得很像小男孩父親,他常在爺爺身後期待他回頭,給自己一個笑容。

  所以男孩很認真,尤其是在課業學習上。他曉得爺爺看重有能力的人,高中畢業後,他如願考上第一志願,那年暑假他並沒和自己同年考大學的表哥一樣,四處旅遊、放鬆自己,而是選擇進入爺爺的公司當工讀生。」

  「等等,小男孩的表哥和他一起考大學?他們不會考上同一所學校,由表哥再欺負四年吧!」小題問。

  「表哥沒考上大學,姑姑、姑丈安排他到美國念語言學校。」

  「幸好,然後呢?」

  「然後,男孩一面工作一面讀書,不管是哪方面,都獲得不錯的評語,他的努力被業務經理看見了,把他的資料呈報上去,那個時候爺爺才知道,孫子已經在自己的公司裡工作三年,並做出不錯的成績。」

  「哈哈,情況大逆轉,姑姑和姑丈額上有沒有三條線,有沒有烏鴉在上面大便?」

  她為沉重故事帶人輕鬆氣氛,傅恆心情也隨之輕鬆。

  「我沒看到,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你。」

  「繼續說,好人要出頭天,故事正進人高潮尾聲。」

  「那夜,爺爺進入男孩房裡,看見滿櫃子獎盃獎狀,才發現自己有個優秀的孫子,在一席懇談後,他很高興孫子和自己那麼相像。

  若干年前,他為了逼兒子念商學院,父子倆鬧翻天,沒想到幾年後,孫子在沒人逼迫下,選擇了和自己相同的道路。

  那一夜,男孩看見他等了十幾年的笑容,那一夜,他抱著棉被流淚,偷偷向自己承認,他好想念父親。」

  「男孩否極泰來了,對不對?」

  「應該算吧,那一年,他跟在祖父身邊工作,他感受到爺爺對他的肯定與看重,因此,他更加賣力。

  大四快畢業那年,他認識一個女孩子,她是小診所的掛號護士,名字叫薇薇,很快的,他愛上她的美艷,愛上她冷若冰霜的特質,他瘋狂追求她,每天在她的租屋處等待她,一日不見,何止三秋。」

  「那是他的初戀?」

  「是的,也是他人生唯一一次的愛情。」

  「刻骨銘心嗎?」

  小題心情下沉,誰說他不相信愛情?他有過愛情、有過浪漫譴綾,只不過失去她,從此滄海桑田,除卻巫山。

  「用刻骨銘心形容未免太簡單。」

  他的話逼出小題的淚水,偷偷地,她讓淚垂在枕畔,任純白棉布吮去她的傷心。

  「可以聽聽男孩的戀情嗎?」她強振精神,刻意輕鬆語氣,卻發覺輕鬆很艱難。

  傅恆側望她一眼,沒反對她的要求。

  「他的愛情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終於,他追上薇薇,他們交心交情,有次,他們談到過去,薇薇哭著對他說,她曾經被養父賣到妓女戶,歷經過近半年不人道生活。

  後來妓女戶被查獲,她因未成年,所以由收容機構收養,她努力上進,考入護校,三年畢業後,進入診所重新她的人生。薇薇哭著請男孩不要看輕她,她說:『你可以要求分手,但不能對我不尊重』。」

  「男孩並沒有看輕她對不對?相反的,他更敬她、愛她,因為她是一朵出污泥的清蓮,值得尊重。」小題道出他當初想法。

  「沒錯,男孩是這樣想的,他尊敬她對生命的認真執著與不妥協,他從不對她喻炬,他認真待她,將她當成生命中的一部分。」

  想想當年的自己,傅恆不得不對自己的幼稚深感可悲。

  「男孩的家庭排斥薇薇嗎?」

  因愛情無疾而終,才更深刻難忘吧?

  假若當年,他們的感情有了下文,也許現在已勞燕分飛,再無思念了,可惜他們不是,向來是越難得手的愛情,越銘心。

  「的確,當薇薇的資料被攤在爺爺面前,祖孫兩人大吵一架,爺爺拿出當年他父親的例子告訴他,酒女無情。

  男孩不斷向爺爺解釋,薇薇的性格是多麼冰清高貴、玉潔美麗,最後兩人談不攏,男孩背起行囊,離開停駐十三年的家,他選擇和父親相同的道路,爺爺因此大病一場,對外宣佈脫離祖孫關係。」

  「然後呢?」

  小題趴過身,覆在他身體上面,她看見傅恆眼裡的沉痛,對爺爺,他有很多抱歉吧?

  「男孩立志開創一個比爺爺更大的事業,他打算從投資股票做起,等賺到足夠金錢,再設廠開電子公司,他要用另一種方式告訴爺爺,他後繼有人。」

  「薇薇呢?她支持他的決定嗎?」小題急問,她想知道為什麼到最後,他身邊沒有她。

  「薇薇哭著向男孩說對不起,說她從不想害他離開家庭,她說自己有濃厚的罪惡感,然後一天,男孩再也找不到她,她失蹤了。」

  「她不該走的,男孩只剩下她,除了她,他什麼都沒有,她應該留在他身邊支持。」

  「你的話也是男孩的想法,他走遍大小診所醫院尋她,可是她如蒸發般,再也找不到人,男孩從沒忘記過她,他整整尋她四年,終於,他在一個應酬場合裡撞見薇薇。

  她是個酒國的紅牌公關,聽說許多人都想點她坐台。她還是冷若冰霜的美艷,還是如污泥清蓮般不染紅塵。男孩的客戶告訴他許多關於她的傳奇,從她十八歲入行、身價節節上漲、她是多少政商名流的最愛……

  男孩漸漸瞭解,四年前他執著相信的,只是一個漏洞百出的爛劇本。」

  「你是說,全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故事是假的,連愛情統統是假的?」

  「對,她看見男孩,慌了!她將男孩的姑姑、姑丈拿一百萬叫她演戲的幕後花絮,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這是姑姑趕他離家的手段……天,她居然利用愛情,太可惡了!」小題憤慨不平。

  「所以,我告訴你不要相信愛情,不要被愛情矇騙,如果你不笨的話,男孩的故事應該教會你,愛情不值得信任。」

  「先不提這個,告訴我,男孩有沒有去跟姑姑對質?有沒有回到爺爺身邊?」

  傅恆莞爾,她比他更心急結局。

  「半年前,男孩……不,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他帶著合約書上門找爺爺,請他將電子廠賣給自己。

  這些年,姑丈和姑姑聯手將公司弄得烏煙瘴氣、債台高築,男人信心滿盈,說道只要給他機會,他會把爺爺一手經營的公司,恢復往日光景。

  爺爺露出笑容說,他的公司不賣,只要男人在半年內,自他挑選的名單中,娶一個名門淑媛入門,並於一年內生下子嗣,他的所有產業將歸他名下。」

  「淳淳在那張名單之內?」她直點出男孩就是他的事實。

  「對。」點頭,故事說完了,他不介意小題知道自己的過往,他相信這輩子,再不會對另一個人從頭細訴故事。

  「那個名單裡面,有沒有一個姜小題?」她癟嘴問。

  「沒有。」他老實回答。

  「你爺爺看不起農牧業。」她忘記把老爸、老媽的「世新企業」拿出來炫一炫,說不定炫過之後,她的機會會增大。

  「這不是我的錯,不過,我真的很慶幸有你這個妹妹,妹妹是可以一輩子留在身邊的人。」把她的頭壓進自己懷中,傅恆的心中有了充實的感覺。

  「妻子才是,妹妹不是。」她反對他的話。

  「妻子會離婚,妹妹不會。」

  「妹妹會跟別人結婚。」她反對他的話。

  「你還小,不用擔心結婚問題。」他生肖屬縮頭烏龜。

  「好吧,不和你爭辯。」

  「這才乖。」傅恆給她一個緊密的擁抱,算是獎勵。

  「傅恆,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說說看。」

  「哪一天你的名單需要候補人選,把我算進去好嗎?」

  「這可能要動用一點特權哦。」

  他又發揮難得的幽默,要不是時機有點尷尬,再加上一些些的傷心,小題一定會大笑。可惜她笑不出來,她把頭塞進他懷裡,不讓他看見自己哭泣。

  「好了,別撒嬌,我讓你當候補第一名。」

  摟著她、哄著她,他從不對女人做的事,不在小題身上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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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況一團混亂,從她陪他出門到淳淳家開始,多到嚇死人的媒體記者守在門外,鎂光燈在他們身上閃爍不停,小題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戴上一頂大帽子蓋住小臉。

  十幾台賓士車,司機全是他的屬下員工,為策畫這場世紀婚禮,公司上上下下加班兩星期,從禮堂佈置、接待、宴席到發佈媒體,企畫部早在一個半月前,擬定計畫,按部就班實行。

  「你居然租同款轎車,連男儐相都穿同款西裝,會不會、會不會太……」

  一上車,小題壓住差點喘不過氣的胸口問他。該死,他的錢多到可以拿去當泥土,填補海埔新生地嗎?

  「小姐,不只男女儐相,連接待小姐,我們都做了同款的小禮服,等會兒到禮堂你就會看到。」策畫組員之一回頭,邀功回答。

  「這對婚禮有什麼幫助?」小題瞠大眼睛,該死兩字乘以十二次。

  「你只要一看到禮服款式,就曉得他是負責什麼的,是端茶、帶位或者諮詢人員。」

  「諮詢?你把婚禮當成博物館,居然還要諮詢人員!」小題好像看到一迭迭紙鈔從她面前奔去,集體投海自盡。

  「是這樣子的,有很多媒體記者想問老闆一些問題,可是老闆今天的主要工作是娶新娘,不是回答媒體,所以策畫組列出三十五個問題和答案,由十個組員背熟,來分攤老闆的工作。」說話的司機,不,是策畫組員得意洋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瘋啦,總統嫁女兒都沒有你那麼誇張。」她在他耳畔嚷嚷。

  「我要讓我姑姑、姑丈難看,還有……」他也在她耳邊回話,親暱度在後照鏡裡一清二楚。

  「還有什麼?」

  「總統的股票要我幫忙操盤,他不會介意我的婚禮蓋過他的女兒、女婿。」

  「你這麼浪費,下輩子、下輩子你一定會出生在衣索比亞當難民。」她氣得口角抽搐。

  可是,這輩子倘若嫁不了他,她想預約他的下輩子,而萬一下輩子他到衣索比亞投胎……

  不要不要,天公伯仔,他的鋪張浪費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小時候心靈受創太多,神志不清,請您不要定他一個智障罪行,下輩子請您再給他一次機會,有我在旁邊輔佐,他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你在念什麼?」傅恆被她的生動表情逗樂。

  「我在請求神明赦免你。」她瞪他一眼。

  「要不要繞到教堂讓你先告解一番?」總是一不小心,她在身邊,他的幽默感就出籠。

  「不用了,你快雲娶你的新娘吧。」話一落,傷心猛然湧上,她迅速轉頭望向窗外。

  小題逼自己不心傷,她告訴自己:不錯啊,當妹妹不錯,至少妹妹是一輩子的事情,夫妻不過是同林鳥,大難來時見不著彼此蹤影,但是妹妹可以光明正大賴在他身上,妹妹有聽睡前故事的特權,當妹妹好處多到不得了,哪裡是當妻子可以相比擬的。

  她翻出傅恆的話來安慰自己,沒想到,越安慰心傷越多。

  「小題。」

  在背後,他看見她顫抖雙肩,扳過她的臉,他皺起眉頭問:「為什麼哭?」

  「我真的……」眼睛上翻,她努力裝了兩次笑容,都不成功。



  「真的怎樣?」

  「真的好想嫁給你。」話說完,她把自己的眼淚糊上他簇新的西裝。

  「我答應把你列入候補名單第一號,不哭,好不好?」

  傅恆的安慰讓前座的司機搖頭歎息。老闆的紼聞不是鬧假的,連人在禮車上,還有女人哭著想嫁他,了不起。

  淳淳家到了,傅恆拉著小題的手走進屋裡,他不曉得自己會不會照這樣,一手牽著新娘,一手握住小題緊緊不放,三人一同走人禮堂。

  進屋,六個身穿同款禮服的女儐相站起來,同聲說:「總裁好。」

  「傅恆啊,情況不妙,淳淳不見了。」淳淳的父親湊到他身邊低聲說話。

  「怎麼會?」

  「你跟我上樓,我再解釋。」淳淳的父親領著傅恆上樓,他始終沒放開小題的手。

  門開門又關了。

  淳淳的房間裡面,一個中年婦女抱著兩個小女生哭泣。

  「心心,你說怎麼辦?新郎上門了,新娘卻不見了,這樣我要怎麼向傅恆交代?要是他不爽,把我們家的錢全拿去買壁紙股,你們就要去馬路邊當遊民了。」

  「奶奶,不會啦,我們去跟傅叔叔講道理。」

  「沒用的啦,你沒看他一副北極臉,會把你凍傷的。」

  「姑姑跑到哪裡去了?早上我們明明還看見她。」唸唸說。

  「我們都守在樓下,沒道理化妝師上個廁所,她就逃掉。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她真的蹺家呀。」淳淳的母親越哭越哀怨。

  「怎麼辦……唸唸,你個子比較高,穿上高跟鞋化個妝,先代替姑姑嫁過去好不好?」淳淳的母親急瘋了,居然想出這個爛主意。

  「不要,我才三年級,我還沒有發育,媽媽說要守身如玉,不可以做那種大人才能做的事情。」

  唸唸退幾步,退到傅恆身前,撞到人的同時,轉身。

  她「未來的老公」還真高大,看看他的冷臉,不用降溫就可做成人肉鹹棒冰,看他那雙比電眼還嚇人的眼珠子……嘖嘖嘖,難怪姑姑不敢嫁他,姑姑又笨又膽小,嫁給他不到十天就會心臟病發,英年早逝。

  「薛太太,你可以解釋目前是什麼情況嗎?」他的口吻像高山冰泉。

  「就是、就是淳淳,請不要怪她,是溝通不良,她才會不負責任逃開,這幾天,不管她走到哪裡,我們都有人跟著,直到化妝師過來化妝,我們才梢梢離開一下,沒想到化妝師……」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博恆一口氣阻斷她的話。

  「不然你要聽……哦,我的媳婦已經四處打電話找人,兒子也開車在附近找……」薛太太急急解釋。

  傅恆又搖頭。

  「不是想聽這個……那……對不起,我們真的沒想過……」

  「你為什麼建議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女孩子嫁給我?」冷到最高點,他的話凍成冰針。

  薛太太的笑容卡在臉畔,她的建議似乎爛得有點過分。

  「當初我們和傅老先生的協議是——薛家女兒嫁給傅恆,你幫我們操作股票。心心是薛家女兒沒錯……雖然、雖然她的年紀有點小……」

  瞬地,薛太太的話給了傅恆想法,而這個想法竟然讓他「快樂得想死掉」——這是小題的專用詞。

  「協議書上是這麼寫沒錯,可是娶未成年少女,我可能要負法律責任。」傅恆聲音寒冽。

  「事到臨頭,我沒其它辦法可想,總不能叫我們家媳婦嫁給你吧,我兒子們肯定不依,都是丫頭給我搞飛機……我……」

  「沒關係,反正錢在我手裡,股票我是一定會幫你們操作,至於獲利或賠本,就不是我所能控制。」他的話帶著恐嚇。

  「傅先生,不要啊……我們家的未來全捏在你手上,請你高拾貴手,放我們一馬,要不,婚禮延期,我一定把淳淳找出來嫁給你。」

  傅恆阻止她的話。

  「延期?外面起碼有一百個記者,等著看笑話……」低吟思考,半晌,他抬頭說:「我有個辦法,但需要你們配合。」

  「什麼辦法,我們絕對全力配合。」薛先生、薛太太同時擠到他前面,滿懷希望問。

  「你們收一個義女,以你們女兒的名義嫁給我。」

  「好啊、好啊,只不過臨時我們哪裡去找一個義女?」

  傅恆把小題推到他們面前。「收她。」

  他在小題耳邊低語:「你已經在候補名單上,還不快點叫爸爸媽媽。」

  小題怔怔看著他們,呆傻三秒鐘,然後懂了。下一秒,她誇張地學起電視古裝戲,雙腿一跪,「義父、義母在上,請受小女一拜。」

  「很好,那我以後還是你們的女婿,自然要繼續替你們賺錢。」他接著誘以重利。

  「哦,哦……我懂。」

  老人家理解得比較慢,但終究弄懂了,恍然大悟之後,他們牽起小題,連聲說:「好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題。」

  「很好,小題、小淳,念快一點,沒有人聽得出不對勁。」

  「時間不早,快叫化妝師來幫她化妝。」傅恆對小題微微一笑,退出房間。

  薛先生和薛太太也跟在身後出門。

  「老公,剛剛我好像眼花,我好像看見傅恆在笑。」薛太太在丈夫耳邊說。

  「不用懷疑,你肯定是眼花。」薛先生篤定向妻子說。

  ****************

  婚禮只能用完美來形容,沒有紊亂、沒有意外,像綵排過幾千次一樣。

  傅恆沒想過自己會帶著笑容領新娘走過紅毯;沒想過自己牽新娘的手,會捨不得放鬆;更沒想過,他眼底煥發的光芒是幸福、是愛戀。

  「婚禮後,禮服歸我嗎?」小題在他耳邊低語。

  她一邊踩過鋪滿鮮紅玫瑰的花毯、一邊心痛。下輩子他若淪落到衣索比亞,恐怕她也逃不掉。她想不想逃?不,衣索比亞就衣索比亞吧,她跟他跟定了。

  「對。」

  「我可以把珍珠和鑽石剪下來嗎?」

  看著裙擺上昂貴的寶石在地上拖……唉,受折磨的不是珍珠鑽石,是她的心臟!

  「隨你。」他笑笑。

  「那個、那個花朵,婚禮舉辦過就丟了嗎?」唉……浪費資源,這些有錢人一天的花費,可以讓窮人吃上十年。

  「它們又種不活。」

  「可以搬回家多插兩天。」

  傅恆莞爾,他想,自己娶了一個小氣財神。

  「等一下,要不要把剩菜包回家,吃上一個月?」傅恆揶揄她。

  「可以嗎?太棒了,我們家可以省下一個月的伙食費。」

  看著閃個不停的鎂光燈,她心痛底片;看著飄飛在屋頂的汽球,她心痛金錢:看著那些招待員身上的小禮服,她更是心痛到快昏倒。

  唯一讓她感到安慰的是——阿嬤沒來參加這場婚禮。

  不過這些心痛,在傅恆幫她戴上超級大鑽戒時獲得了彌補,她偷聲問:「這個可以賣多少錢?」

  「這個東西價錢再好,都不能賣。」傅恆低聲恐嚇。

  「為什麼?」

  「它是婚戒,你應該明白婚戒的定義。」

  他的笑容謀殺了一連串底片,這怪不得記者先生小姐,畢竟一向面無表情的男人,突然多出幾分表情,總不得不讓人加快動作搶拍幾張。

  「哦……真可惜,要是能把這個賣掉,換一個小的,不知道多好。」她小聲嘀咕。

  「想都別想!」他的聲音帶上肅殺,意思是——有膽的話,就試試看。

  終於,婚禮結束,在一片掌聲中,他們坐上禮車。

  小題打了手機,通知二哥淳淳失蹤的消息,然後抬頭對他說:「淳淳喜歡我二哥。」

  「我早看出來了。」

  「既然看出來,為什麼要勉強淳淳嫁給你?」

  「怕麻煩。」他回答的簡單扼要。

  「什麼?麻煩?」奸爛的借口。

  傅恆沒回答她,望一眼窗外,看見從車旁超車的銀色賓士,輕歎氣。

  「小題,等一下喜宴上吃飽點,回家後還有場硬仗要打。」

  打仗?還要浪費許多彈藥槍把?心痛心痛,她心痛流水般逝去的孫中

  ****************

  終於,喜宴結束;終於,夢想成真;終於,「揮淚播種的人,必能含笑收割」這句話再度被印證。

  小題的心裡充斥了滿滿的喜悅,她看傅恆、瞄傅恆,越看他越帥、越看她的心越得意,突然一個怪怪的念頭竄過她的心——就算他是個沒錢老公,她也認了。

  「你在看什麼?」回頭,他發現她的笑容,滿滿的、溢出她的酒窩。

  「看你。好棒哦!你是我的了。」手環上他的脖子,她愛他、愛得不得了。

  「我是你的,這件事很棒嗎?」擁住她,他讓她的嬌憨逗笑。

  「當然棒,我喜歡你啊,非常非常喜歡,喜歡到……」她想說,喜歡到比新台幣還喜歡,可這句話她沒說出口,她必須維持自己的錢嫂形象。

  「喜歡到什麼?」

  「喜歡到不得了。」

  「家」到了,住在這裡十天,小題第一次真真正正把這裡當成家,那種感覺,嗯……很不一樣。

  小心翼翼拉起自己的裙擺,要不是在婚禮上人人都在看,她打死都不讓人碰她的鑽石一下。

  傅恆轉頭望她。「準備好了沒?」

  「準備什麼……」哦,她看見了,兩部比他們還早到家的轎車。「打仗?」

  「是啊,不是太好應付,你要有心理準備。」他拂開她的劉海,心疼她這麼快就得面對第一場家庭戰爭。

  「放心啦,我隨時隨地都處在備戰狀態。」有他在,她樂意和他並肩作戰。

  「那好,我們走吧!」他握住她的手,迎向自己的家門。

  ****************

  「這是欺騙,你沒資格拿走爸的產權。」老一點的貴婦說。

  小題一眼就看見她有多「貴」,光看那雙嚇死人的鑲鑽鞋子,小題就為替她辛苦賺錢的老公喊冤。

  「小恆,你姑姑說,新娘不是薛家的女兒,你隨便拉一個女人來充數,針對這一點,你可以解釋說明嗎?」

  開口的是傅恆的爺爺,身量挺高,一點都不像七十歲的佝淒老人,他很精神,炯炯有神的雙眼盯著孫子和孫媳。

  「她的確是薛家的義女,不信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到薛家問清楚。」傅恆態度不卑不亢。

  「義女?誰曉得他是從哪個舞廳拉出的酒女,來充當什麼鬼義女的,對於特種行業女人的偏好,他們父子可是有志一同。」

  姑姑的話句句踩上傅恆的痛處,他的濃眉微蹙,怒焰在眼底跳躍。

  小題挺身,把傅恆護在身後,從現在起,他是她的重要財產,誰都別想碰她的東西,否則斷手斷腳任君擇其一。

  「請你閉嘴,我和淳淳感情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至少也有一個月的事情,想當初淳淳走投無路到牧場求職,可是她力保她留下);我們情同姊妹,許多人都可以作證(這些證人有幼幼、小書、二哥、大哥……全是一票親人),他不是隨手拉個路人甲來充當義女,我和他是因為淳淳才認識的。」

  「我就不相信,憑你的姿色,搶得贏薛淳淳。」貴婦往前一站,眼神在小題身上打量。

  「你有沒有聽過,君子不奪人之好,不是你的東西,搶到手有什麼意思?淳淳喜歡我二哥,傅恆把她搶回來逼她結婚,難保她不設法爬牆。這種婚姻能維持長久嗎?就像財產不是你的,你硬用奸詐手段買通外人,到最後還不是保不住?」她夾槍夾棒地說一通。

  「你、你在指控什麼?」

  姑姑指著小題,急得說不出話。她沒想到小題會曉得這件事,而且她知道了,是不是代表傅恆也……

  「不用指啦,我不會說出那個明明是舞女,還裝清純、演小護士的女人,收下你的好處;我也不會說出她拿你一百萬,破壞人家祖孫感情的事。放心放心,我這個人嘴巴最緊了。」

  「小恆,這是怎麼回事?」爺爺轉頭問傅恆。

  這件事,孫子從沒告訴過他。

  「過去了,那不重要。」傅恆說。

  「對啦、對啦,一點也不重要,你就當作閒閒看一出朱門恩怨,戲裡親姑姑、姑丈耍手段,把侄子弄出家門,好確保親兒子的繼承權,沒什麼、一點都沒什麼啦。」小題涼涼地說。

  「小題。」傅恆對她搖頭。他很高興她挺身為自己,但不希望再把事情複雜化。

  「才不要,你是我的,誰都不可以欺負。」她鴨霸,把傅恆再次推回自己身後。「老爺爺,我看你這個人不錯,如果你有意願的話,我歡迎你來我們家里長住,但我不歡迎沒有親情觀念的親戚朋友到家裡作客,沒事的話,請盡少光臨,洗地毯很累人的。」

  「你這個潑婦,憑什麼用這種態度對我母親說話!」表哥站出來。

  「表哥說話了耶,表哥,你都不知道從頭到尾,我最崇拜你了!舞女、酒女成千上百個慢慢玩都不成問題,怎麼我們家傅恆才碰上一個就認栽?下回要請您不吝賜教,教教清純到不行的小表弟,人自花叢過、片葉不沾身的高等本事。」

  小題皮笑肉不笑,這些話明擺是瞎掰的,可當她接觸到對方慌張眼光時,她知道一不小心,彗星撞到重點部位了。

  「說話要有憑有據。」姑丈也忍不住和家人同聲對抗小潑婦。

  「證據?不要啦,我們家家教很嚴,你要我拿那種很可怕的照片和髒兮兮的氣球給你們哦,我不敢,爸爸媽媽會罵人。」

  她裝模作樣,縮到傅恆懷裡,那一臉的小女人樣,逗得傅恆想大笑,要不是眼前場景不適合的話。

  「小女生,可以說說你的家世背景嗎?」爺爺看得出來,女兒、女婿鬥不過她。

  「背景……哦,瞭解,你想知道我做過什麼?我當過老闆(討債公司老闆),也打過不少工,不過大部分時候,我在我大哥的牧場裡面作威作福。」

  「你家裡經營農漁牧業?」

  「不是,我爸媽是世新集團的老闆,開牧場的是我大哥,他叫姜冠耘,經營飛雲牧場好幾年。」

  世新集團?傅恆望她一眼,發現小題神色泰然。很明顯,她從不想隱瞞他,只是她忘記說而他忘記問,無妨,他想娶的是姜小題,不是世新的董事長千金。



  「我聽過,這一期的時代雜誌有介紹姜冠耘,他開創一種新的農莊經營方式,成為墾丁最大的休閒農莊。」

  「你只看大標題沒看內文對不對?難怪消息不靈通,大哥是打算在美國開連鎖大型農莊,才會登上時代雜誌,目前有幾個州長希望哥把目標放在他們州內,帶動觀光事業。」

  「很好。」

  「大哥這樣叫作很好嗎?那我二哥叫姜亞豐,和傅恆並稱股市之神,是不是更好?不過我怎麼看都覺得二哥比傅恆還好。」

  「怎麼說?」

  「我爸媽很愛他呀!我祖父、祖母,還有阿嬤也都疼他,我們兄弟姊妹,表哥、表姊、堂弟、堂妹,沒有一個人覬覦他的財產……」

  「夠了,小女孩,我懂你的意思,有些事,我回家後再釐清,至於你,我還有一件事想問。」老人的眼光閃過她的手。

  「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拉著傅恆,大大方方坐到老人面前。

  「你打算一直拉著我孫子,拉到什麼時候?」老爺爺笑問。

  「拉到沒有人敢欺負他的時候。」她說得理直氣壯。

  「為什麼?」

  「因為我愛他,他是我姜小題的男人。」

  這句話同時感動了爺爺和傅恆。

  一直以為她喜歡他,沒想過她愛他;一直認定她對他,只是熟悉加上一點點佔有慾,沒想過她愛他,但她的表情、態度明明白白寫了愛情,不由得人不相信。

  「他不是個容易被人欺負的男人。」

  「希望如此。」話完,她斜眼瞪傅恆姑姑一家三口,為了親愛老公,她不惜得罪全台灣人。

  「好吧,看來你真的相當愛他。」

  「哈,這種事不用看,光用肚臍想就知道,他這種男人誰不愛?除開前面那個蠢蛋假護士之外,不過幸好她夠蠢,不然可輪不到我來愛他。」

  「很好,我們走了,不打擾你們。」

  「你隨時要搬過來,打個電話告訴我。」

  「你真的想跟我這個老人家同住?不怕缺乏自由?」

  「沒辦法啊,我老公缺乏親情滋潤,偏偏他又很愛他家的老爺爺,不自由只能認了。」她樂意為老公的快樂犧牲自由。

  「我會考慮考慮你的提議。」說著,老爺爺領先走出去。

  小題在他們身後揮手,大聲喊:「爺爺再見,姑姑、姑丈不見。」

  關上門,她笑著對傅恆說:「這場仗不難打嘛,害我被你嚇的。」

  是感動吧,她對爺爺說的話句句在他心中扎根,她說要拉著他,直到沒人敢欺負他……博恆說不出話,摟抱起她,深深封住她的嘴巴。

  ****************

  如果愛情是簡單的東西,為什麼複雜的女人心,總是尋尋覓覓難解它的蹤跡?

  如果愛情的保存時限是恆久,為什麼在流逝的時光裡,人們總在一個不經意,遺忘那段曾經?

  小題握住他的愛情,以為他們將永永遠遠,認定一紙婚姻合約,將保障愛情一生,卻沒想過,愛情可能只有一段、可能很快就變形成記憶。

  他的體溫在她身上交濡相迭,他的氣息侵上她的香味,一瞬間,她分不清楚哪一部分是他的、哪一部分又是她的。

  躺在他懷裡,紊亂的氣息持續,剛剛的激情存在兩人心底,她全身酸痛,這又再一次印證那句老話——愛情給你多少快樂,便給你等量的痛苦。

  做愛也一樣,在享受愉快前,椎心痛楚必先來報到。

  「你還好嗎?」他愛憐地撫觸她的背脊。

  「如果我說不好,是不是你就不再碰我?」

  她仰頭想看他,聽說歡愛過後的男人充滿感性,但落進她眼裡的傅恆沒有感性,只有無止無盡的柔情。

  「不是。」

  他笑著搖頭、笑著在她額問落下親吻。

  他不乏做愛經驗,但沒有今天的感覺,他不曉得小題和其它女人的差異在哪裡,但他必須承認,經過這夜,他只想和她做愛做的事情。

  「你會怎麼做?」

  他的溫柔把她變得好溫柔,從來不是小女人的姜小題,成為溫柔的小小女人。

  「我會繼續磨練我的技術,直到性愛成為你聿福的記憶,不再是痛苦的回憶。」他揉揉她的頭髮,耐心地回答她每個為什麼。

  「會不會我的身材太……」低低頭,想起那位知名作家,她尷尬於自己的條件。

  「太怎樣?」他問她沒說完的部分。



  「太乏善可陳,你會不會在短期之內新歡另結?」

  「不會。」

  他回答得又快又篤定,她乏善可陳的身材帶給他的是回味無限。

  「這句話是不是代表,你將取消所有的七點約會?」

  「是……不過,你怎麼知道我七點約會的對象都是女人?」

  哦哦,她露出馬腳了。

  「上次、上次你不是和那知名作家約在七點?」幸好她的頭腦夠靈活。

  「是啊,不過不會了,不會再有七點鐘約會。」

  「從此你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對,一心一德、貫徹始終!」他同意她的用詞。

  「謝謝你!我也對你貫徹始終,不當爬牆虎,不偷看別人家的帥哥。」

  收起他的承諾,小題主動把吻送到他嘴邊,軟軟的手圈著硬硬的脖子,軟軟的豐盈貼著硬硬的胸膛,軟軟的愛纏上他硬硬的剛強,她的愛包圍他、將全部的他納人心中。

  體溫上升,傅恆的慾望被撩超,他忘記三十分鐘前,她叫得像只臨終前的罐頭豬;忘記她才眼淚狂鋼過,尖叫著上帝不公平。

  他現在急著想要她,很急很急。

  小題皺高眉頭,準備為自己撩起的危機負責任。

  「一回生、二回熟,是真話還是謊言?」小題問。

  「真話。」

  「是不是熟了就不痛了?」

  應該吧,你聽過哪塊躺在盤子裡的牛排喊痛?

  「對。」

  「那要幾分熟……才會完全沒感覺?」

  小題的問題讓傅恆大笑特笑,才一會兒工夫,他就發現他的喜歡轉性成為愛情,愛情在他的胸中抽芽生根,小題的笑是養分、小題的天真是雨水、小題的愛情是陽光,小題的一切一切為他的愛情鋪設一方沃土,迅速地,愛情開枝散葉,開花結果,敦他嘗遍愛情滋味。

  「九分熟吧。」傅恆含笑敷衍她。

  「九分……」她慘叫一聲。小題咬唇,要死了,他的錢好難賺,想當貴婦人,犧牲真不是普通的小。

  「你希望完全沒感覺?那麼你會錯失許多好滋味。」

  「好滋味……哪裡有好滋味,簡直就是痛不欲生……」

  下一秒,他的唇滑上她的柔嫩時,她倒抽一口氣,她想,她曉得什麼叫作好一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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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從澳洲度完蜜月回家,小題學到不少東西。

  比方她的「牛排」五分熟,不會痛只會感覺享受,比方她認識外國人的熱情洋溢。

  知不知道,QVB的店員多好,你買一條絲巾,他會送你一套洋裝;還有啊,她讓傅恆逼著去試幾件衣服,店員覺得東方人穿起來很漂亮,居然眉頭不皺地就把衣服包起來送給她。

  小題一路問傅恆,為什麼澳洲人這麼熱情,他笑笑指著中庭擺列的慈禧太后玉雕鑾駕說:「他們很感激中國人送給他們這個美麗的藝術品。」

  是嗎?小題記得國中時期念過火燒圓明園,那不是當時被搶走的嗎?不管,反正她英文不好,傅恆怎麼說怎麼算。

  澳洲人「送」她衣服、鞋子、絲巾、化妝品,回到台灣之後,台灣人也對她千百分友善。

  每天都有人送蔬菜、水果、零食甜點加飲料給他們,假期有人送他們電影票、五星級飯店住宿券,對了、對了,還有好心人送她機車代步。

  她本來想轉手變賣收到的「禮物」,但傅恆恐嚇她,他是有地位、有名聲的人物,要是她的行為被媒體知道,會被渲染得誇張而嚴重。當不利他的謠言一旦放出去,投資人不再相信他,恐怕他的投資顧問公司將面臨倒閉惡運。

  為了不因小失大,小題每天都萬分心疼地穿上那些名牌,千般不捨地用那些不用會過期的保養品,這種心疼情緒非外人所能體會。

  婚姻生活除開對她的小氣做了嚴重挑戰之外,其它方面,她適應良好。

  每天清晨起床,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他,這種感覺真不錯。

  兩片烤吐司、一杯牛奶,在她的煎蛋技術不見好轉的情況下,傅恆改抹果醬,不再為難她的廚藝。

  她愛死了坐在他腿上,和他讀同一份報紙;愛死了他咬下她吃過的吐司,更愛死了飯後浴室裡的晨間運動。

  總之,她的生活因為有他,變得豐富而美麗。

  粉粉的小臉,不用上妝就美得讓人眩目,結婚二十幾天,她越來越漂亮,時時的「雙人運動」讓兩坨紅暈固定在那裡,她是成熟桃李,一次一次引誘他的衝動與心情。

  「今天你要做什麼?」

  「我想找我的姊妹淘,開一間討債公司。」

  「什麼!?不行!」

  小題的惡劣行跡,傅恆從她二哥、三哥口裡聽了很多,他正打算改造她,即使不能改頭換面,也絕不讓她走回頭路。

  「為什麼不行?討債是好事,有多少可憐人,錢被借走要不回來,要是沒人肯站出來主持公道,這社會還有正義公理嗎?何況我不使用暴力,根本不犯法。」

  「我瞭解你的意思,問題是你開這麼有、有『創意』的討債公司,早晚會引起媒體報導,要是一追二追,人家追到我們兩個人的關係,我的工作難免………」他再次拿自己的工作威脅。

  話沒說完,小題點頭說對。

  「我倒是忘記這一點,你的工作是很注重形象的,如果大家不信任你會很糟糕。」

  「沒錯、沒錯,你有沒有想做其它什麼?」

  「這個不能、那個不能,你還是開個補習班讓我教學生,動動嘴皮不用成本的工作,是我唯一能夠接受的。」

  「太好了,就這麼決定,等補習班整理好,你去開一門課,說說看,你想教什麼?」

  「教節約十招、如何省錢、照顧好你的Money。」

  「我想,沒有家長願意花錢讓孩子學這些。」

  「也對,不然,我先當導師幫小朋友改作業簿。」

  「你真是個會替先生著想的好太太,我很慶幸自己娶到你。」

  小題不是他想娶的類型人物,他想要乖巧、受控、安靜、沒意見、不會算計他的錢財……的女孩子。可是他卻娶了個吵鬧、意見多、不受控、要花很多心力才能安撫的女孩為妻。

  累不累?累斃了!可是,他甘願於這種疲累、樂意為小題而累,這一切都是愛情在作祟,誰也無能為力。

  愛情?傅恆承認他對小題有愛情?

  是的,在她將自己護在身後保護,不讓姑姑、姑丈欺負時,他對她認知出愛情;在譴蜷纏綿的夜裡與清晨,他眷戀上有她的愛情;在一次次安撫她的不乖時,他發現有了愛情為底,人類所有行為都變得美麗。

  所以,他愛小題?是的,他愛她,一天比一天愛,愛情彌補他親情的不足,彌補生命中缺乏的樂趣,他愛她,貨真價實。

  「我更慶幸嫁給你。」

  小題圈住他,在他臉上舔舔吻吻,她愛呆了這個男人。

  不因為他把房地產、金融簿全交由她保管;不因為他把她的荷包填得滿滿,她愛他,沒有理由和原因,就是愛極了、愛斃了。

  環上他寬寬的腰,貼住他闊闊的胸口,她喜歡他的大手在她背上來回游栘,喜歡他在她耳畔低喃訴說。

  「替自己找點事情做,我五點鐘回來。」

  「嗯,我會出門逛逛。」

  「記得帶手機,開著,不要捨不得電池。」

  「知道,我現在大方多了。」小題說。

  「很好,就算你不喜歡大方,也要顧慮我的形象。」

  「瞭解,我已經很久沒跟人討價還價了。」

  「那好,我去上班。拜拜!」

  他在她額頭上烙下親吻,小題不滿足於這一點點親密,她要更多加上更多。

  拉下他,她在他唇間輾轉吸吮,火火熱熱的一個吻,小辣椒麻了他的心,也迷醉了他的知覺,從此外面女人對他來說,只是一杯杯淡然無味的白開水。

  難解難分,難解難分……

  終於,傅恆說:「不上班了,我們進去,那幾千萬生意沒有我的妻子重要。」

  幾千萬三個字狠狠打醒小題。幾千萬耶!

  「不行不行,你去賺錢,我們生小孩要儲備足夠的費用。」

  說著,小題拉他上車,幫他綁安全帶,替他關上門。她像所有賢妻一樣,笑盈盈地對他揮揮小手說:「再見。」

  ****************

  小題不單單替自己找到事情做,還替自己找到兩場架吵,了不起吧!

  首先,她到書局裡面看免費書籍,遇見正在辦簽名會的大作家何若。

  小題抽出一本書,走到她面前,笑咪咪問:「你要不要送我一本簽名書,當作我的新婚禮物?」

  「你的禮物拿得還不夠多?」面對群眾,何若有她的形象要守。

  小題點點頭,扳起手指頭慢慢計算。

  「一個老公、一間公司、一份多到花不完的家產……嗯,是不少,不過我好擔心哦,好擔心有人覬覦我的禮物,何大作家,教教我,我該怎麼辦?」

  車好她長得很可愛,可愛到裝可愛不會讓人覺得噁心。

  「你多花點心思,好好守住你的財產。」

  何若怎聽不懂她的弦外之音,要不是她的態度那麼挑釁,同為女人,她很樂意告訴小題,自從那晚她帶走他後,傅恆便對其它女人再提不起興趣。

  「問題是,外面的女人好愛玩一夜情,她們覺得偷別人丈夫,一點也沒關係,反正不會害死人,根本不用介意道德觀,不用理會罪惡感,可是這種精神壓力真的會死人耶。」

  「你努力些,小心不要被害死,想想你死掉之後,到手的財產必須要吐出來,拱手讓人。」何若皮笑肉不笑。

  「說的也是,我得好好活著,讓那些拿不到財產的女人一輩子嫉妒。」小題對她熱情微笑,像個死忠的書迷。

  「但願你活得夠久。」

  「請放心,要比某位『阿姨』活得久,不是件太困難的事情。」小題對她眨眨眼,氣出何若的眼角魚尾紋。

  「何若小姐您好,我是XX週刊記者,可以訪問您一下嗎?」一個背著照相機的男人走過來。

  「你應該訪問我們讀者對書的看法,才有說服力嘛。」小題展開笑靨,對男記者說。

  「小妹妹講得很有道理,你閱讀何小姐的書後有什麼收穫?」記者被小題的笑容迷惑。

  「收穫良多哦,首先我學會不婚,想要男人?去偷、去搶都好,千萬別在家裡面養一個。」

  「怎麼說?」

  「當太太要管家、要賺錢、要生小孩、還要照顧公公婆婆,多辛苦啊;當情人只需要浪漫和快樂,一夜情多唯美,尤其對象是偷來的男人,一定更香艷刺激。我很感激何姊姊教會我,人生最重要的是快樂,不要讓別人的看法約束自己的心情。」

  E世代年輕人真讓人咋舌,記者挑挑眉,搖頭問:「小妹……妹,你很聰明,要不要和何小姐拍一張照片?」

  「奸啊,不過我想拿書擋住自己的臉,要是被我媽聽到我講這些話,她會切斷我的經濟來源,沒辦法,我媽咪是兩百萬年前的直立人。」

  「沒問題,你拿書稍微擋一下。」

  記者拿起照相機,喀嚓一聲,拍下尷尬的兩張臉,然後,小題在做作的連串道謝聲後離開。

  這是她吵的第一場架,如果這場架是小題主動挑釁,那麼第二場就是女主角親自送上門。



  第二場的女主角是薇薇——傅恆這輩子第一次的戀愛,場景在他們家別墅門口。

  小題回到家時,是下午四點鐘,薇薇在她家門口徘徊。

  她是那種明艷動人的女性,很少人能忽略她的存在,小題亦不例外。

  「請問你找誰?」小題主動上前攀問。

  「我找傅恆,請問他在家嗎?」薇薇問。

  「他不在,他去上班,請問你哪位?」對她,小題起了防備之心。

  「我叫薇薇,是他的朋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告訴他,請你告訴我他公司住址。」她的臉上帶著高傲,彷彿回答問題是小題的工作。

  薇薇?小題想起她了。她為什麼來,她不是離開傅恆了嗎?在目睹對方的優質容貌後,小題的自信心一分一分流失。

  她能意會當年傅恆為何對她迷戀,儘管她是特殊行業的女人,卻不能忽視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高貴與冷艷。

  「不能。你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告訴我,我幫你傳達。」小題堅持護衛自己的婚姻。

  「這件事我必須親自對他說明。」薇薇冷冷堅持。

  「那麼,很抱歉,你可能不曉得他已經結婚了。」

  「我曉得,新聞刊登得很大,我想全台灣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妻子。」

  小題沒聽錯,薇薇的語調中,對她有淡淡的輕視。「既然知道,你還登堂入室到我家裡找人,會不會太過分?」

  小題昂起下巴,提醒自己,不要示弱,自己是傅恆的正牌妻子。

  「法律規定男人結婚後,不能結交異性朋友?恐怕你應該加強加強自己的法律概念。」

  薇薇跟她嗆聲,在社會走踏,比小題難搞的角色她都對付過,豈會害怕?

  「你是什麼意思?」薇薇的冷靜讓小題全身發顫,她比想像中厲害。

  「意思是,若你不告訴我他公司的電話地址,他很快將看清你是一個妒婦。」面對正妻的挑戰,薇薇身經百戰。

  「你恐嚇我?」小題碰到壞人,比起薇薇,何若簡直是文明社會的文明女人。

  「我恐嚇你?我有什麼身份立場呢?你不是提醒我,你是他的正堂妻?那我只不過是個可憐的外遇罷了。」

  冷冷一笑,上風處微風徐徐,薇薇吹得很舒服,不打算和小題交換位置。

  哈,外遇可憐?這時代是怎麼了,贊成外遇、支持外遇、鼓勵外遇之餘,外遇居然又可憐起來?

  「你未免高估自己,我們家傅恆是有智商的男人,失足一次已是他人生中的奇恥大辱,他不會容許自己再陷入盤絲洞。」小題咬牙對她尖酸。

  「看來,他只告訴你我們過去的一部分。」薇薇沒被打倒,雙手橫陶,對付小女生,她只需要勾勾小指頭。

  「過去哪一部分?你拿他姑姑一百萬,欺騙他感情的故事?」

  「那件事情是我做錯,可後來我真心誠意向他懺悔,告訴他我的不由衷,所以他原諒我了,我們又是身心契合的好朋友。」說這句話時,她一臉傲然。

  「身心契合的好朋友?你當我三歲白癡嗎?我不會相信你的話。」不信、不信,她是大野狼,小題不打開心房,聽進她的滿篇謊言。

  「你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兩個人的心還在一起,誰都不能讓我們兩人分離。算了,我今天不是來和你抬槓,我無意挑超你的敵意,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請你告訴我他的電話號碼。」

  「這麼身心契合的好朋友,居然不知道對方的電話號碼?你唬我啊!」小題在她話中尋找漏洞,要求自己相信丈夫。

  「一向都是他聯絡我,我不能主動找他,我們不希望彼此的關係再度曝光,這將危害到他的財產繼承權。

  他要利用婚姻為幌子,等拿到財產後,才公開我們兩人的關係,因此不管新娘是你或是薛淳淳,對他而言無所謂,只要你肚子爭點氣,一年之內生下孩子,他就會給你豐厚的贍養費,然後迎我入門。」

  「你、你……在說什麼?」

  聽見她的說詞,小題傻了,她說的話句句合情合理……

  「是你逼我的,我根本不打算告訴你這些,傅恆恨他爺爺、姑姑、姑丈,他願意花一年的時間演戲,換取他應得的東西。可是,你必須快點告訴我他的下落,他的姑丈找了人對付他,我要警告他。看在他是你先生份上,請你務必把我的名片交給他,轉告他,我急著找他。」

  說完,薇薇匆匆離開,留下小題呆呆佇立門外。

  「不要信她,她的話能信,就不會有那場欺騙。姜小題,你必須對自己有自信,你是候補第一名,名正言順嫁進傅家的女人。」

  對,要有信心。

  她捏緊薇薇給的名片,開門進屋,直接走進自己房裡,把名片塞進抽屜。

  我們不希望彼此的關係再度曝光,這會危害到他的財產繼承權。

  是這個原因,讓薇薇進不了候補名單嗎?

  「不,姜小題,你不要胡思亂想,她這種人搞分化才厲害呢,想想看,你老公哪有精力和別人亂搞,你們一天幾次啊,要不是太愛你,精子很貴的呢,他幹嘛全用在你身上。」她喃喃自語。

  不管新娘是你或是薛淳淳,對他而言無所謂,只要你肚子爭點氣,一年之內生下孩子,他就會給你豐厚的贍養費,然後迎我入門。

  「他只是要孩子,好拿到財產?不對不對,你被她弄昏了,他的錢多到可以開闢海埔新生地,何必要他爺爺的財產?他不過是要他姑姑、姑丈難看。

  姜小題,你這個大笨蛋輸了,人家幾句話就把你弄得疑神疑鬼。

  可不可以請你相信自己的眼光,傅恆是好男人,他不會隨隨便便被女人拐騙,不會……對了,這兩天我去載爺爺來家裡住,打破她說『傅恆討厭爺爺』的謊言。」

  「你一個人在嘮嘮叨叨念什麼?」聽到聲音時,傅恆已經站在她身後。

  看見他,所有的不安疑慮全消失了。

  「我在想你啊!」旋身奔跑,她迫不及待把自己送上他胸前,她需要他的體溫,需要他帶給自己很多很多安全感。

  「真的嗎?」他笑著放下公文包,捧住她的小臉,這張臉呵,他一世都看不厭倦。

  「真的、真的,真到不能再真。」她直嚷嚷。

  「我的小辣椒,你真讓人情不自禁。」反擁住她,傅恆在她唇上燃起一室纏綿。

  ****************

  為開辦補習班和接手爺爺公司,接連幾天,傅恆都工作到很晚,小題很體貼,沒有對他大吵大鬧,只要求他不能虐待自己的胃。

  想起小題,嘴角微微揚起,他喜歡她,越來越嚴重,嚴重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所以時間再晚,他還是要回家,在她身邊躺一躺,親親她、聞聞她,才捨得讓新的一天開啟。

  看看手錶,八點,不錯,總算有—天,他能見到清醒中的小題。

  進入電梯,他要到地下停車場開車,電梯裡,衝進來一個人,側眼望,她竟然是……薇薇。

  「你在這裡做什麼?」

  傅恆臉部線條轉硬,她是個不該再出現的回憶。

  薇薇湊上前,搗住他的嘴,滿臉焦慮。

  「先別管我為什麼出現,仔細聽我說,前幾天,你姑丈光顧我上班的酒店,酒醉之餘告訴我一個秘密,他花錢僱人除掉你,最近這幾天會採取行動,你要格外小心。

  上星期我到過你家,請你的妻子把這個訊息告訴你,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說,但我留下名片給她。可因為你一直沒打電話給我,我很擔心,只好親自來這一趟,如果帶給你困擾,我很抱歉。」

  她軟軟的小手鬆開,整個人乏力地癱在他身上,她微微喘息,虛弱地說:「對不起,我太著急,為這件事,我好幾天沒辦法吃睡。」

  「你認為我為什麼要信任你?」推開她,傅恆冷眼相待。

  「我抱歉當初拿你姑姑的一百萬元,可當時我父親欠下高利貸,我迫切需要這筆錢還債,別無選擇啊!

  我的良心倍受譴責,一方面希望自己能陪在你身邊,度過最辛苦的時間:一方面又怕自己留下來,你姑丈會當面揭開這一切,到時,你受的傷害只會更重不會更輕。

  於是,我選擇離開,以為從此天涯相隔,在你記憶中我是美麗的,而在我痛苦的酒女生活裡,也有一段幸福值得記取。

  沒想到,命運讓我們再度相遇,我想那是命運向我要求償還,償還你付出的情與義,因此,我出現了,在你面前的我有很多的羞愧,有很多的抱歉,我不能指望你原諒我,只求你珍重自己。」

  此時,電梯門打開,薇薇踮起腳尖,在他頰邊親吻,然後轉身,率先走出電梯,頭也不回。

  他怔愣一下,然後拿出車鑰匙,在她身後走出電梯。

  思索間,他聽見薇薇的呼叫,下一秒,他看見薇薇朝自己衝過來,手伸、手推,她推開傅恆,自己卻隨即被迎上來的轎車撞上。

  尖銳的煞車聲在地下室響起,傅恆抱住跌落在地面上的薇薇。

  發現汽車折返,再次衝撞過來,薇薇急得大叫:「不要管我,你快跑!」

  說時遲那時快,傅恆抱住薇薇狼狽滾開,避去重擊,在車子第三度調轉車頭時,傅恆抱著薇薇跑進電梯裡。電梯門關,他們暫時獲得安全。

  「你還好嗎?」他低頭問。

  「沒什麼大礙,你呢?」

  「我沒事,他們……」

  「是你姑丈派來的人。」薇薇開口篤信。

  傅恆沉默不語,他在思索其可能性,他該相信薇薇嗎?還是該做深入調查?

  薇薇皺眉,效果不如她所預期。「你幫我叫一輛計程車好嗎?我想我大概不能開車。」

  「我送你回去。」望住她無所求的誠懇表情,傅恆驟下決定,不管怎樣,她受傷是真的。

  「不要,我不希望引起你太太的誤會,上次我們見面……不是太愉快。」

  薇薇輕輕笑開,濃濃的愁結在層峰,那是她的習慣笑容,彷彿她在世間沒有事情順心順意,彷彿生活對她而言,是一場場無止盡的磨難。

  當初,他就是被這個笑容吸引,曾經,他以為自己可以為她弭平遺憾,沒想到,事實……

  傅恆搖頭,現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好時機。重新按下電梯,他猜想歹徒不會繼續留在那裡。

  「她叫小題對不對?」薇薇找話題和他聊。

  「對。」

  「她看起來很小,沒想到語鋒銳利,讓人招架不住,不過……不怪她,是我自取其辱,要不是你姑丈又要……我想,我不會再出現你面前。」

  她的楚楚可憐,他看進眼底,卻不再有心疼的感覺。

  他的小辣椒似乎沒對薇薇留情?傅恆莞爾,他非但沒對小題生氣,還想像起當時的情況,不過,這回小辣椒吃錯醋,若不是薇薇示警,說不定情況將演變得嚴重,他想,回家該和她談談。

  「你的妻子很、很聰明。你看到XX週刊的報導嗎?她對你的『女朋友』,似乎不友善。」

  薇薇從皮包裡面拿出週刊,那天下午她一路跟蹤小題,本想找機會向她插進話題,沒想到讓她在書局裡撞見這場精采對話,於是,小題離開後,她向前向記者要了名片,並在第一時間去買了這本雜誌。

  直到兩個人雙雙坐進轎車,傅恆才接手雜誌,照片上的女人雖然沒有拍到臉部,但那身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小題。

  那是他在QVB買的,哦,不,是QVB的店員送的。

  傅恆迅速瀏覽過報導,的確,是小題的口吻,他喟歎,看看雜誌再想想今晚發生的事情,他認為他們應該迅速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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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到家的時候,已將近十二點鐘。

  打開門,小題迎上前,抱住他又摟又親,笑盈盈問:「你說八點半到家,是不是我的手錶壞掉了呀?」

  她搖搖自己的手腕,朝他做鬼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回摟住她,他在她身上享受溫情。

  對於他的晚歸,小題不計較,她瞭解在職場,許多時候身不由己,尤其在做生意上。

  傅恆很累,他剛剛將薇薇送回家,她傷得不輕,醫生要她好好休息幾天。

  「你好像很辛苦?」

  「嗯,累壞了,如果我少賺一點錢,你會不會不要我?」

  對於薇薇和何若的事,他沒生氣,只是有點小小不愉快,他想和小題談開,告訴她,應該對丈夫的自制力有點信心。

  「我啊……當然……會要你!」她開他玩笑。「吃過飯沒有?」

  「還沒,有殘羹剩飯嗎?請賞給我幾口。」

  「說得這麼可憐,我去煮一碗麵給你,你先上樓洗澡,我馬上弄好。」

  點點頭,傅恆上樓,他從衣櫃裡面找睡衣時,聽見手機聲,手機不足他的,尋著聲音,他打開梳妝台抽屜。一拉開抽屜,他看見薇薇的名片,薇薇沒說謊,她來過這裡、也被小題羞辱過。

  打開小題手機,沒出聲,對方哇啦哇啦說了一長串。

  「臭小題,你過河拆橋啊!你要我調查傅恆的行蹤,我可是幫上忙羅,他幾點在哪裡吃飯、幾點在哪裡約會,他的身世、背景我還免費附贈給你,結果咧,你嫁到他的錢,居然忘記要給我的十萬塊報酬,你這種朋友白交了

  上次我被周坎逮到,他抓住我直問,問你為什麼變心愛上別人,我告訴他,他家的錢加一加不到傅恆家的百分之一,他才死心放棄你。

  你說,當朋友當到這種程度,還不曉得感激?言歸正傳,你什麼時候才把十萬塊錢匯進我的戶口?」

  對方的話讓他臉色驟變,一些他不願聽、不想聽的訊息傳進耳膜間,尤其是「你嫁到他的錢」特別刺耳。

  「你把帳號給我,我立刻匯。」傅恆的聲音凍得會殺人。

  「你、你是……」品君知道自己闖禍了。

  「傅恆。」他簡單報出自己的名字。

  「你不要聽我,我剛剛是亂說的,沒有什麼情報資料,沒有周坎,也沒有十萬塊,我、我……對不起。」說著,她急急把電話掛掉。

  坐在床頭,情緒洶湧,原來天下女人皆擅長演戲,薇薇是,小題也不例外,難怪他們在餐廳不期而遇,難怪她對他的故事深表同情。

  還有一個叫周坎的男人是嗎?他的家產不及他,所以她放棄舊愛選擇斬歡。他怎麼能愛上一個拜金女,還愛得理直氣壯?

  她是否也對周坎說過愛你,是否也對他又摟又親?醋意在傅恆胸中氾濫翻騰。

  「吃麵羅!」

  小題從外面端托盤進來,托盤上有一碗豬腳麵線和兩顆紅蛋。

  「我知道明天才是你的生日,可是說不定明天你又會忙的昏天暗地。另外,我幫你準備一份生日禮物,可惜你太晚回來,禮物睡著了,明天再看。」

  放下托盤,她坐到他膝上,環住他的脖子,對他親暱。

  想像她摟住周坎,對他說同樣的話,傅恆皺眉。

  「什麼生日禮物?」

  「我送你一個爺爺,中午我騎摩托車去把他載過來,他說他很久沒做過那麼刺激的事情了。」貼住他的臉,小題在他耳邊低語。

  她還有另一個「醒著的」禮物要給他,這個禮物是下午方才證實的,不過,說這種事情要天時地利,氣氛浪漫度都夠時,才能說出口。說完後,他會像電視上演的,對她萬般寵愛,對著星空大喊——我要當爸爸羅!

  問題是,他沒有高興的抱住她轉圈圈,沒有一臉感動說小題我愛你,他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地讓自己坐在他腿問。

  「傅恆,你的表情不對,發生什麼事情?」

  「你為什麼想嫁給我?」壓下周坎兩個字,他鼓吹自己冷靜。

  「喜歡你羅。」小題想也不想回答。

  「喜歡我什麼?」

  「剛開始喜歡你的錢,後來喜歡你的人,現在全部的你不管是優點或缺點,我都喜歡。」靠在他胸膛上,她愛死這個好老公,他是她的,誰都不准跟她搶!

  「所以你以十萬塊代價,請朋友調查我的一切?」他接口她的話。

  「我……」他怎麼知道?小題離開他的胸膛,怔怔望他,難怪他不對勁。

  「告訴我,周坎是誰?」懷疑是件令人憤懣的工作。

  「他是……」

  「是你上一個男朋友。」他冷冷的聲音不似從前。

  「不完全是……」小題支吾。

  「我沒問過你之前有多少個男朋友,沒問過你為什麼要嫁給我,甚至沒問你,為什麼我們之間有那麼多巧合。」

  「對。」她點頭,他說的是實話。

  「那是我信任你,雖然你並不值得信任。」

  「等等,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不值得信任?」

  「我是個喜歡計畫的人,卻不喜歡自己是別人的計畫之一。」推開小題,他站到裔邊,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他不會對女人暴力相向。

  「我說過,我不是白雪公主,我不會站在原地乖乖等王子來愛我,我會主動,我會爭取我要的、我愛的。」她大聲回答他。

  「然後控制你要的、愛的?」不准他和其它女人見面、攻擊所有和他有關的女人?

  「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他在秋後清算?她做錯什麼事?他為什麼調查她?為什麼連周坎他都……等等,慢一點、再慢一點,她不能急,她必須鎮定,不能慌、不能亂。

  「從頭到尾,我曉得你是個怎樣的女人,我不介意你性格小氣儉吝,不介意你強勢自我,我喜歡你,我選擇你,就必須接納全部的你。」他繼續自己的話題,卻發現周坎在心中以綠巨人的方式,快速成長茁壯。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這是前提還是正文?你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被傅恆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不慌不亂根本困難。小題的音調上揚、不滿。

  「現在,我懷疑自己認識的女人,不是真正的你。」雙手環胸,看住她的眼神中,有嚴厲。

  「什麼叫作你認識的不是真正的我?不然你自以為認識的是誰?」小題口氣變調。

  「你意圖控制我。」他寒冽的語調中,聽不見她聽慣的柔情。

  「等等……不是我叫你把財產交出來,是你說如果錢能帶給我安全感,你樂於給我很多很多安全感,你說過的話都忘記了嗎?」

  她想錯方向,他所謂的控制不是金錢。

  「何若哪邊惹到你?你為什麼大鬧她的簽名會?」他直接提醒。

  「大鬧?沒有啊,我哪有大鬧,我不過……」她們的討論很「和平」不是?

  「你以為遮住臉,我就認不出你?」他的聲音掃過一陣寒意。

  面對他的指控,小題啞口無言,的確,她主動襲擊了何若。

  怎會變成這樣子?早知道,她就不去挑釁何若,她不過想要求對方離她老公遠點,面對任何一個狐狸精,當老婆的都有這等權利不是?

  「你要怎麼解釋你的心胸狹窄?」他們的談話出現批評字眼,談話不再是談話,而是進入吵架階段。

  「解釋?」小題搖頭,沒得解釋,她心胸狹窄是事實。

  「薇薇什麼時候來找我的?」他問。

  提到薇薇,小題的心臟猛嗆幾下,哦,原來這才是主因,無關乎她挑釁何若,無關乎她用十萬塊錢請人調查他,重點是她冒犯了他的親密愛人。

  你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兩個人的心還在一起,誰都不能讓我們兩人分離。

  我們不希望彼此的關係再度曝光,這會危害到他的財產繼承權。

  拿到財產之後,他才公開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因此不管新娘是你或是薛浮浮,對他而言無所謂,只要你肚子爭點氣,一年之內生下孩子,他就會給你豐厚的贍養費,然後迎我入門。

  薇薇的話一句句打進腦海裡面,痛……她頭痛、頭暈,她手足無措。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如果她不犯上薇薇,也許他還肯包容她的「小氣儉吝」和「強勢自我」,也許他還肯維持夫妻恩愛的假象,直到她把孩子生下來……

  難怪他那麼努力「愛」她,沒錯,她懷孕了,一年之內,這個孩子能幫他拿到所有家產……

  全因她對薇薇不客氣,讓他不願意再假裝……頹然坐倒,她干算萬算,沒想到還是讓人給計算了。

  可不是,他說過不在乎淳淳的感受,只要她替他生下一個小孩子,就放她自由;他也說過自己對薇薇的感情,不是刻骨銘心那麼簡單。

  聽過這些,她怎還敢對他有所期盼?憑什麼認定她費盡全力後,爭取到的不會是個幌子?他和薇薇的「身心契合」、「永不分離」難道不能讓她有所警惕?天……她頭好暈……

  「你在挑剔我,因為我做錯事?」扶著牆靠靠,她很喘。

  「你是做錯,為了你的小心眼、嫉妒,差點害了薇薇,這是你樂見的?」

  他說她害了薇薇?她去自殺?她哭著上吊嗎?薇薇向他要求,對妻子坦白一切,好讓他早點回到她身邊?

  薇薇說過:「若你不告訴我他公司的電話地址,他很快將看清你是一個護婦。」

  很好,她做到了,而傅恆也相信了她。

  小題狂怒,假的、假的,她用真心愛他,換得他的假意;她用全力疼惜,他不過虛偽敷衍……

  假的假的,全是假的,只有他愛薇薇是真的,只有他想謀得家產是真的,只有他要一個假象婚姻是真的,她的真讓他的假打擊得遍體鱗傷;她的真愛被他的假話推入深淵;而她的計畫……好可笑,她的計畫成了他計畫的一部分……

  她想笑的,可惜笑不出聲,她只能尖刻、只想傷人。

  「我很抱歉,何若的一夜情不會傷人,薇薇的鳩佔鵲巢不會傷人,我的小心眼居然就害了人,真是的,我的能力怎麼高段得嚇人啊!」小題挺直背說。

  小題的話讓他理解薇薇口中的「語鋒銳利」、「招架不住」和「自取其辱」,傅恆搖頭,看著她的眼神帶了一絲鄙夷。

  「你很刻薄,但你的刻薄卻要別人付出代價。」

  「代價?」她激昂起來。「你跟我談代價?我耶,一個負責替你生小孩的機器,有什麼權利說代價?好啊,要談是吧,我們就來談個清楚,孩子生下來後,你要付我多少?你的三分之一財產還是全部?恐怕不能全部吧,我拿走全部,那位薇薇小姐不又要再上演一出失蹤記?」

  「姜小題,我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你這樣尖酸,這就是當初我寧願娶淳淳不要你的原因。」他口不擇言,話一落,掃掉小題帶進來的豬腳麵線。

  熱熱的湯汁潑上小題的腳,她沒喊痛,因心痛比燙傷更灼熱,她染了一下午的紅蛋在地上滾,想想她難得大方,為他染滿一鍋子紅蛋分贈左鄰右舍的行為……實在愚蠢。

  不管她多努力改變,她在他心中早早定了尖酸刻薄的形象,是不是?

  這時,傅恆的手機鈐響,他深吸氣,接起電話。

  「喂,傅恆……薇薇,你怎麼了……好,我馬上過去……」關掉手機,他抬頭,發現小題堵住門口。

  「是薇薇嗎?你要去見她嗎?我不准你去。」

  忍住小腿疼痛,她張開手臂,不讓傅恆過去。

  不管怎樣,她是他的妻子,她有權把丈夫留在自己身邊。咬住下唇,他要說她霸道也好、囂張跋扈也好,姜小題就是這種女人,他娶了,就得認?叩。

  「我必須去。」薇薇打電話來,說她傷口發炎,痛得全身發燙,她是為他受傷,他無法坐視,推開小題,他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傅恆推開她……他推開的不是她的手,是她的心,他的態度很清楚,他不要她的心,他只在乎薇薇的情……他在乎薇薇……

  踉踉艙艙,她走到窗邊,目送他的車子開出有她存在的家園……



  我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你這樣尖酸,這就是當初我寧願娶浮浮不要你的原因……

  我沒見過女人像你這樣尖酸,這就是當初我寧願娶淳淳不要你的原因

  我沒見過哪個像你這樣尖酸,這就是當初我寧願娶淳淳不要你的原因

  他的話是病毒,一次次在她腦中增生複製,若不是情況特殊,他絕對不會讓她當候補,是不是?

  她小氣,是錯的;她儉吝,是錯的;她愛他,也是錯的。

  她錯在沒看清楚,不管情況怎麼變化,他愛薇薇,不變。

  雙膝跪在地上,她拿抹布一遍遍擦掉地毯上的污漬,她沒騙人,地毯真的真的很難清洗,她很用力、很拚命,她刷、她擦、她洗……洗不去滷汁……也洗不去他在她心中留下的傷痕。

  ****************

  怔怔看著手中的名片,凌薇薇……好晚了,半夜三更。

  她騎著小摩托車穿梭在無人的街道,她花了很久的精神,才找到名片上面的住址。按門鈐,沒人應,她再按、又按……

  小題沒想過自己的行為有何意義,只是單純想證明。

  證明什麼?

  證明傅恆不在薇薇家,證明他們沒有身心契合,證明那件往事始終在他們之間留下陰影,證明她還有機會搶回傅恆,儘管機會只有干分之一。

  但……她錯了,很嚴重的錯誤。開門的是傅恆,他果然在這裡,一見到他,她的心涼掉半截。

  眼睛睜大再睜大,她要把眼眶弄得大大的,好容納更多的淚水,不教它們溢出來,彰顯心碎。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的口氣像在對陌生人說話,彷彿他們之間不曾產生關係。

  「我來做什麼?我能做什麼?我來警告壞女人,離我丈夫遠一點,他是我的,誰都不准搶。」這些話是身為刺蝟的姜小題,所剩不多的武器。

  「你找錯地方,這裡沒有壞女人。」傅恆火了,小題的行為讓他再也受不了。她的得理不饒人、她的偏私狹隘,她的佔有慾,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更何況他還對周坎耿耿於懷。

  這裡沒有壞女人?沒有嗎?他眼前不就一個?他說過她尖酸,他說過他寧願要淳淳不肯要她……

  「有,門裡就有一個,是誰給她權利留下別人的丈夫過夜?你是我的丈夫,你只能待在我身邊,每一天、每一夜。」昂起下巴,她要求自己看起來強勢。

  「你憑什麼認為我是你的?」他的語氣中帶有濃濃諷刺。

  對啊!憑什麼?她什麼都不能憑藉,她只是個心量狹窄的潑婦,他對她連基礎夫妻之情都沒有,她有什麼東西可憑藉?沒有……

  不,有的,她手中還有一項重要的東西,孩子!對了,她甚至還沒有機會告訴他,關於孩子的事情。

  「你需要我幫你生小孩,奪家產,不是?」無心間,她剽竊薇薇的話語。

  「你認為你這種性格,能教養出什麼樣的小孩?和你一樣自私霸道、視錢如命的孩子嗎?」想起小題的朋友說,她選擇自己是為他的家產比周坎多百倍,這讓他心寒到極點。

  意思是,她生的小孩他不要了,他要立刻和薇薇廝守在一起?意思是他不看好她的孩子,一如不看好她的刻薄自私?

  雙腿開始發抖,一陣陣寒顫傳上來,她聽見自己的牙關在唇間相碰撞。

  他不要孩子、不要孩子……他不要她肚子裡的孩子……為了薇薇,他不要復仇、不要孩子、不要家產,為了薇薇他可以犧牲一切……

  天!他為什麼那麼那麼愛她?他看不見凌薇薇的缺點比她還多嗎?看不見她很奸詐嗎?是不是只要存在愛情,所有缺點全都無所謂?

  「恆,誰來了?」

  薇薇的聲音傳來,不多久,她走到傅恆身側,靠著他。

  傅恆下意識攙扶住她,薇薇的腿在下午那場襲擊中受傷,夜裡還有發燒現象。

  他的「下意識動作」戳進小題心裡,銳利的刀鋒在她胸口,刨出填不平的空洞,心,失去了……不能跳動。

  她喊他恆……他待她親暱小心……親身眼見,他們把愛情橫鋪在她面前。

  「啊……傅太太,你怎麼來了?我、我很抱歉,是我不好,傅恆留在這裡照顧我,我們沒什麼。」她的解釋顯得欲蓋彌彰。

  轉頭望向薇薇,小題看見她眼裡的得意和勝利。

  「你抱歉?不,抱歉的人是我,很抱歉打擾你的春宵浪漫,抱歉我不曉得你的價碼怎麼算,哦,我是來替我先生付費的,如果我帶的現金不夠,可不可以刷卡?」小題咬牙傷害對方,她的心已經輸得徹底而淒慘,至少表面上,她不讓她贏!

  立即地,她的話惹來薇薇串串淚水,她頻頻低頭向小題道歉,陳述她過去的錯誤,一次次表明她無心插入兩人中間,要求小題聽她解釋。

  她的惺惺作態讓人生厭,但傅恆競將她護在懷裡,收納起她所有的眼淚。

  小題再也忍受不住,伸手,她想打人。手揚起,傅恆接住小題的手,沒讓她得逞。



  「姜小題,你少過分了!」傅恆出口,眼裡的火焰幾要吞噬她,在他眼中,小題的行為是十足十的潑婦。

  「我真希望自己更過分一點,也許大聲吼叫,也許請警察上門,在結婚證書還有法律效用的今天,這點權利我應該還有。」小題沒有退縮,冷冷地回答他的話,她不示弱,即使她的處境比弱勢團體更差。

  「權利是我給你的,現在我收回,你再也沒有任何權利!」傅恆對她怒吼。

  權利收回?他要趕她走,不再由她霸佔妻子的位子?不不,他沒看清楚事實,風塵女子薄情寡義,和她在一起,他會吃虧。

  「你忘記她是怎麼收下錢設計你的嗎?為什麼你可以輕易原諒她,不再提起?」小題拉住他的手,輕聲問。

  不懂,真的不懂,這個女人對他做過那麼多過分的事,他可以雲淡風清,而她的小氣自私不曾傷過他分毫,他卻百般厭惡,差別在於……他愛薇薇,卻不愛姜小題。

  「設計我的人不只有她,還有你姜小題,要算帳的話,你比她可惡十倍。」傅恆甩脫她,今晚他一口氣知道小題太多秘密,他沒辦法消化。

  比她可惡十倍?原來在他的認知裡,姜小題比凌薇薇可惡十倍……話說到此,她還有能力爭取什麼?

  「我懂了,我是好可惡,可惡留在你身邊,聽你的陳年往事,以為自己有能力,撫平過往痛楚;我好可惡,自不量力想當候補,卻沒想過自己不受控、不受擺佈,我簡直可惡透頂。」小題自嘲,失去爭取力氣,她突然覺得奸累。

  垮下雙肩,她喃喃問薇薇:「我可不可以請教你,怎樣才能收服男人的心,讓他們不介意你做過的壞事情,只記取你的愛情?」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要你給我時間,我很樂意向你解釋這一切。」

  薇薇還在作戲,推開傅恆,她急著撲向小題。

  小題下意識閃身,她沒抓穩,差點摔跤,但傅恆在千鈞一髮之際,摟住她的腰。

  定定地,小題的眼光鎖在薇薇腰間的大手,冷笑。「你不用對我演戲,那是白費心力。」

  「收起你的伶牙俐齒,請你離開,這裡不歡迎你。」傅恆說完話,彎腰抱起薇薇,當著小題的面把門關上。

  砰!她的愛情被合上的門板夾成碎層。

  呆呆矗在門外,他徹底拒絕她,半夜三點,她趕到這裡,替自己找到一場難堪。

  淚串串吞下胸腹,末濕衣襟,卻濕了心。

  再按鈐,按一下、兩下,她的手持續壓在門鈴上,堅持不放。

  久久,傅恆妥協過來應門,他怒氣沖沖說:「我現在不想跟你談,你回去。」

  不是現在不談,而是永遠都不想談了吧,他的態度那麼明顯,她不至於笨到不懂。

  低眉,點點頭,她懂了、瞭解了、明白了,她不再作夢,認清楚極力替自己爭取的壞王后,下場都是悲劇。

  小題抓起他的手,攤平他的掌心,把她細心染成的紅蛋放在他手上,雖然,他的生日已經被自己一手破壞。

  「生日快樂。」過了凌晨零時,今天是他貨真價實的生日。

  轉身,她握拳,牙齒狠狠咬住手背,她抑平雙肩,不准它們顫抖,走出薇薇的公寓,走出他的視線。

  在她背後,傅恆淡淡看著手中紅蛋,心柔軟,有一絲絲後悔和很多很多的嫉妒,該死的,她不該瞞他周坎、不該設計他,不該……他半晌不動,也不說話。

  ****************

  她在馬路上逛很久,唱兩百次生日快樂歌,反反覆覆回想他的冷漠,和薇薇的勝利。

  走進家門時,她已經想清楚,愛情無關努力,就算她把自己變成寬厚仁慈的姜小題,他愛的仍舊是凌薇薇。

  走進家門,爺爺坐在沙發上等待天明,老年人總是睡不久。

  「你們昨晚吵架?要不要告訴我發生什麼事?」老爺爺先開口。

  「還不是你害的。」小題咬住唇,憋了半天的淚水終於滾下來。

  「你們吵架和我有關係?」老爺爺不明白,不過對於這個孫媳婦,他是疼惜的,拉她人坐,粗粗的掌心接去她的情傷。

  「你實在是一個老頑固,為什麼有那麼深的門第之見?你這種迂腐觀念害死兒子,也會害死孫子,知不道?」

  爺爺凝視小題須臾,問:「那個叫薇薇的回來了,是不是?」

  「回來?她從不曾離開,他們的心是在一起的,距離相隔再遙遠,終會兜成一個圓圈。」



  不知不覺中,她套用薇薇的話,他們的心……始終沒有分離。

  「別跟我說這些時髦話,那個女人不是收下錢,才去誘惑小恆的?」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小恆喜歡她、愛她,如果你真心愛孫子,就應該成全他,而不是弄來一大堆淑女名媛,逼他在期限內結婚生子。」

  「這種女人的品德操守還能被愛的話,小恆的頭腦應該剖開洗一洗。」老爺爺動氣。

  「你的頭腦才應該洗一洗,我發覺你根本不愛兒子、孫子,你愛的是你自己的固執,成全他們很難嗎?讓孩子選擇自己喜歡的,妨礙你的驕傲嗎?你再繼續下去,遲早要失去孫子。」小題哽咽。

  她已經失去他了,她不想老爺爺失去孫子,更不想一心在背後盼望爺爺回首微笑的孫子,為愛情失去親情。

  「等等,你勸我接納薇薇,你怎麼辦?你不再喜歡小恆了?」

  光她一個人喜歡有什麼用?傅恆不喜歡她呀,她用盡手段走到他身邊,成為他的妻子,結果卻抵不過一場天長地久的愛情。

  「說話啊,才多久前,你告訴我,你要拉住他的手,直到沒有人欺負他,現在你反悔,不打算繼續在他身旁保護他?」

  「我不讓別人欺負他,我怎麼可以容許自己的存在,欺負他的愛情?他喜歡薇薇,他愛她,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事情,他只愛她一個女人。我不留下、不欺負他,絕不!」

  毅然決然,她站起身,回房。

  花半個鐘頭,她把博恆給她保管的財產封好,交給爺爺,提著從墾丁帶上來的行李,不再理會爺爺的勸慰,不理會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緩緩地,她走出傅家大門。

  「微笑,姜小題,你高高興興進來,也要高高興興離開,所有事情都是你自己選擇,無權責怪任何人。」

  就這樣,她離開家,坐八個鐘頭車子回到飛雲農莊。

  ****************

  大哥、三哥不在家,迎接她的是二哥亞豐和二嫂淳淳。

  「小題,你還好嗎?」淳淳一見到她,立即衝上前來擁住她。

  「我不好,南極不是人住的,我決定要搬回溫暖的熱帶墾丁,可以嗎?」

  她很累了,一夜無眠,八個小時的車程間,過去一個月的點點滴滴,他的疼愛、他的溫柔和他傷人的詞句,一遍遍折磨她的心情。

  「我就知道你會適應不良,我就知道沒有人會喜歡和愛斯基摩人當鄰居,小題對不起,我不應該躲起來,讓你去當替死鬼。」

  淳淳摟住她,哭得比小題更淒慘。

  「沒關係,我回來了,你要收容我……」

  「當然當然,這裡永遠是你的家,你愛曬多少太陽就曬多少太陽,我們不吃刨冰,不想那個壞蛋急凍人。」

  「小題,發生什麼事情?告訴二哥,我幫你撐腰。」亞豐急問。

  他沒忘記,一聽到小題結婚的消息,全家集合動員,闖到傅恆家裡,一屋子親戚對著傅恆滿口質詢。

  那時的小題滿臉幸福,把丈夫護在身後,信誓旦旦告訴他們,她愛死了傅恆,說從現在起,她由傅恆照管,她將會幸福快樂一生一世。

  怎麼才多久的時間,情況丕變?

  「我要離婚。」話甫說完,小題閉上眼睛,腿一軟,跌人黑暗。

  ****************

  小題轉了性,她不再對小錢斤斤計較,不再急急忙忙賺大錢,相反的,她念起書,一本本財經書籍,她讀過一次又一次,不懂的部分,她找二哥幫忙。

  回到家裡三個月,她的轉變讓全家很操心,為了她,工作忙到不行的父母親特地南下好幾次。

  她不再提起過去,哥哥們想找她談傅恆,她總是搖搖頭,轉身離開。

  博恆打過電話來,她沒接;他親自南下,她躲到阿嬤家,她在和他捉迷藏,因為她的傷太重,收不了口。

  她有一點肚子了,但整個人瘦得更厲害,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醫生開的藥幫不了她的忙。

  中午,她又吐到將近虛脫,大哥將她抱進屋裡,請醫生過來幫她打葡萄糖。

  側身,抱著枕頭,看看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滿是烏青針孔,當媽媽不容易,可是,她能當個稱職母親嗎?

  她沒有把握。就像傅恆說的,像她這種性格的母親,能教養出什麼性格的孩子?那一夜,他的評語將她徹底擊倒。

  她的確不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論溫柔,她不及小書:論寬厚,她比不上幼幼;論善良,她更遠遠不及淳淳。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她,憑什麼得到愛情?憑什麼活得理直氣壯,處處得理不饒人?

  所以,失去傅恆是她活該:失去愛情是她咎由自取;那晚,他親手為她種上的自卑發芽抽葉,迅速茁壯。

  不曉得是誰在喝咖啡,濃濃的咖啡香傳進屋內,小題又一陣反胃,反手抓起點滴瓶子衝進廁所,大吐特吐。

  她走出廁所時不小心,腳卡到軟管,針頭扯出來,噴了一地鮮血,她想回浴室拿衛生紙壓住傷口,卻累得沒有力氣爬起來。

  半瞇眼,糟糕,她又想睡,從懷孕開始,她每天都想睡覺。

  門被打開,高大身影快步閃進門內,將她從地上抱起來,他的止血功力不壞,沒多久血就被止住。

  小題沒張眼,虛弱說:「哥,對不起,我不小心把管子扯掉,你叫賴醫生過來好不好?」

  她很怕痛,但她明白胎兒需要足夠的營養才能長得好。

  拉起她纖細手臂,上面坑坑洞洞的針孔看得人沭目驚心。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傅恆聲音響起,拉回她殘餘意識。他來了,可惜,這回她沒力氣逃。

  「不是我弄的。」

  抽回自己的手,她快餓死了,沒力氣和他討論自己的手。

  「我知道,是孩子的關係,要不要考慮把他拿掉?」

  他的提議讓人好生氣。

  「他還沒有生出來,你就為了他的自私霸道判他死刑?」鼓足精神,小題和他吵架,他是最冷酷的法官,可惜,只吵兩句,她像洩氣的氣球,癱軟。

  「你在說什麼?我沒有說他自私霸道,我只是認為……」

  「你說過他自私霸道。」

  側過臉,她無力談,就算他要為她的記仇、小心眼再添一筆批評,她也沒意見。

  「小題,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只是想當面向你解釋那一晚……」

  那一晚的事,她聽過很多回,爸爸媽媽說、哥哥淳淳說,連爺爺也特地下屏東向她解釋過。

  他們說薇薇再次被他姑姑、姑丈利用,安排一場意外,想破壞他們之間的婚姻。於是爺爺發狠,不管小小曾孫有沒有出生,都把產業全數移轉到傅恆名下,只留一棟房子給他們,希望他們好自為之。

  至於薇薇,成了拒絕往來戶,她被勒令不准再出現在傅恆眼前。

  小題在乎的不是這些,她在乎的是自己在傅恆心中居然這麼不堪,他曾說過,她比薇薇更惡劣。

  小題沒理他,自己按電話,請淳浮找賴醫生過來。

  十分鐘後,針又躺回她手臂裡面,葡萄糖讓她的精神梢稍振作。

  淳淳替她拉被子,在她耳邊輕語:「小題,你聽聽他怎麼解釋嘛,我覺得他很倒霉啊,碰上一個壞女生,很可憐呢!」

  「如果二哥碰上壞女生,趕你出門,把你關在門外,你會原諒他嗎?」小題反口問淳淳。

  「我……」淳淳看看身後的丈夫說:「我會在門外一直哭一直哭,只要我哭很久很久,亞豐就會開門,就會叫我不要哭,就會把我抱起來,那我就原諒他了。」

  說完話,淳淳起身站到亞豐身邊,牢牢握住她的「人肉枴杖」。

  「傅恆沒娶到你,是他最大的損失。」

  小題苦笑,要應付他身邊一個又一個女人,神經不粗大一點,光和自己生氣,都會氣死吧!

  「錯了,他沒得到你的原諒才是最大損失,小題,我想急凍人是真的很喜歡你,你不要再跟他計較好不好?」淳淳搖搖她。

  「是啊,小題你不要發脾氣,先聽聽他怎麼說,夫妻之間要靠溝通才能解決問題,一味任性只會讓自己錯失聿運。」說著,亞豐拍拍傅恆的肩膀,帶妻子離開。

  半晌,在小題等他說話,等到快入睡時,傅恆終於開口:

  「我那天那麼生氣,為的不是你的小心眼,更不是為了你和何若或薇薇針鋒相對,我為的是周坎,你的上一任情人。」

  「你說周坎是我的情人?」

  小題氣急敗壞,他有沒有眼光啊?居然把她和周坎湊成一對!也不想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那是發生在她十四歲時的錯誤。

  「對不起,我錯了,從你二哥口中,我知道有關周坎的一切,我錯怪你了。」



  「隨便,反正我這種尖酸性格的女人被錯怪,本來就是理所當然。」

  葡萄糖和吵架聯手扳起她的精神,她看起來沒那麼病憂憂。

  「那天我進入電梯,碰上薇薇向我警告,她說她請你轉告我,我姑丈找人向我下手,你卻沒告訴我。」

  「她說謊!她沒要我轉告任何事,她只是恐嚇我,我若不交出你的電話,你會很快知道我是個妒婦;她說你要的不過是一個婚姻、一個小孩,等孩子生下來,拿到家產後就馬上跟我離婚,和她雙宿雙飛!」

  一口氣說那麼多話,小題氣喘吁吁,傅恆忙從小冰箱裡面倒來飲料,讓她慢慢暍下。

  「雙宿雙飛?在應酬場合見過她、逼問出事實後,我就沒再見過她,電梯那天是第一次。她說要不是為了警告我,她永遠不會出現,結果出電梯,果真有人開車撞我,是薇薇推開我,救我一命,她也因此受傷,我送她去醫院、送她回去,才會那麼晚到家。」

  「她、她真高明……」小題喃喃自語,她不是個笨蛋,卻還讓人要得團團轉。

  「我不介意你沒轉告薇薇的警告,不介意你在媒體前面讓何若難堪,畢竟你吃醋不是第一回。還記不記得你在餐廳裡,當著我的面,和何若大大爭辯,那次我記得很清楚,你佔上風。也就是這樣,所以我回家,只是累,並沒有對你發脾氣。」

  他說的是真的,她記得,當時她在他身上摩摩蹭蹭,他沒有不耐煩。小題安靜地聽他繼續解釋。

  「接到你朋友的電話,才真正讓我抓狂,她說你嫁給我,是因為我的錢比周坎多百倍,她說你花十萬塊錢向她買資料,說你處心積慮要我的錢……」

  「品君沒說錯,剛開始,我是真的愛上你的錢,幼幼也這麼說我。

  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到牧場找淳淳,我問你許多問題,你告訴我,你有十幾台名車,房地產加一加不超過一百棟,你說你沒結婚,當時我就發誓要追你到手,發誓要把你的財產統統變成我的,不管用什麼手段!

  我不愛當白雪公主,只想當積極進取的壞心王后,這點你不是不知道啊。」

  她話說的很累,接過傅恆手中的水,咕嚕咕嚕又喝下大半杯。

  「我知道,我介意的是周坎,一個家產不到我的百分之一,卻比我更早讓你愛上的男人。」

  偷偷看著杯中牛奶,亞豐說牛奶會讓小題吐到不行,可是眼前——他想騙她多喝一些,在她忙著講話,沒發覺自己吞下什麼之前。

  「我沒愛上他,我只愛他的錢和禮物,可是二哥分析利害關係給我聽過後,我就立刻和他切斷交情了。」

  「我知道,亞豐把事情告訴過我,是我冤枉你,對不起,我不應該用那麼惡毒的話罵你,真正尖酸刻薄的人是我自己,我的嫉妒讓我失去理智,也讓我瞭解你有多辛苦,面對那一群我曾交往過的女人,你肯定不好受,我承諾,我身邊再不會出現任何一個女人,除了姜小題之外。」

  她無語,默默暍下傅恆手上的水,為了他的「瞭解」和「承諾」感動

  「可不可以再問你一件事?」能再度擁她入懷,他很開心。

  小題點點頭,心裡裝滿他的承諾,他說身邊不會再出現任何一個女人。

  「既然我已經被追上手、我的財產全在你手中,為什麼你離開時,不把東西全數帶走?」愛錢愛到比命還看重的小題,沒趁機帶走財富,只有一個解釋——對她而言,他比那些身外物更重要!

  「那是你辛苦多年累積下來的,我為什麼要帶走?想賺錢我可以自己來。」是啊,當時她太難過了,難過到頭腦有點笨,但是她有沒有後悔過?沒有!

  「錯!那不是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你捨不得欺負我。」

  傅恆這句話一出,小題的眼淚狂飄。對啦對啦,就是這句「捨不得」讓她過得淒淒慘慘:就是這句「捨不得」讓她剖了心,努力分離她的愛情,因為小題捨不得他被自己的愛情捆得無法自由、捆得無法追逐他真正的愛情。

  和一大群女人爭奪他,已是超級淒慘,她還捨不得欺負他,簡直笨蛋透頂。

  傅恆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撫慰、輕輕烙吻,慢慢地,他安撫了她的心、她的淚水。

  「那天我從爺爺口中聽到這句轉述,心狠狠被剝成兩半。你說:『我不讓別人欺負他,你怎麼可以容許自己的存在,欺負他的愛情?』

  傻瓜,我的愛情在你身上,你一走連帶拿走我的愛情,還說你沒有欺負我?你根根本本就是欺負徹底了!」

  「你還說,你愛很多很多女生,你不愛我這個尖酸刻薄、氣量狹小的壞女人。」她就是小心眼怎樣?就是把他的話一字一句刻在石碑上,怎樣?

  「誰告訴你這些的?我誰都不愛,就愛你的尖酸刻薄。」

  「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的問題在於不信任對方,才會讓一個莫名其妙的第三者入侵我們的生活,打亂我們的秩序。

  我要你回來,以後哪個人向你說什麼鬼話,你都要一五一十告訴我,我也一樣,不管是周坎、王坎、李坎,都不能再插入我們的愛情。」

  「你真的愛我嗎?」

  不說原諒、不提悔意,只要他愛她,她樂意讓不愉快的過去煙消雲散。

  「你敢懷疑我?我還懷疑你愛我的錢比愛我還多呢,不過,無所謂了,只要你肯回來,總有一天,我會向你證明,我比錢更可愛。」

  「你要怎麼證明?」

  「我不知道,這樣證明可不可以?」他的吻落在她唇邊,熟悉的濡濕溫暖浸透她的知覺。

  「這樣可不可以?」他的大手撫上她的背肌,暖暖的掌心帶給她悸動甜蜜。

  「這樣可不可以?」他將她整個人抱起,納入懷裡。

  推開他,小題輕問:「我好累,可不可以陪我睡一覺,睡醒了,眼睛睜開,你就在我身邊?」眼睛睜開就能看見他,是她的幸福泉源。

  「可以。」他將小題放平,手伸到她頸椎下方,摟住她、抱住她,三個月的空虛被填滿。

  寧靜的室內飄浮著閒適氣氛,一隻玻璃杯裡面有殘餘牛奶,二十分鐘後,小題沒跑進廁所大吐特吐,你只能說愛情總是帶來奇跡。


  【全書完】

  編註:欲知姜亞豐與薛淳淳之情事,請翻閱貪歡系列389酸甜苦辣系列》四之一『甜滋味』。

  欲知姜家其它人之精采情事,請繼續鎖定《酸甜苦辣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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