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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雙簧》作者:PETA【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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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09-6-2 20:58
標題:
《雙簧》作者:PETA【完結+番外】
都說戲子無情,可溫庭玉偏是個痴的。
七年前?去自己的一切,只為他一個承諾。
可他卻走了,一句話也不留。
罷了罷了,就當是場戲,戲唱完了,他還要活下去。
局勢動蕩,無奈托庇在顯赫的林家羽翼下,獨得林玉堂的寵愛。
以為一輩子就這樣,然而他卻回來了,帶著他當年的承諾,衣錦還鄉。
只是七年過去,物已變,人已非,心是否還和當年一般?
一出雙簧,三個男人。
一切早就是定局。
從那么多年前開始。
楔子
搖搖晃晃的,听著外面的船鳴聲。
特意准備柔軟的床上,蒼白的男人閉眼陷在其中。
角落的藥罐里裊裊的升著白色的气体,藥香四散在船艙里。
門緩緩的推開,低沉的聲音響起。
「覺得怎么樣?」
睜開眼睛看向魂牽夢往的人影。
「船開了?」
「嗯。」
「我﹍﹍回不來了吧。」
「說什么傻話?我還要養你几十年呢。」
「你﹍﹍」
話未出口,已經被熟悉的气息包圍。
唇舌相交,微閉的眼也彎起。
還說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呢?
一切早就是定局。
從那么多年前開始。
一
北京的夏天總是熱的讓人喘不上气儿來,樹上的知了悶聲叫著,大人小孩都怕熱,待在屋子里不肯出來。胡同里靜悄悄的,大街上的喧囂傳不到這小胡同中來。
几個走街串巷的小販亮著嗓子吆喝著:「磨剪子咧∼戕∼菜刀∼」
「有破爛的收∼有舊貨的買∼哎呦!你個小不張眼的,走路不看道儿,往哪儿撞那!」兩個孩子衝著跑過來,正和一個收破爛的矮胖子撞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孩子奔跑的力气大,還是那收破爛的今天收的東西太多,兩邊都坐到了地上,筐子里的東西也撒了一地。
李順沒等那收破爛的站起身來就拉著溫義的手一溜煙儿的跑遠了,那收破爛跺了跺腳,敞開了嗓子一邊罵,一邊把收來的舊貨重新拾掇到筐子里。
「順哥,這,這么溜掉不好吧。」好不容易跑到了轉角處,溫義上气不接下气的靠著牆說,原本白皙粉嫩的臉漲得通紅,細細密密的滲著汗珠,他用袖子擦擦,卻忘了剛才摔倒蹭了一身的土。這一擦,倒弄得小臉上一道道的灰。
「你管他的。」李順邊說邊探了個頭出去,看見那收破爛的還在高聲邊罵邊蹲在地上拾掇著那一地的破爛。他扑哧一聲笑了出來,縮回頭說:「你去瞅瞅,那收破爛的要是再穿得綠點,就整個一蛤蟆了。」
他轉過頭來就看見溫義的臉,笑的更大聲了:「瞅你那臉,還擦。整個儿一台上的孫猴子。」
李順說著撢了撢身上那灰布小褂子,左手抬起溫義的臉,右手撈起褂子的下角,幫溫義擦去臉上的土灰。一邊擦一邊笑著說:「我的親親好溫義,我看著你這張臉比林府里的香玉姐還要漂亮些。你要是個女娃,我鐵定跟咱媽要了你做老婆。」
溫義眨巴眨巴眼,天真的問著李順:「順哥,只有女人才能做你老婆嗎?」
李順笑著用力擦了兩下:「說什么傻話哪,哪有男人找男人做老婆的。」
衣服蹭的溫義的臉生疼,「哎呦」一聲叫了出來:「你輕點,我知道了還不成。」
李順擦完溫義的臉,仔細端詳了半天才說:「听香玉姐說,林府的大少爺就喜歡和男人干那檔子事,這大戶人家的男人都愛養個男人什么的。」他側頭想了想,又繼續說:「以后可不准你再跟我去林府了,香玉姐說被林大少爺看上的男人沒几個有好下場的。」
又轉轉眼珠,賊笑著拍拍溫義的臉:「好溫義,等哪天我要是發達了,我也養你。」
溫義抓住李順的手,大眼睛忽閃著問他:「順哥,你不會反悔吧?」
「那當然!我李順向來說一不二,大丈夫一言既出,那個,那個﹍﹍」李順撓撓頭,上次跟戲台上學來的詞又忘了。
倒是溫義抿著嘴笑著接上:「駟馬難追。」
「乖,你倒是記得清楚。」李順笑著,突然拉起溫義的手飛奔出去:「糟了,快赶不上黃老頭的雙簧了。」
雖然夏天熱的緊,但等倆人到了天橋,早就人山人海的堆滿了人。黃家的雙簧是給老佛爺看過,親口贊過的。所以想看這黃家的雙簧,除了富貴人家和去過會賢堂看過十樣雜耍的,就只有每個月的初一能在天橋看看。雙簧黃說不能忘本儿,所以每個月的初一會在天橋的街頭表演。
李順拉著溫義的手,泥鰍一樣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溫義才五歲,個子又瘦小,鑽起來不費勁,只難為了李順8歲就長了副高壯個子,卻也貓著腰在毫不在乎的在人群中擠來擠去。
人太多,怎么也擠不到盡頭。眼听著雙簧黃的聲音已經響起來了,李順著急的眨了眨眼,四處看了看,拉著溫義跑到一棵大樹下面:「咱們爬上去。」
溫義看著眼前這棵大槐樹,雖然上面已經坐了几個孩子,但還是超出他想象的高。他膽怯的看著,搖著頭對李順說:「順哥,我上不去。」
李順往手里啐了口吐沫,搓了搓手就要上樹,听溫義這么一說,只好站在樹下撓頭。他可不放心溫義一個人待在下面,可板子已經拍下去,如雷的笑聲轟響起來,想看雙簧的念頭痒的他渾身不舒服。
他想了想,蹲了下來說:「我背你上去。」
溫義乖乖的趴在李順的背上,李順搓了搓手往樹上爬去,很快兩個人就能看見雙簧表演的戲台了。
因為是黃老爺子親自出馬,台子搭的比別處要高些,樹离台子不遠,兩個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見台上一個老人端坐在椅子上,另一個人在后面蹲著尖聲說:「今個儿是初一,我男人去了天橋看雙簧。一個人在家真沒勁,我掃掃地,挑挑水,刷刷馬桶切切菜。」
后面的人說,前面的人做,聲音動作一絲不差的扣在一起,這前面的人演的又好,丰姿綽約的,真的像個小媳婦在房里收拾屋子。
溫義看的入了神,輕輕說:「順哥,這人演的真像。」
李順一邊瞄著一邊回答:「那是,這可是老佛爺夸過的人,開眼了吧。早晚有一天我要拜到黃老頭當師傅。」
「拜到他就能發達了嗎?」溫義听李順回話,眨了眨眼就問。
李順听言點了點頭,大咧咧的說:「那當然了,能被老佛爺夸,那是大大的發達了,連林府的老爺都沒見過她的面呢。」他的話音剛落,就听溫義在后面接著說:「順哥,那你發達了,可別忘了要養我。」
李順抽抽鼻子,心想這小子倒記的清楚。他支吾了兩聲沒說話,只笑著說:「你順哥什么時候騙過你,那,精彩的來了,你好好看著。」
只听台上傳來聲音:「哎呦,累的我腰酸背疼,坐到床邊搖著腿儿來繡花儿。我繡一針,繡兩針﹍﹍」
溫義看著前面的人坐在椅子上,兩腿繞在一起懸空搖著,手中憑空捏著針,一針針的繡下去。隨著數數的聲音越來越快,動作也越來越快。可繡了好一會了,后面的人沒停的意思,前面的人也不能停,前面的人開始吹胡子瞪眼睛,終于忍不住的開始追打后面的人。只見下面的人笑的前仰后合,拍手叫好,溫義看的激動,一時忘了自己是在李順的背上,跟著拍手叫起好來。
這一拍手可不得了,他整個人向后倒去,李順一見不好,他眼明手快,一手扒住樹枝,一手把溫義拉住。無奈那樹枝太細小,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竟喀嚓一聲斷開。兩個人飛速的往地上掉,李順在千鈞一發之刻抱住了溫義,先他落地當了墊背。
溫義迷迷糊糊的從李順身上爬起來以后,只覺得頭上生疼生疼的,他一摸自己的額角,竟摸了一手的血。他嚇得哇哇大哭,卻听見身子下的李順大聲道:「你哭什么!還不快從我身上下去!」
溫義一邊抹著眼淚,笨手笨腳的從李順身上爬下來,低頭一看卻發現李順的臉色蒼白,額角處也汩汩的流著鮮血,雙手捏緊了拳頭在地上痛苦的扭動。
等有好心人背著李順回家再請了跌打師傅來看,溫義才知道李順的腿是斷了。他跪在床邊看著李順咬著嘴唇疼的面色發白滿頭大汗,哭著拉著李順的手說:「順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去看雙簧,不該膽小讓你背,不該拍手,不該﹍﹍不該﹍﹍」
他抽了几口气,又左右看了看,只見她們倆的娘都哭的一塌糊涂,只當腿斷了就好不了了。他心里一急,抱著跌打師傅的腿就說:「袁師傅,順哥的腿還能不能好了?要,要是好不了,把我的腿給他行不?」
「大吉大利,你可別亂說話了。」溫義的娘一把拉過溫義說,「你順哥吉人天相。不會有事儿的,再說,這人腿能亂接嗎?」
李順在床上听著溫義的話,忍著痛扯出一個奇形怪狀的笑說:「我今儿說過什么來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那個那個﹍﹍」李順又想不起來后面那句,正巧袁師傅手上一用勁,又疼的他亂叫起娘來。
溫義低聲補了句「駟馬難追」,李順听了說:「對對,衝這個我也沒事,你可別忘了。」
倆人的娘不知道這倆孩子打什么謎語,只是溫義听在耳里,真真就記在了心里,他看著李順打著繃帶的腿,心里暗想自己也是個男的,要李順的腿真的好不了,那就等他發達了養李順,只養他一個。
等李順接上了腿,當天晚上又發起燒來,嚇的他娘一夜沒睡。溫義本也想在一邊守著的,無奈被他娘硬拖回屋睡覺。當天晚上他想了不少東西,跌打師傅說的,李順的且在床上躺著呢。他就琢磨這些天可怎么幫李順解悶,怎么逗他開心。
溫義想來想去,又從被窩里伸出自己細瘦蒼白的小手,就著月光反复的看著。他心想李順肯定不放心林府的差事,又琢磨起自己要不要回頭去林府幫李順做事。李順生的高大壯實,八歲就活像十來歲的孩子,在林府也干的是劈柴打水的体力活。溫義看著自己的手就琢磨,自己的個子比李順小了快一半,到時候人家不肯怎么辦?
再說李順白天還說,不讓自己去林府,若是知道自己去幫他做事,會不會衝他發火不理他了?
溫義想來想去也拿不定主意,但他畢竟年小,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等他醒來,還沒去看過李順,他娘就帶著他去洗澡,翻出了家中最好衣服讓他穿上去了三條胡同外段師傅的家。
原來溫義的娘見自己儿子生的瘦弱,他們這等貧苦人家,男孩若是瘦弱做不得体力活,往后的活路就窄了。再加上她見溫義日益男生女相,更是心慌,終于心一狠,尋了個保人,花盡積蓄送他進了頂尖的班子,但求他有朝一日能夠靠唱戲糊口,也算是一條生路。
于是溫義懵懵懂懂的,當場被壓著磕了三個響頭,在大紅的契紙上按了手印,從此歸于段師傅的班子,十年之內盡心學戲,不得私逃,若有違背,打死無怨。
當段師傅領著溫義進后院的時候,溫義的娘站在影壁邊上偷偷的往里看,抬手抹眼淚的時候正被他看到。溫義哇的一聲哭出來,死勁掙開段師傅的手,衝到他娘的怀里哭,只是央求他娘帶他回家。
他娘見狀忙把他往段師傅那推,只說:「小義,你畫了那份關書就是這班里的人了,以后不許任性,好好跟著師傅學戲,娘有空就來看你。」
溫義一只手死死的抓著他娘的衣服,另一只手被段師傅拉住。他終于要被扯离他娘身邊的時候才哭叫著說:「娘,咱說好的,你一定要來看我。你還跟順哥說,他的話我都記著呢,叫他能走路了,一定要來看我。」他瞪大了兩只眼睛,等到看他娘點頭應了,這才松手跟著段師傅進了后院,從此專心學戲,閑暇的時候就看著牆外,專心等他娘帶著李順來看他。
這一等,就等了十年。
二
「李順,明天的堂會你來不來看?听說大少爺請了溫庭玉來呢。」琴儿靠在門邊上,手里握著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看著李順砍柴。
「明儿個十五,我跟師兄去天橋練攤儿,來不了了。」李順把剛劈好的柴放到一邊,又拿了一捆過來。他在日頭底下劈了半天的柴,晒得滿頭大汗,可礙著有琴儿在一邊,又不好意思脫掉外衣,只好擦擦汗,盡量擼起袖子。
琴儿看著李順的劈柴的樣子,手里拿了顆瓜子也磕不下去。這李順打八歲上下就在林府打短工,在府里干了10年,人老實能干。只是心有旁騖,拜了天橋的雙簧黃為師,總想著能在天橋說出個名頭來,最后鬧的十年來也沒在林府混出頭。
她上下打量著李順,考慮著是否要過去給他擦擦汗。今天林瑞家的偷偷把她給拽到一邊,說她歲數差不多該嫁出去了,可五小姐想留她,就問她在府里頭有沒有中意的長工。
琴儿想了很久,總是想到李順,這人雖然破落,但怎么說也不過十八,再說個子比跟他同齡的三少爺高,樣子比大少爺還要英偉些。只是﹍﹍她皺著眉看著李順一瘸一拐的走著,這人是個瘸子。她怎么說也是五小姐身邊的大丫頭,要真嫁了個瘸子,不笑死那些房里的小丫頭的。算了,再找找其它人吧,要不問問林瑞家的有什么好引荐沒有。
她賭气似的磕下瓜子,把殼呸的吐了出來:「嗯,那成,回頭你劈完了柴,去廚房跟楊媽說,五小姐今天晚上出去,叫她把燕窩炖好了,晚上小姐回來要喝。」
李順見琴儿一把丟下瓜子拍拍手走了,這才大呼了口气,把上衣脫下來,就剩了件破爛的漏風小褂。他抖了抖小褂,想到琴儿的話,明儿溫庭玉要來。
溫義在戲班子里熬了十年,總算熬成了名震京師的角儿,取了個藝名叫庭玉。可自己這十年,雖然拜了雙簧黃為師,但他除了在天橋練攤儿,就是在些小館子里表演,唯一一個藝名就是瘸子李。
如今北京富人听戲的風越來越高漲,听相聲雙簧的人都是窮人。窮對窮,他能發達到哪去?就算有富貴人家要辦十樣雜耍找到師傅,見他瘸腿的樣子就不愿意讓他去。
李順苦笑了一下,心知如今溫義是角儿,可他卻還是個下三濫。他手上用勁重重一斧子劈下去,心說,甭想了,早干完早回家睡覺去,明儿還得練攤呢。管它是角儿還是下三濫,反正都是下九流,誰也不比誰好多少。
溫庭玉對著鏡子細細描著眼線,突然一只手伸了過來,搶走了他手上的筆。
「鉛華不可棄,莫是槁砧歸。」聲音從他頭傳來,溫庭玉抬眼,從鏡子里看到林玉堂瞇著眼輕輕舔過筆尖,對他笑著說,「我既然歸來了,就要替你畫眉才對。」說著沾了沾旁邊的松煙,就要替他描眉。
溫庭玉微微蹙眉,到底是嬌笑著躲過了林玉堂的筆:「大爺,我現在可是在林府。況且,這人來人往的,您也得注意著點身份。」
「那又怎么著,今儿個我前腳邁進大門,后腳就听說你來唱堂會,你可不是等我歸來?」他俯身過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你來,我這儿都不會給你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待著的。」
他的筆點上了溫庭玉的眉,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瞇著眼細細的為溫庭玉畫著。
溫庭玉閉著眼,任林玉堂替他畫眉,嘴里說:「大爺,听說十三貝勒今天也要來您府上听堂會,估摸著就快到了。」
林玉堂畫好了眉,抬著溫庭玉的臉左右看看,拿起台子上的片子說:「誰請他的?那個綠頭蒼蠅,有你的地方就叮。」
還沒等他語音落下,十三貝勒的聲音就在背后響起來了:「玉堂,說誰是綠頭蒼蠅呢?呦,我來的還真不是時候。」
十三貝勒挑著布帘站在門邊,一點都沒有要离開的意思。林玉堂一邊仔細的為溫庭玉貼著片子,一邊答著:「沒什么,說笑話儿給庭玉听呢。」
溫庭玉插話道:「貝勒爺,玉堂的手藝好,今儿個又是他的堂會。等下次我去您那,您也幫我畫。就怕您給我畫個大花臉儿,我這貴妃當不了反成了孫行者。」
林玉堂抬著溫庭玉下巴的手微微的拍了他兩下,把手里的片子塞給他 他:「我手藝也不好,你還老說話,自個儿弄吧。」他說著轉身衝十三貝勒笑著說:「難得貝勒爺來我這,我這次去廣東,可帶了不少洋人玩意儿回來,走,我帶你去看看。」
十三貝勒倒是緊盯著溫庭玉不肯走:「玉堂,你覺不覺得庭玉最近越發的標致了。」
溫庭玉貼著片子的手微微一抖,又對鏡嬌笑說:「貝勒爺的嘴也越發的甜了。」他看了看鏡子里的妝,抬手又緊了緊發勒,站起身說:「兩位爺,庭玉可要更衣了。」
看著林玉堂和十三貝勒挑帘而去,溫庭玉才放松的坐了下來。
這兩個男人都是狼,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溫庭玉抱住自己的身子微微發著抖,他靠著自己的唱做俱佳周旋在這些男人中間得以保持清白,但他不知道哪天就會真的被這些人剝了。
他想,如今只能見一步走一步,管的了今天管不了明天,真要被剝了也無計可施。見多了烈性的角儿惹怒了這些貴人以后,有一夜之間香消玉殞的,有從此沒人請堂會,流落到小班子里的。而更多的還是無奈的從了,卻比那些個從開始就從了的人過的更不好。
他咬著牙,更抓緊了自己的胳膊,這北京城之大,卻到處都是虎狼。自己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只能靠著這些個虎狼之人。
不經然的,他想起李順和娘,打從他進了戲班,段師傅就沒讓他出過那院子,而他娘和李順也再也沒來看過他。大師兄說,進了這戲班子,就算跟家斷了,除非成了角儿出去,這輩子也別想跟家人見面。
他一直苦練著,直到宮里的王公公辦壽找上段師傅要新人,這才挑出他。他一唱成角儿,卻再也找不到他們了。當年的大雜院一把火給燒了個精光,他到哪再去找當年的人。
如今他真是只身一個,溫庭玉想著,听見腳步聲過來,連忙走去拿戲裝。
一只白嫩的手挑起帘子,竟是林府的五小姐林雅月:「溫老板,讓雅月幫您穿衣。」
這北京城里,莫不是虎狼之人,無分男女。溫庭玉想著,卻謙恭的淺笑著說:「庭玉哪敢勞煩五小姐,自己來,自己來。」
「各位父老鄉親!我瘸子李!」
「我拐子杏!」
「欸?你不是高寶貴嗎?什么時候改叫拐子杏了?」
「你叫瘸子李,我就得叫拐子杏隨你啊!」
李順和師兄高寶貴一起在天橋的街頭上說著相聲。如今的天橋是越來越不好混了,北京城里一直傳著洋人又要打過來。去年听說皇上居然跟老佛爺鬧翻了,菜市口那砍了一批的人腦袋。最近白蓮教,義和團又弄的人心惶惶,人人琢磨著要自保,誰還來听他們說相聲演雙簧。
天近黃昏了,李順和高寶貴把身后的竹竿布帘卷到一起,分了分今天不多的收入,兩個人抬著東西往家走。
「今天那几個太監可被你惹急了,你這兩天小心著點出門。」高寶貴一邊走一邊說。
白天倆人演雙簧的時候,一群太監過來看熱鬧,看見李順的瘸腿,就在一邊肆無忌憚的說笑。李順一急,竟蹲在椅子后面讓高寶貴學太監,把那群太監好一頓的損,弄的几個太監气的臉色青白的站在大街上被人笑。
「那幫閹貨,我早看他們不順眼了,再說他們能把我怎么著。」李順想起白天的事情就悶笑。
「你不知道,太監整人是最損的了。」高寶貴還是擔心:「你這兩天出入都小心著點。」
「得了,我知道了,大不了被打一頓唄。這么多年被打的還少了?嗯,進去殺一盤?」李順看著路過的茶館里面的好象還有空桌子,便起了棋癮。
「成,殺一盤。」高寶貴想想也是,那幫小太監看起來地位不高,估計也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他又看了看天,估摸著离黑還遠,就跟了李順進去。倆人要了壺茶,又要了副象棋,兩個人你來我往的殺將起來。
高寶貴和李順在象棋上都不是三腳貓的水平,很快兩個人的周圍就聚集起了一堆在茶館里歇息的腳夫和拉車的,熱熱鬧鬧的看著他們兩個下棋。
茶館大廳的熱鬧,都打扰不到那個轉角后的小花廳里。
溫庭玉看著眼前的一桌菜肴,又轉頭看看身邊的林玉堂,不知道他到底把自己叫到這個茶館的花廳里是什么用意。
以林玉堂的闊綽,他要想請人吃飯,必定是去東來順,全聚德那樣的地方,何必把他帶來這個小茶館的花廳,吃這些尋常人家的菜肴。
「來,庭玉,吃點魚,這家做的鍋塌魚頭有點味道。」林玉堂看著溫庭玉,伸著筷子點了點桌子上的鍋塌魚頭。
溫庭玉淺笑著點頭,夾起一塊豆腐,輕啟朱唇,軟軟的咬了下去。林玉堂滿面笑容的看著溫庭玉吃菜,突然說:「庭玉,從了我吧。」
筷子微微一抖,豆腐上的湯汁點了一點上了溫庭玉的唇。林玉堂突然抓著溫庭玉的右手,把筷子伸向自己,一口吃掉了筷子上還剩半塊的豆腐。又拿開溫庭玉的手,舔走他唇上的湯汁,再深一步,用舌頭卷走他口中未曾咀嚼的豆腐,自己嚼了,又哺了一半給他,然后才离開溫庭玉,舔著唇說:「這家的鍋塌确實做的有點味道。」
溫庭玉紅著臉,气喘吁吁的含著口中那口豆腐,不知道是咽好還是吐出來好。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玉堂,你真是愛說笑,庭玉一個戲子,又是個男人,哪儿有什么從不從的?」溫庭玉深深的吸著气,衝林玉堂笑著說。
林玉堂瞇著眼,伸出手,拉著溫庭玉的手,另一只手蓋在上面,輕輕的撫摩著:「庭玉,你是個聰明人,何必來跟我玩這套。」
「可是,十三貝勒那邊﹍﹍」溫庭玉只好搬出十三貝勒來救命。
「溥慶嗎?不用擔心他,天大的事有我。」林玉堂瞇著眼睛看著溫庭玉,手指開始翻弄著玩起溫庭玉的手指。溫庭玉的手指,一看就是從小細心養下來的,瑩白柔軟,春蔥般的細長,一絲瑕疵都沒有。這溫庭玉,确實是個尤物,不但扮相是頂尖儿的漂亮,光這雙手就把全北京的女人比下去一多半了。
溫庭玉柔軟的動著手指,躲著林玉堂的翻弄,可心里卻越來越沉。連十三貝勒的名諱林玉堂都敢叫出來,他直覺的反應最近肯定會大事不妙。林玉堂不過是個商人,卻連貝勒爺都不放在眼里,就算是朝廷上有任何的升降變遷,貝勒還是貝勒。溫庭玉有种預感,那就是北京的時局要變。
他一個當戲子的,太平年間都要靠對了人才能紅下去,這要是動亂的時候,更得找對了靠山才能在將來的日子里活下去。戲班子的十年生活,他看盡了太多人情冷暖,如今才十五歲的他早就懂得該如何自保。
眼前這個人會是一個正确的靠山嗎?溫庭玉看了林玉堂好久,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李順帶他去看雙簧的時候嚇唬過他的話:「林家大少爺看上的男人,沒几個有好下場的。」他心下有些惶然,卻嬌羞的低下頭:「玉堂,容我考慮考慮。」
眼波流轉,使足了台上功夫。林玉堂瞇著眼看著溫庭玉,拍拍他的手:「我下月初三辦堂會,等你的信儿。來,吃菜。」
溫庭玉食不知味的吃著,下月初三,今天是初一,他還有一個月零兩天的時間去考慮。
他心下苦笑,這對一個戲子來說,委實是段很長的考慮時間,他到時候要再不知趣,那就是明著拒絕林玉堂了。
總算吃完了這頓飯,林玉堂陪著溫庭玉走出花廳。茶館里各式各樣的人都有,空气污濁得令林玉堂皺起了眉頭,他以為今天要跟溫庭玉透露點什么東西才能抱得佳人歸,所以才選了這种小地方。沒想到溫庭玉比他想象中更善解人意,不用他多說一句廢話。
他皺著眉想,早知道就不選這种地方了,空气骯髒的緊。
倒是溫庭玉不在乎這等骯髒气,反正從小苦出來的,這种地方并不會特別叫他難過。他四處看著,發現一群人圍在一起,看里面兩個人下象棋。
他突然起癮,對林玉堂說:「過去看看?」
林玉堂皺皺眉:「我還有事,下個月的堂會,等你的信。」說完深深看了溫庭玉一眼,拱了拱手。倆人离得近,林玉堂的手又飄忽的勾了一把溫庭玉的下巴,這才轉頭匆匆走了。
溫庭玉摸著下巴,衝著林玉堂的背影發呆了好久。旁邊殺聲震天,總算是把他的魂給吵回來了,轉身過去看人家下象棋。
溫庭玉站在外圍,他個子矮小,看不到里面,就拍了拍前面人的身子:「大哥,勞駕您給我留個空儿。」
前面的人挪了挪,溫庭玉這才走到了桌子旁邊。他低頭看著棋局,黑棋被殺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個馬和炮,旁邊的人都在交頭接耳,說看瘸子李這回怎么扳回來。
輪到黑棋,那個瘸子李跳了個馬。溫庭玉看了,暗暗佩服,這步走的怪,但紅棋沒看出來,估計几步之內就得被將死。
他抬起頭,看了看這兩個下棋的。
一個看起來是三十多歲了,穿著一身髒兮兮的青布長袍,一只腳蹬在椅子上,襟口半開,兩只手各拿著一只黑棋輕輕的敲著。黑紅的長臉上滿是被風霜刻過的痕跡,雖然面容丑陋,但卻有個彌勒佛的善笑,讓人心下看了舒坦。
溫庭玉又側頭看那個瘸子李,一看之下心就跳亂了一拍。這人生的竟比林玉堂還要英偉些,足可以跟名震北京的銅錘花臉段正山比了。他和段正山合演過霸王別姬,那扮相,真是個楚霸王偉男子,林玉堂串過霸王,可總比不上。
他偷著多看了那人兩眼,人不大,看樣子十九歲上下,穿著個粗布白褂子,皮膚被晒的黝黑,肌肉糾結著盤在身上,沒有一絲的贅肉。再仔細看上臉,薄唇挺鼻,雖然皺著眉頭,但一雙眼卻瞇起來衝著拿紅子的暗笑。溫庭玉想,這臉他總覺得似曾相識,這人額角處有一道疤,和他的在同一個地方,只是比他的還要深些。
他抬手摸了摸額上被刻意磨過,淺得几乎不見的疤痕,不禁想起李順。溫庭玉微嘆了口气,心想,不知道李順現在是否還活著,是否還好。
「該你了。」高寶貴吃掉李順的象,拿著那棋子輕輕敲著桌子,得意的衝著李順說。
李順看著高寶貴胜券在握的樣子就想笑,這人以為他光剩下馬和炮就將不死了,所以棄了防守一個勁的猛攻。他心里轉了几個彎,又想了好几步棋出來,只是偏不想這么快走,皺著眉頭裝出一副思考的樣子。突然,耳邊傳來一聲輕嘆。
他隨便抬眼看了一下,這一看可了不得。身邊站著的竟是個如花似的男裝少年,一身寶藍色的綢緞長袍,配著奶白色團福馬褂。腰間系著几個香囊和玉石墜子。肌膚晶瑩,鼻若懸膽,眉如遠黛,一雙朱唇輕啟,春蔥般的玉手撫著額頭,眉頭微皺,兩只眼睛似看他,又似看著別處,說不出的風情万种。
乖乖的隆個咚,李順看的骨頭都酥了,開始想著那些說書的說的,什么公主扮了男裝微服私訪,看上破落窮人之類的,難不成今天讓自己真碰上了?
「李順,干嘛哪?該你了。」高寶貴推了李順一把,這才把呆呆的盯著人看的李順給推醒,又轉眼一看:「呦,這不是溫庭玉嗎?」
這話音剛落,李順就跟雷擊一樣呆住了。而整個茶館都炸了起來,溫庭玉可是現下名震京師的紅角儿,全北京哪個能不以看過他的戲而自豪的?如今真人居然來到這個小茶館里,一時人人都擁過來要摸他一把,就算能從他身上扯點布片什么的也能炫耀炫耀了。
溫庭玉沒想到會被人認出來,趁著掌柜的過來幫著散開人群,立刻轉身走出茶館,叫了輛洋車匆匆的走了。上了車他才整理整理被扯破的長袍馬褂,想著那個瘸子李。那人是不是就是李順?他叫瘸子李,難道是腿瘸了?為什么李順的腿會瘸?現下自己的娘又在哪?
他坐在洋車上,兩只手絞在一起,心中不斷的想,剛才在地上看到的行頭,那是在天橋練攤的人說相聲雙簧的行頭。李順當年說要學雙簧,難道是真的拜師學成了?
他一陣激動,心想,明儿個就去天橋找李順。
有李順在,他跟北京就不是孤單無依的,溫庭玉靠在車上想起李順以前跟他說的話:「好溫義,等我發達了,我就養你。」
無論李順發達不發達,溫庭玉想,他都只讓李順一個人養。
李順張大著嘴看著溫庭玉的背影消失在洋車里,這才轉過頭來對高寶貴說:「那真的是溫庭玉?」
高寶貴看了看已經被擠亂的棋局,動手把棋子收起來:「那當然,上次我去十三貝勒府的堂會打下手,正看到他真人。這老天真會生人,怎么就能造出那么個玲瓏剔透的玻璃人儿。我看這北京城里的女人,倒有一多半被他比下去了。」
他抬頭看見李順還在發呆,伸手拍了一下李順的肩膀:「看什么哪!再看也不是你的,養小叔子的事咱可干不起,那是富貴人家的玩意儿。甭想了,赶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李順應了一下,拾掇起地上的行頭,跟著高寶貴走出了茶館。他轉頭看了看那茶館,想起溫義––應該叫溫庭玉了––的樣子。小時候他就是個美人胚子,長大后竟出落得那么漂亮了,這可不正是那些說書人口中的傾國傾城?
他扛了扛肩上的竹竿,想起高寶貴剛才說的話,轉過頭衝著自己住的大雜院走去。就是,看什么呢?再看也不是自己的。再說了,溫庭玉如今是個頂紅的角儿,記得不記得自己都是回事。
第二天,李順從林府回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入夜了,累了一天,他巴不得早點上床睡一覺,天明還要起早回林府干活。
要不跟林府簽賣身契算了,他邊走邊想。在天橋賣藝根本賺不了几個錢,短工到底沒長工拿的多。而且自己干了十年還是干粗重活,人家長工干了那么多年早就當上管事儿的了。今天林府的管家林瑞又跟他提起來,若他肯賣身,愿意讓他管林府的柴房和水房,還要從府里挑個不錯的丫頭配給他做老婆。
在他,這就叫造化了。林府那,京城數一數二的富商,販的都是洋人玩意儿,珠寶玉器,綾羅綢緞。林家二少爺還在織造部當著二品官,腰上挂的是宮內行走的腰牌。
在這等富貴人家里,哪怕是管柴房水房都比在街頭賣藝好。而且在林府里,就算是個下作丫頭長的也比外頭的女人漂亮些。李順想著,自己腿有殘疾,早就不指望能早早討上個老婆好過年了。可如今林管家要幫他挑個好丫頭,他可不知道這是几輩子修來的才有那么好的福气。
李順想著,要不賣了算了。可他自己又不甘心,他若真的簽了賣身契,那就一輩子在林府做奴才,再不用想發達兩字。
他一邊走一邊想,總也拿不定主意。低著頭到了家門口,伸手推門,他這才發現屋子里的燈亮著,有人坐在炕上等他。
三
溫庭玉穿著一身灰色的長袍,盤著腿坐在炕上,炕上的小桌子中間放著一頂洋人的白色寬檐矮帽。他一手支在桌子上,撐著下巴看著油燈發呆,一手拿著個小棍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挑著燈花。
听見門響,溫庭玉轉過頭來,看見李順一瘸一拐的走進來,眼光一黯,扯出個笑來:「順哥。」
李順看的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溫庭玉能找到他家來,站那盯著溫庭玉看了半天才說:「溫﹍﹍」他頓了頓又繼續說:「溫老板,您怎么找到這儿來的。」
溫庭玉听見李順叫自己溫老板,眼眶一紅,竟掉下淚來,柔聲開口:「順哥,不管我在外邊有多紅,在你面前還是十年前那個溫義。」
李順眼見著溫庭玉低頭拭淚,心中一軟,想起這么多年的事情,眼眶也紅了:「是,你還是我的好溫義。」說著脫下鞋就爬上炕,盤腿坐到小桌旁邊,正和溫庭玉對面:「還是叫你庭玉吧,這個好听,你那溫義的名怎么听怎么不吉利。」
溫庭玉被逗的破涕為笑,轉眼看去李順的腿,開口道:「你這腿﹍﹍」92D9C0E盞熟局走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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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樹上摔下來,沒接好就瘸了。」李順滿不在乎的說:「就是你進戲班子之前那次。」
溫庭玉眼睛又紅起來:「都是我害的,要是那時候我不吵著跟你去看雙簧,你也不至于落下﹍﹍落下﹍﹍」他語音梗塞,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落下殘疾?咳!不就是走路不好看嗎?我能跑能跳能干活,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李順看著溫庭玉哭的梨花帶雨的,心疼起來,剛伸出手要像小時侯一樣幫他擦眼淚,又覺得自己的手太粗太髒,恐怕傷了溫庭玉的肌膚,收了回來,轉著頭四處尋找著比較干淨柔軟的布。
溫庭玉伸出手,倒是把李順的手拉了過來,讓他幫自己擦眼淚。李順猛的抽回手,使勁在衣服上擦著:「我手髒,回頭再弄花了你的臉。」
「不就整個儿一台上的孫猴子嗎?」溫庭玉拉過李順的手,兩手握著,輕輕的說,「小時候你都幫我擦,怎么長大了反而生份了?」
李順被溫庭玉的手抱著,只覺得自己的手好象被一團軟綿綿的棉花抱著。他想,庭玉的手恐怕比林府的那些姑娘的手還要嫩些。
李順心中一蕩,抬起頭來看著溫庭玉,卻看見他瑩白的臉上還挂著淚珠。他的另一只手在衣服上使勁擦了兩下,伸出去幫溫庭玉擦了淚,問他:「你怎么找到我這來的?戲班子里怎么樣?你師傅沒虐待你吧。現在有沒有人欺負你?要有,順哥幫你出頭,揍他個烏龜王八蛋。」
溫庭玉听著李順的話,笑了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發自內心的笑了,心中柔柔的都是對李順的依戀,在這滿是虎狼的北京城里,只有李順是真心對他好。
「我昨儿個在茶館看見你的行頭,就想說去天橋找你。可到了天橋又找不到你的影儿,只好去雙簧黃那問了。」溫庭玉柔聲說。
李順尷尬一笑,怎么也想不到溫庭玉竟如此挂念他。他干咳了兩聲說:「去我師傅那了?那老頭儿脾气怪,沒對你怎么樣吧。」
「黃老對我客气著呢,夸了你半天,還叫我有空去他那听雙簧。」溫庭玉淺笑著說,「原來你還在林府做短工,早知道我去林府唱堂會的時候就該滿府上下的問名字。」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對了,順哥,我娘現在怎么樣了?」
李順眉頭一皺,頭低下去說:「咱媽,咱媽她﹍﹍」溫庭玉一顆心直著就沉了下去,抖著嘴唇顫聲問著:「我娘她怎么了?」
「七年前咱們住的大雜院里走了水,我娘和你娘都燒死在里面了。我命好,那時候在師傅那練功。」李順低聲說著:「等我得了信跑回去的時候,大雜院被燒的精光,連尸首都尋不到,只能在城外邊的亂葬墳子那給咱倆的娘立了兩個空墳﹍﹍」
溫庭玉早在知道大雜院被火燒過之后就不存什么希望了,可真听到李順親口說出來,還是頭里一陣發暈。他爹打他沒出世就死了,自己從小一手被他娘拉拔到送進戲班子。他娘是他唯一的親人,如今死的如此慘,連個尸首都沒有。他咬著嘴唇,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出來,手指節發白,掐進了李順的手里。
李順從小就最看不得溫庭玉掉眼淚,忍著疼讓溫庭玉掐著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抬起來幫溫庭玉擦眼淚:「別哭了別哭了,你要哭坏了,咱媽在地底下也不安生。」
溫庭玉一听這話,淚掉的更凶了,抬起頭對李順說:「順哥,你讓我靠靠,如今我就你這一個親人了。」
李順心疼的嘆了口气,抽出手,下炕坐到溫庭玉那邊去。庭玉靠在李順的怀里,哭的越發厲害了。他開始還咬著嘴唇,最后整個頭埋進李順的怀里,放聲哭起來,兩手圍上了李順的腰。李順有點不自在,這個姿勢頗曖昧的,再說大雜院里人多嘴雜,回頭問起來他怎么解釋自己房里半夜三更傳出男人痛哭的聲儿。
他扭了扭身子,卻感覺溫庭玉抱他抱的更緊了,估計是哭嗆著了,竟一陣搜心刮肺的咳嗽。李順輕輕拍著溫庭玉的背,輕聲安慰著,心想,管他的,庭玉這么多年孤苦伶仃的,好不容易才和自己重逢,自己又想什么雜七雜八的混事儿?
溫庭玉哭了好一會才收了淚,抬起頭對李順說:「順哥,赶明儿,你帶我去娘的墳上祭拜一下好不好?我十年沒給她們盡過孝心了。」
李順想了想,應承下來:「成,我明儿早上去林府告個假就帶你過去。你呢?這么晚了怎么回去?要不我出去把頭嘍拉洋車的張叔叫起來送你?」溫庭玉看著李順說:「你要不嫌棄,我今天晚上就睡你這吧,半夜叫人起來怪不好意思的。況且咱哥儿倆十年沒說過話了。」
李順看著溫庭玉梨花帶雨的面容,再偷眼看了看他的風流身段儿,心跳亂了一拍,紅著臉說:「我怎么會嫌棄你?只是我這儿的炕又小又髒,還不舒服。你如今是角儿了,只怕睡不舒坦。」
溫庭玉靠在李順怀里抽泣著說:「什么角儿不角儿的呢?還不是混口飯吃。我還沒熬出來的時候,戲班子里的炕雖然大,可几十個孩子睡到一起,能睡的地儿比這儿還少。」
李順拍著溫庭玉的背說:「這么多年你也受了不少苦了,可如今總算是熬出了頭。不像我那么沒用,混了那么多年還是個下三濫。」
溫庭玉抬起頭來,正色對李順說:「順哥,你就算是一輩子說雙簧打短工,我也不會當你是下三濫。再說我就算是角儿,在別人眼里不也還是個下九流的戲子,咱倆有什么不同?」
李順看他說的認真,忙笑著說:「我也不過是說著玩罷了,你別那么較真儿。倒是我們這么多年沒見了,仔細說說話是真。」
他跳下炕去牆角的水缸那打了盆水。進門看了看溫庭玉,又從柜子緊里角的找出那條自己買來准備當聘禮的洋毛巾,遞給他:「我這沒什么干淨東西,你就湊合用這個擦擦臉吧。」
洋人造的毛巾,在富人家里不過是尋常玩意儿罷了,可在窮苦人家就是個新鮮東西了。溫庭玉拿過那條毛巾,半天不肯用。倒是李順又拿了過來,放進水里,再擰了遞給溫庭玉:「發什么呆?擦吧,難不成還要讓我伺候你擦臉?」
溫庭玉這才抬起手,在臉上輕輕的按了兩按,算是擦過了。轉頭又拉過李順,抬著手,輕輕的給他擦去臉上的灰。
李順直著要逃:「我哪用的起這么貴重的東西?我要用了,這毛巾以后就用不得了。」
溫庭玉沒答話,追著李順的臉,仔細的擦過,看了李順半天,又輕嘆了口气:「順哥,瞅你這身子髒的,我幫你擦擦。」
李順本來想拒絕,轉念一想,倆人晚上還要睡到一起,自己干了一天的活,委實也太髒了些,于是點頭應了,就要解扣子。
溫庭玉拉住李順的手,放到一邊,自己的兩手又伸過去幫李順解扣子。幫他脫下小褂,投了投毛巾,細細的擦過李順的身子。
李順哪受過這等伺候,只覺得自己飄忽忽的就跟上了天一樣。他想,估計當林府的老爺也就是這滋味了吧。
溫庭玉從脖子擦起,幫李順擦完后背手臂,又擦胸膛,最后又要衝下邊擦過去。李順一把抓過溫庭玉的手,臉漲的通紅:「還是我自己來吧,怪不好意思的。」
溫庭玉掙了兩掙,見李順沒放手的意思,這才把毛巾丟下,轉過臉去說:「等你擦好了叫我。」
李順拿著毛巾,脫下褲子隨便擦了擦腿,看著已經發黑的毛巾想,真是造孽,自己怎么就糟蹋掉了這么塊貴重玩意儿。
嘆了口气,他把毛巾放到一邊,穿上條干淨褲子,趿拉著鞋出去把發黑的水倒掉,又換了盆水端回來,把毛巾放在水里。
溫庭玉听見門響就轉過頭,見李順又端了盆水回來。他看著李順的腳還是黑的,就走過去把水盆接過,放在炕邊的地上,對李順說:「順哥,你坐到床上去,我幫你洗腳。」
李順看著自己的腳,又為難的看了看水里的毛巾。如果用它擦了腳,這毛巾就真不能再用了。況且自己怎么能讓溫庭玉幫他洗腳?庭玉可是全北京最紅的角儿啊。
他紅著臉搖著手:「不不不,我哪能讓你幫我洗腳?我去找塊布來,自己洗。」
溫庭玉拉著李順走到床邊,把他按下去坐著,蹲下身子抬起李順的腳放進盆里,兩手幫他洗著:「雖說十年沒見,咱們倆怎么說也是拜了當兄弟的,弟弟幫哥哥洗腳又有什么不得了的?」
他抬起頭看著李順:「難不成你不要我這個弟弟了?」
這話堵的李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紅著臉讓溫庭玉用那雙比女人還嫩的手幫他洗腳,一邊可惜的看著那塊毛巾想,那可是他好几個月的工錢啊,讓自己一個晚上就給糟蹋了。
溫庭玉幫李順洗完腳,這才把端著水盆走出去,把水倒掉,又換了盆新水,把毛巾放進水里蹲在地上細心的洗著。
李順不好意思的在床上叫:「庭玉,甭投了,放水里等我明天自己來。」
外面傳來一更的梆子聲,李順見溫庭玉沒反應,又接著說:「都一更天了,再不睡咱們明儿就起不來了。」
溫庭玉這才把水盆挪到一邊,把油燈放在炕上,又把小桌子抬走。李順看的不好意思,要下地幫他,卻被溫庭玉擋住了:「你剛洗過腳,下地又髒了。」
李順听他這么一說,也不好說什么,只好看著溫庭玉把小桌子放到一邊,然后走到炕邊,把油燈吹了放到一旁,脫掉長袍,露出里面的中衣。
溫庭玉動手就要脫上邊的褻衣,就听李順說:「我這儿涼,你要光著膀子睡非著涼不可,別脫了。」
他這才住了手,脫了鞋襪睡到炕上,李順把被子蓋到溫庭玉身上:「我就這一床被子,你別嫌髒。」
溫庭玉拉住李順的手,兩眼亮晶晶的看著李順:「你過來跟我睡。」
李順笑著掙開溫庭玉的手:「這被子本來就不大,哪能讓倆人睡?你蓋吧,我凍慣了。」
溫庭玉坐起身來,把被子掀翻到一邊說:「你不蓋,我也不蓋。」
李順看了溫庭玉半天,溫庭玉抿著嘴也看著他。李順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溫庭玉晚上要跟自己睡,可自己嫌多個人在身邊睡悶熱就把他赶走的時候,他也老抓著被子這么抿著嘴看著他。
李順嘆了口气:「我蓋還不成,別鬧小孩子脾气了。」說著躺下來靠著溫庭玉睡下來。
被子還是不夠大,李順側過身,盡量把被子往溫庭玉那邊扯。溫庭玉也側過來,靠進了他的怀里,手臂橫過他身子,緊了緊被子說:「成了,都能蓋上了。」
李順覺得這個姿勢實在太過曖昧,倆男人抱一塊睡算什么事情?他的臉紅起來,動了動,想挪個窩儿,卻被溫庭玉緊緊抱住。
「順哥,你就讓我靠靠,我這么多年都沒靠過親人了。」溫庭玉的聲音從他胸膛里悶聲傳出來,李順覺得自己胸膛上好象又濕了一片。心軟下來,庭玉五歲就被送進戲班子,离家都十年了,也難怪他今天反常,況且他現在還是個十五的孩子。
李順伸過手,抱住溫庭玉,輕輕拍著:「別哭了,你要喜歡靠,我隨時讓你靠。」
溫庭玉的聲音又從胸膛里傳出來:「順哥,你還愿意養我嗎?」
李順輕輕拍著溫庭玉的背:「咱倆是拜了兄弟的,長兄如父,養你是我應份。只是你如今是個紅角儿,隨便去個堂會都比我一年掙的多,哪還用我養?」
溫庭玉抬起頭來,看著李順說:「那我養你好不好?」
李順扑哧一聲笑出來:「胡思亂想什么呢?睡吧,哥哥我掙的雖然少,也還不至于要讓你來養。」說著閉起眼,不一會儿就傳來打鼾聲。
溫庭玉在李順的怀里嘆气,這順哥,從小到大都是塊木頭。
第二天一早醒過來,李順就往林府去請假,留溫庭玉一個人待在屋子,又千叮嚀万囑咐讓他別隨便在院子里晃。
「這大雜院可比以前那個還亂,你要隨便出去,指不定出什么事情。」李順擔心的叮囑了溫庭玉半天才出門。
溫庭玉坐在炕上,笑著想李順擔心的樣子。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惦念著的就是李順,如今找回了他,自己總算不是一個人在北京城里飄搖了。
李順是這虎狼之地唯一一個真心對他好的。溫庭玉想起林玉堂的期限,皺著眉想了想,下了決心,回頭推了那個堂會算了。他想,自己不肯,林玉堂斷不能對他來硬的。況且林玉堂雖然有勢力,但這北京城里要看他的戲的人多了去了,得罪了林玉堂一個,自己還不至于淪落到太差的地步。
再者說,他有李順呢,溫庭玉嘴角含笑的想,李順總會養他的。他以前怕那些顯貴,是因為他就自個儿一個人,真要不能唱了往后一點活路都沒了。可有了李順,多苦他都無所謂,反正李順不會?下他。
他抬起頭,仔細看了看這屋子,皺了皺眉頭,這房子指不定多久沒掃過了,到處都是灰不說,還處處可見蜘蛛网,想來李順都是回來倒頭就睡,根本沒想過收拾屋子。
溫庭玉下地穿好鞋,再穿上長袍,走過去拿起那塊毛巾,仔細看了看,心想估計是難洗干淨了,不如回頭自己再給李順買一塊。放下毛巾再看了看四周,他隨手拿了一條汗巾當腰帶纏在腰上,又把下襟撩起塞進腰帶里,把辮子纏在脖子上,開始收拾屋子。
高寶貴進到李順屋子里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面。
北京最紅的旦角儿溫庭玉的脖子上纏著辮子,身穿一件灰布長袍,下襟別在腰帶上,袖子高高卷起,春蔥一樣的手拿著塊髒兮兮看起來像洋毛巾的東西,正在彎著腰擦屋子里那張快要散架的木桌子。
他揉了揉眼睛,四周看了看,這是李順的屋子嗎?整間屋子整整齊齊纖塵不染的,房梁和牆壁上的蜘蛛网也沒了,地上亮的能照人。
他退后一步,退出門外,轉頭看看周圍,沒錯,他沒走錯地方,剛才他估計是眼花了。
再往屋子里看,就看見溫庭玉站在門前,展著一抹絕色的笑對他說:「順哥不在,估摸著快回來了。您要不進來待會儿等他?」
高寶貴愣了好半天才抬抬手上的香燭紙錢:「李順叫我幫他去買香燭紙錢先送過來。」
溫庭玉點了點頭,指了指桌子說:「您先坐,我去泡茶。」
高寶貴愣愣的點頭坐下來,呆呆的看著溫庭玉從牆角的水缸里打了一水壺水,又走到屋外的煤球爐子那點火燒水,再轉回來蹲在水缸旁邊,一只手拿著水瓢往下倒水,另一只手就著水開始洗放在牆角的茶壺茶碗。
他揉了揉眼睛,掐了自己一下,确定自己沒做夢,這才開口:「李順這屋子里沒茶葉,您給我口水喝就得了。」
溫庭玉點了點頭,手里沒停的洗完了,仔細從水缸里打了一茶壺水拿過來:「這沒涼白開,您要是渴的厲害就先喝點水缸里的水,等水開了我再給您換上。對了,您貴姓?」
高寶貴看著殷勤的溫庭玉,眼睛都直了,完全沒繞過彎來,愣了好久才猛然想起來要回答:「冕貴姓高,高寶貴,是李順的大師兄。溫老板﹍﹍您﹍﹍您﹍﹍」
高寶貴『您』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自己該怎么開口問溫庭玉。倒底還是溫庭玉開口解釋:「順哥跟我從小一塊玩的,只是我后來被送到戲班子。托您的福,前天才在茶館碰上。」
溫庭玉眼波一轉,笑著說:「要不是您把我認出來,我們還聚不上呢。」
外邊的水壺叫了,溫庭玉轉身提了壺進來,為高寶貴倒了碗白開水:「大師兄喝水,別叫我溫老板了,那都是外頭人叫的。我本名溫義,這名怪不吉利的,您就叫我庭玉吧。」
高寶貴這才明白過來,讓溫庭玉也坐了,兩人聊了起來。
坐到了中午也不見李順回來,溫庭玉有點發急,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的,不停的探著頭往門外看。
高寶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安慰他:「李順說不定忘了讓我去買香燭的事,自個儿又去買了。你稍安毋躁,別太著急。會下象棋嗎?李順這有象棋,咱倆殺一盤。」
溫庭玉雖然心里發急,卻也不好推辭,點了點頭坐下來。看著高寶貴走到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一個小紙盒,回到桌子上開始擺起來。
棋還沒擺好,就看見一個人風風火火的跑進屋來:「大師兄,不好了,李順叫人抓了。」
溫庭玉听聞一個箭步衝過去,捏著那人的肩膀尖聲說:「你說什么?」
來人被溫庭玉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就挪不開眼,愣著只是看溫庭玉的臉。
溫庭玉急了,使勁搖晃著那人:「你看什么?順哥到底怎么了?被誰抓了?抓去哪了?什么時候的事情?」
那人被搖的頭昏腦漲的,高寶貴走過去,拉開溫庭玉,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這才開口問:「六猴儿,到底怎么回事?」
那來人瘦弱矮小,一張臉瘦的沒了臉頰,正活脫脫一個猴臉。六猴儿眨眨眼,一邊偷著看了溫庭玉好几眼,一邊答道:「是三師兄看見的,他說他正扛窩脖儿,打一個胡同口那過去的時候,正看見李順在胡同里被人從后面打暈用麻布袋帶走了。他本來想自己來,可你也知道,窩脖儿哪能拿著人家的東西到處跑啊,正好看見我,就讓我先找你報信儿。」
溫庭玉繞過高寶貴的身子,捏著六猴儿的胳膊問:「你三師兄看沒看見是什么人抓的他?在哪看見的?他們帶著李順往哪去了?」
六猴儿被他捏的呲牙咧嘴的,轉頭看著高寶貴求救。高寶貴無奈的拉過溫庭玉,說:「你別激動,李順他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什么大事的。你這么著急也沒用。」又轉身對六猴儿說:「這是李順失散多年的義弟,昨儿才聚上的。怨不得人家著急。」
高寶貴頓了頓又說:「老三到底看清楚是誰抓了沒有?在哪看見的?往哪去了?」
六猴儿為難的說:「三師兄就叫我過來報信,沒說那么多。我那時候在宣武門,估摸著离的不是太遠。」
高寶貴也無計可施,宣武門大了去了,他哪知道李順是被誰綁了?只好皺著眉說:「那只能等老三來了。六猴儿,過來陪我下盤棋。」
高寶貴和六猴儿有一搭無一搭的下著棋。溫庭玉坐在門檻上,渾身打著顫,雙手絞的發白的衝外面發著呆。大雜院里的人來人往,有人看見他要上來搭話,他卻渾當沒听見。
高寶貴看著溫庭玉,心下嘆了口气,心想,人人都說戲子無情,可自己眼前不就有個痴的?只是這事,且不說反了倫常,溫庭玉一個頂尖的紅旦痴上了李順這么個窮人,終究不是什么好兆頭。
過了一個時辰,溫庭玉終于把三師兄白三給盼來了。
白三气喘吁吁的跑過來,溫庭玉呼的一下站起來,還沒等他衝出去就被高寶貴給拉住了:「讓老三喝口水再問。」
六猴儿給白三倒了杯白開水,白三咕嘟嘟仰脖儿喝完了,一抹嘴就說:「李順估計是被宮里的給抓進去了。」
溫庭玉頭一暈,就衝要過去問究竟。高寶貴手一用勁,抓緊了溫庭玉,不緊不慢的開口:「你怎么知道的?」
「那群閹貨穿的是尋常服飾,可我認出來里面有一個是看宮門的小子。」白三咽了口唾沫,又繼續說:「上個月我扛了次織造部的東西去宮里,那小子還踹了我一腳。本來遠遠看著我不敢确定,現在越想越像。大師兄,李順怎么惹到他們了?」
高寶貴慘白了臉說:「他前天跟我在天橋練攤儿,尋過那群閹貨的開心。我以為那群小閹貨頂多找人打他一頓出气就得了,沒想到里面居然有看門的。現下他要真是進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溫庭玉一听是宮里的把李順抓進去的,頭就一暈,腳下有點發顫。現下确定了,他退了兩步,一下坐到了椅子上。宮里啊,這讓人怎么救?
屋子里一下靜了下來,几個人都知道李順要是被宮里的抓了,就算他命大不死,這人也廢了。
天橋和梨園里的人都知道不能惹到太監,尤其是不能惹到看宮門的。否則就有可能被抓進宮,送到宮里去喂妃子。
所謂『喂妃子』,就是喂皇帝后宮如虎似狼的那些女人。皇帝家有三千嬪妃,還有那么多宮女都是出不得宮的。皇帝一個人哪能睡的了那么多人,但那些女人可多的是到了虎狼之年的。
那些宮女妃子們在后宮無法發泄,有的就打點太監們從外面運精壯小伙子進去滿足欲望。高寶貴他們就親眼見過有玩把勢活儿的人惹到了看宮門的太監,失蹤了個把個月,后來在亂葬崗子找到了尸首,他老婆偷偷找了仵作來驗過,證實是做多死,也就是被女人玩死的。
高寶貴白著臉,還是強自鎮定心情對白三說:「老三,咱們去看看,先确定李順是不是真的被宮里的人抓進去了。」
高寶貴和白三出去兩三個時辰,眼看著天黑下來,溫庭玉一直坐在門口發呆。六猴儿買了几個燒餅回來,塞了一個給溫庭玉,他接了,卻根本吃不下去。
宮里啊,如果李順真的被抓到宮里,自己找誰救他?林玉堂是富商,十三貝勒是皇親國戚,可都管不著宮里的事。
溫庭玉仔細想著自己認識的所有顯貴,怎么也想不出該求誰才能從宮里邊救人。就算李順是被刑部抓進去他都能想辦法,可這宮里豈是外面的官能管的。就算有管的著的,也不是說救就能救,可李順在里面能撐上几天?
他捏著燒餅,兩手的指節捏的發白,他咬著牙想,要是自己沒要李順今天帶他去上墳就好了。
溫庭玉也知道自己是胡給自己安罪名,可他不尋點自己的錯就覺得不安心。他捏著燒餅想,万一李順真的被抓進宮里,他到底該求誰?
這种宮里的事,只有宮里的人才管的著。他慘白著臉想起那張老態龍鐘的臉。
溫庭玉在大太監王公公的壽宴上一唱成角儿,這是全北京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沒几個人知道他被王公公叫進大屋的事情。
要不是那時候十三貝勒醉鬧王公公府,吵著要讓自己再唱,自己恐怕早就清白不保了。
溫庭玉慘笑著撕著燒餅,他一個戲子,一個男人,有什么資格講清白。如果李順真要被抓進宮里,他就只能去求王公公。
溫庭玉的手捏緊,一個干硬的燒餅竟被他攥出油來。王公公那老態龍鐘對他瞇著眼睛淫笑的樣子浮現在他眼前,他覺得一絲冷意慢慢的爬上他的背后,眼前的土地似乎都旋轉了起來。
難道他終究是逃不過被這北京城里的虎狼生吞活剝的下場?還是要被太監吃掉。他想著行里傳的傳言,件件都是說太監玩人有多殘忍的。
溫庭玉咬著牙想,老天保佑,李順別是真的被宮里的抓進去了。
天終于黑下去了,到了子時,高寶貴和白三才回來。
溫庭玉一看高寶貴蒼白的臉就知道李順是真的被抓進宮里了。但他還是不死心的問了一句:「你們看清楚了?」
高寶貴咬著牙點了點頭說:「替他准備后事儿吧。」說著眼眶就紅了。
六猴儿一下就哭出來了,白三也偏過臉去。宮里啊,哪是他們這些下三濫能碰的了的。
溫庭玉呼的一下站了起來,厲聲喝道:「胡說!你們誰也不准替他准備后事,順哥肯定能回來。」說著就往外走。
高寶貴這才想起來溫庭玉是京城第一的紅旦,紅角儿都是和達官貴人有來往的,說不定能救李順出來。他雖這么想,但也不抱希望,宮里的事只有太監和皇上管的著,就算是中堂、貝勒這樣的人都插手不了。況且這事儿關系到后宮隱私,溫庭玉一個戲子就算真有門路,也未必有人肯為他淌這趟渾水。
他轉過身說:「咱們先准備著,別聲張了。万一李順真能回來,就當咱們什么都沒做過。要回不來﹍﹍」他哽咽了一下,竟說不下去。而六猴儿已經哭的喘不上气了,白三也在一邊偷偷抹著眼淚。
王公公住的大房,一直是溫庭玉的夢魘。如今他卻站在這夢魘的中央,低著頭听著王公公尖細的聲音遠遠的從燒著煙的廂房里傳出來:「小溫子,你現下是京城的名角儿,平常我三請四請都請不動,怎么今儿個有空來找我敘舊了?」
溫庭玉攥著拳頭,死勁掐著自己的手心,開口笑道:「爺爺,說什么角儿不角儿的?庭玉紅不紅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儿?上次您叫庭玉的時候,正赶上李中堂請堂會。這是早定好的,您說,我一個無依無靠的戲子,哪敢得罪中堂大人?庭玉想了半天,知道爺爺疼我,這才敢推了您的堂會,尋思著瞅個空過來,單唱給您听。這不,今天就來了?只是庭玉單想著給爺爺個惊喜,倒忘了您的規矩,沒先打招呼就過來了。」
王公公咯咯的笑起來了,笑聲好象針尖般划過溫庭玉的神經。溫庭玉有點發抖,到底還是嬌笑著往前走了兩步:「爺爺想听哪出,庭玉唱給您听。」
「你這小溫子,嘴倒是甜,你們都學學,要是哪個說話跟他一樣的窩心,我也不會成天介憋气了。」王公公的話音剛落,里面就傳出來咯咯的笑聲,尖尖細細的,有女孩子的,也有男孩子的。
庭玉也咯咯的跟著笑了兩聲,應著說:「庭玉不過是說說心里話罷了,是爺爺疼庭玉,才覺得這話窩心。」
他話音剛落,王公公就說:「小溫子,今儿個你也不用唱,過來幫爺爺燒煙。你們都出去吧。」
輕紗揚起,從廂房里走出了兩個小丫頭和一個面目嬌好的男孩子,几個人低著頭快步從溫庭玉身邊走過,溫庭玉听見那男孩子在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低低的嘆了口气,几乎沒聲音的說:「順著吧。」
溫庭玉一听這話,脊背上跟扎了刺一樣開始冒起冷汗來,他看著輕紗后王公公陷在輕煙里的身影,覺得自己的魂儿就要被這煙給卷進去吃了。他渾身發著抖,腳跟墜了千斤的石頭一樣,一步也挪不動。
「小溫子,干嘛呢?我這口煙快抽完了,還不快過來?」王公公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溫庭玉咬了咬牙,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反正自己早晚也是被剝的命,要是能救出李順來,自己這點清白給的也值了。他死勁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蓮步輕移,抬手挑起輕紗,笑著走進去:「爺爺,要不要庭玉幫您噴噴?」
「看不出你這孩子還挺有孝心。」王公公咯咯笑著,把手里的煙槍放在桌子上,「你素日是不沾這些個東西的,也甭燒了,過來幫爺爺捶腿。」
溫庭玉輕輕走過去,跪在床邊的踏凳上,側著身,輕輕的給王公公捶著左腿,說:「到底是爺爺疼庭玉。」
王公公靠在一個淡粉色的万壽軟枕上,瞇著眼看著庭玉,右腿縮了一下,用腳抬起溫庭玉的下巴,動著腳左右轉著,又踩了踩他的肩,推遠了端詳了一陣,再用腳指頭划著他的臉頰說:「看不出你跟北京紅了小一年,居然還是個清倌儿,也真難為你了。這沒外人,說吧,有什么事儿要求爺爺?」
溫庭玉覺得王公公留著長指甲的腳在自己臉上划來划去,有說不出的惡心,卻又嬌笑著說:「爺爺,沒事就不能來找您了?庭玉是您提拔出來的,戲文里不都有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您對我哪是滴水之恩﹍﹍」王公公不等溫庭玉說完就冷哼了一聲:「小溫子,你跟我面前還玩這套花花腸子?告訴你!爺爺我進宮的時候你爹娘都還不知道在哪呢。咱們話說在前頭,你要哄的我開心了,多大的事儿都有商量。你要是不肯用心嘛﹍﹍」他瞇著眼睛,划拉著溫庭玉臉頰的腳狠狠的踹了一下,把溫庭玉踹倒在踏凳上:「自個儿看著辦吧。」
溫庭玉撐起身,笑著摸起王公公剛才踹他的那只腳,跪在踏凳上,雙手輕輕的幫王公公捏腳,柔聲說:「是庭玉的不對,爺爺見多識廣,庭玉這點心思哪能瞞的過您。庭玉不知道天高地厚,爺爺教訓庭玉是應該的。」溫庭玉的手停了一下,又繼續捏起來:「爺爺,這兩天庭玉都沒堂會。您要不嫌棄,我這兩天就住您這,爺爺要我怎么伺候您,我就怎么伺候您。」
四
溫庭玉坐立不安的站在自己家的門前,使勁盯著胡同口,王公公說了,這宮里的規矩大,不是說救就能救出來的,妃子們怎么著都得玩上十天半個月的才肯松口。他求了半天,王公公總算答應初十那天還一個完整的李順給他。
溫庭玉打從王公公家回來以后就沒出去唱過堂會,誰請都說自己病了,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到了初十這天,他卻一反常態的從一更天就站在院門口往胡同口看。一直到了快入夜,才看到一輛馬車從胡同口進來,在他家前面停下來。車后的帘子一挑,里面扔出一個麻袋,赶車的『駕』了一聲,又走了。
溫庭玉扑過去,顫聲叫著:「四儿,高哥!」
小廝四儿和一直在屋子里等消息的高寶貴一起跑了出來,几個人一起把那麻袋抬進小院。四儿轉身掩門,溫庭玉蹲在麻袋旁邊,顫著手解著麻袋上的結。
高寶貴看溫庭玉顫著手,怎么也解不開上面的結,就走過去,拉開溫庭玉的手,自己蹲下去,三下兩下把結解開,露出里面的李順。
李順閉著眼睛,臉色青灰的躺在地上,乍一看好象老了很多,整個人都落形儿了。他上身精赤,下身隨便被套了條褲子。身上都是暗紅的印子,青紫的淤血,除了抓傷和剛才摔在地上撞出來的傷口以外,還有鞭痕和燙傷。
高寶貴算了算日子,李順是初三抓進去的,初十就被救出來了,才八天的時間,他就從一個精壯小伙子變成這樣了。他心下有些抖,宮里的女人真是可怕,可這溫庭玉也是有辦法,居然能從宮里那些餓狼一樣的女人手里愣把李順給救出來了。
溫庭玉扶著李順,搖搖晃晃的往自己屋里走,高寶貴走過去攙扶,倆人一起把李順給架進屋。溫庭玉臨進屋對四儿說:「快,去把常二爺給我請過來。」
四儿應了一聲,轉頭就去了,溫庭玉和高寶貴把李順放到了床上,溫庭玉含著淚看著滿身傷痕的李順,對高寶貴說:「高哥,您先去廳里喝口茶,幫我等常二爺過來,這我一個人能應付的來。」
高寶貴也不好說什么,就走去廳里,留溫庭玉一個人在屋子里。
溫庭玉打來一盆熱水,試了試溫度,輕輕的脫下李順的褲子,幫他擦洗身子,一邊擦一邊掉著眼淚。
不知道李順在宮里過的是什么日子,看他這一身傷,再看看他腫得透明發紫的下体,溫庭玉心想,宮里的女人恐怕比王公公還要變態些。溫庭玉咬著牙,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那晚上的事,不去想王公公披頭散發,好象鬼魅一樣的淫笑著衝他走過來的樣子。
宮里的人大多都不正常,一個王公公如此,那些個妃子也如此。溫庭玉苦笑了一下,但自己喜歡李順,怎么樣也不能叫正常。
可這北京城里又有几個正常的人?天下又有几個正常的?溫庭玉偏激的想,到底還是把自己混亂的思緒給拉了回來,替李順擦干淨身子,拿過早就預備好的云南白藥,細細為李順上著。
常二爺提著個藥箱,一溜小跑的進了溫庭玉的小院的時候。高寶貴看見了,站起身來把他讓進來說:「您老受累了,先坐下喝口水。」
高寶貴看著常二爺喘气喝水的樣子,心下想,這溫庭玉确實不簡單,這常二爺是同仁堂的坐堂先生,醫術是京城頭一份的,听說連御醫們有時候都要跟他請教。但他身子不好,平常除了在同仁堂坐堂,輕易不出外診,居然溫庭玉一請,他就著急火燎的跑過來。
常二爺站在廳上喘著气,拿著桌子上的涼白開喝了一口,緩過气來就說:「溫﹍﹍溫老板在哪?我听四儿說溫老板發了急病。」
高寶貴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笑著說:「庭玉沒事儿,是他結拜兄弟出事了。」
常二爺一听這才長長吐出口气儿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高寶貴說:「您是﹍﹍」
高寶貴給常二爺作了個揖:「冕貴姓高,高寶貴,天橋雙簧黃的弟子,庭玉結拜兄弟的大師兄。」
常二爺笑起來:「老黃也跟我是有交情的了,只是我天天在同仁堂看診,也沒去過他府上。」隨即又有點不好意思:「實不相瞞,我是溫老板的戲迷,但凡他去會館露面唱,我是向來不拉下的。」說著又站起來:「看病要緊,還請您帶路。」
常二爺坐在床邊,閉眼搭著李順的脈,皺眉想了一會,又睜眼,伸手掀被看看李順的下体,翻弄了一下,這才站起身來說:「溫老板,您義兄的外傷無礙,只是這几天房事不節,又用了春藥,還玩了些不一樣的東西,加之著了涼,陰寒入体,才會如此虛弱。回頭我開張補方,再開張消腫的方子,您照著抓藥就得。不過﹍﹍」常二爺沉吟著,抬眼看了眼高寶貴。
溫庭玉說:「高哥不是外人,二爺,我就這一個親人了,您有什么話就直說吧。」說著眼眶就紅起來。
常二爺急忙說:「溫老板,您甭著急,您義兄沒有性命之憂。只是﹍﹍」他低聲說:「您義兄用的是宮里的禁藥,服了以后,就算是個八十歲的老頭子都能金剛不倒。可這藥不能連服,劑量也要輕,否則就會神志不清。不知道您義兄是惹著里邊什么人,要下這种狠手,連服了七八天,下的還是猛藥,恐怕﹍﹍」常二爺沉吟起來。
溫庭玉覺得天旋地轉,一個趄趔,几乎要暈倒在地。他猛的掐住常二爺的胳膊,几乎是啞著嗓子說:「二爺!我就這一個親人了,您可一定要幫我救回來。」
常二爺沉吟了許久,終于咬了咬牙,對溫庭玉說:「這藥也不是沒有解法,只是﹍﹍」
溫庭玉就好象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盯著常二爺的臉一字一句的說:「二爺,再坏也坏不過現在了。您死馬當活馬醫,要用什么藥我都抓。」
常二爺皺著眉說:「貴重藥是用不上的,但我要用砒霜做藥引,還要用到十八返里的几味。這些都是一吃就死的東西,雖說是以毒攻毒,只怕您義兄的身子﹍﹍」
溫庭玉抖著嘴唇說:「沒其它辦法了?」
「沒了。」常二爺肯定的說。
溫庭玉看著床上的李順,捏著拳頭,咬著嘴唇發了半天呆,突然覺得下頜上一涼,竟是自己把自己的嘴唇給咬破了,血流了下來。他抬手擦了一下,轉身對常二爺說:「二爺,您寫藥方吧。」
常二爺想了想,對溫庭玉說:「溫老板,我還得回去翻翻書再做定奪,這是虎狼之藥,一個不注意就出人命的。而且﹍﹍」常二爺頓了一下才說:「您要是能拿成形的人參護住他的心脈,那救回來的希望就又多了几分。」
溫庭玉點著頭說:「一切就勞煩二爺了,不知道同仁堂有沒有成形的人參賣。」
常二爺皺了半天眉頭,終究還是說出來了:「有是有,只是成形的人參可是難得的,我就算不替東家掙錢,也得這個數儿。」說著伸出五個指頭。
溫庭玉皺眉問:「五千兩?」常二爺點點頭:「溫老板,這不是小數﹍﹍」
溫庭玉抬手打斷了常二爺的話:「二爺,為了這個義兄,我再多的錢都肯花。您什么時候能寫藥方?」
「后天。」常二爺頓了一下:「這兩天吃吃消腫滋補的方子就成。」
「那還請您費心了,二爺,您過廳里寫方子。」溫庭玉跟著常二爺往廳里走過去,心里盤算著自己這一年的積蓄和收的東西。他尋思著,要是都典當出去,再把這個小院給賣了,想來自己五千兩還能拿得出來。高寶貴送了常二爺出去,轉回來就看見溫庭玉坐在李順身邊掉淚。他嘆了口气,這溫庭玉雖是個戲子,卻是真對李順好。李順能有個這樣的弟弟也不枉他在這世上走上一遭了。「庭玉,李順就先在你這住下吧,我明儿個要出北京,指不定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你要有什么事情,就去我師傅那,要不就去天橋找說雙簧相聲的,都能幫上忙。」高寶貴看了看天,他天明還要去套車,仁善堂的人要押一批藥材去江南,雇了他當赶車的。溫庭玉點點頭,站起身來:「高哥,我送你。」
高寶貴拍了拍溫庭玉的肩:「甭送了,你也累了一天,早點睡吧。」轉身走了出去。
溫庭玉還是把高寶貴送到門口,這才回到房間,看著床上的李順,想起常二爺的話。他無力的滑坐在床邊的地上,兩手圈住自己,緊緊的縮成一團,臉埋進兩腿中間掉淚。
王公公玩了他,可到底還是沒還給他一個活蹦亂跳的李順。他如今總算明白了為什么王公公說要遲些放李順出來,原來是要給他下藥。溫庭玉慘笑,也是,王公公說,一定還他一個完整的李順,又沒說還他一個清醒的李順回來,自己就那么笨,就這么把自己給賣了。
他發著抖蜷在床邊,腦子里想的都是王公公的丑態。太監玩人,原來不是破人的清白,溫庭玉慘白著臉想。太監玩人,是把人的自尊踩在腳底下來玩,他這輩子沒覺得自己這么下賤過。
可自己不把自己當人看換回來的結果是什么?李順還是被下了藥,常二爺要是不醫,李順就一輩子躺床上了,要是醫,卻是死的層面更大些。溫庭玉的手指發白,掐進了自己的胳膊,嘴唇上的血一直滴下來。
他說什么也要把李順給救回來。溫庭玉發著抖站起來,走向臥室的夾万,自己都把自己給賠上了,金銀珠寶又算什么?9C3F76F4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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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那天早上,溫庭玉帶著五千兩的銀票走進了同仁堂。常二爺一見他來了,忙衝掌柜的駑嘴。柜上的劉五爺走上前去:「溫老板,里面請。」
溫庭玉走到里間坐了,這才開口說:「劉五爺﹍﹍」
劉五爺嘆了口气,為溫庭玉看了茶,這才坐在他的身邊說:「溫老板,您別太傷心了。這人參,我跟二爺做主,四千兩就給您,剩下一千兩您留著傍身。五千兩不是小數,咱們不能不給溫老板留點傍身的錢。」
溫庭玉听得眼眶發紅,哽咽著說:「劉五爺,這叫我怎么好意思?」
劉五爺笑了一聲:「同仁堂這鋪子開了也有好几十年了,少掙這一千兩還能倒了他的?」見溫庭玉往藥材柜那看,他又說:「您甭著急,這是規矩,珍貴藥材得我跟二爺倆人一起才能開柜子拿。倒是說了,這些天都不見您去會館,我們這群票友都伸著脖子等您的貴妃醉酒呢。」
溫庭玉心下感動,頭一次覺得自己唱戲唱得值得:「庭玉這兩天身子不大好,再加上義兄他﹍﹍」他一陣哽咽,說不下去了。
「哎,您別傷心了,您看我這嘴,專勾人傷心事。」劉五爺笑著說:「等您身子大好了,可說什么都要給我們唱出精彩的。這個月會館的堂會少了您,我還真不習慣了。」
常二爺一挑帘走進來:「五爺,溫老板的身子不好,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他走到溫庭玉的身邊:「溫老板,方子我寫出來了,您打算几時抓藥。」
溫庭玉臉色一白:「庭玉不懂這些東西,一切都听二爺的。」
入夜的時候,溫庭玉坐在李順身邊,兩手握著李順的手,一瞬不瞬的看著李順。常二爺端著一碗藥站在溫庭玉身邊說:「溫老板,這藥發散開以后,人是會被激得清醒起來,但會發狂發癲。您一個人成嗎?要不要叫什么人過來幫你按住他?」
溫庭玉點了點頭:「二爺,我把這屋子里能傷人的東西都拿出去了,您放心吧。您不是也說,就得讓他發散起來,不然有性命之憂?」
常五爺嘆了口气:「溫老板,這是虎狼之藥,我得再跟您說一遍,您義兄喝下去以后,如果不是暴斃,就會被激醒,不過藥力霸道,走奇經八脈,恐怕會整個人發起狂來。這時候不能按,不能勸,否則會留毒在体內,不出三天也要死。可又不能不按,不能不勸,要不人就發狂体力衰竭而死。總而言之,一切看您義兄的造化。您真的要下藥?」
溫庭玉轉過來,臉色蒼白,倒又扯出一個笑來:「常二爺,順哥要這么躺在床上,跟死人又有什么兩樣?搏一搏恐怕還有些希望。總之這都是命,您放心,真醫死了,我絕不尋您的不是。」
常二爺臉一紅,他遲遲下不了決心給李順喂藥也是這個意思。這藥里用的都是大忌,要是溫庭玉翻起臉告到衙門,他就算滿身是嘴也說不清。如今溫庭玉說開了,他倒有些儿不好意思了,又估摸了一下時辰,剛灌下去的參湯已經發散的差不多了,俯身把手上那碗藥湯給李順喂了進去。
溫庭玉看著李順喝下那碗湯,原本惶然的心也定下來了。以后一切都是命了,李順是死是活,全是老天爺說了算。他轉頭對常二爺說:「今儿個麻煩您了。」
常二爺點點頭說:「溫老板您客气了不是?只是等藥力發散開以后,這一夜恐怕都不安生。您義兄要是被激得吐血,就把人參片嚼碎了讓他吞下去。如果天明的時候能安靜下來,這關就算過了。否則﹍﹍」
溫庭玉點了點頭:「庭玉明白。您在我這忙活半天了,我叫四儿給您叫輛車回去?二爺,庭玉再求您件事儿,今儿個叫四儿去您那睡一晚成不?我怕晚上鬧起來傷著他。」
常二爺忙點頭:「這算什么事儿,您放心。只是您一個人在這,不怕有什么閃失的?」
溫庭玉搖了搖頭:「我總不能留他一個人在這,他就我這一個親人,我也就他這一個哥哥。」又轉過頭來笑:「要是我有什么損傷的,可得勞煩您幫我配些好膏藥,庭玉還要靠這扮相過日子呢。」
溫庭玉說完,衝外面叫了一聲:「四儿,去給二爺叫車,今儿晚上你去二爺家睡。」說著又想起來什么,從腰間摸出把鑰匙,遞給常二爺:「還得勞煩您件事,出去以后把門從外面鎖上,等明儿個四儿回來再開門。」
常二爺拿著鑰匙為難:「溫老板,這﹍﹍您不就出不來了?」
溫庭玉笑了笑,也不答,過了不一會四儿的聲音響起來:「二爺,車來了。」
常二爺看了看溫庭玉,見他也不轉頭,只好嘆了口气出去,轉身把門鎖上,帶上四儿回自己家去了。
溫庭玉听著窗外洋車遠去的聲音,看著躺在床上的李順。兩手合十握著李順的手,閉起眼睛:「老天保佑,你可一定要過的了這一關。」
溫庭玉念念有詞了大半個時辰,突然覺得手一顫,低頭一看,李順的嘴巴鼻子里竟都往外流著黑血。
溫庭玉心頭一顫,戲文里說的暴斃,不都是七孔流血而死?難不成李順竟是連第一關都沒撐過?他一急,眼淚就掉了下來。一只手拿起旁邊早就准備好的毛巾擦著李順流出來的血,一只手探到李順的鼻子底下,又趴在胸前听了听,有呼吸,有心跳,他這才松了口气。
可這血還是汩汩的往外流,擦一點流一點,溫庭玉急得握著李順的手貼在臉邊:「老天爺,我就這么一個親的人了,您可千万讓他挺過去。」
溫庭玉覺得李順貼在臉邊的手微微發著顫,心里松了點。他一邊幫李順擦著流出來的血,一邊說:「順哥,這么毒的藥你都撐下來了,可千万要再撐下去。你要是去了,這偌大個北京城,就真沒我能靠著的人了。」
溫庭玉看著李順的胸膛起伏越來越大,鼻血也漸漸的止了,心知這第一關李順算是撐過了,沒被這巨毒的藥給毒死。但他心下卻越來緊,雖然藥起作用了,可這后面更是難熬。溫庭玉見李順嘴角的血也漸漸的停了,就放下毛巾,用兩只手握著李順的手,心里想著到底怎么辦才能叫做不能按,又不能不按。突然他手一痛,又听見李順的嘴里發出了呻吟的聲。
藥力漸漸的發散起來,李順的喉嚨里開始只是低聲的呻吟,到后來竟變成了荷荷的低吼。他渾身青筋暴起,沒被溫庭玉拉住的手抓住身下的被子,另一只手緊緊的握住了溫庭玉的手,痛苦的在床上扭動著。
李順是個干粗活的,再加上痛到了骨頭里,手上用的勁之大豈是溫庭玉的細瘦受得了的。溫庭玉只覺得自己的手骨就要被李順捏碎了,可看到李順的樣子,又覺得自己的痛沒什么了。他咬著牙,忍著痛,另一只手拿起毛巾,給李順擦著冷汗說:「順哥,你要是痛,就別忍著,常二爺說了,這藥要發散出來才好。」
他話音才落,李順的喉嚨里突然傳來咕嚕聲,本來已經干了的嘴角又流出一縷鮮血。溫庭玉心里一跳,拿著毛巾要擦,就見另一邊的嘴角也有血流了出來。
溫庭玉看李順呼吸越來越急促,原本的低吼聲也听不見了,只听見他嗓子里呼嚕呼嚕的咕嚕聲,心知這是血吐不出來,都堵嘴里了。他放下毛巾,費盡力气把李順握住他手指的手扳開,這才站起身來,扳著李順的身子,要讓他把這口血吐去地上。
他抓著李順的兩只胳膊,拖著把李順的身子給拖到床沿。剛要轉個身把李順給扶起來,胳膊又是一陣痛,低頭一看,竟是李順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順的十指都掐進了溫庭玉的肉里,溫庭玉怎么掙都掙不開,只好下床,把李順的身子給拽著探出了床沿,李順的身子轉過來后,這才哇的一口,吐了一口鮮血在床邊。
吐出這一口血以后,李順才稍稍放開溫庭玉的手臂,靠在床沿不住的喘气,眼睛雖然還沒睜開,但臉上總算是抹了一絲血色了。
溫庭玉看著李順的臉色轉好,輕輕掙開他的手,拿起旁邊的毛巾,替李順擦著嘴邊的血跡,心下不住的念佛:「阿彌陀佛,看這個樣子,順哥是要醒轉過來了。」
他蹲在地上細細的替李順擦著臉上身上的冷汗,突然李順眼睛一睜,喉嚨里荷荷的低吼著,身子又開始痛苦的扭動起來。溫庭玉嚇了一跳,一下坐到了地上,而李順在翻騰的時候也從床上倒在了地上,正倒在他身邊。
李順哇的一下又吐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兩手掐著脖子開始痛苦的翻騰。溫庭玉坐在旁邊,嚇的臉色蒼白,眼見著李順的手越掐越緊,深深陷進他自己的脖子里。李順的眼睛越睜越大,眼珠似要瞪了出來,嘴唇發紫,舌頭也吐出來了,竟生生是要掐死自己。
溫庭玉心下發急,知道李順這是發起狂了。他爬著過去去掰李順的手指,哭著說:「順哥,你要掐就掐我,別掐死了自個儿。」溫庭玉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李順的手給掰開,他把自個儿的左手放進李順的手里,嘴里念叨著:「順哥,你要抓就抓我,別再傷自個儿了。」
李順似是能听到溫庭玉的話,抓著溫庭玉的手又開始喘著粗气的低吼,另一只手在地上抓來抓去,手指頭竟抓出血來。溫庭玉被李順握的冒了一身冷汗出來,但還是扶著李順的身子,小心著不讓他撞上床腳。
李順滾了半天,總算是安靜了下來,握著溫庭玉的手也沒那么用力了,可雙眼無神,過了一會就吐出一口血來。溫庭玉手忙腳亂的擦著,突然想起常二爺的話:「要被激得吐血,就把人參片嚼碎了喂下去。」
他暗怨著自己怎么把這么重要的話給忘了,他扶著李順坐在地上靠著床邊,又從腰間拿出早准備好的人參片放在嘴里嚼了嚼,再吐出來要給李順喂到嘴里。
李順牙關緊咬,靠在床邊低吟,除了吐血出來的時候,嘴根本張不開,只是從鼻子里喘著粗气。溫庭玉一只手喂不進去,另一只手又被李順握住了,他想了想,把嚼碎的人參片又放進嘴里,另一只手捏住了李順的鼻子,趁著李順張嘴換气的時候低下頭堵上李順的嘴。
溫庭玉只覺得嘴里一股子甜腥味,人參還沒喂下去,另一口血又涌上來了。他不敢离開李順的嘴,只是用舌頭擋著人參,用手壓下李順的頭,讓那口血都流到自己嘴里,咽了下去,又用舌頭推著人參讓李順咽下去。
好不容易等李順的喉嚨動了一下,把人參都吃下去了,溫庭玉這才放心。本來想离開,可李順竟開始反吮著他的舌頭。
溫庭玉睜大了眼睛,看著李順的眼睛。李順的眼睛緊盯著他,似乎要把他給燒掉。溫庭玉心下一顫,伸手往下一摸,李順的下体竟已經繃的僵直。原來常二爺的藥把李順激醒以后,又化去了那藥的毒性,原本留在李順体內的春藥就跟著發散出來了,這一層是常二爺也沒想到的。
李順的手壓著溫庭玉的頭,吮得溫庭玉也渾身躁熱起來,右手圈上了李順的脖子。倆人吻的難分難解的時候,李順的身子動了起來,下体尋著溫庭玉的下体,就是要找縫隙發泄。
溫庭玉覺出李順的下体在下面竄動,這才想起自己終究不是個女人,心下一黯,就要推開李順,無奈李順圈他圈的緊,他竟逃不出去。
溫庭玉掙著就要离開李順,可李順只當他是個女人,再加上欲火燒著頭,神智也不清楚,隔著衣物就開始動起腰,一下下的撞著溫庭玉的小腹。
這春藥甚是猛,李順的下体越漲越大,卻沒有發泄的途徑,嗓子里低吼起來,眼睛布著血絲,不一會,竟有血從鼻子里流出來。
溫庭玉心下發急,要這么下去,不就是要前功盡棄么?他心一橫,使盡全身的气力掙開李順,解開他的褲子就低下頭,埋進李順的下体。
常二爺的方子和藥很管用,李順的下体如今只是發紫,腫脹早就退了。但春藥發的猛,他的下体不正常的粗大著,還發著黑紫色,纏繞在上面的青筋一蹦一蹦的跳著。
溫庭玉乍看見這樣的東西,心下一懼,但一咬牙,閉著眼睛就含了下去。他一含上,就覺著李順的手按著他的頭,死個勁的往下按。李順下体的頭部頂在他喉嚨上,胃里一陣翻騰,可嘴被堵的嚴嚴實實的,怎么也嘔不出來。他雙手抓著李順的大腿,深深的掐了進去,但耳朵里听著李順從低吼變成呻吟,心里也松了些。他費力著動著舌頭,一邊含著李順的下体一邊想,這總比伺候王公公要來的好,況且自己心里不早就把自己給了李順。
溫庭玉含了半天李順的下体,也不見他發泄出來,倒是越來越大,撐的他的嘴好似要裂開。他心想這樣不是個辦法,要自己是個女人,倒是可以直接把身子給了李順,可自己是個男人,如何解了李順的欲?
他有點動心思要出去找個妓女回來給李順發泄,突然又想起來自己怕李順發起狂來衝到外面去而叫常二爺把門給上了鎖,而能使喚的四儿也給打發到二爺家去了。如今他出也出不去,叫人也叫不到,當下能救李順的就他一個,只能把他自己給李順了。
男人如何把身子給男人的方法他不是不知道,溫庭玉的心里恐懼的發著抖。他知道那玩那東西,必是要兩人柔情密意,借了膏藥慢慢的來才能做成,否則連性命都能玩丟。溫庭玉想,如果自己生把自己當成了女人給了現下的李順,恐怕是真要把自己的命給了李順了。
他听著李順的呻吟聲慢慢的痛苦起來,頭頂似乎又有東西滴下來,心知李順的鼻血又流起來了,若是止不住,李順也是死的命。
溫庭玉心一橫,為了李順,他已經把自己賠給了王公公,又把自己的身家都給了同仁堂,如今把命給了李順也無妨。只盼李順真能跨過這鬼門關,醒來以后能記得他的好處,他也不算白活了。
溫庭玉吐出李順的下体,站起來糾纏著把李順扶到床上,掙開了李順又湊過來的身子,站在床邊把自個儿的衣服脫下來。顫抖的爬到床上,扒著兩股便對著李順的下体坐了下去。
李順的下体碰到了他的臀門,磨磨蹭蹭的就是進不去,溫庭玉左右搖著,奈何隨著他自己的心越來越緊,下面也是越繃越緊。身子下的李順伸手握著溫庭玉的腰,腰開始往上挺,真的把溫庭玉當成了女人,硬是擠了進去。
溫庭玉只覺得下面好象已經不是自個儿的了,撕裂一樣的疼。他的牙咬著嘴唇,兩只手掐住李順的胳膊,痛得渾身發抖。可李順完全不管,胳膊上的青筋爆了出來,拼了命的把溫庭玉往下拉。
等李順動起身子的時候,溫庭玉已經痛的半厥過去了。下嘴唇上沒了一處好皮膚,血從溫庭玉的嘴上流下來,兩只手抓著李順的胳膊,把李順的皮膚也抓的都是血痕。溫庭玉只能覺得李順是把自己上上下下的?著,可下邊一點感覺都沒有,已經痛的木了。
李順越動越快,溫庭玉的意志也越來越模糊,只覺得自己的魂儿快要离体而去。溫庭玉心想,自己果然是把這條命給了李順了。他耳听著李順的呻吟越來越大聲,似是要發泄出來,心里倒也越來越寬,李順若是能發泄出來,指不定就能過了這一關,那自己這條命給的也值。
溫庭玉閉著眼,把自己的身子給了李順隨便折騰,終于在听見雞叫的同時也听見李順大吼一聲,隨即就不動了。他的心一緊,撐著睜開眼睛,看見李順倒在床上,胸膛起伏,呼吸卻是越來越平穩。
溫庭玉這才放下心來,常二爺說,天明的時候能消停下來,李順就算是救回來了。如今雞叫了第一聲,李順也平靜下來,想來是撐過了這一關。他這命給的也值,起碼李順被救回來了。溫庭玉心頭一寬,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李順身邊。
五
等溫庭玉醒來的時候,看見自己趴在床上,身上穿著褻衣。溫庭玉想,難不成自己還沒死,李順又怎么樣了?他心急要問,剛要起身,下身卻巨痛起來。溫庭玉呻吟一聲,又倒了下去。
常二爺坐在溫庭玉抄戲本的書桌前,看著溫庭玉抄的新戲本子,听見呻吟聲,轉頭過來。看見溫庭玉已經醒了,就坐到了他身邊:「溫老板,您還是趴著好,昨儿晚上可傷的狠了。」
溫庭玉倒是不擔心自己的身子,抓著常二爺的手就問:「順哥呢?他怎么樣了?」
常二爺拍著溫庭玉的手說:「您放心,人救回來了,只是昨儿晚上被那藥傷了元气,再加上又做了房事,体力不濟,我開了宁神的藥,喝了正睡著。」
溫庭玉這才松了口气,倒在床上說:「那就好,人救回來了就好。」
倒是常二爺愧疚的說:「溫老板,這藥我第一次解,沒想到會有春藥發散出來,不然怎樣都不會留您一個在房里的。我﹍﹍」
溫庭玉蒼白的笑了笑,打斷了常二爺的話說:「二爺,這一切都是庭玉的命,況且﹍﹍況且﹍﹍」他也不好再說下去,原本蒼白的臉上飛了一抹血色。
常二爺看在眼里,心下嘆了口气,這溫庭玉果真是個痴的。他也不好說什么,只是點點頭說:「您這兩天可要受苦了。您傷了里面,這外敷內補下來,起碼三四天才能下地,更不能行房。我帶了個家里的使喚丫頭過來,您先用著,等身子大好了再打發她回我那。」
溫庭玉急著說:「二爺,這我怎么好意思?」
常二爺笑著說:「溫老板,您也知道,我就愛听您的戲。您的身子要好不起來,我這不也是折磨自個儿呢嗎?您啊,放心養身子,五爺也說了,等您身子大好了,我們都支棱著耳朵等著听您的貴妃醉酒呢。」
溫庭玉心里一陣的暖,紅著眼圈,握著常二爺的手說:「二爺,您要喜歡听,庭玉沒事就去您府上給您解悶儿。」
常二爺拍了拍溫庭玉的手笑著說:「溫老板,這听戲還得去會館,跟著一幫票友捧您的場才叫听戲。這要我一個人听,怎么听怎么覺得別扭。您這心我收下了,現下您還是專心養病,我這兩天常來著,斷不能叫您和您義兄再病了去。」
常二爺頓了一下,站起身來說:「我得走了,還得回同仁堂那坐堂,回頭您叫四儿去我那抓藥。您義兄這兩天也下不了地呢,您得放寬了心,反正這人都救回來了,還怕以后沒見面的机會?」
溫庭玉飛紅了臉,知道常二爺的意思,怕他耐不住相思下地去看李順。他輕聲說:「庭玉知道,這兩天要勞煩二爺您費心了。」
常二爺笑笑出去了,溫庭玉這才趴在床上想昨晚上的事儿,臉儿飛的通紅。雖然下身一陣陣的傳來巨痛,心里卻是一絲絲的甜。他雖然是先被王公公玩了,可這身子說到底還是單給了李順一個,沒便宜了這北京城里的虎狼。他尋思著,自己往后就是李順一個人的了。
溫庭玉想,以后他也不用陪著小心,扮著嬌順做人了。得罪了那些顯貴就得罪了,反正自個儿有李順,以后不管這世道多亂,他都有個親人靠著。
他正想著,听見四儿的聲音說:「爺,我進來給您上藥。二爺吩咐的,您每兩個時辰就得上次藥。」
溫庭玉應了一聲,等四儿進來就問:「順哥怎么樣了?二爺說他什么時候能醒了沒?你沒事別老跑我這,去伺候他去。」
四儿笑嘻嘻的掀開溫庭玉的被子,輕手輕腳的替他上藥,一邊說:「爺,您就放心吧,二爺帶來的翠環伺候您的順哥呢。瞅您傷的這地方,我可不好讓個小丫頭過來幫您上藥。」
溫庭玉的臉上直發燒,啐了四儿一口:「呸,沒個長幼尊卑的,小心我攆你出去。」
四儿一邊上藥一邊笑:「爺才不會,您那么疼我呢。昨儿個也是怕傷著我才打發我去二爺家睡。往后儿您要真赶我,我也不走了。」
倆人正說著,突然听見一聲東西砸碎的聲音,翠環的叫聲從李順的房中傳出來。
主仆倆人對看著,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溫庭玉一著急,就要起來,卻牽動了下身的傷,呻吟一聲又倒了下去。四儿見溫庭玉又要起來,按著他的身子說:「爺,您可別動了,看看,又流血了不是?二爺吩咐您這兩天要千万好生靜養,您等著,我過去給您看看。」
說著就替溫庭玉蓋上被子,一溜小跑的過去李順的房間。剛到門口,就看見李順撐著坐起來,指著翠環罵:「?們這群婊子!別近大爺的身!」
四儿看見床邊散了一地的碎瓷片儿,就知道是李順醒了,翠環要給他喝藥,卻不知道怎么惹到了李順。他看翠環在門邊手足無措的哭,身上被潑了一身的藥湯,轉身看見他,賭气跑了出去:「你伺候去,我招誰惹誰了?被叫來伺候男人不說,還平白無故的被當成婊子。」
李順在床上罵:「?們這群下賤玩意儿!把大爺抓進來玩,不是婊子是什么?告訴?,大爺我就算嚼了舌頭也不便宜了?們這些賤貨。」
四儿心里一惊,難不成李順是以為自己還在宮里?那溫庭玉這兩天做的事儿他難不成都不知道?他有些為溫庭玉擔心,但只能開口說:「大爺,您出來了。這是您義弟的家,您現下睡的是我們家爺的床。」
李順突然看見一個白淨小廝站在自己眼前,再想了一下,剛才那小丫頭似乎穿的也是极普通的花布衣服,和自己被抓以后見到的那些女人穿的不同。他尋思著自己是不是罵錯人了,再一听是自己義弟家,他心想,那不就是溫庭玉的家?
他看著眼前的小廝說:「你是誰?庭玉呢?我怎么會在這儿?」
四儿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這李順果然是病的胡涂過去了。但他不敢多嘴,只站在門邊回話說:「大爺,您是病胡涂了,爺昨個晚上照看您,被您給傷著了,現下正跟床上躺著呢。小的是四儿,是爺的貼身小廝。」
四儿轉頭衝外面叫著:「翠環,?再幫大爺煎次藥。」又轉頭見李順臉色變了要下地,就緊著說:「大爺,常二爺說了,您這兩天都下不得地,我家爺也是。二爺還說,您這兩天先靜養著,以后見面的机會多著呢。您要有什么話跟爺說,跟我說就得,我給您當跑腿的。」
李順從小到大沒被人叫過爺,剛才在气頭上沒注意,如今平靜下來了,被四儿一通大爺,爺,二爺的一攪和,半天沒明白過來。他坐在床上想了半天,大概明白過來是自己被人救出來,又得了癲病把庭玉給傷了。
李順想問四儿這兩天的事情,可自己當下內里虛弱,四肢無力,就只靠在床邊上說:「你別爺、爺的叫了,我是個粗人,當不起爺這個名儿。你叫四儿,我叫李順,你以后叫我李順就得。庭玉傷在哪了?傷的重不重?」
四儿听李順問溫庭玉的傷,他更不好出口了。溫庭玉傷的那地儿,一看就知道昨晚上倆人是干什么了。這种事,非得自己開口說不成,他哪敢替溫庭玉說出來。只含混的答了傷了四肢,所以下不得地。
李順一听反而更急了:「怎么個傷法?骨頭折了沒有?」他心想,自己是個瘸子,別再害的溫庭玉也瘸了,他一個說雙簧打短工的,瘸了沒什么緊要,可溫庭玉是個紅角儿,要瘸了還讓他怎么活。
四儿答道:「爺的骨頭沒事,這個,這個﹍﹍」他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扯出個謊來:「爺是崴著腳了,常二爺說爺要想好的快些,就得在床上躺兩天,要不想好就且了。」
李順點點頭,雖然心里不信崴個腳連地都下不了,但溫庭玉是個細致人儿,又是唱戲的,說不定就是不能下地。他一醒過來就發了半天火,又為溫庭玉著了會儿急,如今心里安靜下來,頭一暈,就靠在床邊搖搖欲墜的晃蕩。
四儿上前,小心繞過了地上的瓷片儿,扶著李順躺下來:「大爺,您好生躺床上歇著。」見李順要開口,又接著說:「大爺,進了這門,您就是我的爺。剛才那丫頭叫翠環,是同仁堂坐堂先生常二爺的使喚丫頭,您有什么事叫她就得。我還得去給爺上藥,您有什么話要跟爺說的?」
李順想來想去,自己有好多話要問溫庭玉。他被什么人抓走了,又是被什么人救出來了,怎么會在他家,自個儿怎么就得了癲病等等等等,但臨了只說了一句出來:「你跟他說,好好養傷,往后見面的机會多了。」
四儿應了,轉身又回到溫庭玉那。他才一進門,就听見溫庭玉一連聲的問怎么了,他笑著走過來說:「是大爺醒了,還以為自個儿跟里面呢,把翠環好一通的罵。」
溫庭玉急著說:「醒了?精神好不好,有沒有不舒坦的地方?有沒有說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跟沒跟他說我的事儿?」
四儿掀起被子,拿著藥膏替溫庭玉上藥,嘴里說:「您啊,擔心擔心自個儿吧,我看大爺的精神比您好多了。再說了,那邊有翠環呢,大爺知道了這儿是您的家,絕不會再為難翠環。其它的事儿我都沒說,大爺問起來,我混說您崴了,常二爺不讓您下地。爺,這兩天的事儿,我看大爺病的胡涂,一概都不知道。您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怎么著都得知道著些,感激著您些吧。我尋思著,您要不好開口,那四儿幫您去說。」
溫庭玉搖了搖頭說:「你是机靈人,沒說出去就好。這些天的事儿,不許你跟順哥面前漏一個字出去,我不想他覺著欠我什么。再說,就算要說,我自己會張口,你別在一邊多嘴。對了,回頭你去幫我給翠環賠個不是,常二爺讓她來我這儿是幫忙的,可不是來受气的。」
四儿回著說:「爺,您就寬寬心吧。您啊,就是天天想著別人,才會落到今天這個樣子。大爺也說了,讓您好好養傷,往后見面的机會多了。」
溫庭玉一听李順這么說,眼淚怔怔的就掉下來了。四儿見溫庭玉不說話,自己也閉了嘴,只是輕手輕腳的繼續替他上藥。等到上完藥,溫庭玉還是抱著枕頭發著呆,四儿喚了一聲,不見溫庭玉回聲儿,就由著他自個儿想自個儿的心事,輕輕的退了出去。
這三四天兩個人都在各自的床上養傷,四儿權當了跑腿送信儿的,整天不停的兩個屋子中間竄。常二爺來了几次,但最近義和團鬧得凶,同仁堂里來看病的人越來越多。他也沒那么多閑暇時間過來。只叫四儿常去他那拿藥,又囑咐翠環好好的在溫庭玉這伺候,等溫庭玉身子大好了才好回去。
而翠環開始對李順還不理不睬的生悶气,時不時的跟四儿鬧著要回去。但几天下來混的熟了,才知道那天的事情實在怨不得李順。再加上李順本是個說相聲的,倆人處在一起總不會悶了去,漸漸的也不再提要回常二爺那的事了。
李順雖然傷的厲害,但他年輕力壯,几天細心調養下來身子好的飛快,十七那天就能下床走動了。而溫庭玉雖然已經能翻過身來,只是還是走不了路,再加上平日只進些補品,不吃實質的東西,身子變的越發的瘦弱了。四儿看在眼里,雖然心疼主子,卻也不敢在李順面前提起一個字來,只是暗恨李順不解溫庭玉的好,成天躺在床上就是跟翠環說笑,除了每天早起問候下溫庭玉,也不見再有什么表示。
李順能走路下地了以后,就到了溫庭玉的房子里來看他。溫庭玉剛吃過參湯,正睡著,他尋思著自己先出去,等溫庭玉醒了再過來,一轉身正和四儿撞了個正著。四儿見他看見溫庭玉睡在床上就要出去,冷笑著說:「大爺病重的時候,爺可是不眠不休的陪了大爺好几晚。」
李順知道四儿這是暗著罵自己不關心溫庭玉的身子。他心想,這四儿總是看他不順眼,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惹著他。但他想到四儿剛說溫庭玉不眠不休的陪了自己好几個晚上,心下感動,走到溫庭玉的床邊坐下陪著睡著的溫庭玉,看著他的睡容。
他看著溫庭玉的樣子,心底微微痛著。溫庭玉初二那天晚上找他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如今躺在床上的人嘴唇干裂發灰,臉色蒼白,臉頰都凹了進去,下巴尖尖的見不到肉。再看他放在被子外的那雙手,原本是瑩白圓潤,如今竟連青筋都看的見了。
李順心里想,這是崴了腳的樣子嗎?溫庭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若真是為了他才病成這樣,自己可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對的起庭玉了。
李順又想到這些天的事儿。打他醒過來就一直追問四儿,可四儿總是不肯說自己到底是被什么人擄了,又是被什么人救了,只說是溫庭玉認識的人救了他,送到這里來醫病。
他自己一直對自己被擄走以后的事情沒什么印像,只知道自己從林府告了假之后就在未英胡同里被人打暈。醒過來就是渾身赤裸的被綁在一個陰暗屋子里的床上,而自己似乎是被喂了春藥,總之欲火就亂七八糟的一直燒,然后就是一個個的女人進來和他干那檔子事。他如今只能想起初三那天的事情,之后的事情就沒什么印象,只是覺得自個儿好象一直發淫夢一樣變著法的被女人玩。
李順這兩天跟床上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招惹誰了,怎么會被帶到那么個淫窩里。溫庭玉又到底是認識了什么人,怎么就能把自己救出來。至于自己醒來前一天晚上的發了癲病的事情也是模模糊糊的,只知道自己好象在刀山上滾過一樣,似乎還和別人行過房。不過他也想不到是溫庭玉把自己身子給他了,只當自己又發了場春夢。
四儿看李順老實的坐到了溫庭玉的身邊,這才滿意的走進去,輕手輕腳的收拾屋子。他正收拾著,听見李順輕聲問:「四儿,庭玉的腳到底怎么樣了,怎么過了那么多天都沒好。你看他這樣子,活似大病了一場。」
四儿一邊干活,一邊冷笑著開口:「還能為了誰?這院子里還有誰能讓我們家爺成了這樣?」
李順心下一惊,難不成庭玉真是為了自己才病的?他急著開口:「四儿,到底怎么回事?庭玉怎么會因為我病成了這樣?」
四儿冷笑了一下正要開口,突然想起溫庭玉囑咐的話。如今自己替主子不值竟胡亂把事情說漏,這李順追問了起來,自己到底該怎么答?
四儿心里轉了十八道彎,終究覺得這事還是不能由自己說出來,便隨口說著:「爺不眠不休的照看您,結果受了風寒,又沒仔細調養,就變成這個樣子了。」說著看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對李順說:「大爺,我下去做飯了,您要吃點什么?」
李順雖然這兩天一直過的是被人伺候的生活,心里到底覺得不安,站起來就說:「我是有什么吃什么。你累了一天,不如先歇著,我既然能動了就由我做吧。」
四儿回嘴說:「大爺,您還是陪在爺身邊吧。爺這兩天不能下地,不知道有多想見您。您要是對他有心,就在這陪陪他﹍﹍」他停了停,終究沒繼續說下去,告退了一聲,轉身走了。
李順听四儿說的,竟一下怔在床邊了。四儿這話明著就是告訴他溫庭玉的心思了。他原真是把溫庭玉當弟弟的。如今知道了溫庭玉的心思,李順心就亂成一團了。
若溫庭玉是個女人,他肯定是把溫庭玉娶回家的。可溫庭玉是個男人,李順從來也沒想著自己也有一天會沾男風,這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終究沒有好結果。況且自己又是個跛腳窮漢子,而溫庭玉是個紅角儿,自己又拿什么和他好?還有他倆都是獨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若他跟溫庭玉好上了,他們又拿什么去傳宗接代?
李順杵在床邊,心里胡思亂想著,卻總是想起溫庭玉那天晚上問自己愿不愿意再養他。他如今回想起來,心底一陣的蕩,這才明白過來溫庭玉那天晚上的意思。他轉眼又看了看躺著的庭玉,心底又一陣的疼。溫庭玉好好一個人,為了他病成了這樣,也由不得他不動心。
李順心里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忽看著溫庭玉的眼睛?了兩下,慢慢的睜開了。
溫庭玉見到李順站在自己眼前,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眨了兩下眼睛,輕輕開口喚道:「順哥?」
李順听著溫庭玉低低柔柔的嗓音在自個儿的耳邊響起,心中就是一蕩,庭玉從小的樣子一陣的從他心里走過去,一直到了那天晚上溫庭玉躺在他怀里的情景。他臉一紅,坐到床邊說:「庭玉,你醒了?」
溫庭玉見李順臉紅,自己就想起了十二那天晚上的事情,臉上也是飛紅著。他也不答李順的話,只是羞的往床里面靠了靠,轉了頭不看他。
李順哪知道溫庭玉的心思,但看他蒼白的臉上飛了血色,躺在床上偏著頭嬌羞的樣子,只是看的呆了,覺得論模樣,無論男人女人都比不上現下的溫庭玉。
倆人就這么靜了好一陣,溫庭玉終究想起李順不知道那晚上的事,心下有些惻然,轉過頭要坐起來。
李順見溫庭玉要坐起來,伸手把他按下去說:「庭玉,你身子不好,好好躺著,別起來了。」
溫庭玉順著李順的手躺下去,兩手抬起來,握住李順的手說:「順哥,你怎么下地了?身子支持的了嗎?你要是難受,就叫四儿過來攙你回去。」
李順見溫庭玉抓住了他的手,直覺著要抽出去。但耳朵里听見溫庭玉的問話,竟句句都是關心著他。李順心下覺得一陣的顫,眼睛紅了起來,手蓋上了溫庭玉的手說:「庭玉﹍﹍你﹍﹍何必呢?我就算是你義兄,到底還是個瘸子下三濫﹍﹍」
溫庭玉一听眼睛就紅了,掉著眼淚說:「順哥,你何必糟踐自己。況且,你是瘸子也好,癱子也罷,無論你是下三濫還是叫花子,就算你是個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我﹍﹍我﹍﹍」溫庭玉看著李順的眼,輕輕的說:「我都跟著你。」
李順看著溫庭玉熱烈的眼睛,有點不知所措。他沒想到溫庭玉這么直接的就把話說出來了,心下甜甜酸酸的,有些儿個顫,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感動。他看著溫庭玉柔美蒼白的臉龐,有點想就俯下身去抱住溫庭玉,可轉念間又想起了他們倆娘的面容,心下一凜,頭低下去躲著溫庭玉的眼睛說:「庭玉,你們溫家就你這一個獨苗,你娘還指望你給溫家傳宗接代。況且我﹍﹍我﹍﹍」李順想起他娘從小教訓他的話,咬了咬牙說:「我到底還是得延續李家香火的﹍﹍」
溫庭玉听得李順這么說,宛似天上打了個焦雷,看著李順發起呆來。原來自己到底不能待在李順的身邊靠著他,就因為他是個男人,所以只能當李順的弟弟。可打他進了戲班子,段師傅就刻意拿他當了女孩子來養,學的都是女孩儿家的行止心思,漸漸的他自個儿都不大拿自個儿當男人看了,更不要說什么傳宗接代。如今李順這么一說出來,他才清清楚楚的意識到自己終究是個男人,自個儿喜歡李順的心思再怎么強烈,到底也赶不上女人。
溫庭玉沉沉的吐了口气,臉色蜡黃的躺在床上。他也不看著李順了,只呆呆的看著床頂,嘴唇顫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順看著溫庭玉這個樣子,心底跟割過去一樣的痛。如今叫他再拿溫庭玉當自己弟弟看,恐怕他自己也不成了。可他娘的話他不能不听,還有溫嬸也盼著溫庭玉能為溫家延續香火,兩個老人家已經死無全尸,他不能再違了她們生前的心思。
他咬了咬牙,抽出手說:「咱倆的娘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咱們繼承香火,咱們倆要是好上了,兩位老人在地底下也不瞑目。」
溫庭玉一听,反而哭了起來:「我娘要是真尋思著讓我繼承香火,就不會把我往戲班子送。如今讓我﹍﹍我﹍﹍」溫庭玉頓了半天,這自己早就沒法喜歡女人,早就當自己是女人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只得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掉眼淚。
李順看著溫庭玉掉眼淚,手就要伸出去替他擦眼淚,可到了一半,又停在半空。溫庭玉看也不看李順,只是一直哭,也不說話。倆人就這么僵持了好一會,听見四儿在外面喊:「大爺,飯做好了。」
李順應了一聲,咬了咬牙,攥起拳頭,起身走了出去。
溫庭玉躺在床上,跟沒魂儿了一樣看著床頂,眼淚就一直這么流著。自己做了那么多,李順終究是不肯跟他在一塊儿,那要他以后怎么辦?李順就在他身邊,他是再也沒法子把自己再給別人了,可李順又不肯讓他跟著,自己往后要怎么活下去?溫庭玉听著李順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覺得自己的心跳也要隨著這腳步聲去了。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4-28 14:23 編輯
]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09-6-2 21:05
溫庭玉躺在床上,思來想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辦才好,突然胃里一陣的翻騰,喉嚨里一陣甜腥,他轉身衝著床下哇的吐了一口睡前剛喝下去的參湯。
溫庭玉這几天一直進的是流食,胃里能吐的,除了水還是水。等四儿端著湯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溫庭玉慘白著臉在往外吐膽汁。他嚇的赶快把溫庭玉扶到床上,給溫庭玉順著气儿,又緊著把翠環叫過來說:「?跟著伺候著爺,我去請常二爺過來。」說著看溫庭玉總算是消停下來了,拔腿就往外跑。到了門口的時候,他正看見听見聲音往屋子里跑過來的李順,停下來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后,又往門口跑出去了。
李順跑進屋,正看見翠環在收拾地上吐出來的東西,見他進來,衝他笑笑,又低頭收拾。溫庭玉躺在床上,臉上一絲血色都沒了,嘴唇邊上沾了點剛吐出來的穢物,緊閉著眼,竟是半厥了過去。
李順一看,心都揪起來了,三步并做兩步的跑到了溫庭玉身邊,握著他的手,又跟翠環說:「翠環,勞駕?去幫我拿條巾子過來。」
翠環點點頭,把收拾好的穢物拿出去,轉頭又拿了條汗巾進來給李順。她本來想跟李順說什么,可看李順一瞬不瞬的看著溫庭玉,輕輕的幫溫庭玉擦著嘴邊身上的穢物,心下什么都明白了。她嘆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李順也沒看翠環,只專心幫溫庭玉擦著身子。他看著溫庭玉半厥過去的樣子,一邊后悔自己剛才的話。
溫庭玉為了他把身子毀成了這樣,可見用情之深。可這一番深情就被他用傳宗接代四個字給輕輕帶過了。李順心里痛得直顫,沒想到溫庭玉被他几句話就傷成了這樣,才短短一會儿的時間,溫庭玉的病似乎重了很多,看起來一副隨時香消玉殞的樣子。
要是溫庭玉就此病下去,死了怎么辦?李順心里一緊,握著溫庭玉的手就緊了起來。他心想,庭玉要死了,那他恐怕這輩子都活不好,更別提什么傳宗接代。李順想著溫庭玉的好,伸手把還留在溫庭玉臉上的淚跡抹去,摸著溫庭玉的臉說:「你的心我明白,你可別死了,不然以后要我養誰去?」
常二爺很快就過來了。一進屋見溫庭玉是半厥過去了,連忙伸手掐溫庭玉的人中,一邊說:「四儿,我交代過溫老板要靜養,切忌動气,你怎么都沒听進去。」
四儿站在下面應著,眼睛狠狠的盯著李順:「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招惹我們家爺,這院子里有誰還能招他動這么大的气?」
常二爺看著站到了一邊的李順。李順滿臉都是著急上火的樣子,眼睛一直不离他和溫庭玉,似是想問他溫庭玉的病情又不敢開口。常二爺心下嘆了口气,心想,這就是命,隨這兩個鬧騰吧。
他見溫庭玉漸漸醒轉過來了,這才坐到一邊,開始給溫庭玉號脈。李順在一邊小心的問:「二爺,庭玉到底是什么病?」
常二爺抬眼看了眼李順,又看了看四儿,見四儿微微搖頭,心下了然,閉起眼睛繼續為溫庭玉號脈。過了一會儿才站起來說:「溫老板不過是受了風寒,前些天過于勞累,加上身子原本就單薄。只是今天急气攻心,身子支持不住才會厥過去。」
他站起身說:「溫老板這病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心病好了,身子也就好了。」他看了一眼李順,又轉身往外走:「四儿,你跟我去同仁堂抓藥。」
常二爺剛出了門口,就听翠環說:「老爺,我看大爺身子好的差不多了,這儿也沒什么我做的事儿了。」
常二爺看了看四儿,見四儿點點頭,就說:「那成,?自己回去,路上小心著點。」說著繼續往同仁堂那走。
溫庭玉的小院里就剩下了躺在床上的溫庭玉和一邊的李順,溫庭玉自從醒轉了以后就看著李順,一眨不眨的,看得李順臉通紅。他干咳了一聲,站起身來說:「你吐了那么多東西,我拿碗水來給你漱漱口。」
溫庭玉突然一把拉住李順說:「順哥,你別走,你﹍﹍你再讓我看看你。」
李順听得溫庭玉委屈的話音,心里好象被死勁抓了一下。他心疼著坐下來:「我不過是去拿碗水罷了,你吐了膽汁出來,嘴里必定不好受。你要看,往后隨你看個夠。」說著拍了拍溫庭玉的手,走去拿水。
等他拿了碗水轉了回來,就看見溫庭玉撐著起來,靠在床上伸著頭看他。李順笑著說:「我又不會走了。你干嘛起來?來,用這水漱漱口。」
溫庭玉看了看李順,拿起水碗漱口,一邊還偷眼瞧著李順。李順心下奇怪,問:「我臉上長了什么?你干嘛一直看?」
溫庭玉放下水碗,摸著李順的臉說:「順哥,我這是怕我自個儿發夢呢。我剛才厥過去的時候,听見你說的了,你再說一次給我听听。我﹍﹍我怕只是我自個儿發夢夢到的。」
李順嘆了口气,抓著溫庭玉的手說:「庭玉,你的心我明白。你可別死了,不然你要我以后去養哪個?」
溫庭玉的嘴唇顫著,眼淚斷了線的掉下來,李順替他擦著眼淚說:「別哭了,再哭坏了身子。」
溫庭玉抓著李順的手,問著:「那傳宗接代的事儿怎么辦?」
李順反握著溫庭玉的手說:「還想這東西干嘛?我既然要和你好了,自然不會再理會那种事情。回頭等咱們都入土了再跟咱媽請罪。你現下好好養病,別再為這事儿操心了。」
溫庭玉靠進了李順怀里,小聲哭著,覺得自己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靠到了李順身邊,真真正正在北京城里找到一個能扎下腳的地方了。
溫庭玉的心病一解,身子自然好的也快起來,不出兩天就能下床走動了。四儿見李順總算是知道了主子的一片心,對李順也有了好臉色。李順一直要問他們自個儿月初被擄走的事儿,可溫庭玉總是把話岔到其它地方,而四儿就一問三不知,漸漸的李順也把這事給忘了,每天只是陪著溫庭玉。
六
二十七那天的晚上,李順看著溫庭玉跟小院里擺了一桌酒菜,把他拉過來就坐。他看著桌上的好酒好菜,再看身邊溫庭玉殷勤的為他倒酒,不明所以的問他:「庭玉,今儿個什么日子?四儿呢?」
溫庭玉笑著說:「我打發他去別處睡了,今儿晚上就咱們兩個。順哥,你怎么自個儿都忘了,今儿是你生日。」說著就舉起杯說:「順哥,庭玉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李順這才想起來今天好象的确是他生日,只是從他娘死了以后他就沒再過過生日,漸漸的連他自個儿都忘了,難為溫庭玉還記得。他傻笑了一下,也拿起杯子說:「沒想到你還記得,我都忘了。」
溫庭玉和李順碰了杯,喝了酒,坐在了李順身邊嬌笑著說:「順哥,只要是你的事儿,我都不會忘。只盼咱們兩個能年年這么過生日才好。」
李順听著溫庭玉軟語在邊上吐著,有些儿的心馳蕩漾,恍惚了一下,握住了溫庭玉的手說:「當然了,只要我沒個什么三長兩短,肯定會跟你身邊的。」
溫庭玉抬手掩住李順的嘴說:「順哥,大生日的,說什么不吉利的話。」說著又笑道:「今儿個高興,你坐好,我唱出貴妃醉酒給你看。」說著就站起身,拿起一杯酒,走到小院中間,亮起了平板,開口唱著:「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离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宮。」唱畢抬手,就著手邊的酒杯一口飲下,開始作起身段。
溫庭玉雖然沒穿戲裝,但仍是丰姿綽約,蓮步輕移,再加上天上的一彎明月,竟真的好似貴妃賞月進了小院。李順不懂戲,只覺得溫庭玉舞步輕飄,身段如扶風弱柳,眼波流轉,看的都是自己。他雖然要和溫庭玉在一起了,可兩個人身子都才好,平日里也只是靠在一起說說話。如今溫庭玉使出了渾身解數唱起這出貴妃醉酒,真個成了那百媚千嬌的楊玉環,從頭到腳沒有一處地方不似女人,不胜女人。這李順哪見過這樣的溫庭玉,一時間竟看得痴了。
那邊溫庭玉正唱到:「同宵捧金盅,高裴二卿接手捧。人生在世如春夢,奴且開怀飲數盅。」腳步輕移,走到了李順身邊,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眼波流轉,媚看著李順,仰頭把那杯酒喝下。
李順只覺得自己剛才喝的那杯酒直直的從肚子里燒了上來,燒的自己滿臉通紅,口干舌燥。他轉過臉,拿起酒壺,又倒了一杯,直著脖子喝下去。卻忘了哪有人用酒來解渴的,身子越發的熱了。
而溫庭玉連喝了三杯,臉上也如添了胭脂般通紅。看著李順的眼睛柔得似要滴出水來,一邊做著身段,嘴里一邊打著板子。最終一個下腰,叼住了李順手中的杯子。
李順一惊,手下意識的捏緊,低頭看著溫庭玉。溫庭玉沒咬走杯子,就停了下來,一直看著李順。
倆人對視了好久,李順才惊醒的松開手,讓溫庭玉把酒杯叼走。卻覺得渾身燥熱,本是涼風習習的晚上,他竟出了一身的熱汗。而溫庭玉本該一挺腰站起來,把整杯酒喝下去的,可他叼著酒杯的嘴輕輕一揚,把酒杯摔出去,腰一松,竟躺倒在了李順的腿上。
李順看著溫庭玉就這么百媚千嬌的躺倒在了他腿上,一下就不知道該干嘛好了。他渾身燥得好象進了火焰山,又覺得剛才喝的酒不但燒上了頭,也從一直往小腹下面燒。而溫庭玉的臉也是越來越紅,看著李順的眼睛漸漸的蒙上了一層霧,胸膛急速的起伏著。
倆人就這么對望了好一會,李順卻突然大叫了一聲:「好!」然后鼓起掌來說:「怪不得你是京城的第一的名角儿,唱的真棒。庭玉,過來听我說段相聲。」
溫庭玉的眼睛一下就黯下來了,到底笑著站起身來說:「也好,不如咱們兩個演雙簧,就演咱們小時候看過的那段。」
李順跟逃似的跑進屋,找了個合适的桌子搬出來。剛才那种燥熱的感覺還沒退,如今他的心好象揣了個兔子在怀里一樣亂蹦著,心想,還好自己反應的快,不然就要唐突了溫庭玉了。CE63F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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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順至今還是想不明白,男人到底該怎么跟男人好,但自己喜歡溫庭玉這份心是沒錯的。平日里兩個人靠得近了,他也亂撞般的有反應,但總不好跟溫庭玉說。他心想這男人和男人,的确不合天理啊,難不成讓溫庭玉用嘴幫他?
他一邊搬著桌子往外走,一邊想這個事情,越想越邪乎,抬頭一看,溫庭玉正站在他面前。李順使勁搖搖頭,把剛才的骯髒思想搖出去,對溫庭玉說:「我平素是在后面的,你坐前面。」
溫庭玉點頭,笑著拿了個酒杯過來,坐在了椅子上,李順就藏到了后面去。
酒杯一拍,李順就在后面說:「今天二十七,我男人出去去看戲。」
倆人就這么學著,一直到了摸石頭找東西那一段。李順蹲在地上當石頭:「哎呀呀,我的錢袋不見了,我東找找,西找找。哎?這塊石頭,不就是我剛坐過的嗎?」
溫庭玉第一次說雙簧,竟和李順配的天衣無縫。他摸著李順的頭,張著嘴配著李順的聲音:「指不定掉這了,我左看看,右找找,哎?怎么沒有?我繞著石頭找一圈。沒有?不對,我再找一圈,找兩圈﹍﹍」
原來的本子里,前面的人會越繞越快,最后繞的暈頭轉向的開始追打張嘴說話的。可溫庭玉繞得越來越快,居然一點都沒有停的意思。李順看的直眼暈,心里倒起了相爭的念頭,雖然看的眼暈,但嘴還是不停的數著,一直數到了上百圈,這才喘不過气的說:「庭玉,停下來吧,我敗給你了還不成。」
話音剛落,走到他旁邊的溫庭玉突然衝著他就倒了下來。
李順一看,連忙伸手接住溫庭玉。他低頭一看,溫庭玉兩眼緊閉,好似厥了過去。這一嚇可不輕,他急著叫:「庭玉!庭玉!都是我不好,不該玩這一出的。」
李順看著溫庭玉的樣子,悔得腸子都青了,心想,自己沒事跟溫庭玉逞什么口舌呢?他是動嘴,溫庭玉可是在動身子。這段繞得那么快,他自己都喘不上气了,溫庭玉可不更難受?再說,大病初愈的人,怎么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他越想越懊悔,抬起一只手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子,卻突然被人拉住了。低頭一看,溫庭玉睜著眼衝著他樂,哪里有一點病的樣子?
「你﹍﹍你﹍﹍」李順看著溫庭玉,才知道自己是被他耍了。可他到底還是擔心溫庭玉的身子,開口問:「庭玉,你身子真沒事?覺沒覺著得身子發冷?」
溫庭玉把李順的手拉下來,放在自己的臉邊:「摸摸,還是熱的呢。我從小繞圈子繞大的,再快也不會暈,想跟你玩下罷了。」
李順點點頭說:「我倒沒想到這一層,你沒事就好。」說著就要放開溫庭玉,卻被溫庭玉一把拉住:「順哥,說不暈是假的,這么快呢,弄的我腦瓜仁子疼。可我這腳是崴著了,要不怎么倒了?我站不起來,你把我抱進去躺著好不好?」
李順一听這話,心又開始亂跳。他抬頭看看溫庭玉的臉,心里又覺得自個儿的想法齷齪的緊。他的臉「噌」的一下紅到了脖子根,但到底還是把溫庭玉抱起來往屋子里走。
溫庭玉窩在李順的怀里,一動不動的。一直到李順把他放在了床上,幫他脫了鞋襪要替他揉腳,卻發現他一雙腳瑩白剔透,哪有瘀痕的樣子?
李順抬起頭,看見溫庭玉衝著他扮鬼臉,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他心下笑著想,這庭玉,到底還是小孩子脾气。
李順拍拍溫庭玉的腳,站起來說:「你躺躺吧,就算腳沒崴著,剛才那上百個圈子也肯定累著你了。我出去收拾東西。」說著就要出去,卻被溫庭玉猛的在后面抱住。
溫庭玉抱得极緊,兩只手向著下面摸過去,李順渾身的火「騰」的燒了起來,連忙抓著溫庭玉的手說:「我出去收拾東西。」
「順哥,你別忍著,女人能做的,我也能做。」溫庭玉的聲音從李順背后傳過來,「我﹍﹍我﹍﹍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李順轉身看著溫庭玉:「什么我的人?」他听著溫庭玉的話,腦子里卻整個儿八丈金剛,完全摸不到頭腦。
溫庭玉也不答話,摟著李順的頭,輕輕的拉近了自己,側頭就吻了過去。另一只手輕輕的揉著李順的下体,囈語著:「我什么時候都是你的人。」
李順只覺得自己体內的火越升越高,再加上溫庭玉吻他吻的如膠似漆的。他也顧不了那許多,抱著溫庭玉躺倒在了床上,隨手放下了帘子。
第二天四儿回來的時候,溫庭玉和李順還沒起身。他悄悄隔窗看了,心里悶笑著就去收拾院子,心下念著佛,自己主子做了那么多,如今總算是償了心愿。
溫庭玉醒來以后,就一直和李順在屋子里玩到晚上。他第二天接了會賢堂的堂會,不敢玩的太過火,倆人多還是摟在一起柔情蜜意的說說話。
溫庭玉想起昨天的雙簧,坐在床上說:「你昨個在后面耍我,我今儿個也要耍回來。」
李順坐在他身后抱著他說:「那不成,還得弄桌子椅子,很麻煩的。再說我腿上有殘疾,你要讓我繞圈子,我非絆下來砸著你。」
溫庭玉笑著說:「咱也不弄那個勞什子,不如這樣,我說話,你做事儿。我說什么你做什么,那不跟雙簧一樣?」
李順咬了一下溫庭玉的耳垂:「就你花樣多,成,你說吧。」
溫庭玉笑著說:「那成,我可開始了啊。」他听李順應了一聲,就暗笑著說:「我今儿個心情好,想跟床上拿大頂。」
李順一听嚇了一跳:「哪有跟床上拿大頂的?你行行好,我跟地上翻給你看還不成。」
溫庭玉靠在李順的怀里,笑得花枝亂顫的說:「不成,你就得在床上拿。」
倆人笑鬧了半天,又纏綿起來。等李順在溫庭玉的嘴里出了精,溫庭玉下床拿了茶杯漱口,轉眼又看見桌子上放著的絲帕子。
他想了想,拿了那帕子回來,蒙在臉上,坐在床上說:「順哥,幫我把這帕子拿下來。」
李順也不知道溫庭玉到底在搞什么花樣,抬手拿了,扔到一邊,又摟著溫庭玉說:「好庭玉,要不,下次我幫你弄?」
溫庭玉覺著帕子离臉而去,心下一陣的激動,反摟著李順就吻起來。李順坐在溫庭玉的身后,兩手從后面伸過去揉著溫庭玉的下体,頭探著過去跟溫庭玉吻的難分難舍。一直到和溫庭玉一起喘著出了精以后,溫庭玉才在他怀里說:「順哥,剛才那帕子,就當是喜帕。從今往后,我就是你一個人的,不管以后這世道怎么變,你可千万別丟下我。」
李順心下激動,抱著溫庭玉說:「我怎么能丟下你,可你以后就要跟著我吃苦了。」
溫庭玉抬起頭說:「順哥,我不會讓你苦著的,只要我還能唱一天,咱倆就不會有苦日子過。」說著又親了過去。
一個晚上又是亂七八糟的過去,可溫庭玉第二天卯時的時候還是撐著起了身。今天這堂會,他特意通知了常二爺和劉五爺,就是要讓這倆人听的,所以不能不去。他轉身看了看李順,心里甜的跟抹了蜜一樣,只覺得自己從今以后的日子都不一樣了。以前他唱戲是為自己活命,如今是為了李順,為了那些真愛他戲的票友。
他俯身親了一下李順,轉身走出去換衣服。四儿早早叫了洋車候在門口,跟著他一起去了會賢堂。
李順起身的時候溫庭玉已經走了,外面已經是近巳時的時分。李順坐在床上,想著溫庭玉昨天讓他掀帕子的事情,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感動。但想著后來的話,心下覺得自己再這么下去實在欠妥。溫庭玉再怎么說也是他的人了,他怎么著都得養著溫庭玉。如今練攤儿和林府的差使都是將夠糊口,無法供養他們兩個人。就算溫庭玉唱戲掙了再多的錢,那都不是他的。自個儿是個男人,哪能靠著溫庭玉過活。
他跳下床,穿上衣服,決定先去林府問問自己能不能做些掙的多的事儿。李順心想,如今只能騎驢找馬了。
到了林府,管家林瑞對他倒是客气。但他失蹤了一個月,人人都當他死了,自然林府原來的差使也會不為他留著。林瑞對李順展了張賣身契說:「李順,你要是真想往上攀,先得簽了契,當了長工才好用你。」
李順想了想,自己要把自己賣了,那就要住進林府,往后和溫庭玉見面就難了。再說這一簽就是一輩子,自己所有的行動都受制林家,到底能不能往上爬也不知道。他考慮了一陣,最終還是回絕了。
如今林府的差使沒了,自己又沒其它的本事,雖然相貌不錯,卻是個瘸子。李順知道自己這樣子沒几個店鋪愿意要,思來想去,還是去找自己師傅商量商量再說。況且自己失蹤了一個月,也該給他老人家請安了。
他邊想著邊往他師傅家走,剛到了他師傅家的胡同口,就被六猴儿給叫到一邊去了。
「李順,你可享福了,掉進了溫柔鄉。那溫庭玉真有辦法,還真把你救出來了。」六猴儿見到他就滿嘴酸溜溜的說。
李順楞了一下,才省起來六猴儿說的是自己被擄走的事,便說:「狗屁!那哪是溫柔鄉,整個一淫窩,我差點小命不保。對了,你知道我被擄哪去了?庭玉到底又找了什么人救的我?」
六猴儿見李順對那會儿的事情沒印象,自己也不敢說。高寶貴在走之前把他和白三都叫到一小屋子里,千叮嚀万囑咐李順被宮里擄走的事情絕不能跟別人說,更不能在公眾的地方說,否則他們兩個恐怕會連自個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六猴儿對著李順干笑了几聲,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拉著他神秘兮兮的說:「李順,有份發達的活儿,你干不干?」
「你個上竄下跳不安生的,缺德的事我可不干。」李順赶忙說,六猴儿這小子,成天淨做白日夢想發財。
「切,天地良心,我六猴儿能干缺德的事儿嗎?知道西直門那邊有洋人工厂在找人吧。今儿個可好,有個洋人說了,要找人去洋人一個叫美利堅的地盤上采金子,報名就給條洋人毛巾,嘖嘖,多闊綽。三師兄、我、還有一窩脖,我們仨都報上了,結果那窩脖他老婆尋死覓活的不肯讓他去﹍﹍」六猴儿唾沫星子亂噴,指手畫腳的跟李順說起來。
「得得得,我知道了,你們這是少個人,找人頂包那。」李順打斷六猴儿的話,也明白過味儿來,「我不去,去洋人地盤,哪輩子還能回北京來?」
「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說了,坐船過去,倆月就到。那邊是洋人地盤,洋人的東西遍地都是隨便拿,要不怎么毛巾隨便給呢?還是金山遍地,叫咱過去挖金子去。旁邊那翻譯說,咱簽的契都是五年的,月錢比在大戶人家干一年的還多。再者說了,過了五年人家還用船把咱們送回來呢。這發達差事儿,我是沒見過了,也虧三師兄有辦法,真擠進去報了三人的名儿。」六猴儿興奮的說著,李順也有點動心。
五年沒多久,從洋人那邊回來,撿了金子,販了洋貨,可不就是和林府老爺干一樣的事儿了?李順又想起溫庭玉昨儿晚上的話,又想到自己在北京的确是沒有出頭的机會。心想,他好歹也是個男人,絕不能跟家里吃庭玉的軟飯。
李順也沒細想溫庭玉也是個男人,總覺得自己不該靠著溫庭玉,怎么著也該溫庭玉靠著他才對。他開口對六猴儿說:「我總得回去跟庭玉說一聲。」
「那可得赶快,今儿下午就從前門那上火車去天津搭船了。」六猴儿說。
「這么急?」李順一听這話就有點猶豫,溫庭玉今儿個白天有堂會,他要是下午就走,恐怕是見不到溫庭玉最后一面了。他們兩個的關系昨儿個才定下來,今天就走,他怎么想怎么舍不得。
「你要去,就給我個准話,要不去,我還去拉別人。你去西直門那邊瞧瞧,那個叫熱鬧。」六猴儿見李順猶豫,轉手就要走。
李順想了想,最終咬了咬牙,心想,男人大丈夫,沒點魄力不就成了婆娘。他拉過六猴儿說:「你告我個准地方准時辰,我先跟庭玉打聲招呼,回頭過去跟你們碰頭。」
六猴儿點點頭,把時間地點都告訴李順,臨走了說:「以后就看咱師兄弟在洋人地盤上逞威風了。」
李順點點頭,轉頭往回走。他心下琢磨著,那時辰,估摸著庭玉是赶不上回來了,自個儿又不能不辭而別。他一邊琢磨著一邊轉到大街上,轉眼看見了寫字儿先生。
「先生,您幫我寫封信,大概就是說,我去洋人地頭奔前程去了,一定要混得人模人樣的回來養他,讓他等我五年。不管我發達不發達,過五年一定會回北京找他,絕不是丟下他不管。對了,一定要說我走的急,不能見他最后一面,可我拿了他一樣東西做紀念,就當以后他跟我身邊儿一樣。」李順站在專幫人寫字儿的書生面前,遞過去几個大子儿。
那書生拿起一張紅框的紙:「抬頭寫什么?」
「庭玉。」李順傻笑著說,「就是那個溫庭玉的庭玉。」
那書生點點頭,提筆寫起來,不一會就寫好一張,遞給李順:「你媳婦儿真有福,就是這名儿怪,像個男人。」
李順也不答話,笑著拿過那封信,轉身走了。
李順進了家門,心里卻越來越不舍,溫庭玉前晚上唱戲的樣子似乎又在他眼前重演著。自己如果就這么走了,溫庭玉會不會怨他?會不會從此不理他?他答應了溫庭玉不离開他,可這話他才說,就轉頭要离開他好几年,他自己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
他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終究還是下了決心走。他在信上寫的清楚,相信溫庭玉會理解他,也會等他。自個儿是個男人,失了這次机會,往后想要養家糊口就只能靠自己賣藝了。
李順咬了咬牙,走進書房,從怀里掏出那張寫字儿的幫他寫的信,放在了溫庭玉平常抄本子的桌子上。他看了看擺的地方,又把溫庭玉已經寫過字的紙放在一邊,把自己那張紙放在正中間。抬頭又看見這桌子對窗戶,伸手拿過一張鎮紙鎮在了那信上。
他又看了看四周,尋思著拿點什么東西做紀念,終于看到溫庭玉昨晚上蒙在臉上的帕子就掉在枕頭邊。他拿過來,仔細疊了,揣進怀里,又在屋子院子里好好看了一圈,這才走出了院門。又去了自己原來那個大雜院收拾了几件衣服,李順看天色不早了,這才奔去前門,正赶上火車,离開了北京。
這邊李順离開北京,那邊溫庭玉還在唱著堂會。
剛剛演了一出盜仙草,現下是別人在唱,溫庭玉在下面歇了一會,卸了粉彩又重新上粉揉紅,今天的壓軸是他的貴妃醉酒。
常二爺和劉五爺都在下面,所以溫庭玉賣了力的唱,換了滿場的瘋狂叫好。溫庭玉想,為什么自個儿以前唱戲的時候沒注意過,其實這北京城里也并非都是虎狼,真心喜歡他唱的人還是不少。看看下面那些人的高興勁儿,他也欣慰。
只不過這北京城里只有一個他能靠著的人罷了。溫庭玉想起李順,心下笑著,勾臉的手也停了下來,只想著李順這兩天的樣子。
他正想著,忽听的四儿過來說:「爺,張芝棟說那出牡丹亭要改,回頭他們給你送新本子過來。」
溫庭玉收了心思,轉頭對四儿說:「怎么又要改,上次給我的那本我都抄的差不多了。」
四儿回話說:「他說這次他們管抄,改好了就給您送來,估摸著明后儿就得。」
溫庭玉點點頭:「他們肯抄就好,你去把我桌子上抄好的那些燒了吧,省的回頭再亂了。記得單燒紅框的,你不識字,別燒錯了。對了,今儿晚上我請常二爺和劉五爺吃飯,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再去丰澤園叫桌菜。」然后轉頭繼續勾臉。
四儿應了一聲,退了下去,一溜小跑的跑回家,先燒了桌子上的紅框紙,又跑去叫菜。心下有些奇怪為什么李順不在家待著,但他也沒細想,只估摸著李順可能出去干什么了。
七
一直到送走常二爺和劉五爺,李順也沒回來,溫庭玉開始坐立不安。他想去找,又發現自己除了雙簧黃和那几個徒弟以外,不認識任何一個跟李順有關系的人。可現在要去雙簧黃那,又太晚了。
溫庭玉心下安慰自己說,李順大概是和朋友在一起忘了時辰,等下就能看見。結果他一直等到了大天光也不見李順回來。溫庭玉開始胡亂想些有的沒有的,嚇的自己臉色蒼白。四儿一直陪著溫庭玉,雖是咬牙恨著李順的不負責,但嘴里卻寬慰著溫庭玉:「爺,大爺剛從閻王爺那回來,不會再回去的。估摸著是跟他朋友吃醉了在外面睡了吧,等天明儿我就去黃家問問,您累了那么久了,歇歇去吧。」
溫庭玉听了四儿的話,心下稍慰,但卻實在擔心的睡不著,說:「不好,還是我親自去趟黃老那。」
四儿看了看外面說:「爺,現下這時辰,估摸著黃老爺子還沒起來呢。您和衣跟床上歇會儿,我去坐早飯,等時候差不多了,咱吃了早飯再過去。」
溫庭玉想了想,也無計可施,自己前一個晚上和李順鬧得凶,又唱了一天的戲,再加上一個晚上沒睡,他現下的确是乏的渾身無力。他點了點頭,走到床上,和衣躺下,閉著眼睛養神。可李順不在身邊,他怎么也睡不著,閉著眼睛養神,反而越想越多。他起了身,坐到了桌前要抄本子,又想起來那本子要改,自己昨天讓四儿把已經抄完的都燒了。
溫庭玉就這么坐立不安的跟房里等到了卯時,這才和四儿吃過飯,直奔雙簧黃的家。
到了黃家,正赶上黃世清收了新徒弟,正上下其手的耍著玩。見了溫庭玉來,笑著把他讓進去說:「溫老板,找著那小順子了?你們兩個都那么久不來,我還當他不要我這個師傅了。」
溫庭玉一听這話就楞了,問:「黃老,順哥他,他,他沒上您這來?」
黃世清楞了一下說:「沒啊,他這一個月都沒過來過這邊,我還當他出北京了呢。」
溫庭玉一下就急了,拉住黃世清就說:「黃老,那您知道不知道他跟誰熟,有什么朋友?昨儿個他一天沒回去,我怕﹍﹍我怕﹍﹍」他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
黃世清丈二了半天,怎么也摸不到頭腦,先把溫庭玉請進屋子里,打算問清了情況再說。
溫庭玉只是略略的說了一下李順被人擄走,自己又找朋友把他救了出來,李順就一直住在他那養病。黃世清看著溫庭玉提起李順略含羞的樣,心下明白了一二,但不好捅破這層窗戶紙,只轉頭叫了那個剛收的小徒弟,叫他去天橋叫几個弟子回來,又轉頭對溫庭玉說:「溫老板,您甭著急,李順那小子成天不安生,指不定睡誰那了。他認識的人大多都是同門,回頭我叫几個回來問問就得了。」
溫庭玉點點頭,叫了四儿跟著那孩子去,又說:「黃老,麻煩您了,您也別叫我溫老板了,順哥是您的弟子,我也是您的小輩儿,叫我庭玉就得。」
黃世清點點頭,又站起來替溫庭玉看茶,溫庭玉忙讓,手卻被黃世清一把拉住摸摸玩起來。溫庭玉早從李順那知道了黃世清的脾气,笑著躲著,陪著黃世清玩耍,眼睛卻不离門口。過了一會,總算看到有人從門口那進來了。
來的是個高高大大的漢子,黃世清招了招手,對溫庭玉說:「這是我二徒弟丁信,平日除了老大,就屬他耳朵長,要找李順,他來就好辦了。」
那丁信進了門就說:「師傅,我正說的高興呢,今儿個天橋人多,你沒事叫我回來干嘛?」
黃世清拉下臉說:「有你這么對師傅的嗎?我問你,李順去哪了?」
丁信回道:「他一個月沒跟北京露面了,我怎么知道?不過昨儿個我見到六猴儿的時候,六猴儿說李順、他和老三要去洋人地頭了。」
溫庭玉一听這話就站起來,急急的赶上去問:「什么去洋人地頭?到底怎么回事儿?」
丁信看著溫庭玉的臉,半天沒回過神,被溫庭玉抓住了才醒過來說:「我也不清楚,我昨儿下午看見他收拾東西,就問起來。他就跟我說是下午的火車,晚上在天津上船去洋人一個叫美利堅的地方。他走的急,也沒說什么時候回來,就說白三跟李順也是一起的﹍﹍」
丁信的話還沒說完,就看溫庭玉直直的在他眼前暈倒在了地上,剛進門的四儿跑過來搖著溫庭玉:「爺!爺!您別嚇唬我!」
一院的人都慌了手腳,到底還是黃世清見過世面,叫丁信把溫庭玉抱進去放在炕上,伸手掐著溫庭玉的人中。掐了一會,溫庭玉才呻吟了一聲醒了過來。
溫庭玉醒了以后也不說話,眼睛直勾勾的就看著天花板,就跟沒了魂一樣,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黃世清嘆了口气,拉著溫庭玉的手,嘴里說:「這去洋人的地方,是遠了些,但再遠也是個地方不是?早晚會回來的。」
溫庭玉似是听不見他的話,呆了半天,緩緩的轉過頭,看著站在一邊的四儿說:「四儿,幫我叫車,我要回去。」
四儿應了一聲就跑出去了,溫庭玉下了床也要往外走。黃世清不好攔,只說:「庭玉,你要當我是長輩,就听我說句話。李順這次做的是過火儿了些,想錢想瘋了些,但他天生是個老實人,不會干出不負責的事儿。」
溫庭玉停了一下,也沒轉過頭,只說了一句:「是么?那現下算什么?」說著就往外走,正赶上四儿叫了車回來,坐上車就回去了。
黃世清嘆了一聲,他這傻徒儿,怎么就能做出這种不辭而別的沒品事儿呢?還去了那么遠的地方,黃世清嘆了口气,心想,這仨徒弟這輩子恐怕都沒有回來的時候了。
溫庭玉進了家門,也不理四儿,自個儿走進了房間,呆呆的坐到了床邊發起呆來。四儿擔心溫庭玉干出什么傻事來,只是一邊干著活,一邊注意著房里的動靜。到了晚飯時分,溫庭玉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床邊,兩眼瞪著地上,也不哭,也不動窩。四儿心下發急,溫庭玉從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就沒怎么動口,到了現在就一直不吃不喝,整個人好象是發了痴病一樣。他跺了跺腳,就要去同仁堂找常二爺過來,可又不放心溫庭玉一個在這里。
四儿正在院子里轉著圈的想辦法的時候,突然有人拍門。他飛快的跑去開門,卻看見一個衣著光鮮的小廝站在門口。
四儿心下有些儿失望,看著那小廝問說:「有什么事儿嗎?」
那小廝說:「我打林府過來的,我們家大爺要我過來問,听說溫老板病了一個月,現下恢复的如何了?大爺本來要自己過來看,可惜去了趟外地,今儿個才回來,跟鋪子里對帳走不開。還有這個月初三的堂會,溫老板還能不能來?」
四儿皺了皺眉,溫庭玉那個樣子,怎么能接堂會,但他不好做主,只說:「你等下,我去問問我們爺。」正要轉身,就听見溫庭玉站在他身后說:「回去跟你們家大爺說,我﹍﹍」
溫庭玉『我』了半天,卻是說不出來。四儿跑過去跟溫庭玉說:「爺,您這兩天身子不好,昨儿那堂會您都是撐著過去的。您要是再撐下去,又病倒了怎么辦?」
溫庭玉看了一會四儿,終于合上眼睛,咬了咬牙說:「跟你們大爺說,我到時候一准過去。」
那小廝應了一聲就走了,四儿急著問:「爺,您成嗎?現下您這身子,說厥就能厥過去,怎么能去堂會?」
溫庭玉看著四儿,扯出一個慘白的笑來說:「今儿白天我是太激動了,這兩天好好調理調理就好。還有,這院子這兩天就要換主了。你要愿意跟著我就收拾收拾,再幫我去找個小院租下來,要不愿意跟著我,走之前跟我說一聲就得。」
溫庭玉這話說的平靜,可四儿卻听的哭了出來,跪在地上對溫庭玉說:「爺,這一年您對我那么好,四儿怎么舍的下您?自然是跟您走。只是,如果咱們不在這小院,大爺回來怎么找的著咱們?」
溫庭玉本來正要扶四儿起來,听見這話,渾身僵了一下,嘆了口气扶起四儿說:「我一個下九流的戲子,本也不是什么爺,你要跪我就是折我壽了,快起來。至于順哥,他走的干脆,一句話也不給我留下。如今他去了那么個地方,只剩下我一個﹍﹍」溫庭玉頓了頓,又嘆了口气說:「以后咱們就當他死了,別再提起來。無論如何,咱們的日子還得過下去。」
溫庭玉說完這番話,對著四儿的臉已經變的灰白,嘴唇也顫抖的發著白,眼中滿是枯槁之色,卻一滴淚也沒有。四儿看的傷心,對溫庭玉說:「爺,這院子里沒人,您要傷心就哭出來。這么忍著,對身子不好。」
溫庭玉搖搖頭說:「我哪還有眼淚呢?該哭的早哭完了。從今以后,咱就得笑著對人了,知道嗎?」他說著就往屋里走。
四儿心下有點奇怪,他們什么時候不是笑著對人呢?做戲子的和做小廝的,哪一天不是不管自個儿有多少情緒,都得笑著對別人?他想了想,估摸著溫庭玉不知道這兩天想過什么,這番話還是對他自己說的,嘆了口气,轉身去為溫庭玉炖補品。
溫庭玉轉身回到屋子,見了那張床,突然想起前天晚上李順就在這張床上替他揭了帕子,應承他絕不會丟下他,結果第二天就丟下了他一個人在這北京城里。他想著這些事,還以為自己會心痛如絞,可卻發現自己心窩那里空蕩蕩的,好似自己已經沒心了。溫庭玉撫著心口想,也是,他既然當李順死了,那自己這顆心自然也跟著他死了。
他坐到了床邊,想來想去腦子里都是李順那天生日那天跟他說:「只要我沒個什么三長兩短,肯定會跟你身邊的。」
這話才說了沒兩天,他竟連一句話,一封信都沒留下的就走了。溫庭玉想,李順若是肯跟自己說一聲,就算是見不上最后一面,只要他想著告訴他也算是心里有他,自己的心都不會死。可如今只好象自己跟他沒什么關系一般,說走就走,剩下他一個驀的失了扎腳的地方,又重新在這北京城里飄搖。
他嘆了口气,這一個月,渾似發了場夢。如今夢醒了,他不但回到了原點,還丟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心和希望。或許這樣也好,溫庭玉想,以前他總不甘心被那些顯貴分了吃,也總算還有最后一點心和自尊。而如今他的心跟著李順死了,自尊掉在了王公公的大屋里,也沒什么好顧慮的了。初三那天,他也能心甘情愿的從了林玉堂了。
門聲響起,四儿端著湯進來,溫庭玉看著四儿,突然覺得腹中饑餓,說:「四儿,這補品你先放下,去叫輛車,咱們兩個今天晚上出去吃。」
初三那天,溫庭玉果然早早就到了林府。他一進門,林瑞就上前跟他說,林玉堂一早去了鋪子上看帳。溫庭玉也無所謂,只是去了給自己預備的小屋子里准備。
他剛一進門,就看見五小姐林雅月坐在椅子上,穿著一身純白的水衣彩褲,對著鏡子描眉。溫庭玉一進去就楞了,看著林雅月說:「五小姐,您這是﹍﹍」
林雅月抬頭看著溫庭玉說:「溫老板,您看我這臉畫的怎么樣?我怎么看怎么覺得不對勁儿。」
溫庭玉點點頭,轉頭吩咐四儿把戲裝放好,就走到林雅月面前,仔細看林雅月的妝。
林雅月扮的是花旦,溫庭玉知道自己今天被點了出《游園》。他心里一轉就笑著說:「今天莫非是五小姐做庭玉的丫鬟?這可折煞我了。」說著就拿起筆,替林雅月描眼畫眉。
林雅月閉著眼睛讓溫庭玉畫完,再轉了頭去對著鏡子看了看,笑著說:「還是您的手藝好。溫老板,只要您愿意,我怎么不能做您的丫鬟?要不,您收了我當徒弟?您也知道我是最愛听您的戲了。」
溫庭玉笑了笑說:「五小姐真是愛說玩笑話,庭玉哪敢當五小姐的師傅?況且五小姐身份尊貴,怎么能入了這一行?您要喜歡唱戲,庭玉有時間就過來給您說戲。」
林雅月看著溫庭玉說:「溫老板,您要說話算話,到時候可不許嫌雅月煩。對了,您一個月沒出堂會,北京城里都傳您生了重病。現下您身子怎么樣了?」
溫庭玉轉身把筆放到台子上,低頭說:「托五小姐的福,庭玉受了風寒,沒注意就成了大病,現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林雅月微蹙起眉頭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您得了多重的病呢。您也知道,我家規矩大,我一個女孩子不能上您家去看您。直到听說您去唱會賢堂的堂會我才放下心來。」說著又上前一步,俯下身,在溫庭玉的耳邊輕輕說:「庭玉,你有沒有心儀的女子?」
溫庭玉渾身僵了一下,轉頭正看到林雅月愛慕的眼就在自己眼前。他看著林雅月的眼睛,正想著該怎么答林雅月的話,突然听見后面有人說:「雅月,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子成何体統。快出去,別耽誤了溫老板換裝。」
林雅月直起身子看著挑著帘子站在門口的林玉堂,撅著嘴說:「哥,你來打什么岔?溫老板剛才答應了教我唱戲,我正請他幫我說等會儿那出游園呢。」
林玉堂哼了一聲說:「堂會還沒開始,游園又緊后面的,?那么早就畫好了干嘛?回頭花了沒人幫?再畫,快出去。再說我今儿個要好好跟庭玉串出霸王別姬。」
林雅月不服气的說:「花了我自個儿會畫,再說還有溫老板呢。哥﹍﹍」她話還沒說完,就听見外面琴儿的叫聲:「小姐,老太太叫您過去呢。」
「催什么?我就過去。」林雅月跺了下腳,對溫庭玉說:「溫老板,等中間的時候,我一准過來找您說戲。」說完橫了林玉堂一眼,徑自出去了。
林玉堂看這自己唯一的親妹妹,摸著下巴寵溺的笑了笑,讓她摔了帘子走出去,又跟后面喊了一句:「琴儿,去給五小姐披個披風,穿這么一身在園子里走也不怕丟人。」听琴儿應了,林玉堂這才走進屋。
林玉堂進去以后就把四儿遣走,然后開始脫外面的長袍,一邊脫一邊說:「庭玉,這霸王的臉我可勾不好,你過來幫我勾。」
溫庭玉點了點頭,站在鏡子前面調著松煙。這屋子里剛換了面大鏡子,正能讓他從鏡子里看到走到了屏風后面脫了長袍換衣服淨面的林玉堂。
這就是他以后要跟的人了,溫庭玉看著后面那個高大厚實的男人。這男人朗目劍眉,薄唇挺鼻,一張養尊處优又略帶風霜的臉,眉宇間盡是剛毅沉穩之气。他是這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富商林震山的長子。北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林震山早就去了南方休養,剩下跟北京的林家一共有兩房,老大老二各自在商場官場得意,可說到真正在林家主事儿的,還是這長房長子林玉堂。
城里的人傳得厲害,這林玉堂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從十八歲開始跟著林震山去廣東辦了次貨之后,林震山就一點點的把家業都交給他了。直到林玉堂二十二歲那年正式掌了林家大權之后,這林家的家業就越來越大。再加上老二沒几年又進了織造部當了二品,挂上了宮內行走的腰牌,林家在北京城里就更是有勢力。
跟了這樣的人,他大約就不用怕自己在北京城里站不住腳了吧。溫庭玉想,也不知道自己能靠著這男人多久,听說林玉堂是個不長情的,沒人能跟他跟過半年。若自己被早早的甩掉,以后又該怎么辦?溫庭玉一邊出神儿的想著,手里一邊慢慢調著油彩,轉眼看見林玉堂換好水衣彩褲,穿好了厚底官靴衝他走過來,忙換上一副笑臉,從鏡子里看著走過來的林玉堂說:「玉堂,你坐過來,我幫你勾臉。」
林玉堂笑著走過去,坐在凳子上說:「庭玉,剛才發呆想什么呢?」
溫庭玉看了一眼林玉堂,淡淡的笑了一下說:「大爺的扮相真是英偉,庭玉是瞧的呆了。」說著就先給林玉堂撢了一層白粉,拿著松煙揉了眼,又拿筆沾了油白給林玉堂抹臉。他一邊勾,一邊就看著林玉堂想,如今自己也沒什么可翹盼的了,走一步是一步,不過是苟且偷生罷了。林玉堂半睜著眼看著面前的溫庭玉,心里也琢磨著。這一個月沒見溫庭玉,他似乎變了一些。以前的溫庭玉,雖然年紀小,但生了副傾國的容貌不說,更有別人沒有的細膩心思。他在北京城里紅了小一年,想要他的人不計其數,中間就以他和十三貝勒爭得最凶。可這溫庭玉偏就能嬌笑著迂回在顯貴中間找著平衡點,沒丟過臉面的保住了自己的清白。若自己不是知道老佛爺跟慶親王最近起了點別扭,十三貝勒要失勢,自己也不敢隨便的開口就叫溫庭玉從他。
以前林玉堂就知道,溫庭玉這戲子是個寶。每次他見到溫庭玉,都想把他那層台上的笑給扒掉,看看里面到底藏了顆什么樣的心,收埋了怎樣的尊嚴。可如今的溫庭玉,雖還是以前那樣,眉宇間卻多了層讓人抓不住的愁,一雙眼睛里也似乎空了不少。林玉堂想,這估計是病的,可這么一來,這溫庭玉渾身的气質卻更勾著他的魂儿了。
林玉堂越想越是情動,再看著溫庭玉的一雙大眼一直看著他,專心的替他勾臉,更是覺得一股燥熱從小腹竄到全身,伸手就撩起了溫庭玉的下襟,摸了進去。
溫庭玉嚇了一跳,手一抖,筆一下就斜了出去。他急著去拿了布來擦,卻被林玉堂抓住了左手,拽了下來,臉一側過來就親了過去。
溫庭玉突然被林玉堂吻住,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又覺得林玉堂的手揉弄的摸著他的大腿,又往兩股中間摸上去。他突然覺得一陣反胃,慌忙要掙,左手卻被林玉堂的手緊緊的拉住。溫庭玉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了。
溫庭玉閉起眼睛,右手狠狠的捏了一下筆杆,深吸了一口气,反吮住林玉堂的舌頭。這往后的路,是獨木橋也好,光明大道也罷,甚至就算是死胡同,那也是他自己選的,怨不得人。他認命的想,自個儿的心既然已經死了,那身子給誰還不是一樣的事儿。
林玉堂覺得溫庭玉反吮了回來,倒沒了火气,把手一松,推開了溫庭玉。他笑著對溫庭玉說:「今儿個堂會過后,林瑞會過來帶你去我朝陽門的院子。」轉頭又看了看鏡子,笑起來:「瞅瞅,這霸王成了大花臉了,庭玉,過來幫我重新畫。」
溫庭玉應承了,拿過毛巾,把林玉堂的臉擦了一遍,又重新打底儿上色,細細的勾出一張黑白分明的臉。
霸王的臉是黑白分明的,可他卻覺得自個儿的將來卻模糊在這張臉里。溫庭玉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但仍然熟練的勾著臉,眼前的黑白混了起來,只變了一個灰字,好似他將來的路。
而林玉堂仍是半睜著眼看著溫庭玉,那一吻里,溫庭玉的唇一點溫度都沒有,這樣冰冷的吻,他倒是一點都不想要。
溫庭玉給林玉堂勾完臉,仔細端詳了一下,笑著對林玉堂說:「成了,大爺您到這邊坐會儿,等我換好了衣服過來。」說著就要往屏風后面走。
林玉堂斜靠在台子上看著溫庭玉的背影,突然脫口而出:「庭玉,就跟這儿換。」
溫庭玉愕然轉身,看著林玉堂說:「這﹍﹍不大好吧,人來人往的﹍﹍」
林玉堂笑著說:「這儿沒人會闖進來,放心吧,十三貝勒今天被招進宮去了,不會過來。」
溫庭玉看了著林玉堂,反而衝著他笑了起來,緩緩的伸手脫衣,宛如在台子上一般。雖是衣衫件件落地,卻是一番雍容滋味。看的林玉堂的心痒難耐,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大爺,外邊都快准備好了,老太太讓您過去開場呢。」林玉堂應了一聲:「知道了,你去跟老太太說,我這就過去。」轉頭站起來對溫庭玉說:「我回頭過來穿靠,你先准備著。」又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溫庭玉,伸手划過了溫庭玉的臉龐,收了手挑了帘出去了,轉頭看到跟門口伺候的小廝,隨口吩咐著:「溫老板在里面換衣服,你別放人進去,五小姐也不成。」說著就往主屋走。林玉堂一邊走一邊想著溫庭玉剛才的樣子,越想越覺得溫庭玉柔順的外表底下必定有些不同的東西。這溫庭玉傾城的容貌下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熱情燃起來又會是什么樣?
林玉堂心里有些迫不及待的期待晚上了,今儿晚上,他想好好的把這個溫庭玉給點起來,燒掉他的面具,看看他的里面到底都藏了些什么東西。
溫庭玉看著林玉堂走了出去,這才松了口气的拿起水衣彩褲穿好,盤好了辮子,坐到了台子前勾起虞姬的臉。鏡中的虞姬仍是嬌艷如昔,只是心中的霸王已棄他而去。溫庭玉看著自己的臉,輕輕的唱著慢板:「自古常言道得好:烈女不侍二夫男。愿借大王青鋒劍,情愿盡節在君前。」唱罷又念起念白:「大王力圖霸業,前程万里;妾身一命,輕如鴻毛。望大王勿以妾身為念!」溫庭玉說畢,卻笑了起來,又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站起來穿戲裝。才剛剛穿好,就听見林玉堂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來:「庭玉,來幫我穿靠。」
八
溫庭玉唱完堂會就坐在里間卸妝,林雅月又溜了過來,靠在溫庭玉的身邊說:「溫老板,我今儿個唱的可好?」
溫庭玉稍微動了動,和林雅月拉了點距离,淺笑著說:「五小姐的嗓子好,庭玉自嘆不如。」
林雅月笑著說:「溫老板,這話可是您說的。既然我嗓子好,您干嘛不收了我當徒弟?」
溫庭玉卸妝的手停了停,又往邊上靠了靠說:「五小姐,您是宅門里的小姐,怎么能吃梨園這碗飯。您要是真想學戲,庭玉有時間就過來給您說戲。」
林雅月擺擺手說:「您這話都跟我說過多少回了,老是這一句。您等下有事儿沒,要沒事儿,您去雅月的院子里給我說說戲。」
溫庭玉想到林玉堂的邀約,沉吟了一下,還沒開口,就听林瑞在外面喊:「五小姐,大爺找您過去呢。」
林雅月撅起嘴說:「我哥真麻煩,溫老板,您要是沒事,我可就在屋子里候著您了。」
溫庭玉忙答:「庭玉等下還有要事在身,這﹍﹍」
林雅月剛要說話,就听林瑞在外面催:「五小姐,大爺催得緊,叫您赶快過去呢。」
林雅月沒好气的回著:「知道了,我就過去。」這才直起身,又衝著溫庭玉說:「溫老板,您可說了要給我說戲,我可等著,今儿個說不了,我回頭上您門儿上去學。」說罷就轉身出去,看見林瑞站在門邊,哼了一聲說:「我這不來了?防我跟防賊似的,溫老板又不是外人,我跟他說兩句話怎么了?」說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溫庭玉松了口气,正了正身子,繼續卸妝,林瑞在外面說:「溫老板,大爺給您跟門口備了輛車。」
溫庭玉一邊擦著自己的妝一邊應著:「知道了,勞林管家您費心了。」
林瑞應了一聲就走了,溫庭玉看著自己的臉慢慢的從妝容下顯露出來,只覺得虛幻無比。他的臉,和台子上的臉又有什么不同?只是台子上是出總會演完的戲,而這日子卻是漫漫長長,不知什么時候才會過完。而他,就好象雙簧里那個被控制的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永遠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么。
溫庭玉看著自己臉想,苟且偷生吧,如今不過是飄搖著活在這北京城里罷了。他左右對著鏡子看了看,查看了下有沒有粉彩留在臉上,就站起身,到屏風后面換上衣服。然后挑帘子走出去,走到了大門口,就見一輛洋車停在對面。門房見他過來,忙走出門把那洋車叫過來,躬腰跟溫庭玉說:「溫老板,您走好。」
洋車一路走著,經過了天橋。拉車的回頭看的時候,正看到溫庭玉伸著脖子在看一邊說雙簧的兩個人,他停了停,對溫庭玉說:「先生,要不我停下來,您看完了再走?」溫庭玉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從林府去朝陽門還有沒有其它的路?」
拉車的急忙說:「這是最快的,您老放心,我繞多那么點地儿也不值得是不是?」
溫庭玉靠回車廂里說:「我沒說你繞我。你告訴我另外一條路,我嫌這條路吵,快走吧。」
拉車的點了點頭,加快了腳程,又告訴了溫庭玉另外一條路,心想,除非是鑽小胡同,不然哪儿不吵?這坐車的還真怪。但嘴上不敢說什么,拉著溫庭玉就到了林玉堂的外院。
溫庭玉剛拍了院門,門就吱呀一聲開了,露出的居然是四儿的臉。溫庭玉吃了一惊,四儿在堂會中間不見,還以為他自己回去了,沒想到竟在這里。溫庭玉站在門口說:「四儿,你怎么跟這儿?」
四儿把溫庭玉讓進門里,穿過門洞,繞過了影壁到了院中間的時候才說:「爺,咱們不是要找新院子嗎?這是林管家幫我找的,話倒說回來了,我才過來看看,您怎么也過來了?」
溫庭玉心下一震,轉頭對四儿說:「我讓你找小院儿,沒說讓你找四合院儿。」
四儿緊著在一邊說:「我也不知道這院子這么寬敞。況且林管家給咱們的价儿可低了,一個月才十兩銀子。說這儿還帶著一水儿的家俱。我估摸著便宜就先應承下來,還想著說過來看看,回頭再找您商量。這不,剛過來就听見您拍門了。」
溫庭玉一邊听四儿說一邊打量著這小四合院儿。這院儿當中當中一棵大槐樹,枝葉伸展出去,樹陰覆蓋了大半的院子。地上用青磚墁了甬道,連著四周的屋子。
北面一間灰瓦青磚的正屋分成了兩暗一明三間,正對著他的主廳敞開著,白色的竹門帘搭在敞開的門上。往里看,能看見屋子中間放著大理石面的紅木四仙桌,旁邊圍了四個也是紅木的束腰瓷面圓凳儿。后面靠牆放了一張櫸木平帶翹頭條桌,桌中間放了一個奶白色的玉香爐,兩邊隨意的擺了几件玉器。里面牆角,一邊放了一個落地老爺鐘,一邊放了個撇嘴大花瓶,屋子里光線暗,也看不出是什么花紋。他又左右看了看,只見這左右廂房和他原本住的正屋差不多大,都分成了一明一暗兩間,再轉過身,南面的倒座房也分了三間,最東的一間前面隔著影壁,開成了他剛走過來的門洞。
溫庭玉暗嘆了口气,再轉過身,看到院儿角落里自帶著一口井,井上面沿著牆布了個葡萄架,當下這快入秋的天气,正是葡萄熟時,青紫的結著一串串蒙著霜的葡萄。架下放著一個花梨木雕花躺椅,躺椅旁邊放著一張束腰攢牙子方桌,桌子旁邊又擺了一張彎腿羅鍋藤面長方凳,也都是雕花花梨木造的。
這就是從了林玉堂的好處嗎?這院子里又住過多少林玉堂的過往愛寵?溫庭玉呆呆的看著正對著他那間主房,只覺得這房子和王公公那大屋無比的像,似乎還有淡淡的大煙味儿傳了過來。
溫庭玉突然覺得一陣的冷,他搓了搓手臂,看著正屋對四儿說:「這四合院太大,里面的東西太貴重。咱們兩個人,住不起這种地方,你回頭再去找個小院﹍﹍」
溫庭玉的話還沒說完,就听林玉堂的聲音在后面響起來:「庭玉,這怎么話儿說的?合著我把熱臉蛋往你這冷屁股上貼吶。」
溫庭玉听得林玉堂的聲音從門口響起,一張臉白起來,閉了眼睛,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回過頭來笑著對林玉堂說:「庭玉哪敢拂了大爺的好意,只是十兩銀子租這么大的院子實在不合适﹍﹍」9F1D1E局的寂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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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堂打斷了溫庭玉的話,笑著說:「庭玉,我說值就值,這院子是我的,我愛要多少就要多少。把話說明了吧,這院子我是早給你備下的。如今你就算不找院子,我都琢磨讓你搬過來呢,如今這不正好。」說著就走過來抱著溫庭玉,「今儿晚上你給我再單給我唱出貴妃醉酒。」
溫庭玉覺著林玉堂在背后抱著自己,閉起了眼睛,身子軟了軟,就靠在林玉堂的身上。他抬起眼,嬌笑著說:「大爺說什么就是什么,庭玉先謝過了。只是貴妃醉酒這出沒几句唱詞儿,怪沒意思的。不如今儿晚上我給您唱思凡。」
林玉堂一听這話,驀的大笑了起來:「成,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今儿你就給我好好唱出小尼姑下山。」他捏著溫庭玉的下巴就吻了過去,手又開始不老實的摸著溫庭玉身子。
四儿看著林玉堂吻著溫庭玉,低低的抽了口涼气,這才明白溫庭玉不要這院子的意思。往后他們住在這院子里,不就成了林玉堂這金屋里藏的嬌?往后溫庭玉除了在戲台子上,整個的世界都是林玉堂的了。
林玉堂在溫庭玉的唇上碾著,碾得溫庭玉好不難受,正好听見四儿抽气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溫庭玉掙了掙,從林玉堂的怀里掙出來,低頭瞄著四儿說:「玉堂,有人看呢。」
林玉堂看著溫庭玉半低著頭,風情万种的說著話,身子都酥了,只恨不得現下就吃了這個他想了很久的佳人。他伸手又摟過溫庭玉,笑著說:「我回頭還叫兩個老媽子和丫頭過來伺候你呢,你要這么臉嫩,往后咱們不是都沒的樂了。」回頭又對四儿說:「去,到全聚德幫我叫一桌烤鴨回來。」
四儿應了,接過林玉堂隨手扔過來的銀子,看了溫庭玉一眼。見溫庭玉沒看他,只是笑看著林玉堂,轉頭咬了咬牙,一溜煙儿的跑了出去。林玉堂也不看四儿,只笑著摟著溫庭玉往屋子里走:「到屋里看看去。」
溫庭玉靠在林玉堂怀里,雖然打量著這屋子,但心里只想著林玉堂的話。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一個勁的往下沉。林玉堂如今不但給了他一個金籠子,還給了他几個養鳥的人,栓住了他,不讓他往外飛。
不過,自己要飛,又能飛去哪呢?林玉堂在他身上林林總總也花了半年的力气了,想來不會輕易把自己丟掉。金籠子也好,鐵籠子也罷,總之都是個能讓他安穩活下去的地方,只不過沒有愛情而已。溫庭玉的頭被林玉堂抬了起來,細嫩的唇又被林玉堂的唇碾得生痛。他閉著眼,努力壓下自己心頭那种反胃的感覺,盡量迎合著林玉堂的唇。
只不過沒有愛情而已,他的心都死了,還要什么愛情呢?
林玉堂一邊吻著溫庭玉,一邊瞇著眼看著這個在他怀里的人。這么多年來,住到這小四合院儿的人也不少了,有這小院儿都喜不自胜的討好他的,有見到這院子就冷笑著往外走的,也有不動聲色自持的。可只有這一個溫庭玉不同,不驕不躁,知道自己的身份,似乎認命一樣的順著他。
不過,這是認命嗎?他感覺著唇下那個冰冷但又努力響應他的唇,他以為認命的人都會冰冷的任他擺布,而不是像溫庭玉一樣響應他。
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林玉堂推開溫庭玉。等下全聚德的菜要來,既然他不能繼續點這個溫庭玉的熱情,那么吻一個冰冷的唇有什么好玩的。
溫庭玉被林玉堂推開,心里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只是手足無措的站在林玉堂身邊看著他。突然想到角落的那葡萄架,開口對林玉堂說:「玉堂,我看那角落的葡萄有熟的了,要不我剝葡萄給你吃?」
林玉堂睨了溫庭玉一眼,笑著說:「也好,今年我還沒吃過現采的葡萄呢,你會采?」
溫庭玉點點頭,拉著林玉堂的手走到那角落,跟林玉堂說:「你躺著,我來采。」
這溫庭玉的确是不一樣,林玉堂看了看那張什么都沒有的躺椅和桌子。心想他躺那也沒意思,干脆擼起袖子說:「庭玉,你轉的動這井嗎?去倒座房那邊廚房拿個盆采葡萄去,我來打水。」
溫庭玉看著林玉堂,看了一陣才點點頭,去了南邊的房子里找了個盆出來,這才走回來摘葡萄。
兩個人一個打水一個摘葡萄,中間溫庭玉想了法子的找話跟林玉堂說,倆人竟也玩的熱熱鬧鬧的。溫庭玉一邊笑鬧著摘著葡萄,一邊想著林玉堂為什么把他推開。
是因為他沒有熱情嗎?溫庭玉想著,可熱情這東西,即使他再會演戲也是裝不來的。即使他努力的去響應,他不愛林玉堂,就是無法動情。可今儿晚上林玉堂勢必還是要他的身子的,到時候他該怎么辦?
溫庭玉想了想,心下苦笑,說不定林玉堂會因此放了他也不一定,誰知道呢?走一步是一步得了。
溫庭玉才在冰涼的井水里洗好葡萄,還沒剝給林玉堂吃,就听見有人在外面叫:「大爺,二爺請您赶快回去,說有急事。」
林玉堂皺起眉頭走了出去說:「嚷嚷什么?回去跟二爺說,今儿晚上我要跟這過,天大的事儿都明儿再說。」
來的是個小廝,他喘著气的站在院中間說:「二爺是從李中堂那回來的,回來的時候臉都黑了,一連聲儿的找您。二爺還說今儿您要不回去,林家就敗了。」
林玉堂皺起眉頭,這老二什么時候學會說這种嚇唬人的話了?他這二弟向來不是這么莽撞的人。他轉頭看了看溫庭玉,看見他拿了盆站在角落看著自己,心里一嘆,今儿晚上他看來是真沒法跟溫庭玉共度春宵了。
「胡說八道什么,什么林家要敗了。下次再說這种話仔細我往死里打你。你回去跟二爺說,我就回去。」林玉堂見那小廝被罵的一縮頭,轉身就跑,又說:「等等,你出去幫我叫輛車,還有,回去以后你叫林瑞挑個作飯的老媽子和兩個伶俐丫頭到這里,今儿晚上就過來。」他看著那小廝轉身跑了,這才轉頭走到溫庭玉身邊。
溫庭玉看著林玉堂走過來,心里倒是越來越緊,什么叫林家要敗了?林家今儿個請堂會的時候,還是一片花團錦簇,王公大臣都有來捧場的,哪有敗的跡象?
林玉堂走到溫庭玉身邊,摸著溫庭玉的臉,抬起他的下巴,看著溫庭玉的眼睛說:「今儿晚上我不跟這儿睡,你是高興還是失望?」
溫庭玉怎么也想不到林玉堂會問出這么一句來。他躲著林玉堂的眼睛說:「大爺今儿晚上不跟庭玉這儿過,我﹍﹍」他應該說我自然失望的,他應該撒著嬌叫林玉堂留下來的。可溫庭玉這話就是說不出來,他怕林玉堂真的為了他的話留下來。
林玉堂看著溫庭玉躲開他的眼睛,冷哼了一聲:「明儿我一准儿過來,白天就過來,你別出門。」
外面小廝的聲音響起來,林玉堂看了溫庭玉半天,看得溫庭玉以為林玉堂又要吻下來的時候才放開溫庭玉的下巴,轉身走了出去。
溫庭玉呆呆的看著林玉堂走了出去,一直到听到門關上的聲音。他這才松了口气,手一松,端的那盆葡萄全撒在了地上,『梆鐺』一聲嚇了他好大一跳。
今儿晚上是躲過了,可明天白天呢?還有未來那么多的日子,他能躲到哪天?溫庭玉蹲下身子撿著葡萄想,原來,他還是不能心甘情愿的被林玉堂吃下去。
四儿進門的時候看見只有溫庭玉一個人坐在葡萄架下的椅子上發呆,忙跑過來說:「爺,怎么就您一個?林﹍﹍」他才想說林大爺,卻又停了嘴,不敢問下去。
「林大爺回去了。」溫庭玉嘆了口气看著四儿,「我﹍﹍我是不是很下賤?順哥才走,我就從了林玉堂,還進了他的金屋。」
四儿一下跪了下來,對溫庭玉說:「爺,四儿絕沒這么想過。爺為了大爺做了那么多,大爺他﹍﹍他還不要爺,是他不好。您要跟林大爺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然咱們以后跟北京城里都沒活路了。」他?了自己一個耳光,「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應承林管家,咱們就不會住進這里了。」
四儿還要打自己的耳光,卻被溫庭玉拉住了。溫庭玉攙起四儿說:「我早說過叫你不要跪,你偏不听,難不成下次叫我跪回你才能學乖嗎?這屋子,你應承了林管家也好,不知道這回事也好,咱們都是要住進來的。你沒听林大爺說嗎?這是一早預備好的。咱們以后,就跟這儿住下來吧。」
四儿看著溫庭玉,輕輕的問:「爺,您真的對大爺死心了,甘心從了林大爺了?」
溫庭玉看著院中間那棵大槐樹說:「順哥﹍﹍他死了。你都知道說,不從了林大爺,咱們以后跟北京城里哪有活路?甘心不甘心,哪輪的到我說?況且﹍﹍」他轉過頭對四儿說:「我為了常二爺他們,也不能不唱下去。滴水之恩,應涌泉相報,我溫庭玉沒有其它長處,只能好好的唱給他們報恩了。」說著就听見外面全聚德送菜的在外面的叫聲,溫庭玉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對四儿扯出個笑來:「去開門吧,吃完飯回咱原來那個小院收拾東西。」
另一邊林玉堂一到家,就被老二林玉笙給拉到了里屋,還把周圍的人都遣了出去。
林玉堂看著林玉笙一副气急敗坏的樣子,心里倒覺得好笑。他靠在炕上的躺枕上,摸著自己的扳指,慢慢的說:「玉笙,你著急上火的把我給找回來干嘛?今儿可是我跟溫庭玉的好日子,你這不坏我好事儿呢嗎?」林玉笙急的直跳腳,拉著林玉堂就說:「大哥,別想你那戲子了!知道嗎?洋人就要打過來了,今儿我從李中堂那听來的消息,說老佛爺和皇上最近兩天都要出京避難。咱們也赶快回南方吧。」
林玉堂心里一惊:「這么嚴重?」
「可不是!要不我怎么急呢?」林玉笙急的在屋子里打轉,林玉堂倒是沒他那么著急。他老早就知道北京這陣子要懸,所以跟他爹林震山說過以后,就悄悄的把財產都往南方移了。只是沒想到洋人會這么快打過來,如今他們還有不少貨物留在北京。
「哥,你倒是說句話!咱們該怎么辦?」林玉笙平日最服气的就是自己這個大哥,如今看林玉堂沒出聲,只是板著臉,瞇著眼睛靠在靠枕上轉著他的扳指,他也沒有那么緊張了。這大哥搞不好早就做了安排也不一定。「你去把鋪子里掌柜的和帳房先生都叫到大廳里去,家里的,把林瑞和玉宏都叫過來,還有女眷一律不許往大廳那邊探頭。」林玉堂轉了半天的扳指,這才抬頭對林玉笙說。
林玉笙不知道林玉堂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還是點頭去了,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所有人都在大廳里交頭接耳。
林玉堂坐在正中抽著旱煙,看人都來齊了,用銅煙管大力敲了兩下身邊的銅盂:「都給我靜靜。」
他一出聲,就沒人敢說話了,一屋子的人都站著等听他的訓示。
林玉堂冷冷的看了一圈,咳了一聲:「洋人這几日就要打過來了,老佛爺和皇上也要出京避難。」
他這話才出口,屋子里就開始議論紛紛,人人都被這消息給嚇得不知所措。
林玉堂大力敲了几下銅盂,這才把人聲壓了下來。他冷冷的看著站著的這些人:「北京鋪子里還有多少存貨?多少銀兩?家里還有多少積蓄?你們都報上來給我听听。」
下面沒人吭聲,林玉堂大力敲了一下銅盂:「林瑞,從你開始!」
林瑞被嚇了一跳,這才走上前說:「回大爺,家里的積蓄不多,原本的積蓄我都依您吩咐分批轉去南方了。如今府里只有兩万兩的銀票和二十万兩左右的古董玩意儿。這都是中公的,各房的我就不清楚了。還有咱們在北京一共有五處宅子,合銀大約五十万兩。」
林玉堂滿意的點點頭,轉頭又對一個站在林瑞下首的掌柜說:「趙二爺,你那呢?」
趙二爺立刻站了出來,竹桶倒豆子一樣的把存貨報了出來。林玉笙在一邊越听越心惊,沒想到林玉堂早就做好了准備,把北京各鋪子里的銀子都轉去了南方。如今留在北京運不走的,不過是家業的三分之一而已。
林玉堂沒出聲的听完所有人報的帳,這才開口:「一會儿通知各房收拾東西,玉笙,你帶著老太太,玉宏,雅月和其它女眷明天一早出北京往南方去。路上老太太配兩個丫頭,玉宏雅月可以帶一個使喚的人。其余的正室不許帶丫頭,妾權當使喚的人儿。路上赶車的,上下伺候的,都用府里身手好的家丁。還有,你們是逃難,別帶太多東西,穿得輕便些。路上也別招搖,苦點就苦點,記得到了南方就什么都有了。」
林玉笙忙說:「哥,那你怎么辦?」
林玉堂冷笑了一聲:「我當然是留在北京看東西了,家業都跟北京,還有這么個大宅子,不看著成嗎?」
林玉笙一听就急著說:「大哥,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你要留下來,万一﹍﹍万一﹍﹍」他也不敢往下說了。
林玉堂看著林玉笙,冷冷的說:「成,我走,那你留下來?要不玉宏?還是你叫女人留下來看東西?」
林玉笙一縮頭,他沒林玉堂那樣的膽子,留在北京,實在是太凶險的事情。
林玉堂悶哼著看著自己的弟弟,玉笙懦弱,他料他也不敢留在北京。不過老二心細,想必路上也能照顧周全。可他終究還是不放心,對林瑞說:「林管家,您要是還肯跟我們家,就帶著家眷跟著二爺去南方,路上也有個照看。要是不肯,您明天幫我用那兩万兩銀票遣了家里的下人,跟他們說,跟我們簽的契如今就算到頭了。不過等我們林家回來的時候,他們要是還想回來做也可以,到時候重新簽契,工錢照舊。」
林瑞一听就跪了下來:「大爺,遣人的事儿您別擔心。我家兩代在您家當管家,當然是跟著了。可我要走了,那不就留您一個跟北京了?這不成啊。」
林玉堂點點頭,對林瑞說:「林瑞,你有這份孝心就好。你倒是不用擔心我。不過這一路要照看著這些爺呀小姐的,有你累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听見林玉宏悶聲悶气的說:「哥,我留下來。」
林玉堂有點吃惊,原來除了他,林家還是有個有膽子的。他贊許的看著玉宏,但暗底卻搖搖頭,玉宏莽撞,留在北京遲早出事,于是開口說:「你不能留在北京。」
玉宏急的走到林玉堂前面說:「哥!我都十九的人了,你什么都不讓我做,這次總能讓我干點事儿了吧。」
林玉堂看著林玉宏,沒想到自己弟弟還有這么份雄心,也有點動搖,畢竟他留在北京,要是万一有個三長兩短,老父又体弱,以后林家就沒人主持了。
他想了想,看著林玉宏說:「要是有洋人來咱們家搶東西燒房子,你怎么辦?」
「這還用說!當然是上去打了!咱們怎么能讓洋人欺負!」玉宏捏著拳頭,咬牙切齒的說。
林玉堂嘆了口气,自己果然還是要留在北京。他皺著眉頭對林玉宏說:「你太莽撞,留在北京,不但你要賠上條命,咱們家的家業也難保。你跟著你二哥回南方吧,路上也是個能用的上的男丁。不過要是出了事情,先找你二哥和林管家,不許胡來。」
林玉宏還要說什么,卻看見林玉堂看著他的臉拉了下來,只好委屈的站到了一邊。
林玉堂看林玉宏站到了一邊,心里也是喜憂參半,只盼自己這個弟弟過了這一回能長大些,等回北京,說不定也是個林家的好男儿。
他又轉頭對底下站的掌柜們說:「今儿晚上,你們把庫里存的貨撿好的裝箱,等后半夜的時候,用靠得住的人運到后花園里的地窖。林瑞。」
林瑞听到林玉堂叫他名字,站出來躬身說:「大爺,有什么吩咐?」
林玉堂皺著眉頭說:「你估算一下地窖能放多少箱子,然后跟各位掌柜的商量一下,要還有余地,撿公中值錢的東西裝箱入窖。」說著又站起來:「各位掌柜,各位先生,林家承您多位多年的照應,玉堂給給位行個大禮。」
林玉堂說著就彎下腰去,深深作了一揖,所有的人都不好意思的說:「東家,您這話儿怎么說的,我們都是在您家做了几十年的人了,您要有什么事情,就直說吧。」
林玉堂听底下有人說了這話,這才直起身子說:「明儿林府就空了。這鋪子也要關,匾今儿晚上就摘,藏到鋪子里的保險地方。鋪子里的伙計跟林府的下人一樣,回頭要肯回來做,工錢照舊。到時候各位如果愿意回來做,我給各位的工錢翻番。不過,我一個人只能看住這宅子,這鋪子里還有得有人照看﹍﹍」
不少掌柜的一听就明白了,緊著說:「東家,我們愿意留下來。」
林玉堂听的激動,站起來說:「各位對我們林家有義气,我林玉堂斷不能負了你們。從今往后,只要各位不愿意走,林家絕不和各位解約,等各位到了年歲,林家也會供養各位到天年。如果各位要安排家眷出京,所有的費用從鋪子上支取。回去跟伙計說,只要有肯留下來保鋪的,一概照此處理。」
他頓了頓又說:「說句不吉利的話,如果有人因為保鋪在北京遭了什么事情,林家也會幫他照看家小。」
底下的人此起彼伏的說著:「大爺對我們那么好,我們是斷不會离開鋪子的。」
后半夜的時候,林玉堂看著所有的箱子入了地窖。蓋上第一層蓋子,鎖了上面的四把暗鎖。把四把鑰匙分給了自己兩把,又把另兩把給了留下的兩個兩代在林家做事的掌柜,轉頭又對林玉笙說:「爹手上還有一套鑰匙,你回來的時候記得帶回來。万一我們出了意外,你們還能打開這里。」
林玉笙吸吸鼻子,紅著眼睛點點頭。林玉堂笑著說:「哭什么,這一路你和玉宏可要照顧好老太太和雅月,知道嗎?」轉頭又對旁邊的一個家丁說:「上泥灰吧。」
那家丁點了點頭,把地板蓋上,又在這屋子里抹了一層的泥灰,林玉堂這才滿意的往自己房里走。這地窖保險的緊,只要這里不失,他林家跟北京就能很快恢复元气。
林玉堂還沒進自己的院子,就听見院子里吵吵著,姨太太紫鳳的聲音傳了出來。他皺著眉頭想,他媽的,外面那么大的事都整整齊齊的,自己后院倒起火了。他火气不打一處來,抬腳就進了院子。
一進門,林玉堂就看見元配林文氏抖著嘴,抱著哇哇大哭的儿子站在廊下,紫鳳站在院子里叉腰大叫著:「憑什么我要做丫鬟!爺都不使喚我,如今倒要我做?的使喚丫頭!什么玩意儿!」
林玉堂冷冷的說:「誰說我不使喚?,明儿?甭跟車去南方了,跟我留北京吧。」
紫鳳一看見林玉堂,气焰就軟下來了,再一听林玉堂的話,眼淚就下來了,對林玉堂說:「爺,我剛才是跟姐姐說玩笑話呢。您別生气,再怎么說我也是您一個的人,自然是不愿意服侍其它人了,紫鳳知錯了。這次﹍﹍您要讓我留在您身邊,我自然高興,只是怕我一個女人家留在這么個是非地方?頭露面﹍﹍我﹍﹍」
林玉堂冷笑了一聲,也不理紫鳳,轉頭又看林文氏:「?是正室,怎么一點架勢都拿不出來?」
林文氏抖著嘴,看著林玉堂說:「爺﹍﹍我﹍﹍我一個人照顧的了自己,用不到紫妹妹服侍我。爺﹍﹍您一個人留在北京﹍﹍万事要小心﹍﹍如果您要人服侍,我愿意留下來﹍﹍」說著就哭了出來。
林玉堂看著林文氏哭,又說肯留下來,心里一軟,嘆了口气走上前說:「宇飛才几個月大,哪离得了娘。?路上跟著老太太,在旁邊多照應著點。」回頭又對紫鳳說:「?也甭留下來。不過這一路上不許發脾气,文秀不用?服侍,?自己照顧好自己就得。得了,我還有事儿,?們兩個收拾吧。」他又橫了站在角落的丫鬟們一眼:「看夠熱鬧了?都給我收拾東西去。」
紫鳳听這話就高興了,不過真离了林玉堂,她也有些舍不得,抹著眼淚點點頭,一步三回頭的往自己的廂房里走。
林玉堂看著紫鳳,冷笑了一聲,走到廊子上,看著林文氏怀里的孩子,這說不定是他最后一眼看他自己的孩子了。他不舍的替那孩子擦了擦淚,嘆了口气對林文氏說:「文秀,如果我要有什么三長兩短,?可一定要替我教好了這孩子,為我們林家爭气。」
林文氏一听這話哭的更凶了,只不停的點頭,斷斷續續的說:「爺﹍﹍您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您跟北京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林玉堂嘆了口气說:「但愿吧。我還要去雅月和老太太那。?收拾吧,路上記得?是正室,家里人都站?這邊,紫鳳敢跟?放刁就去找老太太做主。」說著又悄悄的湊到林文氏的耳邊說:「壓箱底的那點銀票,?都帶著,別讓紫鳳知道了。一路上緊跟著雅月和老太太,万一要是路上有什么事情,別管其它人,用這筆銀票帶著儿子去找爹。這是咱們林家的骨血,一定要保住了。」
林文氏哭著點點頭,林玉堂又不舍的看了半天自己的儿子,這才轉身走出去。
老太太那收拾的平靜,林趙氏看著林玉堂只說了一句:「你放心,文秀有我照顧,不會給你那跋扈姨奶奶欺負了去。」
林玉堂站在一邊說:「還是娘知道我擔心什么,您這一路也要小心。路上勞累,您可要千万保重身子。娘,這次回去,跟爹和好吧。」
林趙氏冷笑了一聲說:「你爹有好几個狐媚子照顧,用的著我?我回頭還回來跟你住。不過,玉堂,你在北京要小心啊﹍﹍」說著眼圈就紅了。
林玉堂見自己的娘擔心,忙走過去安慰。娘倆說了一會子話,林玉堂又囑咐了帶走的丫頭路上仔細照顧,這才去了林雅月的院子。
林雅月那里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見到林玉堂進來,劈頭就問:「哥,我問你,你知道不知道溫庭玉搬哪了?」
林玉堂一呆,他這一晚上事情多,几乎把溫庭玉都給忘了。他笑著說:「我怎么知道??找他干嘛??這是去逃難,?難不成還要帶著他一路上給?唱戲听?」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09-6-2 21:06
林雅月往床上一坐:「我非找著他不可,溫庭玉不走,我也不走。他要留在北京,我也留在北京。」
林玉堂看自己妹妹的樣子,心里只覺得好笑:「?難不成還真喜歡上那個戲子了?」
林雅月挑釁的看著林玉堂說:「我就是喜歡他,不成嗎?」
「成,成,不過老太太肯定不同意。」林玉堂摸著下巴笑著說:「咱們林家五小姐可不能嫁個戲子。」
「戲子不是人嗎?我偏喜歡這個溫庭玉。」林雅月抬著下巴看著林玉堂說。
林玉堂寵溺的摸摸林雅月的頭說:「是人是人,可全北京誰拿戲子當人?哥告訴?,戲子是玩意儿,再怎么漂亮有趣儿會唱曲儿都是玩意儿。得了,?快收拾吧,要出發了。」說著就往外走。
林雅月拉著林玉堂的衣服說:「哥,溫庭玉不是玩意儿,我真喜歡他。他不走,我也不走。」
林玉堂轉回來看著林雅月說:「雅月,?別說傻話了,哪個戲子不是玩意儿。?現在年紀小,長大了就明白了。?要喜歡听他唱戲,等回北京了哥天天把他叫上門唱給?听。」
林雅月眨了眨眼,林玉堂說的認真,她從小听她哥哥的話,雖然不大認同,可也說不出個不對來。但她還是擔心溫庭玉,拉著林玉堂的手說:「他不知道北京出事儿了,要是他還留在北京怎么辦?」
林玉堂笑著說:「?想那么多溫庭玉干嘛?等回北京了多的是戲子唱給?听。」
林雅月撒嬌著說:「哥﹍﹍我就喜歡听溫庭玉唱戲。」
林玉堂隨口說:「得得得,我回頭幫?找,找到了保他出北京,最好送到南方給?,滿意了吧。」
林雅月這才滿意的點頭,抱著林玉堂說:「哥,咱家就你對我好。你一個人跟北京,可一定要小心。」
林玉堂見林雅月抱著他撒嬌,心軟的摸著林雅月的頭說:「雅月,我就?這么一個嫡親的妹子,不對?好對誰好。放心吧,哥跟北京不會出事儿的。」說著听見外面催上車的聲,他拍拍林雅月的頭,轉頭喚著:「琴儿,收拾好東西,帶五小姐上車。」
林玉堂看著一隊大車浩蕩的走了,這才松懈了下來。他關了大門,走過門洞,坐在台階上,看著這個重門疊戶的宅院。昨晚上全府都動了起來,把該收的東西都收到了后面的庫房里上鎖。如今這府里一眼望去空空蕩蕩的如樹倒,所有的猢猻都散了去,只剩他一個。
林玉堂突然覺得极凄涼,又想起剛才跟雅月說的話來。他想著溫庭玉的樣子,內里一把火燒起來。林玉堂心想,如果他非得一個人留在北京,他想留這個玩意儿在自己身邊。而雅月不過是小孩子脾气,等她回來恐怕連溫庭玉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林玉堂想著就站起來,轉身給大門上了杠,再鎖了后門,就往收著溫庭玉的那個四合院儿去了。
九
在林府鬧的天翻地覆的時候,全北京城都在鬧的天翻地覆。老佛爺和皇上要出京避難的事情很快在一個早上就傳遍了北京城。當然也傳到了一早就替溫庭玉回去收拾東西的四儿耳朵里。四儿心下正奇怪為什么一夜間北京城就亂成一團了,這一听嚇了他一大跳,忙跑回那個小四合院找溫庭玉。
溫庭玉一听這消息也嚇了一跳:心想怪不得昨儿晚上來的那几個人才來就被人叫回去了。他在小院里來來回回走了兩圈,停下來對四儿說:「四儿,收拾几件衣服,咱們馬上出北京。」
四儿楞了一下說:「就收拾几件衣服•那行頭怎么辦•」
溫庭玉咬著嘴唇說:「找個箱子,都裝起來藏好。帶著那些東西,在路上太招搖。如今咱們得先保命。」他一邊說一邊往里屋走。
林玉堂昨晚上回去以後,溫庭玉就回了一趟自己的小院,把戲裝和衣服都搬了過來。他在屋子里隨便找了几件長袍,包了起來。常二爺當初為他省下來的那一千兩,如今還有一些剩余。溫庭玉數了數銀票,皺了下眉,如今這一走不知道要定多遠,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北京。剩下的銀票不足五百兩,他能用這些錢支持多久•
他抬起頭,看看這屋子里的擺設,無論哪件拿去當,都能換回成百上千的銀子。溫庭玉捏著銀票坐在床上,看著對床那張桌子上的那個雕的玲瓏剔透的黃玉蟾蜍鎮紙,還有旁邊羊脂白玉做的小巧文房四寶出神。外面四儿叫了起來:「爺,外面找不到車,咱們怎么出北京•」
溫庭玉回過神,咬了咬牙,把那五百兩銀票放到怀里,起來應了一聲:「沒車就走路。四儿,收拾好了沒•咱們得早點上路。」說著就拿著包裹走了出去。
還沒等他走到門口,就听見四儿的聲音突然響起:「林大爺•」隨即林玉堂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來:「呦,庭玉,我不是跟你說了今儿跟家等我,我白天就過來嗎•你現下這是要去哪啊•」
溫庭玉心里惊了一下,剛四儿跟他說,林家已經空了,听說所有家眷一大早就回了南方,而林家的店鋪那里連匾都摘了。怎么林玉堂還在北京•他往外走出去,正看到林玉堂穿著昨天那身衣服,兩手抱在一起,靠在大槐樹上看著自己。林玉堂嘴角挂著冷笑,可眼里熊熊燒的都是欲火,烈得似乎當下就要焚了他。
四儿抱著包裹站在一邊,臉上都是慌亂之色,一直在看著溫庭玉。溫庭玉後退了几步,抱緊了包袱,心里轉了千百個心思。最終還是暗嘆了口气,轉身把包袱放到桌子上,走出門口,看著林玉堂說:「大爺,如果您要留在北京,庭玉留下陪您。」
林玉堂嘴角扯了起來,這溫庭玉果然沒讓他失望,一句話都不用他多說。
溫庭玉轉過身,手輕輕抖著從怀里拿出那疊銀票,對四儿遞了過去:「四儿,你拿著這銀票出北京吧。記得路上要小心,到了安全的地方,拿這點錢找個地方住下來。等北京安定了,你要愿意回來我這儿,就回來找我。」
四儿見溫庭玉遞了這么一疊銀票過來,惊的不知如何是好,雙膝點地,哭著對溫庭玉說:「爺不走,四儿也不走。」
溫庭玉往旁邊挪了挪,避開了四儿的跪,開口說:「我早說過不讓你跪,你偏不听。」他蹲下身,把那疊銀票塞進四儿的手里說:「如果你還當我是爺,就帶著這銀票离開北京。北京這地方凶險,大爺照顧的了我一個,照顧不了我們兩個。」說完又站起身,轉身對林玉堂說:「這個小廝,讓他走了吧。」
林玉堂摸著下巴,眯著眼說:「你是他的爺,你做主。」
溫庭玉點了點頭,回頭對四儿說:「快走吧。」
四儿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只知道搖頭。溫庭玉轉了頭不看他,只說:「你跟了我一年,還不知道我脾气嗎•還有,你去黃老那看看,一來看看他知道不知道北京的事情,二來你跟著他我也放心些。」他偏頭見四儿還是只知道搖頭,又冷冷的說:「好不走?你連這點孝心都沒了嗎?」
四儿這才知道溫庭玉要他走的意思,他擦擦眼淚,俯身磕頭說:「爺,四儿不在您身邊,您在北京一個人要保重。」他站起來,轉眼又看看林玉堂,走近了兩步對溫庭玉說:「爺,您要自己注意身子,常二爺上次留下的藥,我放在我屋子犄角那個柜子里了。」
溫庭玉一听這話,臉上白了起來,咬著嘴唇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伸手替四儿背上包袱說:「你一路上好生跟著黃老,凡事小心著些。那些錢,好好打算著用,好歹能撐上一段。」
四儿眼睛里轉著淚花,低著頭猛擦了好几下,這才咬著牙轉了頭,走出了四合院,往雙簧黃那去了。
溫庭玉看著四儿的身影在影壁後消失,這才回頭看著林玉堂說:「玉堂,如今庭玉是住這小院里,還是跟您去其他地方•」
林玉堂摸著下巴,看了半天溫庭玉,這才緩緩的說:「今儿個我說要住這,自然不會去其他地方。」
溫庭玉點點頭,對林玉堂說:「吃早飯了沒•」
林玉堂笑著搖了搖頭。溫庭玉就轉頭往廚房那邊走,一邊走一邊說:「外面亂成這樣,我估摸著是沒早點攤子了。不如我去廚房看看有什么可做﹍﹍」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林玉堂從背後一把抱住,火熱的气息噴在溫庭玉的耳邊。林玉堂咬著溫庭玉的耳垂,輕輕的說:「今儿我就要吃你。」
溫庭玉覺著林玉堂的下身緊緊的貼著自己,硬硬的扎後腰上,心里一陣反胃。他掙了兩掙,說:「大爺,您別說玩笑話了,我怎么頂得了饑。您昨晚上﹍﹍」
林玉堂沒等溫庭玉說完話,就緊緊的捏住他的手腕,一下子拉轉過來,另一只手緊箍著他的身子。嘴唇滑到了溫庭玉白皙的頸部,輕輕的啃著說:「庭王,你乖乖的,何必呢•」
溫庭玉只覺得自己的手腕像緊緊上了層鐵箍一樣,身子也被林玉堂緊緊的定在了怀里,脖子上被林玉堂啃著的地方酥痒起來,微微的麻上了臉。
他仰了頭,看著頭頂上那棵大槐樹,臉青白了一下,覺得自個儿額角那塊隱疤似乎燒了起來,燒得他頭腦一陣急速下墜的暈眩。
溫庭玉閉上眼,軟著靠在了林玉堂的怀里,輕輕的對他說:「光天化日的,咱們進屋吧。」
林玉堂在溫庭玉的脖子邊支吾著,抓著他的手松開了,卻抄到了腿下,一把把他打橫抱了起來,就往屋子里走過去。
溫庭玉只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同樣強壯的手臂,同樣寬厚而急速起伏的胸怀,散著相似的汗味。滾燙的嘴唇在頸邊碾著,同樣熱烈的气息吹得他有些恍惚的開始扭動,露出更多的頸項讓身邊的人可以進一步的探索。他抬起手,輕輕的揉摸著林玉堂的脖子,合著的睫毛輕輕的抖著,紅唇半開,輕輕的溢出一串低嘆。
听著溫庭玉的低嘆,又覺著他如涼玉一般的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輕輕的揉著,林玉堂的火燒得更猛了。他碾著溫庭玉的頸項,腳下走快了几步,一腳踢開廂房的門,走了進去。
林玉堂把溫庭玉放在了當中那張鋪著軟墊的紫檀羅漢床上,兩手拉著他的長衫一用勁,撕拉一聲露了胸膛出來,又一路沿著他的鎖骨細細的舔著。
溫庭玉突然覺得胸膛一涼,又听到衣服撕破的聲音。他睜開了眼,卻正看到頭邊那個粉色的万福靠枕。那靠枕离他离得太近,反而模糊起來,恍惚間福字變了壽字。那紫檀床的香味似乎也成了福壽膏的香甜,身上林玉堂粗重的喘气聲好似變成了尖細的笑聲,細細在他耳邊磨著。
「把那碾來舂,鋸來解,把磨來挨,放在油鍋里去炸,啊呀,由他!」尖細的笑聲變了他自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 「則見那活人受罪,哪曾見死鬼帶枷•啊呀,由他,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啊呀,有誰人,孤凄似我•
啊呀,儿時錯,光陰過。」
他突然覺得左胸口一陣的痛,刺得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原來是林玉堂用牙在磨著他的突起。溫庭玉嚶嚀了一聲,兩手搭上林玉堂的肩,微微向上用力一推,身子輕輕滑了下去,側頭吻上了林玉堂的脖子。一只手開始解他上身的褡扣,一只手伸進了林玉堂的長袍,拉開了長褲的褲帶。
林玉堂突然被溫庭玉推起來,剛要用勁壓住他,卻覺出溫庭玉溫涼的手握住了他的下体。這手果然比女人更要細嫩,柔滑的手掌青澀的揉著他的下体,身子在他身下微微扭動著,另一只手解開了他的衣服,慢慢的滑進他的胸膛,頸上的牙齒細碎的啃噬著他皮膚。
溫庭玉人如其名,皮膚細滑如玉,卻都是溫涼的,感覺不出熱情似火。林玉堂伸手從羅漢床邊特制的小抽屜里摸出了一瓶膏藥,另一只手抓住在他下体揉弄的手,咬著溫庭玉的耳垂說:「庭玉,不要動,乖乖的。」
溫庭玉聞言,立刻不再動了。林玉堂直起身,把溫庭玉身上的衣服都脫下去,又把他的辮子解了。溫庭王赤裸的躺在銀白色的綢墊上,彎曲的黑發散著撒在微微顫抖的身上,更襯得他的肌膚瑩白如雪。他的下身已經發育,并不濃重的陰影下垂著精巧的分身,如絲的媚眼纏上林玉堂的身,繞在他的下体上。林玉堂被看得渾身火起,扯下自己的衣服,坐在溫庭玉的身邊,手指從膏藥盒里檔出些乳白色的軟膏,輕輕的在溫庭玉的後庭上打轉,又慢慢的采了進去,另一只手摟過溫庭玉的頸項,按到自己股間。
溫庭玉的身子一僵,隨即溫暖的口舌就包上了林玉堂的下体,冰冷的嘴唇和濕熱的舌輪流撫慰著他纏著青筋的亢奮,長發隨著他的頭輕輕摩擦著林玉堂的大腿。林玉堂深深的吸著气,手指進進出出的將膏藥漸漸的潤滑在溫庭玉的花蕾中。
這膏藥是他在廣州從東瀛人手中高价換來的潤滑媚藥,林玉堂滿意的感覺著溫庭玉的花蕾在藥物和他手指的作用下擴張了起來。原本蒼白的皮膚淡淡的染了一層紅,套弄著他下体的嘴唇也漸漸變得滾燙而熱烈。
他終於把這塊玉點了起來,林玉堂輕輕的把手指抽出來,輕輕的點触著溫庭玉的皮膚。而溫庭玉像一條蛇一樣盤滾在他的身邊,一邊更火熱的吞吐著林玉堂的下体,一邊讓身後的花蕾追著他的手指。
果然是京城第一的名旦,林玉堂贊嘆的看著溫庭玉的腰似乎斷了一般折疊的追著他的手指。這樣的動作,他以前只在吳橋一個雜耍藝人身上見過,可那人哪有溫庭玉這樣的風情。媚藥讓溫庭玉看向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似乎要滴出水來般哀求著他。戲台上那清亮的嗓音如今成了低沉的嗚咽,一聲比一聲嬌媚。若不是溫庭玉青澀的口技,恐怕他立刻就要在他的嘴里泄出來。
林玉堂拉起溫庭玉的頭,抬腳上了床,捏著溫庭玉的下巴吻了起來。而原本嬉戲的手握住了溫庭玉的分身,手上殘留的媚藥隨著他的擦動溶進了神經,堅硬得在林玉堂的手中越漲越大。
溫庭玉火熱的追著林玉堂的舌頭,閉著眼喘著气的碾著林玉堂的唇。而林玉堂就在溫庭玉突然僵硬的時候伸出手指堵住了他的鈴口。火熱的奔流找不到發泄的出口,溫庭玉睜開了眼,黑瞳里載了數不盡的哀怨,痛苦的看著林玉堂。
林玉堂把溫庭玉轉了個身,手仍然握著他的分身,身子貼在溫庭玉的身後,下体輕輕的蹭著溫庭玉的後庭:「庭玉,想要就說出來。」
十
溫庭玉似是听不到林玉堂的話,腰肢扭著,花蕾張合的磨蹭著他的下体,牙關緊咬,只有喉嚨里溢出的斷斷續續的呻吟。
林玉堂存心想讓溫庭玉開口求他,不曾想自己卻先被溫庭玉磨的無法克制。下体湊在溫庭玉的花蕾上,腰下一用力,一下進了大半個分身進去。
溫庭玉的後庭突然被林玉堂巨大的分身進入,即使已經得到了充分的潤滑,但前些日子才好的傷口還是無情的裂開。痛得他額上立刻滲出一層冷汗,眼睛上蒙的那層霧褪了下去,從喉中溢出的呻吟變成了壓抑的嗚咽。
林玉堂正做到火起,那注意得了那么多,他只覺得溫庭玉的身体又軟又緊,火熱的內壁滲著濕滑的液体,潤著他的分身。淡淡從身下傳來的血腥的味道刺激得他更用力的聳動著,捏著溫庭玉分身的手也松松緊緊的挑弄著。林玉堂的頭靠在溫庭五的肩上,一邊用牙磨著溫庭玉的肌膚,空著的手繞到了溫庭玉的身前,輕輕揉捏著他細小的突起。
溫庭玉無神的看著眼前的墊子,身子火熱的感覺,下身的痛楚,都好像和他沒有關系。腦中一片空白,似乎神智和身体已經分成了兩個,漸漸的他連嗚咽聲都發不出來,只默默的隨著林玉堂的聳動而搖擺。他稍稍抬起頭,就能看到書桌上那只黃玉的蟾蜍張著嘴向他笑。原本透亮淡黃的嘴此刻看來卻是染血一樣的通紅,一步步的向他逼近,終於靠到了他的眼前。
他閉上眼,感覺那嘴往自己的身上罩了下來,身子發冷的一陣顫抖。而林玉堂在同時放開了溫庭玉的分身,兩個人一起吐出了白濁的液体。
林玉堂直到入夜時分才在溫庭玉的身邊睡了過去。溫庭玉雖然這一下午被林玉堂折騰的死去活來,現在卻是怎么也合不上眼。他听著林玉堂的呼吸聲勻了起來,悄悄的起了身,咬牙忍著下体傳來的巨痛,抓了一件衣服隨便套上,走了出去。
現下是入秋的時節,晚風還是微暖的吹著。可溫庭玉卻覺得這風比數九的北風還冷。他兩手抱起,覺得自己兩腿無力,又不敢坐下,只得走到中間那棵大槐樹邊靠著。
和林玉堂糾纏的情景在他腦中像放西洋景一樣走著,他胃里一陣的難受,卻吐不出東西。溫庭玉的手指發白的掐進了自己的臂膀,他抬起頭,正對上天上那彎月牙。
淡白色的月牙好似二十七那天晚上的月,只不過是正反過來的。短短几天,月亮變了,人也變了,那他自己呢•
溫庭玉緊緊的靠在槐樹上,身上痛,手掐進了自己的胳膊也痛,手背蹭著大槐樹粗糙的樹皮,也是一陣的刺痛。可偏他這一顆心是不痛的,不但不痛,連一絲感覺都沒有。他撫著自己的左胸,几乎感覺不到那里是在跳動,但身上卻越來越不舒服,渾身上下好像有螞蟻在爬,難受的他忍受不住往廚房那走,燒起柴火為自己燒洗澡水。
直到溫庭玉撐著在東廂房的浴盆中添了熱水,把自己整個鎮在了水中,這才感覺好了些。他閉上眼,靠在木盆邊,覺得自己身子里的穢物似乎都隨著熱水流了出來。一盆熱水滾燙的蒸得溫庭玉肌膚發紅,蒸走了他身上那种難過的感覺,但卻不能蒸出他自己的心跳。
溫庭玉在霧气里一邊洗著身子,一邊覺得露出水的肌膚在空气中凍得難受。他慢慢的滑進水里,這個紅木浴盆很大,他的膝蓋慢慢的彎曲起來,熱水一寸寸的漫過了他的嘴和鼻子,漸漸的沒了溫庭玉的頂。
溫庭玉在熱水里覺得舒暢無比,熱水輕蕩著撫摩著他的皮膚,輕輕的溶著他的神經。雖然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燒著他的肺,和身子外的熱气呼應著,可腦中卻是一片平靜。他的兩只手環著胸,蜷縮在水中,任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就在溫庭玉几乎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溶進了水中的那瞬間,卻覺出自己的心開始跳起來。在他几乎焚化的肺邊,跳得急燥而且強烈,帶著他渾身的青筋舞蹈,讓他難受的在水中扭動,最終從水中探出頭來,深深的吸著夜晚的空气來平复這种狂燥。不小心又喝了口水,嗆得他在浴盆中猛烈的咳著,咳到鼻子酸痛,眼睛也嗆出淚來。溫庭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卻止不住自己的眼淚,一瞬間和李順所有的回憶都上了他的心頭。他為了李順,連命都能給出去,卻換回了一個不辭而別的結局。如今更要無可奈何的留在這個凶險的北京城中陪著林玉堂。
這是不就是他的命嗎•在他改了名字叫溫庭玉的時候就定下來的。溫庭玉咬著嘴唇想,其實老天還算是可怜他,好歹給了他一個月的開心日子,只是他自己不知足而已。
林玉堂對他,早就是志在必得的了,即使不是林玉堂,他也早晚會被其他人這么吃掉。而他不但不能抗拒,還要婉轉承歡,才能保得自己的活路。那一個月,是老天可怜他,讓他還算清白的和李順好過。溫庭玉擦著眼淚想,他該知足的,可是眼淚卻是滾滾而出,擦也擦不完。
溫庭玉咬著自己的手,坐在浴盆里無聲的哭著,蒙矓間似乎看到戲台上的自己,抽出了霸王的劍唱著:「大王他把妾身戀,難舍難分淚漣漣。走向前抽出了青鋒劍,頃刻一命染黃泉。」
下了戲台,他就不是虞姬,沒有大王把他戀,也沒有難分難舍的別离,就算一命染黃泉也是個笑話。
溫庭玉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潛進水中,兩只手在水中使勁抹著臉,又浮了起來。他伸手拿過身邊的布,擦乾身子,走到四儿的屋子里拿出那個小藥罐,趴在炕上為自己上藥。
雖然北京人逃得急,事實上洋人還在天津,暫時沒真正打到北京城里來。所以北京除了大街小巷漸漸的空蕩起來以外,也沒有變了太多。城牆仍是古朴的灰,在入秋的細雨中霧靄蒼茫著,平靜的睡在不遠的炮火邊。
而林府對外說是空了,其實還是有副管家帶著几個自愿留下來保府的家丁看著。府里伺候人的年輕丫頭走的一乾二淨,但有兩三個作飯的老媽子還是留了下來。
林玉堂看著林府那份荒涼就難受,只回了一趟,就叫了個老媽子過來,和溫庭玉一起住在那個小四合院里。沒了交際應酬,沒了生意帳本,林玉堂就在這份平靜中享受著突如其來的悠閑日子。
在這段日子里,叫林玉堂不安心的,除了不可知的未來,就是怀中這個溫庭玉了。
剛剛激烈的歡愛剛過,溫庭玉的肌膚還是透著粉色,絲一般的黑發散著如一層被蓋在身上。瘦弱的身軀在他的身邊,枕著他的腿睡了過去。這個溫庭玉和其他的人也沒什么不同,跟了他,就奉承著他,曲意討好著他,在床上使出渾身解數纏著他,可是林玉堂就覺得不對勁。04FA72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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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撫摩著溫庭玉的身子,媚藥似乎是褪了,皮膚上還留著一點點剛才的火熱,但仍然是飛速的涼了下來。溫庭玉的身子,似乎只有在媚藥的作用下才熱的起來,否則無論如何都是溫涼的一塊玉,怎么捂都熱不起來。而且即使溫庭玉被媚藥燒得再難過,也從來沒在床上開口求過歡,沒有叫過他的名宇。反倒是他,被這身子搞得食髓知味,總是被床上那條扭動的蛇勾走了魂,沒一次支持得住。
無論如何,溫庭玉還是在他的身邊悄悄改變著,原來戲台上那种精心模仿來的媚變成了真正的狐媚如絲,一舉手一投足都帶了慵懶的嬌。即使就這么睡著,也比其他人更能撩撥他的心。林玉堂划過溫庭玉的眉頭,他睡著的眉閭總凝著一股子淡愁。在溫庭玉的夢里,這愁是為誰而發的•是為將來,還是為身世,是因為從了他,還是因為某個人•
林玉堂划著溫庭玉已經冷下來的肌膚,他雖然不缺媚藥,卻想要溫庭玉自己燒起來,自己開口求他。在洋人還沒打進來之前,日子過的無聊,正可以好好的玩。而這顆涼玉的心,早晚是他的。
接下去的日子,溫庭玉只覺得林王堂在平常的日子里變的對他愈發的好了,可在床上卻是花樣越玩越多。
溫庭玉在床上躺著,四肢都被包了狐皮的小細鏈子栓在羅漢床上。剛剛林玉堂又給他身上上了一層的媚藥。藥效發作起來,即使一絲空气的流動都能讓他渾身顫抖。他的下体上被扎了一個小小帶褡 的銀環,隨著他的漲大卡在了他的分身上,束著他的欲望。
溫庭玉難過的在床上扭動呻吟著,牙緊緊的咬在嘴唇上,手指甲掐進了手心里,企圖用最後一絲痛感讓自己清醒。林玉堂用的媚藥溶進他的皮膚,似乎沾在他的骨頭上,讓他從里到外的痒著。他知道林玉堂要做什么,這种噬骨的滋味,他早在王公公的大屋里嘗過。
不過是要他開口求歡而已,溫庭玉苦笑著咬著牙,讓自己的身子跟著媚藥的感覺去扭動,只保持著腦子里最後一點清醒。他不知道是該贊賞自己,還是該恨自己。不過是喊林玉堂的名字,開口求他与自己交歡而已,溫庭玉的喉嚨里呻吟了兩聲,卻是怎么都叫不出來。如果真的讓自己沉淪在媚藥的感覺里隨便胡叫,他怕自己會叫出李順的名字來。
溫庭玉閉上眼,舌尖嘗到了一絲的甜腥。是乾裂的唇不堪自己牙齒的折磨,破了几道血口子,順著牙縫流了下來。血的味道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時王公公的手段,如果是林玉堂听到自己在叫別人的名字,這以后該怎么辦?溫庭玉心里一緊,反而覺得身上沒有剛才那么難過了。
林玉堂站在屋子的角落,用水洗去手上的媚藥,又坐在桌子前,隨便翻著桌子上那本《弁而釵》。听得溫庭玉的呻吟聲越來越急促,這才轉回到床邊。他才一坐下,溫庭玉的身子就貼了過來。雖然被鏈子拉的不能翻身,他還是湊著在林玉堂的身邊蹭著。
剛才才出過精,再加上這么多天的交歡,林玉堂漸漸的能控制自己不被溫庭玉給勾了魂。但听著溫庭玉輕嘆的呻吟,火熱的身子在他身邊贈動,他的分身還是開始興奮的抬頭。
林玉堂俯下身,吻上了溫庭玉的唇,又細細的往下吻去,一直到了胸膛上已經變得僵硬的突起。他用牙輕輕的磨著,舌頭輕輕的挑著突起上的缺口,另一只手也彈跳著撫摩著另一端的突起。
林玉堂輕柔的刺激讓溫庭玉的瞳孔立刻收縮,下身要漲起,卻被銀環束縛住,嵌進了皮膚里。可這樣的痛感卻又帶著渾身的神經燃燒著,讓他僅存的那點清醒几乎就要焚在這樣的火熱中。
林玉堂看著溫庭玉痛苦的在床上呻吟,貝齒深深的陷進唇中,合上的眼睛急速抖動著。他哼了一聲,往上挪了挪,用力咬了一下溫庭玉的耳垂說:「看著我。」
溫庭玉被林玉堂咬的叫了出來,乖乖的睜開了眼睛。蒙著霧气的黑瞳里映著林玉堂的臉,眼神有些渙散的看著林玉堂。
林玉堂伸手解下了溫庭玉左邊的鏈子,把他轉到自己的怀中,拉著溫庭玉的手撫摩著他自己套著銀環的分身。另一只手繞過他的身子,輕輕的揉著花蕾的外沿。林玉堂看著溫庭玉越來越渙散的眼神說:「庭玉,你現在想要什么•」
溫庭玉可以活動的腿纏上了林玉堂的身子,扭動著腰和林玉堂越貼越緊,兩個人的分身几乎靠在一起。溫庭玉的手雖是在撫慰著自己的分身,卻無時不刺激著林玉堂的下体,緊咬的唇咯咯的溢出一串呻吟,往林玉堂的嘴上湊去。
林玉堂避開溫庭玉的唇,扶著溫庭玉撫摩分身的手抬了起來,定住了溫庭玉的頭。另一只手更技巧的在溫庭玉的花蕾外打著轉說:「庭玉,你想要什么,得說出來我才知道。」
溫庭玉听著林玉堂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傳過來,身後的手指挑著他的皮膚,身子里覺得空虛無比。欲火一波波的燃上頭,燒的他僅存的理智越來越少。他睜大著眼睛,卻漸漸看不清東西。眼前的臉慢慢的糊成一團,不一會又清晰起來,薄唇挺鼻,額頭上還有道疤,明亮的眼睛映著他的樣子,嘴唇開合著誘惑著他:「庭玉,你想要什么?」
溫庭玉看著眼前的人,眼睛里的霧越來越重,喉嚨里斷斷續續的出了聲:「我﹍﹍我﹍﹍」
林玉堂听見溫庭玉終於開始說話,知道他的心防破了,手指輕輕的伸進溫庭玉的花蕾,慢慢的轉著,嘆息著在溫庭玉的耳邊誘惑著:「說出來,庭玉,我是誰•你想要什么•」
溫庭玉的眼神柔了起來,那一層層的霧似乎化成了水,隨著他的眼神柔媚的繞在林玉堂的臉上,探進了他的眼睛。他輕輕嘆著:「我﹍﹍我要你﹍﹍順哥﹍﹍」
「大爺,洋人說話就要打到永定門了!楊管家請您回去呢!」外面一個大嗓門突然喊起來,嚇了林玉堂一跳,溫庭玉的話也沒听見。他嘆了口气,提聲衝外面說:「知道了!我就回去。」
溫庭玉被林玉堂的聲音嚇了一跳,神智也回來了一絲。林玉堂看著溫庭玉褪了霧的眼神,嘆了口气,好不容易把溫庭玉的心防破了,逼得他開口,這家丁還真會挑時候。不過洋人既然要打進來,這院子也不能住了。
林玉堂皺著眉頭想以後的事情,也沒心思去逗弄溫庭玉了。溫庭玉的手摩擦著他的分身,在他怀里扭動著,挑得他刻意壓下的火一下爆發出來,抱著溫庭玉狠插了一通。最後才挑開溫庭五分身上那個銀環的褡扣,在溫庭玉驟然的收緊中吼著出了精。
溫庭玉被林玉堂弄得半昏了過去,等睜開眼睛,已經見不到林玉堂的人了。他動了動手,四肢上的鏈子都被除了,只剩下他手腳腕上那一圈紅腫的印子。
溫庭玉揉著手腕想著剛才的事情,覺著自己好像在朦矓的時候看到了李順的樣子。他紅著臉蜷在床上出神儿,但終歸想到李順是已經早就走了的人,剛才他朦矓間是把林玉堂當成了李順。溫庭玉原本泛紅的皮膚冷了下來,臉色更是開始發白,胃里又是一陣的難受。
溫庭玉正蜷在床上乾嘔,就听見外面張媽的叫聲:「少爺,水燒好了。」他應了一聲,起身穿了件衣服,往東廂房的浴盆走過去。
等溫庭玉洗好身子穿好了衣服,張媽就拉著溫庭玉坐到西屋的炕上,替他梳頭,又幫他在腕子上上了一圈藥。溫庭玉也不說話,只默默的看著牆壁出神儿。張媽暗嘆了口气,也不奸說什么,忽听見外面有人叫:「張媽,大爺叫你們收拾一下,搬到後花園去住,車已經候在門口了。」
張媽揚聲說:「知道了,就出來。」說著替溫庭玉上好腳腕上的藥,嘆了口气說:「別想那么多了,這就是你的命。」
溫庭玉青白著臉點了點頭說:「我過去收拾。」說著就搖擺著走下地去。
張媽看溫庭玉站不穩的樣子,心里老大不忍心,把他拉了過來靠在炕上。這才下地去把里外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和溫庭玉坐著那輛小馬車去了林府的後花園。
那里說是林府的後花園,其實离林府正宅還有一段距离,是個在近郊的大園子。林震山去南方前身子就不大好,於是林玉堂便張羅著給他在近郊修了個園子修養。但打從林震山走了以後,林府的人丁不多,來這園子的時間也少,大部分的地方都荒了,昔日雕梁畫棟的正屋頂上也長了草,一片荒涼景象。
而林玉堂就住在這園子里隱蔽的一角,在一小片農田中央。小院子比溫庭玉以前住的院子大了一點,周圍圍了黃土泥的院牆。破落的貼著門神的木門半開著,刷了石灰白粉的屋子分了正屋和廂房,房檐下還挂著風乾的玉米和辣椒。院子中間有一個麻繩鱸轆井,角落里還有個小小的雞棚,別有一番田園風光。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哪間農家小院。
溫庭玉進了院子,正看見林府的副管家楊興躬身跟林玉堂正說著什么,見他進來,立刻閉了口。弄得溫庭玉站在門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林玉堂靠著門邊,不以為意的說:「楊興,庭玉不是外人,繼續說。其他人該干什么干什么。」
楊興應了一聲說:「听說洋人已經快攻破廣渠門了,那邊有個保鋪的夥計跑過來報信說,已經進來的洋人是見東西就搶,見女人就上,這鋪子過不了多時就要守不住了。」
林玉堂坑冷的哼了一聲說:「守不住就守不住,叫他們誰都別跟洋人硬來,尤其是看酒樓的,要什么給什么,讓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他們只要保住了區,保住房子別被人燒了就是一功。府里的也一樣,洋人要住下來,就讓他們住著,要拿什么,讓他們拿去。順著他們來,保住了房子要緊。」
楊興應了一聲,又轉眼看了看這院子說:「大爺,這地方是不是太破了些•」
林玉堂拍了拍楊興的肩說:「我住這儿,可比你們住林府的大房子要逍遙多了。這地方偏僻隱蔽,不會有什么人找到。你們卻是要在洋人的槍口底下打滾,看洋鬼子的臉色做人,真是委屈你們了。若咱們能熬過這段日子,我林玉堂斷忘不了你們的好處。」他轉眼看張媽把東西搬的差不多了,又說:「楊興,剛才那話你幫我轉告留北京的人,以後沒什么大事就不用過來,這地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不宜遲,你就坐這馬車回去。」
楊興還在躊躇,見林玉堂的臉已經板起來了,忙躬身告辭,在門口又囑咐了張媽好好照顧大爺,這才坐著馬車走了。
林玉堂看楊興走了,伸手對站在院中間的溫庭玉說: 「庭玉,你過來。」
溫庭玉臉色有點發白,但還是乖乖走了過去,站在林玉堂眼前。
林玉堂見溫庭玉的身子有點發抖,想起剛才兩個人才云雨過,溫庭玉還半暈了過去。他摸著下巴笑了笑,突然伸手把溫庭玉抱了起來,走進了屋子,抬腳關上了門。
溫庭玉一下被林玉堂抱起來,又見他抬腳踹上了門,臉色有點發白。他把頭靠在林玉堂的肩窩里,身子稍稍發著抖,冰涼的嘴唇貼上了林玉堂的頸項。
林玉堂覺出脖子上濕濕涼涼的,是溫庭玉在輕輕的啃著,也不動聲色,只把他放在炕上。他看溫庭玉閉著眼睛,抖著睫毛躺在上面,一副任他魚肉的樣子,竟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溫庭玉听見林玉堂的笑聲,不解的睜開眼睛。林玉堂伸手拍了拍溫庭玉的臉說:「今儿白天玩儿得過了些,是我不對。瞅你現下一副就義的樣子,倒顯得我齷齪了。」
他看著溫庭玉身上的衣服,又伸手開始替溫庭玉解扣子。
溫庭玉听了林玉堂的話,剛松了口气,突然又看見林玉堂伸手替他解長衫,心里暗嘆一下,臉上卻是含著笑去解林玉堂的衣服。
他剛伸出手,就被林玉堂按了下去:「想什么呢•別動。」
溫庭玉不知道林玉堂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好定在那里看著林玉堂,眼見自己的長衫被林玉堂脫了下來,剩下一身白色的褻衣。
他看著林玉堂把長衫扔到一邊,手又伸了過來,心里嘆气,眼睛閉了起來,等著林玉堂繼續替他脫褻衣。溫庭玉覺得林玉堂的身子罩到了他的上方,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逗弄起他。身上一沉,他睜開眼,原來是林玉堂替他蓋了一層被子。
溫庭玉蓋著被子,兩只眼直勾勾的看了一陣林玉堂,才輕輕合上眼,不一會呼吸就輕輕的均勻起來。
林玉堂的手撫著溫庭玉的臉,拇指上了他的眉頭,冷笑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起身往屋外走。溫庭玉听得林玉堂的出去的聲音,這才大大的吸了几口气,在被子下捏著的右手也放開了,手心一陣的麻。林玉堂對他,床上一個樣,床下一個樣,上午還在床上折磨的他死去活來,腕子上還傳來一陣陣的剌痛,現在又溫柔的替他寬衣蓋被。
溫庭玉心里亂成一團,終究拋到一邊不去考慮,反正自己是林玉堂手里的孫猴子,怎么也飛不出去,在他身邊,不過是『順著』二字罷了。
溫庭玉苦笑一下,覺得身上驟然傳來一陣的疲憊,如潮一樣的罩著他,不多一陣,就真的沉沉的睡了過去。
十一
北京城很快就淪陷了,八國聯軍在京城里瘋狂搶了三天才停了下來,軍隊駐扎在城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才退出去。林府在軍隊進城的第二天就被軍人衝破了門,保府的人听了林玉堂的話,也不抵抗。洋鬼子看這府是個半空的,地方又大,搶完東西,竟住了一群人進來。楊管家無奈,只好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那些鬼子,陪著小心做人。林玉堂知道了,也無可奈何,只告訴楊管家隨那些鬼子去,不用在一邊殷勤。
林家的鋪子也和林府沒什么兩樣,普通的鋪子還好,不過是被搶個精光而已。那兩家酒樓卻是鎮日被鬼子白吃白喝,喝醉了就砸桌子摔椅子。几個烈性的夥計要上去尋不是,被掌柜好歹勸了下來。過了兩日,北京城里几場火燒了下來,也沒有夥計敢上去挑釁了。林玉堂的不抵抗,使得林家的鋪子完好的保了下來,在北京的浩劫過後,成了京城里最快恢复元气的商家之一,這是後話,且壓住不表。
林府的後花園荒廢著,再加上林玉堂住的地方又隱蔽,倒是鮮少有人摸過來。偶爾有軍人經過,見是個破爛小院,也沒興趣往里面伸頭。林玉堂和溫庭王就在這個小院里,足不出戶的過著隱居的生活。
林玉堂第一天的溫柔并沒有持續太久,隔几日就傳來的坏消息雖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仍然令他焦躁不已。北京淪陷兩個星期以后,林府平日來報信的人也不見了蹤影。林玉堂開始還耐得住性子,往后卻是越來越爆躁,在床上也失了耐心。但這屋子是臨時布的,哪能和那個長年藏嬌的小四合院比。
即使林玉堂始終沒有真正用過強,但是溫庭玉溫涼的身子沒有了媚藥的滋潤,房事對他來說,比以前更難熬了。歡愛的時候只能盡量放松自己,咬著牙承受林玉堂的發泄,任傷口裂開,用鮮血當了潤滑膏藥。張媽看著溫庭玉日益憔悴卻仍強笑的面龐,除了替溫庭玉上藥,好言寬寬溫庭玉的心以外,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好在她年紀大,可以當溫庭玉娘的娘了,兩個人不用避嫌,感情也日漸親厚起來。
讓溫庭玉慶幸的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太久。因為,林玉堂病了。他們原本以為不過是風寒,休息兩天就好。不想病來如山倒,再加上這院子与世隔絕,缺醫少藥,張媽煎的几副平常方子又都不見成效。林玉堂竟越病越重,鎮日昏昏沉沉,病情時好時坏,最後開始連著發高熱,倒在了床上。
溫庭玉坐在床邊,手腳不停的替林玉堂換冷帕子。他看著臉色蜡黃,嘴唇乾裂的林玉堂,心里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原以為先撐不住的是他,沒想到病倒的那個居然是林玉堂。
他手探了探水盆里的水,才換的井水,現下又漸漸的溫了。溫庭玉摸了摸林玉堂的臉,拿著濕帕子擦了擦,又把熱起來的帕子投了水,擰乾了換上,這才拿著水盆走出屋子。
張媽在側屋的小廚房里炖小米粥,見溫庭玉出來,她也從廚房走了出來,衝里面駑了駑嘴說:「還燒著•」
溫庭玉點了點頭,隨手把水潑了,又走到井邊,轉了一桶井水上來。他一邊打水一邊說:「大爺是一天比一天病的重了,我看得盡快去請個大夫過來看看才好。」
張媽站在一邊,要上來幫手,卻被溫庭玉給攔住了。她站在一邊說:「我才打了一缸的水出來,你何必又自己打水•」
溫庭玉一邊輕輕的往臉盆里倒水,一邊說:「現打上來的水才是冰涼的,放缸里的再怎么新鮮都已經溫了。張媽,您干了一天的活了,現下先歇歇,明儿大爺就得您照顧了。」
張媽訕笑了下說:「我當人家下人當了那么多年了,干這點活有什么累的•你這一個多月一直在大爺身邊守著,歇一天也是應該的。倒是這大夫,不好請啊,北京城里面現在指不定亂成什么樣了,府里的人也來不了。這里荒郊野外的,咱們到哪去請大夫。」
溫庭玉見水盆半滿了,把桶放到一邊,用手試了下溫度,這才拿著盆站起來說:「明儿個我進城去幫大爺請大夫。」
張媽聞言大惊,忙說:「這可使不得,洋人凶神惡煞的,說不定在北京城里見人就殺。你一個人進城,太凶險了。再說你的﹍﹍」她看了眼溫庭玉的臉,閉了口沒繼續說下去。
溫庭玉知道張媽說的是自己這張臉太招搖,輕笑了一下說:「我化成個邋遏叫花子去林府就好,大爺的病我看不能再拖了,再這么下去早晚撐不住。」
張媽心疼的看著溫庭玉,咬了咬牙說:「你去城里還是太凶險了些。我一個老婆子,好歹比你這樣的孩子保險些。明儿個我進城去請大夫。」
溫庭玉感激的看著張媽,但還是開口說:「這院子里的事情都得您張羅,跑腿的事情還是我去干的好。況且我好歹是個男人,化成了叫花子,不會有人認的出來,凶險不到哪去。到了林府見了楊管家,一切都好辦了。」說完就拿著盆走進了屋子。
張媽和溫庭玉處了這么久下來,也知道這孩子看著弱,卻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儿。也難為他肯為了林玉堂跑這么凶險的一趟。她衝著大屋出了下神儿,看了看天快黑了,轉身進了廚房,盛了一碗小米粥,配著肉松端了進去。
里面溫庭玉正在替林玉堂擦身子降溫,見張媽進來,點了點頭,衝身邊那張矮腿炕桌努了努嘴,低頭把林玉堂的右手擦完,扶著林玉堂坐起來。他拿了小米粥,細細調了點肉松進去,吹了吹,才往林玉堂的嘴里送進去。
張媽見溫庭玉細心的伺候林玉堂吃飯,她拿了個巾子坐到另一邊幫溫庭玉擦漏出來的粥。溫庭玉感激的衝她笑笑,繼續專心替林玉堂喂粥。張媽想起剛才溫庭玉的話,輕輕的問:「你真的想好了•外面這世道,恐怕是凶險得緊。」
溫庭玉手上的勺子在林玉堂的嘴邊停了停,又輕輕的喂了進去,點頭說:「明儿就得您一個人照看大爺了。」
第二天一早,張媽替溫庭玉翻出了一套破舊的衣服,又拿鍋灰在他渾身撒了撒。溫庭玉看了看自己,一身髒兮兮破爛的衣服,手紋如同雕版畫,灰黑的刻在手上。張媽撒完灰,又在他臉上隨便抹了兩把,後退了兩步看看說:「這大花臉倒像孫猴子,成了,我看花子也邋還不過你了。」說著轉身往正屋走去。
溫庭玉听見張媽說自己的臉像猴子,突然触動了多年前的回憶,撫著自己的臉出了會神儿。等回過神儿的時候看見張媽從屋子里出來,拿了一塊小玉佩說:「我從大爺身上解下來的,你這個樣子去林府,也得有個憑證不是•」
溫庭玉點了點頭,把那塊玉佩揣在怀里,往林府的方向去了。
北京城在炮火的洗禮下,傷痕累累的橫陳在溫庭玉的眼前。原本平靜的大街變得殘破不堪,街邊的房屋店面都大敞著,里面滿是被洗劫后的一片狼籍。溫庭玉低著頭,沿著街邊快步走著。張揚著走過身邊的人都是穿著不同服色軍服,操著不同語言的士兵的身影。偶爾有中國人走過,也都是目不斜視,只和他一樣低頭匆匆的往前走。
溫庭玉捏緊了拳頭,如今才知道亡國的滋味。明明在自己的土地上,卻要夾著尾巴看外國人的臉色做人,任別人在自己家里放火搶劫。剛他經過戶部衙門那里,戶部已經被一把火燒了,一個洋人在那門口搭著高台大變活人,變出了八個不同服飾的洋人和一個中國人。他看著那個瘦小的中國人在台上被那八個洋人打得從凄厲到無聲,而他卻只能低著頭,匆匆的走,任身後那用不同語言彙著的叫好聲撞著他的耳膜。
他也听過洋鬼子的叫好,也被洋鬼子贊過,但他今天才知道原來洋人的叫好聲是這么的尖刻羞辱。溫庭玉更往牆角湊了湊,洋人駕著車,里面放的不知從哪里搶來的瓷器古畫,呼嘯著在大街上橫衝直撞著。他躲過飛馳過的馬匹,沉沉低著頭,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如今之計是活下去,這些傷心亡國的景色,看了又能如何。連老佛爺都逃了,他們能做什么•林玉堂說李中堂要和談,但將近兩個月過去了,看北京這樣子,哪有和談成功的樣子•他們這种亡國奴的日子,不知道還要過上多久。
溫庭玉胡思亂想著,卻看到了林府門口的石獅子。他站在門邊,只見大門敞開,兩邊還有士兵站崗,里面來來往往的都是洋鬼子。溫庭玉站在門邊要往里面探頭,卻被看門的士兵一腳踹到了一邊。
皮靴大力踹在他的肚子上,痛得他在地上滾了几圈還是爬不起來。溫庭玉見林府是進不去了,又不見楊管家的影,就想去林家其他鋪子看看。但腹部傳來的巨痛讓他走不了路,他捂著肚子爬到石獅子後面坐下,打算等痛過去了再說。
溫庭玉蜷在石獅子邊上,几個咬著雞腿從府里面走出來的洋人看見了他,隨手把啃完的骨頭扔給他,拍拍手哈哈笑著走了。他盯著眼前的骨頭,手一下捏緊,一路上的屈辱全翻了起來,連帶的又想起了王公公和林玉堂。戲子的滋味,亡國奴的滋味,一瞬間在他心里五味陳雜著。但沒容他多想,就听見副管家楊興的聲音響起來。
他探出頭去,看見楊興舉著一頂軍帽,低著頭躬身送著一個衣著光鮮的洋人走了出去,嘴里四平八穩的叫著:「送你全家的終。」
溫庭玉見那洋人滿意的點點頭,從楊興的手里接過帽子,仔細戴好,騎上馬,帶著兩個侍從去了。
楊興看著那洋人去了,又眉開眼笑的對旁邊那個踹過溫庭玉的士兵說:「孫子,你早晚生瘡流膿,不得好死。」
溫庭玉見那士兵听到楊興的話就眉開眼笑起來,剛才那种屈辱的感覺散了一些,又想起林玉堂的病,忙壓著嗓子開口叫道:「楊管家。」
楊興听到一把低啞的嗓子叫自己,忙看了過去,只見一個破爛邋遢的小乞丐蜷在石獅子後面衝他擺手。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心下估摸著是以前來林府討過飯的乞丐,餓极了才開口叫他。
楊興走了過去,從腰里摸了几個大子出來,蹲在溫庭玉面前遞了過去說:「你要餓,去盛隆樓要點吃的,就說是我楊興說的。 ,咱們的東西,給洋人白吃還不如給中國人吃。」
溫庭玉拉住楊興低聲說:「楊管家,我是溫庭玉。」說著就把玉佩拿了出來。
楊興看了一眼玉佩,再仔細看了看溫庭玉的臉,這才認了出來:「溫老板,您怎么來了•」他轉了下頭,看見那站崗的士兵看著他,又低頭說:「咱們進去說。」說著就站起來。他見溫庭玉捂著肚子,怎么也站不起來,又蹲下來說:「您的肚子怎么了•」
溫庭玉衝門口站崗的士兵努了下嘴說:「被踢的。」
楊興也挨過皮靴子的踢,知道厲害。他低聲罵了一句:「姥姥,那幫孫子全不拿中國人當人。」說著把溫庭玉扶了起來,走到府門口,抬起頭對那看門的士兵陪笑說:「孫子!爺爺要帶人進去!」
待兩個人到了角落一個小屋中,楊管家把溫庭玉扶著坐在椅子上說:「這宅子月前被法國兵徵了,留下來的人一個不少全被扣下來做工人。咱們也不敢跟洋人硬抗,只能趁他們听不懂中國話,占點嘴皮子上的便宜。」說著拿起桌上的水壺給溫庭玉倒了杯水說:「外邊的掌柜看著鋪子不能走,大爺住的地方,除了府里的人以外,是不敢透露給夥計知道的,這下才跟大爺斷了清息。溫老板,那邊是短什么了•還是出了什么事•」
溫庭玉捂著肚子,覺著稍稍好些了,這才開口說:「東西倒是沒短什么,只是大爺病了,我看再不找大夫,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楊興急著問:「大爺怎么病了•還一下病的那么重•我跟那邊留了不少藥,張媽沒用嗎•」
溫庭玉搖了搖頭說:「開始以為是風寒,都沒注意,以為吃几副藥就好。沒想到一個月下來,大爺卻越病越重,現下已經連著發了好几日的高熱了。」
楊興心里一惊,心想,好你個溫庭玉,都一個月了,也不早找大夫,非拖到了林玉堂快死了才過來。但他再一看溫庭玉緊皺著眉頭捂著肚子,就知道那法國鬼子踢得不輕。又想到最近這一個月,北京城里死了那么多人,燒了那么多房子,擱他恐怕根本沒膽子進城。溫庭玉會留在北京,他心知肚明,那是被林玉堂硬留下來的。現在溫庭玉肯為林玉堂跑這么凶險的一趟,誰也不能說什么他的不是。
楊興皺著眉頭說:「北京城里的大夫走的走藏的藏,我是誰都找不到。不過我听說同人堂也留人保鋪,好像坐堂的常二爺也留了下來。平日里中國人病了,都是去同仁堂問診。就是不知道常二爺肯不肯替大爺出外診。」
溫庭玉一听常二爺留在北京,心里踏實了不少,他喝了口水,想了想說:「我跟常二爺還有點交情,或許能請的動。」他又看了楊興一眼:「要是常二爺不肯出外診,咱們背也得把大爺背過來。楊管家,大爺要是在北京有個三長兩短,回頭我們都脫不了關系。」
楊興被溫庭玉的眼神刺的跳了一下,心想這關我什么事儿•我楊興被法國人扣下來當差,你溫庭玉才是那個跟在大爺身邊的人。不過他又細想下去,林玉堂要是在這段時間病死了,林家能先找溫庭玉一個被強留下的戲子的事嗎•剩下的張媽不過是個老媽子,恐怕他這個管家才是首當其衝要被找事儿的那個。
他這么一想,也不敢遲疑了,叫了送過溫庭玉去小院的那個家丁過來,讓他帶著溫庭玉從後門去同仁堂,又囑咐了一句:「盛隆樓的趙二爺也是知道大爺住的地方的,要是要找人背大爺,他手下也有一兩個靠得住的。」
溫庭玉冷笑的看了楊興一下,跟著那個家丁走了。楊興知道溫庭玉是譏諷他們明明可以出府,卻不肯去林玉堂那傳信儿。他心想,當初是大爺不讓他們常過去的,再說這北京城里,跟家都能被搶,上了大街,誰知道什么時候就跟上次派出去報信的孫二一樣被洋人抓走,在戶部前的台子上被活活打死。
楊興越想越覺得自個儿理直气壯,但又想起溫庭玉說的話,林玉堂要真的病死了,雖然是溫庭玉耽誤的病情,但倒楣的准是他自己。他越想越難受,衝著法國鬼子一通亂罵,這才解气,又到佛堂替林玉堂燒了几柱長生香,求佛祖保佑林玉堂千万要撐下去。
同仁堂的正廳被鬼子占了,那家丁輕車熟路的轉到了後門,輕輕敲了几下,過了一會,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了一個小男孩的臉。
他看著那家丁,又看見捂著肚子皺著眉頭站在一邊的溫庭玉,點點頭說:「快進來吧。」
院里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那家丁似乎是見多了,只跟著那孩子說:「常二爺呢•還病著•」
那孩子嘆了口气說:「二爺現在是能醫不自醫,也難為他還撐著給人看病了。你們要是沒什么大病,我好歹跟二爺也學了兩年,小病小痛的還難不倒我。」
溫庭玉越听心越沉,開口說: 「二爺得了什么病•有沒有什么緊要?」那孩子突然听見一把溫婉的聲音從后面響起,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溫庭玉。他心下正奇怪怎么一個乞丐有這么好听的聲音,就听見里面常二爺的聲音:「藥石,是誰來了? 」
溫庭玉听見常二爺的聲音似乎有點發顫,走快了几步說:「二爺,是我過來了。」說著就挑帘進去。
那藥石還沒來得及攔溫庭玉,就看見常二爺起身趿拉著鞋迎了過來:「溫老板,怎么您也留北京了•」說著就把溫庭玉讓到了屋子正中的太師椅坐下。
溫庭玉剛坐下,牽動了腹部的傷。他捂著肚子,深吸了几口气才說:「這就說來話長了,二爺,我這次來,是替林家大爺林玉堂請大夫來的。」
常二爺看見溫庭玉捂著肚子,急著說:「溫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您也受傷了,要不先上藥,上完了再說。」說著就叫藥石拿藥。
溫庭玉點了點頭,仔細看了眼常二爺,只見他眼眶凹下,臉色透著點灰,身子也比上次看的時候單薄了。他心下嘆了口气,摸出那塊玉佩,對那個家丁說:「大哥,勞駕幫我去趟盛隆樓,跟趙掌柜商量一下,先回去把大爺弄過來,時間緊迫,別耽誤了。」
常二爺見那家丁應聲走了,這才讓溫庭玉到里屋把手臉洗淨,又把衣服解開,只看見肋骨下面烏紫了一片。溫庭玉看見這傷,抽了口气,這洋人真的手下不留情,才一腳就把自己踢成了這樣。他不禁想到了那個在台子上的中國人,又想起剛才家丁說的,平日去那個小院報信的孫二也是在台子上被活活打死的。溫庭玉嘆了口气,對替他上藥的常二爺說:「二爺,外面躺的人都是被洋人害的•」
常二爺看了眼窗外說:「差不多吧,有被洋人打的,也有染病的。陪你來的那個人,上次帶了個漢子過來,据說是他兄弟,好好一個漢子,楞是讓洋人活活打死,送過來的時候就沒救了。」
溫庭玉知道常二爺說的是孫二,只嘆了口气說:「這日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到頭。二爺,您現在身子不好,可要小心調養。」
常二爺笑了一下說:「我也沒什么的,就是走不了長道。這病是早落下的,只是最近重了些。」說著又看了眼溫庭玉說:「您﹍﹍義兄怎么樣了•」
溫庭玉听常二爺提到李順,渾身僵硬了起來,過了良久才幽幽的說:「這事不提也罷,我跟他﹍﹍沒緣分。」
常二爺見溫庭玉沒魂的樣子,又想起溫庭玉這次是替林玉堂來請大夫,心里有了三分的底。他說不了什么,只默聲為溫庭玉上藥。上好了他又替溫庭玉把了–下脈,仔細端詳了一陣他的臉,這才皺著眉頭說:「這郁气還是要發散出來的好,溫老板,請恕我直言,您上次的病沒根治,這些日子又經歷了大悲大喜,再加上心事過重,郁气都集結在五髒。還有﹍﹍似乎您前些日子房事頻繁了些,不但精血失的多,這气血失得也多﹍﹍之後又沒好好調養,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病根儿﹍﹍我恐怕您的身子﹍﹍」
溫庭玉一听這話,長出了一口气,閉上眼,睫毛抖著,臉色慘白的說:「二爺,您就直說吧,我還有多久的日子可過•」
常二爺忙說:「溫老板,您想哪去了•哪有那么嚴重,您只要放寬了心,平心靜气的過日子就成。平日注意著些,再吃些補藥調養,身子自然能好起來。如果要再像現在這么過下去,就算仗著年輕不發愁,可您的身子卻像被白蟻吃的大樹。外面看不出來,里面不出几年就要被掏空,到時候再調養,恐怕就來不及了。」
溫庭玉低下眼,靜了好一陣才抬起頭,苦笑著說:「二爺,我跟順哥的事儿,您是在旁邊看著的,在我心里,您就跟我的親人一樣。既然這樣,庭玉也不瞞您,實話跟您說,順哥那個月底就去了什么美利堅,我打听過,說別看通判說得好听,其實過去的人大多死在船上,就算到了那邊,也沒有能回來的。現在看洋人凶神惡煞的樣子,我只求他能好好活著,在那邊過得下去,也不盼他能回來了。順哥既然平安難測,又沒有回來的時候,我怎么寬得了心•再說我現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只能跟著林家大爺。平常日子是平靜也好,動蕩也罷,我的身子硬朗也好,空了也罷,都不是我做得了主的。」
常二爺看著溫庭玉凄然的樣子,知道他對李順的心思。但心下卻對他的話不以為然,開口說:「溫老板,雖然我愛听您的戲,理當敬您一聲老板。但我好歹痴長您几十歲,您又拿我當自己人,我叫你一聲庭玉也不為過吧。」他見溫庭玉點了點頭,又繼續說:「庭玉,莫說我一個戲迷捧你,但您也把自己看的忒低了!你是誰•你是溫庭玉!你是角儿!這全北京要听您唱戲的人多了去了,光我們這些次次赶您場的票友就成百的。有您的堂會,北京城里多少人爭破了頭想去看一眼•京城里又有多少大戶排著隊的請您去唱堂會•您若是看不上林家大爺,又何必勉強呢•」
他喘了口气又說:「至於您義兄,我看他不像個短命的面相,想必可以在那邊安身立業。既然他人走了,那就是過去的事儿了。過去的事儿就讓它過去,別老想著,何必自個儿折磨自個儿•您這病,說到底還是因為放不下過去的事儿才得上的。」
溫庭玉看了常二爺一會,低頭又細細的咀嚼了一遍他的話,這才抬起頭感激的笑著說:「二爺教訓的是,是庭玉年少強說愁了。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況且現在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想回頭,難了。」說著左右看了看,又問:「就您一個人留在北京看同仁堂?劉五爺呢?」
常二爺知道溫庭玉是不想再談他自己的事情,嘆了口气說:「洋人占了正廳,整日在那里喝酒吃肉,劉五爺在前面伺候,這亡過奴的日子,難過啊。」
溫庭玉咬著嘴唇點頭:「也不知道這日子几時是個頭。」
兩個人在里屋說著話,過了兩三個時辰,這才听見有人拍門。那家丁孫大背著林玉堂走了進來,後面跟著盛隆樓的趙掌柜。
常二爺不愧是名醫,給林玉堂診治了一番,又扎了几針下去,林玉堂就猛咳了一陣痰出來,呼吸順暢起來,神智也清明不少。常二爺見林玉堂醒過來了,拍拍他的肩說:「大爺,您閉眼再睡會儿。」說著又仔細替他把了一會脈,這才走到外屋寫藥方。
他寫了兩張,叫藥石到庫房照方子抓藥,又對溫庭玉說:「大爺的病是悶出來的。他突然換了個不習慣的環境,又過於憂心,平日里沒注意冷暖,這才染上的痰病。這病本也沒什么大礙,只是痰迷心竅而已。不過從病起來就沒吃對藥,又一直沒找人看過,這才耽誤了。我這几針扎下去是清痰通經脈的。只要等你們回去,照這個方子吃藥,今儿晚上就能退燒。現在快入冬了,冷暖多照應著些,別讓病人再受了風寒,細心調養兩個月就能全好。」
常二爺又從柜子里拿了剛才擦的膏藥出來,遞給溫庭玉說:「溫老板,另一張方子,我是開給您的。該說的話我都說盡了,您照這個方子慢慢的吃,好歹有些作用。只是這心病,只有心藥才醫得好,光吃這些平常草藥只能治標。還有這膏藥是我自己配的,對清瘀消腫止血都有些效果,您拿去用吧。」
溫庭玉接過膏藥,點點頭說:「二爺,您的話庭玉都听進去了,但現在這亂世,我是身不由己﹍﹍」
常二爺拍了拍溫庭玉的肩:「我剛才的話是重了些,如今就算﹍﹍」他衝里屋努了下嘴說,「都心里沒譜,要不怎么病成這樣了,咱們就更沒法做主了。這就是命啊,不過,您要是平日無事,那就多讀讀佛經,或許也有些幫助。」
溫庭玉點了點頭,見藥石拿著藥進來,起身接過藥,出門對在外面候著的趙掌柜說:「二爺開完方子了,咱們趁天沒黑赶快回去。」
那掌柜點了點頭,衝孫大招了招手,讓他進去把林玉堂背了出來。他們走出院門,把林玉堂安置在一輛大車上。
溫庭玉看著這馬車,轉眼看了一眼趙掌柜。那掌柜的還沒開口,倒是孫大接話說:「這車是楊總管騙著法國人安排出來的,放心吧,上面有法國人的標記,洋人都會給三分面子的。」
溫庭玉知道自己的話給楊興的震動不小,生怕林玉堂出了點什么差錯,回頭怪到他自己頭上。他暗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抬腳上了車,陪著林玉堂回到了那個偏僻的農家小院。
等把林玉堂安置好,送走了孫大和趙掌柜,再囑咐了張媽為林玉堂煎藥。溫庭玉才走到廂房換下那一身破爛的衣服,張媽剛給他燒好了一盆熱水洗澡。
溫庭玉坐在熱水里,想著常二爺的話,他才十五歲,難不成就沒几年好活的了•溫庭玉咬著嘴唇想,他這輩子還長著呢,怎么能就這么死了。
溫庭玉洗著身子,牽動到腹部那塊傷疼起來,他又想到洋人丟給他的那几塊骨頭,心里有股莫名的火燒起來。
常二爺說的對,他是溫庭玉,他是角儿,等熬過了這亂世,等他再复出,等他能開班授徒,他就沒必要看著人家的臉色做人了。
只是若一個人,也太孤凄了些,溫庭玉的眼睛有點濕,又想起离開的李順。他搖搖頭,常二爺說的好,順哥是早就离開的人了,他要放不下,自己的病永遠也好不起來。
溫庭玉又想起林玉堂在睡過去之前,一直半睜著眼盯著自己看。那眼神复雜得很,他分不出來里面有什么感情。溫庭玉心里清楚,林玉堂肯定明白自己是故意延誤他的病,可最後他還是冒險進城替他請了大夫。
溫庭玉嘆了口气,也理不清自己到底真是為了以後的日子才去替林玉堂請大夫,還是因為這么多日子,他和林玉堂處久了,真的不想他這么病死。
外面張媽的聲音響起來,說藥煎好了。溫庭玉應了一聲,拿過一邊的毛巾擦乾淨身子,努力不去想這么多事情,常二爺說,他要寬了心,身子才能好。
溫庭玉一邊想著一邊端著一碗粥和剛煎好的藥進了屋子。看到林玉堂躺在床上睡著。他站在門口看了一會林玉堂,這才把托盤放在炕几上,上炕把他搖醒,扶著林玉堂,伺候他吃飯吃藥。
常二爺的藥是對症下藥,第二天林玉堂果然就不燒了,几副藥吃完,連平日咳的痰都漸漸的沒了。溫庭玉听了常二爺的話,除了陪著林玉堂捶腿說話,就是每日按方子吃藥,仔細讀佛經。而林玉堂則是大部分的時間都躺著看書,對溫庭玉延誤他病情,還有替他進城請大夫的事一字不提。晚上倆人還是睡在一起,但林玉堂除了偶爾盯著溫庭玉出神,也沒有再碰過他。
十二
又是兩個月過去,北京已經入了冬,剛下了第一場大雪,雖然和往年一樣妝點的北京粉雕玉琢,白的似乎從來沒被摧殘過。但隨便扒開街邊一個雪包,都能發現一個凍死的人。一切的屈辱丑惡都掩蓋在了這一片白中。
北京人的神經似乎已經被長日的炮火和愈來愈冷的天气凍得麻木了,和談已經談了四個月,卻是一點和的跡象都沒有。洋人雖然仍然在城里招搖著,但天气冷了,也沒人愿意在大街上閑晃,多是留在屋子里吃喝,在使館里競价著搶來的珍玩。
見洋人慢慢的消停下來了,再加上年關將近,一些小攤子開始悄悄的出現在街角。而戶部前那個屈辱的大變活人不知道是因為每天打死人的戲碼不再吸引那些士兵的眼球了,還是因為天气冷起來的緣故,總之漸漸的消失在北京城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沒跑成的戲子相藝人開始在天橋搭台賣藝,換洋人的賞錢。而八大胡同也逐漸熱鬧起來,忘了亡國恨,唱起了後庭花。
林府那里,法國人找了個通判住進來,楊興不敢再光明正大的占法國人的嘴皮子便宜,平日只緊著巴結著那個通判打听消息。外面沒那么亂了,孫大隔上几天就跑一次腿,把關于和談的消息傳給林玉堂。
林玉堂在溫庭玉的照料下,身体很快就好了起來,孫大帶來的消息几乎沒好的,只有段姓瑞的一個手下在天津以少胜多的收复了一個縣的消息還算振奮,但也阻擋不了清軍根本無力抵抗的事實。而和談一直膠著著,洋人的胃口越開越大,什么割地賠款都是小意思。
林玉堂听著孫大站在堂中央報著楊興從法國通判嘴里挖來的清息,冷笑著說:「我就關心那群法國人什么時候能搬出林府,洋人什么時候能撤出北京,咱們什么時候能正經開門做買賣。至於和談的內容,你叫楊興少打听。林家雖然有當官的,但到底還是買賣人,不該知道的咱們都別知道。」
孫大低頭應了,又听林玉堂說:「听說以前跑腿的那個是你兄弟•」林玉堂看孫大的身子震了一下,眼淚都流了出來,嘆了口气說:「他是為了林家才遭的禍,等這浩劫過了,你去賬上支五百兩銀子,厚葬了你兄弟。你家還有其他什么人沒有•」
孫大擦著眼淚說:「家里還有一個七歲的弟弟,這次走的時候,林管家見他一個孤單,就帶他走了。」
林玉堂點了點頭說:「你父母呢•都過身了•」他見孫大點頭,又說:「你弟弟回頭就跟著二房的孩子讀書。現在我們林家落難,說什么都是空口白牙,你幫我記下了,等洋人撤了,提醒著我點。」說著站起來往里屋走:「你回去吧。」
孫大站在下首,磨蹭了一會儿。林玉堂見他還不走,不耐煩的揮揮手說:「磨蹭什么•還不快回去。」
他見孫大低頭應了,這才挑帘進了屋子,正看見溫庭玉坐在炕上專心看佛經,轉頭見他進來,笑了一下,又低頭讀書。
林玉堂站在門口,摸著下巴看著溫庭玉,心里有點蠢蠢欲動。他這兩個月都過著清心寡欲的隱居日子,實在是過的膩味了。林玉堂的肚子里有點往上燒火,要他看著這么個百媚千嬌的人儿在自己身邊卻碰不了,簡直是活受罪。
林玉堂向前走了兩步,終歸轉身摔帘子出去打了套太极拳,又到雞棚看看雞,跟張媽嘮了兩句。至於溫庭玉,他打算想清楚了再說。
溫庭玉听見林玉堂的動作,眼前的佛經也讀不下去了。林玉堂這兩個月對他的態度,用相敬如賓四字形容絕不為過。他左思右想,都猜不到林玉堂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林玉堂病倒前還看見他就猴儿急的硬上,這病一好就似乎對他一點欲望都沒了。每日只打拳看書,相他說說書里戲里經里的故事,隔三差五的再和他串兩出戲自娛自樂。
溫庭玉想了一會,最終還是想到了順著這兩個字。林玉堂不碰他也正好,常二爺的話這兩個月老在他耳邊上打轉,清心禮佛,每日吃藥調養,他都做的到,只是這寬心二字,他卻是怎么也寬不了。佛經上說的話,他只當文字來讀。什么無所執念所念是正,有所執念所念成邪,什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不就是万物不能當真嗎•他唱了十一年的戲,學的不就是這些,若真的能看開,他也不會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已經唱了十一年的戲了,溫庭玉看著佛經出神儿,今儿是他十六歲生日呢。去年這時候,他在准備給王公公壽辰的戲,段師傅有心讓他一鳴惊人,發了狠的讓他每日練功。至於他的生日,哪有人記得•而今年,卻更是凄慘。
溫庭玉想著,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過生日,正赶上李順第一次從林府領到工錢,帶他上街的情形。不過是一個糖葫蘆,一個捏面人儿,就換了他十一年的痴念。他撫著額頭上那個小疤,慢慢想著自己這那么多年的日子,又想到自己給李順過生日的情形,溫庭玉閉上眼,發覺自己的欲望居然開始悄悄的抬頭。自從李順离開他,林玉堂停了給他用媚藥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動情。
他有點臉紅,想到廂房那邊解決,又想到林玉堂在外面。溫庭玉捏著佛經深吸著气,努力平复心情。可這欲望來的洶洶猛猛,一瞬間和李順纏綿的兩晚,和林玉堂做愛時的感覺,都一瞬間衝上了他的心頭。他這兩個月讀的佛經或許還真的管用,溫庭玉苦笑著想,起碼他現在想到林玉堂的時候,不會再胃里一陣陣的難受。溫庭玉在心里默念著剛剛讀的心經,可他越念心卻越亂,越亂欲望越高漲,就像被上了媚藥一樣,渾身難受起來。
林玉堂進門的時候,看的就是這副景象。溫庭玉紅著臉蜷在炕角,貝齒緊咬在紅唇上,呼吸急促,兩只眼睛水靈靈的盯著那本几乎要被他撕成兩半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連他進來都不知道。
林玉堂身子里剛被壓下的火一下熊熊燃起來,什么要好好想想的念頭全飛到九霄云外,眼前就剩下這個溫庭玉。他扯了扯長衫的領子,走急几步,一下抱住溫庭玉,手腳不停的扯開溫庭玉的衣服。
溫庭玉突然被林玉堂抱住,身子震了一下,破天荒的沒有吻回去,只呆呆的任林玉堂碾著他的嘴唇。林玉堂吻著溫庭玉溫熱的嘴唇,只覺得這樣的溫庭玉比兩個月前在他身下輾轉承歡的溫庭玉更能讓他熱情高漲。
林玉堂的手向下探去,摸到了溫庭玉已經抬頭的分身。他解開溫庭玉的褲帶,手伸進去輕柔的揉著,另一只手輕輕抽走他手里的書,拉著他的手往自己的欲望那里探。
溫庭玉就一直僵著,任林玉堂帶著他,身子卻越燒越火熱。林玉堂見溫庭玉沒反應,放開他的手,把他的衣衫除了,仔細一點點的啃著他身上的皮膚,一邊咬著他胸膛上的突起,一邊用手不停的撫弄溫庭玉的分身。
正當林玉堂輕輕的沿著溫庭玉的肋骨吻下去的時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大爺!楊管家請您赶快過去一趟。」
林玉堂停了一下,沒理外面的人,繼續往下咬著溫庭玉的皮膚。外面的人見林玉堂半天不回聲,更大聲的喊:「大爺!楊管家說是法國通判想結識您,今儿晚上在盛隆樓候著,請您過去一趟。」
林玉堂嘆了口气,抬起身子,在溫庭玉的耳邊說:「今儿晚上等我回來。」說著重重咬了一口溫庭玉的耳垂。他看著溫庭玉被他咬得渾身發顫,輕輕的叫了出來,這才下床整理整理衣服,深吸了几口气,走出了房門。
他一出去,看見是一個盛隆樓的夥計,皺著眉頭說:「楊興找我,怎么不讓府里的人過來•再說剛才怎么沒听孫大說這事•」
那人躬身答著:「今儿法國人請德國人在府里吃飯,府里的夥計和老媽子都忙著呢。楊管家陪著那通判來了趟盛隆樓,想必是孫大离開以後才下的決定,一時找不到能用的人,趙二爺這才遣我過來傳話。」
林玉堂冷哼了一聲說:「洋人還挺有情趣,合輒把我們林家的宅子當他們自己家了。我就過去,你先回去吧。」
那人沒動窩,站著回話說:「楊管家怕您身子剛好,走不了長道,特意替您備了輛車。」
林玉堂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說:「成,你跟門外等著,我進去換件衣服就出來。」
林玉堂進了屋,看見溫庭玉已經穿上了一身的褻衣,替他准備衣服了。他從一邊的衣箱里翻出一件黑緞夾棉長衫替林玉堂換上,又配上一件暗紅綢棉團福棉坎肩,再從衣箱里找了點香包玉佩的挂在他的腰上。
溫庭玉轉身要去替林玉堂拿靴子,听見林玉堂在後面說:「你去把那雙薄底儿的給我拿來。」他稍微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從牆邊拿了那雙云錦薄底尖頭棉靴過來,蹲下身子替林玉堂穿好。他站起來,左右看了看林玉堂,手撫上他有點散的頭發,又解開他的辮子,仔細梳通綁好。最後把林玉堂拉起來,左右看了看,淺笑著說:「成了,我幫你拿帽子去。」
林玉堂看著溫庭玉說:「庭玉,沒事把我打扮那么好干麻•不怕我路上被人搶了•」
溫庭玉輕啐了一下,轉頭拿了頂鑲了玄狐皮的暖帽過來說:「反正有車,誰看得見你這樣子•再說你不是要去見洋人•不穿好點,白丟了中國人的臉。」
林玉堂笑著接過帽子說:「法國人的通判,那可是中國人,你這兩個月怎么跟我身邊待的?」
溫庭玉冷笑了一聲,回頭又去箱子里拿了一件黑綢面的貂皮披風出來:「他不是自個儿拿自個儿當法國人了嗎•上次孫大還說過,他出入還要法國兵陪呢。」他展開披風,替林玉堂披上說:「反正我當他是洋人了,對著洋人,咱們可不能丟臉。」
林玉堂看了會溫庭玉,笑著捏起他的下巴使勁親了下去,碾了一會才抬起頭說:「這話說的我愛听,咱們就算真當了亡國奴,那也不能讓洋人看扁。」說著又走到炕頭柜那里,摸出一把沉灰色的手槍別在腰里,拿了一把短劍插在靴簡里,想了想又拿出一把黃銅的鑰匙放在銀袋里。轉身看見溫庭玉站在一邊看他,一把把他拉到自己怀里,重重吻了一會。等把溫庭玉吻的嬌喘起來,又抱在怀里看了起來。
溫庭玉被林玉堂看得滿臉通紅,輕輕側了頭,才听見林玉堂嘆了口气說:「今儿晚上我不在,你們小心著點。柜子里還有一把槍,沒忘了怎么用吧。」他見溫庭玉點了點頭,這才走出門外,帶好了帽子坐上車走了。
溫庭玉把林玉堂送出小院,心里五味雜陳的,剛才和林玉堂纏綿的感覺還沒散。這不是他一直盼的嗎•自己能動情的和林玉堂纏綿,不用去受那些活罪。可他心里有些空,有些痛,溫庭玉想起李順,又想起常二爺的話,終究嘆了口气,搖搖頭告訴自己別去想這些事情。看破,放下,才能自在,佛經上這話說的明白,他若想活下去,也要靠著看破放下這四個字才可以。
溫庭玉強壓著自己不去想那些情愛的事情,可轉念又想起林玉堂剛出去的樣子。他心里一緊,薄底靴子是給赶路的人穿的,林玉堂又帶了手槍和短劍,剛才看他的眼神也奇怪,似乎是混合了不舍和決斷。還有林玉堂囑咐他的話,怎么听怎么覺得蹊蹺,不過是去吃外國人一頓飯,至於讓他這個大當家的緊張成這樣•
溫庭玉皺著眉頭,直覺的覺得今天晚上一定不好過,卻又飄渺的什么都抓不到。他覺得脖子上一冷,才發現天上飄飄蕩蕩的開始下起雪來,一邊張媽走過來問:「今儿大爺不在家吃飯,你想吃點什么•」
溫庭玉隨口說:「我今儿想吃面,您給我做碗面吧。」說著就往正屋走過去了。
溫庭玉進屋讀了一會佛經,就見張媽端了兩碗面進來,端了一碗放在他眼前,自己拍拍身上的雪,上炕坐到另一邊吃另一碗。B92E3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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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庭玉用筷子扒了扒面,卻是沒什么胃口。張媽看見他沒食欲的樣子,笑著說:「我這面看著素,里面的東西可多了,反正這儿堆的東西夠咱們吃上好几年的,也不用替大爺省著。只是少有新鮮東西而已。」她看著溫庭玉點點頭,吃了一點就抬頭衝她笑的樣子,心里也高興。她一邊吃一邊說:「好吃吧,好吃就多吃點,瞅你瘦的。話說回來了,大爺要人從城里送東西過來嗎?我看著外面有大車往這邊赶過來,怎么大爺沒跟我說過?」
溫庭玉聞言大惊,抬頭說:「您看清楚了•有人往這邊來•不是路過的的•有几輛車•多少人•」
張媽看著溫庭玉蒼白的臉:心里也慌起來說:「這儿不通大路,哪有過路過到這里的•我遠遠看著好像就兩輛大車,沒几個人吧。」
溫庭玉心里一急,放下筷子說:「張媽,這院子咱們不能住了,得赶快离開。」
張媽不明所以的看著溫庭玉說:「怎么了•指不定是大爺叫人往這送東西呢。」
溫庭玉急的團團轉,也不答張媽的話,隨便抱了件棉衣,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剛才他覺得林玉堂的態度不對勁,現在又有車往這邊赶。先不論這些人是干嘛來的,林玉堂既然沒交代過,那這些人恐怕就是來意不善。無論如何,溫庭玉想,他要先避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
溫庭玉拉著張媽剛走出正屋,正撞到一個人的身上。他抬頭一看,惊得叫了出來。
林玉堂坐在那輛青布小馬車里,伸手挑開帘往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出來到底是到了哪儿。但遠遠的,似乎可以看到那黑壓壓的城牆越來越近。
几片雪花飄進來,迷住了林玉堂的眼。他揉揉眼睛,放下帘子,這車果然是往北京城里面走,他大概是白擔心了。可林玉堂心底下還是不踏實,這兩個來接他的夥計太蹊蹺了。雖然他在盛隆樓見過其中一個,但那天晚上拉貨入窖的人里面卻是沒這張臉的。出入這個小院的人,都用的是那晚上拉貨的人,趙二爺是個穩重人,按理不會叫一個生面孔過來。
他又想到今天孫大支支吾吾的樣子,心底的疑惑更大,可第一這車的确是往北京城走,其次他要真沉不住气,叫這兩個夥計把他給送回去,以後他還怎么管這個家。再說如果真是洋人請他,他要避而不見豈不是連中國人的臉都丟光了。
林玉堂皺著眉頭想著,突然想到自己倒是被溫庭玉給同化了,把一個法國人的通判也叫成了洋人。他轉著手上的扳指,眯著眼睛想起這几個月的事情,這個溫庭玉,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戲子•要說他善,他敢趁他病倒了,讓自己活受了一個月的病苦,還差點一命嗚呼;可要說他陰毒,他又在病中細心照顧自己,冒著危險去北京城給他請大夫,溫庭玉肋骨上的那片瘀青他也不是沒看見。
林玉堂嘆了口气,不想再去想溫庭玉,又轉念想到晚上的事去。他心知如果今儿晚上有事儿,十有八九是衝著屋子下面那個地窖去的。要是真的有人打那邊的主意,那個地窖就是為了這种時候挖的,沒有鑰匙,就算用炸藥去炸也不是一時三刻能辦到的事情,不過溫庭玉恐怕就保不住了。
從溫庭玉幫他穿衣服的時候,林玉堂就想到過這一層,可這事儿他只放在心里面想,怎么能嚷嚷出來•林玉堂轉著扳指,心底下似乎被針扎了一下,淡淡的泛出去,弄得他四肢都不舒服。
他咳了一下,直起身子,又挑開帘子往外看。轉眼間的工夫,已經到城門了,城門空洞洞的,大概是因為下起雪的原因,沒人守著,那馬車逕自的駕了過去。
雪夜中的北京城靜謐的沉睡著,本該是各家炊煙裊裊的時辰,卻如入了子夜一般黑暗。林玉堂挑著帘,仔細分辨了一下街邊的景物。他的手往腰間的槍那里摸去,又把那短劍抽了出來,揚聲說:「我不大舒服,停車讓我下去嘔嘔。」
暗夜里的槍響惊不醒早巳被戰爭折磨的麻木的北京人,洋人更不會在意。林玉堂一手拿著短劍頂著那個請他的夥計的下頷,另一只手橫舉著,握著還輕輕冒著煙的槍,槍口的方向,那個赶車的人渾身發抖的蹲在地上。林玉堂看都不看那個人,只盯著眼前那夥計說:「這是洋人造的新貨,不要命就逃。你就算一口气吃上十顆槍子儿,我還有几顆留給他。給我過來!」
那赶車的連滾帶爬的爬過來,跪在林玉堂身前磕頭說:「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啊!小的只是個赶車的。大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閉嘴!」林玉堂冷笑了一下,看著那個夥計說:「說吧,誰叫你來誆我的。」
那一槍的後座力讓短劍稍稍剌進了那夥計的脖子,還划出了一小道口子,汨汩的往外冒血。他被林玉堂看的從骨頭里往外冒冷气,哆嗦的說:「大爺饒命!是﹍﹍是十三貝勒﹍﹍」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林玉堂一個手刀打在脖子上,暈了過去。同時叮當一聲,從他背後掉下一把匕首。
一旁的車夫嚇的褲子都濕了,也不知道林玉堂要做什么,見林玉堂拿著槍看著他,他猛磕頭說:「大爺!大爺!真的不關小的的事!」
林玉堂冷冷的說:「起來,把他給我放車上去,再和我去盛隆樓,把趙二爺給我請出來。」
到了盛隆樓邊的小巷里,趙二爺得了那車夫的信儿就跑了出來。林玉堂見就趙二爺一個人出來,這才放下心說:「二爺,您幫我把那天晚上藏貨的人都找過來,還有怀古齋的七爺,叫他帶著鑰匙過來。有人在打那地窖的主意,越快越好。」轉頭又對那車夫說:「哆嗦什么•去把那吃里扒外的東西給我背進去。」
林玉堂坐在椅子上轉著他的扳指,看著眼前那個被綁得跟粽子一樣的夥計,腦子里飛快的轉著剛才從他嘴里問來的話。那人雖然不是個軟骨頭,可林玉堂一上來用捅爐子里的鐵杆子烙,燙了几下,他就把所有事情說出來了。
十三貝勒和宮里的李貴人有點苟且,這事本來暗暗的傳,可不知道誰給捅到了老佛爺面前。結果他在逃難前一晚被關到養蜂夾道那邊悔過,這一亂起來,誰都把他給忘了。等他從宮里逃出來的時候,北京城早被洋人占了。他在北京城里被洋人欺負的時候,正巧被給德國人的通判看到。那人以前是他家的包衣奴才,念了點舊情,把十三貝勒給收留了下來。德國人的地方不好留人,這夥計和那通判是從小玩起來的,便把十三貝勒藏進了盛隆樓。
盛隆樓天天敞開了門讓人吃喝,亂成一團,誰也沒發現多了個人。十三貝勒安定下來了,又怕老佛爺逃難回來,气不順的再把他關回到那個宮牢里。他就合計著要离開北京,等他爹替他在老佛爺面前多說他几句好話,把老佛爺的气理順了再回來。可是他一個從小養尊處优的皇子,哪能兩手空空的活下去•又正巧孫大剛死了弟弟,瞅了個空從林府跑出來到盛隆樓喝酒,他跟這夥計有些交情,酒後胡說,把林玉堂在林府舉家逃難的前一晚曾經把林府值錢的貨都藏了起來的事情透了一絲出來。
十三貝勒听了這話就開始動歪心,又和這夥計還有那通判一起合計著把林家的東西給搶了,便百般結識那孫大。前兩天才把他說動,透露出那地窖就在林玉堂住的地方,趁去找林玉堂報信的時候帶著他們過去認了一趟。
本來他們還要孫大慢慢去套問地窖鑰匙的事情,可孫大出來以後就說不干了,那通判手也狠,問出孫大沒把他們賣了,竟立刻下手殺了孫大。接著就讓這夥計駕著車去誆林玉堂進城,送到一個德國人手上問刑。若是今儿晚上問不出鑰匙的下落,就殺了林玉堂,讓他帶著那德國人回那小院。除了這德國人有份,還有和他同住的一個德國炸藥專家也有份儿,据說廣渠門城牆上的那個大洞就是他炸的。
林玉堂冷笑的想,這通判夠精細的,不衝到他那小院直接綁了他,恐怕是十三貝勒告訴過他自己手上有槍,這才費了腦筋把他誆出來,想要他的活口。也虧了他家的東西都是精細玩意儿挨不得震,不然他們早就炸了,誰還會費心思誆自己。
他皺皺眉頭,心想不能再拖了,這夥計說他們是分頭行動,十三貝勒和那通判帶著那個德國人已經挂了兩輛大車往他那去了,估摸著現下已經到了院子一會儿。他得盡快把帶人過去把東西給運走,不然誰知道十三貝勒會不會等不及,直接把那門給炸了•
林玉堂想著就站起來,出門就看到外面站了兩個夥計。他皺了皺眉頭,不過轉念一想,那天晚上本來就沒用几個人,再加上孫大孫二都死了,林府里面的人出不來,怀古齋的錢七爺又病重,可不就剩下盛隆樓和怀古軒的這兩個人能用了•
他轉頭跟趙二爺說:「二爺,我沒記錯您在廊坊是有房子的吧。林家的東西,今儿晚上運到你那成不成?」趙二爺點了點頭說:「您不怕放我那儿凶險?」
林玉堂笑了一下說:「這事就我們四個知道,怀古軒的跟我過去住,連林府的人都不要說出去,楊興有什么大消息,叫他自己來見我。」
趙二爺想了想又問:「大爺,要不還是我過去看著•這東西露出來,看東西的人就太凶險了。」
林玉堂拍了拍趙二爺的肩膀,輕輕在他耳邊說:「您要突然不見了,換了我在盛隆樓當掌柜的,反而惹別人怀疑。橫豎也沒几個人知道我留在北京,不如還是我過去看著。」他嘆了口气又說:「有馬沒有•兩匹給我和﹍﹍」他指了指怀古齋那個夥計:「他,他還有些功夫防身。另一個挂一輛大車隨後跟上。你留在這看著這個家伙,要是天亮還沒听到消息﹍﹍您就給他碗砒霜祭奠我吧。」
趙二爺為難的說:「這﹍﹍大爺,馬廄里就一匹馬,大車也要去怀古齋那邊看看,您不知道,這要在上個月,恐怕連馬都找不出來。」
林玉堂一听這話,心里面轉了几個圈,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功夫底子,嘆了口气說:「這兩個夥計都挂車,我先過去。」說著不等趙二爺回話就說:「雖然功夫都擱下了,但我好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武舉人,再加上這槍厲害得很,不會吃虧的,備馬吧。」
林玉堂快馬加鞭的在路上赶著,雖然他一直憂心的是地窖里的東西,但心思最後還是轉到了溫庭玉的身上。
估摸著十三貝勒他們已經到了那院子有一會儿了,就算那通判和那德國人不好男風,可十三貝勒是已經垂涎溫庭玉一年了。林玉堂眯著眼睛,覺著割在臉上的北風似乎還輕輕的割在了心上。他心想,這溫庭玉不是個烈性的,又是個聰明人,想必知道怎么活下去。況且,他自己何必那么擔心溫庭玉的死活,一個玩意儿而已,再說他不是還想要過自己的命•
雪花飄進眼睛里,林玉堂的眼睛似乎有點迷离的看到了端著水盆替他擦身的溫庭玉。他搖了搖頭,把雪花搖開,腦子里怎么也揮不去溫庭玉溫柔的手撫在他病熱身体上的感覺。
林玉堂嘆了口气,眼看見那小院快到了。他心里一緊,一拉韁繩,下馬把馬栓在樹上,又把披風和馬褂都脫了放在馬背上,握著短劍就衝那小院摸過去。
他輕巧的從後牆翻進雞棚後的夾道里,沿著牆根儿,輕手輕腳的走進去,看到一個中國人站在院中間來回的走著,不時的看看手里的表。還沒等林玉堂側耳細听屋子里的東經,就听見『砰』的一聲槍響。
這槍香把兩個人都嚇得呆住了,可還沒等回音響完,又連著響了几聲槍聲。震醒了林玉堂和站在院中間的人,林玉堂趁那人急著往屋子里走的時候,一個箭步過去,重重給了他的脖子一下。那人剛軟倒,林玉堂抬眼就看到–個洋人滿臉是血的提著褲子跑了出來,見到林玉堂楞了一下。還沒等他轉過神,林玉堂已經一個肘錘捶在了他胸上,又提腿給了他肚子一膝蓋。趁那洋人松了褲子彎身下去,一只手反擰著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伸過去緊緊鎖著他的喉,把他擋在自己身前,推著他往屋子里走。
大廳里面沒人,林玉堂低頭看了眼地上,蓋在地窖蓋子上的那層連泥灰的板子已經被敲坏了,露出了里面那層合上的銅蓋,蓋子旁邊放了几個鎖眼大小的炸藥。林玉堂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就往那層已經變黑的布帘那里走。
他越走越覺得心慌,看這么多血濺在門帘上,想來里面中槍的那個一定是死定了。如果死的那個是十三貝勒,那這殺皇子的罪足已誅九族了。如果死的那個是溫庭玉或者張媽,那里面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林玉堂想了想,手上用力掐了一下那德國人的喉,趁他窒息的時候又重重一打了他後頸一下,讓他暈過去。自己拿了槍,貼站在門帘邊的牆上喊:「庭玉!張媽!」
里面半晌沒人答話,林玉堂捏著槍,正以為活的那個是十三貝勒。他皺眉想著要怎么制服十三貝勒才能不傷了他,突然听見溫庭玉的聲音顫抖的響起來:「張媽她,她死了。」
林玉堂听見溫庭玉的聲音,心里一松,剛才那陣心慌也沒了。他心底飛快的想著里屋的情況,死的那個是張媽,那十三貝勒呢•林玉堂想了一下,突然伸手挑帘,舉著槍走了進去。
溫庭玉裸著身子躺靠在被子上,兩腿被折上來,分在肩膀兩邊,他的手從兩腿間伸出來,仍然舉著槍,兩眼瞪大了,渾身顫抖的看著他,滿臉是紅色的血和白色的腦漿。十三貝勒的頭上被開了個大洞,整個人倒在溫庭玉的身上,壓著溫庭玉被折疊的腿。炕邊的牆上有個深深的血印子,腳邊張媽的褲腰解了一半,滿頭是血,脖子奇怪的扭曲著倒在地上。
林玉堂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摸了摸張媽的脖子,脖子已經折了,又沒了鼻息,是死定了。他再看了看十三貝勒,腦袋開花,必定是活不成了。他直起身,走到床邊,伸手抽出溫庭玉手里的槍。林玉堂把槍放到一邊,見溫庭玉還是舉著雙手,他又向下看了一眼,嘆了口气,把十三貝勒的尸体向後一拉,再推到地上。自己坐在床沿,輕輕把溫庭玉的腿放下來,伸手拿過旁邊的被子,抱著他,幫他擦去臉上的血跡。
溫庭玉還是抖個不停,兩只眼睛看著他,空洞得像是死的那個不是十三貝勒而是他自己。
林玉堂輕輕拍著溫庭玉的身子,突然想起外面那兩個人。
十三貝勒死了,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清廷還沒倒,殺皇子這罪誅九族是足夠的了。林玉堂眼睛一眯,下了個狠心,把溫庭玉放到一邊,拿起那把短劍走出去,把那通判和那個德國人拖到院中間割了喉,再走出院門,遠遠看見一輛大車駛過來。
那兩個夥計還沒到那小院,就看見林玉堂裹著披風在路邊等他們。兩個人看見林玉堂就停了下來,跳下車說:「大爺,出什么事了•」
林玉堂看著他們說:「你們兩個不用拉東西了,今儿晚上都回去,明儿一早再過來,記得帶點板子和泥灰,還有粉牆的白灰。得了,我回去了,你們甭跟過來。還有,把這匹馬也牽回去吧。」說著就往回走,過了一下又轉過頭來說:「你們跟二爺說,那人就當我回不去這么處置,小心處理,絕不能放了。」
那倆人面面相窺,不知道林玉堂今儿晚上唱的哪出,但林玉堂既然這么說了,也容不得他們置喙,便一個駕車,一個騎馬的回去了。
林玉堂听著大車走了,這才松了口气,繞過院中間那兩具尸首,進了那間滿是血的屋子。
十三貝勒的尸体臉朝上的躺在張媽的尸体上,長衫凌亂的垂下來,蓋在仍然硬挺的下身上。林玉堂看了一眼那張血肉模糊的臉,胃里一陣的抽筋。他用腳勾著十三貝勒長衫的下擺,撩上去蓋在他臉上,伸腳又狠狠的踢了那高翹的玩意儿一腳。
他轉頭看見溫庭玉仍然是赤裸的躺著,還保持他出去之前的樣子,只是渾身發著抖。林玉堂坐到他身邊,一摸他的身子,竟凍得跟冰一樣。
林玉堂皺了皺眉頭,鼻子有點酸,抽了抽,滿鼻都是血腥的味道。他沒殺過人,也沒有在這种血腥的環境下待過,不知道原來濃烈的鮮血味道還可以剌得人鼻酸。他揉揉了鼻子,解下披風,蓋在溫庭玉的身上,又轉身出去拿了點煤球,放進快熄滅的炭盆里燒。洗了洗被污黑的手,上炕找了塊乾淨地方坐下來,把溫庭玉給抱在怀里。
溫庭玉好像死了一樣,兩眼無神,空洞的看著林玉堂,嘴唇灰白的輕微發抖。不但嘴唇,他全身都沒止過輕顫,林玉堂抱著他輕聲哄著:「甭怕了,有我呢。」
溫庭玉的身子一僵,突然像渾身散了架一樣的抖起來。林玉堂緊緊抱著溫庭玉,輕拍著又哄了一會儿,他的身子終於慢慢的平靜下來,眼神也漸漸的實起來,聚在林玉堂的臉上。林玉堂覺得溫庭玉的眼神,開始凌厲得快殺了他,最後卻慢慢的和他的身体一起平靜下來,看不出來溫庭玉心里有什么感覺。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09-6-2 21:06
林玉堂抽抽鼻子,覺得周圍的血腥味就隨著越來越熱的空气越來越凝重的聚集在他的呼吸中,惡心得讓人想嘔。他抱起溫庭玉的身子要往外走,卻被怀中的人拉住,耳邊響起溫庭玉的聲音:「玉堂,幫我拿套衣服。」
溫庭玉的聲音有些沙啞,但透著股平靜,好像剛才的事情都沒發生過。林玉堂聞著血腥味,自己都覺得心跳,想不通溫庭玉怎么能這么快就能平靜像沒發生過事情,不過揣摩戲子的心思的事儿,他是從來沒干過,也不打算從這么個晚上開始做起。
林玉堂吸了口气,卻被血腥的味道弄得臉色蒼白。怀里的溫庭玉卻掙著從他身子里起了身,裹著那披風去衣箱那里拿了衣服出來換好。他抽了抽鼻子,捂住了嘴,看了一圈屋子,這才皺著眉頭拿著火盆走了出去。
正廳也是血腥的味道,只是比那屋里好多了。林玉堂見溫庭玉出去,自己也跟了出去問:「你沒事了•」
溫庭玉不答他的話,吸了几口气才說:「這一屋子死人怎么辦•」
林玉堂皺著眉頭說:「都拉到外面的田里埋了,今儿晚上的事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咱們殺的是洋人和皇子,哪個都是誅連九族的死罪。」
溫庭玉把火盆放到一邊,輕輕的說:「玉堂,給張媽立個墳吧。她好歹是為了救我才被那洋人給﹍﹍」
林玉堂轉身往那屋子里看了一眼,嘆了口气說:「也好,她跟我家做了有几十年了。我看她的尸身就先停在院子里,明儿等人來了,再厚葬了她。」
溫庭玉點了點頭,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緒,只是蹲在那里,呆呆的看著火盆發呆。
林玉堂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轉著他的扳指,也看著外面出了會儿神。倆人誰也不說話,直到正廳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了,林玉堂才一拍桌子站起來說:「庭玉,過來幫我搬尸体出去。」
溫庭玉身子震了一下,低低的應了一聲,站起身低頭跟著林玉堂往里屋走。剛走到門帘那里,就發現林玉堂站在門口不動。
他停了下來,還沒開口詢問,就听到林玉堂低聲說:「閉了眼別看!」說著就走進去,把床上的被子扔到十三貝勒的身上,裹了起來,這才叫溫庭玉幫他抬腳。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林玉堂和溫庭玉一起把那三個人抬到旁邊的地里,但凍得僵硬的土地很難在一個晚上就挖出一個大坑來。林玉堂鑿了一會儿,最終一咬牙,把尸体又都搬回到那屋子里,拿了兩件保暖的衣服出來,點了把火,燒了這小院。
這小院一直燒到了天亮才消停下來,等趙二爺來的時候,只看到一片焦黑的土地。他喚了一聲,听到林玉堂的聲音從附近的大車里傳了出來。過了好一會林玉堂才從車里探了個頭出來,把趙二爺喚過來。
趙二爺見林玉堂頭發有些散亂,身上只裹著一件披風,也不敢再往車里看,只站在一邊說:「那個人,我喂了他一碗砒霜水,昨晚上扔到城西了。」
林玉堂點了點頭說:「做得好,這人的活口留不得。今儿你讓他們去給地窖上一層板,再抹泥灰,然后把旁邊燒剩下的東西遮在上面。以后這地方你們誰都別來了,等動亂過去再說,我以後就住你廊坊的房子,叫楊興給我個老媽子。」他轉眼看到趙二爺沒應聲,眼睛眯起來,冷冷的說:「二爺,您沒什么心事儿吧。」
趙二爺震了一下,忙躬身說:「大爺想哪去了,我昨儿晚上才干過那么傷天害理的事儿,心里不好受啊。對了,我家那婆娘也沒走,以後就她伺候您吧。」
林玉堂見趙二爺說的動情,又想起自己昨晚上也是著實慌了一陣,點了點頭說:「這事儿,不是他死,就是我們林家亡,怨不得我下狠手。成了,其他事情你看著辦吧。」說著又縮回了車里。
趙二爺應了,又轉身招呼了那兩個夥計過來交代了一陣,這才赶著林玉堂待著的那輛車去了他廊坊的院子。
冬去春來,夏過秋往,第二年入秋的日子,和談終於是談好了。林玉堂找了個時机開庫把東西取了出來,又緊著叫林玉笙從南方販些民生必須的東西過來,趁机大賺了一筆。
而朝廷日漸開始提拔武將,和談成功的時候,就提了一個袁世凱上來當北洋大臣。過了兩年又成立了練兵處,調了曾經在天津打過胜仗的段姓瑞進了北京。而林玉宏有兩個哥哥的保荐,也進了練兵處。
溫庭玉在和談後又复出了,十六歲的他順利的過了變聲的階段,他的嗓子從清亮的童聲,越來越變得甜美寬柔,演的人也越來越活,追捧他的人越來越多。漸漸的從北京城里唱到了全國各地,人人都說他恐怕以二十五歲上下的年齡就可以開班授徒了。
不過他的風流韻事也是出了名的多,在京城,溫庭玉在北京動亂的時候和京城首富林玉堂的患難之交是個傳奇。在外地,廣東的地方報紙用頭條報導了廣東巡撫相應邀來廣東出堂會的溫庭玉同出同進,過從之密,二人關系不言而喻。提起溫庭玉來,有人歡喜有人恨,更有不少女孩子一心系之,尤其是富家女子,都以溫庭玉親手收過他們的禮物,親身教過他們唱戲為榮。
時間慢慢的流,日子靜靜的過,七年的時間就這樣走了過去。
十三
陽春三月,正是乍暖還寒之時,八國聯軍入侵北京的事儿已經過去了七年。
溫庭玉在槍聲中猛的睜開眼,轉過頭,身邊的枕頭空空如也。他抬手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頭里像扎了針一樣的疼起來。他坐起來,扶著頭,衝外面喊了一聲:「四儿,幫我燒水洗澡。」
四儿在外面應了,溫庭玉等頭里的刺痛梢稍緩了,才摸過身邊的衣服,穿好下地,打開角落里的小佛寵,拈了柱香給里面的牌位上上。他看著牌位上張氏這兩個字,幽幽的嘆了口气,後面四儿站在門口說:「爺,大爺今儿一早走的,說是去廣東,過兩個月才回來。」
溫庭玉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說著站起來,看四儿手里端了清粥小菜,還有半個咸鴨蛋。他皺了皺眉說:「我昨儿不是說今儿早上想吃大三元的廣東點心•你怎么又給我吃這些東西•」說著就往外走,坐到了四仙桌邊上。
四儿端著粥走到他身邊說:「爺,就這么些東西,您就將就吧。」溫庭玉瞪了一下四儿,手里不情愿的拿起粥碗,小嘗了一口,皺起眉頭說:「你倒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這粥怎么這么大的參味?」
四儿一邊布菜一邊說:「這是常二爺給我的方子,放了党參熬的。您平日都在外邊吃那些亂七八槽的東西,在家總該吃些清淡補身的。二爺說,您要再這么斷斷續續的吃藥,身子非垮了不可。」
溫庭玉一邊喝粥,一邊笑著說:「二爺這話說了六七年了,我除了個頭疼的毛病,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得了,反正我在家吃的東西,都是你做主。」說著看了四儿一眼,笑著說:「坐下,又沒外人,你陪我吃東西。」
四儿點頭坐下來說:「早上我伺候大爺出門後就出去喝了碗豆汁儿,早不餓了。爺,您說大爺去廣東,見著那廣東巡撫,會不會來出定軍山•」
溫庭玉冷笑了一下說:「廣東那邊當真胡鬧,沒見過這种事情還能上報紙的。你當大爺是你嗎•成天為了白府那使喚丫頭捻酸吃醋的•你要那么喜歡她,我回頭幫你贖她出來就是了。」
四儿嘿嘿笑著說:「抱杏的贖身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再說人家不要我贖,我又去添什么亂•對了,您昨儿跟大爺府上唱堂會的時候,戶部的吳侍郎打發人來說,今儿晚上他想請您去爆肚封那儿吃東西,說今儿晚上牛街過開齋節,熱鬧著呢,您上次不是還說想去看•」
溫庭玉眼睛一轉,抿著嘴說:「你也信他的話,我今儿要跟他去吃東西,晚上就去不了牛街玩了。你跟他說,我今儿下午林府三爺請堂會,指不定唱到几時。他要有心請我,明儿晚上包了爆肚封再請我過去。」
四儿點頭應了,又問:「您不是說要推了三爺的堂會嗎•怎么又說要去了•」
溫庭玉冷哼了一聲說:「三爺是請個天津過來的協統,沒什么大不了人物,我自然是能不去就不去。不過大爺昨儿說,那個協統是段大人親自提拔上來的,讓我怎么都要給三爺面子。」說著又笑起來:「今儿我唱完了就回來,你幫我准備准備,晚上咱們兩個去牛街玩。」
四儿笑起來說:「好啊,爺,要不要找納蘭提督一起過去•今儿晚上肯定人多,亂七八糟的,回頭您要磕著絆著了,這北京城里的貴人,一半得心疼死。」
溫庭玉輕啐了一口四儿說:「口沒遮攔的,說什么不三不四的呢•仔細我撕了你的嘴。納蘭那個木頭,有他去,咱們還有的玩嗎•」
四儿笑著回嘴:「他那木頭,您不是最喜歡那樣的。渾渾噩噩,有話說不出來,見您就鬧大紅臉。要我說啊,他還不如﹍﹍」他看著溫庭玉的臉稍稍僵了起來,咬了一下自己舌頭:「熱水快燒好了,我出去看看。」說著就站起來。
溫庭玉點了點頭,頭里又刺痛起來,食欲也沒了。他放下碗,衝外面喊說:「四儿,燒完水,你幫我燒一管煙拿過來。」
四儿在外面應著說:「爺,怎么又疼起來了•二爺說您不能再碰大煙了。」
溫庭玉閉著眼睛,覺得頭像被大棍子攪著,眼前的東西都花起來。他伸手使勁把桌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大聲說:「我是你的爺還是二爺是你的爺•你是想看著我疼死是不是•」
四儿听見一陣碗盤落地的聲音,嘆了口气。這戒煙,多少人都勸過溫庭玉了,林玉堂還跟溫庭玉動過手。可溫庭玉的頭一疼起來,卻是除了大煙沒一樣東西能制得住,漸漸的林玉堂和常二爺也都不管了,隨溫庭玉抽去。只是常二爺每次來給溫庭玉看病,眉頭都皺多一分,方子也越開越多,變著法儿的保著溫庭玉的身子不被大煙給弄垮。
他走進屋子,看溫庭玉坐在凳子上,兩只手緊緊的抓著桌子,眼睛緊閉著,雙唇灰白的緊抿著抖動。四儿走過去,扶起溫庭玉,小心繞過地上的碎瓷片儿,把溫庭玉扶到床上。拿過旁邊的巾子給溫庭玉說:「您等等,我就去給您燒。」
溫庭玉點了點頭,喘著气捏著手里的巾子絞著,躺倒到床上。打從他殺了十三貝勒以後,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就無時不刻的跟著他,時不時的讓他頭疼欲裂,扰他清夢。只有唱戲,做愛和用福壽膏的時候,他才能稍稍的從那張臉的注視下逃開一陣。
溫庭玉抱著頭想,他恐怕這輩子逃不開這東西了,不然以他這么多年的努力積蓄,怎么會還沒足夠本錢開班授徒。
四儿端著煙槍煙燈進來,看著溫庭玉滿頭冷汗的蜷在床角。他嘆了口气,把托盤放在小几上,再把溫庭玉給扶了過來躺在躺椅上。他跪在地上,一邊往槍里填膏子,再放到燈上燒,一邊說:「爺,等下還要去堂會,別抽多了。」
溫庭玉就著煙槍抽了一口,等著那股子香甜攀上頭,腦子里快繃斷的那根神經才舒展開。他靠在椅子上說:「我知道了,去幫我准備洗澡水,我就抽這一管,完了就過去。」
今天的會賢堂說冷清不冷清,但也絕不算是熱鬧。林府三爺林玉宏包了這里請一個天津來的協統看戲。要說這林玉宏也是大手筆,包了整個會賢堂,請了溫庭玉,卻不過是和那協統和兩三個私交好的官開一桌而已。不過林家如今的生意是越做越大,而老二是內閣大學士,這老三林玉宏四年前進了練兵處,如今是副總辦,只在教練處的馮國璋馮總辦之下,官居從二品。這林家三兄弟,非富則貴,所以擺這种排場,也沒人覺得新鮮。
溫庭玉坐在單間里貼片子,今日除了他這個角儿,林玉宏還叫了這兩日來京城串場,在天津頂紅的鳳鳴班跟他配。那班主站在下首對他說:「溫老板,剛三爺傳話過來,說他點了您的貴妃醉酒和思凡。還說等您唱完了,他們今儿晚上還跟會館里開一桌,請您賞臉留下來。」
溫庭玉皺了皺眉頭說:「知道了,留下來的事儿,等唱完了再說吧。」轉頭又對鏡貼著片子。
等他換好衣服,卻等了半天沒人過來叫。溫庭玉正不耐煩,那班主又跑了過來說:「三爺說李協統要晚點來,要您去台子後面等等,回頭等李協統來了就開台。」
溫庭玉皺著眉頭說:「那個李協統是個什么人物•連三爺的約都敢遲•不就是個天津來的協統嗎•」
那班主在下面答道:「這您就有所不知了,李協統跟天津,那可是英雄人物。當年八國聯軍屠城的時候,他是殺翻了一片洋人,打了好一個胜仗。段總辦進京的時候,天津的協統就給他做了。這在天津才四年,他就被段總辦提進了練兵處,听人說,老佛爺前些日子還見過他,贊過兩句,隨手就賞了黃馬褂。要說前途,這李協統是無限的。對了,他還是從北京過來的,雖然自個儿不說,不過那口京片子,瞞得了誰啊。」
溫庭玉想了一圈自己在天津認識的人,竟沒人跟他說起過這個協統,連帶的他也沒留過意。他的心思轉了一圈,又開口問:「你是天津來的,見沒見過這李協統?他什么樣儿•愛听什么戲•」
那班主暗哼了一聲,心想跟天津就听說過,溫庭玉是見到有權勢的人就勾搭,如今見到了,果真是風流戲子一個。他也不敢說出來,只低首回道:「李協統捧過我們几次場,人不大,二十六七歲吧。這相貌嘛,生得儀表堂堂的,就是那腿好像是打仗的時候給弄瘸了,走起來不好看。他喜歡听相聲,自個儿還跟人串過雙簧,說是以前在天橋賣過藝。不過這戲嘛,倒是沒什么特偏愛的。硬說起來,他倒是最愛听貴妃醉酒,可惜您去的那几次,都赶上他不在天津。是後來我們這看戲的時候說起來,他還直說可惜來著。」
溫庭玉越听心越惊,覺得自己的頭又剌痛起來,他揮揮手說:「知道了,我就在這儿等,等李協統來了叫我。」
那班主點頭應了,出去跟林玉宏回了溫庭玉的話。林玉宏笑笑說:「他就這脾气,隨他去。」說著又和身邊作陪的人說笑起來。
那班主听到林玉宏的話,也不好說什么,退出去就暗呸了一聲。這溫庭玉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驕縱成這樣。說嗓子吧,雖然他是少有的好,但北京城里嗓子好的旦角儿有好几個呢。說是溫庭玉的臉漂亮吧,其實也不能說是絕品,新紅起來的那個程秋君的臉比他還精致三分。可偏就這溫庭玉的年齡雖然越來越大,追捧他的人也越來越多,除了一干瘋狂票友,京城內外的達官貴人也多如過江之鯽。這行里的人都傳,溫庭玉是在床上有一手才有今日成就,那班王心想,看來果然不是假的。
溫庭玉坐在單間里,頭卻越來越痛。他叫人給他泡了杯八寶茶進來。聞著紅棗的清香,他的頭稍稍好了一些,但心里卻無法不去想那個李協統。
二十六七歲的年齡,北京人,儀表堂堂的,瘸腿,還在天橋賣過藝。溫庭玉的手心開始往外冒汗,如果這不是李順,天下怎么會有那么巧的事情。可如果這李協統要真是李順,他這七年都在天津沒出過國,怎么會從來沒找過自己•是因為他這么多年的糜爛生活嗎•
溫庭玉的頭越來越疼,他掐著自己的手,努力平复心情。他等頭里稍微好一點,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走,走到台後邊,微微撩起布帘往外看。只看見林玉宏正和几個人說笑,他才想起來那個李大人要遲些才過來。
他放下帘子,嘆了口气,轉身要往後面走。突然听到林玉宏的聲音:「李大人,怎么遲了這么久•」
只听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我才從段大人府上過來,這﹍﹍耽誤了一陣,還請林大人見諒。」
溫庭玉一听到這聲音,渾身好像被定住一樣,動都動不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心里拼了命的叫,他不是沒听過類似的聲音,哪次又是順哥了•
只听林玉宏笑著說:「大人來大人去的,那是跟練兵處的客套,我今儿是私下請你,你就叫我玉宏好了。遺山,你老實說,是不是讓段家二小姐給纏住了•我們每次去過天津回來,她一准找我們打听你的事儿。嘖嘖,你讓我們不想歪也難啊!啊––哈哈!」
李遺山呵呵笑了兩聲,也不答話,只跟著說:「玉宏,你今儿是點了哪出•請了誰來唱•」
林玉宏拍了拍手說:「開台吧,人都來齊了。遺山,我今儿可請你看的是溫庭玉的戲。我听人說,你足最愛听貴妃醉酒,就是一直沒听著他的,每次他去天津你都正好放外差。這不,今儿我特意包了場子,請他過來唱給你听。」
鑼聲響起,這才把溫庭玉的魂給震了回來,他听著過場鑼鼓響過了,深深吸了口气,款款的走上了台。這一上去,他的腦子就變的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那個坐在下首的李大人。
那赫然就是李順,七年不見,他又高壯了不少,皮膚也比以前更黑了,原本憨直淳朴的臉上添了風霜,滿是滄桑之色。他看著李順的眼睛,那眼睛里面燒著把火,還混了太多他讀不出的情緒。溫庭玉也不想讀,他看著李順,覺得自己一瞬間進了七年前那晚上的小院。李順坐在桌子後面,看著他唱戲,他們之間,沒隔了七年,他沒從過林玉堂,沒殺過人,李順也沒离開過他。
林玉宏看著溫庭玉,咽了口口水,怪不得他哥喜歡這戲子,圈了七年,怎么都不肯松手。他看溫庭玉演貴妃演了那么多次,就數這次最好,真個就是幽怨嬌媚的楊貴妃在賞月喝酒。只不過這他的幽幽眼神不是給自己,似乎都是衝著這個身邊新進練兵處的協統而去的。
他悄悄的靠近了李順,酸溜溜的說:「遺山,你真是好福气。我看這溫庭玉是看上你了,你看看他那眼神,都是衝著你去的。」
李順乾笑了兩下,卻答不出話,他直直的看著台上的溫庭玉,心里亂成了一團。
溫庭玉的眼神和七年前一樣,柔得能滴出水,還添了不少哀怨瘋狂之色。他喝了口酒,心想自己的眼神不知如何,但想來也好不到哪去。其實他這些年不是沒想過溫庭玉,但會是這樣重逢,會看到這樣一個溫庭玉,是他從來沒想過的。
十四
李順怎么成了協統,這還要從七年前說起。
那時候他和六猴儿和白三下了火車,到了以後才知道洋人就要打到海河了。那賣豬仔的通判忙著赶人上船,結果他瘸腿走不快,那通判咬了咬牙就把他扔天津了。他在天津還沒想到自己的將來該怎么辦,洋人就打了進來。天津淪陷的那天被屠城,他趴在死人堆里裝死,居然逃過了一劫。
後來他找了机會扮成日本人溜出天津城,結果又被附近一個小鎮的駐兵給抓了起來。誤會澄清了以後,他也和那里的營統成了兄弟。可惜沒過几日洋人就打了過來,他是主張先躲起來,等洋人松懈了再殺回來,可那營統卻是個硬骨頭,說什么都要和這鎮子共存亡,只叫他帶了人去十里外的兵營求援。
李順是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的,心里又惦記著溫庭玉,雖然知道自己這么一走對這營統不義,但不走便真的是死路一條,最後還是說動了十几個人走了。他們本是要去求援,但在路上看見了那兵營派出來求援的人,知道那邊也是守不住了,只好躲到附近的溶洞里等机會。
后來就像段祺瑞報上去的一樣,他們等洋人松懈下來,趁夜走暗道進了鎮子,一舉奪回小鎮,還繳獲了不少戰利品。之後又奪回了那兵營,再和段棋瑞的軍隊會台,有了八國聯軍的槍炮,他們的實力也是大增,保住了天津軍隊的最後一點精銳。
就因為這樣,李順從此被段棋瑞另眼相看,平步青云,直到今日官拜北洋陸軍直隸一鎮鎮統。而他跟天津這七年,溫庭玉一共來過天津四次,他自己也上北京公干過七八次。溫庭玉來天津的時候,他尋了藉口出天津放外差。而他進北京的時候,每次也不聲張,見過段姓瑞,報完軍情就离開,自然也見不到溫庭玉。
溫庭玉的花名,打他還在當營統四處征戰的時候就知道了。這么多年,溫庭玉的沽息一直鑽到他耳朵里,他想不知道都難。明著是林王堂的人,卻又四處留情,而林玉堂也是玩過了一個又一個男人,只溫庭玉一個是一直住在林玉堂的院子里,七年沒搬過。
李順明知道如今的溫庭玉未必還在乎他,可他也不愿和溫庭玉碰面。他當上協統的第二年就是和溫庭玉約的五年之約,那次溫庭玉第一次來天津,他本是要見的,只是那次是真的放外差,回來就知道天津知府成了溫庭玉的入幕之賓。那時候他捏著他藏了五年的帕子要扯掉,但終究扯不下手。想來想去,畢竟是他不對在先,當年丟下了溫庭玉一個人留書而去,如今溫庭玉喜歡這樣的生活,自己又何必到他面前去討沒趣。
他藏了帕子,也決定從此不見溫庭玉,沒想到才人北京几日,林玉宏就請他看溫庭玉的戲。他如今見到了溫庭玉,才知道自己這么多年錯得有多厲害。但這七年兩個人的生活,怎么是一句錯了就能抹殺的•
李順看著戲台上的溫庭玉,一口接一口的喝著酒,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旁邊林玉宏看著不對勁,伸過頭說:「遺山,你今儿是怎么了•看著心情不大好啊,難不成這溫庭玉的貴妃醉酒還人不了你的眼•」
李順看著溫庭玉在台上作著身段,正演到下腰喝酒那段。他看著溫庭玉下了腰,叼著酒杯看他。他手一緊,『啪!』的一聲捏碎了杯子,猛的站了起來,看也不看溫庭玉,轉頭抱拳對林玉宏說:「林大人,下官今天身子實在是不舒服,恐怕是要先回去了。這次掃了您的興,下次擺酒給您賠罪。」
林玉宏皺著眉頭,怎么也不知道這李順是怎么了。不過在練兵處接触這几日,倒是和李順一見如故。李順不愿意看溫庭玉的戲,他也沒什么脾气可發,只擺了擺手說:「罷了罷了,我是白花心思給你接風了。得了,下次你做東,給我看看你喜歡的玩意儿。」
李順深深的作了一個揖說:「下官告退。」
林玉宏擺手說:「不是早告訴你,咱們這是私下來往,我雖高你一個品,可咱倆一樣的年紀,和你是一見如故。遺山,等你身子好了,我可等你的帖子啊。」
李順應了,竟看都不看溫庭玉一眼,轉身就衝門口走去。
溫庭玉一直叼著酒杯,盯著李順的背影离開,覺得自己的魂就跟著他走了。那邊林玉宏被李順掃了興,坐下來又看到溫庭玉動也不動的站在台子上,大喝了一聲:「都做什么夢呢•給我唱下去!」
只听『叮』的一聲,溫庭玉嘴里杯子摔在地上碎了八瓣。他也不管那杯子,只直起身子,開聲繼續唱了下去。林玉宏在下面看著,覺得溫庭玉後來的貴妃簡直成了木頭人,和剛才李順在的時候判若兩人。他心里直發堵,揮揮手說:「今儿我招誰惹誰了•怎么都不給我面子•甭唱了,各回各家去。」說著就站起來走了。
溫庭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小院。四儿听見門響,一開門,就看到溫庭玉臉色煞白的站在門前,兩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好像被人勾了魂一樣,也不知道進門,光站在門口發呆。
他心里一惊,拉著溫庭玉進了院子說:「爺,出什么事儿了•」
溫庭玉看著四儿,看了好半天才回過神說:「順哥﹍﹍他回來了。」說著彎腰一口血吐了出來,整個人無力的跪在了地上。
四儿嚇了一跳,雖然這么多年來,溫庭玉的身子是一天差過一天,但吐血還是頭一回。他連忙蹲下身子替溫庭玉擦嘴角的血說:「大爺回來了還不好•您這么多年盼的不就是他回來的一天•怎么還激得吐血•大爺人呢•怎么不見他•您先進屋去躺會,我去請二爺過來。」說著就要扶溫庭玉站起來。
溫庭玉拉住四儿,閉著眼睛喘了半天的气,睜眼看到地上那灘血。他盯著那灘血看了半天,最終轉了臉不看,捏著四儿的手說:「四儿,你別管其他的事儿,現在去幫我去打听一下練兵處李遺山李大人的住址,快點。我,我要遞帖子求見。」說著站起來就往屋子里走,才走了兩步,就捧著頭蹲了下去,抽著气斷斷續續的說:「你,你先幫我燒一管煙再去。」
四儿嘆了口气扶著溫庭玉進了屋子,替他燒上煙,自己又一溜煙的出去替溫庭玉打听李順的住址。
李順的住址很容易找到,他是練兵處新上的紅人,多的是人上門巴結他。這亂世,自然是手握兵權的人更吃香些。溫庭玉遞上了帖子,就坐在門口等李順出來,和門房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問的都是李大人身子如何,有無妻室等拉雜問題。
過了好一會,才見到李順從里面走了出來。溫庭玉見李順出來,忙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著李順。
李順看著溫庭玉俏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他捏緊了拳頭不讓自己上去抱住溫庭玉,只淡淡的轉身說:「庭玉,咱們進去說話。」說著就轉身往里面走。
門房見溫庭玉看著李順不動窩,嘿嘿笑了一下說:「李大人自己腿不好,平日少有走出來接人的,您倒是真有面子。」
溫庭玉一听這話,眼睛一亮,衝門房點點頭就走了進去。
李順在里面等著,看到溫庭玉進來了,就把溫庭玉讓到客廳里說:「庭玉,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溫庭玉看著李順,看了良久,才幽幽的嘆了口气說:「順哥,今儿你說你身子不舒服,我在台子上听見了,這才過來看看。」說著從怀里掏出一小盒丸藥說:「這是紫玉丸,是宮里御用的補藥。我听門房說,打仗的時候你傷過身子,我尋思,常吃著點這東西或者有效。你要吃得好,我還幫你尋去。」
李順看著溫庭玉說到最後,已經是泫然欲泣,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溫庭玉說:「庭玉,你何必要對我那么好•」
溫庭玉听見李順的聲音半啞著在自己的耳邊響著,閉上了眼說:「我就你這一個親人,不對你好,我又對誰好去•順哥,這七年,你都沒個人在身邊照顧你,這府里的人,听門房說也沒几個會做事儿的。順哥,我那個四儿是個知心的,回頭我叫他過來伺候你。」
李順越听越心痛,抱著溫庭玉說:「你﹍﹍你﹍﹍你為什么只會對我好•你為什么不問問我這七年為什么不見你•為什么我不遵那個五年之約•為什么今儿個在你的堂會上走掉•」
溫庭玉猛的睜開眼,渾身發抖的掙開李順的手臂,捏著他的胳膊說:「什么五年之約•你不是不辭而別•」
李順睜大了眼睛說:「你沒看我的信嗎•那時候我不識字,是請寫字儿先生寫的,難不成那信上什么都沒寫•對了,那件紀念東西,就是這帕子。」他伸手從怀里拿出一塊沾了血污的帕子說:「我天天帶著它在身邊,我說過,有這東西在我身邊儿,就跟你在我身邊一樣。」他看了看那帕子,又有點不好意思:「可惜污了,我被洋人打中過,拿了這帕子裹傷口,怎么也洗不乾淨了。」
溫庭玉看李順拿出那帕子,眼淚一下奪眶而出。他扎進李順的怀里哭著說:「我﹍﹍我是沒看到那封信。如果能看到﹍﹍如果能看到﹍﹍唉﹍﹍順哥,這就是我的命。如今你還愿意要我嗎•」
李順覺得溫庭玉的眼淚透過了那層夾衣滲進了自己的皮膚上,再燙進了心里。他抱著溫庭玉說:「如今只有你看的上看不上我,哪有我肯不肯要你的道理。這么多年,都是我不好,若我不是小气不肯見你,咱們怎么能分開那么久•」
溫庭玉緊緊的抱著李順哭著,痛痛快快的流著攢了七年的眼淚。但他哭著哭著,居然覺得喉頭腥甜。他忙掙出李順的臂膀,轉過頭從怀里拿出帕子,悄悄的吐了口血在上面。他盯著帕子,心里暗暗心惊,這一天他吐了兩次血了,難不成這就是常二爺說的,他這棵樹終於被蛀空了•
溫庭玉心底下一緊,如今李順在身邊,他怎么能不在乎自己身子了•他咬著嘴唇,捏著帕子擦了擦眼淚,這才轉過身笑著說:「見面就哭,倒跟生离死別一樣,怪不吉利的。順哥,這么多年不見,我今儿晚上給你接風。」
李順緊緊盯著溫庭玉的臉,看了一陣才說:「庭玉,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還有,你怎么染上大煙了•滿身的大煙味。」
溫庭玉一楞,笑容僵在臉上,煞白著臉說:「順哥,我身子好好的,哪有什么病•再說台子上的中气哪是能裝出來的•這大煙,你不喜歡,我明儿就摔了煙槍,絕不碰了。」
李順看著溫庭玉,好半天才嘆了口气說:「庭玉,你照照鏡子,臉上還有零星的血印子,你若肯給我看看你的帕子,上面一定還沾著血。還有這福壽膏,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可怎么是說不碰就不碰的。庭玉,我這七年在鬼門關里走了几回,不是當年那個沒心机的傻小子了。還有,當年我是被宮里抓進去了是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把我救出來的•」
溫庭玉抬手摸了摸臉,指尖似乎真沾了些黏黏的血漬。他垂下眼,又抬了起來,瞠怒的說:「順哥,我對你的心思,你還不知道嗎•什么當年沒心机的傻小子•你說的倒像是我這戲子一直跟你面前演戲,誆了你那么多年。」說著就掉下淚,轉過身哭著說:「人家說我是戲子無情就罷了,難不成你也這么認為嗎•」
李順從背後抱著溫庭玉,咬著牙說:「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這么多年,我只當你是不肯等我,怨我丟下你不管,你別說這些糟賤自己。話說到底,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狠心走掉,你也不用一個人掙扎著活著。」
李順的話敲在溫庭玉的心上,他這么多年,果真是因為李順的狠心走掉才成了這個樣子。溫庭玉轉過身,敲著李順的身子說:「是,都是你不好,如果你不走,如果你在動亂的時候回來找我,如果你能早兩年回來找我﹍﹍我﹍﹍我﹍﹍」他一把拉過李順的手,狠狠的咬起來。
溫庭玉的牙深深陷進了李順的手里,李順眉頭都不皺一下,只緊緊的摟著溫庭玉,輕輕的說:「庭玉,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溫庭玉的舌尖嘗到了鐵腥的味道,才發現自己把李順的手咬得流血。他連忙松口,拿出帕子擦乾淨李順手上的血,又從怀里拿了一小盒膏藥出來,輕輕的替李順涂了一層。轉了轉發現他手指上還留著剛才堂會上被酒杯扎出來的傷口,又輕輕給那傷口上上藥,這才抬起頭說:「看看,我這七年可是變了不少,開心不開心都愛咬人,還把你咬出血來了。順哥,這膏藥好著呢,血過會儿就能止住,晚上再抹一次,明儿連疤都留不下來。」
李順看著溫庭玉,想開口問他怎么會隨身帶著療傷的膏藥,可又張不開口。他所有要問的話,都被溫庭玉連哭帶鬧的岔開去了,這么半天,他一句溫庭玉的近況也沒問出來。他暗嘆了口气,說到底,他在溫庭玉面前,還是當年那個傻小子。
溫庭玉見李順看著他發呆,噗哧一下又笑了出來說:「看什么看•沒見過我嗎•」
李順笑了一下說:「都七年沒見過了,可不要好好看看。」
溫庭玉怎么也沒想到李順會蹦出這么一句話,臉飛得通紅,低下頭說:「呸,七年不見,你倒會說風流話了,也不知道是跟哪個學的。」
李順看著溫庭玉羞紅的臉,壓了這么多年的欲望一下放出來,抱著溫庭玉,頭靠到他的耳邊說:「我還能跟誰學•庭玉,今儿留下來好不好•」
溫庭玉心里自然是一千一万個愿意,可他轉念又想了一下,擰頭咬了一下李順的耳朵,掙了出去說:「今儿我跟四儿還約了去牛街,明後儿我都有事儿。順哥,你等等我,我過兩天就來找你。」
李順被溫庭玉咬的『哎呦』 一聲叫了出來,他捂著耳朵,擔心的看著溫庭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後還是笑了下說:「得了,我知道了,小心些,有事就來找我。」
溫庭玉摸著李順的臉,眼睛柔得能滴出水來:「順哥,你放心,有你在,我不會糟賤自個儿身子的。」說著把手里的膏藥又塞進李順手里說:「這膏藥記得晚上擦,我就這么一盒了,早晚找你來拿。」說著多看了他兩眼,轉身走了出去。454F44窗清入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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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順一直把溫庭玉送出了門口,又替他叫了輛車,這才走回去。看到了那門房,他想了想,對那門房說:「溫庭玉親自來我這儿等門儿的事,不許透出去,不然有你瞧的。」
那門房被李順瞪得一哆嗦,點頭應了。李順這才走回院子,他摸了摸手里的膏藥,嘆了口气,他到底沒問出來這七年中的事。那封信的下落,溫庭玉的病,還有他這七年的真實生活。
這七年他都以為溫庭玉在北京過的如魚得水,光彩照人。誰知道見了面,他不但人變得更漂亮,一舉一動都勾著他的魂,可這眼睛里的滄桑也多了,讓人看不出來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身子更是被熬得虛弱,剛才還吐血,也不知道他在台上的中气都是從哪來的。
李順想著想著,心就像被使勁抓了一下,渾身往上竄火。什么等不等的,過兩天溫庭玉不過來他就上門去問,不管那么許多了。
還沒等李順等不及,第二天傍晚,四儿就先找上門來,見到他就跪下來說:「大爺,您快過去看看爺,他把房門上了鎖,關了自己一天了。」
李順一听就急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到底怎么回事•昨儿他還好好的,今儿怎么就把自己關房里了•」說著又跟門房說:「備車,快點!」
那門房應了,李順又對四儿說:「你是貼身跟他的,這么大的事儿,怎么現在才過來告訴我•」
四儿搓著手說:「爺昨儿一回來,就讓我去別人地方住,讓我過三天再回來。這事儿本來挺平常的﹍﹍」他看了眼李順,見李順沒注意他這句話,喘了口气接著說:「可我看著爺的臉色不對,剛摸回去看了一眼,就看見爺把正屋從里面鎖了,我從窗戶外面什么都看不到,里面也沒聲儿傳出來。」
李順突然想起溫庭玉昨儿的神情的确不大對勁,最後那兩眼就像生离死別,他以為是溫庭玉舍不得自己就沒在意,想不到他真的干出傻事來。
他來來回回的在門口走著,覺得自己就算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那會儿也沒像這么心慌過。李順一會就衝里面喊一句:「備好了沒!快點!」
沒過一會就有個車夫駕了輛小馬車過來,李順跳上車,招手讓四儿坐到車夫邊上說:「你帶路,越快越好!」
車很快就到了溫庭玉住的地方,李順讓那車夫跟門口等著,抬腳進了那院子。他才進去,心就被擰了一下,這就是那個林玉堂給溫庭玉布的院子嗎•雖然只是個普通的小四合院,卻到處看的出富貴气息,就連那葡萄架下隨便一個凳子都是瓷面紫檀木的。
李順環目四周,終於只咬咬牙,走到正屋門前,推了推房門,覺得里面被鑰匙鎖了,他轉頭對四儿說:「你站開點。」
李順見四儿站到一邊,出盡全身力气向門撞過去,一下把門撞開。他踉蹌了兩步,雙手扶在那張四仙桌上。他轉頭就看見敞開的廂房門里,溫庭玉兩手都上了手銬,兩條鏈子伸出去,又接一個鐵環,銬在了床沿,整個人半吊在床邊上,白色的褻衣上斑斑點點的都是血跡。
李順一看,使勁推了一下桌子站起來,推開要跑進屋子的四儿,衝到了溫庭玉身邊叫:「庭玉!亭玉!」
溫庭玉臉色灰白,嘴邊上都是血跡,兩眼緊閉,一點反應都沒百。李順摒住呼吸,抖著手,探到了溫庭玉的鼻子下,覺出有微弱的气息,這才大大的喘了口气出來。抬起頭對四儿說:「人還活著,這銬的鑰匙呢•」
四儿也被溫庭玉的樣子嚇傻了,听到李順問,這才惊醒過來說:「我﹍﹍我找找﹍﹍」說著就去翻找。
李順伸手掐了几下溫庭玉的人中,不見有反應。他心里一緊,深吸了一口气,開口說:「四儿,你甭找了,有沒有參片,快拿一片過來,再赶快去請大夫,就坐門外那車過去。」
四儿點點頭,找了一盒老參片過來遞給李順,看了溫庭玉一眼,又往外跑出去。
李順撬開溫庭玉的嘴,放了一片參片進去讓他含著吊命。又在溫庭玉身邊找了一圈,終於在床角的夾縫里找到了一把小鑰匙。他為溫庭玉開了鎖,把他抱到床上躺著。
李順坐在溫庭玉的身邊,摸著他的臉,心里疼得快木了。溫庭玉昨晚上跟他面前還活蹦亂跳,又笑又哭的跟他怀里鬧騰。轉眼一天過去,人去了半條命,几乎沒气的在這里躺著。
他看了看那手銬,閉眼先下去想這屋子里怎么會有這种東西,只想溫庭玉為什么要把自己銬起來。李順思來想去,終於想到昨天自己跟溫庭玉說他滿身大煙味的時候,溫庭玉跟他說要摔了煙槍,從此不碰大煙了。
他嘆了口气,這才知道溫庭玉要他等,原來是自己偷偷跑回來戒煙,連四儿都不給知道。他跟天津,有個手下人戒大煙,那人在屋子的里的慘叫聲他到現在還覺得刺耳。和他一樣的七尺男儿,被綁在床上戒了三天的煙,戒完人都虛了,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起得來。听那人說,那三天妤像被扒了層皮,恐怕上刀山下油鍋也不過如此了。
溫庭玉昨天才跟他面前吐過血,這么弱的身子,居然要不吃不喝三天,自己綁了自己戒煙,就為了他一句話。李順嘆了口气,輕輕的碰了一下溫庭玉的臉,又起身拿過床邊的毛巾,沾了水坐到溫庭玉的身邊,仔細替他擦掉嘴邊的血跡。他抬起溫庭玉的手,看到兩只細瘦的腕子已經被手銬磨得血肉模糊。
昨天晚上溫庭玉煙癮犯起來的時候,到底是怎么樣個光景。李順放開他的手,使勁捶了一下床邊,竟把雕花的床欄給打出一個洞出來。他看著被木刺刺得流血的手,卻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李順看著手上那個淡淡的傷疤,想起昨天溫庭玉跟他怀里怪他丟下他。這七年,溫庭玉必定是過得痛苦不堪,他這七年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一直以為溫庭玉這些年–直過得意气風發。李順覺得臉頰有點濕,–摸竟流下兩行淚來。
他剛抬手擦淚,就見溫庭玉的眉頭皺了一下,睫毛輕輕?了几下,醒轉過來。
溫庭玉一睜眼就看見李順坐在自己眼前,他眯了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床上,心里嘆了口气,戒煙的事儿,終究還是被李順發現了。
他轉眼又看到李順的手上的血,想抬起手,卻覺得四肢無力。溫庭玉張了張口,轉頭把參片吐出來,又轉過頭看著李順,輕輕的說:「順哥,你這手是怎么了•昨儿我給你的藥呢•」
李順見溫庭玉把參片吐了,忙拿過一邊裝老參的盒子,又拿了一片出來,遞到溫庭玉嘴前說:「你的气息太弱,還是含著好些。就別管我的手了。」
溫庭玉乖乖張嘴含了,兩只眼睛卻是不离李順的臉,突然又想起床頭的柜子里還有以前用剩下的金創藥。他深吸几口气,覺得自己手上稍微有些勁了,撐就要坐起來拿。李順見他要起來,忙按住他的肩膀說:「你好好躺著,要戒煙,我陪著你。你才戒了一天,等下還有的要受。」
他想想又從怀里拿出昨天溫庭玉給他的藥說:「這藥我隨身帶著呢,你給我的東西就這么一樣,我還不好好帶著。」說著起身把水盆拿過來,拿毛巾沾著水擦溫庭玉手上的傷口,一邊皺眉小心的擦著一邊說:「我手粗,雖說照顧過几個受傷的人,但他們都說讓我照顧,還不如沒人照顧,要是弄痛了你,你可一定要叫出來。」
溫庭玉點了點頭,眼睛一轉,突然含渾的叫出個疼字,嚇得李順連忙放手。才發現剛才溫庭玉叫疼的時候,他手里的毛巾正沾了水,還沒碰到溫庭玉的手腕。
他抬頭就看到溫庭玉笑眯咪的看自己,心想這么多年,溫庭玉要耍他,還是一耍一個准。他嘿嘿笑了一下,覺得心底下也沒剛才那么痛了,低頭輕輕的清理著溫庭玉的傷口。而溫庭玉就張大了眼睛看李順,也不喊痛了,只偶爾輕輕抽口气。李順听到,知道是自己弄得痛了,也不知道該如何把捏輕重,弄得滿頭大汗。
等為左手上完藥,李順抬起溫庭玉的右手,自己手上的毛巾剛沾了水,突然听見溫庭玉的呻吟聲。他以為溫庭玉又要耍他,抬頭要戳穿,這才發現溫庭玉的嘴唇發紫,出了一頭的冷汗,渾身漸漸的開始抖起來。
李順看著溫庭玉的眼淚流了出來,以為是他大煙癮犯了。他嘆了口气,用手定住溫庭玉的手臂,手上輕輕用勁清理傷口。這時候不忍心也要忍心,他給人戒過大煙,知道只有皮肉的痛感才能驅掉那种噬骨的筋骨酸痛。可等他清理完傷口,又覺得不對勁,溫庭玉咬著牙,頭在枕頭上左右翻滾的樣子實在不像光是煙癮犯了的樣子。
他放開溫庭玉的手,俯身緊緊的把溫庭玉抱在怀里說:「庭玉,你到底哪儿難受•要疼,別忍著,叫出來。」
溫庭玉覺得自己的頭像被撕裂了一樣,十三貝勒那張臉又在眼前晃了起來。他有點恍惚,又听到李順的聲音如真似幻的在耳邊響著。他抬起頭,看見李順擔心的眼睛模糊的在眼前晃著。他想抬起手摸摸,又四肢無力,只得緊緊貼到李順的胸口前,大口吸著气。
李順身上的味道不能說特別的好聞,他剛從練兵處回來,才換了衣服就被四儿拉到這小院。但他身上的仍然是七年前那种熟悉的味道,溫庭玉的頭深深埋進李順的怀里,含混而斷斷續續的說:「順哥,順哥,你說話,別停下來。」
李順緊緊的抱著溫庭玉,抽了抽鼻子,啞著嗓子咳了兩聲才說:「庭玉,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小時候,晚上也非要我給你講故事才睡的著•連溫嬸都哄不了,可惜我老給你使坏,講鬼故事嚇唬你。對了,我一直都沒帶你去咱倆娘的墳上去祭拜,等你戒好了煙,我帶著你過去看娘好不好•」
溫庭玉也不答李順的話,腦中的弦越繃越緊,終於忍不住一口咬住李順的胳膊。李順皺了下眉,另一只手緊了緊,仍是不緊不慢的和溫庭玉說著話,打仗的事情,小時候的事情,他滔滔不絕的隨想隨說。
溫庭玉窩在李順的怀里,感覺著李順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呼吸著,渾厚的聲音在耳邊輕輕的敘著。他也听不清楚李順到底說的是什么,但知道這聲音能慢慢撫平他頭中的疼痛,漸漸的連十三貝勒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都淡了。
過了好一會,溫庭玉才松開牙,閉眼倒在李順的怀里喘著,參片黏在李順手臂的衣服上,周圍是一圈牙印,往外滲著血。李順看都沒看那牙印,只抬著手替溫庭玉擦著頭上的冷汗說:「庭玉,你覺著好點了•」
溫庭玉點了點頭,虛弱的笑了一下,突然又渾身發起抖來。
這回真是煙癮犯了,溫庭玉覺得冷到了骨頭里,上下牙輕碰著,打著哆嗦說:「順哥,我冷,你幫我生盆火好不好•」
李順點點頭,拉過旁邊的錦被抱住溫庭玉,又下床找出火盆,生了火拉到溫庭玉的跟前,又上床抱著溫庭玉,頭抵在他的臉旁邊說:「庭玉,你別管身上什么感覺,听我說話。我說單春儿(行話,單春即單口相聲)給你听好不好•」
溫庭玉點點頭,閉著眼睛努力集中著精力去听李順的話,就听李順輕輕的在他耳邊說:「說從前呀,北京城里有個大財主,這家儿姓潘,家里死了人,要請一位讀祭文的先生。這家儿也是倒楣催的,應當是請老秀才、舉人、翰林老夫子啊,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把我那位二大爺––『大醬碗』––給弄去了﹍﹍」
李順雖然七年沒說過相聲了,但以前的段子都沒忘,他抱著溫庭玉,一段段的說著。溫庭玉努力听著李順說的相聲,雖然渾身冷得難受,但最終還是逗得輕輕笑了起來。
李順听見溫庭玉笑了起來,說的更起勁了,一只手抱著溫庭玉,一只手替他擦頭上的冷汗。沒過一會儿,就听見外面四儿帶了常二爺進來。
常二爺進門一看見李順,雖然剛才路上都听四儿說了,這一見到李順坐在床上抱著裹著被子的溫庭玉還是愣了一下。倒是李順笑了起來:「二爺,七年沒見,您身子還好•」
常二爺這才醒過神來,點頭拱手說:「托您的福,身子還好。李大人,以後我還要多多仰仗您了。」
李順笑著說:「哪里哪里,二爺是名震京師的名醫,當年還靠您妙手回春才救得我一命。庭玉這么多年,也是多虧有您了。」
常二爺回嘴說:「哪里哪里,您那命哪是我救的,要沒溫老板﹍﹍」說著就覺得四儿在他後面暗捅了一下,這才醒過來這事溫庭玉瞞了李順七年,到如今還是沒說出來。
李順覺得怀中的溫庭玉僵了一下,又把四儿的動作都看在眼里,他輕輕眯了下眼,只開口說:「二爺,四儿都跟您說了吧,庭玉這煙該怎么戒,還得您做主。」
常二爺點了點頭,讓李順把溫庭玉放在床上,給溫庭玉把了脈,仔細想了想說:「李大人,戒煙也沒什么特別的戒法,再壓上兩天就好。我開點宁神的方子,這難受起來喝下去,躺著就成。只是﹍﹍」他正想跟下去說溫庭玉頭疼病和吐血的事,突然覺得溫庭玉在暗暗拉著他的衣服。
李順見常二爺停下話,只笑了一下說:「四儿,你照顧著庭玉,我陪二爺寫方子去。」
溫庭玉一听這話,忙拉著李順的衣服說:「順哥,你,你別走,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李順摸著溫庭玉微微發白的臉,嘆了口气說:「我不過是出去陪二爺寫方子,等下就轉回來。」
溫庭玉拉著李順的衣服,也顧不得冷了,掙著要坐起來。他兩只眼睛張大了看著李順,似是快滴下淚來。臉色越來越蒼白,喉頭一陣腥甜,一股血涌了出來,還沒等他咽回去,就涌出了嘴唇。
李順見溫庭玉的嘴角流血,忙伸手提他擦,輕輕的說:「吐出來吧,別咽下去。」
溫庭玉轉頭吐出剛涌出的血,心知道瞞也沒用了,再說他昨天跟李順面前也吐過血,李順應該早知道他身子是強駑之末了。溫庭玉頹然放開李順的衣服,躺在床上臉色灰白的看著房頂。剛剛才好些的寒冷又更強烈的罩上來,冷的他不但牙齒格格的響著,渾身都像落葉一樣搖著。
李順看著溫庭玉這個樣子,心里被大力的擰了起來,他握著溫庭玉的手說:「你的身子到底有什么病,有什么不能告訴我的•有什么事情,好歹讓我替你分擔著些。」說著就跟四儿說:「你跟常二爺去寫方子吧。」轉頭又對常二爺說:「二爺,還勞您費心了。」
常二爺點了點頭,又對溫庭玉說:「溫老板,我看您是過慮了。我不是早跟您說,您這心病還需心藥醫。如今解了根儿,只要您戒了大煙,好好調養,早晚能好起來。」
溫庭玉听了常二爺的話,臉色才梢稍好了起來,身子也沒那么抖了,轉手拉了李順的衣服說:「順哥,二爺都說了,我的心病要你這心藥來醫,你﹍﹍你就陪陪我有什么緊要•」
李順暗里尋思,溫庭玉是個倔脾气,四儿又是個鐵齒鋼牙的。七年前的事情,還是要去問常二爺才能知道,反正同仁堂跑不了,過兩天去問也是一樣。他見四儿陪著常二爺出去了,伸手替溫庭玉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說:「成,成,我不离開,一步都不离開,吃喝拉撒都跟你身邊。」說著站起來,見溫庭玉著急,笑著說:「這屋子里被火盆燒的賊熱,我穿得多,脫兩件衣服總可以吧,不然就光汗臭都能熏死你。」
如今是三月,李順穿的是夾棉的青布長衫,屋子里火盆燒的熱,溫庭玉不覺得,他倒是被熱出一身的汗來。李順站起來,把長衫脫了,就剩下里面的白布褻衣,還嫌熱,乾脆把上衣也脫了。上床摟著溫庭玉,沒過一會又冷起來,他轉頭『哈瞅』的打了個噴嚏。
溫庭玉剛剛冷了一陣,現在總算好些,可又渾身筋骨酸痛起來,只覺得自己連手指頭尖都在抽筋。听李順打噴嚏,他皺眉撐著抬起了一絲被子說:「誰叫你脫那么多的•這被子暖和,快進來。」
李順嘿嘿笑著把被子扯開,自己把溫庭玉摟進怀里,又提著被子從外面包著倆人。他覺得溫庭玉衣服下的皮膚冰涼,兩手使勁搓著他的胳膊說:「怎么這被子捂了半天,還不見你熱起來•還冷不•」
溫庭玉覺得李順帶汗味的身子就在身後,寬厚的胸膛緊緊貼著自己的後背,還能感覺到他胸前兩個突起頂在自己的背後上。雖然他渾身筋骨酸痛難受像干万只螞蟻在啃,臉還是慢慢的一直紅到脖子。他在被子下拉著李順搓動他胳膊的手,身子蜷起來,窩進了李順的怀里,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臉上說:「早不冷了,你看我臉多熱。」
李順低頭看著溫庭玉透紅的臉,死勁壓著自己心里的欲望,但是下身還是慢慢的抬了起來,扎到了溫庭玉的身上。
溫庭玉覺出李順的下体扎到了自己的身上,臉更紅了。他抬頭看著李順有點慌張要离開的樣子,使出渾身的力气,拉著李順的手挪到他的褲腰間,自己的手探進去,握住了他的下体,轉頭嘴唇又印上了李順的胸膛。他一邊輕輕咬著李順的突起,一邊說:「我胳膊抬不起來,你握著我的手好不好•」
李順的下体被溫庭玉冰涼的手握住,反而變得更硬更火熱了。他腦子里像炸開了一樣,抽了口气,一只手抬著溫庭玉的頭,吻了過去,另一只手探進自己的褲腰,握著溫庭玉的手前前後後的動起來。
兩人糾纏著倒在床上,溫庭玉倒在李順身上,嚶嚀的吻著李順,覺得李順握著自己的手動得越來越快,手里的分身也是越來越漲大。突然李順渾身一僵,溫庭玉覺得他的下身在自己手中軟了下去。還沒等溫庭玉回過神,李順就把他的手拿出來,轉身把他壓在身下,抓著他的兩只手抬到頭頂,頭一側,嘴唇在溫庭玉的脖子上吮了起來。
李順替溫庭玉解開褻衣,眯著眼睛看到他從胸膛到肩膀上的一串快消失的吻痕,吸了一口气,沿著那串吻痕一個一個用力印過去,吻的溫庭玉從喉嚨里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他咬著溫庭玉的突起,舌頭在他的缺口上挑著,另一只手也輕輕的撫摩著另一邊的突起。他一直吻的溫庭玉呻吟起來,兩個突起也堅硬的發起紅來,這才繼續往下吻,吸舔著溫庭玉的肚臍,拉下他的褲子,一直吻到了他的下体。
溫庭玉的下体半堅硬著,李順舔了一下溫庭玉的鈴口,激得溫庭玉渾身哆嗦起來。李順跟著就把他的下体含到嘴中,用舌頭打圈的刺激著。一只手伸上去揉著溫庭玉的突起,–只手探到溫庭玉的身後,托起他的臀部,來回輕輕的刺激著他的臀縫和下体的根部。
溫庭玉渾身的酸痛和李順的刺激混到了一處,反而成了另一种快感。他輕輕喘著,嘴里吐著李順的名字,手費力的抬起,握著李順的手。他覺得李順反握住他的手,拉著他的手捻著自己的胸膛,而下体在李順的刺激下越來越高昂,終於忍不住在李順的口中噴射出來。
溫庭玉輕叫了一聲,滿臉通紅的看著李順把自己的精液都咽了下去。他輕瞠著說:「這東西也是能吃的嗎•你也忒胡鬧了些。」
李順笑著直起身,又扶著溫庭玉的頭吻了一陣說:「你以前不也吃過我的•再說現在你也吃了,可不准笑話我了。」
溫庭玉看著李順,輕輕瞪著說:「誰愛笑話你•再說你這是趁人之危。」
李順抵著溫庭玉的頭說:「誰趁人之危了,也不知道是誰說,我胳膊抬不起來,你握著我的手好不好。」
溫庭玉听李順 著嗓子學他說話,噗哧一聲笑出來,輕啐了一聲說:「呸,我﹍﹍我﹍﹍」說著咬了一下李順的鼻子,轉了臉不看他。
李順摸了摸鼻子,嘿嘿的笑著,又覺得自己褲子濕涼,起身說:「庭玉,有褲子沒,給我換一條。」
溫庭玉躺在床上說:「有是有,可我的褲子你恐怕是穿不上,你去靠﹍﹍」他本想接著說靠角那柜子里應該有你能穿的,突然想起來那是林王堂的衣服,心里一陣發苦,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李順看溫庭玉剛才還眉目含春的和自己調笑,現在又一口血吐出來,蒼白著臉躺在床上呻吟著。忙伸手抱起他,一邊替他擦嘴邊的血一邊說:「沒褲子就沒褲子,吐什么血•就算我穿你的褲子,也不過是撐成了開襠褲,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穿開襠褲的樣子。」
溫庭玉輕輕的啐著:「只有你見我穿﹍﹍,我哪見過你﹍﹍」他說著覺得不好意思,偏頭又咬了李順一下。
李順夸張的『哎呦』叫了起來說:「你怎么沒見過•溫嬸生你的時候,我可不是穿著開襠褲去見的你第–眼•還有你看看,今天我都被你咬了多少口了,早晚有一天被你咬得体無完膚。」
溫庭玉愣了一下,被李順气的哭笑不得的說:「那,那,那也算我看過•虧你的好記性。」轉眼看到李順的手臂上的牙印,又看到他的手上的木刺還沒挑,皺著眉頭說:「順哥,你去上上藥吧。我現在好些了,你不用管我。」
李順點點頭,把褲子脫在火盆旁邊烤著,隨手拿了條毛巾系在腰間。他坐在書桌前,點亮蜡燭,替自己挑木刺上藥。他想著剛才的事情,心里卻是有些後悔。自己貪圖一時之快,竟忘了溫庭玉身子已如殘燭,不然怎么會又吐血出來。他心底下悔得不行,轉念又想起溫庭玉那末完的話來。
他看到這桌子上的玉器,心里轉了几個圈,又想起那個手銬,還想起了溫庭玉身上那一串快消失的吻痕。李順嘆了口气,大概知道了溫庭毛那沒說出口的話。這七年,他的自以為是,果然是錯得离譜。
李順覺得自己的心像被擰了–下,但過去的事儿他已經錯了,總不能老悔著,好好想想自己以後要怎么養溫庭玉是真。
他一邊擦著傷口一邊盤算,等上完藥轉過頭,看見溫庭玉已經呼吸均勻的睡了過去。他心疼的看著溫庭玉不踏實的睡容,知道他身子還是不好受。等戒完了大煙,他的身子肯定更差了,李順皺了皺眉頭,自己在練兵處還有不少公務要忙,總不能老待在這個小院。
他眯了眯眼睛,下了個決心。理它那么多,等戒完了,先把溫庭玉帶回自己那安置下來再說。他拿好了主意,也是一陣困意上來。轉身見那褲子已經乾了,穿好褻衣,上床抱著溫庭玉睡了過去。
十五
「洋大爺,洋大爺,他一個男孩子,哪禁得住這么玩儿•您要奸就先奸我。我好歹也是個女人不是•」張媽一邊解著自己的褲帶,一邊跪在地上求著解了褲子要奸淫溫庭玉的德國人。
那德國人輕蔑的看了一眼張媽,嘴里含渾的罵了一句,抬腳狠狠的踹了一下張媽的頭。張媽的頭撞到牆上,除了撞到牆上的悶響,還有『喀啦』一聲骨頭折斷的清脆聲音。溫庭玉張大眼睛看著張媽的頭軟軟的垂到一邊,鼻子嘴巴里都流出鮮血,又看到那洋人用腳踢踢張媽的頭,厭惡的吐了口唾沫在張媽的身上。
在他身上聳動的十三貝勒轉頭看了一眼說:「死了•真不禁踹。她也不瞧瞧自己那模樣身材,還敢讓人奸•」轉頭又對溫庭玉說:「你倒是被林玉堂玩得越來越水靈了,怎么著,林玉堂有我粗嗎•瞅你那騷樣,是男人你就要吧。」說著狠狠的插了几下說:「這雙管齊下,我還真沒跟男人身上試過,正好今天玩玩。」
溫庭玉看著地上的張媽,下身根本沒有知覺,只覺得腦中嗡嗡的響著,林玉堂的話突然響起來:「柜子里還一把手槍,沒忘了怎么用吧。」
他沒忘,他要殺了這兩個人,溫庭玉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里嗡嗡響的都是殺了他這三個字。殺了他,殺了他,殺了十三貝勒,給他頭上一槍,什么就都過去了。
溫庭玉看著那個德國人拍著十三貝勒,十三貝勒轉過頭去推開那洋人,他的手伸向身邊的柜子。殺了他,殺了他一了百了,殺了這兩個人給自己和張媽報仇。他的手探進了柜子,卻摸不到槍。溫庭玉睜大了眼睛,轉過頭去卻看見那柜子里有張十三貝勒的臉,上面流著紅白的液体,衝著他怪笑著說:「殺了我•你殺得了我嗎•你看著,我天天晚上來奸你,一定會來找你。」
溫庭玉嚇得轉過頭,只見那個在他身上聳動的十三貝勒滿臉流著紅白之物,那洋人的脖子上也汩汩的流著鮮血,兩個人都怪笑著看著他。再往門口看過去,突然看到林玉堂摸著下巴站在門口,笑著說:「甭害怕,有我呢。」
有他,就是因為有他,十三貝勒才會跟了他七年。溫庭玉覺得一陣窒息,突然抬起雙手,使勁掐著自己的脖子,殺不了他們,就掐死自己,反正有個逃出去的時候。
李順才睡下一兩個時辰,迷糊中覺得溫庭玉的身子在扭動,他睜眼一看,溫庭玉滿頭冷汗,掐著自己的脖子在床上打滾。嚇的他連忙起來掰開溫庭玉的手,拉著他的手,緊緊抱著說:「怎么了,庭玉,醒醒,你醒醒,到底做什么夢要掐死自己•」
溫庭玉猛的睜開眼睛,看到李順的臉在眼前,突然不确定到底哪個才是夢了。腦中又像大棍子一樣攪起來,他臉色蒼白的扶住頭大叫:「四儿,四儿,幫我燒煙!快點!」
李順抱著溫庭玉的身子說:「你昨儿受了那么多苦,不就是要戒煙•怎么現在又要煙•」說著大聲衝外面喊說:「四儿,去煎宁神的藥!」
四儿在外屋搭了個地鋪,也才躺下一個時辰。他揉著眼睛應了,跑出去煎藥。李順要下床拿巾子替溫庭玉擦汗,卻被溫庭玉一下拉住說:「順哥,順哥,你別离開我,我求求你,我,我不抽了還不成•我疼死也不抽了。你別不說話就丟下我,只要你不走,你說什么我都應承。順哥,你是不是怨我是個戲子玩意儿•是不是怨我從了林玉堂•是不是怨我這么多年過的連婊子都不如•如果不是,你怎么連夢里都不肯救我•我,我其實不想的,可是張媽死了,我一時失控,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好不好•我,我已經被你跟了七年,頭疼了七年,你還要跟我一輩子嗎•」說到最後,溫庭玉的話已經前言不搭後語,眼神也迷离起來,兩只手緊緊的陷進李順的手臂,頭上冷汗越出越多,几乎就要暈過去。
李順听著溫庭玉的話,心像被狠狠的捏起來,抱著溫庭玉說:「我不走,赶我都不走,庭玉,你別自己糟賤自己。這么多年都是我不好,若我肯早些日子回來找你﹍﹍唉﹍﹍你要疼,就跟昨天一樣咬我好不好•」說著把手臂伸到溫庭玉面前說:「咬吧,我跟你身邊呢。庭玉,怎么你就是不肯跟我說,這七年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溫庭玉張嘴一下狠狠的咬上李順的手臂,哭得像個淚人,頭里面的撕裂了一樣的巨痛。李順看著溫庭玉蒼白的臉,手臂上被咬的又滲出血來,溫庭玉的兩只手也深深的掐進他的手臂中。
溫庭玉這七年到底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李順越想越心疼,環著溫庭玉的手緊緊的把他壓到自己的胸膛上,低頭吻去他頭上的冷汗,輕輕在他耳邊哄著。
溫庭玉听著李順聲音溫柔的在耳邊響著,腦子里的巨痛這才慢慢的消停下來。他回過神,發現自己又把李順咬出血來,連忙張口,擦了擦眼淚笑著說:「你看看,見你三天,一天一個牙印儿,跟我身邊儿,可不是什么好差使。」
他說著就要掙開李順,卻被李順圈住:「庭玉,你告訴我,這七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張媽是誰•誰跟了你七年•你別什么事儿都放在心里,什么事情都有我,你不用一個人撐著。」
溫庭玉乍听見李順的話,渾身一僵,接著听下去,卻是越听哭的越厲害。他靠在李順怀里嗚嗚咽咽的哭了一會,最終擦了眼淚抬起頭說:「這七年,還能怎么過,你跟天津應該都听過溫庭玉是怎么個風流人物了吧。」他笑了一下,咬咬牙又說:「不然你怎么會七年不回來找我•說到底,你還是嫌我是不是•我﹍﹍我夜夜笙歌,怎么能不落下個頭疼的毛病•我這頭疼起來,除了大煙,沒其他的能止住,要不怎么染上的癮。」
李順握著溫庭王的手說:「這七年,是我小家子气。你糟賤自己,我們誰也不好受。庭玉,以後什么戲子,嫌棄這种話就別放在嘴邊了。你知道我沒當你是過戲子玩意儿,你沒嫌棄過我瘸腿,更沒嫌棄過我窮,我現在怎么會反回來嫌棄你•」他嘆了口气,知道要再追問那些事情,溫庭玉也不會跟他說,反而徒增他傷心。他抬頭看到四儿端了藥進來,對四儿點點頭,抬手讓他回去睡覺,把溫庭玉摟進怀里,端了藥碗喂他喝藥。
常二爺的藥喝下去沒一會儿,溫庭玉就沉沉睡了過去。李順把他放在床上躺好,替他蓋上被子,沉吟了一下,穿好衣服轉身走到廳里,把四儿叫了起來說:「四儿,你老實告訴我,這七年里,庭玉到底出過什么事情•還有,我七年前走的時候,你見沒見過一封信•」
四儿揉揉眼睛,睡眼朦矓的看著李順說:「大爺,這七年,爺能出什么事•能擺上台面儿的,您不是在天津待了七年,都該知道了吧。這不能擺上台面儿的您這兩天都看見了。至於信,七年前的事情,誰記的清楚•您把信放哪了•爺以為您是不辭而別,還是去了您師傅那問才知道您是打算去美利堅。話說回來了,大爺,您不是去外國了•怎么就成了協統了•」
李順皺著眉頭說:「這說來話長,我沒能上船,又赶上屠城。不說這個,我那時候,不是放了封信跟書桌上•還放在庭玉抄本子那桌子的正中央,用鎮紙鎮著,怎么會平白不見了•」
四儿坐在地上,仔細想了半天,終於『啊』了一聲說:「您走那天,寫本子的張之洞說要改那出牡丹亭,爺就叫我去燒了他以前抄的本子,說省得弄亂了。那時候爺沒教過我識字,難不成是﹍﹍」
李順一听就明白了,坐在凳子上呆呆的看了外面半天,心想,這一燒,到底燒出多少事儿來•如果他不是寫信,要是打听打听溫庭玉跟哪唱戲,過去跟他說一聲,或許庭玉也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他長長的嘆了口气:心想,這也是沒辦法的,又開口問:「算了,這是天意。不過你老實跟我說,七年前庭玉是怎么救的我,還有他這七年是怎么過的•身子怎么熬成這樣了•張媽又是誰•」
四儿听著李順連珠炮的問他問題,這都是溫庭玉說什么也不肯告訴李順的,不然今天也不會在李順面前吐血。他要是說出來,被溫庭玉知道了,絕不是自己討頓打就能解決的事儿。
李順看著四儿期期艾艾的樣子,皺眉說:「你說吧,你告訴我,就我們兩個知道,我不會告訴庭玉。你若不說,我自然有法子知道,常二爺就在同仁堂,這一時三刻跑不掉吧。只是常二爺的嘴未必緊,我也不想讓庭玉傷心。」
四儿蹭了半天,又琢磨了一陣,這才把七年前的事情和盤托出,略過了王公公那段不提,只說是溫庭玉認識的顯貴幫著救出來的。溫庭玉這七年的生活,四儿也不敢多說,只是把常二爺的診治說了出來,最後才說:「張媽,我也不清楚。動亂的時候爺讓我陪著黃老爺子出北京。回來以後就見爺房間里的佛寵中供著她的牌位。爺說她是動亂的時候照顧他和林大爺的老媽子,可惜在戰亂里病死了,連個墳都沒留下來。爺對她也真是尊敬,只要在家,每天一柱香的供,從沒斷過。」
李順呆呆的坐在凳子上,他這些年想過不少當年的事情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但怎么也沒想到溫庭玉几乎是把身家性命全賠了進去。四儿說是顯貴幫著救的,他好歹也在官場里打滾了好几年,怎么會猜不到真相•他嘆了口气問:「顯貴﹍﹍是不是公公•」
四儿在一邊不敢說話,李順也不理他,只愣在椅子上。四儿不敢說,那還能是什么意思•李順捏緊了拳頭,剛想揪著四儿問到底是哪個公公,可轉念一想,他問來有什么用•這么些年,包括他自己,欺負過溫庭玉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一個個報复過去,到哪天又是個頭•而到頭來,苦的又是誰•
李順泥塑一樣的看了外面半天,終於深吸了一口气,擦擦臉對四儿說:「常二爺那藥說能支持多久了沒•」
四儿答道:「二爺沒說,就說爺就算再難受,這藥應該也能支撐上一兩個時辰。」
李順點了點頭說:「成,我兩個時辰之內就回來。你好生看著他,要醒了,就說我有事回府,馬上就回來,叫他別擔心。」說著就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又轉回來說:「你把常用的東西收拾一下,回頭我過來搬。」
溫庭玉搖搖晃晃的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裹著一件披風靠在李順怀里,他半張著眼睛看了看旁邊,才知道自己是在一個小馬車里。李順見他醒了,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額頭,見沒出冷汗。這才松了口气,輕輕的說:「我剛做了個主,把你接去我那住,你﹍﹍不會怨我自作主張吧。」
溫庭玉覺得自己身上的筋骨比昨天還要酸,被馬車一顛,痛得快散架。他兩眼亮晶晶的看著李順,嘴角含著笑說:「怨,誰讓你自作主張的•」側頭又是一口咬在了李順的脖子上。
李順覺得溫庭玉的牙咬在他脖子上,他笑了一下把手伸進被子里,抓著溫庭玉的手說:「成,怨,咬吧,別咬太深了,脖子上有個牙印不好看。你真是,明明是個屬猴子的,偏好像屬小狗的一樣,開心不開心都愛咬人。庭玉,身子覺得怎么樣•還是沒力气嗎•」他碰著溫庭王的指尖,只覺得他的手輕輕的發著抖,心底嘆了口气,知道溫庭玉的身上一定是難過得很,他也做不了什么,只用手緊了緊溫庭玉的身子,輕輕說:「我知道這時候搬你,你一定是難過。我叫車夫撿了平路走,庭玉,你忍忍,估摸著快到了,到了我那,你怎么咬我都沒關系,只怕我的床沒那張雕花床舒服。」
溫庭玉松開口,靠在李順肩上說:「你﹍﹍你果然是個知道我的﹍﹍我也知道,你絕不會讓我苦著的是不是•我猜猜,你包管是在那張床上墊了几層的墊子,你給我用的,肯定是你最好的被子對不對•順哥,當年那帕子,你真的不是當儿戲掀的•」
李順臉一紅,他回府的時候,果然是叫下人往床上多墊了几床墊子,又翻出一張錦被鋪在床上,一點不差的全叫溫庭玉猜對了。他嘿嘿笑著抵著溫庭玉的頭說:「知道你從小聰明,也別老擠得我這個笨的。再說,從小到大,我几時跟你儿戲過•」
溫庭玉笑著說:「呸,從小只有你欺負我,我几時欺負的了你。你不儿戲•我四歲的時候,你裝了拍花子的拐帶我,騙我一個人跟上地廟那哭了一個時辰。你,你,你也好意思說。」
李順蹭了蹭溫庭玉的鼻子說:「這事儿我都忘了,虧你記的清楚明白。得了得了,這么多年,都是我欠了你的還不成,回頭到了我那,你要我怎么還都成。只是那帕子,我既然能帶在身邊那么多年,以後也會一直帶下去,這絕不是儿戲。」
溫庭玉兩眼直直的看進李順的眼里,頭稍稍一側,又吻住了李順的嘴。兩個人擁吻了一會,溫庭玉才离開李順的嘴唇,喘著气說:「順哥,我早就說過,只要是你的事儿,我都不會忘了的。」
李順看著溫庭玉被自己吻的稍梢紅腫起來的唇,想起來七年前自己過生日那晚,溫庭玉也這么對他說,還說只愿兩個人年年這么過生日才好。他心底下一痛,頭埋到溫庭玉的肩窩中,啞著嗓子說:「往後,咱們兩個只要不是有了三長兩短,我都陪著你過生日。」
溫庭玉臉一下白起來,眼淚怔怔的流了下來說:「那天,那天你也這么說,今儿你還這么說,不吉利的話,說出來就成真了。」
李順怔了一下,恨恨的咬了下自己的舌頭,嘆了口气在溫庭玉的耳邊說:「是我不對,以後都不說這么不吉利的話了。你長命百歲,我也長命百歲,咱倆回頭走不動的時候,我還陪你過生日。成了吧,快別哭了。」
還沒等溫庭玉回話,馬車就停了下來,外面赶車的喊:「爺,到了。」
李順衝外面喊說:「四儿,你幫著搬東西,我跟庭玉先進去。」說著就抱著溫庭玉從車上下來,走進一道黑色的小門里。
李順抱了溫庭玉進了院子,直接就衝自己平常睡的屋子走過去。那道側門是正對他睡房的,沒走兩步就進了屋子。
溫庭玉從李順的怀里看出去,這正屋的東廂房和中間的廳打通了,當中放了一張櫸木四仙桌,周圍圍了四個圓凳,挨牆放了張黑漆書桌。桌子上隨便擺了文房四寶和一堆摺子拜貼。書桌邊的旁邊放了一個紅木直欞架格,上面空空如也,只是旁邊准了几個半開的箱子。
李順見溫庭玉往自己書桌那邊看,笑了下說:「我才回北京几日,一回來就進宮面圣,要不然就是在練兵處,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甭看了,亂七八糟的。」說著就把溫庭玉給抱進了西廂房。
這西廂房更是簡單,屋子里就靠牆放了一個衣箱,箱子上面放著一件明黃滾黑邊儿的馬褂。靠窗的炕上,炕桌炕柜都放在一邊,中間騰出了一大片地方,上面厚厚的鋪了几層墊子,墊子邊放著格格不入的放著一條錦被。
溫庭玉見了那條錦被,噗哧一聲笑出來說:「你這屋子什么都簡單,惟獨這被子看起來貴重。還有那馬褂儿,就是那個新賜的黃馬褂吧。人家都是好好放在櫥里供起來的,非你是跟普通衣服一起放衣箱上。」
李順把溫庭玉放到炕上,把裹他身子的被子放到一邊,替他蓋上那張錦被說:「那馬褂是才做好,我剛回來的時候他們告訴我織造部送了馬褂過來,我哪有那時間去好好供這衣服,這不就先放那了。這被子是別人從南方給我帶來的,又輕又暖,只是我平日蓋個棉被就夠的了,要不是你過來,我還想不起自己有這么條被子。」
他一邊替溫庭玉掖著被子,又對他說:「鬧騰那么半天,都忘了你應該是好久沒吃過東西了。想吃什么•我叫廚房做。」
溫庭玉剛要開口,突然又打起抖來,嘴唇也青了。李順見這樣,知道是癮又犯了,他衝外面喊:「四儿,你去廚房,給庭玉做點東西進來吃,對了,再煎碗宁神的藥進來。」
四儿在外面叫說:「大爺,常二爺說那藥不能多喝,爺才喝過,怎么又要•」
李順嘆了口气說:「得了,你做飯去吧。有別人沒•去給我端個火盆進來。」他听外面有人應了,就上炕抱著溫庭玉說:「別忍著,你要難受,就叫出來。」
溫庭玉的牙格格的敲著,使勁往李順怀里貼著說:「順哥,順哥,我冷,你,你進來抱著我好不好•」
李順點點頭,脫了長衫,鑽到被子里抱住溫庭玉,見人端了火盆進來,點點頭說:「你放中間就出去吧,對了,去幫我到練兵處說一聲,我這兩天要告假。」
見人應了,他又說:「你去把這院子里的人都叫起來,輪班跟外面候著,我要叫起來沒人應,你們就都給我卷鋪蓋走人。」
那人被李順嚇了一跳,這院子里的人多是李順到了北京才找的,几天相處下來,全以為李順好說話,對什么東西都不挑剔,人人都懶散起來。沒想到他這會儿發起威,原來也是個不好惹的主儿。
他心下好奇,又多看了床上的溫庭玉兩眼,又听見李順說:「看什么看!出去!」他這才一縮脖,退了出去。
李順看那人出去了,低頭搓著溫庭玉的身子說:「你別想那么多,想听什么故事,我說給你听。要不,我繼續給你說單春儿•」
溫庭玉冷的蜷成了一團,難受的呻吟著說:「順哥,你握著我的手好不好。」
李順嘆了口气,拉著溫庭玉冰涼的手,另一只手擦去他頭上的冷汗,頭靠在他耳邊,輕輕的給他說笑話听。
一直到雞叫時分,溫庭玉才慢慢的消停下來,靠在李順怀里又睡了過去。李順替他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剛要起來出去走走,又覺得溫庭玉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手。他低頭埋在溫庭玉的肩窩停了一會,另一只手又在被子底下覆住溫庭玉的手。抬頭見四儿端了粥進來,小聲說:「剛消停下來,才睡著,你端出去吧。回頭醒了再端熱的進來。」
四儿應了,轉頭要出去,又轉過來對李順說:「大爺,剛我告您的話,您可千万別讓爺知道了,不然﹍﹍」
李順點點頭說:「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吧。平日庭玉都吃什么用什么,我不清楚,你多照應著些。要忙不過來,這府里的人你使喚著,要有誰嚼舌根,叫他們來見我。」
李順這么一說,就是讓四儿當半個管家了。四儿一听,喜的他心痒難耐,應了一聲出去,把手里的東西給了別人送回廚房,又指手畫腳的叫人小心搬東西。
李順就這么足不出戶的陪了溫庭玉兩天,中間溫庭玉不是冷得像掉進冰窟窿,就是渾身酸得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又吐又嘔,時不時的頭疼,嚇得李順一步也不敢离開他的身邊。直到第三天,溫庭玉才慢慢的消停下來,頭疼病也一次比一次犯的輕了。
李順看著他的煙總算是戒了,心上的大石剛要放,溫庭玉又火燒火燎的發起高熱來。這一燒起來更是可怕,他渾身像著了火,沒有一分清醒的時刻。常二爺來看過几次,藥流水似的喂進他的嘴里,卻是不見好轉。李順見著溫庭玉整日說胡話,句句都不离自己,心下難受,恨不得身代其苦。但終究只能跟練兵處那報了半個月的假,日日坐在溫庭玉的身邊,替他擦身換帕子。
《雙簧》下 BY:PETA
文案:
亂世讓李順終有了出頭的机會,可他心愛的人,卻已在林玉堂的怀抱。
歲月的輪轉動著,人事全非,可心卻仍一如既往。
陰差陽錯的誤會歲解,但重逢的兩人卻已經身不由己。
兩情不能罷了,戲就會一直一直唱下去。
戰亂迭起,就算是有了林家的庇蔭,亦不會有永遠不變的安樂。
他想要跟那人過一輩子,無論這會付出什么代价。
反正,只要是在那人身邊,哪不是家呢。
一出雙簧,三個男人。
命運仍可以改變。
在那么多年后展開。
十六
常二爺坐在溫庭玉身邊,仔細的給他把脈。李順站在一邊,也不敢說話,只能擔心的看著溫庭玉。這几天下來,他吃不好睡不著,人也是瘦了一大圈,臉上圍了一圈的胡渣。反觀溫庭玉倒仍是清潤的臉,四儿知道溫庭玉愛美,尤其是在李順面前,隔一兩日便尋空子替他刮臉剃頭,生怕他醒了傷心。
常二爺皺著眉頭為溫庭玉把過脈,又拿了隨身的銀針替溫庭玉扎上,這才走了出去。李順跟出去問常二爺說:「二爺,還沒什么起色嗎•都燒這么多天了。」
常二爺坐在凳子上寫著方子說:「溫老板的身子本來就不好,這七年跟台上的中气都是用藥撐出來的,再加上戒煙本就是傷元气的事情,一來二去,病也是正常。李大人,您也別太擔心了,溫老板的心結解了,想必求生的意志也強,他這病,放以前我不好說,但現在,再吃上几副藥就能好,只是等退了熱,要好好調養,不能想著上台了。」
李順急著說:「二爺,庭玉要是不能唱了﹍﹍這﹍﹍這﹍﹍」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總之心下覺得不妥,溫庭玉唱了十八年的戲,突然知道自己不能唱,豈不是要傷心難過。
常二爺寫好方子,轉頭對李順說:「您想哪去了,我听溫老板的戲都听了那么多年了,他要再也不能唱,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只是現在他身子的情況,絕對是不能登台了,一切都等調養好了身子才好再說。」
李順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但還是擔心的說:「庭玉這些日子都沒醒過,前些日子還吐過血,要再這么熬几日,我怕﹍﹍」他突然想起溫庭玉在馬車里跟他說過,不吉利的話,說出來就成真了。他咬了下舌頭,怎么也不肯往下說下去了。
常二爺皺著眉頭說:「我給您寫的方子里,用的都是金貴的東西,保的就是溫老板這點心脈。好在他平日是拿這些當飯吃的,身邊應該有的是存下來的藥材,要短什么,就來同仁堂抓吧。如果我料得准,再過三天就該醒了。」說完進屋把針拔下來,起身抱拳說:「李大人,我來了這么久,同仁堂那邊應該積了不少病人,先告退了。」
李順點頭說:「成,听說您最近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也要保重著些。」說著衝外邊說:「二爺要走了,備車,封雙份的紅包。」
等把常二爺送出了府,李順皺著眉頭想著常二爺的話,果然四儿還是跟他少說了不少,溫庭玉拿補藥當飯吃,可見平日身子差到什么地步。而那些貴重藥材,哪一樣都不是平常人用得起的,可溫庭玉卻吃了那么多年,這些到底是他自己買給自己的,還是林玉堂給他的•
李順嘆了口气,心想,想這么多干嘛•過去的事,當斷則斷,他要在這事儿上糾纏,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想著就到了睡房門口,衝四儿說:「你煎藥去,這儿有我看著。」
溫庭玉比常二爺預料的還要早一天就清醒過來了,睜眼看見李順在他身邊,滿臉的胡渣,人瘦了一大圈。他急著伸手就要摸李順的臉說:「怎么我才睡了一會儿過去,你就瘦成這樣了•」
李順握著溫庭玉的手說:「我沒事儿,回頭睡一覺就好。倒是你,一會儿•你都睡了好几天了,現在身子覺得怎么樣•」
溫庭玉難過的看著李順的臉,突然醒起自己昏睡了几天,樣子應該和李順也差不多,忙低頭掩了被子不讓李順看自己,直著叫李順出去。
李順看的好笑又好气,上炕抱著溫庭玉說:「四儿天天替你刮臉剃頭,如今你比哪家的大姑娘都好看,快出來,別悶著自己。」
溫庭玉在被子底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探出頭來問:「順哥,我一直昏昏沉沉的發夢。你告訴我,我到底病了多久•」
李順算了算日子,笑著說:「也沒多久,昏睡了有十日吧,嚇死我了,整日胡言亂語的。」
溫庭玉臉一下白起來,想起自己夢里似乎把這么多年又過了一遍,抓著李順的手就問:「我都說什么了•」
李順看了溫庭玉一會,頭低下去,埋在溫庭玉肩窩中說:「庭玉,當年是我不對,怎么都不該走的。」
溫庭玉覺得自己的肩上濕了一點,熱熱的燙著皮膚。他閉著眼睛,輕輕的說:「走都走了,還提他做什么•順哥,你回來了就好。」
李順的頭埋了半天,這才深吸了口气抬起頭來,抬手胡亂擦了下臉說:「你這么多天都沒好好吃過東西了,瞅你,再瘦下去就能被風吹走了。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溫庭玉也覺得腹中饑餓,微微笑著說:「我想吃餛飩侯的餛飩,俊王的焦圈燒餅,魏鴻臣做的乳酪,還有白石光做的豆腐腦,你幫我去買好不好•」
李順听完一楞,要買這些東西,不但要轉上整個北京城,還不一定能買到,全都是一天做不了多少的小吃。溫庭玉見李順楞神,噗哧一下笑出來說:「都是油膩的東西,我才不想吃呢,你叫四儿煮碗粥進來就得了。」
李順嘿嘿笑著說:「你瞅瞅,張口就要那么些刁鑽東西,這兩日你先喝粥,那些東西,等你熱退了,我每日從練兵處那回來就幫你轉去。」說著就喊四儿煮粥。
溫庭玉靠著李順說:「怎么你不能跟家陪我了•那我就燒下去,說什么也不能讓這熱退了。」
李順側頭衝溫庭玉的耳朵吹了口气說:「口沒遮攔的,說什么呢•我才進北京就告了半個月的假,那邊的事情一准堆的,公文都送家來了。我再不過去,早晚被打回天津,說不定連這協統都給我撤了,回頭還上街賣藝去。」
溫庭玉被李順吹的痒起來,他側頭咬了口李順,這才笑著說:「賣藝就賣藝,我這么多年,好歹積蓄了些,沒了買福壽膏的拖累,再唱上兩年就能開班了。回頭,回頭﹍﹍」他剛要說要養李順,突然想起上次李順走,就是為了自己一句要養他,心一下涼下來,扁了扁嘴,推開李順的頭說:「你明儿就去你那練兵處吧,甭管我。」
李順湊過來,用胡子扎著溫庭玉的臉說:「我知道你想什么,不就是你養我唄。成,你養,我往後成天就跟家吃白飯,幫你收拾屋子,給你做個賢妻良母。等你唱堂會回來,我就﹍﹍」說著又捏著嗓子說:「夫君,你可累了,讓奴家替你寬衣可好•」
溫庭玉被李順逗得輕笑起來,又咳了一陣才說:「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紅著臉躲著李順的下巴,不一會又咳了起來。
李順見溫庭玉咳起來,輕輕替他拍著背說:「不過,我這練兵處是一定要去的,好多事儿,不是我一個說不干就不干的。還有,常二爺說,你的身子太弱,絕不能登台了,一切都等你調養好身子再說。」
溫庭玉一怔,臉一下白起來說:「二爺說,我是再也不能唱了•還是等身子好了就能复出•」他說著身子就微微發起抖來,哪個唱戲的不想著開班授徒,揚名立万•若是他不能唱了,那他這份雄心也不過是個遙不可及的夢罷了,更別提什么養李順。
李順覺著溫庭玉的身子顫起來,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手輕輕拍著溫庭玉的背說:「二爺只說你身子弱才上不了台,等你身子好了不就能复出了•這些天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再好好調養身子,反正一切有我,你甭想那么多了。」說著就看見四儿端了粥進來,招手讓四儿拿過來,自己端了碗喂他喝粥。
不過几日,溫庭玉的熱就退了,雖然還是下不了地,但胃口一天天好起來,除了吃粥,還能進些清淡小吃。結果他整日不是鬧著吃全聚德的鴨茸餛飩,就是要獨一處的燒賣,不然就是些旁的刁鑽的面點。李順也不以為仵,反而看著高興,倒是苦了一干下面跑腿的人,城南城北的找吃食。
練兵處那邊,同盟會在廣東鬧騰的緊,廣東的協統几次上報,說是發現那些人有造反的痕跡。李順的頂頭上司段姓瑞是參謀處總辦,他自然也不得閑。除此以外,北洋陸軍一鎮的人也徵齊了,他正式上任鎮統,加緊操練新兵。李順每日除了軍營和練兵處兩邊跑,還要在家里照顧溫庭玉,一日也睡不了一兩個時辰。
溫庭玉見李順忙中偷閑,還常親自替他去找那些刁鑽的小吃,漸漸的也不鬧騰了,只讓四儿替他做些補身的藥膳,又找了方法晚上喂到李順的嘴里。
四月過半,北京城里正是吃玫瑰餅的時節。溫庭玉雖然不會做飯,但曾經好奇的跟异馥齋的薛薛師傅學做過那些用鮮花嫩葉做餅餌的小吃。他手藝之好,連林玉堂都新鮮的不得了,專門在那小院里种了玫瑰和紫藤,每年都央著溫庭玉做几個給他吃。
溫庭玉才能下地,心下就琢磨著給李順做玫瑰餅吃,只是李順這院子里沒有玫瑰,而他原來那院子里的玫瑰,卻是林玉堂特意花了大錢找來的异品,做出來的的玫瑰餅,濃郁香艷,放上几日都不會散味。溫庭玉想了半天,終究帶著四儿回到了那個小院去摘玫瑰。
才一回到小院,溫庭玉就見院門開了一半,他嚇了一跳,轉頭問四儿:「你沒鎖門嗎•」
四儿也心下奇怪,他上次回來收拾東西的時候,明明是把門從外面上了鎖的。他才一搖頭,就看見溫庭玉的臉白了起來,連忙說:「林瑞前儿才跟我說,大爺還在廣東辦貨,听說尋到了什么新鮮玩意儿,沒道理現在就回來的。」
溫庭玉點了點頭,定了口气,伸手推開門,還沒等他邁步,四儿就先溜了進去,才繞過影壁,就碰上一個人的身子。
「哎呦!」卻是一個女聲響起來, 「你個四儿,也不長眼睛,敢往姑奶奶身上撞!」
溫庭玉一听,皺了下眉頭,繞過影壁,正看到琴儿提著四儿的耳朵罵著,一個披著大紅一口鐘的清秀女孩子站在大槐樹下,轉過臉,正對上他,輕笑著說:「溫老板,外面的人都說您病了要引退個一年半載的,我央著胡太醫給了我一盒紫玉丸,前儿才拿到,這兩天我娘看我看的緊,才瞅了個空,這不,就給您送過來了。對了,我還想著去年跟這儿吃的玫瑰餅呢。」
溫庭玉見是林雅月,眉頭皺的更深了,也不理她,只對四儿說:「四儿,還不賠罪•」
他見四儿揉著耳朵不情愿的站在一邊嘟囔,又轉頭對琴儿說:「琴儿,小姐任性,你也隨著她胡來•她一個宅門里的小姐,獨個儿跑我這成何体統•再說現在是什么時候•若讓張公子知道了,你叫五小姐以後如何自處•」說著就對四儿說:「快去給五小姐叫車。」
林雅月見溫庭玉离她遠遠的站著,气得直跺腳,衝四儿說:「你給我站住!」又擰頭對溫庭玉說:「溫庭玉,那張灝淵,我是決計不嫁的。這么多年,你就真的不知道我的心•」
溫庭玉轉過頭,衝四儿擺手說:「我叫你叫車,你還不去•」又對林雅月說:「五小姐,庭玉是您師傅,雖只是教戲,但也是行過拜師禮的。師徒相戀,這等違背倫理的事情,你叫庭玉如何能做•」說著又對琴儿說:「你長五小姐那么多,也該明白事理。平日不規勸著些也就算了,今日怎么還由著她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
琴儿被溫庭玉說得眼淚直轉,林雅月更是气得渾身發抖,從怀里拿出那盒紫玉丸,扔到溫庭玉的身上說:「溫庭玉!你!你!你君子!你道學!琴儿!我們走!別在這儿毀人家的清譽!」
溫庭玉蹲下撿起那盒丸藥說:「五小姐,這紫玉丸是貴重的御藥,您還是留著好。」
林雅月正走到影壁旁邊,她一窒,哽咽著說:「這藥我是替你要的,你要是不要,就扔井里去,大家乾淨。」
溫庭玉拿著那盒藥,頓了一下,見林雅月要回頭,快步走到井邊,抬手扔了進去說:「五小姐,這藥,就當我還您了。張灝淵是兩廣總督的大公子,我去廣東的時候見過,正是少年英雄,想必不會虧待您。」
林雅月見溫庭玉真的把那盒藥扔了,伸手抹了下飛涌而出的眼淚,轉頭說:「琴儿!我們走!」出門又看到四儿替她叫了車,也不管四儿,轉頭對琴儿說:「你去幫我叫車。」
四儿摸了摸頭,低聲打發了那個拉車的走了,躬身站在一邊送走了林雅月,這才轉回到院子里。一進去就見到溫庭玉蒼白著臉,閉眼輕輕靠在牆上。他嚇了一跳,忙跑過去說:「爺,您沒事儿吧。」
溫庭玉靠著牆,半天才緩過來,輕輕扯出一個笑說:「沒事儿,站久了頭有點暈,歇會儿就好。」
四儿點了點頭,扶著溫庭玉坐到水井邊的躺椅上坐下說:「平日不見您對五小姐那么厲害,我看她那樣子,恐怕是被您傷透了心了。」
溫庭玉笑了一下說:「不用管她,這事儿早該斷的。再說她快嫁人了吧。年初玉堂跟我說過,說是兩廣總督的大公子來求過親,我也是為她好。」說著覺得自己有些精神了,站起來往花圃那邊走。
四儿走到廚房,拿了個笸籮花剪過來,溫庭玉仔細挑了十几朵半開又沒被虫吃過的玫瑰,剪下來放到笸籮里。又在椅子上靠著養了會儿神說:「四儿,去幫我叫車,再去買點魚蝦,晚上做好了等順哥回來吃。」
四儿應了,一溜煙的跑出去叫車,溫庭玉靠在椅子上想剛才林雅月的事儿,又想起林玉堂,嘆了口气,這七年的生活,千絲万縷的繞在他身邊,怎么是戒個煙就能割舍掉的。他听見四儿在外面叫,應了一聲,抱著笸籮站起來,也懶得去想這些,心思都轉到了玫瑰餅上。
溫庭玉一回府,就忙著把玫瑰花去蕊截蒂,取了乾淨花瓣,混上白糖漬,又叫人找出洁白豬板油,親手去膜剔筋,切成小塊和糖漬的花瓣拌在一起,又揉了面,包了几個小包子上屜蒸。回頭再叫人找了黏米粉混上椰汁,架起蒸鍋,蒸一層糕刷一層的餡,蒸了几寸高的玫瑰千層糕出來。
李順一直到掌燈時分才從練兵處回來,才一進府就聞見一股香气。他聞著味走到後院儿,正看見四儿在院子里指揮著人擺桌子,正屋的帘子搭在門上,溫庭玉笑咪咪的靠在門框上看他。
剛跟練兵處,段姓瑞正跟他商討同盟會的事儿,他是主張招安的,可段姓瑞說要打,他也沒輒,正生了一肚子气。回來見到溫庭玉,什么火都沒了,三兩步走過去說:「前儿才能下地,怎么就站著了•快回去躺著去。」
溫庭玉拉著李順的手,順勢靠進他怀里說:「都躺了那么久了,站會儿又怎么了•我今儿還出了趟門儿呢。」
李順嘿嘿笑了兩聲說:「去哪了•心情那么好•今儿什么日子•還擺宴席•」心里想起今天從軍營到練兵處的路上看見的那個人,原以為眼花看錯了,原來真是溫庭玉 。
溫庭玉淡淡的說:「沒去哪儿,出去摘花儿去了。你也讀了不少書了,不知道現在正是桃花流水鱖魚肥的時節嗎•我叫四儿買了魚蝦應景儿,晚上還有你樂的。」
李順摟著溫庭玉就往屋子里走,進屋把溫庭玉按到床上歇著,自己走到一邊換衣服說:「我除了讀三百干認字儿,就是讀兵書了,哪讀過那么多花花文章•你以後多數著我點。對了,你去摘什么花儿•以後要想看花儿,就叫人跟家种點。」
溫庭玉也坐下住,走下地把李順脫下來的官服放到衣櫥里挂好,又轉身拉開李順的手,替他扣長衫斜襟上的扣子,一邊把一邊說:「全北京的官儿,就看你忙了。我就不見﹍﹍」他頓了頓又說:「你也不知道休息。」
李順抱著溫庭玉說:「這段忙,練兵處的人大多都睡那邊了,只是我說什么也要回來睡才安心。」
溫庭玉嘆了口气,知道李順是擔心自己,靠進李順的怀里說:「你明儿還要忙•要忙的話,我叫他們別鬧騰了,你隨便吃點先睡下再說。」
李順低頭咬著溫庭玉的耳朵說:「不忙了,對策都訂好了,就等那邊動手,可惜對方有不少可用之材﹍﹍」他嘆了口气,不想跟溫庭玉說這些事情,轉口說:「等南方的事情定下來,你的身子好點,我帶你去掃墓。」
溫庭玉被李順咬的滿臉通紅,嚶嚀一聲,轉頭吻上了李順的嘴。倆人正纏綿,听見外面四儿叫:「爺,菜都擺好了。」
李順吻得興起,也不管外面,捧著溫庭玉的頭,碾著他的唇。倒是溫庭玉總算省起自己那玫瑰餅,掙開了李順的手,又意猶未盡的啄了李順兩下,才站到一邊拽平了衣服喘气。
李順見溫庭玉离開,覺得一陣的悵然若失,也不好說什么,只咳了一下,轉頭應著:「知道了,換衣服呢,就出來,院里甭留人伺候了。」
溫庭玉自己吃不下什么東西,只細心替李順挑魚刺剝蝦皮,桌子上那乾燒對蝦和清蒸桂魚大多進了李順的肚子。李順見四下無人,把溫庭玉摟到了怀里,盛了碗貝母炖甲魚喂他,一邊笑著說:「這湯是別人給我尋的方子,補肺養陰的,這兩天我都是到家就睡,也不知道你還咳不咳。」
溫庭玉坐在李順腿上,就著他的手小口喝著湯,笑著說:「你說呢•早不咳了,全院子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每天巴巴的跑這么遠,也不知道為了什么•」
李順笑著喂他說:「我不回來,總覺得不安心,只是這几日回來的晚,院里的人都睡下了,我總不好去問看門房的老于吧。」
溫庭玉含了口湯,眼睛亮亮的看著李順,突然側頭吻了過去,哺了一口湯進李順的嘴里。這才离開說:「老于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李順看了溫庭玉半天,這才把那口湯咽下去,笑著說:「成,是我不對,下次你有什么風吹草動,我第一個去問老于。」
溫庭玉輕啐了一聲說:「呸,你就堵我吧。再說,我就算睡了,你就不會搖醒了我嗎•」
李順舀了一勺湯送到溫庭玉的嘴邊說:「你病成那樣,好不容易睡了,我怎么舍得把你搖起來•」
溫庭玉一听這話,臉就紅起來,默默的把湯喝了,突然又想起自己那玫瑰餅,笑著說:「順哥,我今天可弄了好東西給你。」說著就掙開李順,走到廂房拿了他切好的玫瑰餅出來說:「我今儿下午不是去摘花儿了,四月天,正好吃玫瑰餅應時。」
李順見溫庭玉端了一盤點心出來,切成了菱形的千層糕上放了几個半透明奶白的小包子,端到面前,飄著一股濃冽的玫瑰香。他拈了一個包子起來說:「這什么東西•玫瑰餅不是千層酥皮儿的嗎•」
溫庭玉拿過包子,拼了一點喂到李順嘴里說:「酥皮儿烘出來的那個是鋪子里賣的,自家手做的都是蒸出來的,難怪你沒吃過。好吃嗎•」
李順吃了一口那包子,只覺得皮軟的入口即溶,里面的餡不甜不膩,散著一股玫瑰的濃冽香味,和他吃過的那些鋪子里賣的玫瑰餅都不同,香味沁了脾肺,留在舌底久久不散。他拿過那包子說:「好吃,再沒吃過比這更好吃的了。府里的廚子會做這种東西嗎•還是四儿的手藝•」
溫庭玉笑著拿起一塊千層糕說:「那些笨手笨腳的,哪會做這東西•都是我做的,你嘗嘗這個千層糕,我做了一下午呢,這東西沒什么難做,就是要人站在旁邊看火候刷餡。還有這玫瑰,用的是异品,全北京恐怕除了宮里,找不到這么好的玫瑰了。」
李順看著溫庭玉,把包子放到盤子里說:「你今儿出完門儿,就一直在廚房里做這些東西•這异品玫瑰又是到哪采的•」
溫庭玉臉色一僵,知道自己說漏了,他笑著把千層糕往李順嘴里送說:「你嘗嘗
這個,混了椰子汁儿蒸的,和包子又不–樣。可惜現在是四月中,紫藤都謝了,不然
去找紫藤來做餡餌,和玫瑰不同滋味的。」
李頤拿過那個糕點,放到一邊說:「庭玉,你也太勉強自己了,才能下地几日,
怎么跑到廚房一做就是一個下午•還有,我今儿從兵營去練兵處的時候,在朝陽門那
邊看見﹍﹍」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溫庭玉臉色發白,使勁把盤子擼到地上說:「你
不肯吃,直說就是,何必找那么多藉口•」說著就往屋子里跑。
李順看地上散了一地的點心,嘆了口气。他本來想說,在朝陽門那邊看到溫庭玉
抱著玫瑰坐在車里。從這里到朝陽門不近,若溫庭玉的玫瑰是去更遠的地方摘的,以
後不要再去了,他找人栘几株到這院子里來。但看溫庭玉這個樣子,他也知道溫庭玉
是到哪去摘的玫瑰了。林王堂替溫庭玉布的那院子,里面可不是有一個种滿了玫瑰的
小花圃•
他心擰了起來,從桌子拿了個乾淨盤子,把地上沾了上的點心都撿起來放進去,拿著往屋子里走。
溫庭玉半靠坐在炕邊,呆呆的看著門口出神,見李順進來,眼睛一下紅起來,轉身不肯看他。李順嘆了口气,拿著盤子走過來,坐到他的身邊,把盤子放在炕桌上說:「我在朝陽門那邊看見了二師兄,和你有什么關系•也不听完我的話就跑,你看看,這些點心,全沾上了,白糟蹋你一個下午的心血。再者說,我几時說我不肯吃了,是你做的,沾了土的我都吃。」
溫庭玉听見李順的話,臉紅起來,知道是自己多心,生怕李順知道自己是回林玉堂那個小院子了。他側眼又見李順拿起沾了上千層糕要往嘴里送,急得一下搶過那點心,拿著盤子就站起來,咬著嘴唇說:「你也不知道髒。包子是沒了,玫瑰糕還切剩下几塊,橫豎你也嘗過包子了,我給你拿千層糕去。」說著橫了李順一眼,轉身快步就往外走。
李順起身追過去,但他腿不方便,直追到了正廳才從背後把溫庭玉抱住。他順手拿過那碟點心放在四仙桌上,頭埋在溫庭玉的肩窩里說:「庭玉,你几時才能信我•」
溫庭玉的身子一震,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轉身對李順說:「我,我几時不信你了•你這么說,是不是要我挖出心來給你看•你,你﹍﹍」他捶了李順几下,覺得李順的手越收越緊,死勁掙了兩下說:「你放開我!」
李順啞著嗓子,低頭在溫庭玉的頸邊說:「你真的要我放開你•」他火熱的气息噴在溫庭玉的脖子上,燙的他渾身抖了起來,剛才的气焰也沒了。他紅著臉輕聲說:「你,你明知故﹍﹍」
溫庭玉話還沒說完,嘴就被李順堵上了,跟著覺得整個人騰空而起,李順抱著他的身子就住房里走。
溫庭玉一瞬間行點恍惚,又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輕微的上下拋動,不是平日習慣被抱起時的平穩。他伸出乎,緊緊的摟住了李順的脖子,火一樣的吻了回去,哭的更凶了。
李順覺得嘴里發咸,睜眼看到溫庭玉的眼淚斷了線的往下掉,順著臉龐流進了嘴里。他心里一陣的澀,才點起來的火被眼淚澆的滅了下去。他吻著溫庭玉的淚珠說:「你看看,今儿本來高高興興的,怎么鬧成這樣了•別哭了,剛才是我疑神疑鬼的,再說這要挖心,怎么說也得先挖我的不是•」
溫庭玉一听這話,淚反而更止不住了,他頭埋在李順的肩里,哭了一陣又咳了起來。李順一見溫庭玉咳嗽,轉念想起溫庭玉今天忙了一整天,又想起那天晚上溫庭玉吐的那口血來。雖然心里憋著一把把的火,但還是暗嘆了口气,把溫庭玉放在炕上,替溫庭玉脫了長衫說:「你今儿忙了一天,一定累了。又摘花又下廚的,先躺下吧,我去叫人收拾桌子,等下轉回來陪你。」說著替他蓋好被子,站起來就往外走。
溫庭玉開始還紅著臉讓李順替他脫衣蓋被,正抬手要拉他上炕,結果听李順說這些話,臉一下白起來,伸手就去拉李順的衣服,可他心思轉了几圈,卻是半伸著胳膊,怎么也碰不上李順的衣服。而李順也沒看見,急走了几步就走了出去。
李順出去叫人把院中間的桌子收了,自己走到水房,脫了衣服,從頭澆了几桶的涼水下來,這才覺得今天一天積下來的火退了一些。他剛拿了布擦乾身子,才剛穿上褻衣,就听見溫庭玉的尖叫聲傳了出來。
李順心里一惊,也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急著走了兩步回睡房,見剛才過來收拾桌子的下人在門口交頭接耳的探頭。他一下就火起來,大聲說:「都給我回去睡覺!沒我叫,誰探頭過來我大棍子伺候!」說著就進了房間。
他進去就看見四儿蹲在西廂房門口滅火,炕桌四腳朝天躺在地上,油燈里的油撒了出來,好在油不多,點起來的火已經被四儿滅的差不多了。里面溫庭玉在炕上抱著頭,尖叫著打滾。
溫庭玉自從高燒退了就沒再頭疼過,如今突然發作起來,嚇的李順急忙走到炕邊,抱著溫庭玉說:「剛才好好的躺下來休息,怎么又疼起來了•」說著就把自己手臂放到溫庭玉的嘴前讓他咬。
溫庭玉似乎听不到他說的話,仍是一直在叫,手胡亂揮舞著打在李順身上。旁邊四儿剛滅了火,站在一邊說:「大爺,爺听不見您說的話,他愛惜嗓子,要還有點心智,是絕對不會叫的。」
李順握著溫庭玉的手,定著他的身子,見他渾身出冷汗,聲音也越來越啞,還是停不下來叫聲。他轉頭見四儿還在旁邊,大聲說:「你愣什么•還不去煎藥•」四儿也不動,垂手在旁邊說:「爺這樣,根本吃不了藥,以前也試過喂,喂多少吐多少,沒用的。」
李順一听,急著問說:「以前•那以前你怎么讓他消停下來•以前也不見他疼成這樣。」
四儿嘆口气說:「打我回到爺身邊,他也沒這么發作過几次,以前發作成這樣,我們都是噴煙的。」
李順急著說:「那還不拿煙過來!」
四儿愣了一下說:「大爺,爺才戒﹍﹍這要再噴,那不是前功盡棄了•」
李順一窒,也想起溫庭玉才戒煙,他–時沒了主意,又繼續問四儿:「還有什么其他方法沒•總不能讓他這么叫下去,要不,你現在去把常二爺拍起來。」
四儿心想常二爺來也沒用,要是他能治,溫庭玉還能抽了那么多年的大煙嗎•他皺了眉頭想了想,總算想起五年前林玉堂的方法,開口說:「還有方法,把爺打暈過去。可醒過來還會不會發作就不清楚了。」
李順一愣說:「什么意思•把庭玉打暈•」
四儿點頭說:「上次還是五年前,林﹍﹍」他突然停了口,不肯說下去。
李順嘆了口气說:「林玉堂是吧,現在讓庭玉消停下來要緊,你別忌諱,快說下去。」
四儿點頭接著說:「那時候爺剛染上大煙,林大爺綁了爺戒煙,結果爺剛戒完就發作起來,那次就跟這次一樣,林大爺不讓噴煙,開始都是把爺打暈過去。結果爺醒過來,沒過几個時辰就又發作起來。林大爺打了几次,說不能這么下去,就自己給爺噴了煙。」
李順一邊听著四儿說話,一邊抬手要打溫庭玉的後脖。他舉了几次手都打不下去。自己的手勁有多大,他太清楚了,不但掰手腕他沒輸過,還下手擰斷過人脖子。溫庭玉的身子弱,万一要是這一下下去挨不住﹍﹍
李順越想越害怕,突然抬頭對四儿說:「你出去,我自有分寸,去煎潤嗓子的藥,等庭玉能吃藥了我叫你。」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09-6-2 21:07
四儿不知道李順要做什么,不過几天下來,李順是怎么都不會傷著溫庭玉這事他也看的出來。他應一聲,出去看有其他下人往里面探頭,眼睛一瞪說:「大爺的話你們沒听見嗎•還不都去睡覺!」說著就跑去煎藥。
里面李順緊緊的抱著溫庭玉,卻是用自己的手指放到溫庭玉的嘴里讓他咬。等溫庭玉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神智,這才發現自己的牙深深陷在李順的手指上,李順的臉色發白,皺著眉頭看著他。嚇得他連忙松開牙,李順這才把手拿出來,覺得自己的手指被溫庭玉咬得几乎斷掉。
李順抽了口气,皺眉看著溫庭玉說:「好點了•怎么好好的又疼起來了•還疼成這樣。以後你讓我怎么放心出去•」
溫庭玉看著李順的手指,見鮮血順著牙印流下來。他咬著嘴唇說:「我﹍﹍我﹍﹍我去幫你上藥。」說著就要起來。
李順把溫庭玉給按了下去說:「你摸摸,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還起來•躺著,我幫你去拿衣服。」起身咬牙動了動手指,隨便找了塊帕子纏上傷口,又從衣箱里拿了一套褻衣,隨手拿了一塊毛巾放到一邊。他回頭坐到炕上,伸手替溫庭玉解衣服說:「庭玉,要有什么事情,你干嘛不跟我說•你當我是什么了•」
溫庭玉咬著嘴唇看著李順手上的帕子往外滲鮮血,眼睛都紅起來,就要起來替李順拿膏藥,卻被李順大力定住。他轉眼看見李順繃著嘴替他擦身子,伸手就要去拿毛巾,卻被李順推開。溫庭玉的心一下亂了起來,拉著李順的衣服說:「順哥,你,你別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李順听著溫庭玉本來寬柔的聲音變的沙啞,知道他剛才的尖叫的确是傷到嗓子了。他皺著眉頭替溫庭王擦著後背上的冷汗說:「你的嗓子啞成這樣,別說話了。」說著又往外叫:「四儿!去把藥端過來。」說完又低頭替溫庭玉擦身。
溫庭玉見李順也不理他問的話,知道李順是生气了,他使勁掙起來,拉著李順替他擦身子的手說:「你先去擦膏藥好不好,我,我,我﹍﹍」說著又覺得頭里疼起來,他蒼白著臉,卻只敢咬著牙關,就是不敢捏李順的手。
李順覺得溫庭玉的身子僵起來,剛擦過的地方又出了薄薄一層汗。他抬頭看了眼溫庭玉,看到他的臉又白起來,牙關緊咬,可拉著他的手卻僵硬的握著,一點都沒用力。他心一軟,替溫庭玉擦著頭上的冷汗說:「又疼了•要疼就咬我,別自己忍著。你一個人憋著,我也不好受。」
溫庭玉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靠在李順的肩上,重重的咬了下去,卻還是不肯說話。李順嘆了口气,兩手替溫庭玉揉著太陽穴說:「我在家,你一個人想事儿,疼起來了還能咬我。我要不在家呢•你咬什么去•」他頓了頓,覺得還是把事情說清楚了好,不然任溫庭玉這么自己鑽下去,身子定是沒有好的那天了。
李順皺著眉頭,想著該怎么開口,半天才開口說:「庭玉,你想的事儿,我知道﹍﹍」
他話還沒說完,只覺得溫庭玉的身子一僵,外面四儿的聲音響起來:「大爺,潤嗓子的藥煎好了。」
李順見四儿走進來,也不好往下說了。他替溫庭玉把衣服穿好,讓四儿遞藥過來說:「成了,你下去吧。」
四儿剛要退下,就見到溫庭玉求救的看自己。他知道溫庭玉是怕什么,心里轉了几個圈,吸了口气說:「大爺,我看您不知道爺在想什么。」
李順一怔說:「你什么意思•什么我不知道•我﹍﹍」
四儿怕他真把話全倒出來,緊著插嘴說:「您真不知道,您這兩天都是半夜著家,怎么知道這府里的下人是怎么說爺的。」
李順万万沒想到是這一層,眼睛一眯說:「這府里有誰敢嚼舌頭•我不是叫他們來見我了嗎•」
四儿回著說:「還不是柴房的秦財的老婆,平日就說爺是您孌養的小叔子,今日又在廚房外面夾槍帶棒的損了一通爺。爺那時候就白了瞼了,您又不在,我找管家讓他赶了秦財他們,那管家卻說我不過是個跟班的,讓我少嚼舌根。還說,還說﹍﹍」他看了眼李順,不敢繼續說了。
李順越听越气,這府里的人他大半不熱,可那管家是從天津就跟著他的。他陰著臉說:「還說什么!」
四儿看了眼溫庭玉,這才說:「還說他怎么說都是這鎮統府的管家,如今卻要伺候小叔子,等爺不得寵了,他早晚要爺伺候回來。」
李順气的渾身發抖,剛要發作,卻見溫庭玉拉了拉他的衣服,啞著嗓子說:「順哥,你別發火,如今我不過是個不能唱了的戲子,也怨不得人這么說。」
李順一听更是火上澆油,把藥碗往四儿手里一塞說:「以後你就是這協統府里的管家,要赶誰,都你說了算。」說著就走出去,把原本的管家嚴吉叫到大廳里。
等嚴吉被人從床上被拉下來,跌跌撞撞的跑過來的時候,李順已經平靜了下來。他心下知道四儿和溫庭玉那些話都是刺著自己不去跟溫庭玉說過去的事儿。他嘆了口气,也不知道溫庭玉怎么就那么怕自己跟他說過去的事儿,不過既然他不肯,自己就算逼著也沒意思,回頭再逼出點病來。他心想過去的事情要說清楚,還是等溫庭玉的身子再好些,心情也好的時候再說。
李順轉頭見嚴吉跑進來,站在下首,也不知道自己出什么錯了。他冷冷的開口說:「嚴吉,你跟了我有五年了吧。」
嚴吉一听這話,就知道自己要坏事。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但一下跪下來說:「鎮統,我打您當了營統的時候就跟著您了,到如今正好五年零三個月。」
李順點了點頭說:「咱倆也是那么多年的情分了,我以前是個窮漢子,從來不會管家。所以這家向來都是全交給你打理。你雖忠心,但在天津你就暗底收下面人的賄賂,到了北京更是跟上門的人要封禮銀子。我說沒說錯?」
嚴吉一听,渾身打起抖來,李順雖然并不是清官,但也比別人廉洁多了。況且他要尋了人錯,那就是治軍法,動輒上大棍子打,是個鐵腕治軍的主儿。如今自己不知道怎么惹到了李順,他竟尋起自己的錯來。他心底下一惊,叩首說:「鎮統,這收封禮銀子,收下面人的孝敬,哪個管家不做•都成規矩了,就算我不收,人家也硬塞過來。」他一邊哆嗦著一邊磕頭說:「這,這,您看在小人那么多年的忠心份上,饒小人一命。」
李順揮了揮手說:「這事儿,軍法里講的明白,不得收受賄賂,你好歹也有個副官的頭銜,我听人抱怨過那么多次,不治你,就是看在咱們這么多年的情分上。不過,咱們兩個的情分,只是軍中兄弟的情分,是你伺候我的情分,可沒換過來。」
那嚴吉一听嚇一跳,好嘛,敢讓李順反過來伺候他,他活膩味了嗎•他听李順的口气不重,也不哆嗦了,抬頭看著李順陪笑著說:「鎮統,您這話是怎么說的•我哪敢讓您伺候•」
李順眼睛一睜,大力拍了下桌子,怒聲呵斥道:「你少裝蒜!你知道不知道溫庭玉是誰!連我都對他賠小心!伺候他是你的福分,還敢放狂言叫他伺候你!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嚴吉被嚇得趴跪在地上直發抖,也不敢抬頭。原來那看門房的老于真是個嘴緊的,李順說不讓說,他就真沒四處唱去。所以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來李順在後院藏的那個病戲子就是鼎鼎有名的溫庭玉。
不過,這溫庭玉到底是被伺候的還是伺候人的,還真不好說。不過嚴吉這話只敢在心里講,也不敢說出來,只磕頭說:「鎮統,我如今才知道那是溫庭玉,這不知者不怪﹍﹍不過,我确實沒說過什么叫他伺候我的話。」
李順一怔,知道是四儿故意編了瞎話來刺他。他雖然生气,但也說不了什么,四儿護主,打從七年前就是,也虧了他這七年都沒變過。他冷哼了一聲說:「可你由著別人嚼他的舌頭,我問你,四儿今天是不是找你來赶過人•」
嚴吉一楞,心下估計是四儿在李順面前不知道編派他什么不是。他也不敢說什么,只躬身答道:「鎮統,秦財一向老實,他老婆雖嘴碎些,但一向用的上﹍﹍」
李順冷笑著說:「這府里容不下她那尊佛,你打發他們夫妻走路吧。以後四儿跟你一起管家,你們兩個好好處處,他管後面,前面的事還是你管,他管不上。還有,我不在,庭玉就是這家里當家的,叫下面的人都給我放尊重些。」說著心下擔心溫庭玉,又往後面走過去。
嚴吉楞了一下,心底下直嘀咕李順和溫庭玉的關系,不過他也不敢亂嚼舌根儿。李順平日看著和善,可用起軍法卻無情,前年還打死過和他殺洋人的同伴。如今他有把柄捏在李順手上,可不想自己也有那么個時候。
十七
李順回到後院的時候,正看見四儿端了藥碗出來,他招手讓四儿過來說:「怎么樣了•還頭疼嗎•」
四儿回道:「剛喝了藥,躺了一會,看著瞼色好多了。」他轉念想到李順剛才要跟溫庭玉說以前的事情,低聲對李順說:「大爺,我不是跟您說了,可干万別讓爺知道您什么都知道了,他支援不住。」
李順楞楞的看著四儿說:「你說他怎么就是不想讓我知道那些事儿•那些事儿,怎么是他說瞞就瞞得住的•」
四儿轉頭看了眼屋里,把李順拉到院外面說:「爺這些年,看著風光,過的可不是什么舒服日子。再說,您不在他身邊,他再怎么舒服也不舒心是不是•況且,您也知道他是那么個心思重的人,不過是騙著自己罷了。您要說,也得等他身子好了再說,最起碼也得給他點底儿啊。現在說,回頭又跟今天這樣叫起來怎么辦•您看看您這手,都腫了。」
李順差點忘了,轉眼看去自己的手,被溫庭王咬的地方止了血,腫起老高。他這才覺出鑽心來,抽了口气皺著眉頭說:「以前不見他心思這么重,怎么這些年變了這么多了•剛才你們兩個合夥儿陷害嚴吉,我差點就赶了他,你說說,他怎么就不學點好•」
四儿冷笑了一下說:「這叫不學好•那什么叫學好•爺要不會這兩下子,早死在北京城里了,還能當今天的溫庭玉嗎•大爺,您是個帶兵打仗的,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
李順怔怔的往屋子那邊看了一會儿,嘆了口气說:「算了,不提這個。對了,以俊你就管後院,前面歸嚴吉,你們倆各管各的,平日都照應著點對方,嚴吉以前不知道庭玉的身份,也難怪他。以後知道了,後院再有誰給庭玉瞼色看,你照赶,回頭跟嚴吉打聲招呼就得。惹的狠了,給我圈起來,進了我的家,燒火丫頭都得從軍法。」
四儿點了點頭說:「還是大爺疼爺,我再去煎副藥。您先進去看看爺吧,鬧騰了一晚上了。他現在還不睡,我怕明儿再燒起來。」
李順點了點頭往屋子里走,進屋就見溫庭玉正下床扶起地上那炕桌,剛才鬧的緊,都沒人收拾。李順見溫庭玉拖著那桌子往炕那邊走,心里一痛,走上一步抬起那坑桌說:「你病成這樣,還收拾什么屋子•這桌子也是你現在拾得起來的•怎么不叫人收拾•」
溫庭玉咬著嘴唇,看著李順把桌子放回炕上,又轉頭撿起那油燈,走到炕邊上打開炕柜,輕輕給燈上添了油,換了燈芯,點上了放在桌子上,又轉頭見李順在脫衣服,伸出手去替李順解長衫。
李順見溫庭玉咬著嘴唇替他解衣服,也不說話,一下把溫庭玉抱在怀里,嘆了口气說:「鬧騰一個晚上了,你還疼了那么半天,赶快睡吧。我明儿哪都不去,在家陪你一天。」說著摸摸溫庭玉身上的衣服,見都是乾的,一下把溫庭玉抱了起來,放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自己脫了長衫也躺在溫庭玉的身邊,隨手蓋上自己那條棉被。
李順躺下了一會儿,就覺得溫庭玉的身子悄悄的靠了過來,鑽進他的被子。李順也不動,隨溫庭玉折騰,只听溫庭玉在他怀里嘆了口气,胸膛上又濕了一片,燙的他怎么也睡不著。等李順听得溫庭玉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下來了,這才輕輕起來,把自己那層被子換成了溫庭玉平日蓋的錦被,又去水房衝了涼水澡,穿好衣服走到書房看公文。
第二日,李順果真在家陪了溫庭玉一日,哪也沒去。接下來的日子里,練兵處都沒什么要他做的事儿,大多是住在兵營几日才回來一趟,緊著督練新軍。而溫庭玉也看不出來在想什么,李順在家的時候,仍是使著小性儿的笑鬧,不在家的時候,就靜靜的養身子。但倆人的确是日漸生份,只是李順常睡兵營里,除了四儿,倒是誰也看不出來。
這日李順剛到家,就听人說林玉宏來拜。他緊著換好了衣眼就到了前院,只見林玉宏端著茶坐在太師椅上,下首有李順的門客陪著說話,見他進來,這才起來說:「遺山,這陣忙,也沒來你家看過。這不,今儿不忙了,又順路,就來你這儿叨扰碗茶喝。」
李順見林玉宏站起來,忙進去說:「林大人,坐,坐,您來,我倒履相迎還來不及,怎會舍不得碗茶•」說著就對站在一邊伺候的丫頭說:「你給林大人泡的什么茶•」
那丫頭還沒答話,林玉宏就皺著眉頭說:「遺山,我不是說了,咱們在練兵處大人來大人去,那是作樣子給上邊看的,如今私下交往,直稱名字就好。其實,今日我找你來﹍﹍」6FA9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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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兩邊的人,李順會意,忙說:「都下去吧,別留人在外面伺候,我要什么,自然會出來喊你們。」
林玉宏見人都下去了,這才開口說:「遺山,這陣子你不來練兵處,可是逃了個差使。廣東那邊的事儿,非要北京過去個人才鎮的住,結果上面就把我給派過去了。」
李順一听,心里一喜,這差事原本段棋瑞是有心讓他去的,只是話沒挑明。他正琢磨怎么開脫呢,這下倒不用頭疼了。不過他哪能在這當口高興出來,只皺著眉頭開口說:「這也不是什么難辦的差使,對策都訂好了,那邊又有咱們的暗樁,你過去,不過是給下面的人點底儿罷了。玉宏,你不一直琢磨著無功不好受這份從二品的俸祿•這不正是個机會•我想去都去不了呢。」
林王宏雖然官比李順做的大,可真正說到打仗,他是從來沒打過。他有林玉笙在上面周旋,平日只管文書的工作,制訂軍規之類的工作,真到了打仗,自然不會派他。只是這次本來段姓瑞是想著讓李順過去坐鎮的,但李順是個主張招安的,手上的軍隊又沒練上几日,一下离開几個月,對軍心不利。而計策是林玉宏訂的,事情又不凶險,馮國璋就琢磨著幫林玉宏爭功,於是這差事就派到了他身上。
林玉宏知道這消息,喜的是心痒難耐,可他是第一次真正獨當一面,自然心下膽怯。但他總不能在練兵處唱,白辱沒了他林家的名聲。結果他跟家想來想去就想到李順這個真靠軍功升上來的鎮統。
林玉宏皺著眉頭說:「我說出來你可別笑我,這計策雖然是我訂的,可我整個儿一趙括,都是紙上談兵,到時候真出了事儿該怎么辦•我啊,是到你這儿來討錦囊來的。」
李順微微一笑,拿著茶碗,輕輕的用茶蓋撥著上面的茶葉,撥了一會才說:「玉宏,我錦囊倒是沒有,不過送你一個听字。」
林玉宏皺起眉頭說:「這什么意思•遺山,我一片誠心找你來討教,你這不是玩我嗎•」
李順呵呵笑著說:「廣東那邊的協統我見過一兩次,雖說剛愎自用了些,但是個极好的人才。況且那邊的事情,他不比我們摸的清楚詳細•結果你這一過去就搶了他的功勞,若是再指手畫腳,他揣著橫气,你又不知道情況,回頭搞砸了事情,朝廷的臉面何存•」
林玉宏一呆說:「我就听著他的•那不給我自個儿丟臉嗎•」
李順擺了擺手說:「不變應万變,這次的事儿本來就是妥妥當當的,万一出什么事,你不要惊慌,盡管讓他出主意,回頭吊吊他的胃口,再按他說的做。這事出了差錯,掉腦袋的可不是你我,想必他不會亂來。你用了他的計謀,回頭上奏時拉上他一把,此人以後定唯你所用。所以,這次去,沉住气,少用嘴,多用耳,一個听字而已。回頭我在北京等著給你擺慶功筵,連那桌賠罪酒一起擺了。」
林玉宏听了李順的話,杲了一陣,撫掌大笑說:「遺山,這听字送的好!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我要真凱旋歸來了,哪用你擺筵,你找地儿,我一定包下來請你這個知己。」說著又想起林玉笙交代他的事情,皺了皺眉說:「遺山,那溫庭玉是不是跟你這儿•我上次請你看他的戲,你看了一半就走了,還以為你看不上他呢。你們倆怎么就搞上了•」
李順心里咯登一下,也不知道林玉宏是怎么知道這事儿的,他抬了下眉說:「實不相瞞,這溫庭玉是我義弟,七年前,我們鬧了個大別扭,如今重逢了,倒是我自己磨不開面子。後來話說開了,知道是誤會,我這做哥哥的可不要接他進來住。」
林玉宏嘿嘿笑著說:「遺山,我還真不知道你跟溫庭玉有這段儿。不過我大哥可是喜歡你這義弟喜歡的沒邊沒沿儿的。這不,我家老頭子快不成了,他要在南方待到送完老頭子的終,特意叫人接溫庭玉過去呢。我這次來你家,除了跟你要錦囊,還是跟你討人來的。」
李順眉頭一皺,冷冷的說:「玉宏,庭玉如今病的連台子都上不了,我怎么放心讓他去南方•況且,他以前愛玩那些事情是他年紀小,如今我做哥哥的在他身邊,怎么還能讓他這么荒唐下去•」
林玉宏得了李順的指點,正高興,也不在乎李順生硬的口气,只笑著說:「得了,我知道了,你寶貝你弟弟。說實在的,我哥也寶貝得這個溫庭玉不成,他們兩個的事情,這才叫你情我愿,既然溫庭玉喜歡,你這當哥哥的也別道學了。」
李順听的拳頭都攥了起來,「砰」的一下敲在桌子上,站起來說:「亭玉不能去南方,你跟你哥說,以後庭玉就算跟他斷了!」
林王宏被李順嚇了一跳,見李順气的眉毛都豎了起來,知道是動了真火了,尷尬的笑了兩聲說:「得了得了,你心疼弟弟,我到時候去跟我哥說,不帶他走就是。不過這斷不斷,我看你還是問問溫庭王的意思。我看我哥是疼他疼得了不得的。」他見李順气得開始發抖,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乾笑了一聲說:「遺山,這,我過兩日就起程了,還得回去收拾東西,先告退了。」
李順好歹還想起來林玉宏是高他一個品的大員,他深吸了口气說:「這都晚飯的時候了,要不我出去請你一頓,算是給你餞行•」
林玉宏擺了擺手說:「不用不用,我今儿去程秋君那。遺山,我跟你說,程秋君這戲子,不但臉長的好,這廚藝也是一流的好,我可好不容易從我哥那要過來的。我這次要真的凱旋回來了,我就把他叫來伺候你几天,我哥說,他床上雖然不比﹍﹍」
林玉宏正想說程秋君比不得溫庭玉,突然想起溫庭玉是李順的弟弟。他斜眼見到李順的臉越來越繃。又想起剛才李順發火的樣子,乾笑了兩聲說:「得了,你不愛這事儿,我也不勾著你,回頭回來了,八大胡同的頭牌我都叫來陪你吃酒。」說著就往外走。
李順嘆了口气,在後面送著林玉宏說:「玉宏,這次廣東之行,我祝你旗開得胜。」
他看著林玉宏笑著坐上車走了,心里嘆了口气,只希望林玉宏這絨褲子弟真的照他說的去做才好。他又想到剛才林玉宏說的話:心里一陣火上來,抬手打斷了旁邊剛栽的小樹,又站在院子里大聲對往這邊看的人說:「都看什么看!沒見過我發火是不是!」嚇的所有的人都低頭干活去,哪個也不敢往他這探頭。
打李順吩咐下來以後溫庭玉當家,這後院伺候的都赶著巴結溫庭玉。所以李順還沒回到後院,溫庭玉就知道了李順在前院發了好大一通火。他問清楚了情況,就有些慌了手腳,也不知道林玉宏和李順到底說了什么,怎么會惹的李順發那么大的脾气•
溫庭玉知道李順還在前院發火,火不消了不會來後院。他來來回回走了兩圈想了想,轉頭對四儿說:「四儿,你把端午的粽子拿來,把那條黃花魚串煎了,再燙壺好酒,今儿我和順哥提前過端午。」
李順在前院來來回回走了半天才覺得火气下去了點,抬頭看日近黃昏,他怕溫庭玉等他吃飯,抬腳就往後院走。才一進去就看見溫庭玉擺了一桌酒,人斜著靠在太師椅里。見他進了小院,衝他笑笑,也不站起來,只招手讓他過來。
李順一見桌子上擺了粽子,皺了下眉頭走過來說:「過兩日才端午,你今儿吃什么粽子?」
溫庭玉橫了一眼李順說:「過兩日才端午,誰知道你到時候又到哪睡去•今儿我好不容易逮住了你,還不赶快跟你把節過了•」
李順被溫庭玉幽怨的眼神橫的心下一愧,知道他怨自己不常回來住。但他正在气頭上,也沒心情解釋,只說:「就你多心,端午這种日子,我能不回來過嗎•得了,反正都做了,不吃可惜。對了,端午那天,我帶你去給娘上墳。」
溫庭玉听了李順的話,稍微楞了一下,又听李順說:「端午應景儿,怎么沒魚•」
溫庭玉回過神來,見李順要伸手拿粽子,他伸手輕拍了一下,笑著說:「怎么沒魚,不過我給藏起來了。我說個西江月給你猜,回頭你自個儿找去,找不到,連粽子都沒得吃。」
李順的手一下被溫庭玉給拍中,拍的他就要發作,但抬頭見到了溫庭玉抿著嘴笑的樣子,哪發作的出來•只『嘿』了一聲,哭笑不得的把溫庭玉給拉到自己的怀里說:「哪那么多鬼主意,吃個粽子還講究。我看我今儿晚上是吃不上飯了,你那些花花文章哪是我能猜出來的。」
溫庭玉笑咪眯的倒了杯酒說:「我又不是文人,哪讀過几本書•這西江月,我看你背的比我熟。」他見李順不明所以的看他,把酒塞到李順手里說:「我可說了,你听好。」說著抬手提气說:「遠看忽忽悠悠,近瞧飄飄搖搖,不是葫蘆不是瓢,水里一衝一冒。這個說像皮球,那個說像尿泡,二人打賭江邊瞧,竟是和尚洗澡!」
李順正喝酒,听到溫庭玉提著气用念白說出這首歪詞,『噗』的一下把酒都噴了出來,一邊咳一邊說:「你,咳,你几時學會說這段了•」
原來這首西江月是一段單口相聲––『三吃魚』的起首,講的是蘇軾和佛印吃魚,最後佛印把魚藏到了罄里。那段子里解釋,罄是小盆儿一樣的東西,自然溫庭玉是把魚藏到了盆里。李順以前是個說相聲雙簧的藝人,這些都是從小背下來的,自然一听溫庭玉說了詞就能猜到謎底。只是溫庭玉的念白抑揚頓挫,還配了眼神動作,他原以為是什么風流古詞,沒想到竟是這首粗俗到家的西江月。
溫庭玉往後一靠,躲過李順噴出來的酒,又從怀里掏出帕子,一邊擦著李順的臉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說:「我怎么就不會說•你當我就會唱曲儿是不是•」說著又走到一邊的太師椅里窩著,伸腳碰了碰李順說:「你去幫我拿魚,我還餓著呢。」
李順笑應著站起來,心里一點脾气都沒了,只滿院子的找盆。等他從水缸後面的瓷盆里找到了那盤煎串黃花魚,轉頭就見溫庭玉已經把桌子擦了,正細心的剝了兩個粽子出來。他把盤子放在桌子上,隨便拿了手巾擦了擦手上濺出來的菜汁。他低頭見身上都是剛才噴出來的酒,干脆脫了長衫坐進了椅子,又把溫庭玉抱進自己的怀里。又見溫庭王的手上沾了糯米,就拉著他的手舔著說:「這是哪儿的粽子•我以為你愛吃紅棗粽子,還想著端午那天買給你吃呢。」
溫庭玉見李順心情好了,手指軟軟的在他嘴上動著,靠在李順怀里說:「紅棗的沒滋味,我早不愛吃了。對了,你不是問我怎么會說相聲的•我跟你說,我不但會說三吃魚,還會說其他的呢。」說著轉了轉眼睛,直起身子說:「我想到個應景儿的,說給你听好不好•」
李順眉毛一抬,看著溫庭玉說:「你哪學來那么多相聲•成,說給我听听,我倒要看看你這唱曲儿的怎么說瞳春儿(行話,畽春即相聲)。」
溫庭玉伸手點了以下李順的頭,笑著說:「畽春儿有什么難說的,我以前不是還和你合過雙簧•這些年我還學了好多活儿(相聲段子)呢。不過我到底是個空碼儿(外行),知道你響蔓儿(名聲大),我要滾撅官(記錯)了,你提著亮儿(心里明白)就得。」
李順笑著握住溫庭玉點他頭的手指頭說:「瞅瞅,這串調侃儿(行話)說的,誰敢說你是空碼儿•我從來也不是什么大蔓儿(有名的演員),再說都擱下七年了。得了,你說吧。」
溫庭玉抬手包著李順的手說:「那你可听好了,說在杭州啊,有個書生叫許仙,有一天逛西湖去可巧下雨了。正在這時候來兩大姑娘––就是白娘子和小青––找他借傘。這一來二去呢,倆人有了感情就成了親。」
李順一听溫庭玉說應景的段子,就知道他要講這段白蛇傳。只是單口相聲講究夸張逗趣,哪有溫庭玉這樣溫溫柔柔的說的。他也不以為忤,只是看著溫庭玉,專心听他說段子。
「可是從打許仙醒了以後啊,這夫妻倆的感情就冷淡了,他呢,平日老躲著白娘子,心下總疑心她是妖精。」溫庭玉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一雙眼睛蒙著霧就纏到了李順的臉上,手輕輕的從李順的手里抽出來,從怀里掏出了帕子。
李順知道溫庭玉這是跟他抱怨,但他被溫庭玉帶霧的眼盯呆了,竟不知道做什么好,耳邊听著溫庭玉說:「白娘子說著話,由袖簡儿里掏出一條大白手絹儿來,往草地上一扔,說了聲:『變!』說著就把自己的帕子丟在了李順的臉上。
李順覺得帶著溫庭玉体溫的帕子一下蓋到了自己的臉上。他猛吸了口气,鼻間都是溫庭玉平日清爽的体香,欲火一下熊熊燃起來,抓下帕子,一下把溫庭玉抱起來說:「誰躲著你了,你當我真愿意住兵營嗎•」
溫庭玉這么多天等的就是李順這句話,他埋在李順胸前捶了一下說:「你上次回來,我身子就好的差不多了。有人偏要回兵營住,不是逃著我是什么?」說著就側頭咬上了李順的脖子,又松了口輕輕的磨著。
從溫庭王發病那天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咬過李順,這下突然咬起來,李順只覺得自己的脖子上麻痒的點了一片的火。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快几步進了屋。他坐上炕,伸手把炕桌擼到地上,又轉回來解怀中溫庭玉的衣服。
溫庭玉就像沒听見那聲巨響,一邊碾著李順的嘴,一邊輕輕的把李順褻衣的帶子解開,伸手探了進去,用指尖輕輕的挑撥著李順的皮膚。
李順覺得溫庭玉手指尖像帶了火,點著他的全身。他抽了口气,手里更不停的解溫庭玉的衣服。溫庭玉今天穿的是長袍配坎肩,李順好不容易脫了溫庭玉坎肩,卻壓根沒耐心去解長袍上那一串的褡扣,只解了斜襟上的几顆,兩手一用勁,就把他的長袍扯破。他覺得溫庭玉一僵,本來提點著他皮膚的手抽了出來,脫掉長衫,又伸進他的衣服里緊緊的抱著他。
李順也沒在意,側頭吻上了溫庭玉的脖子,伸手進去扯斷褻衣的帶子,連拉帶扯的把溫庭玉的衣服都解了,轉身把溫庭玉壓在床上,一路沿著溫庭玉的輪廓吻了下去。
吻到肩膀的時候,李順想起溫庭玉戒毒那天晚上他看見的那串吻痕,又想起林玉宏的話來。他唇上用力,一點點磨過溫庭玉的肌膚,不一會就把溫庭玉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碾得一片青紫。
溫庭玉覺得自己胸膛上的一陣陣的剌痛,他閉眼輕輕呻吟著。李順不大滿意的皺了皺眉頭,火熱的唇碾完了胸膛,又吻了上來,繞過脖子,卷舔著他的耳珠,憑著記憶重重的印在了他的耳後,又吸吮了起來。他拉著溫庭玉半轉過身子,一只手繞過溫庭玉的身子,沿著脊椎一直撫下去,在根部慢慢的按壓起來。
溫庭玉覺得李順的手在自己腰上按著,呻吟得越來越大聲,最後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眼睛也睜開了,本是半抬的下体也硬了起來。只覺得自己身子里空虛無比,他提著腰往上扭著,讓李順的手指挪到了自己的臀縫中,兩條腿也盤上了李順的身子,整個人像蛇一樣在李順的身上扭著。
李順被溫庭玉的叫聲和扭動撩撥的眼睛都紅了,下体更是硬如鋼鐵。他一邊吻著溫庭玉的身子,手指輕輕探進了溫庭玉的菊花蕾中。他的手指才一進去,就听溫庭玉低低的叫了一聲,埋在自己的胸前輕輕的咬著,嗓子里含渾的叫著:「順哥,順哥。」
李順听著溫庭玉叫得動情,手指更深的擴著溫庭玉的花蕾,另一只手拉了被子過來,身子一轉,把溫庭玉放在那團被子上,伸手從炕柜里拿出一小盒潤滑膏藥出來。溫庭玉轉頭看見李順手里的那盒膏藥,瞳孔就收縮起來,正被李順看到。他渾身僵起來,咬著嘴唇又轉過頭去,埋在被子中。李順看著溫庭玉畏縮的樣子,眯了眯眼睛,下了個狠心,手里挖了點膏藥輕輕的揉著他的臀門,俯身卷舔著他的耳朵說:「庭玉,听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溫庭玉一僵,轉頭就要吻上李順的嘴,卻被李順定住,只覺得他的手上帶著清涼的膏藥在自己的花蕾中輕輕的轉著,耳邊響著李順低沉的聲音:「從前有個說雙簧的傻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在天橋惹怒了看宮門的太監。」
溫庭玉一听,眼淚就流下來了,咬著嘴唇就要离開李順的身子,卻被李順緊緊的壓在身下,下体對著溫庭玉的臀門,輕輕用力,就頂了進去。溫庭玉被撐的一下叫了起來,李順從背後見溫庭玉閉著眼睛流淚的樣子,心里不忍,但終究咬著溫庭玉耳垂說:「庭玉,听我說完。」
溫庭玉一咬嘴唇,竟大聲呻吟起來,腰也扭了起來。無奈李順壓他壓得緊,兩只手又緊緊的定上了他的腰,自己的腰倒動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暗啞沉穩,喃喃的把兩人這七年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到底要怎么跟溫庭玉把這些年的事情都說出來,李順這些天想了很久,早就有了一套說法,只是一直找不到机會說出來。如今他下了決心,抱著溫庭玉不急不徐的把事情都說完,下体緩緩的進出著溫庭玉的菊蕾。但他終究嫉妒,在說到溫庭玉委身公公,從了林玉堂,又荒淫的過了七年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大力的抽插几下,撞得本來哭泣著呻吟的溫庭玉尖聲叫起來。
等李順把事情說完,溫庭玉渾身已經變得通紅,滿臉的淚水和汗水。李順嘆了口气,抽出自己尚未出精的分身,又把溫庭玉轉了過來,看著他的眼睛,啞著聲音說:「庭玉,你就信我一次,我絕不會再干下七年前的蠢事。至於這那七年里的事情,悔著又有什么好處•你怎么那么傻,怎么一直想不通•一直計較著折磨自己•有什么事情,怎么不能讓我替你分擔•」
李順的微紅的兩眼直直的望進溫庭玉的眼里,突然一個不注意,眨眼掉了一滴淚在溫庭玉的臉上。溫庭玉見李順的手一下捂上臉,尷尬的轉過頭,突然抬手勾上了李順的脖子,又緊緊的吻上李順的唇。他兩條腿繞上李順的腰,臀門在李順的分身蹭著,腰上一用力,含了李順一半的分身進去。
雖然兩個人已經糾纏了有一陣了,但主動一下含了一半的分身進去,溫庭玉還是痛得頭一下向後仰了過去。他覺得李順握住了自己的腰,深吸了几口气,靠在李順的耳邊哭泣著說:「順哥,順哥,我信你,你不嫌我,我更不會嫌棄我自己。林﹍﹍」他頓了一下,手指甲緊緊的陷進了李順的皮膚里,深吸了一口气,又接著說:「林玉堂,我便當從來沒認識過他。」說著又吻住了李順的唇,收縮著肉洞在李順的身上扭動起來。
李順听到溫庭玉說出林玉堂的名宇,雖然心里終究有些疙瘩,但知道溫庭玉的心結從此就算解了。又覺得溫庭王的內壁開闔的吸著他的分身,李順低吼了一聲,拋了那些嫉妒心思,只專心和溫庭玉糾纏起來。
十八
兩個人足足折騰了一個晚上,快天亮了才睡下來。李順平日就睡的少,沒過几個時辰就醒了過來。他看怀里溫庭王還睡的正香,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又替他掖了下被子,便起身下地穿衣。門外四儿蹲在外面看著手里一條帕子,見李順出來,連忙收了,跑過來說:「大爺,嚴吉說早上段總辦差人叫你下午過去說話。」
李順點了點頭,又對四儿說:「里面正睡著,叫院里干活的手腳輕些,別吵醒了。回頭他醒了去前院叫我。」說著就抬腳往前院走。
溫庭玉這一覺睡得极沉,連夢都沒有,睜眼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晌午了。他轉頭不見李順在身邊,心里稍微有點空,怔怔躺在床上想著李順昨天晚上跟他說的話。想著想著眼睛里就蒙上了霧,哭了一陣又笑起來。他覺得腹中饑餓難忍,這才想來昨天晚上兩個人什么沒吃的糾纏了一個晚上。他擦了擦眼淚,剛要起來,突然覺得腰痛,叫了一聲又躺了下去。
四儿在外面听見溫庭玉的叫聲就端了一盤子早點走了進來,見溫庭玉滿臉通紅的在床上看他。他嘿嘿笑了一下,先大聲衝外面叫說:「去叫大爺回來,就說人醒了。」說著又走到床邊上,把早點放到一邊,上炕把溫庭玉扶坐起來說:「爺,昨夜可是玩的狠了,我跟屋子里都能听見。」
四儿這話–出口,溫庭玉就咬著嘴唇說:「呸,如今你是管家,給我管住下面人的嘴,別讓他們四處唱去。」
四儿點了點頭說:「那是自然,我早吼下去了。嘿嘿,這當人管家的滋味,真是過癮。」
溫庭玉要抬手打四儿,卻又是『哎呦』 一聲。四儿提著被子替溫庭玉掖好說:「爺,大爺對您是真好,今儿起來的時候,還叫人熱著早點,燒上水,說是您昨晚上沒怎么吃東西,起來一定要吃東西淨身的。我看,您也別老躲著大爺了,這七年的事情,全北京的人都知道,怎么能瞞得了大爺•」
溫庭王咬著嘴唇說:「你當管家,過癮歸過癮,可不許給我捅簍子,不然別怪我到時候不幫你。你也不用日日在我面前說這些話,這事,以後也甭瞞了,順哥什么都知道了,以後這事不是忌諱,你也不用替我遮掩著。我問你,七年前的事情,是你說出去的吧。」
四儿听到李順什么都說出來了,心里替溫庭玉一松,只腆著臉笑著說:「大爺說要去問常二爺,我琢磨著,問常二爺,回頭看診的時候跟您面前說起來,不勾您傷心嗎•這才說了出來。再說,我看大爺對這事儿心里也早有底儿了。況且了,他就算知道,也只能對您更好,哪會嫌棄您•二爺就說,您吶,就是心思重,要不也不至於把身子毀成這樣。」
溫庭玉臉通紅著說:「你倒是替我想的周全,我看我早晚被你賣了還替你數錢。對了,順哥早上吃東西了沒•」
四儿嘿嘿笑著正要答話,突然听見腳步聲過來,赶快跳下炕,把托盤上的早飯布上桌子,見李順進來,抱著托盤說:「大爺,熱水一早就燒好了,什么時候要,說一聲就得。」說著就退了下去。
李順隨口答應了一聲,眼睛也不离溫庭玉。溫庭玉裹著被子,頭發散著靠在炕角,露出來的脖子上都是青紫的印子。他看得又是一陣欲火燒起來,終究想起一會還要去段姓瑞家。他深吸了兩口气,走快兩步,上炕抱著溫庭玉說:「怎么不穿衣服•」說著把溫庭玉栘到炕桌旁邊。
溫庭玉的腰一動就疼了起來,他吃不住,一下叫了出來。嚇得李順兩手扶住他的頭說:「怎么頭又疼起來了•」
溫庭玉臉紅著說:「不是頭疼,是我的腰,昨儿晚上﹍﹍傷的狠了。」
李順听溫庭玉輕輕的說,也想起昨儿晚上的荒唐來。溫庭玉的腰軟,兩個人用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姿勢。他輕輕伸手探進了被子,替溫庭玉按著后腰說:「怎么樣,好點沒•這要歇几日才能好•」
李順關心之下,竟忘了溫庭玉的後腰眼是最敏感的。他按了几下,就見溫庭玉的臉越來越紅,想要逃,動一下又疼得鑽心,下体也慢慢的抬了起來。
李順見溫庭玉閉著眼輕輕的呻吟,這才想了起來,可溫庭玉一副情動的樣子在自己面前,哪容得了他冷靜。一下吻住溫庭玉的嘴,把他按到床上碾著。
李順剛吻到溫庭玉的肚臍,就听見溫庭玉的肚子里傳來咕嚕嚕的聲音。這一下扰的什么气氛都沒了,他抬頭看見溫庭玉紅著臉看他,重重的吻了一下他的肚臍,听著溫庭玉從喉嚨里傳出一陣呻吟,起身替他穿上衣服說:「算起來,你都一天沒吃過東西了,怪不得餓呢。」說著就拿起粥碗,喂著溫庭玉喝粥。
等溫庭玉喝完粥,李順又叫人倒好洗澡水,自己抱了他去洗澡。溫庭玉泡在熱水里,這才覺得腰好了些,他抬手就要拿過李順手里毛巾自己洗,卻被李順攔住說:「你腰不方便,好好坐著。」
溫庭玉聞言也不動了,只任李順幫他洗身子,突然又笑起來說:「我小時候,你也幫我洗的。」
李順抬眼笑了一下說:「我打小就是伺候你的命,得意了吧,讓鎮統伺候你洗澡。」
溫庭玉輕笑著說:「我得意,得意死了﹍﹍」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從林玉堂的那天晚上,抬眼看了下李順,手絞在一起,深吸了几口气,這才說:「順哥,我,我跟你說,你听了別生气。我,我從﹍﹍從了﹍﹍」
李順眼睛一眯,低頭在木盆里投著毛巾,沈默了一陣才說:「從了林玉堂是吧,你有什么事情,盡管跟我說,昨天的話,我不是說假的。」
溫庭玉開始見李順沈默,低頭垂著眼,臉都白了起來,呼吸也摒住了,一直听到李順開口,這才抑制下住哭出來說:「我﹍﹍被下了藥,結果,纏著﹍﹍纏著他﹍﹍那天晚上,差點就把自己淹死在木盆里。」
溫庭玉抬起頭,抓著李順的手說:「順哥,我,我沒想死的,只是覺得髒,覺得我自己像死人,我﹍﹍我﹍﹍」說著連指甲都掐進了李順的手里。
李順听的心都擰起來了,拾手替溫庭玉洗著身子說:「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跟四儿都沒提過•現在你就算說出來了,這事儿就別放心里了,以後也別再為這事儿哭了。」他嘆了口气說:「是不是想死都好,以後也別干這种傻事儿了。」說著看了眼外面,想起段姓瑞的飯局,又接著說:「對了,今儿晚上段總辦叫我過他府上吃飯,我吃過就回來,你要是困,就先睡,別等我了。」
溫庭玉坐在木盆里點點頭,李順連哄帶拍的,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溫庭玉又突然想起那個段二小姐,咬了下嘴唇說:「順哥,我今儿晚上說什么都等你回來睡的,你可記好了,別讓我等太久。」
李順哪猜的到溫庭玉的意思,只呵呵笑著說:「我記下了,只是段總辦叫我過去吃飯,多少有些公事要談,指不定什么時候回來呢。」
溫庭玉顧不得腰疼,一下抱著李順說:「我不管,我說什么都等你的,沒你在身邊,我睡也睡不好。」
李順嘆了口气,輕輕拍著溫庭玉說:「成,我知道了,不會多耽擱的。」說著咬了口溫庭玉的耳朵說:「庭玉,你的腰什么時候能好•」
溫庭玉被咬得一机靈,紅著臉說:「我怎么知道,大抵過兩日吧,今儿晚上你幫我涂藥酒散瘀好不好•」
李順看溫庭玉臉紅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吻了過去,兩手一下把溫庭玉抱出木盆。他伸手用一邊的大布裹了,抱著溫庭玉回了房間,倆人正情動,卻听到外面的人喊著:「鎮統,車備好了。」
李順抬頭應了一聲,下了炕,捏著拳頭平靜了一會,這才覺得欲望退了。他回頭看了眼溫庭玉裸著身子,半掩在那塊大布里。李順嘆了口气,伸手拿過褻衣替他穿上。他口里不在乎溫庭玉的過去,可眼下卻連溫庭玉穿衣都不想讓四儿伺候。替溫庭玉穿好了衣服,他才走到衣箱那里,找出一身綢緞衣服穿上,配上几個腰飾。
李順本來就是相貌堂堂的,再這么一打扮,更顯的英偉。溫庭玉第一次見李順穿這么一身,竟瞧得呆了。李順轉頭看見溫庭玉看著他發呆,笑了一下說:「發什么呆呢•在家好好的待著,別老胡想亂想的,我前些日子叫人買了那么多書回來,你閑著就看看。」
溫庭玉咬著嘴唇,看著李順說:「順哥,我今天晚上可一定等你回來替我擦藥酒。」
李順坐到炕上說:「我不是說了,不會多耽擱,有你在家,我也不舍得不回來。」又听見外面的人催,衝外面應了一聲,正要起身,卻被溫庭玉拉住,又纏綿的吻了一次。
溫庭玉最後那一吻几乎勾了李順半條魂走,他坐在馬車上,一直到快到總辦府才平靜下來。他眯著眼睛又想起溫庭玉洗澡時候跟他說的話。如今溫庭玉總算是肯跟他說心事了,只是沒想到一說就是這么重的事情,而他心里,到底還藏了多少這樣的事情•李順愈發的心疼起來,也怨不得溫庭玉的心思重,他這七年遭的罪,怎么是自己說個故事就能講清楚的•
李順正琢磨著溫庭玉的事情,突然覺得馬車停下來,外面的人叫著說:「爺,總辦府到了。」他應了一聲,下了車,整了整衣服就進了總辦府。
十九
總辦府的管家在里面正等著他,見他來了,一路引到花廳。李順一進花廳,就見到段姓瑞夫婦擺了一桌酒菜等他。見他進來,段棋瑞就站了起來,對他招手說:「遺山,來,坐這儿,今天是家宴,不必拘禮。」
李順一看,告罪謝坐了,這才抬頭說:「總辦,今日找下官來,不知所為何事•」
段姓瑞笑著對自己夫人說:「這遺山,自己沒讀几天書,偏愛跟人拽文,也不知道跟哪個文官學的。」說著又笑著對李順說:「得了,少跟我拽練兵處那點文,今天是內子想見見你。」
李順一听,心底下就懸了起來,笑著說:「總辦,我那兩段段子,粗俗之极,在軍中跟兄弟們說几段下打緊,跟夫人面前,這﹍﹍不大好吧。」
段姓瑞哈哈笑著說:「誰讓你今天來說相聲的,找個鎮統來說相聲,我也算是京城頭一份了。來,吃菜,這道紅燒獅子頭,我知道你愛吃,今儿特意叫人做的。」
李順越听越覺得背後發毛,他和段棋瑞的關系雖然不錯,但是這么夫婦兩人特意請他一個人來吃晚飯還是頭一次。他轉念就想到段云漪,覺得自己的頭開始疼起來,那二小姐從十五歲開始纏他,–直纏到今年地二十歲。自己躲了她五年,居然還躲不過,甚至更進一步,把段姓瑞給扯進來了。
他乾笑著夾了個獅子頭,腦子里想著開脫的方法,可饒他三十六計在心中走了好几圈,也想不出一個可以現在离開的方法。
段姓瑞見李順魂不守舍的樣子,還以為是他想見段云漪,遞了一個眼神給自己的夫人,開口笑著說:「遺山,你看我二女儿如何•」
李順心里嘆了口气,果然被他猜中了。他抬頭笑著說:「二小姐天仙一樣的人物,又飽讀詩書,是出名的才女﹍﹍」
段姓瑞揮了下手說:「我沒問你那些外面的說法,我問你怎么想。」段夫人又在一邊輕輕開口說:「李公子,不知道你對小女意下如何•」
李順暗抽了口气,硬著頭皮說:「這﹍﹍二小姐聰明伶俐,秀外慧中,非凡夫俗子所能匹配。」
段夫人一听這話就輕輕蹙起了眉頭,倒是段姓瑞不在乎的說:「遺山,我看你也是人中龍鳳,現在是亂世,往後掌握大勢的,還是我們這班武將。況且我一手提拔你上來的,你自然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我這寶貝女儿,給你也安心了。」
李順一听,急著就說:「總辦,這可不成。」
段姓瑞本來說的正高興,一听李順這句話,一下就火起來說:「遺山,你看不上我這女儿嗎•」
李順心底下想,他要是真的能娶段云漪,還用等五年嗎•況且溫庭玉要知道他娶妻﹍﹍他想起溫庭玉,心底下一痛,咬牙開口說:「總辦,我怎么會看不上二小姐,只是遺山一介武夫,又身有殘疾,怎么能配得上二小姐這樣的人•何況如今南方戰亂未平,朝廷四面楚歌,我身為鎮統,以後必然難免落個馬革裹尸的下場。如此今日不知明日事,怎么是二小姐的良人•況且﹍﹍」李順一時想不起應該況且什么,只听段棋瑞哼了一聲問:「況且什么•」
李順吸了一口气說:「況且自徐營統力戰捐軀後,我便在奪鎮那夜向他的尸身發誓,有國先至有家,一日不將洋人赶出我大清國上,我李順就絕不算立業!總辦,既然遺山尚未立業,成家又從何談起門」
李順這句話說的段姓瑞也是一陣气血翻涌,猛的一拍桌子說:「說的好!我等堂堂大清子民,炎黃子孫,如何能做亡國奴!如何能任雜毛鬼子欺負!遺山,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确是良將忠臣。」
李順暗呼了口气,起身拱手說:「多謝總辦夸獎,在下對二小姐,絕無任何儿女私情。況且遺山一心報國,又有誓言纏身,事關二小姐終身,不敢隨便敷衍總辦,望總辦体諒遺山的苦衷。」
段姓瑞滿意的點點頭說:「吃飯,吃飯,今日我雖嫁女不成,不過總算是听到了這几日最有骨气的話。遺山,我敬你一杯,以後這陸軍一鎮,你還要盡心訓練,若北洋陸軍人人如你,何愁不卻外敵•」
李順舉起酒杯,仰脖飲下,卻覺得自己後背的褻衣都濕了一片。段棋瑞雖然足智多謀,但仍然是武將出身,為人暴躁,剛才自己情急之下生硬拒絕婚事,几乎是差點把自己的前程全毀了。李順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這頓飯,又和段姓瑞說了一鎮的訓練情況,討論了几個公文。他遠遠的听見敲更的聲音,心下惦記溫庭玉,尋了個理由就离開了總辦府。
那邊李順和段姓瑞离開花廳去書房的時候,段云漪從花廳後面轉了出來。段夫人摸了摸段云漪的頭說:「我看這李遺山,心全不在你身上。這北京城,天津城,到咱們總辦府求親的人多了,你又何必非執著於他一人•」
段云漪絞著帕子看了門外一會,又轉頭看著她娘說:「娘,你和爹常說我是美人,自古美人配英雄,你听李遺山剛才那番話,無國便無家,外敵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算立業,如此人物,你叫女儿如何不心折•娘,女儿一心系他,非他不嫁,他不成家,女儿便一天不出閣。」
段夫人皺著眉頭說:「云漪,你畢竟是個女孩子家,如今已經二十,再拖下去,就真的出不了閣了。你爹最疼你,怎么會看著你不嫁人•」
段云漪笑起來說:「娘,你若肯放女儿出門,我一定有方法叫那李遺山的心轉到女儿身上的。你放心,女儿好歹學了那么多年的武藝,又有護院武師暗中保護著,不會出什么事情的。」
段夫人知道這女儿自小任性,段姓瑞又拿她當個男孩子來疼,連腳都沒纏,還是個從小女扮男裝在外橫行霸道慣了的。只是這個李遺山,她看著雖然是個人物,但瘸腿不說,自己女儿暗地糾纏了五年仍能不動心,必定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只是段云漪如今看不開,她怎么勸也是沒有用的,只能等段云漪自己碰了牆才好化解。
段夫人嘆了口气說:「你被關在這府里,也是悶坏了,出去的時候,不要惹是生非,每日晚飯前一定要回來,不然被你爹發現,我們兩個都要受罰。」
段云漪吐了吐舌頭,知道段姓瑞的厲害,連聲應了,轉身就去計畫自己的事情去了。
溫庭玉這天晚上果然是等到了李順回來還沒有睡,只裹著被子靠在炕邊看書。李順快二更天的時分才回來,看著溫庭玉就著燭火讀書的樣子,心底下一陣的怜惜,走進去說:「庭玉,你怎么還沒休息。」
溫庭玉翻了一頁書說:「我說了,你不回來,我睡也睡不好。你愿意呆在那個總辦府,我也只能看書等著。」
李順嘿嘿笑了一下,脫掉衣服,上床抱著溫庭玉說:「說了些公事才耽擱了,都五月了,你怎么還那么涼,裹著被子都熱不起來,回頭我叫四儿去做些補身的藥喝。」
溫庭玉靠在李順的怀里說:「補身的藥,我喝了那么多年,不還是一個樣子,白浪費銀子。如今不比過去,等我儲的那些喝完了,自然會找二爺開些一般方子。」
李順從旁邊拿過藥酒,把溫庭玉放床上,倒了些藥酒在手里,撩開溫庭玉的褻衣,心疼的揉著說:「我好歹是個鎮統,何必替我省錢•你身子重要,我回頭去找二爺,讓他什么管用開什么。」
溫庭玉點了點頭,也不愿說那些藥材大多是林玉堂替他從各地搜來的异品,這不是有銀子就能辦到的。又覺得李順的手在他的腰上揉著,敏感得讓他開始渾身發熱,又開始低低呻吟起來。
到了端午那日,溫庭玉的腰已經好了,李順雖然一早推了所有的請,還是要一大早上朝接涼糕,又轉到兵營分粽,直到巳時才回來。他一到家,就見溫庭玉已經穿好了一身銀白綢袍,配了黑色的坎肩。他知道這是二人去上墳,溫庭玉才穿這么一身,但還是看得入迷。溫庭玉的身段俊俏,這衣服裁的又合身,雖是素白素黑,卻更襯的他臉瑩白如玉,別是一番風流滋味。
溫庭玉見李順看他,臉微微紅起來,替李順脫了官服,又拿衣服出來替他穿上說:「發什么呆•還不赶快換衣服•我叫四儿買了香燭紙錢,都預備好了,就等你回來呢。」
李順笑了一下,他倒是另有打算,開口說:「叫四儿把那些留著,咱們先去逛逛。咱倆娘的墳,我好几年前就給移到往西的山上了。對了,跟四儿說咱們這几天都不回來住了,那邊的山上,我有個小院子,往年回北京上報的時候,我總抽上几日住過去陪娘的。紙錢什么的,前几日我叫人買了,應當是已經放過去了。」
溫庭玉抿著嘴笑說:「你倒藏的好,有這么處院子也不給我知道,誰知道你是藏了什么在那邊。」
李順一邊扣著扣子一邊說:「胡說八道,我能藏什么•頂多以後跟人爭起來,把你藏過去算了。」
溫庭玉輕啐了一口說:「什么跟人爭起來,以前的荒唐事儿,你就偏不放過我是不是•」說著扁起嘴就轉過身去。
李順呵呵笑著,扳過溫庭玉的身子說:「瞎生什么气•我先去備車,今儿就咱們兩個,你把我剛才的話告四儿去。」說著捏了溫庭玉一個酸鼻,看他捂著鼻子作勢要掐自己,笑呵呵的轉身走出去備車。
溫庭玉捂著鼻子,哭笑不得的站在屋子里。那天李順跟他把事情說起了個頭,這兩日雖然在外面跑的多,但回來還是抽著空和他徹夜長談,倆人把這七年的事情,都開誠布公的說了出來。什么段云漪、林玉堂、徐營統、天津知府,兩個人雖說的尷尬,但總算是沒了隔閡。溫庭玉腦子里突然閃過十三貝勒的影子,頭里突然刺了一下。他握了下拳頭,這事天知地知,他知林玉堂知,不說也罷。再說那一夜已經飛灰湮滅,只要有李順在身邊,十三貝勒怎么還會來找他•
溫庭玉下了決心,渾身也輕松起來,走到外面把四儿叫過來,跟他吩咐了几句,就見李順差人叫他上車。
今天是端午,天橋里熱鬧非凡,買小吃的、賣藝的、賣玩意儿的,當然還有上街玩的。李順拉著溫庭玉一會儿在這邊看看,一會儿在那邊嘗東西,玩的不亦樂乎。
李順到了天橋,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樣,他打八歲開始在這里打滾,足足到他十八歲那年离開北京,雖然已經物是人非,但畢竟天橋還是天橋。李順偶爾還能碰見几個熟人,興致來了還下場跟人串上兩段相聲雙簧。而溫庭玉平日到了節日,必定是唱足一天,哪有時間來天橋,也是看著什么都新鮮,只跟著李順到處的玩。
溫庭玉見李順剛說完雙簧擠出人圈,笑著把他拉到一邊的槐樹下,替他擦臉上的白粉說:「我也是好些日子沒來天橋了,不知道他們倒弄出了這么個妖蛾子。」
李順嘿嘿笑著說:「這朝天辮和白粉,別說,真是絕。瞅你笑的,沒見過我在前面嗎•」
溫庭玉一邊擦一邊說:「以前你被人笑個瘸腿,惹出多少事儿來,怎么今日倒跳出來讓別人笑你的腿了•」
李順看著溫庭玉說:「以前那事儿,年少輕狂,不懂的進退。況且雙簧嘛,不就講究個搞怪逗笑,我這瘸腿在那一坐,再扮個那么個扮相,還沒說話就能先逗倒一片。」他停下話,往旁邊看了看,拍了那樹一下,笑起來說:「這槐樹還沒倒•我這條腿還真是坏在它手上的。」
溫庭玉仔細看了看四周,也想起來了,抬手撫上李順的額頭,摸著他的額角說:「這道疤也淺了好多了。」說著又撫上自己的額頭,笑著說:「我的連摸都快摸不出來了。」
李順順著溫庭玉的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轉眼又看了會儿那棵樹,嘆了口气說:「可惜我現在腿瘸了,不然再背你上去一次。」
溫庭玉轉眼笑了一下說:「我進了戲班子,什么不學•上樹掏鳥窩的事情也干過,膽子可比那時候大多了。你等我身子全好了,我背你上去。」
李順一听,笑的直咳嗽,拉著溫庭玉的手說:「你得了吧,背我,不怕壓死你。對了,你上次跟我說想吃老何的煎餅,我帶你吃去。」
溫庭玉見到旁邊有個賣面人的,倒掙了李順的手蹲下來說:「我怎么不能背你•那時候我不敢爬樹,後來全戲班子里面就我爬樹爬的最快。只是後來師傅伯我傷了手,連粗東西都不讓摸,更別提爬樹了。」說著拿起一個孫猴子,愛不釋手的看著。
李順見溫庭玉喜歡,掏錢買了下來,對溫庭玉說:「知道你好強,以後我要想上樹,第一個找你背,成了吧。」說著就帶溫庭玉到了煎餅攤子那里,買了一份煎餅出來。
溫庭玉嫌一只手拿著燙,又不肯放下面人,只坐在牆邊的石礅上乾瞪著李順。李順被溫庭玉看得哭笑不得,只好拿著煎餅喂他說:「你就把面人放下有什么關系•誰也不會偷了它。你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什么東西都寶貝著。」
溫庭玉看著李順說:「你送我的東西就這么一件,我不寶貝著,要是丟了,我再到哪儿找去。」說著咬了一口煎餅吃起來。
李順看溫庭玉吃得開心,自己也咬了一口煎餅說:「往後的日子長著呢,我送你的東西,可絕不止這么一件。對了,回頭跟我去潮白河看賽龍舟,我手底下有人參賽,叫我過去看。」說著皺了下眉頭,把煎餅遞給溫庭玉說:「早上那涼糕,指不定放什么東西了,皇家的東西還真吃不得,我等下就回來。」說著把煎餅遞給溫庭玉,就彎腰捂著肚子走開了。
李順過了好一會儿才回來,又看時間不早了,倆人也不在天橋多留,駕車去了潮白河。
到了河邊已經是人山人海,李順手下的人已經替他留了位子,見到溫庭玉就是一愣。溫庭玉這些年的名气已經硬實,北京里見過他本來面目的人也不少。而陸軍一鎮的北京人多,他一下就被人喊出名字來。
溫庭玉乍然被人叫出溫老板的名頭來,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李順不以為意,問起來就說這是自己的義弟。但二人神色親昵,再加上溫庭玉是個花出了名的戲子,這話也沒几個人信,只是李順也不理,拉了溫庭玉坐下來,旁邊有副官過來,說下面的人鬧騰著讓李順上船擊鼓。
李順沒想到底下人這么有興致,他看了眼溫庭玉,怕他一個人待著無聊。溫庭玉這种陣仗見的多,倒也不覺得什么。听到有人要李順上船,他倒是興致來了,輕輕湊到李順耳邊說:「你過去擊鼓,沒拔了頭籌,我一個月不理你。」
李順一听,側眼看了溫庭玉一眼,笑了起來。他走到一邊脫了外袍,又叫人拿了賽龍舟的紅腰帶過來,解了上衣圍上腰帶,赤著上身走下去大暍一聲說:「咱們堂堂陸軍一鎮,出來參了賽,不拔頭籌就是丟臉!知不知道•」轉頭就上了船,坐在船頭拿了鼓槌,大力試敲了几下。
參賽的人見李順真的下來親自擊鼓,都是鼓舞非常,有性直的大聲應了,也學李順脫了上衣就坐上船。陸軍一鎮這一船十個人,倒有八個是赤身上陣的。
溫庭玉斜靠在太師椅里,手里捏著剛才李順給他買的面人,兩眼不离那抹他魂牽夢系的身影。李順糾結黝黑的肌肉暴露在陽光下,水波映在他的身上閃著光,胸膛寬闊而堅實,一字寬肩下兩只粗壯的手臂抬起,兩只大手捏著鼓棰指揮著下面的人。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纏綿來,李順把他緊緊圈在怀里的時候,兩只手緊握著他的腰的時候,還有這段時間的細心照顧。李順的手,不但可以如此自如的指揮軍隊,更可以溫柔的替他的喂飯洗澡按摩。
溫庭玉的臉微微紅了起來,手里撫著那個面人,眼里眉間都是笑,對上了李順往他這里看過來的眼,突然旁邊一個人走過來說:「溫老板,我家吳老爺打發人過來問,爆肚封他隨時都能包,就看您什么有空了。這些日子見不到您,他怪想您的。」
溫庭玉俏臉一寒,又看見李順遠遠望過來的眼睛也眯了起來。他頭也不回的說:「你跟吳侍郎說,我身子不好,連戲都唱不了,怎么吃他的請。況且我義兄不愛我隨便出門,以後都沒空出來吃。」
那人應著下去,接二連三的又有几個人過來問,溫庭玉見李順的嘴角似乎是越繃越緊,眼睛也像要冒出火來。他咬著嘴唇,回的話也越來越刁鑽。偏不少人听了,卻是哈哈笑著說溫庭玉就這脾气,又翻著叫人回溫庭玉說,回頭等他身子好了,定要請他到府上來唱堂會。
溫庭玉也懶得再罵,只說等身子好了再說,眼睛一直都沒离開過李順。他見船都下水了,李順也轉過頭去,听見有人發令,李順大吼了一聲,揮起手臂開始擊鼓,那條船箭一樣的竄出去。溫庭玉听著鼓點,總覺得李順像在生气,一下下打得极用力。他多少猜到了李順的心思,咬著嘴唇,臉也白起來,心里气悶,旁邊卻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李順的那條船上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很順利的就拔了頭籌。他一下船,隨便拿過旁邊人遞過來的布擦了擦身上濺上的水就往溫庭玉那走過去。他看溫庭玉兩手發白的絞著,臉上卻強笑著看他,心里便有點暗悔帶溫庭玉來看龍舟。
他心里嘆了口气,坐到椅子上笑著對溫庭玉說:「怎么樣,這頭籌我可拔了,你要怎么獎我•」
溫庭玉看著李順,深吸了几口气,這才低低的在李順耳邊說:「剛才那些人,我全打發了,都是些沒緊要的人。順哥,你要是生气,就別想著討我開心了。」
李順万万沒想到溫庭玉說出這樣一番話出來,他怔看了會溫庭玉,又笑起來說:「今天這頭籌,我果然沒白拔。」說著對邊上的人說:「叫剛才划船的人過來,我要論功行賞。」
等李順穿好衣服,底下已經一溜站了十個人,李順走了下去,挨個夸了一陣,又賞了軍功。到了最後一個,竟是個瘦小個子,臉上髒兮兮的。李順皺了下眉頭說:「軍法其中一條便是要軍容整齊,你今日拔籌有功,將功折罪,我不治你軍容不整之罪,以後再把,別怪我加倍罰你!」
那瘦小個子抬起眼,大眼骨祿轉了一下,正被溫庭玉看到。他一眼看出這人是個女孩子,沒等她開口說話,掐了下手就起身說:「大哥,我頭疼病犯了,你送我回去好嗎•」
李順見到溫庭玉臉上發白,手扶著頭站不穩的樣子,快步走過來說:「怎么又犯了•你又想什么了•」轉頭又說:「今儿拔了頭籌,晚上你們在軍中開宴,回頭叫嚴吉找我算帳,算我請大家過端午。」說著就扶著溫庭玉往自己那輛馬車走過去。
那個瘦小個子正是段云漪,她知道李順今天會來看龍舟,扮了軍士要來跟李順邀功,卻被溫庭玉一下識破,連話都沒讓她說就把李順喊走。她咬著嘴唇看李順扶著溫庭玉遠去的身影,心下气极,恨上了這個溫庭玉。
那邊李順把溫庭玉扶進馬車,自己鑽進去放下帘,輕輕替溫庭玉按著頭說:「剛我是气了,可現在不是沒事了?你剛才那話說的多明白,怎么現在又多想了?」
溫庭玉抓著李順的手,噗哧–聲笑出來說:「剛是我裝的,你別按了。瞅你那眼神,一個大姑娘站在眼前都沒看出來。」
李順呆了一下,從背後抱著溫庭玉說:「什么大姑娘•我看那就你最像大姑娘。」
溫庭玉握著李順的手,靠在他怀里說:「那個被你罵的小個子,是個大姑娘扮的,我猜,你要是沒跟我瞞其他的女人,那個應該就是段家二小姐。她知道今儿你要來看賽龍舟,扮了士兵來討你歡心呢。」
李順怔了一下,笑著說:「還真沒看出來,我平日也沒仔細看過她,她今儿又畫了那么個髒臉,誰認的出來。甭管她,我要真認出來才不好辦。」說著又想起來,從怀里掏出一小串粽子來,塞到溫庭玉手里說:「這個給你。」
溫庭玉一手拿著面人,一手提起那串小粽子。原來是端午應景的香囊,只是這串香囊粽每個都散著异香,只有小指尖大小,外面用七彩絲線配了金銀絲繞緊,再用素白的絲繩串起,下面配上流蘇。溫庭玉數了數,正好二十三個。
溫庭玉看著這串香囊發了會儿呆,又轉頭緊緊的吻住了李順的唇,碾了一陣才埋在李順的肩窩里說:「你剛才离開,就是給我買這個去了•我看整個天橋也找不出這么精致的香囊來。」
李順被溫庭玉挑得情動,低頭卷著他的耳珠,含混的說:「我求做玩意儿的涂老替我纏的。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只記得你小時候跟我要過這個。你要不喜歡,我再替你找其他的去。」
溫庭玉連忙把這串粽子揣到怀里說:「喜歡,怎么不喜歡,我往後都帶著,誰也搶不走。」說著又抱著李順吻了過去。倆人在車里正吻得難分難解,卻听到外面有個女人說:「小姐,好好的,絞什么帕子•」
一把帶著哭腔的清脆嗓音響起來說:「虧我算計了那么多日,還和那群臭男人一起划船,他居然面對著都認不出我。」
李順一听就知道是段云漪,溫庭玉雖然听不出來,但也猜到了,這才想起他們的馬車邊上還停著一輛馬車,沒想到竟是段云漪的。溫庭王趴在李順的胸前,也不動窩,只用力咬了一下李順的嘴唇。李順吃痛,但也不好叫出來,只暗抽了口气,用力抱著溫庭玉。
外面那丫頭又說起來:「小姐,您畫成了那樣,叫鎮統怎么認•這帕子您繡了几個晚上,怎么這么就絞了•」
段云漪哭著說:「反正也送不出去,我不絞了等什么•李遺山,你,你個沒心肝的!」李順覺得溫庭玉的舌頭在他的唇上舔來舔去,又重重的咬了下去,手指戳著他的胸膛。他知道溫庭玉在使性子,輕輕移到他耳邊說:「你想我對她有心肝嗎•」
溫庭玉聞言一怔,哼了一聲,又轉頭輕輕磨著李順的脖子,外面段云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溫庭玉算什么,不就是個戲子•他干出的那點事,千人騎万人跨的,連婊子都不如!我就不信遺山知道了他的真面目還能拿他當弟弟看!」說著又听到段云漪的哭聲。0624F96F破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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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庭玉聞言身子一僵,而李順听到段云漪的話,气得渾身發抖,一下推開溫庭玉,挑帘就下了車。
只見段云漪已經換回了女裝,哭得兩眼通紅,手里拿著把剪刀,地上掉了一地的絲帕碎。她听見旁邊丫頭的叫聲,抬頭一看,正看見李順怒气衝衝的站在她面前。
她看見李順,呆了一下,臉紅起來,擦了擦眼淚站起來對李順施了個万福,開口說:「云漪見過李鎮統﹍﹍」
李順冷哼了一聲,剛要開口,突然听到溫庭玉的聲音從車廂里傳出來:「段小姐,庭玉只有這一個義兄,以前的荒唐事情,我義兄也全知道。這是庭玉的家務事,不敢勞煩小姐操心。況且,庭玉雖是個戲子,卻也知言語分寸,段小姐,您是宮家的小姐,平日說話也還是矜持些的好。」
段云漪被溫庭玉的話噎的臉上一陣青白,她丟了剪刀,兩手絞在一起,垂下眼說:「鎮統,云漪剛才心情激動,這才口出惡言﹍﹍」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听李順深吸了口气說:「二小姐﹍﹍」
溫庭玉在車里一听李順說話,咬了咬嘴唇,又提聲說:「大哥,天色不早了,我們還要去給娘上墳。段小姐,您一個姑娘家,再不回去,天就該黑了。」
段云漪听見溫庭玉的話,冷哼了一聲,輕聲說:「誰要你這戲子好心。」她垂下眼蹭了一會儿,又抬頭看向李順說:「李鎮統,過兩日我家請堂會,我爹說要請您過去看呢。」
李順离段云漪近,听得到她的話,心里正燒起火來。又听見溫庭玉的聲音響起來,气得他大聲說:「庭玉,你給我閉嘴!」轉頭深吸了口气,鎮定了一下才對段云漪說:「二小姐,庭玉以前無論怎樣,他都是我弟弟。這几日我都在操練新軍,實在沒時間听堂會,這總辦是知道的。還有,我李順尚未立業,絕不成家,二小姐錯愛,遺山愧不敢當。」說著就對旁邊的人說:「總辦今日不會在練兵處耽擱太久,你們還是早些送小姐回去的好。」
他又向段云漪一拱手:「二小姐保重,遺山就此告辭。」說著上了馬車,一揮鞭子就走了。剩下一個段云漪又羞又气,咬著牙怨了李順几句,終於還是恨透了溫庭玉。
李順怒气衝衝的駕了一段車才緩過來,他突然覺得車廂里靜悄悄的沒聲響,擔心起來,把馬赶到路邊,繞到車後鑽進了車廂里。這一進去把他嚇了一跳,溫庭玉閉著眼睛靠在一角,似是閉過气去。
李順心里猛的一跳,抱著溫庭玉,把手放在他鼻子下面,竟連鼻息都摸不到。他心里急起來,從怀里拿出保命參丹,剛要撬開溫庭玉的牙喂進去,就見溫庭玉張口咬住了他的指頭。
他見溫庭玉的一雙大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又覺得他的舌頭在鉤舔著自己的指尖,心里一蕩,抱著溫庭玉說:「你一天要嚇我几次才開心•」說著把參丹收起來說,「跟你在一塊,這保命丹我可是一天都不敢不帶的。」
溫庭玉輕輕咬了下李順的手指說:「我不愿你跟段小姐撕破臉,偏你不領我的情,狗咬呂洞賓,嚇嚇你我才順得下這口气。」
李順笑著說:「順气了吧,狗咬呂洞賓,嘿,也不知道現在誰咬誰呢。」說著不等溫庭玉瞠怒起來就把他抱下車,讓他坐到前面,自己坐到另一邊說:「二小姐的事情,我自然會回避,你別往自己身上攬了,現在去給娘上墳要緊。」
溫庭玉斜靠在李順身邊,只低頭拿著那個面人玩著,也不肯說話。李順見溫庭玉不說話,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駕著車往山上去。
倆人這么安靜下來,气氛突然變的凝重起來,溫庭玉隨著車一顛顛的,越挨李順越緊,几乎就要貼進他的身子。這一路上雖然天近黃昏,沒几個過路的,可行人見到了還是多看了他們兩個几眼。李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別人越看他越憋火,手下的勁也重起來,馬越跑越快,車身就像要散架一樣在後面晃起來。
即使馬車跑的快,到了山腳還是擦黑了,李順看了看天,下午還是艷陽的天已經布了一層的云。他嘆了口气,把車之間赶進山,轉了兩個彎就看到一個小院。他把車停到門口,推了推身邊的溫庭玉說:「到了。」
溫庭玉震了–下,抬頭看著院子,黃土泥的院牆,刷了石灰白粉的屋子分了正屋和廂房,房檐下還挂著風乾的玉米和辣椒。李順推開了那兩扇貼著門神的門板,看到了中間那口麻繩鱸跆井。他的臉一白,手一抖,面人掉在了地上,睜大了眼睛看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繞過水井走過來。
「張嬸,甭准備了,快下雨了,再說天黑上墳不吉利。」李順對她喊著,還沒等他轉過頭來,就听到溫庭玉的聲音響起來:「順哥,咱們不是去上墳•你拿了東西,咱們現在去吧。」
李順怔了一下,心里納悶溫庭玉為什么沒听到自己說的話。他轉過來說:「天都陰成這樣了,指不定什么時候下起雨來呢。再說天黑上墳不吉利﹍﹍」說著就看到了地上的面人,他彎腰撿起來,皺眉看了–陣才抬頭對溫庭玉說:「咱們明天一早就過去。」
溫庭玉強笑了一下,扶著李順的手眺下車,眼睛還是不住的瞟向站在門口的女人。他咬了咬下嘴唇,靠在李順怀里說:「順哥,那是﹍﹍」他听李順說了張嬸兩宇,才輕顫著點點頭說:「你把張嬸叫過來,我有話問她。」
李順眉頭一皺,總覺得溫庭玉不對勁,但終究叫了一聲張嬸,把她喚過來。只听溫庭玉輕輕的開口說:「張嬸,我問您,您有沒有姐姐妹妹的在城里林府當老媽子•」
那張嬸怔了一下才笑著說:「我哪有什么姐姐妹妹的當老媽子﹍﹍」她話還沒說完,就見溫庭玉臉色失望之极,這才認真的想了想。總算想起几年前的事情,開口說:「我二舅的堂姐給林府做過老媽子,七年前不知道是被鬼子給殺了,還是病死了,連尸体都沒留下來。」
溫庭玉輕輕點了點頭,低頭念了兩句才拾起頭來說:「張嬸,您是住這儿的,還是上來幫忙的•」
張嬸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說:「我家住山下的村里,平日只是上來整理整理這個小院子。老爺每年來這儿拜墳,我就住下來前後照應著。」
溫庭玉點了點頭,從怀里拿出銀袋,塞到張嬸的手里說:「張嬸,您今儿晚上先回去,等我們走了再過來收拾院子。我還得求您件事,用這點銀子,修個張媽的墳,您有時間就幫我照看下。還有,您再幫我打听打听,修個祠堂要多少的銀子。」
李順看著溫庭玉對張嬸細細的問張媽其他的親人,自己也沒什么好做的,只好到車後把溫庭玉平日吃的藥拿下來放進廚房。他遠遠的听見張嬸跟溫庭玉告退了,轉過身卻不見溫庭玉進院子。他走到院門外,就見溫庭玉在馬車周圍找東西。
「庭玉,找什么呢•」李順莫名其妙的走上前問,听見溫庭玉說:「你給我的面人呢•我找不著了。順哥,你先進去,我找到了就過去。」
「我剛才不是撿起來了,跟藥一起放廚房了。」李順心底下直糊涂,溫庭玉剛才明明是看著他把面人撿起來的,怎么這么一會就忘乾淨了•他皺了皺眉,覺得溫庭玉自打到了這小院就開始不正常。
可還沒等他說話,溫庭玉就臉色發白的站起來說:「你撿起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好一通找。」說著走到李順身邊說:「順哥,餓不餓•我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說著轉過身,頓了頓才向那小院走過去。
李順皺了皺眉頭跟上去說:「你進里屋歇會儿,今儿走一天,別再累病了。對了,那個張媽到底跟你什么關系,銀袋里那几顆金瓜子夠你給她修座极体面的墳了,怎么還要起祠堂•咱媽都沒起呢。你知道起祠堂要多少銀子嗎•」
溫庭玉一頓,輕輕的說:「多少銀子都沒關系,反正我用我自己唱戲掙來的。這祠堂,我說什么也要替張媽起一個。」說著就衝廚房走過去。
李順怔了一下,溫庭玉這話說的生份之极,一下堵到他心上。他繃著臉走進廚房,剛開口說了聲:「庭玉﹍﹍」卻看見溫庭玉怔怔的摸著那個面人發呆,听見他叫,抬頭對他扯出個笑,又蒼白著臉轉過去找做飯用的東西。
李順心里嘆了口气,只走過去從背後抱著溫庭玉說:「你歇著去吧,我來做晚飯。」
溫庭玉听到這話震了一下,點了點頭推開李順,也不要他抱,自己走了出去。
等李順做好了晚飯,才發現溫庭玉點上西邊那間小廂房的燈,任他怎么說也不愿進主屋。他要問,溫庭玉只說看主屋像鬧鬼的樣子,心里不喜歡,又說這廂房讓他想起李順以前住的大雜院。李順無奈之下,只能從屋子里把褥子被子都抱過來,兩個人擠在那個不大的炕上吃完晚飯,收拾了碗筷又纏綿起來。
溫庭玉的腰剛好,又到了這荒郊野外的地方,自然是瘋狂歡好,發泄這几日積攢下的欲望。歡好後,溫庭玉的体力不濟,很快就睡了過去,單留下李順一個看著溫庭玉的睡容,心里直泛愁。
溫庭玉今天可說是极不正常,李順摸著溫庭玉的頭發想,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還有剛才兩個人的歡好,雖說兩個人歡好的次數一只手就數的過來,但溫庭玉在賣力之余總讓他感覺不專心,似乎思緒總會飄到他抓不到的地方。
李順知道溫庭玉心里裝了還沒有告訴他的大事,但溫庭玉不肯說,他也不想逼著他開口。李順把唇抵在溫庭玉的額頭上琢磨,等明天上墳的時候,在娘面前再和他好好的深談一次,他總不能讓溫庭玉這么逃下去。
外面的風刮起來,烏云一直低沉的壓著,雨點打在了窗戶紙上。李順拿定了主意,又覺得怀里溫庭玉有點發抖,但他只當是凍的,替溫庭玉緊了緊被子,抱著他便睡了過去。
久違的情景又走入溫庭玉的夢境,門外飄著雪,有人一下把他打橫抱起來往屋子里走。溫庭玉絕望的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門帘,轉頭看著抱他的人。
那赫然是林玉堂的臉,「玉堂,我順著你,什么都順著你。」溫庭玉一下揪住林玉堂的衣服,看著面無表情的林王堂說,「只要你不把我送進去,我什么都答應你。」
「你以為我是誰•」林玉堂笑起來,又變成了十三貝勒的臉。他想起一邊的張媽,拉著十三貝勒的衣服說:「貝勒爺,我求求你,你起碼放張媽一條生路。」
溫庭玉漸漸的渾沌起來,眼前的臉一會儿是林玉堂,一會是十三貝勒。突然他又倒在了那張他躺過千万次的炕上,十三貝勒流著紅白之物的臉衝他貼過來。手伸出去卻摸不到槍,林玉堂又站在門邊對他笑,他抬手想要掐死自己,身体卻動不了。溫庭玉看著十三貝勒大聲叫著說:「我天天被你纏被你奸,你還不夠嗎•我殺不了你,殺不了你,這輩子都殺不了你。」
突然貼過來的那張滿臉流著紅白之物的臉成了張媽的臉,對他慈祥的笑著,溫庭玉心里剛剛一暖,突然張媽的脖子喀嚓一聲垂在一邊,七竅流血的說:「溫庭玉,你害死了我,連尸身都不給我留下。」
「不是我,不是我,張媽,不是我!」溫庭玉搖著頭,惊恐的看著那張蒼老的臉,「是林玉堂,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怎么都是我的錯•」林玉堂的臉又浮了上來,「有我呢,別害怕。」
「你!都是因為有你!」溫庭玉惊恐的敲打著林玉堂的臉,突然卻發現那張臉成了李順。他連忙住了手,摸著李順的臉說:「順哥,順哥,我剛才做了噩夢,你疼不疼,我沒心的,你別生气。」
「你閉嘴!」李順的臉繃了起來,嘴一開一闔的說:「庭玉,我到底還是得延續李家香火的,我娘說了,咱們不能在一起。」
「順哥,你不是娶我了•你不能反悔。」溫庭玉急得快哭出來,他摸上了李順的臉,卻成了自己娘的臉,「小義,你順哥都娶了段家二小姐了,怎么你還沒成家•」說著那張瞼又成了林雅月的臉笑著說:「溫老板,那張灝淵,我是決計不嫁的,我就嫁你,你娘都給我家下聘了。」
他的順哥呢•溫庭玉使勁捶著林雅月的臉說:「誰要娶你,你滾開!順哥,順哥,你成家了也別不要我,我誰都不娶,誰也不跟。你說過,你發達了,你要養我的。帕子呢•帕子呢•你說了你要一直帶著它的。」
「順哥都死了,你干嘛還活著•」那張臉突然變成他自己的臉,輕佻的看著自己,「你就是喜歡下賤,誰養你不一樣•你不敢去死,是怕他嫌棄你,是怕十三貝勒到你死了也不放過你對不對•」
「不一樣,不一樣!你胡說!誰說他死了,他才回來,還成了鎮統,他也沒嫌棄過我﹍﹍」突然那張臉又成了李順的臉,在和十三貝勒同樣的地方有一個洞,滿臉流著紅白之物說:「庭玉,你為什么不來陪我。」
溫庭玉睡得不安穩,連帶李順也一直是半夢半醒的,奇奇怪怪的做著沒邊沒沿的夢。所以溫庭玉胡言亂語起來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半晌沒睜眼。一直到他反應過來才發現溫庭玉臉色蒼白的出著冷汗,嘴唇發紫,著魔一樣的在念叨著。嚇得他一下清醒過來,使勁把溫庭玉搖醒。
溫庭玉張開眼睛,模糊的看到李順在他眼前,一下想起剛才的夢來。他的手發抖的貼上了李順的臉,摸了几下,又緊緊的抱著李順哭了起來。
李順環著溫庭玉,輕聲哄著,腦子里都是剛才溫庭玉的胡話。他突然想起溫庭玉第一天戒毒的晚上,也是這么說了一通胡話。只是那么多事情一波又一波的衝來,他几乎把那一夜的胡話真當了胡話。如今他才知道,即使這兩個人這些天秉燭長談,溫庭玉仍然藏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沒有告訴他。
李煩嘆了口气,見溫庭玉還在哭,只輕輕拍著他的背,任他哭著發泄。自己則仔細想著這些天溫庭玉跟他說的話,再添上溫庭玉剛才的胡話,中間也理出一個大概。他原來以為他們兩個人該什么結都解開了,現在才知道原來什么都沒解。那結松松的套在那里,看起來像是解了,可兩手一緊,又成了原來那個沒有空隙的疙瘩。
他到底應該怎么做•還要怎么做•李順覺得自己的頭在隱隱發著痛,又覺得溫庭玉的指甲陷進了他的背上的皮膚,刺的他渾身的肌肉一下繃了起來。李順兩手一緊,狠狠的抱了一下溫庭玉,就跳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別哭了,庭玉,把衣服穿好,我現在帶你去給娘上墳。」
溫庭玉怔了一下,不知道李順怎么會突然想到去上墳。但他也不言語,只默默的擦了擦眼淚,穿好了衣服。等李順從主屋拿了蓑衣和傘出來,看了看外面的地泥泞的緊,終究舍不得溫庭玉冒雨走這樣的山路,背著他往墳地去了。
天黑的緊,溫庭玉手上的燈籠柔和的散著橘色,在雨中映著泥泞的路。雨點打在路旁的樹上草叢里,嘩啦啦的好像有野獸在跑。溫庭玉披著蓑衣靠在李順的背上,一手打傘一手挑著燈籠,也分不清自己是嚇的還是冷的,只微微的發著抖。
李順覺出溫庭玉在發抖,兩手抬了抬,讓他更穩當的貼在自己背上,笑著說:「甭害怕,咱媽護著咱們呢。再說,什么都有我,你抱緊了。」
溫庭玉听到這話,輕輕應了一聲,頭就靠在了李順的肩上。李順覺得自己的肩膀上熱熱的濕了一小塊。他深吸了口气,覺得胸前口袋里的那張方巾軟軟的壓在胸前,壓得他精神一振。
「庭玉,這些年,我都跟咱媽請過罪了。」他想了想,兩眼盯著迷茫的前方,吸了口气說:「我兩年前本想娶了段二小姐的。」他覺出溫庭玉一震,側頭用嘴唇碰了碰溫庭玉的鬢角,又接著說:「不過,這輩子我只想替一個人掀蓋頭,也就這么一個人能讓我從死人准里爬出來。只有那么一個人,就算我以為他早就忘了我,也沒有一天忘得了他。」
他覺得溫庭玉一動不動的趴在他肩頭,什么話都不說,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傻。除了他動過念頭娶段云漪以外,其他話他這兩天都說過。什么他一直以為林玉堂和溫庭玉是兩情柑悅,患難之戀;什么他一直以為溫庭玉早就不在乎他了;什么他嫉妒又自卑。該說的不該說的,他多少都跟溫庭玉說了,可溫庭玉心里的結仍是打不開。如今不過是老調重彈,又有什么作用•
李順越想越難受,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兩個人靜下來,只有燈籠一高一低搖晃著在雨里散著淡光。突然燈光一擺,溫庭玉的聲音啞著響起來:「你忘不了我,為什么不回來找我•」
李順一怔,這些天,溫庭玉听他說以前的事情,總是默默的听,從來沒有像今天晚上這樣開口問過。他這么一愣神,就沒說話,溫庭玉見李順不回答,一下把燈籠扔到地上,用力掙了起來。李順沒料到溫庭玉會突然這么耍起性子來,一下沒扶住,讓他站到了地上。溫庭玉兩腳一沾地,還沒走開就滑了一下,一下坐到了地上,手里的傘也滾到了一邊。
燈籠的火早在掉在地上的時候就滅了,李順听見溫庭玉摔倒的聲音,心疼的轉過身,勉強看到他摔倒的地方,剛要扶,卻被他一下打開。
「你忘不了我,為什么不回來找我•你見到我就知道我過的怎么樣,為什么你一面都不肯見我•」黑暗總能勾出人的心里話,溫庭玉的眼前一片模糊,瘋了一樣叫起來,「你這七年到底為什么要躲著我•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李順擦了把瞼,轉頭去把掉在地上的傘拿起來,心里的苦澀一下泛出來。他怎么能在溫庭玉面前說,他忘不了溫庭玉,不代表他這七年沒恨過他。溫庭玉几乎是在他轉頭走了以後就從了林玉堂,而天津知府醉後的言語他到現在還記得起來。
「溫庭玉這戲子,嘿,那個叫淫蕩,別看一副嬌縱跋扈的樣儿,只要順了他的心,他就自己靠過來。遺山,不瞞你說,要嘗過他,連紅婊子都覺得沒味儿,那噬骨銷魂的滋味可是絕對的值得花點心血。」
『嘎巴』一聲,李順一下把傘柄捏折。哪個男人能坦然面對這种事情•所以他不敢見溫庭玉,不知道自己見了他情何以堪。
這些他怎么能跟現在的溫庭玉說•說他曾經恨他,說他恨他說嫁他卻轉頭就從了林玉堂•說他恨他不知道愛惜自己•還是說他恨他真的比婊子爛•最可笑的是,他卻根本恨不起溫庭玉來,只能覺得自己沒用。如果當年他不是個下三濫的藝人短工,如果他不是個殘疾,如果不是他好高騖遠,如果他能好好的在溫庭玉身邊守著他,或許一切都不是今天這個樣子。
況且如今他知道,一切都是誤會,說到底都是他的錯,這些傷人的話讓他怎么說得出口。再說這些話,當著他的面從別人口里說出來,溫庭玉就已經承受不住了,如果果是他自己說出來,他不敢想象溫庭玉會怎么樣。
他嘆了口气,終究把傘撿起來,轉身走到溫庭玉面前,蹲下身子把傘撐起來說:「這七年我為什么躲著你,這兩天不是都跟你說了•」
溫庭玉看著李順的眼睛,直直的看到李順的心里去。李順覺得自己那點齷齪心事似乎都被溫庭玉挖了出來,眼睛垂下的躲開了他的眼神,乾咳了一下說:「娘的墳快到了,別要性子。雨那么大,那邊有亭子,有什么事情,到了那再說。」
溫庭玉看著李順逃避的眼睛,突然沈默下來,也不肯問了,任李順把那折了柄的傘塞進他手里,抱起他走了半晌,進了亭子。
倆人娘的尸身都沒留下來,所以沒有墳包。李順刻了兩個碑,起了個亭子替墓碑擋風遮雨。他進了亭子,把溫庭玉放下地,摸出火摺子去點亭邊的火把。
溫庭玉脫下蓑衣,走到墓碑前,伸手摸著上面的溫氏兩字,嘴唇直發抖,突然跪下來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啞聲說:「娘,儿子不孝,十七年都沒給您磕過頭了。」說著又挪到李氏的碑前,磕頭說:「李嬸,小義不義,勾引順哥,您要怪,就怪到我一個人的頭上。您放心,順哥他,順哥他早晚會成親,繼承李家香火的。」說著又磕了三個頭,看著地上不知道是殘留的雨水還是淚水留下的圓痕,又抬頭看了眼墓碑,一頭撞了過去。
李順听到溫庭玉說他會繼承香火,心里咯登一下,不知道溫庭玉怎么會突然說出這么一句話來。他直覺不好,就往溫庭玉背後走過來,果然看到溫庭玉不顧一切的撞碑,嚇得他心神俱裂,一下把溫庭王拉了回來。
「你瘋了•好好的干嘛撞碑•」李順被撞得倒退了几步,兩手緊緊的抱著溫庭玉,生伯他再做什么傻事。溫庭玉剛才這下,一點徵兆都沒有,卻是使了大勁,一意求死。如果溫庭玉沒磕最後那三個頭,如果他沒覺出不對,或者沒及時轉過來。李順的心一緊,更用力的圍住溫庭玉,「你要使性子,盡管往我身上使,干嘛跟墓碑過不去•」
「你放開我!」溫庭玉瘋了一樣在他怀里扭著,「我自私,我任性,什么都是我一意孤行,如果我沒勾引你,如果我沒逼你娶我,如果你回來我沒去找你﹍﹍順哥,我知道你人好,一直順著我,隨著我胡鬧,最後還覺得對不起我。如今,我,我不想拖累你。」
「胡說!」李順被溫庭玉的話气的渾身發抖,「我對你的心,咱倆的娘都知道。你何必那么多心思•」
溫庭玉一下緊緊的抱住李順,悶啞的聲音傳出來:「順哥,你不用騙我的,我知道,你是不忍心。」他心里慘笑了一下,常二爺總說他看不開。他現在才知道,原來看開,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從七年前,就是我強求著你,七年後,我也是故意讓你心疼把你求回來的。順哥,你這么久不肯回來找我,一定是累了,不想我逼著你。結果,還是見到了我,又被我纏上。」
他緊緊盯著李順,似乎要把他刻在心上,輕輕的說:「從我回到你身邊,你就一天比一天疲累。」說著伸出手撫著李順的眉心說:「這眉心,少有打開的時候。順哥,我知道,你肯定是不知道拿我怎么辦好。」
他深吸了口气,扯出個笑說:「順哥,我剛才是想岔了,你放開我,我絕不尋死了。當年的帕子,你還給我吧,從此以後,我絕不逼著你喜歡我。」溫庭玉低下頭,兩只手悄悄的在背後扭在一起,寬柔的聲音靜靜的響著,几乎讓人察覺不出里面的顫抖:「你要是喜歡我留下來,我就留在你身邊。你要不喜歡我留下來,我明儿就搬走。這帕子,就當你從來沒掀過,七年前,我沒去過你大雜院的屋子去找過你。還有,你說要傳宗接代的時候,我沒扮病來嚇唬﹍﹍」
溫庭王說著突然覺得喉頭腥甜,嚇得他偏過頭,咽下了那口血才說:「順哥,你要愿意,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溫庭玉。溫義是你義弟,溫庭玉不過是個戲子,娘把我送進段師傅那,就當我不是她自個儿的了,什么傳宗接代,她從沒指望過,可李嬸不一樣。再說,我也未必是﹍﹍」
他的兩只手深深的掐在一起,慢慢的說:「我也未必真的喜歡你,我演戲演慣了,從小學戲的時候,師傅就教我想著去喜歡男人。我沒別人可想,只能想你,想多了,我自己都以為我喜歡你。所以﹍﹍」
「所以,你這么久都是跟我演戲,從來沒喜歡過我,對不對•」李順陰沈著臉接著溫庭玉的話,聲音都抖了起來。溫庭玉低頭閉著眼睛,輕輕的說:「對,你是我義兄,我只想你在我身邊。我做那么多,不過是想有個親人在身邊。順哥,這都是我一意孤行,卻硬把你拖下來。如今,如今,如今﹍﹍」
「如今你要放了我,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我喜歡走就走,喜歡留就留。對不對•」李順捏著溫庭玉的肩膀,看著他身後已經掐出血卻仍然不自知的手,深深吸了口气說:「庭玉,你果然是自私任性,一意孤行。」他放開溫庭玉,轉頭用力擦了擦臉,伸手入怀,摸到那塊他特意准備的蓋頭,咬牙苦笑了一下,轉手把那塊沾血的帕子拿出來說:「庭玉,你要真的放我,就把這塊帕子扯了,咱們一刀兩斷。」
溫庭玉看著那張帕子,耳朵里听到李順說一刀兩斷,突然一陣的暈眩。他閉眼深吸了口气,穩了穩身子,睜開眼把那帕子拿過來,兩手分開就要扯爛。
李順看到溫庭玉真的扯的下手,气得臉色青白。他見溫庭玉扯了几下扯不開那張帕子,劈手奪過那帕子說:「你扯不開是不是?我幫你扯!」兩手一用勁,幀子撕拉一聲扯成了兩半。他看著手上的帕子,沒想到自己也真的扯下了手。耳邊听到溫庭玉喃喃的說:「一刀兩斷,一刀兩斷﹍﹍」刺的他一下把帕子團在手里,走入雨中扔了出去,頭也不回重重的說:「從今以後,我們只有兄弟之情,再無夫妻緣分。」說著就离開了亭子。
溫庭玉渾身發抖的看著李順离開,抬腳要追,到了雨里卻兩腳發軟,只覺得喉頭腥甜,一下噴了口血出來,他看著立刻被雨水衝走的血跡,知道自己恐怕是命不久長了。溫庭玉倒不發抖了,這樣其實也好。他一邊想著,一邊憑著記憶往邊上的草叢里摸著,那帕子輕柔,李順再怎么扔也扔不遠,總歸可以在這附近找到。
溫庭玉正趴在草叢里找帕子,突然听見背後李順大聲吼著:「你要性子耍夠了沒有!」突然一下被抱了起來,放到了亭子里。
李順看著溫庭玉嘴唇發紫的樣子,又想起山里毒物多,心里一下揪起來,本來因為擔心滅下去的怒气又點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衝誰的。他臉色鐵青的反覆看了看溫庭玉的手腳,又站起來查看他的脖子和臉。他看著那沒有一點血色的面孔,心底是又气又怜又痛,熱血一下子衝上心頭,心底的話再也控制不住,涌了出來:「庭玉,你問我為什么不回來找你是不是•好,我告訴你,這七年我不回來找你,是因為我恨你不知自愛。」
李順的話一上來,也不管是不是會傷到溫庭玉了,只把所有的話都倒了出來:「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別人嘴里是什么樣子•你知道不知道你好歹算是我的人•你知道不知道我听說你和林玉堂患難之交,情深義重是什么感覺•你知道不知道我身邊的人告訴我你在床上有多風騷我是什么感覺•」李順捏著溫庭玉的肩,几乎要把這么多年的妒恨都發泄出來,「庭玉,我不是圣人,你叫我這些年怎么面對你•怎么回來找你•」
李順看著溫庭玉几乎要崩潰的臉,終於支撐不住,頹然把他放開說:「我以為我恨得很有理,結果卻是一場誤會。但說到底,我走的都無情無義,等我知道我自己欠考慮的時候,你已經﹍﹍已經﹍﹍」他轉頭說:「都是我的錯,庭玉,我不值得你這么對我。」
李順說著一舉捶上了亭邊的柱子,火把搖了起來,花了他的眼。他突然覺得渾身乏的沒勁,心里想到溫庭玉撞碑前的沈默,或許他也是這种感覺。他們兩個,到底是相愛的,還是互恨的•他怕溫庭玉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像溫庭玉不信他不會离開一樣。兩個不信任的人,怎么算得上相愛。
李順覺得自己是真的累了,擦了擦臉疲累的說:「也好,都說清楚了。庭玉,你不必向娘請罪,這些年,咱媽早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傳宗接代的事儿,早在七年前我就絕了想頭。再說。你在我眼前是不是演戲,難道我不知道嗎•庭玉,好歹我倆是拜過兄弟的,你的本性是什么樣,我怎么不清楚•不過你問問你自己的心,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恨我•如果你喜歡我,又怎么會一直不肯信任我•我做了那么多,你卻一直不肯睜開眼睛看看。庭玉,你早就恨透了我,只是你分不出來而已。」
溫庭玉听著李順的話,越听越心痛。他听到李順說他恨他,突然喉頭腥甜,又噴了口血出來,全濺在了李順的衣服上。李順覺得背後一濕,又轉頭看到火光下溫庭玉的臉色青白,嘴邊沾滿了血跡。
李順心痛得不行,卻盯著溫庭玉,不知道自己是該像以前一樣替溫庭玉擦去血跡,然後裝做沒事一樣哄他開心,還是應該狠心看著他,讓兩個人斷乾淨算了。
李順還在猶豫,倒是溫庭玉抬手擦了唇邊的血,晃了兩晃,倒進李順一步跨上來的怀里說:「順哥,我﹍﹍我﹍﹍我不恨你,只是怕你走了。以前,你也對我好,卻不出一聲就走,一走就是七年,連我的面都不愿意見。」他喘了口气又說:「你回來,我就跟做了場夢一樣,就跟七年前一樣,不過是場夢,夢醒了,剩下我一個,什么都沒有。」他靠在李順怀里,輕輕的說:「如果是做夢,我也好歹希望這個夢長點。」
李順听到溫庭玉柔聲在自己胸前說著話,眼眶一下熱起來。他伸手把溫庭玉緊緊的抱住說:「庭玉,你不是做夢,我跟這儿呢。」他說著把溫庭玉的手抬到自己的臉邊說:「摸摸,是熱的。」說著又把溫庭玉的手放到自己的嘴前,輕輕的咬了一下,看著溫庭玉呼痛,笑著說:「做夢不會疼的,等回頭回去,給我唱貴妃醉酒好不好•」他吻溫庭玉的手說:「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時候,還以為我死了。庭玉,我看著帕子想到了你唱戲的樣子,活著對我來說,就是你在我的身邊唱戲。」他低頭在溫庭玉耳邊說:「所以我不死不活了七年,一直看到你在我眼前唱戲,我才知道我真的是活著,這才控制不住走開。」
溫庭玉感覺的出李順的下体半硬的頂在他的腰上,知道他活著的意思,臉紅了起來。李順覺出溫庭玉本來冰涼的臉變的火熱起來,倒笑了出來,分開了兩個人,轉頭平息了下自己的欲望,從怀里摸出那個蓋頭來。
「這個蓋頭,是我早就准備好的。」李順揚手把布蓋上了溫庭玉的頭,摟著他說:「那個帕子,怎么說也不合体統,如今在娘跟前,我要再給你掀一次。」說著拉著溫庭玉就跪了下來。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李順愿娶溫義為妻,一世忠誠,永不分离。」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溫義愿嫁李順為妻,一生相隨,永不离棄。」
「從今往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一拜天地!」溫庭玉隨著李順的聲音拜下去,兄弟,夫妻,他是男還是女,似乎已經分不清楚了。溫庭玉只知道,從此以後,他只為身邊這個人生,只為他死。他緊緊捏著李順的手想,如今對他來說,活著,就是和這只手相握吧。
二十
蓋頭掀起,白嫩的瞼,檀口輕張著,卷翹的睫毛微抖,垂下的眼輕輕瞟向他這邊。林玉堂噗哧一聲笑出來,捏著眼前人的下巴轉過來,笑著說:「嘖嘖,還裝的真像個新媳婦儿,來,先讓我香一個。」
「大少爺,三少爺到了。」外面的家丁喊了起來,林玉堂眉一挑,拍了拍這小官的臉,笑起來說:「乖乖跟屋子里等我。」說著又湊到他耳邊說:「我可急著呢,你准備好了。」他看著那小官嬌羞的推著他點頭,笑著啄了几下,手又不老實的摸了下去,把那小官摸得嬌喘連連,這才整整衣服走了出去。
他見到林玉宏,見他就一個人,眼睛眯了一下,笑著坐了下來說:「廣東那邊還等著你呢吧,得了,回頭到後面看看爹,晚上好好吃頓飯,睡個好覺,明儿一早赶快上路,別耽誤了正事儿。」
林玉宏嘿嘿笑著坐下來,對林玉堂說:「哥,爹身子怎么樣•」
林玉堂拿起茶碗,喝了口茶說:「還跟原來一樣,估摸著是撐不過年底了。我在這邊給你看中了個人,等你廣州的事情完了,回來成親,替爹衝喜。」
林玉宏『哦』了一聲,皺著眉頭說:「哥,什么人家的小姐•我可不想要個二嫂那樣的母老虎,整天跟家里吵吵。」
林玉堂『哧』了一聲說:「是蘇州蔣家的小姐,跟文秀一個性子,最合适你,放心吧。」說著又笑起來:「說來也是我不好,你都二十六的人了,要不是爹急著衝喜,我還想不起給你成親,你倒也不急,雅月都快嫁了。」
林玉宏哼了一聲說:「家里擱個女人,挺麻煩的,二哥房里那些姨奶奶整天爭風吃醋,煩都煩死了。以前你那紫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要我說,還是男人好些,不煩著你。」
林玉堂呵呵笑著說:「等你娶個回家就知道好處了。玉宏,這女人是正統,就算是娶個回來供著,也得供上一兩個,還得傳宗接代不是•可男人就是用來玩的,再怎么喜歡,也不能廢了正統,知道嗎•」
林玉宏點了點頭,笑著說:「都耳提面命那么多回了,我知道了,廣州的事情,六月肯定結了。回頭挑個黃道吉日,我回來成親。對了哥,二哥給你在北京挑了几個頂尖儿的小官小戲子,都贖出來養著了,你要想要,回頭打發人說一聲,他給你送過來。」
林玉堂冷哼了一聲說:「南方面首好的,比北京多的多,我稀罕他那几個•回頭再說。溫庭玉呢•」
林玉宏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跟林玉堂說,琢磨了半天才說:「溫庭玉,現下跟了個鎮統,跟我是同僚,又是他義兄,我不好要過來啊。」
林玉堂眉毛一挑:「呵,這只貓偷腥都偷到自己哥哥身上了•以前倒沒听說他有個義兄,這會儿倒冒出一個。」他喝了口茶,沉吟了一下,又笑起來說:「你倒是會辦事,不知道找溫庭玉,就算是他手下那四儿也好,倒跑去跟他哥哥要人。」
林玉宏被林玉堂這么一罵,委屈起來說:「那溫庭玉住進了他義兄的家,二哥好不容易查出來的。他平日也不出門,捎話給他,就跟沉了大海一樣,這我可不得管遺山要人了。誰知道他倒把我一通的罵,說是溫庭玉從此不玩那些事情了。」
林玉堂眼睛一眯,心里轉了几圈,也不動聲色,只笑起來說:「人家哥哥,護著弟弟也是該當。倒是咱們造次了,你回頭回了北京,跟他陪個不是。不過溫庭玉為了他哥哥連唱戲都不唱了•這倒是遺憾得緊。」
林玉宏搖著手說:「哪啊,听那府里的人說,溫庭玉是生了場重病,病得起不來床,更別提唱戲了。還有,他的日常起居都是四儿和他義兄伺候,根本不讓別人插手。」
林玉堂眉頭一皺說:「病了•現在怎么樣了•」
林玉宏呵呵笑著說:「我走之前,說是能下地了,就是且唱不了呢。哥,我就跟遺山說你疼溫庭玉,這不,他病了你還挂心著。」
林玉堂不置可否的笑了下,也不反駁林玉宏的話,只輕輕敲著茶碗說:「你剛到家,先去歇會儿,再到後面給你娘請安。想吃什么,吩咐下去讓他們晚飯上做起來。」說著就站起來,突然又坐下來問:「雅月的婚事怎么樣了•她還倔著•,」
林玉宏一听就來气:「甭提了,她是一天脾气比一天大,四月中的時候還突然說要鉸了頭發做姑子,虧琴儿給攔下來了,也沒鬧出她那院子,不然咱們林家丟臉丟姥姥家去了。」
林玉堂點了點頭說:「那張灝淵是等得起,就是雅月等不起,都二十二的老姑娘了。我回頭讓玉笙再好好說說她,她要不嫁就算了,反正咱們林家的女儿不愁嫁。」說著衝後面指了指說:「雅琳跟雅月一脾气,二十四了還不肯嫁人,非要伺候老爺子,愁都愁死我了。要不是衝喜非得要娶一個進來,我早把她強壓著送出去了。後面有你娘,還有好几個侍妾和通房丫頭,用的著她嗎•」
林玉宏呵呵笑了几聲,又和林玉堂閑聊了几句,就向他自己的院子去了。林玉堂坐在廳里轉了几圈扳指,到書房寫了封信給林玉笙,著人送了出去。這才轉回屋子,看到那小官已經脫得精光,渾身通紅的在床上呻吟,這才想起來他是足足耽誤了一個多時辰才轉回房來。
林玉堂走上去纏綿起來,只是這小官終究稚嫩,就算是經過調敦的,也沒有什么 風情。林玉堂歡好後抱著他想,要是有溫庭玉在,又會是個怎么樣的旖旎風光。
林玉堂眯著眼睛看著帳頂,溫庭玉偷腥也不是一回兩回,他愛風流就風流去,反正最後總是乖乖的回到他身邊。男人嘛,有什么貞操,和越多人睡過就越有風情。況且,會偷腥的貓才是好貓,他不偷腥,誰知道他主人有這么一個好寵物•
只是這個義兄一定和其他人不大一樣,林玉堂閉著眼睛想,一切都等玉笙的回信了。到時候再想也不遲,就算他人在江南,北京城他仍然玩得轉。溫庭玉最後還是得乖乖回來,畢竟他們兩個,誰也离不開誰。
溫庭玉猛的一下睜開眼,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連房頂都看不清楚。他抬頭看了看李順的睡瞼,又往他胸膛里靠了靠,順便把一頭的冷汗擦到他的褂子上。离端午那天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這段他身子不好,那天他在大雨里吐血,寒气逼進了身子,原本快好起來的身子一下又打回原形,還變本加厲的弱起來。
李順被嚇得不輕,几天吃不下飯,人瘦了一大圈。只是他看的開,常二爺說他死不了,放寬了心好好吃藥,總有好的那一天。溫庭玉靠在李順怀里暖著自己又開始變冷的手腳,好的那天,是哪天呢?他什么時候能再上台•不過,怎么都好,反正他只要在李順的身邊就夠了,其他的事情,說什么都沒這個重要的。
溫庭玉眯著眼睛想著剛才的夢,這兩個月都沒做過的惡夢,不知道怎么突然又走進了他的夢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鼻間都是李順的气味,心底下一點也不怕,只是有些擔心,總覺得不是個好兆頭。
溫庭玉旋即就拋去了這個想法,或者是他無所事事多了,才會亂想,或者是時候該把基本功練練了。以前身子無論多弱,每天一兩個時辰的練功吊嗓是少不得的,這几個月一直病的厲害,又沒有上台的壓力,算起來他竟有快四個月沒練過功。再這么下去,十多年的努力都要荒廢,再上台就真成了夢了。
溫庭玉在李順怀里胡思亂想,突然听到外面雞叫了第一聲。平日都是李順醒的早,雞叫三聲的時候一定起了。難得他比李順起的早,溫庭玉轉了轉眼睛,皺了皺鼻子就縮進了被子。
李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雞叫醒的,還是被溫庭玉的舌頭叫醒的,總之他醒過來的時候,下体頭部被溫庭玉柔軟的嘴包著,舌尖在上面提點轉動著,手指在分身上下撫摩著,還輕輕揉著他的會陰。
七月初的天气正是熱的緊,李順為了溫庭玉不肯換薄被子,這時情動起來,熱得他難受。他一下掀開被子,把溫庭玉抱了上來,一邊揉著他的腰一邊吻著。李順听得溫庭玉難耐的呻吟起來,這才把他翻過來,提刀上馬,抽插起來。
倆人胡鬧了一早上,天亮的差不多了才消停。李順替溫庭玉清了身子,見他累得迷糊起來,哄著他再睡下。他摸了摸溫庭玉的手腳,見是溫的,才放心的替他掖好被子,自己下炕淨身更衣,吩咐了四儿几句就去了練兵處。
李順到練兵處的時候,正赶上馮國璋在,見他進來,笑了一下說:「遺山,來的正好,廣東那邊的起義鎮壓的漂亮,等過兩日大捷奏上來,咱們等著上朝領賞吧。」說著就把一封信遞了過來。
李順躬身接過信,隨便瞟了眼段姓瑞,見他冷哼一聲,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又低頭批公文。他知道段姓瑞素与馮國璋不和,這次又讓他那邊的人露了臉,自然是心里不高興。李順也不好說什么,展開信一看,眉頭都皺了起來說:「馮總辦,本來可以悄沒聲息的平定的,怎么那邊發了檄文,建了臨時政府才調兵,這﹍﹍傷及無辜太多了吧﹍﹍」
馮國璋正高興,擺擺手說:「不動聲色,怎么顯得出朝廷的威風,怎么能顯得出咱們練兵處的本事•遺山,這是為官之道,玉宏可比你警醒多了。」旁邊段姓瑞哼了一聲說;「那邊的五千精兵只剩兩千,傷及百姓過万,死了兩個營統,咱們還真威風。」說著重重合上公文,「遺山,下次你遇到了這事儿,可別忘了為官之道!」
李順乾笑了一下打圓場說:「總辦,咱們都是替朝廷辦事,宮還不是上面賜的•對了,怎么過兩天就報大捷•不等林大人回來了•」
馮國璋被段姓瑞一陣搶白,臉色直發青,听見李順的話又笑起來說:「玉宏上奏在江南成婚衝喜,朝廷念他有功,又是一片孝心,准了他的奏,估計要再過一兩個月才能回來。遺山,你一直跟他交好,這次可得送份大禮。」
李順笑著應了,又跟旁邊几個人合計起來,說好日子一起去林府送禮,又拿了几份公文,轉去了兵營。
北洋這一支是握著綠營兵權的,為首的北洋大臣袁世凱一直強調要軍餉到位,李順又難得是個不苛扣的,所以這一鎮雖然才訓練了几個月,倒是少有的軍心整齊,只是慢慢的又散起了革命党的傳言。
李順才一到,就有副官上報,說是已經抓出了革命党。李順一直為這事儿頭疼,這一听高興起來,賞了舉報人的軍功,就到了大牢。
他到了大牢,看見了吊在牆上的人,心里暗暗心惊。李順也不動聲色,只叫左右人把中間的人解下來,送到刑房,遺退了左右,仔細看了看那人的瞼說:「大師兄,你怎么進了革命党•這可是叛逆啊。」
這人正是高寶貴,他听見李順認出來他了,笑起來說:「想不到我的臉毀成了這樣,你還認得出我。大清的气數已盡,革命党才是民心所向,李順,我倒想勸你進革命党呢。」
李順一听這話就被噎住,瞪著高寶貴說:「好嘛!我還沒勸你降了朝廷,你倒勸起我來了!」高寶貴不置可否,只冷冷的看著李順。兩人對視了良久,驀的對著大笑了起來。
李順笑的直咳嗽說:「大師兄,朝廷的气數還有多久,誰不清楚。不過這時候,握了軍權就是自己的。再說,我們北洋這一支,都是漢人,和滿人那一系离的遠著呢。要我說,你也別去革命党,留在這里算了。我好歹是鎮統,這點小事我還擺的平。」
高寶貴終究是被用了點小刑,他轉了轉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說:「各為其主,你就算不是為朝廷,也是為袁世凱做事。我七年前在南方被革命党的孫先生救下來,也不會替別人做事。現在落你手上,我隨便你處置,就是放了跟我一起的這兩個人,革命党本來人就不多,尤其是在北方,要不怎么把念頭轉到了你這一万人身上了呢。」
李順點了點頭,從刑房的柜子里找出金創藥說:「甭說了,你們三個我回頭都放了,走得越遠越好,以後也別來打我這–鎮的主意。大師兄,這次放過了,以後別怪我不留情。」
高寶貴伸著手腕讓李順替他上藥,點了點頭說:「李順,你這么些年也歷練出來了,想不到我們這些說相聲的,今天倒成了軍人叛党,師傅要知道了,非气死他,沒一個是干正經本行的。」
李順一邊上藥一邊笑著說:「師傅早被四師兄接去西安了。這雙簧有二師兄呢,他跟天橋,那可有名了,你沒去看•」
高寶貴『哦』了一聲,惊訝的問:「我這些年都在南方,什么都不知道。這才進了兵營就被人給賣了。對了,你不是一直跟天津嗎•倒是一直有心,還打探著師兄弟的下落。」
李順嘿了一聲說:「那個舉報的是你們自己人•這吃里扒外的,我回頭找茬替你打發了。師傅的事儿,哪是我打探出來的,是庭玉一直上著心呢。」
高寶貴一听更奇怪了,問起李順和溫庭王的事。倆人在刑房里聊了兩個多時辰。一直到副官耐不住過來瞧,李順才叫人把高寶貴和另兩個革命党關在一起,嚴令了不許提審上刑,又听了几件公事,轉回了自己家。
李順才一進家門,就看見院子里拼了兩張桌子,上面搭著一條長凳。溫庭玉穿著一身棉衣,腳上綁著蹺,站在長凳上豎起的磚頭上,兩只手翻來覆去的做著手勢,眼睛專心的隨著手轉來轉去,根本沒看見他進來。
李順一看見就急了,走了兩步上去就說:「你玩得這是哪出•哪有這么干的•摔著怎么辦•」
溫庭玉乍听見李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停下手看著李順,笑了一下就要跳下來,嚇得李順連忙伸出手接住,把他給抱了下來。
溫庭玉捶了李順几下就下了地說:「常二爺才走呢,他說我的身子,養到年底該能复出了。雖說勉強了點,但隔几天唱一次是絕對沒問題的。我現在不練起基本功,回頭就都荒廢了,光有嗓子有什么用。」說著又小步移著在李順身邊走著小圓場說:「這磚頭是我從小站下來的,我十二歲那年就能站到那么高了,要不怎么被選出來了呢•十四歲的時候我能站上一天,可現在才站了一個時辰就累了。」
李順心疼的拉住溫庭玉說:「都練了一個時辰了•你也忒勉強自己了,這練功也得慢慢來。」說著又摸了摸他滿頭的汗,看著他身上的棉衣說:「大夏天的,你穿什么棉衣•」
溫庭玉笑著把頭上的汗蹭在李順的衣服上說:「這夏天穿棉衣練功是規矩,冬天還要穿單衣練呢。我現在身子不好,只能練練站蹺。這圓場我走不了几圈,你看這才走几步就出了那么多汗。」說著就要解衣服。
李順忙握住溫庭玉的手說:「進屋再脫,出了那么多汗,回頭著涼了,你還練什么功•」說著又听溫庭玉問他:「順哥,你過兩日把你那套拳數給我好不好•」
李順一怔,點了點頭說:「你學圈干嘛•唱戲還學什么功夫•再說我那點東西都是天橋玩把式活的教我的,忒上不了台面。」
溫庭玉笑著說:「我前兩日見你打拳的時候就覺得你那套舉能進戲,以前我也跟別人學過,總覺得沒你那套漂亮。倒是說了,你那才叫花拳繡腿,倒能上戰場。」
李順笑著抱起溫庭玉進了屋說:「那是打給你看的,上戰場能殺一個是一個,誰用那套拳•徐營統數我的那些東西,可都難看著呢。不過你要想學,等你身子好起來我教你。你看看你,身子還沒好全呢,就想著做新戲了。」說著就把他放在床上,蹲下身子替他解蹺。
溫庭玉一邊脫棉衣一邊說:「要复出,怎么也得拿出點新東西來,不然一准被人比下去。看看程秋君,原本沒我紅的,如今他倒成了京城頭一份了。」
李順拿了水盆過來替溫庭玉擦臉說:「复出是复出,你身子要緊,以前就是要強,怎么都不肯休息,偏喝那些逼中气的藥毀身子。這次你就算要重新開始練功也得有個度,別老想著強出頭,愛听你戲的人自然會捧你。再說,如今我跟你身邊呢,你就算不想唱,也有我養著。」
溫庭玉點了點頭,握著李順的手說:「順哥,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要不愛我唱,我﹍﹍我﹍﹍」
李順看溫庭玉不甘心的樣子,笑起來說:「說什么傻話呢,你不唱,多傷二爺的心,他費了那么多心血替你治病呢。我不過是怕你累著了,你看看,身子還沒好全就到磚頭上站一個時辰,還穿棉衣,出那么多汗,回頭著了涼怎么辦•」說著拍了拍溫庭玉的手,自己站起來換衣服。
溫庭玉自己下床走過來,替李順解著衣服說:「我知道了,一定小心著。對了,要是常二爺准,我生日的時候复出成不成•」
李順摸了摸溫庭玉的衣服,見都被汗水濕透了,把脫下來的官服放到一邊,拉著溫庭玉坐到炕上,替他一邊解衣服一邊擦身說:「這一切部听二爺的,你可別硬求著人家。對了,你知道我今天碰見誰了•」
溫庭玉搶過李順手里的毛巾,反過來摸摸他身上被官服捂得透濕的褻衣,細細的替他擦臉說:「你都熱成這樣了,倒還老惦記著我。你碰見誰了•」
李順看著溫庭玉,突然一把把他的手握住放到一邊,頭埋在他肩上說:「我看見大師兄了,也跟他談了不少過去的事。庭玉,我真混蛋。」
溫庭玉嘆了口气說:「高哥,他還好嗎•我也七年沒見過他了。順哥,咱們不是說好了,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說著又衝外邊喊說:「四儿,盛碗酸梅湯﹍﹍」他話還沒說完,嘴就被李順側頭堵上。
外面夏日炎炎,知了悶聲的叫著,府外傳來了打冰盞儿的『得儿錚–錚』的響聲。四儿端著酸梅湯,側耳听了下屋子里的動靜,偷笑著喝了口手上的酸梅湯,轉頭走了出去,嘴里唱著:「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二十一
夏去秋來,溫庭玉儲的那點藥材早喝完了。雖然只吃些藥店里就能找到的補品,溫庭玉的身子仍然是一天好過一天,十月的時候就去會賢堂唱了次堂會。他歇了大半年,雖只唱了一場,就立刻搶回了第一紅旦的位子,人人都翹盼著他身子大好的那天。
林玉宏一直到了十一月才帶著新夫人回來,他一回來,就赶著包了會賢堂,連喜宴帶慶功一次請過。因為是在會賢堂里請的,少不得請了北京頂尖儿的角儿過來,什么段正山程秋君全過來了。溫庭玉是李順義弟的事情傳了滿北京,練兵處的人都攛掇著讓李順把溫庭玉叫過來,讓大夥好好過次癮。
李順向來不喜歡溫庭玉再在這些人中間打滾,但終究回家跟溫庭玉說了。溫庭玉倒有自己的打算,這些口子,林玉堂叫人給他帶過兩次話,隱隱透出他不去南方,李順便會前途堪憂。
溫庭玉瞞著李順打探下來,知道有段姓瑞一力保舉李順。雖然林家在朝廷里活動過几次,但總有段祺瑞替他擋住。他雖然不大擔心李順的前途,卻更知道林玉堂的手段。溫庭玉合計了几天,明白為今之計便是盡快复出以防不測。這些日子他串了几場堂會下來,又冷推了几個請,李順又為了他和刑部侍郎撕破了臉,這北京城里念著他風騷的人就少多了。但抵不住听戲之風日盛,他這七年打的名聲仍足以讓他在北京城穩穩的坐著頂紅旦角的交椅。
溫庭玉站在李順旁邊,桌上正行酒令。和林玉宏交好的大多是出身上層的漢人,自然行的是雅令。這風雅的玩意儿,李順是不行,多數是笑著認罰,說個笑話,喝上三盅酒。但饒是他酒量再好,几圈下來也是微醺了。溫庭玉不愿李順喝多,他是令官,見又快到李順了,于抹著骨牌,想著李順會的那几句詩詞,要拆一副合适的牌出來。
溫庭玉平日拆牌拆的好,可如今李順微醺,拿著酒杯直直的看著他,看的他一陣心慌,手底下也亂起來,竟拆了副亂七八糟的牌出來。
「左邊長么兩點明。」溫庭玉拿著牌,咬著嘴唇看著李順,見他擺擺手,剛想自己替他行令,飲那一大海就飲了,突然听到一把甜柔的嗓子從他身後響起來:「日月雙懸照乾坤。」
溫庭玉一怔,轉頭看到程秋君點頭對他笑了一下,又坐到林玉宏身邊說:「我剛才跟台子上都看見了,你們這些人,都欺負著李鎮統。這在坐的除了令官,哪個不能替他行令,偏要灌著他。」說著又點了點林玉宏的胸脯說:「玉宏,今儿是你的宴,倒灌起人家來,羞也不羞。」
林玉宏摟著程秋君笑起來說:「瞅瞅,牙尖嘴利的,我們都等著庭玉救義兄呢,你倒是打了我們岔。」3C81曲沒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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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秋君不依起來,跟林玉宏調笑了兩句,又瞟了一眼李順說:「李鎮統,今天這杯酒是我救的。您可別忘了。」說著又看向溫庭玉說:「這說救,我才說了一句,還有後面的呢。我可沒什么酒量,指不定說的不好被罰了,倒要鎮統救我了。」說著又瞟向了李順的臉。
溫庭玉自己本是這樣的人,怎么不知道程秋君的意思•他垂眼看了下李順無動於衷的臉,又翻了翻牌,抬頭看向程秋君說:「右邊長么兩點明。」
程秋君靠在林王宏怀里把令都對上了,偏最後一句差了個韻。他舉著酒杯說:「李鎮統,秋君才疏學淺,還是沒救下來,這三杯,罰我不知天高地厚。」他正要喝酒,听李順在旁邊說:「程老板,這酒還是得罰我。」說著連著喝了三杯酒,又笑著對溫庭玉說:「庭玉,程老板都下來了,該你上台了吧。」
溫庭玉看著李順,眼睛彎起來說:「我今儿說好了不彩唱,不如就跟這儿吧。林大人,您點哪出,我就唱哪出。」
林玉宏還沒開口,程秋君就搶著開了口說:「溫老板,我出道兩年多了,,還沒見過您唱思凡呢。」
溫庭玉看著程秋君一笑說:「程老板點的段子,我先記下了。」又笑著對林玉宏說:「林大人,您要听哪出•」
程秋君被溫庭五不軟不硬的碰了回來,轉頭又看到林玉宏看著溫庭玉的笑臉出神,嘴角一撇,暗地里擰了下林玉宏的大腿。
林玉宏呼痛,轉頭看向程秋君,咬著他耳朵說:「怎么著,吃醋了•你別說,你還真沒這溫庭玉有風情。」他握著程秋君要擰過來的手說:「不過我就喜歡你嫩。」說著抬起頭來說:「就唱思凡吧,回頭讓你唱多了,遺山非跟我們拼命不可。」
在座的都轟笑起來,李順也不臉紅,手肘杵在八仙桌上,捏著酒杯看著溫庭玉。溫庭玉衝他笑了一下,走到一邊開聲唱起來。
溫庭玉手到眼到,清唱而已,他眼目迷离,手指隨點,似乎真的變成了個思春小尼姑身在廟里,對著佛像念著万丈紅塵。
一直到他唱罷,走回到桌邊坐下,這一桌人都沒說話,倒是程秋君咬了咬嘴唇,大聲叫了句好,帶頭拍起手來。
溫庭玉微微欠身,坐下來吃了杯酒,轉頭看見李順還是那么看著他,臉紅起來,推了推李順說:「大哥,看什么呢•」
李順等溫庭玉叫出大哥兩字,才知道倆人在外面,總歸不好太放肆。他咳了一下直起身來,又轉頭對林玉宏說:「說回來了,過些日子就是圣上大婚了吧。大婚歸大婚,下面的軍餉可催了几次了,玉宏,上次我跟你說那事儿,你二哥有什么話沒有。」
林玉宏笑著說:「那事儿,我哥說要坐下來談才好,明儿下午你有空沒•」他見李順點了點頭又說:「得了,這些事儿都明儿再說,今天不談公事儿,都給我接風賀喜。知道不,我屋里那個。」他在腹前比了個圓弧說:「要不怎么現在才到北京呢。」
席間的人都笑起來,連連賀著,菜流水一樣上來,台上又演起戲來。杯觥交錯中,李順總不愿溫庭玉喝多,替他擋了多數的酒,自己喝的醉醺醺的。溫庭玉心疼的替他多夾了些菜,自己又轉身去找夥計要解酒藥。他一直問到廚房才要到,正走回去,突然听見有人在他身邊說:「溫老板,我們家二爺說,明儿上午請您去趟他家。」
溫庭玉一惊,轉頭一看正是楊興。他咬了咬嘴唇說:「楊管家,咱們也是老交情了。明人不說暗話,你叫大爺死了心吧,也別老拿我義兄的前途嚇唬我。」
楊興躬身說:「溫老板,您不跟我遮掩著,那我也直說了,這是大爺的意思也好,二爺的意思也罷。總之爺說了,您明儿要不去,段總辦一個人可保不住您義兄的人頭。」
溫庭玉看了眼宴席那邊,咬了咬嘴唇說:「楊管家,您回您家的兩位爺,就說段總辦未必保不住我義兄的人頭。還有,義兄死了,我自然跟著他去,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楊興呵呵笑起來說:「溫老板,這﹍﹍還是爺的話,他讓您問問李鎮統,放沒放過革命党。還有,明儿上午一定等著您,您要不愛走大門,敲三下林府南邊的側門,自然有人給您開門。對了,爺還說,您要愿意帶著四儿也成。」說完一躬身,轉身走了。
溫庭玉咬著嘴唇看著楊興离開的背影,手里捏了捏那個醒酒的藥丸,轉頭回到宴席上。
席上練兵處的人大多已經醉了,只剩下陪酒的戲子姑娘和–邊照應的小廝們在桌子邊團團的轉。溫庭玉衝替他照看李順的段正山點點頭,把藥丸放茶里化開了,自己扶了他,便要往李順嘴里灌。
酒气上了頭,把李順的臉醺得通紅,半眯著眼睛看著溫庭玉,笑著說:「庭玉,我還沒醉呢。」說著又轉頭說:「玉宏,來,是男人,就把這杯乾了。」
林玉宏那邊也叫起來,溫庭玉忙壓著李順,拿著茶碗給他灌下去。他看著李順的臉,突然想起楊興的話。他一出神儿,竟愣住了,突然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說:「溫來板,再灌,您義兄可受不住了。」
他抬頭–看,正是程秋君。他在席上多喝了兩杯,兩團紅云飛在臉上,鳳眼斟亂,刀一樣的割上了溫庭玉的臉。他白嫩的手上淡淡的覆著几個紅印,壓在溫庭玉的手上,轉了一下又拿過他手里的杆子,另一只手向李順的肩上扶去,就要替溫庭玉給李順灌醒酒茶。
溫庭玉的眼睛一眯,輕輕扳過李順的身子,手翻過來握住程秋君手里的茶碗,對他笑著說:「程老板,林大人正吵吵著叫您呢,回頭再為這事儿吃了飛醋,我大哥他可真是冤的不明不白了。」說著又回頭跟夥計說:「去叫車吧,各位爺要再吃下去,失了態就不好了。」轉頭又對程秋君說:「程老板,您說是不是•」
程秋君听得旁邊有姑娘『哧』的輕笑起來,臉都白了。袖子一甩,放開茶杯就回到了林玉宏身邊說:「玉宏,我不是過來﹍﹍」還沒等他話說完,就覺得林玉宏一把抱著他的腰說:「秋君,前儿你做的那上掌獻壽可真是絕了,下回我再尋了好熊掌,你做了請大夥嘗嘗。」
溫庭玉輕輕的替李順灌醒酒茶,耳邊听著程秋君不依的跟林玉宏使性子。他看著李順迷亂的醉眼,淡笑了一下,又听得旁邊的人報上來說車都備下了,起身告了退,扶著李順离開了會賢堂。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了,溫庭玉扶著李順進了院子,赶著叫人燒醒酒湯,自己拿了毛巾替他擦身子。
李順今天是真的喝多,到家的時候已經醉的糊涂了。他覺著冰涼的毛巾上了身,模糊中看著溫庭玉的臉,拾手握住他的手說:「庭玉,你﹍﹍呃﹍﹍听我說,我﹍﹍呃﹍﹍是真喜歡你,從小﹍﹍呃﹍﹍就喜歡你。只是﹍﹍呃﹍﹍七年前你﹍﹍呃﹍﹍是紅旦,我是﹍﹍呃﹍﹍下三濫,你不說,我﹍﹍呃﹍﹍哪敢對你動歪、心。」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09-6-2 21:07
李順的話說的斷斷續續,還伴著酒嗝。溫庭玉卻听的眼淚都掉了下來,知道李順是一直惦記著他端午那天的話。他輕輕擦著李順的臉說:「我知道了,順哥,我就喜歡你一個人,你是什么都好,我都喜歡你一個。」說著抬起頭來,看見四儿端著醒酒湯在門口賊笑,臉都燒起來,擦了擦眼淚說:「笑什么笑,快把湯拿過來。」
四儿端著湯過來說:「爺,那么多事儿我都瞧見了,還怕這一兩句不成•」說著替溫庭玉把李順扶起來說,「大爺也真是,醉成了這樣,倒也難為他還說的出這么順的話出來。」
溫庭玉的臉更紅了,知道四儿是調笑這些話是李順平日藏在心里轉過千百遍的。他啐了下四儿,抬手替李順灌了几口湯,服侍他睡了過去。他坐在李順身邊,摸了摸他的臉,看了一會儿,這才抬腳下地,走到前院的廳里,叫人把四儿嚴吉都叫了進來。
溫庭玉平日都在後院待著,极少到前院來,自然也很少跟這前阬的管家真正打照面。嚴吉跑進了大廳,見溫庭玉坐在當首的太師椅上,俏目含威,泠泠的看著他。他見四儿跪在一邊,楞了一下,他平日見李順也是不用跪的,此時竟不知道自己是當跪不當跪。
嚴吉正猶豫,就听溫庭玉沉聲說:「嚴吉,你把大廳邊上的人都遣遠著點,我有點緊要的話問你,事關重大,你可要警醒著些。」
溫庭玉見嚴吉連聲應著,退了出去,這才轉頭對四儿說:「起來吧,難為你跪那么久了。」
四儿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土說:「能嚇住那個嚴吉要緊,我又不是沒跪過,爺倒是疼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溫庭玉看著四儿,嘆了口气說:「四儿,你過些日子,搬去納蘭的院子吧。」
四儿聞言一怔,臉紅起來說:「我在這鎮統府當管家當的好好的,干嘛去他哪儿•爺,你怎么了•干嘛突然提他•」
溫庭玉楞楞的看著他說:「納蘭雖說是個滿人提督,但家里是在關外握兵的王爺,你跟了他,我也放心了。」
四儿被溫庭玉的樣子嚇住了,忙走上一步說:「爺,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現在又多想了•寶榮﹍﹍寶榮的事,我自己能拿主意。」
溫庭玉嘆了口气,听外面腳步聲近了,看著四儿說:「你自己能拿主意就好,人生在世,能遇上個對自己好的不容易,你別忘了。」說著又對進門的嚴吉說:「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嚴吉把門掩了,垂手過來說:「二爺,有什么事•」
溫庭玉的手擰了擰,低聲問:「你仔細想明白了再答我,大爺最近,放沒放過革命党。」
嚴吉一听這話,心底下一惊,這才明白溫庭玉這般小心的緣故。他站在下面,仔細想了半天,想起七月的事情,躬身答著:「七月初的時候,一鎮里抓了三個,後來悄沒聲息就沒了,我當大爺是把他們處置了,原來﹍﹍」
溫庭玉一听,眼前都黑起來。他閉著眼深吸了几口气,兩手緊緊的抓著扶手,睜眼厲聲對嚴吉說:「原來什么•大爺就是著人處置了革命党,知道嗎•別忘了你的榮華富貴都是怎么來的。」說著站起來,就往後院走回去。
李順睡了一會就醒了,他酒醒過來見溫庭玉不在身邊,就要下地去找。他才坐起來,就覺得頭里疼痛,抽了口涼气。他剛抬手扶頭,就听見有人快步走過來說:「你的酒倒醒得快。」
李順覺出溫庭玉溫涼的手撫上了自己的額頭,這才笑起來說:「你不跟我身邊,我哪睡的踏實•」
溫庭玉笑起來,輕輕拍了一下李順的額頭說:「滿嘴酒气,醺死人的,你可別說話了。」
李順抓著溫庭玉的手,笑著哈了過去,醺得溫庭玉偏過了頭。他偏著頭坐了一會儿,突然又轉過來吻上了李順的嘴,手伸進他的褲子揉著他的分身,身子靠過去,一下把李順壓倒在炕上。
倆人在床上翻滾著把衣服都脫了,溫庭玉趴在李順的身上,半舔半吻的挑著李順的突起,兩手伸下去,輕輕揉弄著李順的分身。李順的手從他的腰上滑下去,擴著他的後庭。
溫庭玉一邊輕輕呻吟著,腰也擺動起來,或前後或左右的在李順身上動著,下体蹭過李順的下体,磨著那鈴口,磨得李順越漲越大,在就要忍不住的時候,突然溫庭玉一推李順的身子,滾到了一邊。
李順剛一楞,轉頭看溫庭玉渾身透著粉紅,咬著嘴唇看著他,一下撐起來,把溫庭玉的兩腿向上折起。他見溫庭玉的瞳孔突然收縮,知道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把他的兩腿搭在自己肩上,分身對上了他的菊口,輕輕推進去,又低頭吻著他說:「庭玉,是我,別怕了。」
溫庭玉一听這話,眼淚一下涌出來,兩手從腿中伸出來,緊緊抱著李順的頸項,嘴也用力的吸吮著他的舌頭。
李順也不知道溫庭玉今儿晚上怎么那么有興致,拉著他做了一次又一次。冬天夜長,溫庭玉一直到快後半夜才筋疲力盡的躺到李順怀里。李順抹著他的眼淚說:「又不是沒下次了,雖說你身子快好了,也得注意著點。你看看,哭成這樣,我都不計較以前的事儿了,你還計較什么•」
溫庭玉越听哭的越厲害,又想起李順醉酒的話來,一下咬上李順的肩。李順突然被咬上, 『嘶』的一下抽了口涼气,只當溫庭玉是為以前的事難過。他也不好說什么,知道以前的事就算說的再清楚,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儿能看開的。
李順拍著溫庭玉的背,嘴里輕輕的哄著。溫庭玉這次是老實不客气的咬,直到血從李順的肩頭涌出來才放開口,舔了舔著那個傷口,終於開口問道:「順哥,你最近和革命党打沒打過交道•」
李順覺得肩頭剌痛著,連帶酒醉的頭疼也被帶了出來,做了一晚上的勞累卷上來,抱著溫庭玉迷迷糊糊的說:「革命党?我跟聯兵處,天天都跟革命党打交道。」溫庭玉緊緊盯著那個牙印說:「那七月的時候呢?」
李順閉著眼睛隨口應了兩聲說:「七月•啊﹍﹍大師兄進了革命党,我還忘了跟你說這事了。」
溫庭玉听到這話,眼前一黑,几乎暈厥過去。他定了定神還想再問,卻听見李順的呼吸聲均勻的傳過來。他听著李順的呼吸聲,嘆了口气,兩手緊緊的抱著李順的身子,心里轉著林玉堂的話,一夜無眠。
第二天李順起來的時候,頭里還是刺痛的。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身邊溫庭玉轉了個身,轉頭要看過去,卻听見溫庭玉均勻的呼吸。他摸了摸肩上已經結了血痂的牙印,嘆了口气,又看見溫庭玉脖子上昨天晚上留下的痕跡,不舍的用手摸了摸。他頭低下去,吻了吻溫庭玉細致平直的肩膀,手從背後抱過去摸了摸他的手,見是溫的,這才下炕穿好褻衣,又替他掖好被子。
李順看了眼半滅的火盆,走出去叫人換了。天才擦亮,冬天的早上總是特別的冷,他深深吸了口气,這才覺得頭里清醒了不少。李順動了動手腳,拉著樹枝悠了起來。他的左腿是小時候接骨沒接好,短了右腿一小截,雖然使得上勁,但終究是下盤不穩,所以從小就練著上身。
李順一邊悠著,腦子里想起了昨天晚上溫庭玉的話,心底下總覺得不祥。溫庭玉平日從來不管外面的事儿,晚上卻突然問他革命党的事。李順心里琢磨起來,溫庭玉還特意問到了七月,可七月里的事情他做的极隱秘,按理沒人會知道。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但只以為溫庭玉是听到什么風言風語了。但這事儿他也不怕漏,高寶貴已經到了南方,八月中就給他報了平安。如今這世道,沒憑證的事儿是怎么也扳不倒他這武將的。他吊著轉了個身,面對著正屋的窗戶,想著里面溫庭玉還在睡。溫庭玉平日和他一起起來練功的,今天是大概是累坏了。李順想了想,終究打定主意還是小心為上,先去查查是不是真的有人把消息漏了出去,等晚上回來再安溫庭玉的心。
溫庭玉等李順起來走了出去就在被子里穿好了褻衣。他一直听著李順練完功夫進來,坐在炕上摸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儿,又起身換好衣服出去。溫庭玉听得李順走到院子里了,他一下坐起來,跳下炕就追到了正屋門口,正見到李順的背影消失在那道垂花月亮門外。他站在門口看著外面發怔,听見四儿急著跑過來說:「爺,您怎么連鞋都不穿就下地了•回頭再凍著。」
溫庭玉听見四儿說,這才覺出冷來。他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回去,又轉頭對四儿說:「你跟我進來,我有話跟你說。」四儿听見這話,心里咯登一下,但只應了一聲,轉頭叫外面的人做早飯,又跟著溫庭玉進了屋里。
他一進去就看見溫庭玉坐在炕上,炕上攤著一疊銀票。他愣了一下問:「爺,您這是﹍﹍」
溫庭玉看著那些銀票說:「四儿,你也知道玉堂都傳過什么話給我吧。」
四儿點頭說:「都是我傳的,當然知道。爺,是不是林大爺﹍﹍」
溫庭玉嘆了口气說:「昨儿林二爺讓我今天早上上他們府上去,只說要是不去,順哥的人頭恐怕不保了。」
四儿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气,這才明白昨儿晚上溫庭玉把他和嚴吉叫到一起問話的意思。他自然知道進了林府的後果,抬頭說:「爺,這事,你不能不讓大爺知道,這林府進去,可就出不來了。」
溫庭玉咬著嘴唇說:「事關順哥的性命,我說什么也要過去看看。他要知道了,肯定不會讓我去的。玉堂不在北京,我也不會在林府多侍,定是赶著被送去南方,指不定今儿晚上就被送走。順哥回來了,你把我的話告訴他,再讓他稍安毋躁,先把自己的事穩定下來再去追我,這去江蘇的路長著呢。」他點了點那些銀票說:「我身上帶著銀子,指不定自己就能逃回來,就算逃不了,說什么也會叫人傳信儿回來的。」
他听見四儿應了,轉眼又看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嘆了口气說:「林家的人自然會護我路上周全的,你叫順哥穩下自己的事情再說,楊管家說,這次恐怕連段總辦都護不住了,叫他一定小心行事。如果,万一﹍﹍万一我要有個三長兩短﹍﹍順哥他﹍﹍他自然知道怎么做。」說著又盯著四儿說:「我昨儿晚上的話,你記住了沒•咱們這樣的人,一世能有個真正在乎自個儿的不容易,可一定要抓住了。」
四儿的喉嚨一下堵了起來,紅著眼睛跪下來說:「爺,四儿打十二歲就在您身邊伺候,您,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我還想再伺候您下去。」
溫庭玉下炕把四儿扶起來,看著他的臉嘆了口气說:「你這張臉也是個惹禍的,又不會防身的功夫。我護了你那么多年,總歸不能一直護著,這种年頭,納蘭寶榮那樣的人能真心對你,也算是你的福分了。」
四儿听溫庭玉似乎交代後事一樣跟他說話,知道他心里也沒底。林玉堂是什么人•溫庭玉既然進了他的手心,怎么能輕易逃走•但他不想讓溫庭玉再擔心,只點頭應了。
溫庭玉看了半天四儿,終歸說了一句:「總之你自己明白自己的事儿,到時候別忘了我是我,你是你就好。」說著又交代了几句,就打發四儿出去叫車。
二十二
溫庭玉站在林府門口的石獅子旁邊,抬手輕輕撫了一下腹部,皺了皺眉頭。他站了一會儿,終究深吸了口气,走到門房對里面說:「大富,幫我通報二爺一聲,說溫庭玉求見。」
門房大富正跟門口打瞌睡,听到溫庭玉的聲音,跳起來說:「哎,溫老板,您跟這儿坐會儿,我就進去通報。」說著就跑了進去。
沒几時林瑞就迎了出來,見到溫庭玉,笑起來說:「二爺可從一大早就盼著了,溫老板您這邊請。」說著躬身替溫庭玉引路。
溫庭玉點了點頭,看了看他已經大半年沒踏進過的地方,挺了挺脖子,抬腳走了進去。
繞過抄手游廊,林玉笙就坐在內院的大廳里喝茶,見溫庭玉進來了,抬眼笑了下說:「大哥說你肯定會來,我還不信,如今是信的十成十了。」
溫庭玉站在大廳中間,冷笑了一聲,抬手脫下披風,遞給一邊伺候的人。自己走到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說:「二爺,事關我義兄的性命,我怎么敢不來?您直說吧,要我去大爺身邊,也得給我個准話才成。」
林玉笙看著溫庭玉的動作,再一听這話,猛的拍了下扶手說:「放肆!你知道你這是在哪•跟誰說話呢嗎•」
溫庭玉抬眼看著林五笙,輕笑了一下,又低頭玩著腰上的那串粽子說:「二爺,我知道您是大學士,也知道我現在在林府。只是不知道在這家里是您大呢•還是玉堂大。連玉堂都不敢跟我這么大聲說話,您倒吼起我來了。」他抬眼睨了下林玉笙,又說:「二爺,革命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得放下這顆心才好去南方。」
溫庭玉斜靠在椅子上,杏眼半眯,睨著林玉笙。若是好男風的看了,必然是色心大動,叫一聲嬌媚。可林玉笙生平最厭扮女人的男人,看著溫庭玉翹著小指捻玩腰飾的動作就難受。他又被溫庭玉的話堵的七竅生煙,青白著臉盯著他半天,才重重的哼了一聲說:「溫庭玉,把你那點勾引人的花招都收回去,我不吃你這套!還有,你別太囂張了,我們兄弟的感情,豈是你這個戲子挑撥的了的•」
溫庭玉笑了一下,垂著眼繼續撥弄著腰飾說:「二爺,我好歹也在您家唱過百來回堂會了,跟玉堂又是深交,您是什么人,和玉堂有多兄弟情深我還不知道•您不喜歡看著我,那就赶快把該解決的事儿辦了,早點打發我上路也好。玉堂他﹍﹍想必是等不及了吧。」
林玉笙听溫庭王左一個玉堂右一個玉堂,透著和林玉堂的親厚,气得直發抖。但他又不好發作,只哼了一聲,讓一邊的人拿過一個奏摺,扔到溫庭玉的腳前說:「你自己看看吧。」
溫庭玉心一緊,彎身撿起那個奏摺,打開細細看了一遍才說:「二爺,這里面說的革命党,就在您手里•」
林玉笙點了點頭說:「連放人的獄卒和那個亂党,都在我手上,私放亂党,這罪可不輕,重則牽連九族,輕則斬首示眾,溫庭玉,你考慮好了•」
溫庭玉眼睛不离奏摺,輕輕點了點頭說:「二爺,玉堂的意思是只要我在他身邊一天,他就一天不讓您把這摺子送上去吧。」
林玉笙冷哼了一下說:「你知道就好。」
溫庭玉『哦』了一聲,『啪』的一下台上那摺子說:「我要見到那几個人,看著您處置了他們,不然我絕不去南方。」
林玉笙重重拍了一下椅子說:「溫庭玉!你別忘了你是誰,別得寸進尺,給臉不要臉!」
溫庭玉抬起頭,揚了揚摺子,冷冷的看著林玉笙說:「二爺,溫庭玉向來是得寸進尺,得尺進丈。等我到了玉堂的身邊,您要是看著我義兄礙眼,又把這摺子遞了上去怎么辦?」說著就把摺子放到了一邊。
林玉笙眼睛–眯,他們的确是有這意思。老佛爺才過世,朝中局勢曖昧。上面一個小皇帝形同虛設,當權的是攝政的慶親王和握著漢人軍隊的北洋大臣袁世凱。可這北洋一支里又分了兩派,李順是段姓瑞极力提拔的人,而林玉宏則是馮國璋那一系的。如果起了爭端,雖然清廷無能,但這摺子呈上去總是一道殺手?。
他看著溫庭玉,沒想到這樣一個戲子,居然有這樣的眼光,這才明白溫庭玉能穩坐了六七年京城第一紅旦的位子,絕不是單靠唱的好和出賣色相得來的。也怪不得林玉堂會喜歡溫庭玉到不惜大費心思,花了快半年的時間,找了李順下手。
他沉吟了一下說:「讓你見到是沒問題,不過這處置你就不用想了。你不信我林家,我也不用信你這戲子不會等我處置完那些人就想辦法走掉。」
溫庭玉一听這話就掩著嘴笑起來說:「二爺,您也知道庭玉是個戲子,您是什么身份,我溫庭玉是什么身份。進了這林府,您還怕我飛的出您的手掌心嗎•總之我不看著您處置了那些人,怎么都不會去南方。」他說著又睨著林玉笙說:「二爺,照您的說法,只要是我在玉堂身邊,這些人也永無出頭之日。這和處置了他們有什么兩樣•還是說﹍﹍」他嬌笑了兩聲說:「庭玉果真猜中了您的心思•」
溫庭玉看林玉笙的臉都青起來,垂下眼,撫弄著那串小粽子,頓了頓又說:「再說,二爺,私放亂党是重罪,這私藏亂党又是什么罪•玉堂這次忒糊涂了些,万一這風儿露出去﹍﹍」他抬眼看了下林玉笙,笑了一下說:「二爺,庭玉一個戲子,雖然見識淺薄,卻也知道守信。況且玉堂素知道我是個什么人的,惹急了,指不定干出什么瘋事儿來。」
林玉笙冷著臉,看了半天溫庭王,這才明白林玉堂的信里為什么說這溫庭玉是個不好惹的主儿,務必要他心甘情愿的過去才好。他想了想,終歸覺得溫庭玉的話有理,況且溫庭玉再怎么難纏,單身一個戲子,料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林玉笙下了決心,皺著眉頭站起身說:「你跟我來。」
溫庭玉見林玉笙說了這話,知道他終究不是林玉堂,几句話就被自己打動了。他這才輕輕的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手上的冷汗,走到林玉笙身後。
倆人轉到一個偏僻柴房里,林玉笙著人打開地窖的門,咳了一下,捂著鼻子走了下去。溫庭玉看著黑漆漆的地窖,咬了咬嘴唇,扇了扇扑鼻的霉味,也跟著走了下去 。
下面是個小牢房,中間的鐵籠子里關著三個人,林玉笙遠遠的站在台階邊上說:「一個亂党,兩個獄卒,你都看到了•」
地窖里的燈光昏暗,溫庭玉仔細看了看,沒有一個人身型像高寶貴。他點了點頭,低聲說:「二爺,您可別忘了,我要看著他們被處置。」
林玉笙心里一惊,轉頭看著溫庭玉,見他臉色鐵青,眉間都是煞气,在地窖昏暗的燈火下,盯著那鐵籠的側瞼更是猙獰。林玉笙定了定神,剛才那一瞬間他還以為林玉堂站在身邊。他強笑了一下轉身上台階,心里暗惊,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怎么把一個嬌小玲瓏的溫庭玉看成了他那個頂天立地的大哥。
等倆人轉上了地面,溫庭玉輕輕拍著身上的塵土說:「二爺,您這是什么意思•」
林玉笙轉過身說:「你還是去側院休息一下,我下午請了李遺山過來,等你親自跟他說清楚了,我就讓你隨了愿。」
溫庭玉的臉一下白起來,抬頭看了看天,算了下時辰,轉身說:「二爺是個痛快人,庭玉也不會做些婆媽的事情,等我義兄到了,還勞煩您給我倆准備個清淨房間。」
他見林玉笙板起臉,笑了一下說:「話自然是要當著二爺的面說清楚的,只是這种事情,關乎您大哥的面子,總不當著那么多下人面說起來是不是•」
林玉笙哼了一聲,也不管溫庭玉的話,轉身對旁邊的小廝說:「小三儿,你帶著溫老板去側院休息。」
溫庭玉到了側院,就一直坐在書房里,怔怔的看著桌子上的琺琅自鳴鐘發楞。
等到林玉笙說起,他才想起來在昨天的宴席上,林玉宏的确是讓李順今天下午來林府。他本來就沒上心,再被楊興的話一攪,竟忘得乾淨,現在想來竟是林玉笙早就安了讓他和李順當面說清楚的心。
他要怎么說,才能讓李順不在林府鬧起來•他咬著嘴唇想著上次李順在會賢堂,和那個借著酒勁調戲他的刑部侍郎翻臉的樣子。如果今天他的話一個沒說好,李順的脾气起來,真的在林府和林玉笙鬧翻要帶他走,這當下就犯了律法。上次有段棋瑞替李順壓下來,如今惹的可是林家,段姓瑞還沒林玉笙官階高,哪壓得下來•
況且只要那三個人一天沒被處置,李順的頭就一天在林家的手里捏著。溫庭玉這些年全是跟著這些達官顯貴,也明白如今是林玉笙這個大學士要遞的摺子,再加上李順和刑部的人撕破過臉,人證确鑿,真的是連段姓瑞都保不住他。所以他說什么也要看著這几個人被處置了才安心,至於以後的事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溫庭玉正在仔細琢磨,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說:「二爺吩咐了,這院里閑雜人等一概不能進去。」跟著一把女聲響了起來:「你抬眼看看我是誰!憑你也敢攔我的路!給我讓開!」
他閉上眼,知道是林雅月的聲音,溫庭玉咬了咬嘴唇,想了想,終究是站起來,走出去說:「五小姐,您怎么來了•」
林雅月站在月亮門外,看到溫庭玉就要往里走,卻被門口的家丁攔下來。她气得臉都紅起來,反手就打了那人一耳光說:「這家里我想去哪就去哪,誰給你的熊心夠子膽攔我•讓開!」
林雅月在這家里的确是被三個哥哥寵得無法無天,尤其是她娘跟著林玉堂去了南方以後更是沒人管得住她。那家丁被林雅月打的一個趄趔,想起林玉笙也只吩咐了不讓閑雜人等進去,沒說不讓林雅月進去。
他不想真惹到這個五小姐,只賠笑著讓到一邊說:「五小姐,這還不是二爺吩咐下來的•我也是一時糊涂。」
林雅月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說:「琴儿,你給我看好了這院門,除非二哥過來叫,誰都不許給我放進來。」說著就踏進了院子。
溫庭玉站在院中間,也不說話。林雅月走到他跟前,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臉紅起來,蹭了一會儿,期期艾艾的說:「溫老板﹍﹍您怎么來了•」
溫庭玉一听這話,倒笑了起來說:「五小姐,您都知道二爺回頭要來叫我,怎么倒問起我怎么來林府•」
林雅月見溫庭玉笑起來,臉一下紅起來,低著頭說:「溫老板您真會取笑人。雅月﹍﹍雅月﹍﹍」
溫庭玉看林雅月嬌羞的樣子:心里只覺得可笑,實在想不到四月他那么絕情的赶走了這五小姐,居然這會她還能跟沒事儿人一樣來見他。他皺了皺眉,又想到了林雅 月的婚事,開口問道:「五小姐,張灝淵上個月求親的事儿,可傳了滿北京了。您什 么時候出閣•我這做師傅的也得備份薄禮。」
林雅月听溫庭玉這話,眼淚轉了兩圈,掉了下來。她低著頭說:「那張灝淵,我還沒答應呢,溫老板,我的心思,你早該明白的。」
溫庭玉看了林雅月半天,終究冷冷的說:「五小姐,咱們是師徒﹍﹍」
林雅月一听這話,一下抬起頭,高聲說:「師徒算什么•你少拿這話堵我。況且我除了拜師那天,哪天管你叫過師傅•你要非防著這道禮,我明儿就叛了你這師傅!」
溫庭玉咬了咬嘴唇,知道話到底還是要說清楚的。他環顧了一下,向石凳走過去說:「五小姐,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繞圈子。玉堂和我的關系,您不會不知道吧。」
林雅月的臉一下白起來,溫庭玉和男人的關系,在外面都是曖昧的傳。再加上她從來沒見過林玉堂和溫庭玉亂來,雖然態度曖昧,但她總心存點希望。如今溫庭玉淡淡的說出來,那就是當面承認他相林玉堂真有那种見不得人的關系了,也怪不得家里的人都不愛她和溫庭玉湊在一起。
但眼前這人當真對他無情嗎?林雅月看著溫庭玉的唇,總能想到這么些年溫庭玉那偶爾一個回眸,–個斜睨,道不盡相思苦似的對她勾起的嘴角。
她的瞼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終究咬牙開口說:「那,那又怎么樣•我哥喜歡男人,不照樣娶了我大嫂和紫鳳•三哥也是。溫庭玉,我﹍﹍我﹍﹍」
她終究是女孩子面薄,說不出讓溫庭玉娶她的話。溫庭玉聞言,只輕哼了一聲,掃了掃石凳上的塵,轉身坐下來,看著林雅月站在那里低頭嬌羞的樣子。
溫庭玉突然覺得自己開始有些同情她,林雅月也不過是個痴心的女孩子罷了。他嘆了口气,這些年他是享受對林玉堂的那种報复的感覺也好,無聊也好,總是有意無意的背著林玉堂撩撥林雅月那顆芳心,這說到底還是他自己造的孽。
他轉頭掃了掃桌上的塵,斜靠著桌子說:「五小姐,我跟您那兩個哥哥不一樣,我只喜歡男人。況且我算下來,還是您半個嫂子,難道您想要嫁給嫂子不成•」
林雅月一听, 的抬起頭說:「溫庭玉,你別盡撿著這些難听的說。我只想知道,這么些年,你真的就從來沒對我動過心•」
溫庭玉輕笑起來說:「五小姐,我既然只喜歡男人,自然不會對女人動心。您是玉堂的妹妹,當然也是我妹妹。」
林雅月一听,似乎五雷轟頂,溫庭玉這話說得明白,而她居然對這樣一個溫庭玉暗系了八年的芳心。她抖著手指著溫庭玉說:「溫庭玉,你﹍﹍你﹍﹍」
溫庭玉眯著眼睛看著林雅月說:「五小姐,庭玉不過是個戲子,又不喜歡女人,自然承不起錯愛。張灝淵此人人品高洁,博學多才,又是兩廣總督的大公平。我勸您還是再掂量掂量的好。」說著又站起來說:「我最近身子不好,養下了午睡的習慣。再說孤男寡女共處一院,雖然在您家,也擋不住有下人說閑話。五小姐,我可不好再留您在這儿了。」
他的話音才落,就听林雅月顫著聲說:「你喜歡的那個男人,不是我哥吧。下午要來的那個李鎮統才是你喜歡的,是不是•」
溫庭玉一頓,怎么也沒想到林雅月說出這話來。他閉上眼睛想了想,終究背對著林雅月說:「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五小姐,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儿。況且喜歡男人的事儿,說起來齷齪,您–個宅門的小姐,還是少插手的好。」
林雅月–听這話,气得直發抖說:「溫庭玉,你,你果然是把好心肝當做驢肝師!我怎么瞎了眼睛,竟喜歡了你八年。」
溫庭玉听到林雅月說這話,心里倒松快起來,輕笑一下說:「五小姐,您現在看穿了我也不算晚。得了,我還要午睡,您請吧。」說著就向屋子里走過去。林雅月被溫庭玉气得一下哭了出來,跺了下腳。轉頭就走。溫庭玉听到林雅月出去的聲音,這才長吐了口气,重新坐到桌子前看著那自鳴鐘。已經午時過了,林玉笙說李順下午來,也不知道下午什么時候。
他看著自鳴鐘,想起剛才的事情,輕笑了下,不知道自己原來還這么好心。如果他剛才勾著林雅月,說不走還能送個信出去給李順,讓他千万別正林府里鬧起來。現在可好,他自己把自己的活路都堵死了。
溫庭玉輕笑起來,突然也懶得去想到底要跟李順怎么說的事儿了。他趴在桌子十楞楞的看著那自鳴鐘,看著上面的長針一格格的動著,慢慢想著和李順這七八個月的日子。他邊想邊看,只覺得那長針越走越快,一會儿就是一格。
一直到申時的時候,溫庭玉听到外面有人叫起來:「溫老板請您過去說話呢。」
溫庭玉的身子一震,楞楞的看了眼那自鳴鐘,終究閉上眼睛,轉頭吸了口气大聲說:「知道了,我就來。」
前面李順應了林玉宏的約,到他家來跟林玉笙說軍餉的事儿。圣上要大婚,銀子海一樣的花出去,撥往練兵處的銀子就遲遲不下來。他原本是等袁世凱過几日回來,再和段姓瑞一起和袁世凱商量的。結果袁世凱還沒回來,天津的軍營就逮了几十個逃兵。
有逃兵就說明沒士气,這是練兵大忌,他等不及袁世凱回來就一直和林玉宏商量,讓掌織造部的林玉笙從大婚的銀子里撥出一些,先救了急再說。
李順和林玉笙一說,又有林玉宏在一邊攛掇,林玉笙雖然不情不愿的答應了,也終究只答應了二十万兩。李順心里算了一下,二十万兩多少能支撐上几日,等袁世凱回來,一切都好辦了。便也痛快的謝了林玉笙,他正要告退,林玉笙又抬手說:「遺山,你等下,我還想你見個人。」
李順一楞,不知道林玉笙叫他見誰。他不好拒絕林玉笙,只好在一邊喝茶等著,心里開始發急。他一早上都耗在練兵處,下午又來了林府,回頭還要去兵營查清楚革命党的事儿。看樣子他今儿晚上肯定不能回家吃晚飯了,而溫庭玉昨儿晚上一定是胡思亂想了什么,今天自己再晚回去,誰知道他又想了什么出來。
李順有一搭無一搭的和林玉笙、林玉宏說笑,心里在想著怎么寬溫庭玉的心。他見一個人走到林玉笙身邊,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林五笙點了點頭,又轉頭對李順說:「遺山,你跟我來。」說著站起來,又對要跟過來的林玉宏說:「玉宏,你回你院子里陪陪弟妹,都成了家了,還一天到晚不沾家。」
林玉宏呵呵笑著應了,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剩下李順跟著林玉笙三轉四轉就到了一個冷清的屋子里。
李順不明白林玉笙帶他到這么個屋子里干嘛。他還沒琢磨過來,只見林玉笙推門進去說:「你自己跟他說吧。」
李順更糊涂了,但還不待他看進屋子,溫庭玉的聲音就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大哥,我不回家了。」溫庭玉看著走進來的李順陡然縮起來的瞳孔,深吸了口气,急急的說:「玉堂讓我去南方,我想好了﹍﹍」
「庭玉!你說什么瘋話!」李順一下暴喝出來,打斷溫庭玉的話,盯著他說:「你﹍﹍你叫我說你什么好!跟我回去!」說著上前一步拉住了溫庭玉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卻覺得手里的溫庭玉掙起來叫著:「我真不回去了,大哥,玉堂跟南方等著我呢,我,我這兩日就走。行李二爺都給我預備好了。」
李順聞言一呆,轉過頭暴喝著:「你說什么!」說著緊緊盯著溫庭玉,气得渾身發抖,頭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溫庭玉低下頭,不敢看李順的眼睛,只皺著眉頭扭了扭胳膊說:「大哥,我胳膊﹍﹍快斷了。」
李順怔了一下,立刻松開手。他的手收回去,張合著在衣服上擦了下手心里的汗,吸了口气看著溫庭玉剛要說話,就听見林玉笙緩緩的在旁邊說:「遺山,你這義弟和我大哥兩情相悅,這風雅的事情,咱們做兄弟的可不好攔著。」
李順一听這話,眼睛都赤紅起來,緊緊的盯著溫庭玉。他盯了半天,終於深深的吸了口气,重重的哼了一聲,轉過身對林玉笙說:「林大人,庭玉年紀小,玩心重了些。我是他義兄,不能讓他做出這些有辱門風的事情。」
林玉笙眯著眼睛看著李順說:「遺山,我也不想我大哥做這事,可架不住他對你義弟情深義重了七年了不是•」他轉頭對溫庭玉說:「庭玉,你不是也下了決心了,不過你大哥要是說什么都不肯,我也不好硬來。」
溫庭玉見李順气的拳頭都攥了起來,怕他鬧起來,急著說:「大哥,我想好了,玉堂對我,的确是跟二爺說的一樣。況且,我也﹍﹍我也﹍﹍」他轉過頭吸了口气,輕輕的說:「我也舍不得离開他。」
李順聞言身子一震,緊緊盯著溫庭玉說:「你說什么!你敢給我再說一遍!」他看著溫庭玉嘴唇發抖,臉色青白起來,兩手扭著,吸了口气要說話,終於重重的哼著搶在他前面說:「庭玉,你可想好了,我的義弟絕干不出這种事儿來。你若是要去林玉堂身邊,以後咱兩個便恩斷義絕,再也不是兄弟。」
溫庭玉听見這話,手都快掐出血來。他直直的看著李順說:「大哥﹍﹍你就真的如此絕情•不要我這個弟弟了•玉堂和我,我們兩個﹍﹍」他終究不能看著李順說出和林玉堂親厚的話,只垂下眼,頓了頓說:「我是說什么都要去玉堂身邊的。」
李順看著溫庭玉垂眼發抖的樣子,猛的轉過身說:「庭玉,你一直拿我的話當耳邊風,也罷,你喜歡一意孤行,我要攔也攔不住。你﹍﹍你愛做什么做什么去,我這義兄不過是小時候拜的,你長大了,也用不著我替你操心。」
他捏著拳頭,頓了頓又說:「林大人,我畢竟沒您那樣的胸怀,溫庭玉以後,便不是我弟弟。庭玉,你﹍﹍好自為之。」說著就走了出去。
溫庭玉看著李順出去,這才支撐不住,閉上眼睛,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說:「二爺,我的話都說清楚了,您滿意了吧。」
林玉笙冷笑了一聲說:「你這個義兄果然是個當兵的料,絕情的可以,倒真枉費你一片心了。真不明白我大哥有什么不好,你非逼得他出這种手段才肯回去。」
溫庭玉咬著嘴唇說:「他不使出這手段,我還看不出我義兄是這种人。不過他畢竟是我義兄,二爺,您答應我的事儿,還是得做,不然我還是那句話,大不了一拍兩散。」
林玉笙看著溫庭玉低頭使勁絞著自己的手,冷笑了一下說:「你這戲子倒有情義。」轉頭往外走說:「你跟我過來。」
溫庭玉點了點頭,跟著林玉笙就到了那個地窖。
林玉笙早早叫人備了三碗砒霜,他看著已經被吊在牆上的三個人說:「車已經備好了,溫庭玉,你別忘了我哥到現在還對你客客气气的。你要是背信棄義,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溫庭玉–听,眼睛輕眯了–下,點了點頭又問:「這三個人,哪個是亂党,哪個是獄卒•」
林玉笙冷哼一聲說:「你倒是多心,中間的是亂党。」
溫庭玉點了點頭,走到中間那人的面前。那人看著他,『呸』的一聲吐了口痰在溫庭玉臉上說:「妖人!你要殺要剮,給老子一個痛快的!」
溫庭玉避了一下,但离的近,仍是沒避開,被一團帶著腥味的濃痰啐到了臉上。
他皺了皺眉,掏出帕子,輕輕擦去那口痰,看著那革命党低聲說:「跟你一起被放的,有沒有一個叫高寶貴的馬臉漢子•」
那革命党一怔,還沒明白溫庭玉是怎么知道這事的,就見溫庭玉盯了他看了一會,站起來轉頭說:「二爺,您動手吧。」
溫庭玉看著那三個人被人卸了下巴,強灌下一大碗砒霜水,沒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慘叫著抽搐起來。他們開始是又吐又瀉,再大口大口的吐出血來。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才消停下來,一邊的人走過去摸了摸他們的脖子,又走到林玉笙面前說:「二爺,都去了。」
他在旁邊听著這話,閉上眼睛,知道自己這輩子是逃不開噩夢了。這三個人的臉和七年前的臉印在一起,全浮在他眼前。
溫庭玉臉色青白起來,睜開眼睛,拿過桌子上的摺子扔到火盆里,又轉身對林玉笙說:「二爺,我什么時候動身•」
空气里傳來混合著排泄物和血腥的味道,配著霉味嗆著鼻子。林玉笙輕輕?了?,咳了兩下,不想多看那三人的死狀。他轉頭看著溫庭玉,心里又佩服又警覺。這三個人被灌完砒霜的景象,他都轉了頭不忍看,溫庭玉卻冷冷的一直看到他們斷气。
他對溫庭玉點了點頭說:「車都備好了,林瑞陪著你過去。」說著吩咐人把那三個人的尸身處置了,轉身上了台階,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再叫個兩個身手好的武師,這一路上,務必看緊了溫庭玉,不能出什么差錯。
等兩個人出了柴房,林玉笙正要叫人去准備行李車馬送溫庭玉离開北京,就听有人跑過來說:「二爺,不好了。」
林玉笙被嚇了一跳,忙轉身說:「小三儿,什么不好了?」
那小三儿气喘吁吁的跑過來,上气不接下气的說:「林管家﹍﹍叫您﹍﹍您﹍﹍和﹍﹍三爺﹍﹍」他咳了几下才繼續說:「南方的人帶來了大爺的信,還叫咱們赶快換奠服,老爺子,老爺子去了﹍﹍」
林玉笙『啊』了一聲,一邊走一邊說:「上次不還說有些起色了•怎么這會儿就去了•」說著轉頭看了眼溫庭玉說:「你還去那側院里待著。」
林玉笙到了大廳,林瑞正忙著叫人把門口的燈籠都換成白色的奠字燈籠。他拆了信看,才知道,林振山終於沒撐過年底,大房太太,也就是林玉堂和林雅月的娘也跟著林振山去了,老爺子臨終留下話不准分家,所以他在南方主持完七七就回來。
林玉笙讀完信,點了點頭說:「林瑞,你叫人去收拾個大點的靈堂出來。老太爺老太太都去了,我們在北京這三個也得守靈。」說著又回頭對楊興說:「大爺在信里說,老太大身邊的櫻紅和翠柳在老太大走了以後吊了頸,她們倆是從北京帶過去的,大爺說按乾女儿的規矩下葬,你去查查她們還有沒有家人。」
楊興應了,林玉笙又吩咐了几句做頭七的事儿,突然想起溫庭玉。他轉頭對那送信的家丁說:「大爺還說沒說其他話•」
那人怔了一下說:「二爺,那邊亂得很,老爺子在那邊是什么人物•這葬禮自然要做的扎扎實實。只是那些在南方納的姨奶奶們吵著要分家,大爺和四小姐忙里忙外,還要震住家里那一群女人﹍﹍」
林玉宏才進來就听到林玉笙的問話,他听那人羅羅嗦嗦的說了一推,一句都沒在點儿上,開口大聲說:「我二哥問你大哥還吩咐什么別的話沒?你沒事儿說那么多干嘛?」
那人被林玉宏一吼,嚇的一哆嗉,這才回:「走的時候,大爺正忙著安撫那些姨奶奶,什么都沒交代。」
林玉笙怔了一下,心想,那溫庭玉怎么辦•他想了想,做完了七七,那就是林玉堂不出三個月內肯定回來。這等他把溫庭玉送到南方,指不定林玉堂都快到北京了。
他見楊興林瑞都分頭去做事了,又打發林玉宏去把這事告訴林雅月,這才把小三儿叫過來說:「你過去跟溫庭玉說,一時半會儿走不了了,讓他安心跟這儿等著大爺回來吧。」他想了想又說:「你現在去找人把那間地牢給收拾出來,務必收拾的舒服些,再把溫庭玉關進去。這事要做的隱秘點,不許漏給別人知道,尤其是三爺和五小姐,知道嗎•」說著就去忙奠禮的事情了。
溫庭玉一听到那小三儿傳的話,心一下懸起來,他原本是打算离開了林府就找机會逃走的。如今可好,他待在這林府里面,雖說不是被鎖起來,可想必是逃不出去的了。F174F455走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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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無可奈何,只得在林府住了下來。他本想找机會再逃出去的,可結果第二天就被迷暈關進了地牢,平日只有那小三儿一日三餐的給他送飯。
溫庭玉看著這間美侖美奐的地牢,里面點上了香爐和火爐,還放了不少的玩意儿書籍,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他想來想去,明白是自己逼林玉笙處置革命党的時候太過顯山露水,引得他對自己有戒心。但林玉笙總算知道溫庭玉是林玉堂极寶貝的人,這才給了他這么個金籠子。
地牢里無分日夜,好在林五笙放了個自鳴鐘進來。估摸著是第八九日上下的時候,溫庭玉正靠在床卜看書,突然行人打開了地牢的門,走進來說:「溫庭玉,我總算找著你了。」
溫庭玉一听這話就怔住了,抬頭看著林雅月咬著嘴唇從台階下走下來說:「我二哥倒把這里布置的漂亮,溫庭玉,我知道你不想在我哥身邊儿,程秋君什么都跟我說了。你跟我走,程老板在外面等您呢。」
溫庭玉怔了一下,不知道這關程秋君什么事,更不知道林雅月是怎么找到他的,又干嘛要放他。林雅月見溫庭玉怔靠在床頭,一跺腳轉過身去說:「我﹍﹍我過完七七就要嫁了,這次是我放了你,你可要記清楚。」
溫庭玉這才明白這是林雅月的一番女儿心思,只可笑他學了十几年的女人心腸,臨到頭還是不明白這點女儿心。
他放下書,想了想,終究站起來說:「五小姐,您放了我,回頭大爺二爺責怪下來怎么辦?」
林雅月的聲音恨恨的傅過來:「我哥回來的時候,我早嫁到廣東了,他敢怪罪兩廣總督大公子的夫人嗎•我二哥那人哪有怪我的膽子。溫庭玉,我著人把小三儿打暈了才搶來的鑰匙。前面又有几個王爺來吊唁,全府的人都在那邊伺候,你現在不走,就沒下次了。」
溫庭玉听林雅月說完,這才點了點頭說:「多謝五小姐相救,五小姐的大恩人德,我溫庭玉絕不會忘。」
林雅月聞言一震,轉過身看著溫庭玉,眼睛都紅起來說:「你﹍﹍你就不能叫我聲雅月•反正我都是要嫁的人了,再也不會纏著你。」
溫庭玉看著林雅月的臉,心一軟,嘆了口气說:「雅月,你的大恩大德,我溫庭玉沒齒難忘。」
林雅月听溫庭玉這么說,眼淚一下掉下來,轉過身擦了擦眼淚說:「溫庭玉,你﹍﹍你是男人,可要記得你說過的話。」說著快步走了出去。
等溫庭玉坐上車的時候,程秋君正在里面笑盈盈的等著他。他見溫庭玉上了車,這才輕輕敲了敲車廂說:「走吧。」
溫庭玉怎么也想不出程秋君救他的理由,但他也無可奈何,只看著程秋君說:「程老板,五小姐怎么會找上您問我的事情•這是得罪林家的事情,您何必涉險•」
程秋君輕笑了一下說:「我跟五小姐知交快一年了,她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再說,什么涉險不涉險的,我不過是幫手送您回鎮統府罷了。話說回來了,溫老板,您可真是好福气,這林家大房的兄妹兩個都是只惦記著您一個,換著花樣的討好您,偏偏您心气儿高,一個都看不上。」說著又輕輕搖了搖手里的手爐,低頭說:「這些也就罷了,我知道您就喜歡李鎮統一個。但我原是信惡人自有惡人磨的,想不到李鎮統也是眼里只有您一個。溫老板,這天下的有情人,可都湊到您身邊了。」
溫庭玉听著程秋君半玩笑半羡慕半妒忌半諷刺的口气,眉頭輕輕蹙了下,靠在車廂上說:「不過是庭玉運气好罷了,這天下的有情人多了,程老板,林三爺對您也是好的不得了的。」他聞著程秋君那手爐的香味,突然覺得嗓子乾渴,輕輕有些騷痒的疼痛,側過頭輕輕的咳了几下。
程秋君見溫庭玉咳起來,拿過身邊的水壺遞過去說:「溫老板,您喝水,護好了嗓子要緊,這還得好一段路才到鎮統府呢。」
溫庭玉看著程秋君,總覺得他那笑里藏著隱隱的惡毒。他接過水壺,心里想了想,終歸覺得大概是自己這几天住在死過人的地牢里,常被噩夢折磨才會有這种感覺。況且程秋君是真的和林雅月–起把他從林府里救了出來,他又何必步步為營•溫庭玉拿起水壺,一邊擰著上面的蓋子,突然想起李順。他抬眼看了眼程秋君,輕輕的問:「這些日子,您見沒見過我義兄•他﹍﹍現下怎么樣•」
程秋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垂眼盯著溫庭玉手中的水壺說:「李鎮統不愛看戲,我怎么會見過他•倒是听練兵處的人說,昨儿袁世凱親自遞摺子,說是要提他做正三品,估摸著這兩日就該听回信儿了。」
溫庭玉這一听就放下一顆心來,也沒注意到程秋君的樣子,李順要升官總是件好事儿,況且那几個人已經被處置了,林家不可能再找李順的麻煩。他喝了口水,想著李順在林府里跟他絕交的樣子,他不知道那時候李順是真的不要他,還是跟他做戲。這兩天想下來,他總覺得李順那天的表情真的很,話也說的狠絕,但也不敢去想他是真的不要自己了。只是現在他要回到李順身邊,若是他那時候不是作戲,自己該用個什么法子討他歡心,讓他回頭•溫庭玉一邊喝水一邊胡思亂想,突然頭里一下暈起來,剛在了座倚上。
二十三
李順從林府出來的時候,立刻就叫人盯好了林府出入的車輛,轉頭叫了車就奔去兵營。溫庭玉的話一直響在他耳邊,他坐在車上,使勁捏著拳頭,控制著不讓自己一拳打到車上。
以溫庭玉的性子,如果不是自己出事儿,肯定不會說出那些話來。李順那時候本就在琢磨溫庭王昨儿晚上說的話,所以听到溫庭王跟自己說要去南方,他本是控制不住,但終究想到了革命党的事情,壓著自己配著溫庭玉演了那出戲。
演戲是演戲,但話仍然是傷人,溫庭玉眼睛里的傷痛絕不是作假的。李順知道自己也是控制不住脾气,這要斷了兄弟情分的話,恐怕是說得太重了。溫庭玉是個多心的,万一沒看出他是跟著他演戲,万一想多了﹍﹍李順手上的骨節喀喀響起來,閉起眼睛穩著自己的脾气,既然溫庭玉說自己要被送去南方,那這一路林府的人自然會護他周全,如今他要先确保自己沒事,才有本錢去救溫庭玉出來。
饒是如此,李順還是忍不住擔心,才到軍營,就著人去他府里把四儿叫過來,又立刻找來心腹去查那天放叛党的事情。
他一查之下,才發現當天的兩個獄卒失蹤了,气得他責令典獄官有兩個獄卒失蹤竟失蹤竟不知上報,怠忽職守,判在校場杖斃。
四儿進兵營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李順鐵青著臉坐在校場中央的椅子上,看著那典獄宮被一棍子打在後腦勺上,當時腦漿進裂,紅白的濺在校場中央。四儿哪見過這樣的場面,几乎嚇的當時就暈厥過去。一直到見李順的時候,還是渾身像篩子一樣的抖著。
李順看著跪在下面的四儿,終歸知道他不是這兵營里的人。剛才那一幕是震懾軍心,怎么是這樣的孩子受得了的。這么一圈下來,他的脾气也發得差不多了,李順遣退左右,走下來扶起四儿說:「你嚇坏了•我叫人給你拿定神湯來。」
四儿還在打抖,听到李順的話,點了點頭。一直到喝完了那碗湯才靜下來,深吸了几口气說:「大爺,您先听我說,爺他去了林府﹍﹍」
李順在中間走來走去的打轉,揮了揮手說:「我今天下午看見他了,我問你,你知道不知道他到底為什么要去南方•」
四儿一听李順已經見到溫庭玉了,心反而懸起來,他忙不迭的把溫庭玉早上交代他的話都說了出來。李順越听越怒,一下拍在桌子上說:「庭玉怎么總是一意孤行,有什么事情,永遠不知道跟別人商量著來。」
四儿被李順拍得嚇得跳起來,忙躬身說:「大爺,爺這次是怕你攔他,他不是說了,這事關您的性命,他說什么都要幫您先摸清楚根底。」
李順捏著拳頭又走了起來,怒气衝衝的說:「他都知道是革命党的事儿了,還摸什么根底•他想的簡單,去江蘇那么多條路,誰知道他從哪走,几時走•走陸路還是水路•坐火車還是坐馬車•還有,林家的人能讓他那么簡單的逃走嗎•還說什么送信給我!況且,現在兵荒馬亂的,万一路上有個意外﹍﹍」他頓了頓,終究不想說不吉利的話,只重重一拳又砸到了桌子上。
四儿咬著嘴唇,看著李順說:「大爺,我能求到九門提督,讓他留心林府里出城的車輛。爺是個精細的人,想必能留下記號,或是傳出信儿來的。說到底,他在二爺眼里不過是個戲子,林二爺這個人是最瞧不起戲子的,想必不會怎么防范著爺。」
李順聞言點了點頭,知道事已至此,只能這樣了,況且他也著人盯緊了出入林府的車馬。他轉念正要問四儿怎么能求到納蘭寶榮,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報信,說是段棋瑞回府了。
李順應了一聲,看了眼四儿說:「也好,你現在就去找納蘭提督,事不宜遲,我就怕他們已經把庭玉送走了。」說著就走了出去。
段姓瑞才回到家換好衣服,就听人說李順求見。他心里納悶,但還是走出去見了。他才到了打听,就見李順站在堂下,見到他出來,單膝點地,行了個軍禮。
段姓瑞皺了皺眉頭,坐到中間的官帽椅上說:「遺山,你這是做什么•」
李順跪在地上說:「總辦,有人要奏我一本私放叛党。」
段姓瑞眼睛一眯,哼了一聲說:「你到底放還是沒放•」
李順頭也不抬的說:「放了。」
段棋瑞猛的拍了下桌子,冷聲說:「你既然放了,別人奏你一本便是應當,你來求我有什么用•」
李順動也沒動,繼續說:「總辦,那革命党不過是在一鎮散布流言,我問出他在革命党地位不高,什么也問不出,便做了主放了。臨走時他對我感激涕零,我料他回去定然跟別人說起朝廷寬大為怀,如此一來,定能動搖革命党的軍心。」
段姓瑞冷笑了一聲說:「好個冠冕堂皇的藉口,遺山,你不用跟我說這些,你若想我幫你,還是跟我說實話的好。」
李順頓也不頓,只抬起頭說:「遺山是總辦帶出來的,果然什么都瞞不過您的眼睛。那三個革命党里有我的大師兄,遺山自小失牯,他算是我半個父母。養育之恩不敢忘,我這才做主放他走了。他答應我絕不再著人騷扰北方的北洋軍隊。」
段姓瑞笑起來說:「你不是說他官職不高,怎么能跟你保證這种事情•」
李順看著段棋瑞的眼睛說:「總辦,他位居革命党副書記,我剛才的話,全他奶奶的是放屁。」
段姓瑞突然听見李順冒出這么一句粗話,反而大笑起來,走下來拍著李順的肩膀說:「得了,我知道了,你不愧是我帶出來的。要我,我也他奶奶的放了,連孝義二字都不講,還能成什么大事•」說著把李順扶起來說:「不就私放個叛党,這种摺子上面一天不知道接多少張,我去打個招呼,叫他們壓下來就得。不過,你确實私放叛党,又欺瞞上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點馬屁手段。自己去領五十軍杖,再罰半年俸祿,你沒意見吧。」
李順皺著眉頭說:「總辦,這軍杖和俸祿我是沒意見,回頭就去辦。只是﹍﹍恐怕這遞摺子的人是林玉笙林大人,他最近一直和馮總辦交好,要是一起遞上去,這﹍﹍」
段姓瑞一听,眉頭也皺起來了,放開李順,來回走著說:「他不過是遞摺子,未必有什么真憑實据,我們据理力爭,應該問題不大。」
李順臉紅起來,深吸了口气說:「總辦,他們抓了放人的獄卒,我恐怕他們手上真的有革命党。」
段姓瑞听的眉毛的豎了起來說:「你做事怎么如此不小心•如果證据确鑿,又是林玉笙遞摺子,不管他是不是聯合其他人,我都保不住你。遺山,你好自為之吧。」
李順一听段姓瑞這話,知道讓段姓瑞保自己是無望了。他倒松了口气,總歸現在還沒人要奏他一本,一鎮和以前的老部下都在他手中。等他查到溫庭玉的去向,帶人劫了他遠走高飛,也未必不是辦法,總之他不能讓溫庭玉再落到別人的手里。
他想好了對策,又想起四儿能求到納蘭寶榮,決意還是先等四儿的消息再說,畢竟這對策是要背叛段姓瑞的事情。他見段姓瑞愁眉不展,只垂手說:「總辦,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人我是真的放了,被人捉到把柄也是我行事不當心,這被人奏上一本,也怨不得別人。我這人頭保不住就算了。」他吸了口气,剛要向段姓瑞請辭,突然听到後面有人說:「誰說保不住你的人頭了•」
李順一怔,看著段云漪從屏風後面轉出來說:「爹,我剛才在後面都听見了,您可別忘了,這林玉笙林大人在朝廷的眼里,說什么也沒乾爹分量重的。」
段姓瑞一怔,笑起來說:「也是,我怎么忘了袁大人是你乾爹了呢•」他又笑起來說:「遺山,我這寶貝女儿肯替你開口求袁大人,他肯定是答應的。如果他肯出面保你,馮國璋哪敢附和•林玉宏也是我們北洋的人,剩下一個林玉笙孤掌難鳴,這摺子遞不遞都一樣。」
李順看著段云漪,也不知道自己是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段云漪見李順為難,輕笑了一聲,轉頭對段姓瑞說:「爹,我還沒開口,誰知道乾爹他肯不肯呢。」她又對李順說:「李鎮統,您也稍安毋躁,不過是听到風罷了,這不還沒人遞摺子呢嗎•再過几日乾爹就回來了,等他回來,我立刻給您報信。」
李順看著段云漪拈著帕子,半側著臉跟他說話,心里嘆了口气,只抱拳說:「二小姐,這救命之恩,遺山沒齒難忘。」
段云漪一听這話,臉紅了起來,輕輕的說:「李鎮統,云漪不過是說句話罷了,這成不成還不是您的造化•哪來的恩德•如果事成了,您也是記我乾爹的恩是不是•」
李順看段云漪這樣子,心里倒更不喜歡了。他和溫庭玉相處了那么久,段云漪這點手段早就看透了。他心里直覺得難受,說想讓他記著就說記著,何必來來去去的繞圈子•李順一時也沒想到他倒從來沒气過溫庭玉跟他使手段,只是不好面露厭色,低頭抱拳說:「說到底也是二小姐肯替遺山出頭,您的恩德,我是絕不會忘的。」
他說著又想起軍餉的事情,跟段姓瑞說了起來,段云漪看著李順專心和段姓瑞說公事,看也不看她,陡然有點失落。她告退了一聲,一邊往屏風後走一邊想著怎么求袁世凱保李順。這次她救了李順的性命前途,他說什么也不會再气她上次惡言之過。
段云漪想著又衝繡房走過去,那披風,還有几日就能繡完了。她本來就在想著李順見到了這披風會怎么夸她,現在更好,如果能赶在袁世凱回來的時候給出去,他想必會對她另眼相看。
李順和段姓瑞說完公事就急著赶回了家,他一到家就見到四儿早門口等他。他一邊拉著四儿進門一邊忙著問他求九門提督的事情。
四儿和納蘭寶榮是什么關系,自然是立刻答應了。只是林府在做喪事,出入北京城的林府的馬車多了,又不能讓人看出來九門的兵七是跟林府過不去,結果查了兩三日也查不到像有送人出城的馬車。
而北洋一鎮的人這几日都人人自危,自打他們鎮統突然發起火來,活活在校場打死了一個典獄官,自己當晚又在校場領了五十軍杖以後。整個軍營誰也不敢出點小錯,都怕在這當口犯了事,落下軍法重責之禍。
到了第三日,上面傳下令來,著人分批去查溫庭玉的下落。他們這才知道原來是李順的義弟失蹤了,李順向來賞罰分明,誰都想在這當口搶功,自然是爭先恐後的去查。可查了兩日下來,去南方路上的驛站和火車站都沒有溫庭玉的消息。
李順又暗中著人打探林府,這些日子查探下來,知道了林玉堂七七之後會回來的消息,再加上其他的結果,總算得出了溫庭玉還沒离開北京城,恐怕還在林府里關著的結論。但林府极大,即使是四儿趁著納蘭寶榮到了林府去吊唁的時候混了進去探察,仍然是找不到溫庭玉的下落。
他心急如焚,不知道溫庭玉到底是被林家人藏到哪儿去了。但也不能直接上林府去要人,私下見了林玉宏,卻是一問三不知。而他的把柄還捏在林玉笙的手里,事情沒定下來,他若貿然行事,豈不是把一切都付諸流水•再說他才領了軍法,那五十軍杖不留情的打下來,几乎把他打去了半條命。但棍子雖重,剛打完總辦府里就赶著讓人送了療傷的御藥來,再加上李順身強体壯,到了第六日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好坐著而已。
李順身上的外傷好了,可溫庭玉還是沒有消息,他雖然知道林玉堂還沒回來,林玉笙不愛男色,想必溫庭玉不會有什么危險,但這么拖下去他也耐不住性子。他正惱著,忽听段云漪著人請他去總辦府,說是袁世凱已經到北京了。李順一听,立刻就叫人備車去了總辦府。
段云漪听到李順求見,走到穿衣鏡前,輕輕抬手整了整深藍滾黑邊的小立領,抻了抻鑲滾著錦飾的寬袖,又撫了撫紅底黑紋的大襟衫裙,再叫丫鬢給她披上寶藍綢面的白狐披風。她仔細看了看鏡中雍容華貴的自己,又叫人給她帶上一串珍珠鏈子,把頭上的珠翠鈿子拔去了几個,換成了宮紗的花樣頭飾。她再仔細的上下看了看,叫人把剛完工的披風包好,這才走了出去。
李順不能長坐,又不愛在這里走來走去顯他的瘸腿,便只站在梅樹下看花。他看梅花好看,又想到溫庭玉喜歡做那些鮮花嫩葉的小吃,琢磨起自己院子或者也應該种這么一棵樹討他開心。但他轉念又想到溫庭玉現在不知道到底怎么樣,什么興致都沒了。他呵了下凍的僵硬的手,拉住旁邊–個下人問:「這都快半個時辰過去了,二小姐怎么還下出來•」
段云漪轉進院子的時候,正听到這句話,快步走了几步過來說:「鎮統,是云漪耽誤了。」說著又喝斥旁邊的人說:「你們怎么做事儿的•鎮統跟這儿等了那么久,怎么連坐都不讓,茶也不奉一盞•」
李順沒心思跟段云漪在這些事上糾纏,只開口說:「我的傷才好,還坐不長,二小姐,我們現在就走吧。」
段云漪輕掩著嘴笑起來說:「李鎮統,乾爹才到北京,我剛得了信儿就赶著找您去了。他才回來,想必還要安置行李,咱們也不急於一時。我已經著人去求見了,咱們跟這儿等信儿,若是肯見,立刻就能走。」說著又轉頭對旁邊的人說:「剛儿我派人送藥去鎮統府,你們都是知道的,如今李鎮統過來,你們就給那么個硬椅子坐,怪不得鎮統不高興。快去把那個厚棉的團花絲墊子拿過來。」
李順听著段云漪手上的鐲子叮叮當當的響著,覺得說不出的心煩,又听段云漪在旁邊說:「李鎮統,我前兩日繡了個披風,原本是打算給我爹的,但做大做長了些,我又想著上面的圖合您的字,您要不嫌棄,就拿去吧。」說著叫人把披風送了上來。
李順一看直頭疼,但那人把披風展開了,卻也不得不佩服這段云漪的手藝。這明看上去不過是黑色的綢面熊皮披風,但那綢面上有不少黑絲,用不同的針法繡上去,定睛遠遠一看,竟是群山起伏,頗有磅礡之气。
他看著這披風說:「二小姐,您慧質蘭心,真當的起這第一才女的稱號。只是這東西太貴重了,無功不受祿,更何況我還求著您做事,這﹍﹍我不能要。」
段云漪听李順贊她,眉眼都笑起來說:「這是我繡的,我愿意給誰就給誰,再說,上次我的失言之過,一直沒找您賠禮呢,這次就一次賠過好了。」
李順正要推脫,忽然听到有人跑過來說:「小姐,袁大人請您過去呢。」
段云漪眼睛一亮,轉頭說:「真的•你們去備車。」又轉頭對剛拿了墊子過來的人說:「你去把墊子放到車上。」說著又轉頭對李順說:「鎮統,我是遞的帖子,乾爹肯見我,你的事儿想必是沒問題了。」
李順看段云漪殷切的樣子,又知道自己現在是非得求著段云漪不可。他眼睛眯了一下,躬身抱拳說:「多謝二小姐在袁大人面前美言,這披風,遺山謝過了,少時必定一起還二小姐這個人情。」
段云漪一听這話,臉紅起來,抿著嘴走出去說:「鎮統,我上次不是說了,我不過是說句話罷了。若事真成了,您要謝恩,還是得謝我干爹。」
李順嘆了口气,剛才那話他算是把自己給套了進去。但如今走一步是一步,盡快把自己的腳跟站穩,再把溫庭玉救回來,其他的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兩人到了袁世凱府上,袁世凱是极疼段云漪這聰明伶俐的乾女儿的,再加上她伶牙俐齒,几句話哄得袁世凱高興的要命,自然也看出段云漪對李順的意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順說:「李遺山,你現在是從三品賜穿黃馬褂吧。」
李順單膝跪在下首說:「是,我是十個月前提進北京做北洋一鎮鎮統的。」
袁世凱點了點頭說:「段姓瑞也跟我提過几次,說你是個能干的人才。這北洋一鎮駐在京師旁邊,這鎮統的官不大,但你可知道你手里握的是什么權嗎•」
李順低頭說:「北洋一鎮保的是京師的安全,自然是效忠袁大人和朝廷的。遺山一心報國,絕無二心。」
袁世凱听著李順的話,點了點頭說:「你知道就好,你私放叛党的事儿,云漪都說了,你也領了軍杖,這事儿就算過了。我這乾女儿的眼光是极好的,再說你又是掌北洋一鎮的,從三品未免過於委屈你。我明日上摺子奏請提你吃正三品俸祿,理由嘛,就說你治軍有方,剿滅叛党有功。」
段云漪一听就笑起來說:「乾爹,您的法子可比我的好多了,我原只是想著讓您在別人遞摺子的時候出面保李鎮統的。如今您這摺子送上去,朝廷是一定准的,以後就算有人上摺子說李鎮統私放叛党,朝廷也不會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想必是會壓下去。李鎮統,云漪恭喜您步步高升了。」
李順心里嘆了口气,謝了袁世凱,又回了几句話,一直到袁世凱讓他回家等著听封,這才回到了自己家。
沒過兩天,李順就被召上金殿面圣,賜三品俸祿,小皇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把袁世凱摺子里的話又夸了一遍,讓他以後盡心搜查叛党,為朝廷除患。李順跪在大殿上,听著那些贊譽之詞,知道林玉笙即使把革命党帶到了大殿上,朝廷也不會自己打自己嘴巴,他這腦袋算是安安穩穩的保了下來。
林玉笙听到李順求見的時候,正在听人回報今儿早朝時候的事。他一听是李順來了,心里就咯登一下,知道這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早上皇上才夸了李順,轉頭他就上了林府,必定是衝著溫庭玉來的。他苦笑了一下,他畢竟沒有林玉堂的精明,想不到竟讓李順和溫庭玉在他眼前天衣無縫的合演了出雙簧。現在可好,就算他手上有真憑實据也難扳倒李順,更何況他還被溫庭玉三兩句話逼得自己把那些證据都毀去了•
但李順已經找上門來了,他不見也得見。林玉笙想了想,他把溫庭玉關到地牢里的事儿隱秘無比,想必李順不會知道。剩下的就是嘴硬了,不就是裝傻,誰不會裝呢?他打定注意,便叫人把李順請進來,到側廳說話。
李順听到林玉笙請他進去,向門外的嚴吉遞了個眼色,便撢了撢衣服,站起來就住里面走。他見了林玉笙,行了下宮之禮,抬頭對他說:「林大人,袁大人說,那二十万兩銀子不出兩日便能補回去,請您放心。」
林玉笙皺了下眉,不知道李順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他總不能這時候就露怯,只拿起茶杯來說:「知道了,你們果然守信,沒讓我難做。」
李順應了,又接著說:「林大人,恕下官多嘴,我接到了風,說您這府里私藏叛党。」
林玉笙手一抖,茶碗里的茶撒出了一些,他看著李順,厲聲說:「李遺山!你什么意思!污蔑一品大員,你知道你所犯何罪嗎!」
李順看著林玉笙衣服上的污漬,笑了一下接著說:「林大人,您也知道我是剿滅叛党有功的人,不知道若是現下我遞了摺子上去,朝廷會不會置之不理•」他頓了頓,抬頭看了眼林玉笙,又接著說:「林大人,皇上讓我盡心搜查叛党,若是我帶兵搜了進來,這万一搜了一個兩個叛党出來,您臉面上可不好看了。」
林玉笙看著李順胸有成竹的樣子,重重把茶杯放到一邊,不知道李順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但他的确是私藏過叛党,雖然被溫庭玉逼得處置了,但小三儿和那几個家丁都是知道的。他眉頭一皺,立刻想到了難不成李順是跟他依葫蘆畫瓢,抓了他家的家丁,做好了准備反咬他一口•
他思及此,立刻換了笑臉,讓李順坐下喝茶,又低聲讓人去把小三儿找過來。李順看著林玉笙突然換了顏色,心里也不知道他這出字城計怎么唱的這么順利。但他也不動聲色,只心想或許林玉笙是真把叛党藏在林府里了,他歪打正著,連誣陷都省了。
其實他就算真的搜出了亂党,林家家大根深,怎么是他一紙奏摺就能動搖的了的。但如今是亂世之秋,這事捅出來,指不定會又牽出什么其他事儿來。落井下石的事儿,官場上是司空見慣的,說不定就一發不可收拾出去。
李順知道林玉笙也明白這一節,他才敢兩手空空的來嚇唬林王笙,料他不敢拿林家跟他賭前途。他轉眼又看到有人從外面進來,附耳跟林玉笙說了兩句話。林玉笙立刻大失惊色,轉頭對他說:「李遺山,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告訴你,別以為你遞了摺子上去就能動得了我林家。」當下里面那口气就軟了下來。
原來小三儿被林雅月打暈俊就被她關了起來,林王笙找不到人,自然以為小三儿是被李順抓去了。李順本來是一出空城計,但中間波波折折,如今到了林玉笙的眼里,竟成了李順握了真憑實据來反奏他林家一本。
這一節是李順怎么也想不到的,但他見林玉笙話里有了轉机,知道自己是嚇住了他。李順冷笑了一聲說:「林大人,我想要什么,咱們就別遮著掩著了。庭玉那天為什么要跟我說清楚,到底去沒去南方,大家心里都有數。我就這么一個弟弟,身家性命賠上都沒關系,您大哥要是也跟我一個心思,那咱們就騎驢看帳本––走著瞧吧。」
林玉笙一听這話,便知道了李順的意思。他嘆了口气,知道這次是徹底給林玉堂丟了次瞼。林家和溫庭玉比,自然是林家重要,居家過日子以和為主,犯不著為了個戲子跟李順這种不要命的人把林家賠上。
他面上總不能跟李順服軟,只冷笑了一聲說:「咱們一個換一個,誰也不吃虧﹍﹍」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听見門口一聲惊喘傳過來,跟著就是重物掉地的聲音。
他們轉過頭去,正看到林雅月站在門口,手里的果盤掉在了地上,惊恐的看著李順說:「溫庭玉他﹍﹍他沒回鎮統府•」
溫庭玉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嗓子火燒火燎的疼,他張了張口,覺得自己的嘴被一個帕子勒了起來,又動了動手腳,發現自己被鎖了起來。再環顧四周,才發現他是躺在一張架子床上。
他眯起眼睛,想起自己昏過去的時候,似乎看見程秋君無措又得意的瞼。溫庭玉嘆了口气,輕輕清了清喉嚨,發現沒什么損傷,這才放下心來。他閉上眼睛,想不出程秋君為什么要把他關起來。但總之看這個樣子,想必是不會讓自己好過,他動了動舌頭,勉強舔上了嘴唇,只覺得上面乾似乎一碰就能流出血來,腹中饑餓,四肢也沒什么力气。
看這個樣子,他似乎暈了很久,只是不知道自己這一暈,到底暈了几天。這些天里,外面出過什么事情•李順現在他在外面正在做什么•會不會因為沒接到他的消息而焦躁•
溫庭玉正在胡思亂想,突然听見外面有人的腳步聲響起來。他眉頭一皺,也管不到那個腳步聲是不是程秋君的,只從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求救。
外面的腳步聲頓了頓,又嗒嗒的向這邊走過來。溫庭玉兩眼緊緊的盯著門口,只見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只黑錦面尖頭厚底靴邁了進來,隨即便是一個淡藍綢面披風的下擺。溫庭玉閉上眼,嘆了口气听到程秋君的聲音說:「溫老板,您醒了•那藥的勁儿可真不小,您都睡了一天多了。」
溫庭玉閉著眼,也不去理程秋君。只听著他走近了几步,又走了出去,不一會儿又轉了回來,坐到他身邊。突然一個濕涼的帕子沾到他的唇上,他睜開眼,正看到程秋君端著一碗水,手里拿著一個帕子在潤著他的嘴唇。
溫庭玉也不知道程秋君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自己現在如同砧板上的魚,不過是任人宰割罷了。他想著又覺得好笑,程秋君也是個被人壓的,他這么多年被那么多人綁過,但還是頭一次被和他一樣的人用鐵銬拴起來。
程秋君把溫庭玉迷暈了以後,便不知自己下一步該怎么做好,這才把他鎖在了床上。他如今看見溫庭玉眼里帶了笑意,便認定他在嘲笑自己的無措,一下怒起來,手里的水碗潑上了他的臉,又狠狠的一下打了他一個耳光說:「你個天生下賤的,被綁起來還笑的出來。」
溫庭玉被打的一下側過頭,白皙的臉上立刻浮起了紅印。這屋子里沒生火,水潑上了臉,一下冰涼的刺到皮膚里,和臉上火辣辣的感覺混到一起。他卻覺得似乎痛在了別人身上,只轉過頭,平靜的看著程秋君,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對付自己。
程秋君被溫庭玉平靜的眼神盯著,怒火越燒越高,反手又一個耳光打了過去說:「你憑什么這么看我•千人騎万人跨的,玉堂怎么會看上你這种人•」
溫庭玉一听這話就明白了程秋君為什么要把自己鎖在床上。他看著程秋君气得染上了紅暈的臉,心下嘆了口气,知道這嫉妒二字起來,便是有理也說不清,更何況他妒恨的是自己。
原來這程秋君是一出道就被林玉堂養下來,後來才跟了林玉宏。林玉堂雖然大了這程秋君快二十歲,但他本是武人体格,又保養得好,還是個風流倜儻的君子,從沒對他用過強。程秋君一跟了他就陷了進去,只當自己是他的人了。
可林玉堂哪會跟他認真,不過是貪他頭面好而已,新鮮了他几個月,林玉宏一開口要就送出去了。他原本以為林玉堂就是這么個人,雖然怨,但也不敢說什么。但自從他親眼見到林玉堂在會館里隨便几句就把勾搭溫庭玉的人給逼走,又從林玉宏那又打探到林玉堂總是有意無意的去替溫庭玉尋著難得的補品補身子的事情,從此開始嫉妒起溫庭玉來。
尤其是他紅起來以後,無論怎么唱也奪不走溫庭玉的風頭。更不要提溫庭玉得了空就四處偷腥,卻被林玉堂越寵越深,而他站在林玉堂跟前,他卻根本連個正眼都不給自己。
程秋君越想越嫉妒,一下拿過一邊插在花瓶里的雞毛彈子,重重的抽到了溫庭玉的身上。竹竿帶著風聲抽在溫庭玉胳膊上,隔著絲綿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溫庭玉猛的抽了口气,皺起了眉頭,暗悔自己為什么要愛美,不穿普通厚重的夾棉衣。
程秋君听到溫庭玉的抽气聲,又見到他一下皺起眉頭來,心里一跳,似乎有些他壓抑了很久的東西破了一個裂縫,頭里有些不清楚的興奮起來,手下不停的往溫庭玉的身上抽去。
本來溫庭玉引退的時候,、他听說了溫庭玉死心塌地的跟李順的事情,知道溫庭玉不會再回到林玉堂身邊。再加上他又頂尖儿的紅起來,只盼著林玉堂從南方回來就能正眼看自己,自然妒恨的心也退了不少。結果溫庭玉一出來清唱就搶了他所有的風頭,又听到溫庭玉年底复出的清息,更覺得自己無望。
他原想惡人自有惡人磨,便認定了李順是個好勾引的。可李順不但為了溫庭玉不惜和刑部侍郎撕破臉,還在宴席上視他為無物,又和溫庭玉眉目傳情,一副眼中只有他的樣子。程秋君原本那點嫉妒又變本加厲的燒了起來,直到林雅月找上他說話的時候,他更知道了林玉堂居然為了溫庭玉,大費心思的把他軟禁起來,恨這溫庭玉更是恨得牙痒痒,從此就存了害他的心。
唱戲的哪個不是從小被打出來的•溫庭玉從小就禁的住打,只閉上眼睛,不想動起來讓手腳腕上的銬子磨坏了皮膚,任程秋君手中的揮子一下下的打到他身上。他慢慢覺得身上麻木起來,突然又想到現在程秋君只是用揮子打而已,以後他還會怎么折磨他•溫庭玉突然想到一個死字,心一下緊起來。他還想見李順,怎么能就這么死過去•
他想到這里,手捏了起來,眼睛睜開,露出恐懼的顏色,身子扭動著躲避程秋君的撢子,又從喉嚨里傳出疼痛的低吼。程秋君見溫庭玉扭著身子逃了起來,總算嘗到了報复的快感。他手下更狠的打了一會,突然『啪』的一聲,那細竹竿一下斷在了溫庭玉的身上。
程秋君楞了一下看著手里的撢子發呆,轉眼又看到剛才溫庭玉臉上痛苦的顏色消得差不多了,松了口气似的平靜的躺在床上喘气。他一下明白過來溫庭玉剛才是跟他做戲,更是火上心頭,扔掉了手里的斷揮,抄起桌子上的紙鎮就打了過去。
這鎮紙是用泰山石做的,端的是沉重堅硬,程秋君的手勁雖然不大,但是惹火了大力打到了溫庭玉的左肩上,打得他一下叫了出來,覺得自己的鎖骨似乎被打斷了,痛的他冷汗直出,慘白著臉抖起來。
程秋君被溫庭玉壓抑的叫聲嚇了一跳,他本不是狠心的人,如今看到溫庭玉這個樣子,倒隱隱有些後悔起來。他握著鎮紙看著溫庭玉,剛要伸手去摸摸他的肩,又想到他這人有這樣的下場也是活該,冷哼了一下,把鎮紙扔到一邊就要站起來。
溫庭玉看到程秋君這個樣子,知道此時不趁著他心軟自保,下次不知道要受什么折磨才能換來這樣的机會了。他側頭看著手腕上的鮮血沿著手銬流了下來,在床上積了一灘,終於閉上眼吸了口气,扭動著從喉嚨里發出嗚咽的聲音。
程秋君看著溫庭玉的樣子,知道他想說話。他咬著嘴唇看著溫庭玉的樣子,終於抬手把溫庭玉嘴上的帕子解下來。溫庭玉等帕子解了下來,猛然咳起來,啞聲看著程秋君說:「程老板,你給我些水喝好不好•」
程秋君站起身走到一邊,倒了杯水走過來,坐到溫庭玉身邊說:「你,你別想喊人,玉宏不做完七七不會過來,我連小廝都遺了,現在就我們兩個人。」說著把水杯湊到了溫庭玉的嘴邊。
溫庭玉就著程秋君的手小口喝著水,听到他的話,心里倒不知道說這程秋君是天真還是毒辣,他心里又隱隱覺得不對勁,總覺得他搞不好已經得了偏執的毛病,腦子恐怕是不清楚了。
他腦子里飛快的轉著,想著到底要怎么跟程秋君說,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絕不會回到林玉堂身邊的•溫庭玉喝完了那一杯的水也沒想出個大概出來,最終嘆了口气,輕聲說:「程老板,你應該是小我四歲,我托大叫你聲秋君,不為過吧。」
他見程秋君的神色一下僵起來,眼睛轉開,也不看他,只低低的說:「秋君,你應該是知道我和李鎮統的關系的吧。」
他也不管程秋君的臉色如何,頓了頓又繼續說:「從小到大﹍﹍從頭到尾,我心里都只有順哥一個人,只是七年前我們出了些誤會,那時候我只當他死了,那時候,我即使活著也當自己死了。如今他既然回來了,我自然不會去任何人的身邊。」他說著又看著程秋君說:「我的心沒在大爺身上過,大爺的心也從來沒在過我身上,不過是因為我不纏著他,他才對我新鮮著罷了。秋君,大爺的心從來不會在誰身上,他的心里只有林家﹍﹍」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覺得『啪』的一聲,程秋君突然重重一下?了他一個耳光,打得他半天轉不過頭來。溫庭玉听見程秋君顫抖著厲聲說:「你胡說!如果他心里沒你,何必要費那么大心思把你關起來•如果他心里沒你,為什么七年不放你•為什么到處去幫你找藥材•為什么那么看重你•溫庭玉,你,你是要我學你,去勾引著別人大爺才會看我嗎•我告訴你!你以為我沒做過嗎•可他既然可以把我轉手送給他弟弟,自然我去跟誰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程秋君最怨恨的便是這一節,他的臉色鐵青,覺得自己頭里有根一直繃緊的弦一下斷了,肆無忌憚的叫起來:「溫庭玉,你說你心里只有你的順哥,為什么七年前你不跟著他死•為什么要在大爺身邊•你扮相沒我好,身子沒我好,年歲比我大那么多,憑什么大爺心里只有你,卻把我像玩意儿一樣送給別人•」
程秋君緊緊的盯著溫庭玉,覺得這些天一直不大清楚的頭腦突然變得清楚起來。他恨恨的說:「你少跟我說什么你決意不再回大爺身邊的話,只要有你在這世上一天,大爺的心里就不會有別人。你說不要回去,可大爺是什么人,他想要的人,怎么會得不到。溫庭玉,我,我要你死,只有你死了,只有你死了﹍﹍」說著就跳起來,瘋了一樣的往外衝。
溫庭玉閉起眼睛,知道程秋君恐怕已經瘋了。可在林玉堂身邊的人,包括他自己,有几個能正常的起來,更何況程秋君是真的–顆心全陷在了林玉堂的身上。
但他終究不想死,無論如何,李順還沒死,即使他們倆在林府里分了,可只要李順還在這世上一天,自己總能求他回頭。況且李順那番話,現在想來一定是假的,他們倆怎么都說都是在娘面前成了親,怎么會那么簡單的生份•
溫庭玉張大了眼睛,絕望的看著程秋君提著一個瓷茶壺進來,想起了那三個人不出一個時辰的時間就斷气的樣子。他的腿一下踢起來,扭著要掙脫鏈子,嘴里叫著:「秋君﹍﹍程老板,你听我說,大爺的心里真的沒我,我也說什么都不會到他身邊的,再說順哥也不會讓我回去的。你﹍﹍你信我,我﹍﹍我死都不會回到大爺身邊的。」
程秋君聞言一呆,又咯咯笑著看著溫庭玉說:「我信,我信你,只要你把這一壺砒霜喝下去,喝完了,你這輩子都不會回到大爺身邊了。到時候,大爺心里就肯定沒你了,只要沒有你,他總有一天能正眼看我。」說著坐到溫庭玉身邊,兩手緊緊的捏著溫庭玉的雙頰,逼他張開嘴,把那一壺化了砒霜的水往他的嘴里灌進去。
李順率人一下撞開程秋君那小院的門,衝進屋子里的時候,正看見溫庭玉的四肢被綁在架子床柱上。他渾身大力的掙扎著,程秋君拿了一個壺,捏著他的臉頰往他的嘴里灌水。見到李順進來,臉色鐵青,提高了手,更快的灌了下去。
李順看到這副景象,頭里轟的一下,怒吼了一聲就扑了過去,把程秋君一把拉開甩到一邊。他顫著看到溫庭玉猛然咳起來,啞聲叫著:「順哥,水,水,快給我水。」
李順听著這話,轉頭大喊著:「水!快拿水進來!」說著替溫庭玉擦乾了臉上的水,又看了下那鏈銬,轉頭對程秋君怒吼著說:「鑰匙呢•你把鑰匙放在哪了!」
程秋君被李順拉開,一下被甩到了牆上,手里的茶壺也掉在地上摔了粉碎,里面還有半壺的水,洒在了地上,慢慢的滲到了青磚里面。他盯著那壺的碎片,听到李順的話,突然抬頭咯咯的笑著說:「鑰匙•什么鑰匙•你等他死了,砍了他的手腳不就﹍﹍」
他的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肩上一痛。李順臉色鐵青,雙目赤紅的盯著他,兩手緊緊捏住他的肩說:「程秋君!你對庭玉干什么了!」
程秋君看著李順几乎瘋了的樣子,知道溫庭玉的命在李順心里恐怕比李順他自己的還要重些。肩上的手越捏越緊,几乎要把他的肩胛骨捏碎,程秋君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為了林玉堂尋死被救回來的時候,林玉堂只來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的讓他想開些,好好服侍林玉宏,轉頭就去了溫庭玉那里。
他轉眼又看到溫庭玉猛烈的在床上咳著,身子似乎也開始微微抽搐起來。溫庭玉剛才雖然掙扎得緊,但還是喝了不少砒霜進去,程秋君心里突然覺得极悲哀又极高興,報應,這就是報應,惡人終究是有惡人磨。
李順看著程秋君的眼睛看向他身後,听著他咯咯咯詭异的笑著,气得捏緊了拳頭就要打過去,卻突然覺得手上剛才沾到水的皮膚輕輕的痒起來。
剛才替溫庭玉擦臉的時候,他記得這水是什么味道都沒有的。李順一下明白過來那是什么水,眼前陡然發黑,兩手猛然緊緊的鉗住了程秋君的脖子,發狠的掐著,嘴里大吼著:「程秋君!庭玉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你怎么下的了這么狠的手•」
送水的士兵進來,見到李順發了狂一樣掐著程秋君的脖子,嚇得一下把水杯放到一邊,衝上去拉著李順的胳膊說:「來人,快來人!鎮統,鎮統,這殺人是要償命的!」可李順已經火的什么都听不進去了,身子前傾,把程秋君壓在牆上,兩手越收越緊,就是要活活掐死他。
程秋君被李順掐得舌頭慢慢的伸了出來,臉色灰敗,嘴唇發起紫來,眼見出气多入气少。李順正要發狠直接掐死他,突然听到了溫庭玉痛苦的呻吟聲。
這呻吟聲一起來,就像一只大手握住了李順的心,讓他几乎和程秋君一樣窒息過去。頭腦也清醒了一分,他狠狠瞪著程秋君,終究閉上眼收回手,站在原地鎮定著自己的情緒。
喝了砒霜未必沒救,李順听著溫庭王的呻吟聲,深吸了几口气,猛的睜開眼說:「去把水缸給我抬進來!快點去找鐵惝化了水拿進來,再拿鹽和大刀進來。常二爺呢•怎么還沒到•還有,把這個人給我拉下去看好了!」說著轉到溫庭玉的身邊。
溫庭玉看著李順鐵青的臉,這才放心下來,也停下呻吟聲,只咳了兩下說:「沒事,還沒發作呢,不過是嚇唬你玩儿罷了。」但砒霜雖然沒發作,他終究已經是一身的傷,身上雞毛揮子的抽傷還忍得過去,可左肩与手腳腕上的傷卻是一動就鑽了心的痛。
李順听到溫庭玉的話,臉變的更青了。但他看溫庭玉咬著嘴唇,皺著眉頭的看著他,心里酸楚的侮起來,只覺得眼眶發熱。他緊緊盯著溫庭玉已經被磨的血肉模糊的手腕,啞聲說:「如果我那天不是配著跟你做戲,而是強帶你走﹍﹍庭玉,為什么我以為我做對了的時候,卻總是最錯的決定•」
溫庭王听著李順親口說出來那天是跟他配戲,心里一下輕松起來,身上的傷似乎都好了一半。他看著李順,輕聲開口說:「順哥,這次的事儿,誰都預料不到的,你別太自責了。」
李順听到溫庭玉的話,看著溫庭玉平靜的臉,嘴里直發苦,心中更是百味雜陳。
他嘆了口气,剛想說什么,又轉眼見人拿了刀,抬了水缸進來。他咬了咬牙,終究沒說什么,只接過刀,一下把床柱砍斷,把溫庭玉抱了起來。
旁邊的士兵把砍下來的床頂放到–邊,李順抱著溫庭玉坐回床上,讓他靠在自己怀里,抬頭對人說:「去請鎖匠過來。」說著先喂了一點鐵惝水讓溫庭玉喝下去,再用鐵惝水替自己和溫庭玉擦了被砒霜水潑過的地方,清理好了又舀了一瓢水,放了一大勺鹽化開了遞到溫庭玉的嘴邊說:「庭玉,你如果真要想救我,這次就千万要挺過去。」
溫庭玉看著那瓢水,听到李順的話,便知道他是怪自己那時候不和他商量便去了林府才惹出那么多事來。他吸了口气,抬起右手扶著那瓢水,含了一點進嘴里涮了涮又側頭吐出來,轉頭吻上了李順的嘴。
李順楞了一下,隨即抱著溫庭玉的手抬上去,壓著他的頭狠狠的碾著,嘗著他嘴里鐵腥的味道,直到溫庭玉的手緊緊的勾進他的皮膚才放開。他看著溫庭玉紅腫著唇在不停的喘气,一雙大眼蒙著霧一瞬不瞬的看著他。李順覺得嘴里鐵腥味苦澀的泛開來,心里一緊,頭抵上溫庭玉的額頭,啞聲說:「庭玉,你千万別暈過去。」說著又抬起拿著水瓢的手說:「張嘴吧。」
李順在林府從林雅月嘴里知道了溫庭玉是她放走的事情,又知道到了程秋君本該在兩天前就把溫庭玉送到鎮統府。他當下就覺得不祥,又問到了程秋君上午才出了一個堂會,就立刻出門,正赶上嚴吉帶了一百人往林府來。這本是要嚇唬林玉笙的計畫,卻正好不用李順再去兵營叫人,帶了那些人便去了程秋君的地方去,路上又吩咐人去請了常二爺過來以防不測。
常二爺踏進那屋子的時候,溫庭玉正渾身抽搐著往床邊的盆里嘔著穢物。他嘔了几口,再也嘔不出來,只直起身子靠在李順的怀里,臉紅的像要滴出血來,閉眼皺著眉頭急速的喘气。李順擦了擦他的嘴,探身從身邊的水缸了舀了一瓢水出來讓他漱口,再添了鹽,又喂著溫庭玉喝下去。
常二爺一見心里就有了三分底儿,他皺起眉頭走過去說:「這中的是砒毒•多久了•」
李順一邊喂著庭玉喝水一邊點頭說:「估摸是喝了小半壺的砒霜進去,剛喝下去就發現了,喂過鐵惝和蛋清,差不多一盞茶的時分了。二爺,這都灌了小半缸水進去了,可還是﹍﹍」他咬了咬牙,也不往下說,只抬手替溫庭玉灌著水。
常二爺一邊听著一邊拉過溫庭玉的手,看了看上面的傷,皺起眉頭,按上了他的脖子把脈。他等李順灌完水了,又翻了翻溫庭玉的眼皮,看了看舌頭,嘆了口气說:「這劑量可下的不少,雖說救的早,但毒是一定會發作起來的。李鎮統,溫老板的脈象又亂又弱,如果能撐到只嘔清水不昏過去,我再熬點苦草綠豆湯喝下去就能熬過。只是﹍﹍」
溫庭玉強笑了–下,趁李順舀水加鹽的時候急促的說:「二爺,您去熬湯吧,我不會暈的。」說著突然臉色微微白起來,抽搐著又轉成了不正常的紅色。
常二爺是素知這溫庭玉的,知道他說不暈,不到最後關頭就絕暈不過去。他嘆了口气,這么多年下來,他早當了溫庭玉是自己的小輩來看,可這七八個月里溫庭玉在鬼門關門口來來回回走了奸几回,雖說已經去了以前的病根儿,又仗著年輕和求生的念頭強好得快﹍﹍常二爺看了眼李順,總覺得有時間該跟溫庭玉說說,他跟李順在一起,終究是不祥,恐怕這李順是天生克他的命,早晚有一天會被他克去了性命。
常二爺看了眼盆里的穢物,見沒吐出血來,又放了不少心。他估摸了下時候,招手叫人過來去抓苦草和綠豆,自己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傷藥替溫庭玉的手腳腕上藥。他抬頭看著溫庭玉靠在李順怀里掙扎著喝水的樣子,又嘆了口气,心想他那話說也沒用,這溫庭玉要能离開李順,恐怕真的是他死的那天了。
二十四
溫庭玉果然是撐到了喝完綠豆湯才在李順怀里筋疲力盡的半暈半睡過去。李順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讓人備好了車,抱著問題眼便和常二爺一起回了鎮統府。
他把溫庭玉放在炕上,讓四儿替他淨身,自己走到一邊把吐的一塌糊涂的衣服換下來。他才脫掉了長袍,就听到了溫庭玉的呻吟聲。他的心一下緊起來,轉身走到炕前。
炕上四儿才把溫庭玉的坎肩解開,正要扶著脫下來,剛抬起了他的左手,就看見溫庭玉滿頭的冷汗,從喉嚨里傳出了破碎的呻吟聲。
李順看了看溫庭玉,見他沒睜開眼睛,又動了一下他的左手,見又是一聲痛苦的呻吟傳出來,知道恐怕是肩頭傷著了。他又突然看到被解開的地方隱隱露出紫紅的道子來,眉頭一皺,一下扯開溫庭玉的衣服,露出他的胸膛。
溫庭玉的胸膛一露出來,四儿就倒抽了口涼气,上面到處都是紫紅的抽痕,左肩膀那里還透出了一大片烏紫。李順盯著溫庭玉的身子,半天說下出話來,只覺得自己眼前似乎都花了起來。
冬天天冷,這炕上雖暖,但沒被子蓋著,溫庭玉終究輕輕打了個抖。這一抖一下把李順的神智給抖了回來,他深吸了口气,顫著聲對四儿說:「去請二爺進來,快點!」
二爺進來的時候,李順已經把溫庭玉的衣服都脫了抱在怀里。常二爺一見到,也是倒抽了口气,身上的抽傷一看就是發了狠打的,肩膀上烏紫中透著紫紅,高高腫了起來。他快走兩步,看了看抽傷,又動了動溫庭玉的手,摸上了他的肩膀。
常二爺仔細摸了摸溫庭玉的鎖骨,眉頭越皺越緊,李順在一邊看的心越懸越高,終於忍下住問出來說:「二爺,庭玉的傷,沒事吧。」
常二爺一邊摸著溫庭玉的肩膀,一邊看著他的反應,終於确定下來。他低頭想了想,轉頭對李順說:「李鎮統,溫老板身上的傷是沒大礙,只是這左肩膀的骨頭裂得狠,只怕是斷了。」
李順呆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又听常二爺說:「骨頭上的事情,還是要跌打師傅來看看的好。李鎮統,你今儿護好了溫老板,別讓他動到左手,我去請王子山來看看。」
李順楞了一下,請大夫讓人上門去請就好,何必要常二爺親自上門•他又想起這王子山是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旋即明白過來常二爺親自去替溫庭玉請的意思,端的是怕對方因為溫庭玉是個戲子而不屑上門。他點了點頭,又咬了咬牙問:「您受累了,只是﹍﹍這肩膀的骨頭裂了,還治得回嗎•」
常二爺皺著眉頭,搖了搖頭說:「李鎮統,這骨頭上的事情,要懂功夫的師傅來看才好。我不能妄下斷言。」說著他仔細把著溫庭玉的頸脈,沉吟了一陣又說:「砒毒還余在身子里,回頭醒了少不得折騰,李鎮統,這傷到了骨頭不能上藥酒散瘀,您把傷藥涂上去,再用長布條把左胳膊和身子綁到一起,再找塊三角型的布,把前臂托吊起來。回頭折騰起來的時候注意著點。」
李順見常二爺說的嚴肅,心里一沉,他盯著自己的腿,終於問了出來:「二爺,這﹍﹍會不會落下什么毛病•」
常二爺下了炕,一邊穿鞋一邊說:「一切都要等王師傅過來再說,李鎮統,這大冬天的,您還是赶快給溫老板蓋上被子吧。等醒過來,少不了上吐下瀉,砒毒沒什么其他解法,還是煎了苦草綠豆湯喂下去,等消停下來再喂參湯護元气。」
他想了想,終究轉過頭對正側身抓過被子的李順說:「李鎮統,我有句不合适的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李順一怔,點頭說:「二爺,您有話就直說吧,還跟我見什么外•」
常二爺點了點頭說:「那我就直說了,李鎮統,您想過沒有,有您在溫老板身邊,他几乎天天在鬼門關口打轉,這身子骨好了又坏,坏了又好。不瞞您說,這次溫老板的身子毀得厲害,被打成了那樣再喂砒霜,換了第二個都難活下來。再有他的身子一直不好,這次鬧得狠,恐怕沒有几年的時間是難好起來了。」
常二爺頓了頓又說:「李鎮統,我這個人向來是信命的,一命克一命,您想過沒有,要這么下去,溫老板恐怕早晚有一天會﹍﹍」他看著李順突然頓下的動作,嘆了口气又說:「這都是命,您琢磨琢磨吧,我先走了。」說著就离開了鎮統府,往王師傅的藥館去了。
李順拉過被子裹在溫庭玉的身上,自己打開炕柜拿出傷藥,輕輕的替他上藥。耳朵里听著溫庭玉紊亂的呼吸,偶爾還會低低的溢出痛苦的呻吟,他抬頭看了一眼,只見溫庭玉的臉不正常的潮紅著,眼睛緊閉,睫毛也微微的抖著。
他抬手替溫庭玉擦了擦汗,摸了一下他微燙的臉,知道這是常二爺說的砒毒未盡,扰的溫庭玉脈像紊亂。李順見他還沒醒,也不想叫醒了他,只低著頭繼續替他上藥,只是他的心和溫庭玉的脈象一樣,亂成了一團。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09-6-2 21:07
常二爺那沒說出來的話他明白,一命克一命,這么下去,溫庭玉早晚有一天會被他克死。李順想著常二爺的話,知道這些話每句都在理,溫庭玉的身体,怎么說還是為了他搞成了今天這個樣子。這七八個月里的果,說到底也都是為了他這個因。李順想到了离開兩字,但又想到溫庭玉最怕的便是自己离開,八年前一別換了溫庭王七年的墮落痛苦,也換了他七年的妒恨自責。如今若是再走,無疑是給自己和溫庭玉心口一刀。7CE668C我用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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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常話說的多,沒人离了別人活不下去,李順低頭貼著溫庭玉的額頭想,那樣活著對他們倆來說,和死了有什么分別•不過是比死人多口气儿罷了。過了七年這樣的日子,他們還沒過夠嗎•常二爺是個看透的,又是這么多年一直看下來的,讓他琢磨琢磨,想必不是讓他琢磨怎么离開溫庭玉。
命啊,李順眯著眼睛想,他是半信半疑的,段棋瑞曾經跟他說過,命這東西,好就信,不好就他奶奶的不信。況且徐營統也對他說過,行軍打仗,就算手下人都信老天,當統領的也得信自個儿,什么祭天謝祖都是給下面人看著定心的。
但是在溫庭玉身邊,他卻總是充滿著無力感,李順輕輕撫著溫庭玉肩上的烏紫,覺得心似乎被大力絞著。如果說八年前是因為他好高騖遠,是因為他年輕气盛,那么現在這算什么•如果他那時是強帶溫庭玉走,兩個人一定是一條道上走到黑了。但當他以為他選了那條通向未來的路的時候,卻是把溫庭玉推到了懸崖邊儿上。
難不成果真是一命克一命•李順隱隱想到了常二爺話里的意思,卻怯懦的不敢去抓。旁邊四儿端著托盤進來說:「大爺,常二爺吩咐下來的布准備好了。還有,您的藥我放這儿了,大爺,您前几天還下不來床呢,您對爺好,可不能把自己的身子搞坏了。不然,爺他﹍﹍」
李順點點頭,不等四儿說完,拿過藥碗一口气喝了。他抹了抹嘴說:「四儿,以后我的藥,煎好了放廚房,我自然會去喝。還有軍杖的事情,你傳話出去,暫時先瞞著庭玉,知道嗎•」說著拿過布條,叫四儿上炕幫他扶著溫庭玉,細心替他把肩膀綁好。命不命的,他打算丟到一邊不想了,總之如今兩個人好歹都是保了下來,以後他也絕不能再由著自己的性子行事。說到底,李順看著溫庭玉想,他現在終歸是個有家有室的男人了。
腊八的時候,段云漪正眼几個平日的私交好友在家里起了詩社。几個女孩子正聯詩吃酒玩的高興,忽听外面有人來報,說是從李鎮統府來的人求見小姐。
段云漪一听就急著說:「你叫那人等著,我馬上就來。」說著就對旁邊的女孩子說:「你們先玩,我去去就來。」
這几個女孩子都和段云漪是手帕交,一听就笑作一團說:「看把你急的,詩才聯了一半就要去見人。這不過是來個下人,若是李鎮統親自來找你了,你怕不把我們都赶走的。」
段云漪臉一下紅了起來,不依的伸手要捏旁邊那女孩的臉說:「呸!李鎮同說不定找我有急事呢,偏你們想的齷齪。」
那女孩一邊躲一邊笑著說:「呦,人家一個鎮統,能找你這小姐有什么事•這以是不不是行軍打仗還要找你這夫人出主意•」
段云漪听得臉更紅了,啐了一下說:「不跟你們這些刀子嘴的渾說了,我先出去,你們先玩著。」說著就往外面走。
她听著後面的笑聲笑的更起勁了,心里卻自己知自己事。李順從來不會遣人上門來專門找她,就連上次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也是靜心在鎮統府等她的消息。況且袁世凱轉著彎的讓她娘告訴她,李順這人恐怕是個好男風,少近女色的。讓她仔細考慮清楚了,他才好開口替她做媒。
段云漪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她看袁世凱這樣子是不大贊成這樁婚事,她爹向來不管家里的事儿,而她娘也不愿意她嫁給個好男風的。可她就是喜歡李順,不然這么多年下來,她能見到李順几回•要能舍棄這份感情,她早就舍棄了,何必為他做那么多•段云漪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來,昨儿她娘還問過她到底考慮清楚沒有,這事儿總不能一直拖著。她咬了咬唇,終究還是拿不定主意,心想不如回頭再小心的問問人家的意見。
她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進了側廳,只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站在下首,手里拿著一個包袱,彎腰說:「二小姐好。」
段云漪看著這人似乎是跟她差不多大,笑起來讓人窩心的舒服,心里也去了不少的煩躁,只坐下來說:「你是鎮統府里的哪個•李鎮統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躬腰說:「小的叫四儿,是鎮統府的管家,這次來,是給您送樣東西過來。」說著向前几步把那包袱遞了上去,又退後几步說:「我們家爺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今後只有我們孝敬小姐之理,豈有讓小姐反過來送我們東西的•」
段云漪一听這話就覺得不對勁,她皺起眉頭說:「鎮統府管家不是嚴吉嗎•怎么換你了•」說著就叫人把包袱打開。包袱一打開,她才看了一眼就站了起來,里面赫然正是她送給李順的那件披風。
段云漪气得渾身發抖,又听下面四儿說:「二小姐有所不知,我是跟著二爺一起進府的,嚴吉管前面,我管後面,才管了不到一年,難怪小姐不知道。」
她一听這話就明白了過來,轉過身厲聲對四儿說:「這披風是不是溫庭玉叫你送回來的•你回去告訴他,這披風是我送鎮統的,又不是送他的,叫他少多管閑事。」
四儿听了段云漪的話,垂著手笑嘻嘻的說:「二小姐,我們府里是二爺管事儿,這二爺要留什么送什么,大爺一律不管的。這披風您還是留著吧,就算再送回到大爺手里,大爺也不過是放在家放著壓箱底儿。二爺說,白糟蹋了這么件好披風,我們又不好送別人,不如還給二小姐,讓二小姐您自個儿處置。」說著他抬頭看了眼段云漪气的青白的臉,暗笑了一聲說:「二小姐,小的話帶到了,東西您也收下了,沒什么事儿的話,小的就先告退了。」說著倒退著走了出去,轉身离開了鎮統府。
段云漪被四儿气得臉色青白了半天又漲紅起來,半天說不上話。她眼見著他走了,這才一下把那披風扯到手里,緊緊抓著,看著四儿的背影說:「溫庭玉!你個爛戲子臭男人,我就不信整不到你!」說著就往內院走。
她拿著披風才回去,里面的女孩子就迎出來,看到她手里的披風笑起來說:「這李鎮統可真不會送東西,哪有送女孩子男人穿的披風的•」說著看到段云漪漲紅的臉,還以為她害羞,又笑著說:「這莫不是李鎮統自個儿穿的披風•云漪,我看你算是守到頭了,這李鎮統怕是要找你求親了。」說著又笑做了一堆。
段云漪听著這些自己這些手帕交調笑自己,又想起溫庭玉的可恨,一咬牙笑著說:「呸!這披風又怎么了•我干嘛要男人的東西•」說著把披風遞給下人,又對旁邊的人說:「你們去回我娘,就說那事儿我想明白了,答應了他便是。」又轉過頭往屋子里走說:「詩還沒聯完呢,看等下是誰笑話誰。」
四儿從總辦府出來就被納蘭寶榮給攔走了,到了掌燈的時候才回府,還沒走到後院就听見李順在里面發脾气。他心里一惊,也不知道誰又惹著李順了,急著走了兩步進去,就見李順拿著藥罐子站在院中間,對著前面跪了一地的人吼著:「是誰把藥換了•啊!都給我開口!」
四儿一見就明白了,飛奔過去跪到李順面前說:「大爺,藥是我換的,不關他們的事。」
李順一見四儿認了,更明白過來。他气得渾身發抖,指著四儿說:「你,你們就依著他胡來吧!」說著一下把藥罐子砸在地上,轉身就進了屋子。
里面溫庭玉吊著手臂靠在窗邊听動靜。他听到藥罐子砸碎的聲音,這才知道李順是動了真气。原來他醒過來以後,嘗出來自己的藥里用的都是极好的藥。他不想李順為他花費那么多,而他自己原本的積蓄更是撐不了多久。便著四儿悄悄找到常二爺,央著他抽去了里面极貴重的藥,換成一般的藥材,想不到這才換藥就被李順給嘗了出來,轉頭就發起了衝天的火。
溫庭玉心里害怕起來,正掙著要下炕,李順走進去陰著臉把他定在炕上說:「庭玉,換藥多大的事!你怎么敢不跟我說一聲,說換就換!」
溫庭玉咬著唇看了眼李順,見他气得眼睛都赤紅起來。他瑟縮了一下,本不想說話,但見李順的怒气越燒越高,只好低下頭蹭著說:「原來﹍﹍原來的藥太費銀子了,我問過常二爺才換的,反正,反正我好得差不多了。這調養身子,用不到那么好的藥。」
李順一听,气得一下拍上了炕桌,拍得桌上的燈一下跳了起來,他怒聲說:「好得差不多了•你這手臂還吊著,床都下不得,這叫好得差不多了!」他看著溫庭玉被他嚇得也差點一下跳起來,心軟了起來, 著爭頭忍住脾气說:「這藥到底要不要換,我回頭再問問常二爺,你以後別一個人拿主意,知道嗎•」
溫庭玉听李順的口气軟下來了,這才松了口气。他扁了扁嘴,靠到李順的怀里,輕輕划著他的胸膛說:「我要跟你說,你就不讓我換了。那山參和何首烏,沒必要非用那么好的,況且補著气血,也不用吃那冬虫夏草補陽气。我這手腳冷的毛病,又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治好的﹍﹍」他一邊說一邊覺得李順的气越喘越粗,最終見他重重一事砸在桌子上說:「我告訴你!我換不換是一回事儿,你說不說是另外一回事!」
溫庭玉被嚇了一跳,也不明白自己是為了兩人好,又是好好的跟李順說道理,怎么就把他越惹越火。他一咬嘴唇,又想到這么些天,從他醒過來,李順一直作息正常,練兵處和兵營兩邊的跑,也從不告假在家里陪他。他趴在李順怀里越想越沒邊,心里正气苦,耳邊又听著他說:「庭玉,我早就想跟你說了﹍﹍」
溫庭玉怕李順會說什么出來,他一咬牙,抬頭就吻上了李順的嘴,不讓他說下去。李順本來是見溫庭玉僵直的靠在自己怀里,知道他是被自己嚇坏了,剛閉眼控制著脾气想跟溫庭玉好好講道理,結果卻見他這樣,知道他又胡思亂想。他本來壓下去的脾气一下變本加厲得燒起來,气得他渾身打顫,一下把溫庭王拉開說:「你成天胡思亂想什么•你知道我要跟你說什么嗎•我告訴你,你就是主意大,成天胡思亂想這身子才好不了!」
他越說越火,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話了,只厲聲說:「你不是主意大,能搞到今天這樣嗎•墓碑你說撞就撞,林玉堂那里你說去就去,藥你說換就換,赶明儿是不是想离開這鎮統府就离開,想不要我就不要了是不是!」
溫庭玉怎么也沒想到李順說出這么重的話來,他心里一急,反而說不出話來,只蒼白著臉,張大了眼睛拼命的搖頭。李順見溫庭玉咬著嘴唇,連哭都不敢哭出來,他心里一痛,正听到外面有人叫:「鎮統,宋大人在前面等您呢。」
李順閉上眼睛,放開溫庭玉的身子,轉身下地,背對著他說:「算了,你從小就有主意,我說的你也未必听的進去。以後我也不管了,你的事儿,你自己掂量著拿主意吧。」說著看也不看溫庭玉一眼,轉身就往外走了出去。
李順送走了宋大人的時候,又從總辦府來的人那知道了披風的事儿。他雖然對那披風不上心,但終究嘆了口气,知道溫庭玉這自己拿主意是那么多年養下來的習慣,怎么是他們倆几個月的相處就能擰過來的。他心里滿不是滋味,可溫庭玉現在的身子是經不住刺激,李順又想起倆人上墳那天,自己气起來,几句狠話下來便逼得溫庭玉吐血。
他心里一下擔心起來,剛才也是气頭上,那几句話說的恐怕是太重了些。李順也不知道自己這次怎么就控制不住脾气,他隨手敲了敲茶杯,突然一下把桌上的東西都掃了下去,站起來深吸了几口气,又來來回回走了几圈,這才平靜下來,抬腳往回走 。
李順越往內院走越覺得心里沒底,生伯見到四儿奔過來告訴他溫庭玉發起病來,也生怕听到溫庭玉的叫聲,短短的一段巷道,他膽戰心惊的走,覺得像走了几個時辰。等李順平平靜靜的站到了那扇月亮門外的時候,一顆心才半放了下來,他苦笑了一下,只覺得以後要天天這么提心吊膽下去,他恐怕也是活不到白頭了。
李順嘆了口气,抬手擦了擦臉,強打起精神走進內院。院子里下人們悶著聲走來走去的收拾著院子,見他進來了,都低頭道了安,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李順覺得這院子里气悶的難受,咳了兩下往屋子里走,正看見四儿端了藥出來。他心里一緊,走上去低聲說:「庭玉他,沒事吧。」
四儿看了看李順,拉著他走到一邊說:「大爺,您進去看看吧。這么多年,我沒見過爺這么沒主意過。您跟他說什么了•他見我進去就抓著問我覺不覺得他這么些年主意太大。您說,他是爺,我是伺候的,他要沒主意了,我能有什么主意•」
李順本是緊張得要命,結果看著四儿手足無措的跟自己說話,心里卻是越听越輕松。他抬手合掌深深的吸了口气醒了醒精神,對著四儿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得了,你下去吧,我進去看看。」說著就抬腳往里走。
里面溫庭玉正蒼白著瞼坐在炕上發呆,見到李順不是陰沈著臉進來,怔了一下,眼睛便紅起來。他抽了抽鼻子,低下了頭,手足無措的想要絞起雙手,可左手又動不了,只留右手不知道往哪放,只一動動的用指甲發狠的掐進了手上的皮膚里。
李順看得心疼起來,走過去坐到炕邊,抓著溫庭玉的手說:「別掐了,那么漂亮的手,我可舍不得你掐坏了。」
溫庭玉听見李順的話,抬眼又仔細看了看他,這才抬手摸著他的臉說:「順哥,我,我從來沒想過要离開你。真的,死都會不走。」他說著咬了咬嘴唇,狠狠心又說:「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肯走。」
李順听著溫庭玉的話,覺得他冰滑得几乎沒有溫度的手摸在自己的臉上,突然想起那天衝進程秋君那屋里的情形。他心底一陣發緊,一下把溫庭玉抱在怀里說:「你說什么傻話?我怎么會不要你?庭玉,你還不明白嗎?我是气你有什么事儿都自己拿主意,這次去林府,你如果跟我商量商量,能出那么大的事儿嗎•你說那天我要是沒及時赶到,只要晚了一盞茶的時候﹍﹍」他越說心越緊,最後竟哽咽了一下,說不下去了。
溫庭玉咬著唇,听著李順的話,抬頭看見李順的眼睛都紅起來,竟是几乎要掉下淚來。他心里難過,又仔細看了看李順,看見他的眉心皺在一起,深刻的刻在眉頭上。他抬手摸了摸,李順比他大三歲,几個月前才過了二十七歲的生日,但如今眉心的皺紋糾結著,竟看起來像三十几歲的人。
他的心痛得似乎呼吸不了,只緊緊的靠在李順怀里,認真考慮起來為什么他總是在為自己愁眉不展。上墳那天,這念頭就在他腦子里閃過,他那時候只認為是李順是因為勉強和他在一起才會如此,再加上那噩夢喚醒了他這么些年人生無趣的感覺,這才選了最激烈的方式結東。
他又想起李順那天衝天的怒火,溫庭玉瑟縮了一下,轉手抓起李順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摩挲著。他仔細想著自己和李順重逢以來的日子,每次他使性子的時候,李順總是忍著順著他。不過是七年前一個誤會而已,他自己覺得自己這么多年可怜,可竟從來沒有為李順想過。他說自己愛他,卻竟是挾愛而驕,這七年自暴自棄而養成的驕縱惡習,一點不差的全用在了李順的身上。
溫庭玉閉上眼睛,輕輕側頭更深的摩挲著李順的手,感覺著那雙手粗糙的感覺。成親那天李順說曾經恨過他,莫說那七年,現在的他也果然是該恨的。溫庭玉有些迷惑起來,他們兩個人之間,到底是誰用情更深些•到底誰才是那個七年沒變過的人•溫庭玉想起自己那天上墳時候說的話,那時候為了讓李順离開的話,那是否才是他的真心話•
溫庭玉閉著眼睛,越想越覺得自己可鄙可憎,這么些年一直支持著他的信念似乎一下坍塌了下去。他越想越迷惑,越想越無措,只緊緊抓著李順的手說:「順哥,你﹍﹍你總說我一意孤行,自私任性,我﹍﹍我果然是這樣的。順哥,我這么多年,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你•」
李順聞言震了一下,這么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听到溫庭王用這么迷惑的口气跟他說話。他嘆了口气,緊緊環著溫庭玉說:「庭玉,你怎么會想那么多•你如果沒喜歡過我,那這么多年算什么•我不過是求你以後做事,不要一意孤行,想著和我說一聲,商量一下就好。庭玉,你現在說到底也不是一個人,怎么就學不會信我•」
溫庭玉一邊听著,眼淚怔怔的就流了下來。雖然他一直想要靠著李順活下去,但從他小時候進了戲班以后,他就習慣了一個人拿主意,而這七年自暴自棄的生活,更是讓他變本加厲的一意孤行。靠著李順,不過是一句讓自己活下去的空話,事到臨頭了,他還是只信他自己。
從李順回來就一直想讓他信任自己,溫庭玉原來以為和李順在一起,便是全心信任他,以為他相信李順能救他出林府就算信任他。他轉過頭,吻著李順的手心說:「順哥,我現在才知道,你到底對我有多好。我﹍﹍我知道了,以後﹍﹍以後我就學著不自己拿主意,你今天說的話,我一定記在心里。」
李順听著溫庭玉的話,這才覺得真正松下心來。他覺得溫庭玉濕潤的嘴唇輕輕的在自己手心里吻著,一下心猿意馬起來,轉手捏著溫庭玉的下巴,低頭纏綿的吻了起來。
倆人吻得都情動起來,但溫庭玉畢竟是沒体力,臉潮紅起來,呼吸也不正常的快著。李順看著溫庭玉的樣子,也不好再吻下去,放開了溫庭王的唇,抱著他一邊平靜欲望一邊說:「對了,庭玉,那程秋君,听說在刑部里被折磨得瘋了。如今玉宏那邊托人要救他出來,咱們還咬著嗎•那人是個偏執的,已然到了那地步,我看要不就算了•」
李順是純屬沒話找話說,溫庭王卻心底下有些微微的不高興。他剛剛才認清楚李順喜歡他的感情恐怕要比他自己的感情來得清楚明白的多。他這輩子求的不就是這個•如今倆人正是情濃時,李順卻又不懂風情,偏偏去提什么程秋君,還轉著彎的替他求情。
溫庭玉咬著嘴唇,雖然知道李順和林玉宏交情不錯,而且自己也沒短什么的救回來了,實在沒必要再去跟那瘋子計較,況且那人說到底也是個可怜的。但他仍是忍不住,只四肢無力的攤在李順怀里說:「他愛怎么樣怎么樣,反正我們倆誰也唱不成了,你做主吧。」
李順一听溫庭玉的話就知道自己說錯了。他聞著溫庭玉話里醋味儿,心里好笑起來,一下抱起溫庭玉,把他放倒在炕上,自己斜倚在一邊,輕輕捏著他的鼻子說:「你聞聞,整個儿煙囪里放醋釅––這酸气都衝天了,那人也值得你吃飛醋。話說回來了,你怎么唱不成了,二爺不是說你過几年還能复出嗎•」
溫庭玉瞪了李順一眼,搖了搖頭把他的手搖下去說:「過几年,我都快二十四了,過几年就該奔三十了,到時候誰還听我唱•我啊,可是要賴你一輩子了。」說著突然想起那件披風來,轉過身看著李順說:「順哥,我還做了件大主意的事儿,你,你听了可不准不高興。」
李順見溫庭玉說的認真,心底下也緊了起來說:「以前的事儿你就直說吧,我哪會真的生你的气?只是以后你可記住了我說的話。」
溫庭玉心底下嘀咕,也不知道誰才對他發了衝天的火,嚇得他在四儿面前一點主意都沒有,臉面全沒了。他低頭撇了會儿嘴才開口說:「我,我做主讓四儿把二小姐那披風送回去了。」
李順一听就笑起來說:「我早知道了,二小姐差人來問過我。反正都一樣,你不送我也要送回去。」說著又湊過去蹭著溫庭玉的鼻子說:「總算知道跟我商量了,你說我獎你點什么好•」說著就側頭吻著溫庭玉的嘴,一下把他抱起來讓他趴在自己身上,伸手解了他的辮子,把他的頭發放下來玩著說:「今儿那宋大人來,你知道帶什么消息給我了•」
溫庭玉輕輕側著,護著自己左肩膀,嘴唇一邊在李順臉上點來點去的玩,一邊問:「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你別賣關子。」說著又輕輕咬著他臉頰。
李順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說:「明儿袁大人請我吃飯,我估摸著是要給我做媒了。」他覺得溫庭玉的身子一僵,嘆了口气把他翻到一邊躺好,自己翻身罩在他身上,手里解開他的褻衣,輕輕揉著溫庭玉的身子,一邊吻下去一邊含糊的說:「跟你說一聲,你也別擔什么無謂的心。做媒歸做媒,我不娶,她一個官家小姐,難不成抬了喜轎硬送到我這門上來嗎•」
溫庭玉被李順吻得渾身火熱的難受,本來想說什么,又想起李順讓他學著信他。他腦子里稍稍轉了一下,又覺得自己半硬的下体被李順含到嘴中。溫庭玉輕輕呻吟起來,心想段云漪的事情,李順總能處理好的。他也來不及想太多,便被身上的感覺奪去了理智,扭著腰要李順進入他。
第二天溫庭玉醒過來的時候,李順已經去了練兵處。他撐著靠起來,覺得左肩上昨天晚上被汗水浸濕的繃帶已經變得乾爽。他轉頭看了一眼,抬手摸了摸才發現是已經換了藥和繃帶。他正迷惑為什么李順替他換了藥他都不知道,想了想才記起來自己昨天晚上体力不支,做了一半便撐不住昏了過去。
他咬了咬嘴唇,以前他身体也不大好,但都鮮少有做不完便昏過去的時候,而昨晚上李順已經是盡量溫柔,而他居然仍是撐不住。溫庭玉心里有些不大好受,心想自己不能唱便已然是要讓李順養了,如今連房事都做不好,這么下去,他到底算是李順的什么•
溫庭玉又想到了晚上李順要去見袁世凱。他仔細想了想,又盤算了半天,終於叫了四儿進來說:「四儿,你去找找常二爺,問問他我大概什么時候能下地。問好了再幫我琢磨一合适的時日,替我約段老板和時老板他們過來。」
四儿應了,轉身正要出去,突然又听溫庭玉叫住他說:「你,你先別幫我約人,單替我問問常二爺我什么時候能下地就成。」說著紅著瞼,叫四儿去端藥進來給他喝。
李順白天瞅了個空去找了常二爺,仔細問了問藥方的事儿。又見時候不早了,匆匆回家換了衣服便坐車去了袁世凱那里。
他到了袁世凱家的時候,袁世凱和他在廳里說了几句北洋一鎮的事。李順正一句句的答話,突然听見袁世凱問他:「李遺山,听說你發過毒誓,一日不將洋人赶出我大清的國土,你便一日不算立業,也不能成家•」
李順正拿著茶杯,听到袁世凱的話,眼睛一眯,垂首坐在椅子上說:「是,這是八年前下官對著戰死的營統發的毒誓。」
袁世凱點了點頭,輕輕敲了敲茶碗說:「若無大清,你這誓言也沒什么可守的吧。李遺山,你說是不是•」
李順心里咯登一聲,他自然知道大清气數將近,但沒想到袁世凱居然敢當著他的面把這話隱約的說了出來。他皺了下眉頭,不知道袁世凱話里的意思,想了想才答道:「這﹍﹍下官讀書不多,大人這么說,下官也覺得有道理。」
袁世凱看著李順,突然呵呵笑起來說:「李遺山,段姓瑞說你憨直,你自己說呢•」
李順更不大明白袁世凱的心思了,他還沒來得及回話,便又听袁世凱說:「你能進謀略處,憨直也憨直不到哪去。李遺山,你是個人才,往後我若能更上一層樓,還真的需要你這樣的人。」
李順听著袁世凱這話里的反味儿,心里明白過來今天這頓鴻門宴,并不止是替他和段云漪做媒,袁世凱是要借段云漪來試探他的忠心。他捏著茶碗隨口應著,心里開始盤算起如今的形勢,知道如果自己若是抵死不娶段云漪,那他以後的路可不單單是一個貶字能概括的。
袁世凱看李順的樣子,冷笑了一下,又把話題扯開,隨口和李順說起一些練兵處的事情。倆人說了一會儿,就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進來說:「大人,菜都做好了。」
袁世凱點了點頭,站起來說:「我听段姓瑞說你愛吃紅燒獅子頭,我家的師傅是從上海來的,手藝可正宗得很。」
李順笑了一下,心知這段云漪是決計不能娶的,其他的事情,不過是見招拆招。他定下心,便跟著袁世凱入了席,他才進那花廳,就見里面搭了個小台子。袁世凱見李順怔了一下,笑著說:「今天就咱們兩個吃飯,多沒意思。我請了四喜班過來,咱們邊看邊吃。」說著便吩咐下去讓後面的人准備。
酒過三巡,袁世凱也不提段云漪,只是讓菜吃飯。台上演的是連環記,正演到小宴,呂布見到紹禪心猿意馬,本該喝到嘴里的一盅酒全潑在了臉上。
李順看到了這出,又听袁世凱說:「李遺山,你倒是比這呂布淡定多了,能對著云漪這么多年也不動心。」他心里更确定了袁世凱今儿這宴席的用意。他心想這么拖下去,誰知道袁世凱又拐彎抹角的暗示什么出來,趁著現在一切還沒磨開,不如由他把話挑明白了。
他捏著酒杯對袁世凱說:「呂布這樣的英雄人物,遺山怎敢相比•袁大人,段小姐冰清玉洁,怎么能和貂禪相提并論•」
袁世凱見李順把話挑明白了,笑了一下也下再跟他繞彎子,只夾了一筷子菜說:「我看你在云漪心里,可比呂布要英雄許多了。李遺山,你何必為了個戲子廢了正統•」
他見李順的臉色一青,便知道了自己所查不假,不禁多打量了李順兩眼。他吃了口菜,等了一下才說:「我膝下無女,云漪就是我最疼的女儿,她認了我當乾爹以後,親我倒多於親近她自己的爹。」袁世凱看著李順,淺酌了口酒又說:「她做我乾女儿這么久,只求我做過一件事,便是求我保住你。李遺山,你自己考慮考慮吧,不過你別忘了,現在你吃的這份正三品的俸祿是誰給的。」
李順苦笑了一下,仰頭把那杯酒喝了下去,趁著一仰頭的時間想了想,終究下了個狠心。他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說:「袁大人,我原本是一心報國,還以為跟了個英雄的大人,早晚能做出一番事業。如今看來,倒是我瞎了眼睛。」
他頓了頓,看著袁世凱陡然青起的臉,深吸了口气繼續說:「袁大人,您既然說過我是人才,我便不學那些文人扭捏謙讓了。我雖然識字不多,可這么些年跟著段總辦,好歹為北洋軍立下過不少戰功。我在天津練了四年的兵,手下沒有吸大煙的,這您也知道。北洋一鎮這一年練成了什么樣,您更是親眼所見。原來這些在您眼里,還不如一個女人重要。況且我要只想功名,娶了二小姐又有什么的•但我曾立下毒誓在先﹍﹍」他微微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也不想耽誤二小姐終身,袁大人,我与二小姐婚事,您若是以前途相挾,那我便要得罪的說一句,我這鎮統之位,做來也沒什么意思!」說著就把隨身的小印解下來放在桌子上。
袁世凱見李順把小印交了出來,眼睛一眯,冷哼了一聲說:「段姓瑞說你治軍嚴謹,我看不過爾爾。李遺山,你不掌北洋一鎮,自有的是人愿意掌,你不要以為我缺了你便不能成事。」他見李順一怔, 的一拍桌子又繼續說:「我問你,北洋的基本軍規是哪六字•」
李順一惊,吸了口气答道:「回大人,是服從、報恩、不党。」
袁世凱冷笑了一聲說:「你倒記得清楚,你入北洋軍便是報段姓瑞的知遇之恩,如今身為鎮統,不服便要辭官。不知報恩,以下犯上,六字軍規,你已經犯了四字,再加上不已將責為己任,你將一鎮將士當作什么?如何能做一鎮表率?!」他見李順被他訓得白了臉,又頓了頓說:「況且我話并未說絕,你不過是揣測我的心思,便自以為是,貿然行事;如此莽漢行徑,怎么當得起大事!」
李順一听,心里苦笑了一下。這就是做人下屬的難處,話都讓袁世凱說了,他哪敢說是袁世凱先拿前途做要脅的,真說出來,他這激將不成反真成辭官了。他垂頭抱拳想了想,回話說:「大人教訓的是,這軍法如山,我犯了也沒什么好辯解的。但大人既然明理,那我有句話不吐不快。大人,二小姐對遺山的知遇之恩不敢忘,但我早便抱定永不成家的念頭,今生是不可能娶任何一個女人,還望大人成全。」
袁世凱見李順是死活都不愿意娶段云漪,微微怔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李順半天,冷哼一聲說:「李遺山,云漪有什么不好•這求親的人都快踏破了段姓瑞他們家門檻了,偏偏這孩子看不開。」他頓了頓又說:「況且,你身為統帥卻無內助不說,還專寵男旦,為了溫庭玉那樣的戲子做出以下犯上的行徑來。你倒說說,你如此腐敗,以後叫我如何用你•」
李順听袁世凱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說出來,心里暗嘆了口气,知道事已至此,也沒什么轉圜的余地了。他沉聲說:「袁大人,我進北洋軍,從開始便是為了報恩,先是戰死的營統,後是段總辦。我這人鹵莽,其他的不知道,但總算知道一個義字是無論如何都要講的。」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大人,庭玉對我是情深義重,甘愿出生入死。他雖是個戲子,但對我來說,是夫人一樣的人物。這雖不合世理,但除了他,我也不想要其他的人。大人,如果二小姐嫁入鎮統府,我也不會真拿她當夫人來看,平白耽誤了小姐的青春。」
李順抬頭看了眼袁世凱,見他眉頭越皺越緊,也知道自己這話是過於駭人听聞。但他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也停不下來,乾脆一連串的說:「我李順好男風,這也不是什么秘密,一鎮全軍上下都知道。況且將士早知我和庭玉并非專寵男旦如此腐敗,我也從來沒有因為庭玉而廢了公事。即便有道學先生非議,全軍上下也無人敢因此而不服管教。袁大人,我話已至此,絕無隱瞞。您若仍是一意相逼,硬要我娶二小姐,遺山除了辭宮的确是無路可走,還望大人成全我這點義气。」
他一番話說完,也不抬頭看袁世凱,只垂頭抱拳,等著袁世凱說話。他立了良久,不听袁世凱回音,只當袁世凱是真的要成全他了。他心里嘆了口气,正要告退,突然听袁世凱說:「都愣著干什么•給我唱起來!」說著又對旁邊的人說:「今天晚上說的話,誰也不許漏出去半個字!否則休怪我無情!」
他轉頭又呵呵笑著拍了拍李順的肩說:「身為鎮統,小印怎么能离身•遺山,我念你初犯,以后別讓我逮到了。」說著就把那印塞到了李順的手里,讓他坐下繼續吃飯。
等李順走了,袁世凱坐在書房看了會儿文書,這才叫過外面伺候的管家說:「你差人現在去總辦府,告訴云漪,李遺山并非良人,她才二十歲,我還想再留她兩年,回頭慢慢替她挑個好夫婿。」
段云漪听到袁世凱傳來的話,几乎是五雷轟頂,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玩意儿。她怎么也想不到,連袁世凱出面都不能成全了她和李順。她想來想去,又看到了旁邊那四儿送回來的披風,一腔的恨都出在了溫庭玉的身上。若這世上沒有溫庭玉那妖孽,她怎么會下賤丟臉至此。
她一下拿起那披風,拿著剪刀,只當那披風是溫庭玉,胡亂的扎下去。段云漪正气得胡言亂語,突然听見下首有人說:「二小姐,您是不是想溫庭玉死•」
溫庭玉從李順換了衣服离開了家以後就靠在窗邊的被子上入定了一樣的發呆。袁世凱他見過一兩次,是個比林玉堂還深沉霸道的人物。如今他要開口替李順做媒,那必定要比和上次見段姓瑞來的凶險得多,絕不會容李順說個不字。
他越想越恨自己為什么每次都身子不好,放李順一個人去面對,越想越怕李順脾气起來和袁世凱鬧翻,自毀前程。今時不比往日,如果放以前他不怕,可如今他的身子是個累贅,沉沉的綴在李順的身上。
李順一回府就听說了溫庭玉從他走了以後就開始發呆,連藥都不吃。他一下急起來,緊著走了几步回到屋于里。溫庭玉正靠在窗邊發呆,轉眼見到李順進來,張嘴還沒說話,眼睛就紅起來,一連串的掉下淚來。
李順被溫庭玉莫名其妙的一哭,倒哭得手足無措起來,坐到他身邊抱著他說:「好好的,哭什么•別哭坏了身子。」
溫庭玉這一哭,眼淚便收不住,只緊緊抱著李順,咬著嘴唇埋在他怀里。李順向來對溫庭玉的眼淚沒辦法,只能抱著他,又叫人去准備飯菜和藥。
溫庭玉哭了半天才穩定下來,李順看了看自己一塌糊涂的衣服,替溫庭玉擦了眼淚,一邊脫著衣服一邊說:「庭玉,你老實告訴我,又出什么事儿了•你可別又自己拿主意。」
溫庭玉知道自己哭得莫名其妙之极,他抬手要替李順解衣服,偏一只手怎么也用不上勁,只能坐在一邊手足無措的說:「什么事儿都沒有﹍﹍」他見李順嘆了口气的樣子,急著解釋說:「真的,真什么事儿都沒,我只是﹍﹍只是想了一個晚上,怕你和袁大人鬧翻了。順哥,你和袁大人,到底說得怎么樣了•」他說著又拉著李順的手說:「順哥,你,你別擔心我的身子,我什么日子都能過的,絕不會成你的累贅。」
李順見溫庭玉急得六神無主的樣子,倒笑了起來,摸了摸他哭的紅腫的眼睛,又勾著他的下巴吻了–會儿,才摟著他說:「你哪天才能改了這多心的毛病,放心吧,袁大人是個明理的,我不娶,他自然不會勉強我。」他低頭勾畫著溫庭玉的臉龐說:「庭玉,你就算身子再不好,也不是我的累贅知道嗎•別老自己貶著自己。」他頓了頓又緊緊摟著溫庭玉說:「況且沒你,我也不知道怎么活,庭玉,你千万別离開我。」
溫庭玉被李順緊緊的抱住,几乎抱得喘不上气來。他閉上眼睛,知道這頓飯必定是吃得凶險。他抽了抽鼻子,把又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眨回去,笑著說:「順哥,你又不是沒听到我昨天的話,我怎么會离開你•赶我我都不走的。」說著又賴著說:「你吃完了,我還沒吃呢,餓死了,你去叫廚房快點好不好•」
李順听溫庭玉突然叫著要吃東西,楞了一下,「嘖」了一聲說:「你看看你,變臉比翻書還快,我怎么娶了你這么個難伺候的回來。」說著把他放到一邊便要出去替他催。溫庭玉見李順寬了心,只嘿嘿笑著,突然又想起來自己的計畫,轉手拉回李順,靠在他怀里細細商量了起來。
剛過完年,林家才做完七七沒几日,林玉堂就星夜赶回了北京。他回來也沒聲張,只有林瑞和林玉笙兩個人知道。進家門的時候已經半夜了,林玉堂坐在廳里,听著林瑞給他報這些天的事儿。
七七和這個年過的都平安,林雅月出嫁的事儿也籌備的差不多了。林玉堂又問了几句鋪子上的事儿,這才話鋒一轉,問起了溫庭玉。
林玉笙一提起這事就覺得窩火,林玉堂听了倒不動聲色,只坐在椅子上轉著扳指說:「這倆人還挺有默契。得了,吃一塹長一智,你以後也學著精明點,別被人一騙一個准儿。雅月的膽子也不小,不過都是要嫁的人了,這事儿就別責怪她了。還有,你也該想想那孫小三是咱們家養大的,你養了他那么久還不知道他的忠心•再說咱們林家要怕這個,雅琳敢在南方干那么大膽的事儿嗎•」他頓了頓又說:「對了,那程秋君現在怎么樣了•」
林瑞在下面答著說:「三爺花了五千兩銀子把他保了出來,如今養在西城那邊的四合院里,我問過那邊伺候的,說是精神是快養回來了。」
林玉堂點了點頭說:「玉宏一個月有几日往那邊跑•」
林瑞躬身說:「三爺一個月倒有二十多天是住那邊的。」
林玉堂冷哼了一下說:「自己媳婦儿大著肚子,不知道回家陪陪,倒成天去顧念那么個瘋子。」他頓了頓又說:「你回頭找人給程秋君下一記猛藥,毀了他的嗓子。然后告訴他,就說我說的,這次多虧沒事,這是略施薄懲。讓他以后定心跟著三爺,以后別再動什么歪主意,服侍好了三爺,常勸著他回家,否則別怪我不給玉宏面子。」
林玉堂喝了口茶,稍梢頓了–會儿又說:「玉笙,我上次讓你安插玉宏進一鎮的事儿怎么樣了•」
林玉笙皺起眉頭說:「袁世凱一直拖著,不過我听說,他打算把玉宏派去山東。」
「什么•」林玉堂猛的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放,站起來說:「這只老狐狸!」他來來回回的走了几步,冷冷的哼了一聲說:「玉宏不能离開北京,還讓他在馮國璋手下待著。你回頭在馮國璋那活動活動,讓他把廣東那個協統慢慢的升上去。」
林玉堂見林玉笙應了,又見他的确是累得快脫形,揮揮手讓他和林瑞都回去睡覺。自己坐回到椅子上,手里轉著扳指,眉頭皺起來想著林家的路。林玉笙和林玉宏一個不夠精明,一個根本是繡花枕頭,林玉笙是他和他爹安插進朝廷的鉤,讓他家從民商搖身一變成了官商,穩賺清廷的銀兩。而林玉宏則是他看准了清廷不穩,而袁世凱這人的野心絕不止當個北洋大臣那么簡單,早晚會反。他安插一個自己人進北洋軍,也能在以後的亂世里保住林家。
如今唯一讓他安慰的,除了林雅月終於安心嫁給了張灝淵,就是這次在南方發現林雅琳是他唯一能放心的,以一個女流之身在南方主持家業并暗中資助革命党。天下將亂,他們只要能在手里掌上一點兵權,就能保證以後林家的富貴。
林玉堂心里嘆了口气,也知道袁世凱不讓他安插林玉宏進北洋一鎮,除了是亮出保李順的姿態,還有就是林玉宏的确是個繡花枕頭,不會因為自己按了大量的資金進北洋便把這么重要的權放給林玉宏。
而他這么急於把林玉宏調入北洋一鎮,袁世凱必然有所警覺,要調林玉宏去山東便是個警告。林玉堂嘆了口气,好在北洋下屬的三家兵工厂,有一家就是他投的錢,他供著軍需,雖然不比實捏軍權,但也足夠讓袁世凱倚重他林家了。
林玉堂閉上眼,靠在椅子上,他怎么會不知道袁世凱絕不會讓林玉宏分李順的權•他一開始就應該調廣東那個協統的,握住了廣東的兵力,再加上張灝淵的勢力,他林家就算在北京混不下去,南方還有穩固的根基。如今恐怕就沒那么簡單了,他要重新取得袁世凱的信任,否則恐怕林玉宏會被袁世凱越架越空。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溫庭玉。
他從來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嫉妒其他男人,李順輕易就得到了他追求了七年的心,而且是溫庭玉自己送過去的。在南方的時候,他讓林瑞買通鎮統府的下人,傳過來的信儿都讓他惊异不已。
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眼前浮起了溫庭玉的樣子。在他知道溫庭玉是死心塌地的跟了李順的時候,林玉堂就知道,他和溫庭玉之間,到底是他自己陷得更深些,深到他不想以後沒有溫庭玉相伴。
林玉堂嘆了口气,他一向自恃瀟洒,不想卻為溫庭玉做出他向來厭惡的事情。可是,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放手。他活了三十七年,只有這么一個溫庭玉讓他強烈的想要留住。他眯起眼睛,從溫庭玉想到了文秀和自己儿子。林玉堂看著黑漆漆的門口,終究站起來,向自己的院子走了過去。
二十五
宣統二年龍抬頭的時候,林雅月跟著張灝淵回到了北京城。湖廣總督年前的時候過的身,朝廷雖是搖搖欲墜,但一切的升降調令還是照舊而來。張灝淵隨父在湖廣執政,甚得民心,這次便順理成章的進京接過湖廣總督的位置。
林雅月打出嫁以後頭次回北京,林家兄弟便把她留在林府里住著。這日正跟她正和文秀說著体己話儿,听著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門帘儿一挑,便是林玉堂走了進來。
林玉堂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林雅月一見便知道他是進了家門就往自己住的地方過來看她。她眼圈一紅,叫了聲『哥』,眼淚就連串的掉了下來。
林玉堂看林雅月哭,自己眼圈也有些發紅,他走過去摸了摸林雅月的頭說:「甭哭了,你都是湖廣總督的夫人了,怎么還跟小孩子似的。回頭讓人知道你見著哥哥就哭,還當你跟張府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轉頭看著文秀坐在旁邊跟著擦眼淚,眉頭一皺說:「嘖,你還跟著招人,宇飛呢•」
文秀震了一下,低頭擦了擦眼淚,啞著嗓子說:「他一早被趙夫子帶到后花園練騎射去了,這才出去了一個多時辰。」
林玉堂點了點頭,又轉頭見林雅月哭得差不多了,笑著說:「對了,雅月,今儿是灝淵接旨的日子吧,快下朝的時候了,你還不回驛館里等他去•」
林雅月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剛宮里的嚴公公過來說,皇上要留他吃飯,說是且回不來呢。再說了,我昨儿跟他說過,讓他下了朝直接來這儿,我今儿要在娘家辦堂會,給灝淵賀賀。哥,嫂子可是答應了。你同意不•」
林玉堂揮了揮衣服坐在旁邊說:「我說前面怎么正搭台子呢•辦吧,家里也有陣子沒辦堂會了。請的哪個班子•」
林雅月一邊把帕子收回到怀里一邊說:「隆福班,我听林瑞說你投了錢在那班子里•哥,你還不知道他心里﹍﹍」
林雅月話還沒說完,林玉堂就站起來說:「咱們家辦堂會辦的多,投個戲班子以後也方便,我回去換衣服,文秀,你陪雅月好好說說話。」說著就走了出去。
林雅月看著林王堂走了出去,咬了咬嘴唇,轉頭對文秀說:「嫂子,你也不管管我哥。」
文秀楞了一下,垂下眼輕輕的說:「男人在外面的事儿,女人哪能多嘴。況且那個人,在玉堂心里和別人不一樣。」
林雅月听文秀淡淡帶著些苦澀的話,眉頭一豎便說:「嫂子,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女人怎么管不到•灝淵要是在外面養了人,看我不拆他骨頭的。」她頓了頓又說:「況且那人心里哪有我哥的位子•嫂子,你一直知道我那點心事儿,要不是當年知道他的心里只有那個鎮統,我哪會死心嫁給灝淵•你平日勸著點我哥,叫他別那么固執。」
文秀抬頭看著林雅月,好一會儿才低頭柔聲說:「男人在外面做的事儿,女人不能插嘴。況且,玉堂向來有自己的主意。雅月,妹夫疼你,這是你的運气。女人該守的禮總要守著,過了,男人不會總忍著的。」她拿起手邊的繡花繃子,一邊繡著上面的牡丹一邊說:「你難道真不知道紫鳳是怎么被你哥休出家門的嗎•我那時候不過多了句嘴,若不是有孩子,恐怕也被你哥休出去了,如今你讓我勸,從哪勸起呢•」
林雅月看著平靜的低頭繡花的文秀,頭一次听到她這個溫柔內斂的嫂子抱怨林玉堂。紫鳳是几年前被休出去的,底下的丫頭說過,是因為這個跋扈姨奶奶去過朝陽門那院子,被林玉堂一怒之下給休了出去。她那時候痴戀溫庭玉,自然這話听了也當沒听過,現在想來,她哥和溫庭玉之間的曖昧,連瞎子都看的出來,只有她不肯抬頭看看,一門心思的只當那些都是無聊的傳言而已。
林雅月看著繡花繃子上那朵嬌艷欲滴的牡丹,咬了咬唇繼續說:「文秀,你愛我哥嗎•」她沒等文秀抬起頭來又自顧自的說:「灝淵是留洋回來的,我這些年跟他學了不少洋人的思想。文秀,我哥他不愛你,他和以前的我一樣,愛上了那人。我﹍﹍」
她話還沒說完,就听文秀輕輕的說:「玉堂是個顧家的男人,我能嫁到林府是福气。」她抬起頭來,溫柔的看著林雅月說:「你和灝淵年紀都還小,等再過兩年,自然會明白我的話。」說著听見旁邊的自鳴鐘打響了時辰,便站起身說:「時候不早了,我去廚房看看,昨儿下午前院儿里的玉蘭開了,我讓他們摘了花做了酥炸玉蘭片,你以前是最愛吃的。」
林雅月看著文秀站起來,她是個話急的,咬了咬嘴唇張口又問:「嫂子,你就真不在乎•還有,他﹍﹍他今儿會過來嗎•」
文秀轉身看了看林雅月,見她有些嬌羞的垂下眼,嘆了口气,拉著林雅月的手又坐下來說:「今儿不過來了吧,听說前兩天同仁堂的常二爺診斷出來,說是再也不能唱了。鎮統府的人說他那時候就厥過去了,這兩日大概是在家養著,下不得床呢。」
林雅月一听就急著拉著文秀的手說:「他現在身体怎么樣•怎么會唱不了了•我跟南方的時候還打听著說他三月就要复出了。要不我怎么會急著跟灝淵過北京﹍﹍」她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惊覺自己的話說的太多。倒是文秀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說:「這話在我跟前說沒關系,以後這話急的毛病可要改改。雅月,你是嫁了人的人,現在又是湖廣總督的夫人,嫁人的時候我就囑咐過你:心里不能再想其他人了,你就是不听我的。」
林雅月垂下眼說:「我早就不想著他了,那人是個絕情的,話都說得那么狠了﹍﹍但我怎么能說忘就忘了他。嫂子,他不能唱的事儿,我哥知道了嗎•」
文秀點了點頭說:「你和玉堂到底是親兄妹﹍﹍」她有些寂寥的頓了一下又說:「他現下估計正听林瑞的回話呢。」說著抬眼看了眼林雅月,見她欲言又止的,嘆了口气,乾脆把話都在這小姑的面前說出來:「那人﹍﹍是玉堂在意的,我也一直從林瑞那留意著這事儿。外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傳的,其實那人從你嫁了以後,身子骨就沒好過。調養了兩年都沒什么起色。听說二爺的診他血虛气弱,心气不固,恐怕是再也提不起中气唱戲了。」
「二爺的診斷是心气不固,血虛气弱﹍﹍」林瑞站在小廳里,躬身向林玉堂報著溫庭王最近的情形。他話還沒說完,林玉堂就揮了揮手打斷了他說:「得了,我知道了,來來回回就不出這兩句。對了,我上次讓你送的東西,送過去沒•」
林瑞在底下回著說:「又給送回來了,說是他病死了也不吃林府送去的東西。」
林玉堂皺起眉頭冷哼了一聲說:「你听听他這話說的。我上赶著給他藥,他這話說的倒像我跟他不共戴天似的。再說,我不是說過給那個四儿的?你倒是怎么辦的事儿?」
林瑞有些委屈說:「回老爺的話,四儿和納蘭提督去東北了,上個月納蘭不是請辭回東北丁憂嗎•月初的時候准了,那鹿茸到我手上的時候,他們已經出京了。那個新上去的本是我安排的人,但不知怎么就被看了出來,跟著鹿茸一起被送了回來。」
林玉堂一听,哼的冷笑了兩聲,停了一陣又哈哈大笑起來。他見林瑞在底下誠惶誠恐的不知道怎么辦好,便一邊笑一邊說:「溫庭玉這人的心肝剔透著呢,你當他真不知道以前那些藥是我的•這次四儿走了,他不能唱了,你又插了人在他身邊,我說他是被气的,要不怎么說話那么毒•」
他想了想又說:「以後你都甭送藥過去了,咱好好的受那份儿閑气的。你去把玉笙和玉宏都叫過來,把旁邊的人都遣遠著點,我有話跟他們說。」
林瑞應了,轉身走出去,林玉堂坐在椅子上,想想又笑了起來。他這兩年真是把自己的熱臉蛋沒命的往溫庭玉那冷屁股上貼,偏是溫庭玉越不肯搭理他,他就越欲罷不能的不想收手。這事儿在北京都傳遍了,好的坏的,說他什么的都有。
林玉堂倒也不在乎這個,反正情場的事儿上,他的名聲早就是爛透的。總之商場上沒人敢不敬他,林家的聲望也不會為了這點事儿就墜了。
他抬手擦了擦臉,讓自己的心思從溫庭玉身上扯回來。他坐在椅子上轉著自己那扳指,直到林玉笙和林玉宏都進來了,才起身走到門前,把門仔細關上說:「今儿的話,你們听過了以後,誰也不准漏半句出去。」
林玉堂見倆人點頭,這才沉聲說:「雅琳那邊傳來的消息,袁世凱已經和革命党暗通款曲,這几年就要反了。」
林玉笙听了以後倒不動聲色,他這兩年一直屬立憲派的,立憲派人多有反去革命党的,他早就嗅出不對來。而林玉宏則急著說:「不可能,袁大人不是在塘沽休養嗎•怎么會起反心•」
林玉堂冷笑了一聲說:「你當袁世凱真能在塘沽那養他那雙腳•這北京沒他,他照樣能跟革命党合作著暗殺載 。」
林玉笙點了點頭說:「原來喻寄云是袁世凱的人帶進北京。怪不得這几日怎么都查不出那照相館後面撐腰的人。」
林玉堂看林玉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玉笙,變精明了。」轉頭又對林玉宏說:「知道那照相館後面撐腰的人是誰嗎•哼,說到底還是咱們的老相識了。」
原來元月的時候,有個叫喻寄云的人在甘水橋下埋了炸藥,企圖炸死攝政慶親王載 。結果被警衛隊長發現泥土顏色不對,不但發現了炸藥,還查出了喻寄云這個人,知道他在北京是在新開的照相館當攝影師的。之後順藤摸瓜,又提出了黃复胜和汪昭明等人,可這些人都是新進北京,而那照相館背后的撐腰之人,卻是怎么查也查不出來。
說來湊巧,這次的事情雖然計畫不算周詳,但喻寄云卻曾經請過林雅琳那邊的資助,他也說過在北京自然行大人物為他們周旋,是以才未經周詳計畫便實行暗殺。
林玉堂在路上就接到了林雅琳的密發的電報,仔細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林雅琳中間提到了一個人名,卻讓他大吃一惊。
「沒想到吧,北洋一鎮練好以後,李遺山便頻繁放外差。我一直以為是祟德那跳梁小丑排擠的,原來里面還另有隱情。」林玉堂冷笑的轉著手里的扳指說:「雅琳查出來了,李順和革命党副書記高寶貴是舊識,兩年前放的革命党里就有他。想不到袁世凱這招行得這么隱蔽,連段棋瑞都瞞了過去。這李順,上次私放亂党,這回私通亂党!哼!他的瞻子可真不小!」說著用力拍了下桌子。
林玉笙听到拍桌子的聲音,低頭想了想,抬頭對林玉堂說:「大哥,你可絕對不能把這事儿捅出去。」
林玉堂抬眼看了下林玉笙,用力一拍桌子說:「你難不成真以為我會為了一個戲子坏了大事?!」說著猛的站起身,走到門前,又停了來說:「玉宏,如果再有鎮壓的事情,你不能再去,乖乖的給我待在馮國璋身邊。玉笙,你這些日子也在朝里走動走動,盡量替袁世凱說說話。」他見林玉笙面有難色,冷笑了一聲說:「就算袁世凱真倒台了,載 也不會信漢人,咱們是騎虎難下。玉笙,這出戲你給我唱好了,也甭怕得罪載 。他背後不過是他那皇帝儿子而已。我看事到如今,袁世凱早晚會回來,不然你以為李順干嘛跟革命党眉來眼去的•」林玉堂冷冷的說,「如今的革命党已成气候,等他們鬧得載 不得不把袁世凱請回來,清廷的气數就﹍﹍哼!」說著就走了出去。」
只有留下的林玉宏還是摸不到頭腦,楞楞的看著林玉笙說:「哥平日不是最嫉恨遺山的•如今能整倒他,怎么倒手下留情了•」
林玉笙看了看林玉宏,跺了下腳說:「怎么你這兩年一點都沒長大!我告訴你,從讓你進練兵處那一天起,咱林家就是把這一寶壓在了袁世凱身上。如今袁世凱是把謀反大計壓在了李遺山的身上。咱們要是坏了他,那就是坏了袁世凱的大計,也就是坏了咱們林家的大計。大哥能為了和人搶一個戲子連林家的將來都不要了嗎•」
他說著突然又想起來什么,匆匆的又叮囑了林玉宏兩句,轉身往門外追過去。
林雅琳的消息一點都沒錯,李順的确是奉了袁世凱的密令,几次去外地,都是為了和高寶貴見面。而暗殺集團栖身的那個照相館,便是袁世凱著他開的。載 和袁世凱在朝中各執滿漢人的牛耳,但自從宣統帝正式登基后,攝政王的地位逐漸穩固,竟硬以体恤之名將袁世凱罷官去塘沽專心養腳病。
如今袁世凱看著是倒台了,可慶親王的心眼小,偏是不信漢人。袁世凱一走便慢慢排擠北洋那些漢人統領。李順握著北洋一鎮這么重的兵,自然是首當其衝被調的。袁世凱下台沒出三個月,李順也被升到了兵部做了個悠閑侍郎,而原本的北洋一鎮和保定大營合并,升了一個正黃旗的滿人頭目崇德當提督。
朝廷玩了這么一手,立刻把原本練的好好的北洋一鎮給攪和的一塌糊涂。原本見袁世凱下台還拿不定主意的漢人統領,大多也私心里對清廷絕了念頭,一心效忠袁世凱。袁世凱如今不在朝廷里做官,可效忠他的人,竟比以前還多得多。
可他如今終究是個布衣,不在朝廷中,怎么說都不安穩。於是袁世凱便著李順暗中和革命党合作,說服喻寄云他們把原本定好的目標––兩江總督端芳給改成了載 。
事情最後是敗露了,可李順行事小心,再加上袁世凱在背後暗中遮掩,竟是誰都查不出來暗殺集團背後的支持者。若林雅琳不是潛心經營,暗中支持了革命党多次的起義,又湊巧和喻寄云是相識,林玉堂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晴。
暗殺當日李順就藉口出京,直到二月初二一切都落定才回到北京。他早就接到了嚴吉的信,知道了常二爺的診斷,袁世凱才松口讓他回來,他便連夜回京,生怕溫庭玉一時想不開,再生出什么事端。
誰知一進家門,倒是不見了溫庭玉的影子,他站在屋子里還沒回過神,後面嚴吉一溜小跑的跑進來說:「爺,今天林府請堂會,請的是二爺的班子,前儿才定的,可巧段老板才去了上海,單留了時老板一個人跟京里,二爺說時老板一個人恐怕是照應不過來。您也不傳個話說您今儿要回來,您看這時辰赶的,他前腳才去林府,您後腳就進了大門。」
李順一听眉毛都皺起來了,轉頭問道:「有人跟著嗎•」
嚴吉在底下答道:「還是平時那几個,王漢和馬云是貼身跟的,鄒大赶的車。其余的都是暗中吊著的。」
李順點點頭說:「你叫人過去跟他說我回來了,叫他赶緊著回來,那邊缺他那么個病秧子嗎•」說著松活松活筋骨,便走到一邊洗臉換衣服。
嚴吉應了,轉頭叫人去林府找溫庭玉,跟著又把這段時間李順不在積下來的事情一一報了,末了又說:「爺,王副將過來說,如今滿人越來越橫,底下的兄弟快憋不住火了,問您什么時候回來重掌一鎮•還有,崇德提督勾掉了小操的規矩,他不敢不從,可下面的人無所事事,据說已經揪出了几個重新抽上大煙的了。」
李順坐在桌子前,听著嚴吉的話,靠在椅子背上想了想才說:「北洋一鎮的軍規是袁大人訂的,崇德說要改,按規矩也得先請示兵部,哪能私自做主。你告訴王慕卿,讓他照原來的規矩做,逐日小操絕不能坏,更不能抽上大煙。至於其他的,告訴他們,小不忍則亂大謀,都給我記清楚了。」說著又交代了几件袁世凱吩咐的事情叫嚴吉去辦,這才坐回到書桌前看這些日子積下的公文,等著溫庭玉回來。
一直過了快兩個時辰,李順見外面的天已經擦黑,心里正沒底,這才听見外面有人喊:「二爺,您可回來了!」
溫庭玉一推門就看到李順正坐在東首的書桌邊上,頭都不抬的看公文。他咬了咬嘴唇,走到李順身邊,從桌邊拿起火摺子,一邊點著蜡燭一邊說:「天都暗了,你也不知道點燈,下次叫身邊的人警醒著些,你如今雖然是侍郎,但終究是武將,熬坏了眼睛可不得了的。」
李順頭也不抬,點了點頭,也不看他,只自顧自的看公文。溫庭玉知道這是生气了,點好了蜡燭站在桌邊,手足無措的說:「今儿﹍﹍那張灝淵和我是舊識,他是新上任的湖廣總督,你不是說事儿快了,我想著咱們就算不和其他的人往來,這張灝淵都是個值得結交的。所以我等著他來了,說了陣話才回來。」
李順隨意點點頭,仍是不抬頭說:「我上次去廣州的時候見過張灝淵,他是留洋的維新派,怎么瞧得起我這樣出身的武將。你怎么就是不死心﹍﹍」他嘆了口气,抬眼看了看溫庭玉的蒼白沒血色的臉,終究狠不下心來說他。他伸手摟著溫庭玉的身子,輕輕靠在他小腹上說:「不說這個,你以後別老替我操心。二爺﹍﹍」他心抽痛了一下,頓了頓才說:「二爺的診斷我都知道了,以後你收心在家待著,那個戲班子,咱不是投大股的嗎•你身子不好,平日的堂會,能不操心就別操心了。」
溫庭玉咬著嘴唇,冰涼的手拂著李順的脖子說:「今儿是人手緊了,我總不能看著沒人主持,再說梅師傅一直是看我的面子才肯出來的,我總不好不出面,還有新上的那几個孩子,也都是我帶出來的,今天第一次露面儿就上那么大個堂會,正山不在,光靠小云一個人,上下怎么打點得過來•」2B1F00B5彈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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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順拉過溫庭玉的手,抱在手心里捂著說:「我看你這身子,就是成天操心才好不了。心气不固,血虛气弱,來來去去就著兩句詞儿,說了有兩年,最後還是好不了。」
溫庭玉低下頭,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子是積勞成疾才好不了。可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太多,哪能讓他安心在床上靜養•況且他知道為了自己,李順在北京雖不是孤掌難鳴,但樹敵也不少,袁世凱一倒台,李順又被調离北洋一鎮和練兵處,驀然成了一個被人排擠的兵部侍郎。
溫庭玉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憂心,如今朝廷連袁世凱都能說罷就罷,李順一個兵部侍郎又算什么?他思來想去,終究還是不管自己的身子,只求著李順讓他和段正山,時小云–起辦了個戲班。
開班一來是為了消息靈通,二來李順被調离鎮統之位後,雖說俸祿加了,可真正那些說不出來的收入可減的八九不离十。就算把府里的閑人該遣的遣該打發的打發了,他平日吃的藥也有以前的積蓄支撐,但倆人總不能坐吃山空,開個班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也算是為以後留個後路。
好在溫庭玉就算不唱,正正經經的開班,他當年的人脈還是不容小瞰。雖說林玉堂中間插了一腳進來讓他始料不及,可畢竟有了林大老板的名聲,隆福班可真是如日中天,一時在北京城里風頭無二。再加上李順不多久又得了袁世凱的重任,倆人算是無惊無險的在北京城里安頓了下來。
可种什么因就結什么果,外補抵不住內憂,溫庭玉算盡了机關,也把自己的身体算到了頭。他雖早就心知自己的气虛,恐怕中气是再也提不起來。可那時候真讓他厥過去的,還是常二爺低聲告訴他的後半句––照這么憂心下去,不管吃什么藥,他都是活不過三十五歲的。
李順看著溫庭玉低頭不答話,細長晶瑩的脖子邊隱隱透出青紫色的青筋。他突然想起常二爺方才說的話,只覺得溫庭玉冰涼的手一直冰到他的心里去,凍得他從心底微微的打起顫來。
「庭玉,你今年多大了•」溫庭玉突然听得李順顫聲問他,心里一惊,抬頭便對上了李順赤紅的眼睛。他心里一抖,低頭扯出個笑來說:「年前才過二十六的生日,你不是還送了我一對儿驅邪的玉墜儿•怎么忒沒記性的。」
「二十六,那還有九年﹍﹍」李順嘴唇發青的直抖,突然捏著溫庭玉的手說:「庭玉,我赶明儿就辭官。咱們,咱們去個沒人的地方,要不就西郊山里那院子•過去守著咱娘。你放心,你走了,我一定跟著你﹍﹍」他還沒說完,就被溫庭玉柔軟的手給捂住了嘴說:「順哥,你去見過二爺了•還是二爺過來了•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我跟你說,不吉利的話,說出來就成真了。」他咬了下唇又說:「再說,不是還有九年呢嗎•九年,多長的日子,不定出什么事儿呢。況且,二爺給我的診斷,哪次都是說的重嚇唬著我,指不定我好好將養著,過兩年就能活過五十,再過兩年就能過人瑞呢。」
李順看著溫庭玉的眼睛,重重的嘆了口气,一把把溫庭玉抱到膝上坐著說:「你要真有好好將養這心,那從今儿開始,我就不准你出這個院門,也不准你打听外面的事儿。剛我請二爺過來,他什么都跟我說了,心气不固就是因為你成天操心。庭玉,你知道嗎•只要說到你的病,你次次都是在我面前強笑,現在這表情,比哭還讓人難受。」
溫庭玉挪上自己的臉,這才發現硬梆梆的,嘴角繃得直生疼,他捂著臉轉過頭說:「你為什么一直不告訴我•偏要看我這副裝模作樣的樣子,還跟著我一起笑•」
李順拉過溫庭玉的手說:「我告訴了你,恐怕你會更傷心。」他摸了摸溫庭玉的頭發,把他的按到自己的肩膀上說:「庭玉,我剛才問過二爺。你現在只要不累心,如今還有一線生机。可要是過了三十再調養,那就沒希望了。」他扶起溫庭玉的身子說:「你別去管那戲班子了,也別管我的事情,更別管外面的事情,靜靜的養身子。回頭這邊的事情都了結了,咱們出北京,給你找個好地方頤養天年。」
溫庭玉咬了咬嘴唇,出神的看了一陣李順說:「頤養天年﹍﹍這世道,哪能頤養天年呢•順哥,那事儿敗露的時候我就想過了,等袁大人回來,他一坐穩,恐怕就是咱們的盡頭了。到時候咱們該怎么辦•」
李順看著溫庭玉,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說:「你就是操心﹍﹍」他從桌上的匣子里拿出了几張紙說:「還記得上次說大師兄在香港開牙行的事情嗎•已經開張了,我投了五万兩,占了大頭。你把這股票收好了,好歹是條後路。」
溫庭玉接過股票,盯著上面的浮水印花紋,嘆了口气說:「股東就你和大師兄嗎•但愿這真是條後路。」說著又靠在李順怀里又說:「對了,順哥,這院子里的人,我早就想跟你說了﹍﹍」
他還沒說完,就听李順打斷他的話說:「庭玉,不許胡說,大師兄絕不會害我。至於家里這些人,我也有些底。」
溫庭玉先被李順這么一打岔,心里就不大高興,又听著李順把家里那些人的底細一一戳出來。他輕輕咬著嘴唇,不甘心的說:「你知道也不告訴我,我這壽折的可真冤。」
李順听溫庭玉抱怨,只嘆了口气說:「你哪冤,最精明的就是你了。我這點底儿都是四儿給的。他出北京以後來找過我一次,說是嚴吉也不大可靠,只把家里的事情都一一跟我說了。庭玉,家里的事情,果然都是你在操心著。你啊﹍﹍怎么總是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溫庭玉閉上眼睛,靠在李順怀里說:「你成天忙那些外面的事儿還忙不過來,哪有閑功夫管家里的事儿。我好歹是﹍﹍」他說著臉又微微紅了起來,「是嫁了你的,你說家里我做主,我怎么也得有個做主的樣是不是•家里其他那些人都好辦,只那個嚴吉,我總覺得他不大可靠,可最近他行事規規矩矩,我也說不上哪不可靠來。」
李順听得心都揪起來,皺著眉頭說:「嚴吉這人向來貪心,怎么可能規規炬炬的•你小心著點他,可惜我用的到他的地方太多,也不能說赶就赶。」他看著溫庭玉,見他臉頰微微發紅,只當是累的,心疼的說:「你也不考慮考慮自己身子。咱們成親那天,我在咱娘面前發過誓的,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他還沒說出那個死字,便被溫庭玉捂上嘴說:「我說過那么多次了,不吉利的話,說出來就成真了,你就是不听。我應承你,以後老實在家將養,這九年里,我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操心,只當自己是只豬,吃了睡來睡了吃,你就跟我這只豬過罷了。」
李順听得只笑,捏了捏溫庭玉發尖的下巴說:「你看你,我每次抱你都覺得你輕了,要真能胖起來,我還巴不得呢。」他說著又低聲說:「我這次還給你找了個新小廝,那孩子是大師兄收養的人,可靠机靈得緊。到時候人牙子會帶几個人上門給你挑,你記得,那孩子的左眼眼白里有一顆痔,你回頭再順便幫我看看,嚴吉到底牢靠不牢靠。」他說完頓了一下,才嘆了口气說:「才說過不讓你操心,我這又是在干嘛•要是四儿在就好了,想不到這鎮統府里,居然連個能掏心的都沒有。」
溫庭玉靠在李順怀里說:「這忠心的也不是沒有,後院里我還能挑出几個來,至於前院,四儿管不到,我也探不出來。」
李順點了點頭說:「前院我心里有數,算了,那是你的小廝,總得你自己去挑才好。你到時候就听我的話去做,替我暗中觀察下嚴吉,其他的也別去想太多,以後有什么事情叫那孩子去做就得,你專心靜養是真。」說著抱起溫庭玉,讓他上炕躺著,自己又轉了出去。
溫庭玉見李順拿了公文和書進來,起身替他把桌子收拾了,擺好筆墨,再把油燈點上。見李順坐下了,自己靠在他身邊,拿起了新出的戲本子看,仔細琢磨動作。李順雖不想溫庭玉操心,但也知道溫庭玉這人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儿干才安心,琢磨戲總比成天憂心好,便也隨他去。
倆人各干各的,一時不知時間。一直到外面隱隱傳來敲梆的聲音,李順才惊醒過來,轉頭見溫庭玉已經拿著戲本子靠在他腿上睡著了。
他看著溫庭玉隨著呼吸輕輕張合的鼻翼,微微抖動的睫毛,心底下一蕩,便輕輕伸手去摸。大概是常吃補藥又知保養的關系,溫庭玉雖然身体不好,但皮膚卻仍然細嫩白皙,滑膩得讓人不舍得放開。
溫庭玉睡得极輕,李順的手剛沾上他的臉便醒了。他只覺得李順的大手划著自己的臉龐,粗糙的触感一直痒到心里去,連呼吸也微微粗重起來。
待到李順的手指触到他的嘴唇的時候,溫庭玉便再也忍不住,伸出舌頭來輕輕的舔著,眼睛也睜開,溫潤的對上李順燒著欲火的眼睛。
李順雖有欲望,但畢竟顧念溫庭玉的身子。他正強自壓抑,卻溫庭玉這么一舔一看,哪還壓抑得住,股間硬硬的便搭起帳篷來。
溫庭玉躺在李順的腿上,惻眼見到他的反應,眼睛里更潤得要滴出水來,他一點點用嘴唇印著他的手,翻身便向李順的大腿根部親過去,兩手也伸出來,解著他的褲帶。
他才解到一半,突然見李順壓著他的手,粗重說:「庭玉,你別解了。」
溫庭玉聞言一呆,心里一苦,眼淚几乎就要掉下來。他看著李順的下体,手也不停,嘴唇更是在他股間挑逗欲望。
李順見溫庭玉的性子起來,心里一急,一下用手提著溫庭玉的衣服,把他提到一邊,自己飛快下了炕,往外走厂兩步,又停下來說:「庭玉,你好好躺著,我去衝個涼就回來。」說著便走了出去。
溫庭玉見李順出去,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常二爺前几日給他開了新方子,讓他禁欲百日以觀成效,想必也告訴了李順。
可他雖然是血虛气弱,但李順不是,雖然年近而立,但性欲不減,二人交合,也是梅開二度的時候居多。如今要禁欲百日,怎是–個苦字了得•溫庭玉轉眼想到小官妓女,但心又不甘,只自怨身体,气頭起來,一把把炕桌上的公文全推到地上。
李順從水房回來的時候,正看見溫庭玉正收拾著一地的殘局,抬頭見他進來,原本紅著的眼睛掉出淚來,他自己卻被眼淚嚇了一跳,眨了眨眼,也不說話,只低頭收拾。
這下看得李順心痛起來,走過去把溫庭玉抱上床,自己收拾好一地的東西。抬頭見溫庭玉已經把床上收拾乾淨,這才伸手把桌子抬走,又坐回床上摟著他說:「二爺的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身子要能好,別說禁欲百日,讓我做和尚去,我也認了。」
溫庭玉听李順這話說出來,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胸膛說:「二爺是讓我禁欲百日,又不是說你。你上赶著找什么苦吃•方才我用﹍﹍用嘴就好,你偏要去衝什么涼。」說著又抬手又要捶他。
李順笑著抬手抱著溫庭玉的拳頭說:「你可別打了,瞅這不留情的勁儿,你再把我打出個好歹來,家誰養啊。」說著又湊到他耳邊說:「你說,你要真用嘴了,咱們誰忍得住不再做下去•我估摸是不成,你還不知道你用嘴的樣儿有多勾人•」
溫庭玉被李順說得臉蹭的一下紅了起來,一下窩到他怀里說:「你愛做和尚,我還不攔著你了。可你要忍不住﹍﹍」他頓了頓,才小聲說:「我就算是不要性命,也不想你出去找那些亂七八糟的人。」
李順听著溫庭玉的話,摸了摸他的頭發,笑了笑說:「你几時見過和尚進勾欄院的•得了,不跟你逗了,睡吧,快二更了,你這身子哪能熬夜•」說著脫衣蓋被,倆人在被窩儿里又調笑了几句,這才朦矓的睡了過去。
過了兩日,嚴吉便帶了官牙讓溫庭王挑人,他看著下面一水儿的男按子,果然看到一個黑炭似的男孩。他大約十五歲上下,嘴一咧便露出一口白亮的牙,大眼睛骨祿一轉,左眼白里果然露出一顆痔來。
溫庭玉心知道這就是李順說的那孩子,他也不動聲色,仔細看了几個人,只指著一個白淨的孩子說:「我看這個不錯。」
嚴吉在一邊說:「二爺,您看這個是不是小了點•」
溫庭玉一听,眉頭一皺便讓嚴吉挑,又指三挑四的說了點毛病,最後才挑定了那黑炭一樣的男孩,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飲墨。
飲墨的确是個好幫手,溫庭玉得了他,也是省心了不少。平日几乎是足不出戶的在家修養,連戲班的事都不問了,只是琢磨了新戲的時候,叫了人過來說戲給他們听。
他雖是比以前操心的少了,常二爺的藥也有效果,但世道在眼前擺著,哪容得他安心修養•到了宣統三年秋天的時候,溫庭玉的身子仍然是外甥打燈籠,但照舊也總比一天差過一天的強。
這日飲墨得了高寶貴的信儿,回了鎮統府正要回溫庭玉。他才進了屋,就看見溫庭玉在床上擁被而坐,一個穿著青灰長衫的年輕人半靠半坐在炕邊。那人見他進來,笑著站起來說:「爺,您想吃點什嗎•我既然來了,自然要做些東西孝敬您。倒是說了,大爺怎么還在用佘老爺子•他做的東西油膩得緊,也不怕您吃不好。」
溫庭玉靠在一邊笑著說:「我如今哪還能吃什么東西•老佘做的吃食合大爺的胃口,我做主留的。你也甭忙活了,回頭去幫我醉一瓮蟹就成,順哥去年還惦記來的。」說著又轉頭對飲墨說:「飲墨,有什么事儿就說吧,四爺不是外人。」
四儿笑著說:「爺,這四爺是外面的人叫的。我跟您面前哪還是什么爺•您這不折煞我了•」說著轉頭對飲墨說:「你就是那個貴爺的人•」說著上下打量了下飲墨又笑著說:「高爺當年可是得過大爺的恩,如今你過來,換了名字,就是這邊的人了。這以後到底該一心孝敬誰,你心里可掂量好了。」
飲墨听四儿這么說,笑著回說:「四爺的話在理,飲墨記下了。」說著又轉頭對溫庭玉說:「爺,那邊傳過來的信儿,說是將近了。大爺說人已經安排好,讓您這几日做好准備。」說著走前了兩步,從怀里掏出了兩封信,兩手捧著遞給了溫庭玉。
溫庭玉看完信,楞了半晌,這才轉頭對四儿說:「四儿,大事不好了。」
四儿見溫庭玉臉色不對,心里也是一惊,急著說:「爺,您別著急,到底什么事儿,您倒是說啊。」
溫庭王把信遞了過去說:「你自己看看。」說著轉頭對飲墨說:「我都知道了,你去發電報,就說我說什么也不會先走,叫順哥千万小心,保重自己。」
飲墨應了一聲正要退了下去,倒是四儿抬頭說了聲:「慢著,拍電報也不急在這一時,爺該吃藥了吧,你先去煎藥,端過來再說。」說完見飲墨應了出去,這才對溫庭玉說:「爺,林家五小姐是不是嫁到武昌去了•」
溫庭玉點了點頭說:「你應該也听說了,前一陣朝廷撤換漢人,也撤到了張灝淵頭上,如今湖廣總督換了個叫端瀲的滿人。」他見四儿點頭,又接著說:「可北京這儿有傳言,說是林家里面不和,哥哥要撤妹夫的官。可張灝淵被降到了巡撫,卻是湖北巡撫,還是待在武昌城里面。」
四儿一听就明白了,小聲說:「不會吧,林家也暗地里反了•爺,您說林大爺會不會知道大爺的事儿•」
溫庭玉兩手絞在一起,皺著眉頭說:「這還用說•我原本是以為林玉堂是專心靠著袁世凱,沒想到他也早盯上了革命党。我最怕的就是,如果林玉堂一直知道順哥的事儿,如今袁世凱和汪昭明結了兄弟,革命党這次又那么多地方一起造反,這万一要是成了,順哥他﹍﹍他﹍﹍」他頓了几下,竟說不下去了。
四儿見溫庭玉急得臉色發白,忙寬著他的心說:「爺,我看大爺也知道這情況,這不叫您先走呢嗎•您要怕這府里的人不牢靠,要不我帶您走•您要信得過我,就先跟我去東北住著,讓大爺回頭去我那找您。」他見溫庭玉蹙著眉頭輕輕搖頭的樣子,笑了一下又說:「爺,您平時那么個精明人,怎么到了這會儿倒糊涂起來。您看您這身子,真要亂起來,大爺照顧您來來不及,哪逃得走•我看他一個人,行事也方便點,東北那邊還算安全,您住我那,大爺也安心不是•」
溫庭玉一邊听四儿說,一邊蹙著眉想了好一會才說:「我還是不能走。」他抬頭看了眼四儿,嘆了口气低眉說:「順哥說袁世凱讓他回北京,到時候回應革命党。我不走,他還能回北京,有了一鎮在手里,怎么都好說。可我要走了,他恐怕連北京都到不了。」
四儿一听,也知道事情不小,想了想又說:「高爺不是革命党的副書記•難不成偌大個革命党保不住一個大爺•您叫大爺也甭回北京了,如今都要過河拆橋,与其等他們動手,不如咱們自己拆。」
溫庭玉搖了搖頭,轉頭咳了几下才說:「我覺得如今的高寶貴早就不是當年的高哥了,只有順哥還死守著那點師兄弟的義气。」他衝外面努了努嘴說:「這孩子我總覺得有些古怪,可這府里的還能放心指使的,也只有他了。」他頓了頓,又接著說:「不過,你這句過河拆橋倒是說對了,如今全都要拆扳,偏偏順哥還要講什么報恩•」
四儿听溫庭玉抱怨,倒笑著說:「爺,您還是小心點身子,怎么又咳上了•況且大爺不就那么個人,他要不認點死理儿,能獨身那么多年•那段小姐到現在還等著他呢吧。」
溫庭王听四儿提起段云漪,嘴唇一咬低頭說:「她是段姓瑞的女儿,袁世凱的乾女儿,不愁嫁不出去。反正這些年她都沒招惹過咱們,如今亂成這樣,我哪有心思去想她•」說著又咳了兩下,轉頭見四儿擔心,笑起來說:「前兩日受了風寒,想來過些天就能好。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剛跟我的時候,見我冬天穿著單衣練功的樣子•」
四儿眯起眼睛,笑起來說:「怎么不記得,我還當您瘋了,還跟雪地里跪下來磕頭,求您回去穿冬衣。」
溫庭玉點了點頭,笑著說:「那時候你還不到十二吧,時候過的真快,你如今也過一輪了。只是如今我就算在這种天气穿單衣,別說練功了,出去走一圈回來就能染上風寒,不仔細調理恐怕就活不到開春。你說,順哥要我這樣的人有什么用•」
他說著抬手摸著一邊挂的小粽子說:「我這些日子總在想,當年順哥离開北京的時候,我不是以為他死了嗎•我那時候干嘛不隨了他去•現如今,我活著是拖累他,死了是拉他墊背。如今這么亂的世道,我要替他操心,終了還是他替我操心,可我要不管事儿,和廢物有什么兩樣•」說著又轉過頭,楞楞的看著四儿說:「你說順哥這人干嘛認死理儿呢•他但凡有一分像林玉堂,也不會被我﹍﹍」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側頭大咳起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兩頰也潮紅起來。
四儿見狀忙過去捶,拍了半天的背,見溫庭玉吐出了口帶血的痰出來,又過了好一會才順下來。溫庭玉見四儿看他帕子里的痰,掩了放在一邊說:「這事儿別讓別人知道,二爺來看過,說是如今我五髒脆弱,咳得厲害了,帶血也不希奇。」
四儿見溫庭玉虛弱的喘气,又想起他剛才說的話,想了想,終究開口說:「爺,您怎么老鑽牛角尖•再說,我覺得人活世上,總是為了點什么•大爺當年算什么•打短工說雙簧,說好听了是賣藝的,說難听點就是混混儿下三濫,能和您這紅角儿比嗎•虧您還那么死心塌地的對他。如今大爺是官拜兵部侍郎,我說他這多少還是為了您,您說要是沒您,大爺他能活出這么個人樣儿來嗎•」
溫庭玉听四儿這么一串連珠炮說出來,倒被說愣了,眨了眨眼睛才說:「順哥如今的富貴,都是他自個儿的才干,又關我什么事情•況且他,他就算現在還跟以前一樣,我還是跟他﹍﹍」
四儿一听,气得直打跌,直著說:「我的爺,您平日那么個精明能干人,怎么一碰上大爺就成了木頭腦袋•您也不想想,大爺除了您的事儿,其他可大多都是得過且過,隨便就得。」他見溫庭玉還是緩慢的眨著眼睛,也懶得說了。他离開溫庭玉久了,有些事情倒看得比以前明白,但也只有旁觀的份,哪有插嘴的余地。如今他才明白常二爺一直無可奈何的說,這都是命,隨這兩個鬧騰的意思。
他轉眼看了眼那帕子,又擔心起來,替溫庭玉捶著背說:「對了,年初采買的時候,我得了成形的人參和何首烏,我看都是极難得的,便私下收起來,這次都給您帶來了。回頭我把東西送過來,單子您看列給誰好•」
溫庭玉一听,眉頭皺起來說:「列給飲墨就得。你如今雖說是參商,可才做了一年多,哪能這么破費•也不怕出了負帳沒法跟納蘭家交代。」
四儿嗤笑了一聲說:「去了才知道,東北那地方听著破落,可富裕著呢。況且這些年不是亂嗎•這人种地种不下去了,進山挖參的也多了,今年得了不少好東西,我就算把頂尖的私藏了,次品買一個出來就賺回來了。況且我就算賣了,我看林玉堂也會搜過來給您,咱平白受他那份禮呢。」
溫庭玉一听林玉堂,頭里直疼,他正要說話,突然听外面說:「二爺,段老板說出大事儿了,請您務必去趟會館。」
溫庭玉一听,衝外應了一聲,轉頭對四儿說:「你如今比我精明得多,還做我的小廝,跟我過去看看成嗎•」
四儿一听,笑著拿過旁邊的木梳替溫庭玉解了辮子梳頭說:「爺,我只要在您跟前,那就是您的小廝,還有什么成不成的•那戲班怎么了,出什么事儿非要您去不可•也不想想您這身子。」
溫庭玉嘆了口气說:「過去不就知道了•」說著突然覺得一陣心緊,他摸了摸胸前的玉墜,定了定神又說:「我自己穿衣服就成,你過去跟飲墨說,我要出門,叫他赶緊著去發電報,回來再煎藥也不晚。」
等溫庭玉到了會館的時候,段正山見他身後跟的是四儿,楞了下說:「溫四爺,您怎么做回溫老板的小廝了•」
四儿吐了吐舌頭,嬉皮笑臉的對段正山說:「段老板,現在我是我們家爺的小廝,您還跟原來那么叫我四儿。對了,出什么事儿了,那么緊著叫爺過來。」
段正山也不敢怠慢,點了點頭說:「庭玉,梅師傅這几日一直鬧別扭,今天說是不上了,怎么也勸不回頭。你也知道程師傅回鄉了,如今就小云一個人的場面撐著,這能撐几天那。」
溫庭玉一听就有些納悶的說:「梅師傅人一直挺好說話的,怎么鬧了這么大別扭•」他說著轉到拐彎的化裝間前,想了想又對四儿說:「你還是在外面候著,我進去看看。」說著一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擺著一排排的棱花鏡梳妝台,里面凌七八落的攤著戲服和道具,大概是陰天的緣故,整個房間陰陰暗暗的,看不清楚大清楚里面的景象。
溫庭玉眯了眯眼睛,走前了几步叫道:「梅師傅,梅師傅,我是溫庭﹍﹍」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後的門突然關起來,隨即而來一個熟悉的感覺壓在身後,壓得溫庭玉背後的毛發都豎了起來。他猛的轉過身,後退几步,撞在背後的化妝桌上說:「林﹍﹍林玉堂,你到底要干嘛•」
林玉堂見溫庭玉嚇得臉色蒼白,倒笑笑走到一邊坐下來,翹上二郎腿,把衣襟一抖,抬頭說:「不干嘛,想見你了。」他看著溫庭玉要奪門而出,又笑著說:「你跟了我那么久,還不知道我的脾气,乖乖坐下來跟我說說話是真。」
溫庭玉听了林玉堂的話,頓了一下,反而更快的走過去,狠狠的推了几下門,又喊了几聲四儿,這才轉過頭對林玉堂說:「你,你到底要干嘛•」
林玉堂看溫庭玉的樣子,噗哧一下笑出來說:「你個人精儿,我值當跟你唱空城計嗎•我不說了,想你了,想跟你說說話,坐下。」
溫庭玉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手撫到腰上,摸了摸上面的飾物,又使勁攥了一下玉墜,嗓子一陣不舒服,一邊咳著一邊坐下來。
林玉堂見他咳嗽,眉頭一皺,走到溫庭玉身邊,拍著他的背說:「風寒還沒好•前兩日朋友告訴我的偏方,說是吃熱的東西,痛快出身汗就能好。回頭我帶去家相熱的館子吃藥膳鍋子去。」
溫庭玉見林玉堂替他拍背,捂著嘴咳了几下,反而鎮靜下來,清了清喉嚨,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手才說:「大爺的好意庭玉心領了,我得配著藥吃飯,況且我也吃慣了家里的菜。」說著挪了挪身子,靠在一邊說:「大爺,您要找庭玉閑話家常還不容易,何必找那么多藉口•您直說吧,到底有什么事儿•」
林玉堂見溫庭玉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嘆了口气,隨手拉過一把凳子坐在溫庭玉身前,抬手摸了摸他的瞼說:「庭玉,那么怕我干嘛•你說我請你出來的時候,你要肯好好跟我見次面,我用得著使這种手段•我要真是那么齷齪的人,早把你綁走了,還用得著這么慢慢跟你耗嗎•」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09-6-2 21:08
溫庭玉靠在一邊,也不管林玉堂的動作,冷冷的看著他說:「綁走了我•你當順哥是好易与的•如果他沒練過北洋一鎮,你早把我綁走了,還會等到今天•林玉堂,咱們誰不明白誰•何必跟我要這套花槍•」
林玉堂臉色一陰,轉手捏起溫庭玉的下巴,未了又松手笑起來說:「反正我說什么都是假的,你也不信我如今是真心對你。我今天找你出來,的确是有話跟你說。」
溫庭玉冷哼一聲,林玉堂見他滿臉『我就知道』的樣子,逗得大笑起來,勾著他下巴說:「你跟那李遺山身邊是越變越可愛了,要不怎么勾出我真心了呢;庭玉,那人有什么好的?你要什么我給不起?嗯?」
溫庭玉眯起眼睛,笑了下說:「你能改姓李,改個名字叫李順嗎•你能敲斷自己一條腿當瘸子嗎•」他見林玉堂被他說的臉色發青,輕哼著說:「就算你跟他一模一樣,你也不是那個順哥。」他頓了頓,終究放軟了口气說:「再者說您如今名副其實是林家的大爺了,我一個命不久長的戲子,也值得林大爺真心•」
林玉堂眼睛眯起來,輕輕刮著溫庭玉臉龐的輪廓說:「我也納悶呢,庭玉,這么多年里,你就真從沒對我動過心•」
溫庭玉看著林王堂的瞼,突然想到自己十六歲生日那天的事情,頭猛的一扭,垂下眼說:「沒有,溫庭玉從來都沒對李順以外的人動過心。」
林玉堂看著溫庭玉,倒往後一靠,摸了摸下巴說:「得了,我知道了,你何必說的那么絕。對了,我今天就是要告訴你,盡快离開北京,最好今天就走,火車站那我都幫你聯系好了,只要你過去,無論哪輛都起碼有三人的位子。你要是不知道該投靠誰,就去江蘇林家,只要你說你是溫庭玉,自然有人帶你去見雅琳。」
溫庭玉見林玉堂說得嚴肅,突然想起李順的信來,轉過頭顫聲說:「我絕不走,你死了這條心吧,只要我不走,袁大人自然會回護順哥的安全,你動不了他的。」
林玉堂聞言楞了一下,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溫庭玉,冷笑了一聲說:「如今我跟袁世凱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你當我會為了你動你那心肝寶貝儿嗎•告訴你,讓你走,是因為十多年前的冤魂纏回來了。」
溫庭玉听得眼睛都瞪直了,眼前突然出現了十三貝勒那張流著紅白之物的臉,嘴唇都發青起來,顫聲說:「不可能,不可能,他們都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死了。什么冤魂又纏回來了,你胡說,你胡說!我不會走的,順哥不回來,我死都不會离開北京。」
林玉堂听溫庭玉這么說,气不打一處來。他猛地站起來說:「那你就死吧,你那順哥屁用沒有,干得那點吃里扒外的事儿都是給袁世凱和革命党做嫁衣,兩邊都拿他當木橋,等過了就拆,虧他還做的心甘情愿不亦樂乎。告訴你,十多年前的冤魂,就是他那相好段云漪給召回來的。我居然也看走了眼,當年那夥計居然沒死,還到了段姓瑞家做奴才。這女人也是神通廣大,把十多年前的人證物證找了個齊全,又找胡得慶要遞到載 手里去。」
他轉頭看了眼溫庭玉,冷冷的說:「你知道不知道你殺的是誰•知道不知道溥慶是誰的儿子•明儿一早摺子就會遞上去,刑部最遲後天就會拉人,你就算整天躲在那侍郎府里也能給拉出來。如今之計就是立刻离開北京,越快越好,現在這世道,立刻就會天下大變,到時候誰還在乎你這么個戲子。」
溫庭玉楞楞的坐著,杲坐了好一會儿才抬頭說:「林玉堂,你賣了我,還愛扮了恩人來救我,你這心可真是真。」
林玉堂听到溫庭玉怨毒的說出這話,知道他這人太剔透,已經想通了里面的玄机。他卻臉紅都不紅,沉聲說:「不然如何•段云漪要整的本就是你一個,難道要我拿整個林家保住你嗎•我才得了這消息,就立刻幫你安排出京。只要你听了我的話乖乖离開,那這事就會煙消云散,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溫庭玉冷笑著說:「大爺,多謝您一番好意相告,庭玉要走,也得回去交代一番才行。」說著站起來向門外走去,在門口站定後說:「大爺,可以把門打開,把四儿放還給我了吧。」
林玉堂看著溫庭玉的背影,嘆了口气說:「庭玉,你不能怪我,你一個人能隨時离開北京,可林家不同,知道嗎•」說著抬聲說:「開門,送溫老板回去!」
溫庭玉頭也不回,點了點頭說:「大爺的心是誰的,庭玉一直知道,程老板卻執意以為大爺的心能屬於外人,可惜了那么個絕世妙人,卻生生毀在了大爺的手上。」說著便走了出去,叫上四儿往外走。
林玉堂听溫庭玉提到程秋君,心底微微抽痛了一下,但也沒說什么。他轉過頭,看到溫庭玉掉了一方帕子在地上,走過去撿了起來,展在手心看了一會儿,終究緊緊握住,放在心口停了一會儿,揣在怀里正要往外走,突然見楊興跌跌撞撞的跑過來說:「大爺,溫庭玉他,他,他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林玉堂一听,气得一拳打在旁邊的門上說:「胡得慶那左右通吃的!你立刻去找二爺,說姓胡的那閹貨不可靠,叫他馬上著人打听出來摺子里的內容。再叫林瑞赶快備份大禮,讓二爺帶著去見刑部吳尚書,你也不許閑著,給我馬上把刑部上下打點一遍,就說中秋了,織造部林大人給大夥送下元禮。還有,叫文秀帶著其他兩房的大太太和孩子,暗地給我收拾准備好了,說不定她們今儿晚上就要連夜离開北京。」
他往外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來說:「你跟二爺說,如果他能見到吳尚書,那就什么都不用問,就說是我想給溫庭玉求個情,讓他從輕發落。」
另一邊李順府里也得了信儿,都知道溫庭玉在會館前面被刑部的人用大鏈子給鎖走了。四儿回到侍郎府里的時候,飲墨和嚴吉都站在門口,見他就問:「二爺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四儿心里正煩,皺著眉頭就說:「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們呢!爺平日到底攬了什么東西上身•怎么會當街被刑部給鎖走•」他終究今時不比往日,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了,吼完平定了一下,轉頭就對嚴吉說:「大爺二爺都不在,我就在這儿先當家,你服不服•」
嚴吉被四儿給嚇了一下,心里又知道這四儿今非昔比,背後是關外的王爺撐腰,自然點頭哈腰的說:「服,服,四爺,您做主吧,咱們都听您的。」
四儿點了點頭對嚴吉說:「那你赶快去刑部打點,先把拉二爺的原由打听出來,再打點上下,千万別讓二爺在里面受委屈,越快越好。」他見嚴吉還不動窩,气得拾腳就衝他踢過去叫道:「告訴你,管你如今的主子是誰,你都跟大爺二爺是一根線上的螞蚱,損了他們,你也沒用了。」
他看著嚴吉被他踢了一腳才反應過來,跌跌撞撞的跑出去,這才轉頭對飲墨說:「等嚴吉把罪名打听清楚了,你立刻給大爺發電報,告訴他二爺的事,叫他馬上回北京。」說著想了想又說:「我去收拾收拾東西住進來,你給我告訴這府里的人,大爺二爺都不在,還有我溫四在這儿做主,誰也不准亂。」說著就走了出去。
不出半個時辰,嚴吉就把消息打探回來了,四儿一听,手腳都涼了半截儿,顫著聲儿說:「你打听清楚了•爺那么個柔弱人,哪殺得了那么多人•林家呢•我就不信里面沒林玉堂的事儿。」
嚴吉站在一邊回說:「打听清楚了,一個字儿也不敢改,謀殺洋人皇子,里面一點林家的事儿都沒有。現在二爺在里面關著,听說林家也打點過了,囚單間,沒上刑具,實在不能再好了。」
四儿點了點頭就對飲墨說:「你都听見了•馬上去給大爺發電報。」他看著嚴吉又說:「你繼續著人去打听,把上下人都打點好了,爺平日該用的藥都包好了送進去,再送几件暖和衣服過去,尤其是看著爺的人,一定叫他們伺候好了爺,就說他要是在牢里出了差錯,多的是人要找他們的麻煩。」
原來這事儿的起因,還要從李順拒婚說起。當年趙二爺一念之仁,放了那夥計,命他不可再回北京。可那人竟膽大包天,不但沒出北京,還回到那小院去看過。
那時候畢竟是冬夜,火雖燒的大,但那四具尸体卻沒燒成灰,還留了人形。那尸体焦黑腐臭,當初清理的兩個夥計也嫌惡心,琢磨了叫無知村夫來收拾,是以那人回去看的時候,那小院和剛燒完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夥計和那通判是穿一條褲子長起來的好朋友,見到那情景,還當他們是活活燒死的,自然是恨得牙痒痒。再加上林玉堂曾經要他死,從此存了報复林玉堂的心。
只是林家勢大,就連那戲子溫庭玉也是個動不得的。那人後來輾轉進了總辦府當差,跟在段云漪身邊,知道段云漪恨溫庭玉入骨,也知道這是個契机,便把事情和盤托了出來。
段云漪自然一口應了。也虧她好耐心細心腸,竟潛心找了几年的證据,終於把當年的車夫黟計村夫等等一干人等都找了出來。又著人把當年的尸体挖出來,尋忤作驗了,再詳細寫了狀書,字字句句不离溫庭玉,林玉堂倒成了幫凶。
這狀書成了摺子,透過大太監胡得慶遞上去的時候,那太監自然知道這是個撈錢的机會,便漏給了林玉堂知道。中間行賄賂改摺子不必細說,總之這摺子到了載 手里的時候,已經成了溫庭玉當年一人槍殺前來求援的十三貝勒和洋人,之後又放火燒院,毀尸滅跡,半點沒林玉堂的事儿。
胡得慶知道林玉堂要他晚一天遞摺子,必然是想保溫庭玉。這畢竟是皇族大事,他怕回頭拉不到溫庭玉,段云漪再找其他人,他便發財不成反惹禍。竟也不管林玉堂,摺子一改定就遞了上去,載 一看自然心恨,立刻叫刑部拉人,只恨不得就地將溫庭玉正法。
溫庭玉看著牢門外的段云漪,听她冷冷的說話,也大概明白了中間的曲折。他轉頭咳了兩下,才輕輕的說:「二小姐,殺皇族是誅連九族的罪吧,您不怕我把他也牽連進去•」
段云漪冶笑了一聲說:「你不過是個被他包養的戲子,你殺人,關他什么事情•知道你是這么個心狠手辣之人,你當他還會維護著你嗎•再說,還沒等他回來你就被剮了,你也別做夢他能救你。」
溫庭玉听了段云漪的話,心也放下一半下來,只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二小姐,您這兩年可為我費了不少心,倒耽誤了自己的將來。」
段云漪听溫庭玉不冷不淡的說話,气得臉色鐵青的說:「溫庭玉,你倒是淡定,我看你過几日被凌遲的時候還怎么個淡定法!」
溫庭玉听聞倒笑起來說:「二小姐,那三千多刀,以我如今的身子,恐怕捱不過几刀就過去了,白辱沒了人家的名聲,到時候過堂判刑,頂多是斬立決罷了。」
段云漪被溫庭玉气得几乎吐血,她本篤定能見到溫庭玉惊慌失措的樣子,卻見到如今這么個慷慨就死的人。她銀牙一咬,高聲說:「來人,把他給我綁起來,再拿笞杖過來!」
旁邊一獄卒小心過來說:「段小姐,這儿好歹是刑部的牢房,您就算跟吳大小姐關系再好,那也不能當這儿是自個儿家不是•這動私刑,可是犯律法的。」
段云漪轉頭『啪』的給了那人一耳光,厲聲說:「這要漏出去,就是你說的,你真當我能為了動個死囚的死刑被拉嗎•」
她的話音剛落,就听後面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別說云英那小丫頭,就連最刁蠻的玉格格都不敢在刑部的大牢里這么放刁,你段云漪倒是大膽。」
段云漪回頭一看,竟是個壯碩中年人站在旁邊,兩手環胸,嘴角扯一個冷笑。刑部吳尚書站在一邊,皺著眉頭看著她說:「段夫人那么溫柔雅致的人,怎么教出來的女儿這等的﹍﹍」說著轉頭跟旁邊的人說:「送段小姐回府。」
段云漪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旁邊的人躬身請她,气得她跺腳而走,臨了還狠狠的瞪了林玉堂一眼。林玉堂冷笑了一下,也不理她,只轉頭對吳尚書說:「敬禮,真的沒轉圜的余地了•」
吳尚書搖了搖頭說:「沒了,玉堂,在這儿說不大好吧。」
林玉堂笑了笑,看著垂眼坐在一邊沒動靜的溫庭王,摸著下巴說:「敬禮,你看這溫庭玉還跟當年一樣吧,別看奔二十八了,我看他那小模樣倒還是跟二十歲那會儿沒什么兩樣。你他說這在床上的滋味,是不是還跟當年一樣•」
原來這吳尚書就是當年一直追求溫庭玉而不能的戶部侍郎,這几年事過境遷,他已經調入刑部當了尚書。他听林玉堂這么一說,倒也起了淫心,笑著說:「想必是更好了,玉堂,要不判他個斬監候,這候嘛﹍﹍自然是﹍﹍啊﹍﹍哈哈。」
林玉堂一听,嘴角一扯輕輕笑起來說:「敬禮,你就不怕載颯發瘋•這人可殺了他儿子。」
吳敬禮擺擺手說:「他那就是做樣子,說到底也是他儿子。不過老十三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當年他能丟下儿子出京,今天想必也不會有多顧念。再說他小儿子都當皇上了,最近事儿還那么多,估摸著他明後儿就忘,回頭問下來,就說已經剮了就得。」
林玉堂點了點頭,呵呵笑著說:「敬禮,你這招高,不過我听說溫庭玉身子不大好,在這我看肯定得要了他這條小命儿。要不這樣,回頭我找個跟他差不多的,你送出去給砍了。以後他我就給藏起來﹍﹍」他側頭輕輕在吳敬禮耳邊說:「就你一人知道,等你膩味了再告訴別人也不遲。」
吳敬禮听林玉堂這么一說,心里也痒痒起來,但嘴上總不好應,只推脫著說:「玉堂,這人不是你心尖子嗎•我怎么好意思•」
林王堂聞言呵呵笑起來說:「男人嘛,再心尖子都是玩玩,敬禮,你要再推我可就當你不好他這一口了。端木前兩年不還為了他跟那李遺山對上過•我看他到現在也沒忘這戲子,你要不要,可就便宜他了。」
吳敬禮立刻插嘴道:「玉堂,那我可敬謝不敏了。不過李遺山那人是個瘋子,你不怕他回來﹍﹍」
林玉堂一听李順的名字,眉頭一皺,笑著說:「那人是個村野莽夫,我不是說尋了人把溫庭玉給換掉嗎•我看等他回來,知道自己的命根子被砍了,不跟著去才怪,哪想得到那么多彎曲•況且﹍﹍」他冷笑了一聲也不往下說,只從袖子里拿了個信封遞給吳敬禮說「敬禮,這儿一切你幫我照應著點,可照護好了這玻璃人儿,回頭才好﹍﹍」他跟吳敬禮心照不宣的笑了下又說:「這兩天就中秋了,我一直琢磨著什么時候送禮過去呢。這不,今儿我一次送過。」
吳敬禮接過信封,也不知道里面不薄不厚裝的是什么。他正拿著信封掂量,突然听溫庭玉說:「吳大人,您真信這人的話•」
吳敬禮聞言一惊問道:「溫庭玉,你什么意思•」
溫庭玉眼睛也不抬,只垂眼絞著手說:「也沒什么意思,不過是提醒您一聲罷了。您可別忘了我如今什么罪名。」
林玉堂見吳敬禮抬眼惊疑不定的看向他,心底暗罵了一句,臉上板起來說:「敬禮,我看溫庭玉這是在裝節烈呢,你是信個戲子還是信我•況且,你看他如今這玻璃樣儿,能殺的了誰•」他側頭又低聲說:「再者說,你就不覺得這摺子里糊里糊涂的•我看也就載 那糊涂蛋看不出來。」
吳敬禮心里一惊,抬頭看著林玉堂莫測高深的笑起來,清了清嗓子才說:「玉堂,咳,你可真是好膽量。放心吧,我自然是信你。」說著轉頭對人說:「過去拿點暖和的被子過來,這人就算是死囚,也不准給我怠慢了。」說這又轉頭對林玉堂說:「玉堂,這儿怪陰森的,咱們上去說話。」
林玉堂點了點頭,看了眼溫庭玉說:「戲子就是戲子,我好心倒給他當成了驢肝肺,你好自為之吧。」說著轉頭上去了。
當夜點燈夜審,三更的時候,嚴吉派出去打探的人一路跑回了侍郎府。他進了大廳,喘著气說:「四爺,判,判下來了。」
四儿一听就站起來說:「判了•判了什么•」
那人大喘了几口气才定下說:「二爺,判的是斬監候,擇日候斬。」
四儿還沒說話,嚴吉就在一邊皺著眉頭說:「斬監候•二爺•他那身份﹍﹍怎么能判斬監候•你沒听錯•」
四儿冷哼了一聲說:「二爺那么大的罪名,一個晚上就過堂下判書,我看如今這是糊涂案糊涂判,判什么都不希奇。」他站起來,左右走了兩圈,又說:「嚴吉,你确定林家也上下打點過了•」
他見嚴吉點了點頭,這才咬著嘴唇說:「我猜這斬監候是林玉堂的意思,誰知道他那葫蘆里買的是什么藥。」說著又對飲墨說:「你剛不是接電報去了•大爺最快几日能到北京•」
飲墨躬身說:「說是已經動身,不出五日一定到了。」
四儿點點頭說:「嚴吉,你去打點一下,看看能不能讓我進去見次爺。」
嚴吉聞言要頭說:「我問過了,東西能遞進去,卻不能遞東西出來,也見不到二爺。」
四儿想了想又說:「能送東西進去就成,你叫老佘做點月餅出來,伍仁腊腸的就給獄卒,夾藥的就給二爺,里面夾上紙條,就寫五日內大爺回京。」
他說著外面又有人進來說:「四爺,有個叫丁寶的小乞丐在外面叫,說是要見墨爺。」
四儿側眼看了下飲墨,只見他笑笑說:「叫他進來。」說著轉頭對四儿說:「我叫他專翻從死囚那倒出來的垃圾,有奇怪的東西就告訴我。我想爺那么机靈一個人,遞不得消息出來,想必會想些希奇古怪的方法。」
四儿上下打量了飲墨兩眼,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小乞丐就跑進來,拿了一堆東西說:「墨爺,這都是我剛撿的,您看看。」
垃圾泛著惡臭,廳里的人聞之無不掩鼻而退,只有四儿和飲墨走近蹲下來仔細查看。只見里面有結了把的繩子,爛布破紙,恐怕是除了剩飯剩菜,其他的大多都叫這孩子給撿來了。倆人正翻撿,飲墨眼尖,突然指著里面一塊布說:「四爺,這布料﹍﹍」
四儿抬眼一看,那布正是溫庭玉褻衣的布料。因他比別人怕冷,布料也厚些。他一下拿過來,只見上面沾了斑點的血跡。飲墨湊過來看著說:「爺是不是在里面吐血了•可這一點點的看著又不大像,不會是被用刑了吧。」
四儿盯著上面的血跡搖頭說:「有林玉堂在,決計不會讓爺受刑的,那人雖然莫測高深,倒是真心疼爺。」他左看右看,突然想到什么,突然叫說:「飲墨,你現在去隆福班,去把梅師傅請過來。」
他也不等飲墨答話,自己站起來說:「還是我過去比較快,快,快備車。」
等倆人到了梅師傅的家里,果然他一認就認出來,上面的血跡是鑼鼓譜。梅師傅仔細琢磨了一陣便說:「我估摸著,這是《狸貓換太子》的過門,可惜太短,我也拿不定主意。」
四儿一听狸貓換太子,一下大叫起來說:「是了,是了,怪不得要判斬監候。」他見梅師傅一臉的迷惑,想了想,總知道這梅師傅和溫庭玉交情匪淺,几乎是溫庭玉出道就給他做場面的。況且以後求他的時候恐怕不少,四儿這才把事情對梅師傅和盤托出。
四儿和飲墨在外面奔走,溫庭玉也從月餅里知道了自己在不存希望下丟出去的布被四儿他們收到了。而林玉堂也不知道為什么,跟吳敬禮商量總是非要到地牢當著他的面說,吳敬禮兩天下來,也是越來越放松,隨著林玉堂一起只當溫庭玉是個玩物擺設般的肆意調笑,几次還露出在這牢房就要了溫庭玉的意思。卻被林玉堂隨意几句話逼住,只好一心等著林玉堂把溫庭玉安排好的日子。
如今他信林玉堂是信得十成,原來林玉堂給他的竟是怀古齋的股票,雖說不過是十六分之一股,但怀古齋賣的都是古董玉器,是林家一大生意。他知道林玉堂這意思就是把倆人拴到一根線上。
他也不知道林玉堂何必對溫庭玉花那么大心思下這么大本錢,但林玉堂和他隱約說過這是糊涂摺子,又暗示自己殺過人。吳敬禮也只能當這是林玉堂最後那點良心。
又過了兩天,刑部下了判,只說溫庭玉殺皇子不可活,改斬立決,次日午時菜市口問斬。
一時北京沸騰的緊,人人都要看這一代名伶會如何辯白,只盼他能像魚玄机譚肆通一般口出詩篇慷慨就死,再不成也要有那生死相愛之人勇劫法場,大大鬧他一番才好。但一見之下卻大失所望。被斬之人披頭散發,口含核桃,面目肮髒,『喀嚓』 一聲人頭落地,連個響儿都听不見。哪有什么傳奇色彩•
好事之人後來再編了些傳奇故事,那就是後話了,仍說回到溫庭玉身上。
被拉出去斬了的果然不是溫庭王,北京群情激奮的時候,他仍好好的待在刑部的大牢里。一直到晚上,才有人進來,把黑口袋往他頭上一套說:「我的爺,你乖乖的罷。」
溫庭玉在口袋里,悶得几乎要半暈過去,只覺得自己被人扛起,又被放在車上,慢慢的走出了不知道多遠,這才听到隱約有打斗的聲音,不一會有人解了他的口袋說:「二爺,您怎么樣•」
溫庭玉眯著眼睛,看出來眼前之人是馬云,只放下一顆心,閉上眼說:「不打緊的,走吧。」
馬云解下那口袋,背著溫庭玉穿了几條小胡同,又到了一個馬車前面,只見四儿一挑帘說:「爺,這兩天可嚇死我了,如今總算是見著您了。」
溫庭玉被背著走了一會才緩過勁來,如今見到了四儿,這才真覺得自己是從牢里出來了。他握著四儿的手,看了一會儿才說:「這次,這次,多虧有你,不然我﹍﹍」
四儿咧嘴一笑說:「爺,瞅您這話說的。」說著又小聲在溫庭玉耳邊說:「那飲墨實在是机靈,要是沒他,我還拿不到您那布片。嚴吉這次也忠心耿耿的,我看您是不是看走眼了•對了,梅師傅也知道這事儿,他沒事吧。」
溫庭玉搖了搖頭輕聲說:「梅師傅人极仗義,他那侄子還認過我做師傅,他是絕不會害我的。其他那倆人,但愿吧,忠心總比渾身反骨的強。」
倆人正在車里說話,只覺得前面車夫『吁﹍﹍』了一聲停下車說:「這位爺,咱們這是奔喪去的,前兩日報備過了。」
突然外面有人冷笑了一聲說:「奔喪•去會情夫吧。」
溫庭玉一听,只覺得如五雷轟頂。他閉著眼睛,仰頭抖了半天嘴唇,這才開口說:「段小姐,林玉堂說你神通廣大我還不信,如今是信個十成十了。」
段云漪在外面笑著說:「我哪有他神通廣大,死囚都能換掉。你更神通,還能從他手里走掉,不過你千算万算,算不到我會在城門口等著你吧。」
四儿听言,輕輕跟溫庭玉說:「知道今天晚上咱們走東華門的,只有我,飲墨和﹍﹍」
他轉過頭,怨毒的看著挑開車帘的嚴吉說:「果然是你個吃里扒外的狗家伙。」
嚴吉也不接四儿的話茬,只跟往常一樣點頭哈腰的說:「爺,您下來吧。」只听外面段云漪接著說:「哼,嚴吉本就是跟著我爹的,他要真對你忠心耿耿才叫吃里扒外。」
溫庭玉一听:心里立刻知道不好,用手扶頭,只裝做頭暈,靠在四儿身邊急速說:「待在車上別出聲,今儿晚上你說什么都要出城,見到順哥,告訴他千万別去一鎮大營。」說完便伸出手扶著嚴吉的肩走下車說:「二小姐,您這又是何苦•您就算殺了我,就算明儿就能嫁給順哥也不過是白耽誤了你的終身。別說他心不在您身上,就算他變心了。他,他那人﹍﹍」他低下頭,想了想,終究湊到段云漪耳邊說:「他年輕的時候被喂過圮子,被女人傷過,如今他是根本不能和女人﹍﹍」
段云漪听了溫庭玉話,一下又羞又气,臉色紅白著說:「你,你胡說!溫庭玉,我才不上你的當。」
溫庭玉淡淡的看著段云漪說:「您這兩年該什么都查出來了吧。再說,這事儿跟男人都不好出口,更別說跟您這黃花閨女提了。」他見段云漪聞言低頭,臉色紅白,知道自己的話有效果了,嘆了口气說:「二小姐,您是段總辦的掌上明珠,又是袁大人最寵的乾女儿,何必呢•天下的英雄男子多了,您何必和順哥一個人過不去•」
段云漪等他說完,突然抬頭說:「溫庭玉,你少說這些妖言。你當我不知道,你在遺山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編排嚴吉的不是,如今不過是又到我面前來花言巧語罷了。我告訴你,本小姐不吃你這套!」她頓了頓又說:「溫庭玉,我告訴你,我嫁遺山是嫁定了。你這爛戲子,這輩子都別想再跟他一起。」說著抬手便要打過去。3D0E2你花曲道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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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庭玉心里嘆了口气,閉上眼睛。事到如今,他已經是計窮,只能盼望段云漪盛怒之下忘了四儿,等四儿見到李順救他出來。
段云漪正狠狠的打下去,可還沒摸到溫庭玉的臉龐,手腕卻突然破人捏住,有人在她背後說:「他那么弱的身子,你這女人也真能狠心打下去。」
溫庭玉聞言一惊,只見眼前飲墨用手捏著段云漪的脈門,一下把她的手扭過來,站他面前說:「爺,您赶快回車上去吧。這儿有我呢。」
溫庭玉看著飲墨熟練的動作,眼睛眨了兩眨說:「你﹍﹍會功夫•怎么可能﹍﹍」
飲墨笑嘻嘻的說:「爺,怎么沒可能•大爺選了我跟您,看中的就是我的身手。」
他另一只手搭上段云漪的脖子說:「二小姐,可得麻煩您跟我走了。」說著抬頭對嚴吉說:「去叫人開城門!」
嚴吉正不知所措,倒是段云漪冷冷的說:「你知道你挾持的是誰嗎•還不松手!」
飲墨笑著吐吐舌頭說:「段小姐,您又不是金枝玉葉,原本以為您是個大家閨秀,但看您干的這點事儿,我倒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了。」他說著手緊了緊說:「你那點花拳繡腿,壓根不是我的對手。嚴吉,去叫人開城門,否則我掐死她。」
嚴吉見這架勢,生怕飲墨真的下手掐死了段云漪,立刻對身邊的士兵說:「還不快去開門!」
那士兵哪見過這架勢,看的都呆了,過了一會儿才明白過來,轉身過去開城門。
飲墨見城門緩緩的開了,這才放下一顆心說:「四爺,沒事了,您把爺扶上車坐著吧。」說著推了推身前的段云漪說:「二小姐,還得辛苦您一趟,跟我去了一鎮,見到了大爺再說。」
他剛推著段云漪往前走,突然听到一聲做作的咳嗽聲,接著周圍一片子彈上膛的聲音,他抬起頭,正對上溫庭玉慘白得直發抖的嘴唇,後腦上一涼,竟是一把槍頂了上來。
溫庭玉看著站在飲墨身後的林玉堂,嘴唇直發抖的說:「你﹍﹍你﹍﹍你﹍﹍」
林玉堂低頭看了看飲墨手里的段云漪,突然笑起來說:「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著又抬頭對溫庭玉說:「想問我怎么知道你走東華門是嗎•」
他見溫庭玉點點頭,嘆了口气說:「你這么個人精儿,還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嗎•這旁邊圍的是槍兵,誰動一動,別怪槍子儿無情。」
溫庭玉一听,絕望閉起眼睛,靠在車上說:「四儿,出來吧,今儿咱們是出不了城了。」他靠在車身上,睜眼又對林玉堂說:「林玉堂,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說計畫,知道我會想辦法傳話出去﹍﹍」他嘆了口气說:「原來這不過是你玩的游戲罷了。有沒有段小姐,你都不會讓我走對不對•」
林玉堂見四儿從車上走下來,點了點頭笑道:「你果然聰明,可惜只猜對了開頭,我原本的确是讓你走。」他低頭伸手摸了摸段云漪的頭說:「可惜她把你攔了下來,讓我在旁邊越看你就越舍不得。」
段云漪大聲『呸』了一下,使勁擰過頭,几乎就要咬中林玉堂的手指。她恨恨的說:「林玉堂,乾爹說過,這北京城里他要防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你。我如今是信的十成十。你,你既然能改摺子,難道就不能壓下那摺子•我看要下溫庭玉入獄的就是你。如今你還裝什么好人!」
林五堂听完段云漪的話,倒冷哼了一聲說:「袁世凱要防的,第一個就該是你爹,他以為北洋這些人真能做到服從報恩不党嗎•」他看了眼溫庭玉說:「我看除了你那順哥,剩下的都藏著禍心,袁世凱卻不知珍惜,過了河就要拆這唯一一塊救命板。」
他說著又笑起來說:「再說,段云漪,摺子是你遞的,所有的事儿都是你找出來的,我要胡得慶晚一天遞帖子都做不到,當我是神仙嗎•你這一口反咬的真逗。不過也虧你做的好水磨功夫,沒你,我就不知道老趙居然那么心善,能放了外人對付自己主子,也不知道﹍﹍」他死死盯著溫庭玉說:「我還真是舍不得他。」
溫庭玉看著林玉堂,听到他的話,想了想,又轉頭看了看打開的城門,捏了下四儿的手說:「四儿,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你是你,我是我嗎•」
四儿不知道溫庭玉這話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點點頭。溫庭玉這才笑了笑說:「我去找順哥,你把盤纏都給我。」說著接過四儿遞過來的銀票,轉身便往城門那走。
林玉堂看溫庭玉的樣子,也知道溫庭玉如今是豁出去了。他眼睛一眯,用力在飲墨後脖打了一下,又走到溫庭玉身後說:「你怎么就是不信﹍﹍」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外面三聲炮聲響起,震得腳下大地顫了三顫。溫庭玉一個不穩,一下坐在地上,卻站不起來,愣楞的看著城門的方向。
林玉堂也被震得几乎站不住,他皺了下眉頭,轉頭見有人跑過來。他走過去几步,只听那人跑過來說:「大爺,城里有人回應武昌那邊的起義,安定門那邊說是已經打起來了。如今城里都是海運倉的兵,回頭要有人看到這陣仗﹍﹍」
林玉堂聞言,眉頭一皺,想起前几日接的密報,知道自己居然是把這事儿忘了。他沉吟了一下說:「你赶快回府,叫家里做好准備,別惊動女眷。」
他轉頭見到溫庭玉還坐在地上,只走前几步低頭扶起溫庭玉說:「跟我走吧,就你這身子,等你走到一鎮大營,也頂多是見你那順哥最後一面罷了﹍﹍」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溫庭玉突然一把推開他,站起來就往城門那跑。林玉堂眉頭一皺,剛起身要追過去,只見溫庭玉一下扑到城門下一個男人的怀里死死抱住。
林玉堂一見這陣仗,嘴角繃住,手緩緩的抬起來說:「三天不到,你居然能赶回來,看來你還有些用處。」
李順摸了摸怀里的溫庭玉,也不理林玉堂,只遠遠的看著掙扎著從飲墨身邊站起來的段云漪說:「段云漪,庭玉哪里對你不起•你居然要這么對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听四儿在後面大叫說:「大爺!這周圍都是槍兵!您小心點!」
李順聞言轉頭看了眼林玉堂,見他臉色陰晴不定,舉在空中的手有些顫抖。他眉頭一皺,冷冷的說:「林玉堂,你手放下來,我身後的三千大軍立刻就能踩過來,到時候亂起來,誰會在意毀你一棟林府•」
林玉堂不信的看著後面空蕩蕩的城門,眼睛一轉,便看到李順的右手放在了身後,似乎在輕輕搖著。他眼睛一眯,又听見李順沉聲:「你不會不知道今儿晚上北京城里為什么起義吧。」心里想起前几日的密報,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
李順見林玉堂眉頭皺起來,心里亮堂了些,更是胸有成竹的說:「高新華攻占安定門的時候,就是東華門三千軍隊逼宮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天說:「我看,安定門快攻下來了吧。」
他頓了頓,又笑著說:「東華門的人早就是袁大人的手下了,不然你以為我怎么敢在這里說這些謀反之詞•況且城門一開,就有人過去報信,那人才抄小路走,想必還能听到剛才咱們說的話。」他低頭又看了看溫庭玉,抬頭面帶煞气的說:「不過,我李順不過是一村野莽夫,這國家大事儿也輪不到我管。什么逼宮我也沒興趣,你若是現在放我們一馬,我立刻去領兵回營,可你要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
林玉堂了李順的話,心里轉了几個彎,眼睛又放到嚴吉身上,身後段云漪搶著說:「不可能,王副將怎么還會听你號令•」
李順接著她的話說:「他若還听段總辦的號令,我現在也不會在這儿了。再說,這是袁大人的密令。」他看了眼林玉堂又說:「不過,這密令知道的人也不少。」
林玉堂臉色鐵青,手里慢慢攥起拳頭,不一會卻呵呵大笑起來,緩緩放下手說:「為了個玩意儿,也值當﹍﹍」說著又冷哼了一聲說:「那赶車的,出城吧。」
那車夫已經被這一連串的事儿嚇得木了,直到四儿扶起地上的飲墨,走過來使勁打了他一下才醒過味來。他見四儿上了車,又駕車到門口,見李順把怀里的溫庭玉安置在車里,停了停轉身又對林玉堂說:「你救庭玉之恩,還有以前的贈藥之德,我們就算一次扯清了。」
林玉堂冷笑的轉身背手說:「李遺山,你明知道我沒安好心,還跟我說什么恩情•溫庭王,我告訴你,你今天离開北京城,以後都別後悔。」說完舉步便走,越行越遠。
一直到第二天,林玉堂才收到信儿,京城起義全是袁世凱策划,不過是回朝廷的一步而已。至於他命人帶三千軍隊從東華門逼宮不過是哄騙那几個在城內起義的熱血青年,後已查知全無此事。
林玉堂看著手上的密報,又想起來李順站在城門下侃侃而談。他兩手一團,呵呵笑起來,知道自己終究是錯看了一回,但也輸得心服口服。
同時北洋一鎮王副將以不從軍命之名,被段姓瑞連貶三級。
次日袁世凱被封內閣總理大臣,上任後批的第一道加急公文為––兵部侍郎李順謀反,見之可斬立決,無須報刑部定奪。
十日後吉林巡撫上報,李順已斬立決,尸首棄市。
兩月後,香港。
高寶貴看著面前喬裝打扮的倆人,嘆了口气說:「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真不愿為革命党效力嗎•」
李順摟著几乎站不穩的溫庭玉說:「袁世凱和革命党簽訂了條約,我為革命党效力,也是為他效力,可我效力了這么多年不過得了一紙斬立決的加急公文。」他嘆了口气說:「況且庭玉這身子,我只想找個地方讓他好好休養。」
高寶貴點了點頭,嘴角緊繃,終究從怀里掏了三張船票出來,轉頭對飲墨說:「富貴儿,你跟著他們去南洋吧,他們也得有個懂南洋話的人跟著。」
飲墨點了點頭,接過船票,知道高寶貴早就明白李順的心意。他抬頭擦了擦眼淚,對高寶貴說:「乾爹,富貴儿以後還能不能回來看您•」
高寶貴發了陣楞說:「中國﹍﹍我看以後且亂呢,你能不回來就別回來了。」他說著又叮囑飲墨說:「到了那邊,自然有人接你們去那橡膠園,你記得給那邊的潘先生打個電話,以後有什么難辦的事儿,找他也成。」
他還想說什么,只听船笛響起,催人上船。
李順抬手拍了拍高寶貴的肩說:「大師兄,大恩不言謝,你要能去南洋,一定要告訴我。」說著低頭在溫庭玉的耳邊說:「庭玉,上船了。」便提了身邊的行李,扶著溫庭玉走向舷梯。
溫庭玉因為舟車勞頓一直精神恍惚,如今听到要上船了,這才清醒了一些,轉頭向高寶貴道了別。又仔仔細細看了看後面那片或者還能叫中國的土地,終究閉起眼睛,靠在李順怀里,由他半扶半抱著自己走上船。
反正,只要是在這人身邊,哪不是家呢。
-完-
《雙簧》番外合集 BY:PETA
《秋思》
程秋君滿科的時候,正是端午將近,臨行之前他正等在大廳里要拜別師傅,只听見身后有人說:“呦,這不是秋君么?怎么今天這身出門的裝扮?是滿科了?還是有人請你唱堂會啊?”
他轉身一看,笑著拱了拱手說:“楊管家,秋君今儿是滿科了。”
楊興藐了眼程秋君翹起的小指,嘴角扯了下又點了點頭說:“找著班子沒?我剛听老段說万壽班來約過你了?”
程秋君抿了抿嘴,微微側頭說:“我還沒定呢。”他抬了眼,正看到段師傅拎著一個小孩跑過來,便開口叫道:“師傅。”
段師傅看了程秋君兩眼,隨意點了點頭,站在楊興身邊說:“楊管家,這小珠子是一時迷糊,平日做的可好著呢。”他轉頭又對那孩子吼道:“去,再給楊管家跳一次!”
楊興擺了擺手說:“老段,不是我說,這端午來林府看戲的人多了去了,万一這孩子再給我來剛才那么一下﹍﹍那可丟的不只是咱倆的臉面了。”
段師傅點頭哈腰的說:“楊管家,您到我這來不就想挑個做戲做的象溫庭玉的,逗逗林府的爺們儿小姐們開心么?這孩子我說是最象的了,您就再給他次机會,要不少給點也成。您看,您這善心一發,端午孩子們可就能吃上粽子了不是?”
楊興擺了擺手說:“我剛跟你說的价儿,可不只讓孩子們吃上個粽子,不過坏了就是坏了,摔了一次,就難保他不摔第二次。与其到時候懸心,我不如再上其他地方轉轉去。”
段師傅剛要開口,就听程秋君提聲唱了兩句《盜仙草》,雖是手里沒有拂塵,但仿著溫庭玉的神韻,走了個圓場就上了一邊台子,擰腰一翻身便跳了下來,穩穩當當的站在地上,笑著對楊興說:“楊管家,您看我學的還象吧。”
楊興楞了一下,又呵呵笑著對段師傅說:“老段,你這儿可淨出角儿了。當年溫庭玉沒滿科就紅透了京城,如今這個程秋君﹍﹍”他看著程秋君笑著說,“嘖嘖,怪不得要考慮呢,老万那小班子哪配的起他,我看去四喜班都委屈他了。得,程老板,今年林府的堂會您可多擔待了,除了白蛇傳,您再把您拿手的几出告訴我,文武都要,万一爺們儿小姐們要想著要點點儿什么其他的看呢?”
程秋君心喜難耐,又忍不住問:“要是我擔大梁,那溫老板呢?往年林府過端午,不都是找他來唱的?”
楊興呵呵笑著擺了擺手說:“說是要養嗓子,這個月都不出來唱,你看他這派頭拿的。不過那人也是有這本錢,平日看著病秧子一個,上了台就生龍活虎,半點差錯不出,一亮相就是滿堂彩,京城里有几個有這本事?再說五小姐對這溫庭玉那痴迷勁,別說端午,林府整年的堂會都快叫他包了。”
他頓了頓,揮了揮手又說:“不說這個了,程老板,今儿是你滿科,那怎么著,是我去再眩么個班子搭你呢?還是算我跟老段這挑的人?”
程秋君看了看段師傅期盼的看著自己,抬手攏了攏頭發,笑著對楊興說:“兩樣都不算,如今是您單請的我,我挑的段師傅的班子跟我搭戲。只是我才滿科,還沒找著自個儿的場面,溫老板要是這個月都不出來唱了,那梅師傅不也閑下來了?楊管家,您要秋君學溫老板,那沒了梅師傅,這再怎么象也打了一半的折扣不是?”
楊興摸了摸下巴,看著面前的程秋君,心了轉了兩圈,嘿嘿一笑說:“程老板,瞅您這气勢,不知道的還當您是唱武生的。得,就這么著了,梅師傅那你們自己談定,老段這邊,就按我剛才給的价錢,程老板您那份,就跟溫老板的价碼一樣,怎么樣?”
請如今的溫庭玉唱一次是一百兩白銀,剛滿科的人,就算象當年的溫庭玉也不過才拿三十兩一場。程秋君听了抿了抿嘴,知道自己只要順利唱完這個端午,那就算是紅定了。不但京城里的班子隨他挑,想傲起來誰的班子不搭,那他也照樣有堂會唱。反正,他馬上就是角儿了。
比溫庭玉還要紅的角儿。
程秋君坐在菱花鏡前面貼片子的時候,心里還覺得象做夢似的。五十兩的訂金就放在錢庄里,他長到十六歲,從來沒拿過這么多錢。五十兩呢,年前他去問過永和照相館的掌柜,說是照一張相要十兩銀子,那時候還想著自己二十歲之前能不能存夠了銀子照一次呢,如今他起碼能照十張相片了。
真跟做夢似的,程秋君出神的想著永和照相館的櫥窗里挂著的那張溫庭玉的戲裝照。自己要也穿那么一身照一張,也放到永和照相館的櫥窗里,兩個人站在一起比一比,誰還敢說溫庭玉的扮相是全京城頂尖沒比的?
“左邊的眉毛再畫高點,庭玉就喜歡把左邊的眉毛畫的比右邊高上一點。”突然一個人拿過程秋君凝住的筆,轉手抬起他的臉便輕輕鉤了下左眉。
程秋君見到這人就窒了一窒,這男人三十出頭,生的相貌堂堂,虎背熊腰,朗目劍眉,一雙眼微眯著看著自己的臉,左右端詳了一下說:“得了,其他的都挺象。楊興說你學庭玉學的好,怎么,是從段余興那班里出來的?”
“是,前兩日剛滿科。”程秋君心里突然微微一酸,只見這人雖看著自己,卻又似沒看著自己,兩眼雖不离自己的臉,但眼中分明沒有自己。
他微微眨了下眼,又跟著說:“秋君倒也不是學師兄,師兄和秋君一個師傅調教出來的,楊管家自然看著象了。”
林玉堂听言,這才正眼看了下這楊興請過來逗林雅月開心的戲子。只見這人,挺鼻薄唇,一張臉扮的一絲不苟,看著象溫庭玉的俊扮,細看又有自己的味道,一雙單鳳眼尤其畫的好。林玉堂仔細看了看這眼睛,心里微微晃了一下,捏著程秋君的下巴說:“你叫秋君?姓什么?”
說是師兄弟,但溫庭玉成名的時候,程秋君連龍套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角落里看著溫庭玉一唱成名,眼見著就成了角儿。
如今他也算是一唱成名了,程秋君坐在丰澤園的雅間里,看著林玉堂伸手拿過酒壺替他斟了杯酒說:“秋君,上次你不說想看看我說的那宮女游園琺琅鐘?擇日不如撞日,沒什么事儿的話就今儿了。”說著手微微一抖,潑了一點酒在程秋君的手上,拿過一邊的手巾,握著程秋君的手擦了擦,抬頭看著他說,“你說怎么樣?”
當天晚上程秋君被林玉堂摟進怀里的時候,心里什么都沒想,只覺得一切還是跟夢似的。只是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床前多了個使喚的人,但床上只剩他一個。霎那間程秋君的心里空蕩蕩的,有些不知所措,只摸摸身邊已經冷卻的床鋪,身子挪了挪,睡到了林玉堂昨晚上睡過的枕頭上,轉頭對床前那小廝說:“我還睡呢,你出去吧。”
當晚林玉堂回來的時候,程秋君已經走了。他听著小廝恭敬的在底下回話,又把他臨走前留下的那些銀票和程秋君走前留的兩句詩送上來。
林玉堂卻是連看都沒看,只冷笑了一聲,把銀子全數打賞了那小廝,起身就往溫庭玉那去,從此再沒提過程秋君的名字。
但日子還是那么過,一日林玉堂陪著林雅月去永和照相館照相的時候,正看到櫥窗里和溫庭玉并排放著的照片。一樣的服飾,一樣的俊扮,但這扮相卻是生生把溫庭玉壓下了三分。他摸了摸下巴,問站在一邊伺候的掌柜說:“這人是誰?”
那掌柜恭恭敬敬的回著說:“大爺,這是程秋君程老板。”
林玉堂“哦”了一聲,笑起來說:“這人的扮相居然能壓下庭玉三分,到底是去了趟廣州,我都不知道京城出了這么個人物。”
他話音剛落,旁邊的小廝低聲說:“大爺,這程秋君,是端午的時候跟咱們林府唱紅的,您忘了?那人還去您在西直門的院子看過鐘。”
林玉堂這才醒起來,笑了下說:“是,沒錯,你瞅我這記性,才几個月前的事儿,都忘干淨了。”
那掌柜的笑著說:“大爺您這腦袋里,得記多少東西呢?忘了一兩個戲子算什么?倒是說回來,都來我們這照相館了,怎么您不照兩張?”
林玉堂擺了擺手,客套了兩句。他看著程秋君的照片,又開口問那掌柜:“這程秋君,現如今是跟誰呢?”
那掌柜笑著說:“他?可清高了。仗著自己是紅角儿,誰的帳都不買,誰也不肯跟。可要說他要不是個兔儿爺﹍﹍”他嘿嘿一笑說,“大爺,您說,就他說話還翹個蘭花指的樣儿,誰信哪。”
林玉堂點了點頭,笑了下轉頭對小廝說:“昨儿老太太不是說悶的無聊么?讓林瑞張羅一下,十五那天辦個堂會,請程秋君到府上來唱一回。對了,他現在是搭哪個班子呢?”
那掌柜的接口說:“平日是和福鶴班搭的,但听說沒簽約。”
林玉堂點了點頭,笑了下說:“得,那就請福鶴班了,回頭讓林瑞去張羅吧。”
十五那天程秋君進了林府,他挑帘進那小屋的時候,正看到林玉堂坐在一人的身后,從后面摟著替他畫眉毛。
那人听見有人進來,轉頭微微頜首說:“這是程老板吧,庭玉久仰大名了。”
程秋君看林玉堂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低頭在溫庭玉耳邊說了兩句,又輕輕轉過溫庭玉的頭,對著鏡子替他畫眉。只見溫庭玉右手輕抬,握著林玉堂的手微微把左眉挑高了一點點,左右看了看才笑著說:“今儿是程老板挑大梁,庭玉左右無事,過來反串個小生逗逗老太太開心而已。對了,你是段師傅那出來的?師傅身子還好吧,打年前給他老人家拜過早年我就沒回去過了。師傅他說過,飲水要思源,班里要短了什么缺了什么,他只要開口,我定是辦好了著人送過去。”
程秋君心里有些气悶,放下手里的東西一邊淨面一邊說:“程老板是外面人叫的,師兄叫我秋君就好。秋君是端午滿的科,那會師傅的身子硬朗的緊,還能滿院子的追著師弟們打。我后來也是沒回去過,況且我也是滿了科的人,班里的事儿我也只能和師兄一樣,等師傅開口了。”
溫庭玉的手頓了頓,听著林玉堂在自己耳邊輕聲說了兩句,低聲笑起來,推了林玉堂一下,又對程秋君說:“秋君,過來讓大爺幫你,這林府大爺別的喜好沒有,就愛給別人扮臉貼片子。要是他畫錯了,你照頭就啐,咱們自個儿的臉面可不能讓他給丟了。”
程秋君應了,坐到溫庭玉身后的梳妝台前,正從鏡子里看到林玉堂的眼。那眼似乎錯綜复雜的,全盯的是溫庭玉。但他定睛一看,林玉堂看的還是自己,從鏡子里緊緊盯著自己映在鏡子里的倒影。他心里一晃,臉上飛著紅霞就微微垂頭,摸著台子上的鉛粉笑說:“大爺肯給秋君畫,是秋君的福分,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林玉堂听言捅了下溫庭玉的腰眼說:“瞅瞅人家這話說的,就你不給好話听。得了,自個儿畫吧。”說著就到了程秋君的身邊。
上粉揉紅,吊了眼眉,程秋君看著林玉堂熟練的畫著,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趁著林玉堂轉身去沾松煙,轉頭看了眼鏡子里的裝扮,只見左眉微微高了右眉一點,他心里一窒,脫口而出:“大爺,這左眉高了。”
林玉堂聞言一頓,轉過來看了看程秋君,眯起眼睛說:“得,又沒注意。”說著就抬手在右邊畫了兩下,站起來說:“自己畫吧,我出去看看。”說著就走了出去,留得程秋君呆坐在鏡前,半晌說不出話來。
唱完了堂會謝了賞,程秋君正在后面卸妝,突然听見林瑞在門口說:“程老板,大爺給您備了車,說晚上請您吃飯,讓您務必賞個臉過去。”
程秋君聞言頓了頓,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身后的溫庭玉,咬了咬牙說:“林管家,您跟大爺說,我今儿晚上有要緊事儿,實在是對不住了。”
身后也正卸妝的溫庭玉聞言也是一頓,從鏡子里正對上了程秋君的眼。程秋君只覺得溫庭玉的眼里暗暗划過一絲冷笑,又別開來去,看也不看他。
程秋君有點不忿,看著溫庭玉便說:“師兄,大爺這樣,整個儿就是拿咱們當八大胡同的姑娘了,他憑什么?”
溫庭玉听言連頓都沒頓,兩手不停的擦著臉上的粉彩說:“你自個說呢?”說著突然手里一頓,緊緊捏著手上的巾子停了一會儿,蒼白著臉走到臉盆邊上,拿著皂角洗了洗臉,轉頭拿起自己的東西說:“我身子不舒服,先告辭了。”
當天晚上程秋君在自己屋子里,想著溫庭玉說的那五個字,雖然什么都沒說,又好象什么都說了。他想來想去,心里提心吊膽的,暗悔自己一時意气拒絕了林玉堂,只怕從今晚以后,他再沒堂會可唱。
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是,從此林玉堂逢他的堂會必去捧場,水鑽的頭面,翠玉的鐲子,流水一樣的送到程秋君的手里。就這么過了兩個月,程秋君再到林府,听著林瑞在門后說:“程老板,大爺給您備了車,說晚上請您吃飯,讓您務必賞個臉過去。”的時候,他看著鏡子里脂粉半卸,雙頰緋紅的自己,低聲應說:“知道了,等秋君卸了妝就來。”
等第二天早上,程秋君醒來正看著林玉堂正在桌子前看書,听到床上的動靜,轉過頭對他說:“想吃什么東西,叫下面人去弄。對了,以后你就住這儿,我已經叫人把你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程秋君低聲應了,下床從背后抱著林玉堂說:“玉堂,你吃早飯了沒?”
林玉堂看著程秋君的樣子,笑著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吻著說:“起來吃過,不過現在又餓了。”
四個月后,林府三爺放外差回來在家請堂會,听說了新紅起來的程秋君,便請他過來唱一回。程秋君過去唱了,臨走的時候林玉宏進了那小屋子,勾著程秋君的下巴說:“秋君,今儿晚上我還在盛隆樓請一桌,賞臉過來陪我吃頓飯。”
程秋君冷笑了一聲偏過頭,推開林玉宏的手說:“三爺,我今儿晚上有事,恕難從命。”說著便拿了自己的東西,轉身就离開了林府。
過了沒兩天,林玉堂從外地回來,第二天晚上就叫程秋君到外面吃飯。程秋君打扮停當過去了,卻看見林玉宏坐在里面,林玉堂卻不知蹤影。他心知不好,甩頭便要走,卻被林玉宏一句攔了下來。
“秋君,如今西直門那院子是我的了。”
程秋君一听之下万念俱灰,他原以為自己在林玉堂心里是不同的,可才四個多月的時日,林玉堂就把他象送禮一樣送給了他弟弟。
當晚程秋君回去便懸梁自盡,虧的小廝机靈,听到聲響不對就衝進去救人,救了程秋君一條命回來。
程秋君張眼的時候,正看到自己躺在床上。他极目四望,卻是連林玉堂的影子都看不到。旁邊的小廝知道他找什么,低聲說:“已經通秉林府了,大爺知道以后,只說三爺喜歡您,讓您以后定心跟著三爺,別﹍﹍”他吞吞吐吐,直到程秋君捶床追問才繼續說,“別再胡思亂想,守好自己的本分是真。”
程秋君听言,臉色灰白的倒在床上,跟著就是几日不吃不喝。林玉宏來看過一次,程秋君對他卻不理不睬,只問大爺什么時候過來,气的林玉宏掉頭便走,再也沒來過。
那小廝跟了程秋君四個多月,好歹也有了感情,不忍見他這么糟蹋自己,拿著粥坐在床邊說:“爺,你好歹吃點。跟您說句老實話,大爺這人就這樣的。原來那個黃巧梅,以前跟北京城里的名聲,不比您現在的名聲大?那也是個死心塌地的,可大爺那,越是死心塌地的越不喜歡,才跟了半個月就膩了。那主儿也是我伺候的,一哭二鬧三上吊,老娘子鬧的都沒他厲害。可大爺呢,連看都沒正眼看過,由著他鬧騰。最后哭坏了嗓子大爺也沒問過。這下好了,倒了嗓儿,誰還要他?如今的下落您也知道了,淪落得去跑龍套。想擔大梁?那些江湖草台班子都未必要他。您說?值得么?再者說,大爺是向來是不屑和別人搶東西的,三爺都開口了,大爺哪還會留您。爺,您就認命吧,再說三爺和大爺不一樣,三爺雖鹵莽,可是個長性子。這倆都是林家的爺,您跟哪個不是跟?何必非惦念大爺一個呢?”
程秋君听著那小廝在耳邊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句:“大爺不會再見你。”他雖心里知道,可終究不肯認命,總想讓林玉堂親口絕了他的想頭。他左求右求,還求到了林玉宏的頭上,終究等到了林玉堂過來。
林玉堂過來,果真是絕他的想頭來的,連坐都沒坐,只站在床邊說了一句:“以后定心跟著玉宏,別辜負了他,不然我這當哥哥的不會放過你。”
程秋君看林玉堂出去的背影,頭一暈便昏倒在床上。之后大病了一個多月,幸好沒燒坏了嗓子。林玉宏來看過几次,親手喂過他几次藥,程秋君心頭也有些動容,終究隨了他,從此定心跟著林玉宏。
一日林玉堂包了大戲院請几個回京述職的一品大員,把當時北京頂尖的几個角儿都請了過來,里面不但有程秋君,還點名要了溫庭玉。
好容易才能見到林玉堂一次,程秋君的眼睛就沒离開過他。只見溫庭玉淺酌了几杯便放浪起來,和相熟的大員打情罵俏,林玉堂坐在一邊,似是毫不關心,但只見他四處應酬,最后坐在了溫庭玉身邊,毫無痕跡的把溫庭玉從那么多人手里隔開去。
程秋君看在眼里,心頭酸苦,終于明白林玉堂不是不長性,不是不會對人上心。只是對象不是他,而是溫庭玉那個放浪戲子。
程秋君回去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到底自己哪點比溫庭玉差。他不由想當時那小廝說的:“大爺這人,越是死心塌地的越不喜歡。”
他心里暗恨為何溫庭玉如此人品,林玉堂還對這人念念不忘。但心是林玉堂的,他能做什么呢?程秋君想了想,正看到小廝端了夜宵進來,咬了咬牙便開口說:“下次王侍郎再下帖子,要是我有空,你就幫我應了吧。”
程秋君一心出軌,林玉堂卻要不就是視而不見,就是下了南方看不到。倒是林玉宏知道了以后,火不打一處來,一次火起來差點把程秋君當成頭牌送給別人過夜,結果被人一口回絕。后來連林玉宏也离開了北京,程秋君也沒了鬧的因頭,便老老實實的唱他的戲。
溫庭玉和李順的事情鬧的滿京城都知道的時候,程秋君自然也一句都沒拉下。溫庭玉一病不起,他不知原由,只當是被李順折磨的,還偷偷的高興了好一陣,只覺得這惡人終于有了惡人磨。
所謂好事成雙,溫庭玉引退,程秋君出頭。而林玉堂從南方讓人捎信給程秋君,雖然說的是林玉宏成親的事情,但字跡清清楚楚的是林玉堂的字樣,末了還說了句林玉宏想吃他做的素炸丸子,讓程秋君炸几個讓人帶過去,他自己也是想的緊。喜得程秋君連夜炸了許多,燙傷了手也不在意。
但沒過多久,溫庭玉又复出了,一場堂會下來,程秋君也親眼看見了李順如何待溫庭玉。
他又妒又羡之余,不禁想到,他這輩子,若林玉堂能象李順那樣,眼里只看著他,哪怕一天也好,他死也瞑目了。
林雅月來找程秋君那天,程秋君正跪在佛龕前面上香。他見林雅月進來,對著佛龕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說:“五小姐,怎么這么有興致來秋君這里說話?”
林雅月見到程秋君,眼睛里的眼淚轉了兩轉,劈頭就問:“我哥和溫庭玉,到底是什么關系?”
程秋君知道林雅月問的是林玉堂。他一邊讓座一邊說:“大爺和溫老板的關系,五小姐不是都知道嗎?”
林雅月隨手拿起茶杯,摔在地上說:“你們,你們都瞞著我,他今天親口在府里跟我認了,他跟我哥﹍﹍跟我哥﹍﹍”
后面的話,林雅月是怎么也說不出口,程秋君把林雅月扶在椅子上坐下,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淚說:“五小姐,不是我們瞞您,只是哪次說起這事儿,您不是把話題岔開的?況且這种事情,怎么好直說給您听?不過,溫老板今天是怎么了?這么多年都沒說過,怎么今天跟您直說了?”
林雅月邊哭邊說:“還能為什么?我哥要他去南方﹍﹍”她話還沒說完,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跑進來說:“五小姐,您赶快回去!大爺來信,說老爺﹍﹍老爺他過去了﹍﹍”
林雅月一听,猛的站起來說:“胡說!上次還說我爹有起色了,怎么會過去了?”
那來人說:“千真万确,府里都挂白了,二爺正找您呢,赶快回去吧。”
林雅月慌忙回去的時候,程秋君還沒從林雅月那句“我哥要他去南方”里清醒過來。
溫庭玉和李順的事情越鬧越大,再說林玉宏又和李順相交甚好,林玉堂怎么會不知道溫庭玉心里只有李順一個。
如今林玉堂卻想方設法的讓溫庭玉去南方,而溫庭玉也真的進了林府。程秋君低吼了一聲,衝到佛龕前面,推倒了香爐,拿起觀音像說:“我日日求你,天天上香,無非就是想求他看我一眼,看我一眼而已。為什么我求來求去,卻求來他离不開那人,想方設法的要那人去自己身邊?”
拜你何用,拜你有何用?
白瓷觀音像摔在地上,裂成了一片一片。程秋君支持不住,一下跪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門外,連自己的膝蓋扎入了瓷片都不知道。
眼淚呢?
早流不出來了。
接下的日子,程秋君覺得自己象做夢一樣。渾身輕飄飄的,看著自己辭了小廝,買了迷藥,告訴林雅月,他來安排,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溫庭玉運出林府。然后,他雇的人引開了李順的耳目,溫庭玉喝下了迷藥,醒過來自己抽著這仇人出气,掰開他的嘴灌下混了砒霜的水。77A96D0寂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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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李順帶人闖了進來,救了溫庭玉,把他送進刑部。
一直到刑部過堂的時候,程秋君才稍稍清醒了一點,他低頭,顫巍巍的抬起自己的雙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不但下手打了溫庭玉,還拿了砒霜要害死他。
水火棍打上來的時候,程秋君還在呆呆看著自己的雙手,混不知道疼痛。
怎么會這樣呢?還記得他滿科的那年端午,他是因為學溫庭玉學的象而成的名。
那不是因為他們倆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而是因為從他沒滿科的時候就在悄悄學著溫庭玉,一個唱腔一個動作,他全牢牢記在心里。
怎么會成了今天這樣呢?
他想起來了,是為了林玉堂,因為這男人,眼里從來都沒有他,自己于他,或許還比不上一件擺設。
可是這樣一個冷酷的男人,卻喜歡溫庭玉,喜歡到不惜跟李順搶起來,非要把他搶到手,喜歡到即使溫庭玉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他也要搶。
為什么會這樣呢?他哪點不如溫庭玉?為什么他就象玩意儿一樣被送出去,溫庭玉就要象寶一樣被供起來?
為什么會這樣呢?為什么溫庭玉如此放浪,卻有林玉堂和李順兩個人放在手心里捧著疼。他一心一意,林玉堂卻連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程秋君被其他死囚推倒在牢里任意凌辱的時候,心里還在想那么多個為什么,渾不知道誰對他做過什么。
林玉宏終于下到牢里看到程秋君的時候,只見他縮在角落,渾身上下血污片片,兩眼發直,嘴里喃喃的說著胡話,連他到了眼前都不知道。
林玉宏低吼了一聲,不顧污糟,一下把程秋君抱在怀里,恨不得立刻就帶他走。但畢竟這是刑部的大牢,給他個天做膽也不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帶走程秋君。只得上下打點,讓別人囚了程秋君單間,好生伺候,自己擰頭又去求李順放程秋君一馬。
等溫庭玉點了頭,林玉宏立刻花了五千兩銀子把程秋君保了出來,送回到西直門的院子里去靜養,自己守在他身邊,慢慢的調著精神。
程秋君終于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大牢的那天,林玉宏正在他身邊打瞌睡。他心里有些動容,伸手摸了摸林玉宏的臉頰,又滑過他胡子拉碴的下巴。
這下巴和林玉堂的一模一樣,只是嘴唇厚了些,林玉堂的要薄一些。
他摸著林玉宏的臉,心里默念著,這眉毛和玉堂是一樣的,睫毛沒玉堂的長,眼睛比玉堂寬,鼻子比玉堂圓了些。
他正摸著,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把自己的手送到唇邊吻著。他看著眼前的人,痴痴的問了句:“玉堂,醒了?”
說完,他自己也呆了,看著林玉宏把自己推倒在床上,大步走出了房間,怒吼著把整個廳里的東西毀了個精光。又走了進來,捏著他的肩說:“我哥,我哥他有什么好?我哪點比不上他?他連看都不看你,為什么你還對他死心塌地?”
程秋君聞言心里一動,和我問的一樣呢,溫庭玉有什么好?我哪點比不上溫庭玉?他看都不看你,為什么你還對他死心塌地?
程秋君突然笑起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這算什么?惡人自有惡人磨?為什么惟有溫庭玉走運,有一個李順陪在身邊?
他轉頭看了看林玉宏,如果他從現在逼著自己愛上身邊這個人,是不是還不算太晚?
程秋君思前想后,終于握著林玉宏的手說:“玉宏,我﹍﹍我﹍﹍,你讓我想想,等等我好不好?”
林玉宏自然是一口應了,但日日來此伴著程秋君,程秋君每日見到林玉宏,只覺得自己又看到了林玉堂。日子久了他也明白過來,只要他還對著林玉宏,要想忘了他哥林玉堂,千難万難。
程秋君想到了一個走字,又眼見自己鬧了這么一下,在北京城是必定過不下去了,便琢磨著南下去上海唱,正巧他有個朋友在上海開班,于是就寫了封信去問。
程秋君接到那朋友的回信的時候,正近二月二,信上說程老板肯來,他們求之不得。于是程秋君讓人連夜收拾好行李,自己坐在書桌前寫信,便打算留書而去。
他的信還沒寫完,突然几個人闖進了他的屋子,捏著他的下巴灌了些水進去。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冰冰的響起來:“程秋君,大爺說了,這次多虧沒事,毀了你的嗓子算是略施薄懲。你以后定心跟著三爺,別再動什么歪主意。還有,以后在三爺身邊,服侍好了他,常勸著他回家,否則,別怪大爺不給三爺面子。”
程秋君只覺得嗓子火燒火燎的,知道這人的話說的不假。他閉上眼睛,知道自己是走不成了。他倒也不能怨林玉堂,只是如果那天被喂了砒霜的人是他,不知道林玉堂會怎么做。
想必是不聞不問吧,畢竟他不是溫庭玉。
如果他死了,林玉堂會不會心痛呢?會不會記得他?
程秋君站在椅子上的時候,看著眼前的繩結的伸出了手,合十默默的念著:“老天保佑,等他知道我去的消息,能夠過來看我一眼。秋君求的不多,不求他為我心疼,不求他為我掉淚,只求您讓他能過來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正月二十九那天,林府正全挂著紅籌備林雅月和張灝淵的喜事。林玉堂正在大廳和几個人商量事情,突然有人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兩句。
林玉堂眼睛一眯,低聲說:“這事不許讓三爺知道,拖到五小姐的婚事完了再說,其他的一會儿再說。”
等那人退下,林玉堂把事情交代完,抬腳往門外走。他本是要去看林雅月,停了一下,終究還是往大門走過去。
當天晚上,林玉堂在盛隆樓的雅間里,看著桌上的一張紙喝了一夜的酒。
那紙上只寫了兩個字:玉堂。
《雙簧 番外之番外 老夫老妻》
“庭玉,四儿發了封電報,說是過几日會運一批藥材給你。”
“哦。”
“飲墨說,這兩天家里快沒碗使了,你這兩天別進廚房,砸了碗沒事,傷了你自己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
“庭玉,過來教我打領結,這洋人衣服真麻煩,要我說還是咱們自己的衣服好。”
溫庭玉坐在書桌前,兩手捏著書,側眼看了下正在穿衣鏡前和那一小條領結糾纏不清的李順。
他手指緊了緊,低著頭不肯過去,小聲說:“你自己琢磨去,我不管。”
“庭玉,這兩天在外面出什么事儿了?”李順手停下來,看著鏡子里的溫庭玉,還有他手上那本拿反了的書。
“沒事儿,什么事儿都沒有。”溫庭玉咬著嘴唇,努力把眼神從李順身上扯回來,這才發現手上的書是反的。
他怔了一下,一下合上書,站起來問:“順哥,你明天是要去潘大哥那里么?”
“對啊,不是跟你說了,一是過去談事儿,二是跟他那小女儿說好了教她認中國字儿。你別說,那小丫頭真是可愛,我最近教她繞口令呢,你真該跟我一起去听她說,保准你開心。”李順的兩手又動起來,卻怎么也綁不出樣子。
“庭玉,過來教教我,嘖,這東西我真不靈,一直就學不會,白讓那小丫頭看笑話。”李順看著溫庭玉向他這邊走過來又繼續說,“對了,凡夫那女儿,應該是在那個什么什么鬼子中學上課吧,就是你每星期三去的那學校。”
“啪!”溫庭玉徑直走進了李順身邊的廂房,反手把房門狠狠的甩上。震得房梁上的灰掉下了一層,正落李順頭上。
“庭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話好好說。”李順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溫庭玉怎么了,只站在房門口拍門。
屋子里面沒動靜。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話咱們出來說,要不讓我進去也成。”李順在門口說,“你不出來,我進不去,這天都黑了,你讓我今儿晚上睡哪?”
屋子里面還是沒聲儿。
“那我可出去睡了,我走了,我可真走了啊。”
屋子里仍然是寂靜一片。
“得,我知道了。”李順嘆了口气說,“你先好好想想吧,等想跟我說了就到岸邊那屋子找我。”
听著外面腳步聲越傳越遠,溫庭玉猛的一下推開門,只見外面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心里一急,跑了兩步追出去,還沒到門口就被人一下從后面打橫抱起來。
“還知道舍不得我走啊。”李順看著怀里的溫庭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都老夫老妻的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就因為是老夫老妻。溫庭玉瞪了李順一眼,也不想說話,側身窩他怀里,兩手環上了他的脖子。
聞著熟悉的味道,突然覺得身体里火熱起來,抬頭看著眼前剛毅的下頜,一挺脖子就印了上去。
口唇交纏,溫庭玉睜著一雙濕潤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兩手緊緊的環在他脖子上,整個人貼在他怀里。
緊緊的,真想把自己揉到這個人的身子里。
“呃﹍﹍”糾纏到了床上,他的手也在慢慢的開疆辟路,嘴唇在自己皮膚上碾過,仍然是毫不費力的就留下青紫的顏色。
熟悉的人,熟悉的動作熟悉的体位熟悉的力道,又是三十六和三十九的老男人了。可每次的房事,兩人還象是青澀少年一樣的要不夠。
不知道是為了補上以前因為他身体不好而荒廢的時光,還是為了更久以前因誤會而隔閡開的七年。
“哎呀﹍﹍”
被用力的一頂,頂得溫庭玉低叫出聲。他听著李順的聲音在耳邊反复的響著:“庭玉,庭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我愛你,他們來了這邊才學會的一句話,如今才知道,這喜歡,這惦記,這在乎,這牽挂,這那么那么多說不出來的感情,其實就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我,我愛你。”不知道是激烈的運動,還是真成了羞澀少年,溫庭玉把頭抵在李順的肩窩里,顫抖著低聲回應。
一個愛字,他們知道了便不肯放下,三天兩頭的提,居然誰也听不膩。
“我愛你,我愛你。”
一句一吻,溫庭玉舔著李順身上的汗珠。窩在他怀里,真真比那些學校里的青澀少年還要青澀害羞,還要火熱大膽。
有時候和跟自己學戲的人閑聊,若有若無的提起感情,別人總是姍姍一笑:“老夫老妻了,別說愛了,吃醋都沒几回,誰還不知道誰啊。”
也是,他們倆這么多年早就是知根交底儿的老夫老妻了,何必為了個小女孩儿單戀吃什么飛醋,真的是飛醋,順哥的心里只容的下自己一個人,這事儿是明擺著的。
可是﹍﹍看見那小女孩神采飛揚,天使一樣的臉上帶著純真自信大聲說:“那,那他要是實在不肯娶我,我還可以追他啊!”他就心里一陣火气翻騰。
他溫庭玉啊,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疲累的和李順相擁而眠,溫庭玉迷迷糊糊的想著。
“庭玉﹍﹍”李順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恩?”溫庭玉抬頭,看著他的臉。
“我回頭跟凡夫說,咱們認了他小女儿阿嬌做干女儿好不好?”
“好啊﹍﹍啊?”
惊訝的睜大了眼睛,溫庭玉一下睡意全消。月光從外面照進來,正把李順坏笑的臉給照了出來。
“我就知道,你向來吃別人的飛醋不肯說出來,就自己一個人跟家心思恍惚。今儿我一提她你就發火,盲的也看出來了。”
“都老夫老妻的了﹍﹍我知道你不會﹍﹍”把臉埋進李順的胸膛上,溫庭玉不由自主的翹起嘴角,順哥啊,越來越知道自己心思。
“老夫老妻怎么了?庭玉,”李順把溫庭玉拉起來,看著他眼睛。
“我問你,那個余伯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最近只要有你教戲的地方我就能看見他,啊?!你還敢手把手的教他!”
“啊?是嗎?”
老夫老妻,哎!
《雙簧番外 之 執子之手》
“小姐,行李已經讓阿生他們抬進去了,這個老爺交代﹍﹍”
財叔穿著一身筆挺到僵直的司机服笑著說,臉上的皺紋都皺到了一起。
“小姐,老爺交代,要我們送你宿舍的。”
周姐剛要低頭搶我手上的箱子,讓我一閃身躲過了,
向前走兩步,站到黑鋼的校門旁邊,我离著這兩個人遠遠的說:“這個我自己提,你們不許跟著。”
阿爾柯的黑色鐵皮車身亮得能當鏡子照,亮錚錚的反著陽光晃花別人的眼,旁邊有人走過,都用怪异的眼神看著我。
真丟臉,幸好是周末,學生大多都回家了,不然被人知道我坐汽車上學,還要讓佣人送到宿舍門口,一定會同學們被笑死的。
“哼,回去見爹地的時候就說你們送我到的宿舍不就好了。”噘了噘嘴,我提著小箱子就往學校里走。
注冊的時候又不是沒來過,我難道會迷路嗎?可羅嗦的周姐還是追了上來。9A9581041B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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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姐,這是學校的地圖,還有,這是夫人給的這星期零花,還有,這是銀行的提款簿。夫人說,要是不夠用的話,就到附近的洋行里去提。”
“好啦,羅嗦,我知道了。”
“小姐,那下周五﹍﹍”
“我自己會坐車去碼頭,你們不准到學校來接。”
“啊?老爺說﹍﹍”
“說什么說!我是小姐你們是小姐!走啦走啦,再拖下去要有人看見了。Bye!”
周姐似乎還不放心,天啊,她怎么有這么多事情要交代。我捏緊了綢緞的小錢包和那個小本子道了聲別就往學校里奔去。
后面周媽似乎在頓足,哎呀!我抬頭吸了口清新的空气,腳下跑得更快。啊!自由!我來了!
努力練鋼琴拿獎跟爹地換來的到圣喬治來上學,啊!終于可以离開家住校了,自由的空气聞起來如此清新,讓我忍不住抱著小箱子就在草地上轉起圈來。
等跑夠了轉夠了,我在同時也發現了一個很讓我頭大的問題。
那就是﹍﹍我迷路了﹍﹍
啊啊啊啊!!為什么來注冊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學校很小呢?我展開手里攥成一團的地圖,只看到了一堆線條,至于我自己在那里,完全沒有概念。
拿著紙條看著空曠的校園,我硬起頭皮提著小箱子向最近的一個建筑走過去。
天父啊,我誠心的企求你,為我安排什么工友老師之類的在里面,可以指點我一條明路吧。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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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完這一棟建筑物都沒有看到一個鬼影子,我終于相信上帝是因為我剛才不尊重老人而給我的一個試煉。
摸出脖子里鑲嵌著十字架的項鏈,我雙手合十坐在建筑物的台階上祈禱。
“親愛的天父,我為我剛才所做的而忏悔,這個周末回去,我一定向周姐和財叔道歉,絕對不說她們羅嗦。親愛的天父,我向您保證,以后一定不向客人的茶里放醋,不把姐姐的花露水換成白酒,不欺負財叔的金魚﹍﹍”
還有什么呢?我皺起眉頭想了想,似乎我最近也沒有做過什么坏事了吧,可是天父顯然還不原諒我,再看了看項鏈墜,按下一個小按鈕。
里面一邊是爹地媽咪的照片,一邊是他的照片。
“恩﹍﹍如果一定要的話,親愛天父,我一定不將他的拐杖藏起來,一定不在他和爹地談事情的時候把門別住,也一定不在他教我說華語和繞口令的時候故意把詞說錯。親愛的天父,請收回你的試煉,指點我去宿舍的路吧,奉主名求,阿門。”
雙手合十,緊閉雙眼,耳邊似乎還是只能听到風聲, ,天父一定在睡午覺。我吸了口气,決定等他老人家睡醒了再祈禱一次,還沒等我抬起頭來,就听到一個寬柔的聲音在對我說話。
“你是﹍﹍這里的學生?”
好﹍﹍好好听的聲音,而且這個華語,和他是一個腔調哦,和大多數帶閩南口音的華人口吻不同呢。
我抬起頭來,入眼看到的就是一雙大眼睛,好清澈,好黑白分明。三姐天天說自己的眼睛好看,要我說,她的眼睛和眼前這個好看又溫柔的男人根本沒法比,而且他的眼睛好象有魔法,可以把人吸進去一樣。
“呃,這個,阮﹍﹍”
笨笨笨,怎么會說起鄉下話來了,我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努力提醒自己,要講華語。
“我,我是新注冊的學生啦,您是這里的先生嗎?可以告訴我女生宿舍應該往哪里走嗎?呃,這是地圖。”
一口气說完,我稍微向后挪了一點,突然覺得窒息,才發覺我一直忘記了呼吸。
好看的男人接過我手里那張皺巴巴的地圖,低頭皺眉看著。
這男人連手都那么好看,白膩細長,比我的手好看多了。
把手放到身后,我悄悄再往后移了一點,仔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和我的他完全不同的類型耶,這男人,似乎和三姐差不多高,可是比她似乎還要瘦點。一身合身淺灰色的三件套西裝,擦得 亮的黑色尖頭皮鞋。烏黑的短發向后梳起,露出光洁完美的額頭,只有額角那里似乎有一點瑕疵。
我眨眨眼睛,也不确定那模糊的一點是小疤還是髒到的,呃,這都不重要啦,最重要的是,這個男人無論怎么看,都覺得好舒服,讓人移不開眼睛哦。
呃,不是說我要對我的他變心,只是,你知道,誰能抗拒這么一個溫柔舒服又怎么看都那么好看的男人呢?尤其是當他抬頭跟你笑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華文先生說好看的人笑起來會讓人如沐春風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就是,真正好看的人笑起來會讓人兩眼發愣,兩腿發軟,嘴巴合不上,鼻子忘了它的本職工作。
總而言之,我的意思就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坐在圣喬治中學音樂教室前的台階上看一個真正好看的男人看到呆,而且還看到流口水這件事絕對絕對不能算是我潘鳳嬌人生的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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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怎么還不到星期三呢?”
我盤腿坐在蚊帳里,托腮長嘆。
“阿嬌,拜托,溫先生已經三十六了,比你大二十歲,二十歲你知道不知道?你發什么花痴了啦!”
同樣盤腿坐在對面的洁瑩一邊搖著扇子一邊伸出兩根指頭在我的眼前使勁上下活動著,活象要挖出我的眼睛。
“而且我警告你哦,不能對溫先生有非分之想啦,他是全校人的偶像啦。”女人得意的在我眼前笑著。
“告訴你多少次了啦,叫我Joey,不許叫我阿嬌。”我惡狠狠的抓住室友兼最新死党的爪子,“我才不會對溫先生有非分之想啦,我有我的他啊,再說,年齡算什么啊,我的他比溫先生還要大三歲那。”
“阿﹍﹍”見到我凌厲的眼光殺過去,洁瑩吐了吐舌頭,揚著她的兩個酒窩對我說,“Joey,拜托,你怎么喜歡的都是這么老的男人了啦。我覺得啦,上次給你寫信那個子騰真的不錯啊,人高馬大,長的不比你的他差很多嘛,不但Tennis打的好,還會開汽車哦,我上次有見到他是自己開車來的學校哪!”
“喂,你真是沒追求的女人哪﹍﹍”我冷眼看著正在兩眼冒愛心的死党,冷哼著說,“他姓杜,這就很該死了,誰會自豪自己的男朋友叫肚子疼啊。況且啦,那也是他爹地的車啊,我的他啊,不但自己有車,在馬來西亞有一大﹍﹍”我使勁伸長兩手拉長聲音,“片橡膠園,還有椰子園、礦場漁場,還有一個小島啊。”
我頓了頓又說:“雖然他很成功,很帥,比我爹地還要象個Hero。可是,我才不是看上他這些呢,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對人很好,你知道嗎?他是頭一個喝了我放了醋的茶還對我很好的人哪。”
“不是很多人都喝過還對你很好么?”洁瑩小聲的在一邊說。
“那不一樣啊!”我伸出一只手指頭在她面前搖搖,“別人都是很勉強的,只有他不會勉強啊,而且不會跟爹地告狀。我對他做了很多坏事,可是他都不會生气,還會很高興的教我華語和繞口令哪。”
“Oh my GOD,Joey,我發現你比我還沒追求。”洁瑩抱著她的小腦袋在我面前呻吟,“你怎么會因為這种理由喜歡一個那﹍﹍么老的男人?”
“他不老啊,才三十九歲嘛,我爹地已經五十六了,還說自己是年輕人啊。”我咬著嘴唇,決定糾正一下洁瑩的觀念,“而且啦,我听周姐說,我爹地三十九歲的時候就已經娶了五姨娘進來了。可是我的他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听下人說他和我爹地一樣有在外面養女人啊。所以啦,我相信他是在等一個适合她的女人出現。”
“就是你嗎?我的天父啊﹍﹍”洁瑩低聲呻吟。
“對啊,一定是我啦。”我自豪的揚著頭,“爹地都說他對我很好啊,等我從這里畢業,爹地答應我可以去瑞士上女子大學,然后我就可以嫁給他了,絕對沒問題的。”
我一口气說完,再大力點兩下頭,為我自己表示一下肯定。
“呃﹍﹍Joey,我想提醒你一下,等你女子大學畢業,他都四十五六了吧,你不覺得﹍﹍”
洁瑩吞吞吐吐的說,我也愣了一下,以前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哪。
“那﹍﹍那就先嫁給他再上大學?十三姨娘就是這樣的啊﹍﹍哎呀不管了。喂,洁瑩,怎么還不到星期三呢?哎呦!”
腦袋上清脆的挨了一個爆栗,我疼的差點掉下眼淚,揉著額頭用最哀怨的眼神看著眼前下毒手的女人。而完全沒有忏悔心理的洁瑩沒好气的看著我說:“你從每個星期三晚上一直念到下個星期二的晚上,而我已經足足受了你兩個月的折磨了。如果你還要這么下去的話,我就決定向舍監嫫嫫提出建議換寢室。”
“呃,是嗎?洁瑩,我做的有這么明顯嗎?”我低聲嘟囔著。
“非常明顯!而且我想告訴你,余先生已經來拜托我了,雖然知道你不能放棄練習鋼琴,但是如果你這家伙還想繼續參加每星期三的華人戲曲部的活動的話,請你在練鋼琴的同時也去練練溫先生教的基本功好不好?要不就請和其他同學一起在外面看!溫先生下個星期要考察大家的基本功,余先生說很不容易請到他來教戲曲,你要是不用功,下次活動之前就請你遞交退出申請書。”
作為溫先生的絕對死忠支持者,洁瑩几乎是向我吼出來。
“好﹍﹍好嘛﹍﹍”雖然鋼琴是我的最愛,可是為了不讓溫先生失望,我決定從現在到下個星期三都要放心力在練習他教的基本功上。而且,我的他似乎也很喜歡華人戲曲哪,那個東西,華文正确的名字叫什么來的?我揉著額頭努力想著那個詞。
是什么來的呢?
啊!對!京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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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腳尖稍稍向外撇一點,往上輕輕一抬,再向前邁步,然后再把腳跟著地,然后再微微用力把前腳掌都壓向地上。
“身子不能向前倒,眼睛要一直看前面,你看看你自己,好象木頭人,不行,重來重來。”
洁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我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站回來重新做。
兩只胳膊好痛,比彈上好几個小時的鋼琴還要痛,左手在胸前抬得直發抖。
啊啊啊!真是后悔讓洁瑩來指導我,她簡直是眼睛里揉不出沙子,呃,似乎這么說很奇怪,到底這個華文比喻是怎么說的來的?
“阿嬌!你听見沒有,再走一次。”
“不許叫我阿嬌!!!”
惡狠狠的瞪過去,我吸了口气,暫時把那個比喻扔到一邊,重新抬起右腳。
哎,和爹地說了很久才得到許可和洁瑩一起留在學校。她弄來了芭蕾教室的鑰匙,陪著我一起練基本功。
“對,不錯,眼睛不許看我,看前面,走直線走直線,你看看你,走的比虫子爬的還彎,走路象木偶,落腳象大象。”
“盧洁瑩!你﹍﹍Terribly!Horrible!”
“活該!誰讓你過去兩個月不練習的?”
“誰知道那么難啊,我以為就是慢慢走路而已啊。溫先生走的就很輕松,誰知道這么難嘛!”
“你又不是沒看見我練習!”
“我﹍﹍”
我總不能說我當時以為洁瑩你很笨吧﹍﹍雖然我真的曾經這么想﹍﹍真是欲哭無淚。
哀怨的長嘆了口气,我重新開始一步一步的走那個青衣步。
如果我還不努力的話,一定會丟洁瑩的面子的,畢竟是她一力保荐我進的華人戲曲部。
不過,這么枯燥的練習還真是無聊啊。
“喂,洁瑩,等下把你收藏的那個溫先生的照片貼在你額頭上好不好,我覺得看他比看你的臉有動力多了。”
我目不斜視,一邊努力的向前走一邊和洁瑩開玩笑,卻沒有听到她的回應。
她怎么突然啞巴了?呃,不管了,我先走完這十步再說。
“溫先生?”
我還沒踏下左腳的最后一步,就听到洁瑩尖叫一聲,嚇得我渾身一机靈,本來就僵硬的動作再因為沒注意,居然平地都可以踩空崴腳,一下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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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地經常說,塞老爺爺丟了馬,怎么知道這不是福气呢?呃,不對,這是財叔說的,爹地說的是摔跤一定會揀金子。嘿嘿,無論如何,總之我潘鳳嬌很悲慘的在全校人的偶像面前用狗狗啃泥巴的姿勢摔了一跤,但是卻換來了現在這個一定會讓全校人都嫉妒的場景。果然爹地的話是沒錯的。
溫先生親自把我扶到一邊,再半跪到我面前細心的幫我脫鞋脫襪,左右仔細看了看我的腳,又輕輕動了一下,用手輕輕捏了捏我的腳踝,抬頭對我說:“疼嗎?”
他的手感覺真的好哪,溫柔又溫暖,好象媽咪的手的感覺啊。唉,可惜媽咪已經很久沒有摸過我了,我都快忘了她的感覺了。
“阿嬌,你摔到腳還是摔到腦袋啦,溫先生問你話呢。”洁瑩在旁邊戳了戳我,小聲跟我說。
“不是說不許叫我阿嬌!”我一下轉過頭,對洁瑩怒目而視,她怎么可以在溫先生面前叫我這個好象鄉下女孩子的名字。
“看來是你是沒什么事情了。”溫先生半跪在地上,輕輕幫我轉著腳踝,一邊笑著說:“你是﹍﹍潘鳳嬌同學?”
“呃,呃,是,是。”忘了問溫先生怎么會記得我,我只能發呆的看著他的笑臉,臉不由自主的紅起來。
溫先生的笑啊,全校沒有几個人看了不臉紅吧。上次他對余先生笑,連余先生那么老的老先生都一下臉紅起來,簡直是圣喬治中學的一大奇觀啊。
“溫,溫先生,你怎么會﹍﹍”我深吸了几口气,順了順气,想了想才說,“您怎么會來哪?現在是周末啊。”81C6連看:)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回想他的口音,我努力模仿出溫先生故鄉的華語。果然,看到他惊訝的睜了下眼,又笑著說:“你在哪儿學的北京話?昨天余先生請我過來教戲,走的時候掉了些東西,今天特意過來尋。”
“啊?什么東西?很重要嗎?”我還沒開口,洁瑩就搶著開口說,“溫先生,你講是什么東西啦,我們幫你找。”
听到洁瑩的話,溫先生的臉似乎紅了紅,低頭看著我的腳說:“也沒什么緊要的,是一串彩線粽子,跟了我很多年的玩意儿,有感情了。”
喂,洁瑩,你口水擦一擦,讓溫先生看到會笑話。
你也是啊,口水已經流到嘴邊了,控制了你自己再說。
真不知道我和洁瑩什么時候學會了讀心術這种東西,總之我看到溫先生紅著臉低下頭,轉頭看著洁瑩的時候,顯然看到一張和我一模一樣長大了嘴,口水滴答的臉,然后我倆眼神劈啪,開始交換意見。
那不是溫夫人送他的東西吧,溫先生有夫人?不會吧。
我怎么知道啦,誰也不知道溫先生家里的事情啊,余先生什么都不肯說啊。
那你問溫先生啊。
你問。
你問。
你問。
我問就我問,哼!
狠狠瞪了洁瑩一眼,我轉過頭,深深吸了一口气問道:“溫,溫先生,那東西是溫夫人送你的嗎?”
“啊﹍﹍”溫先生惊訝的抬起頭,看了我一會儿,溫柔的點了點頭說,“這﹍﹍算是吧。”
“啊!不會吧!溫先生,你有夫人了啊!怎么別人一直都說你單身啊?”我張大了嘴,听著洁瑩的聲音從后面大聲傳過來。
唉,我几乎已經听到洁瑩那顆玻璃心碎了一地的聲音,還好還好,溫先生只是我的偶像,說到底,我還是喜歡我的他。
“這﹍﹍一言難盡﹍﹍”溫先生低下頭,看了看我的腳又說,“你的腳沒什么大礙,別動得太厲害,這兩天晚上用熱毛巾敷下腳踝,再象我這樣轉上一會,等星期一就能好了。”
“啊,不能動,那這星期三﹍﹍”我嚇了一跳,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星期三的基本功考察怎么辦?還好及時捂住了自己這張大嘴,在檢查人面前說自己根本沒從來沒練過功,什么樣的白痴才會說出這种話?
“星期三怎么了?”溫先生放下我的腳,站起來坐在我身邊,關心的看著我。
“呃,星期三,星期三,那個﹍﹍”我一時想不出來,手使勁戳了戳洁瑩,讓她幫我想借口。
“星期三﹍﹍呃﹍﹍啊!星期三Joey要回家,已經跟學校請過假了。呵呵﹍﹍嘶﹍﹍”
狠狠的掐了一下洁瑩,我轉過頭對她怒目而視。
你成心讓我星期三見不到溫先生。
不然你的基本功考察怎么辦?還是打算退出啊?
灰溜溜的轉過頭,我低頭對溫先生說:“呃,溫,溫先生,不好意思,這個星期三我要請假了。那個,基本功,我下下個禮拜Show給您看好不好?”
呃,對偶像撒謊的感覺真是不大好,我低頭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溫先生說話。呃,他不會是看出什么了吧,我有點緊張的抬起頭來,正對上溫先生的眼睛。
啊,好嚴肅的眼神,總覺得自己象是被他看穿了。我心虛的硬著頭皮對溫先生說:“呃,溫先生,可以嗎?”
“恩﹍﹍Joe﹍﹍”溫先生顯然不大适應講英文,倒是洁瑩跟上說:“Joey。”
“謝謝你。Joey,你是不是一直都沒練過功?”
溫先生的聲音淡淡的響起來,我一下惊訝的抬起頭來,又求救的轉頭看著洁瑩。
被他看出來了,這可怎么辦?
“呃﹍﹍溫先生,這個,Joey有在練,就是練的不多,啊,這個,她懶嘛﹍﹍”洁瑩回瞪回我凄厲的眼神,又開口說,“可是她以后都不會了啊,溫先生,你就給她一次机會嘛。”
溫先生看到洁瑩替我說話,抬手虛壓了一下,又對我說:“我在外面看到你走步了,你是﹍﹍今天第一次練吧。”
唉,溫先生就是溫先生,沒過一會,我們兩個就把我只彈鋼琴不練功,參加社團只為了接近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招供了出來。
難得的是溫先生倒也不生气,倒給了我一個地址,說是自己常過去的地方,讓我想見他就去那里。倒是學校的戲曲部不如不參加,專心一樣才能有成就。
溫先生真的是非常好,一點先生架子都沒有,不象教數學的那個老怪物,打個瞌睡都要打手板。我和洁瑩幫他找到了那一串看起來已經很舊,可是保存的很好的彩線粽子,又和他坐下來談天。
溫先生原來是中國北京人,那和我的他真的是一個地方的人呢,而且是同一年到的星洲啊。我和他談得興起,把脖子上的項鏈也解給他看了。
“溫先生,你看哦,這個是我的爹地媽咪,這個就是我的他,等我從圣喬治畢業了就會嫁給他哦。”我笑呵呵的把項鏈放到溫先生的手里,旁邊洁瑩拍了我一下,“你得意什么啦,你的他要不要娶你還是問題哪,淑女哪有你這么急著嫁出去的?”
“會啦會啦,他對我都很好啊,我爹地也說他對我很好啊。爹地還說,我十八歲的時候就可以自己選先生了啊,他一定會娶我的啦。”
“天啊﹍﹍你到底是從哪里來的這么莫名其妙的自信心,”洁瑩做出了快暈倒的樣子,又對溫先生說,“溫先生啊,你倒是教訓教訓這小丫頭啊。”
溫先生似乎沒听到洁瑩的聲音,只是一直低頭看著我的項鏈,過了好一會儿才抬起頭對我說:“Joey,你怎么會那么篤定他會娶你呢?這個人﹍﹍看起來歲數很大了。”
“對啊對啊,整整二十三歲,我們同一天生日哪,嘻嘻。”我接過溫先生遞過來的項鏈,小心翼翼的蓋上,又挂在脖子上。
“因為他一直對我很好啊,不管我怎么鬧他,他都不會生气哎。我從小到大一做坏事爹地都會很生气會罰我啊,他都不會跟爹地告狀。而且啊,他有時候來我家,都會很耐心的教我華文啊,還會教我很好笑的繞口令。”
“只有這些嗎?”溫先生一直帶笑的看著我,弄的我一下不好意思起來,垂下頭,磨蹭的說,“當然,當然不止了﹍﹍”
“好啊,你居然還有東西瞞我哪!”洁瑩在旁邊使勁的戳我,戳得我的臉越來越紅。
“那還有什么?”溫先生還是很溫柔的問話,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他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東西。
“呃﹍﹍是我﹍﹍我去年生日的時候啦﹍﹍他有來幫我慶祝生日啊!”我吞吞吐吐的說。
“他幫你慶祝生日,就是會娶你嗎?我的天父啊﹍﹍”洁瑩一副快暈倒的樣子。
“可是,可是我前一天有見到流星哦,我許了兩個愿,一個是讓他幫我慶祝生日,一個就是讓他娶我啊。那﹍﹍”我越說越小聲,“那一個實現了﹍﹍第二個﹍﹍也﹍﹍也一定會啦﹍﹍”
洁瑩在一邊听得已經快暈倒了,我實在气不過她這個樣子,狠了狠心紅著臉大聲說:“況且,況且周姐她們在底下說過啊。她們說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那,那他要是實在不肯娶我,我還可以追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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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真的是好事不斷,惊喜連連,偷懶被溫先生放過,還准我去城里的戲館看他。洁瑩雖然被溫先生傷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可還是他的頭號支持者,經常和我一起去看溫先生。然后就是某次回家后,爹地讓我准備和他一起出門,說要帶我一起去我的他家吃飯。
哦,我的天父啊,我怎么可以這么幸運呢?這可是我第一次去他家哪,嘻嘻,感覺好好哦。
一直到坐在汽車里,我還在到處摸我的假發是不是有亂掉,衣服是不是有皺褶。
“爹地,我到底好看不好看啊,你看啦,看啦看啦。”拉著爹地的手杖,我湊在他身邊撒嬌。
家里對我最好的就是爹地了,雖然他很忙,有很多姨娘,外面也為我找了很多媽咪,而且經常因為我做坏事罰我,可是他還是家里對我最好的人。接下去就是財叔,周姐,恩,媽咪﹍﹍我似乎已經很久沒和媽咪說過話了啊。
“我的阿嬌當然是最可愛的小天使。”爹地的嘴永遠都那么甜,伸手捏了捏我的臉,把我摟在怀里說,“不過啊,阿嬌,爹地跟你說,這次去李先生家,不能象在家里這樣任性調皮知道嗎?”
“恩,爹地,我不會啦。可是爹地,他都不會生气我調皮啊。”我靠在爹地的臂彎里說。
去李先生家很遠的,要從我家要坐車去碼頭,然后再坐一個小時的船才能到他的島上。
他真的很神秘哪,我爹地已經是星馬這邊很有錢很有錢的人了,可是爹地說小島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呢,他卻自己有一個。
這就是,我的他,嘻嘻。
坐在船艙里,我看著一條白沙慢慢的越來越近,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他的家是什么樣的?家里有什么人?管家是什么樣的?有什么樣的下人?
突然發現我對他的了解非常非常的少,他除了是經常來我家那個爹地的朋友,我几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在心底默默發誓,我會從今天開始慢慢的了解起來的。
“爹地,那個就是他的島嗎?怎么沒有大屋呢?”
我扯了扯爹地的衣袖,看著面前那個面朝沙灘的小木屋。也不是沒有見過有小島的人啦,他們的主屋會得從外面就能看見,為什么這里只可以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小木屋呢?
“阿嬌,他們的屋子從外面看不見的。”爹地摸了摸我的頭,嘆了口气又說,“阿嬌,你以后不可以管李先生叫他,知道嗎?”
我不明所以,仰頭問爹地:“那應該叫什么?”
“你應該叫他﹍﹍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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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先生!你怎么會在這里?”
還沒有從爹地那句干爹的話里明白過來,就看見了碼頭上等我的人,站在他身邊的人,居然是溫先生。
我還沒等船工把船板鋪好就顧不得形象的從船上跳到碼頭上,平常這動作對我很輕松,可是我忘記了今天我穿的是細根皮鞋,才一踩到碼頭上的木頭就重心不穩的向不知道哪個方向栽過去。
完了完了,我的形象,我的假發,我的衣服,我今天出來打扮得美美的形象,就要這么毀与一旦嗎?
我絕望的看著越來越傾斜的碼頭,我居然是斜著往海里倒!天父啊,雖然我經常做坏事,但是請您看在我誠心侍奉您多年的份上,不要讓我在他面前死的這么慘啦。
天父啊!你第一次在我祈禱的時候沒睡覺,而且第一次在我面前行使了神跡。我看著上方兩排白牙,也眥牙一笑說:“感謝万能的天父啊,賜給我﹍﹍呃﹍﹍兩排如此美麗洁白的牙齒救回我的性命和形﹍﹍”
話還沒說完,我的屁股就吻上碼頭的木頭,砰的一聲,雖然免遭了掉到海里的厄運,可是這么沒形象的被摔到了碼頭上,我從小到大還是頭一次。
“喂!你別走!你怎么可以對一個淑女這么無理?”我一著急,脫下腳上礙事的鞋子就跳起來對著那兩排牙齒的主人叫道。
“淑女?淑女會象你這么大叫嗎?”他兩手抱胸,嘿嘿笑著居高臨下的看我,“淑女會穿著高跟鞋從船上跳下來嗎?要不是我,你就﹍﹍”他“噓”的一聲吹了下口哨,划了一道弧線指著大海說,“扑通一聲跳下海。”
“你!”我气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正要開口和他理論,突然听見溫先生的聲音不悅的從后面響起來,“飲墨!不得無禮。”
這個叫飲墨的男人似乎怕死了溫先生,一听到他的聲音就立刻垂手轉身走到了溫先生身后,可轉過來到了溫先生身后又對我擠眉弄眼。
還沒等我气得開口,溫先生就象背后生了眼睛一樣先我一步開口說:“飲墨!你還當不當我是爺了?還有,Joey小姐這次是來認大爺當干爹的,你如今該叫她什么?!”
“所以我才趁她還不是我主子的時候整整她嘛,就為了她我這兩天快折騰死了。”飲墨似乎故意讓我听到一樣嘟囔著,而溫先生听了他的話,居然臉上又閃了閃紅暈,側過身走到我的他身邊說,“順哥,你就知道在旁邊看戲。”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這么﹍﹍不拘束的樣子。他﹍﹍李先生微微躬腰,輕輕在溫先生的身邊說了什么,溫先生頭側得更偏,推了他一把,還沒等离開他身邊,就被他攔腰摟住,在耳邊輕聲細語,不知說些什么,只見溫先生的臉越說越紅,貝齒咬紅唇,兩手握著他攔在自己腰上的手,似是要推開,又好象是靠在他怀里。
我的天父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和溫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實在是和我十六年來接受的教育格格不入,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兩個男人在碼頭上﹍﹍卿卿我我?
“遺山兄,到底還是收斂些好,這邊雖然人跡罕至 ,但要被路過的漁民看到了,終歸不好。”爹地的聲音在后面響起來,口气遠比他的話要輕松的多。
“原來以為到了這邊就是桃源,想不到這邊卻把這种事情看得比殺人更重。”李先生無奈的放開了溫先生的身子,但大手一轉,握住了他的手不肯放開,“凡夫兄,麻煩你了,只是﹍﹍”
他看了我一眼,又呵呵笑起來說:“無所謂,反正該看的都看到了。”
“阿嬌,這是﹍﹍”還沒等他介紹,我突然福至心靈,先一步喊出來,“溫先生,那彩線粽子,不會是李先生送的吧?”
“恩,那個是他十四年前送給我的。”溫先生靠在李先生身邊,笑著看我。
“啊?難道,難道他就是,他就是﹍﹍”我張口結舌的指著他們兩人,腦子已經完全失去作用。
“他就是溫夫人。”
◇◇◇◇◇◇◇◇◇◇◇◇◇◇◇◇◇◇◇◇◇◇◇◇◇◇◇◇◇◇◇◇◇◇◇◇◇◇
圣經說,男人是一定要和女人結合的,絕不可和同性結合。
神甫說過,如果違背了圣經話語,是要受火刑的。
天父啊,溫先生和他到底是被怎么樣的魔鬼所引誘才會做出這樣恐怖的事情?
我完全不能接受一直喜歡的他和我所崇拜的溫先生做出這种魔鬼的行經。
赤著雙腳我沿著土路一直的跑,很快就看到了一角白色的圍牆。CF15DA51間牆:)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灰瓦白牆,是我只能在圖片上看到的建筑,中國北京才有的建筑。
門口兩個好大的白色石獅子把門,嚇了我一跳,顧不得腳下疼痛,走上冰冷的石階,輕輕推了推那扇看起來無比厚重的綠色木門。
怎么推都不會動哪,我用了點力,再用些力,門還是不動,倒是后面一雙手替我一下推開了這扇大門。
我回頭一看,是那兩排白牙。
“你不是想進去?進去看吧。”兩排白牙站在我身邊,笑嘻嘻的看著我。
“哦,哦﹍﹍”我抬頭看了看他,鼓足勇气,邁過那個高大的門檻,繞過門后刻著古怪花紋的磚牆,到了一個小院落里面。
星洲的有錢人,就象我家,都會有兩三層的洋房,還要有大花園,游泳池,爹地最夸張,居然在花園里做了一個迷宮。可是李先生家,這里﹍﹍卻什么都沒有。
真的什么都沒有,院子還沒有我家花園大。左邊一棵歪脖子老樹,角落里辟了個花圃,种了各种各樣的花,對面是一間灰磚大屋,旁邊兩邊有兩間小屋子。
“呃,這是,李先生的家?”我支吾著開口。
“是大爺和爺的家,啊,就是李先生和溫先生的家。”兩排白牙站在我身邊說,“往后走就是長工的村子了,還有四五戶人,都是打理這島的。”
“他們,看到他們﹍﹍不會﹍﹍”我有些怯懦的問。
“他們靠大爺和爺吃飯,怎么會那么無聊去到教會告狀?況且,你覺得他們兩個是魔鬼嗎?”兩排白牙在我身邊說。呃,他好象有名字,溫先生管他叫飲墨來的。
“飲,飲墨﹍﹍你和我不一樣啊,我從出生開始就信仰天父,天父說男人和男人之間﹍﹍”
“我也信啊,你在星洲信,我就在中國信。”飲墨衝我笑了一下,看著這個院子說,“可事情是明擺著的,這倆誰也离不開誰。再說大爺和爺又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都是挺好的人,天父一定會原諒他們的。”
他看我瞪大了眼睛看他,笑著撓了撓頭說:“那個,你是喜歡大爺吧,我跟你說,大爺這輩子心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了,你才多大,要是就因為大爺對你好,那也是因為你是潘爺最喜歡的女儿。我說不如你就認了他當干爹,不是挺好,一下多了兩個爹,大爺和爺都不是簡單人物。”
听他這話我便不高興,什么叫他心里這輩子不可能有其他人了,我爹地可以有十四個姨娘,還有很多情人,為什么我不可以嫁給我想要嫁的人?
飲墨看了看我,似乎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指了指面前的大屋說:“這院子,是大爺帶著那些長工自己蓋出來的。就為了爺蓋的,這島也是為了爺才千方百計的弄來的。咱們剛來的時候,爺的身子骨不好,离了北京沒兩年就開始想,想得什么都吃不下,想出去走走散心吧,這邊人又拿他們這樣的人當魔鬼,爺就成天躲在橡膠園里的屋子里不敢出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怕拖了大爺的后腿。”
他見我不信,又笑著說:“你啊,要是死活不信這個邪,我就再告訴你,以前北京有個小姐,那可是喜歡大爺喜歡瘋了,什么手段沒使過﹍﹍”
“夠了!”我捂著耳朵大叫,不想再听飲墨的話,“不用說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笨,被他蒙在鼓里,那天跟他說我喜歡李先生,他就開始在旁邊看我的笑話﹍﹍”
“喂!你在胡說什么!”
兩排白牙气急敗坏,我耳邊似乎听到了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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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然后呢?后來呢?最后怎么樣了啦。”洁瑩扇著扇子,探頭八卦的問我。
我一把摘下脖子上的項鏈,扔到洁瑩的面前說:“哪,一邊是我爹地媽咪,一邊是我大小干爹,我在那個島上哭了一夜,眼睛到現在還在痛哪。喂,溫﹍﹍那個,小干爹和大干爹的事情,你不許往外說啦,不然心碎的是你自己啊。”
“誰會象你那么傻啊,溫先生是我的偶像,偶像你懂嗎?只要他幸福,和誰都可以啦,我怎么會說出去。”洁瑩一副凜然的樣子看著我,突然又看到我手腕上的手鐲,叫起來說:“啊!一直想問了,你這手上的鐲子是誰給的?”
“不知道誰以為溫先生有夫人的時候哭了一夜哪,哼。呃﹍﹍至于這個﹍﹍呃﹍﹍呃﹍﹍是﹍﹍是媽咪的禮物啦。”
“你媽咪會送你禮物嗎?喂,阿嬌,上面這几個是華文字嗎?好難認哦,到底怎么念啦!”
“不是叫你不要叫我阿嬌!不認得就不要念!”
“嘿嘿﹍﹍”洁瑩仔細看著上面的字,突然一笑,握起來說,“那我拓下來問余先生去。”
“喂!”我一把搶過鐲子,小心的套回手腕,“弄坏了我跟你拼命。”
“嘿嘿,我有記下來哦,余先生現在應該還沒有睡吧,我現在就去問!”瘋女人說著就掀開蚊帳要跳下床。
“你要死啦!”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回床上,“想要舍監嫫嫫抓狂嗎?”
“那你告訴我什么意思啦,Joey﹍﹍嬌嬌﹍﹍人家真的很好奇啦。”
洁瑩的臉放大在我眼前,兩眼亮晶晶的看著我,一副天真無辜樣。嘔,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我被這女人惡心到快要吐出來。
“好啦好啦,我告訴你,這念,執,執,”我紅著臉,想起那天晚上兩排白牙教我念上面這八個字,“執子之手,与子偕老啦。”
“﹍﹍”
溫先生﹍﹍不對,應該叫小干爹了,看久了,也的确和他﹍﹍呃﹍﹍大干爹是一對很相稱的人啦,而且﹍﹍
真的是執子之手,与子偕老啦。
我伸了個懶腰,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大干爹教我認這几個字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是柔情。真是白因為這個暗戀了他兩年。
“哪,阿嬌﹍﹍”
“天父啊,賜給我力量吧!盧洁瑩!你要是再叫這個名字,我就跟你絕交。”
“哦﹍﹍哪﹍﹍Joey﹍﹍”洁瑩怯生生的問我。
“什么事啦。”
“呃﹍﹍這八個字,到底什么意思?”
“笨死你算了,你到底怎么上的華文課?我告訴你哦,你要記住哦。這八個字的意思就是﹍﹍”我低頭拉著她的手,學著大干爹的樣子笑著說。
“我拉著你的手,養你一輩子。”
《雨過天晴》
醒過來的時候,發現眼前的景物隔著透明的玻璃在晃動搖曳著。溫庭玉眯著眼确定了很久,才發現那是從膠園到潘先生家的那條必經之路。
四周都是稻田,連綿不絕的延伸出去,在陽光下青綠色的稻葉閃著光芒,和那越來越近的,熊熊燃燒的火堆互相呼應著。
万綠叢中一點紅。
溫庭玉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看過一副畫。畫中,深山的草屋前倚靠著一個神色期盼的女子,而她的臉上用朱砂點著些許胭脂,在濃重的墨色中閃動著。
那畫中的深山本來宁靜,卻被這兩點朱砂變得跳動起來,就像眼前的景色。
“那邊﹍﹍是怎么回事?”
溫庭玉忍不住伸出手,指著那熊熊燃燒的火。車漸行漸近,已經能看到火堆邊圍繞的人群,還有火堆后若隱若現的天主教堂。
“那是﹍﹍”
潘先生的聲音響起來,之后是那個人的聲音:“想去看看嗎?”
“嗯,開過的時候慢一些吧,我想看看。”
車速在接近火堆的時候慢了下來,空气中彌漫著木材燃燒的味道,而這其中,還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聞過這种味道,但溫庭玉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聞過了。
車緩緩行過跪地雙手相握不停祈禱的女人;站著看熱鬧的男人;抱著家人大腿有些恐懼的女孩;向火堆扔石塊大聲咒罵的男孩。
“這是﹍﹍”溫庭玉盯著窗外,本來想問什么,卻看到在不遠的稻田中并肩站著的兩個年輕男孩。
他們耳邊大紅的扶桑花在火光的熱度中卷曲著,就像他們的臉一樣恐懼般的扭曲著。兩個人緊握的拳頭碰在了一起,然后卻象針扎一樣彈開,然后猛然彎腰,撿起地上的石頭大聲呼喊著向火堆扔去。
“這是﹍﹍”溫庭玉的眼睛突然張大,“火里面﹍﹍有人﹍﹍”
“是﹍﹍火刑,”潘先生的聲音響起來,“村民在教堂前燒死魔鬼,或者被魔鬼附身的人。”
把人燒死嗎?所以會有那种味道。溫庭玉終于想起來自己在什么時候聞過這种味道了。
那是十几年前的冬夜,大火燒了整整一夜,那輛馬車里充斥著這种味道,逼得他万劫不复。
“害怕么?”
溫庭玉打了個冷戰的時候,一只熟悉的手伸了過來,將他圈在怀中。
圈住自己的胸膛很暖和,總算驅散了些身上的冷意,可漸漸的,溫庭玉便發現周圍的溫度卻越升越高。
已經不是正常的溫度了,溫庭玉皺了皺眉張開眼睛,卻突然發現原本遙遠的火光包圍在了車窗之外。
在火光之中,一張張黝黑的异鄉的臉貼緊在窗上扭曲著。他們的嘴一張一合,溫庭玉張大了眼睛,更緊的握住了身邊的手。
“燒死他們﹍﹍”
聲音遠遠的傳過來,溫庭玉愣了很久,才發現這聲音是窗外的臉上發出來的。
“魔鬼,燒死他們!!”
“啊!!!!!”
听到叫聲的時候,飲墨嚇得手抖了一下,手里剛煎好的藥潑出來一點在他手上,燙得他倒抽一口涼气。
“爺,醒了?”飲墨快步進屋后把藥放在桌子上,然后低頭舔著自己被燙紅的地方。
“呸,好苦!”
燙紅的地方還留著溫庭玉的湯藥,味道苦得飲墨的臉都皺成一團。他一邊搓著手一邊走向床邊,遞了個干淨帕子給已經坐起來的溫庭玉。
“爺,怎么還做惡夢?不是又夢見那事儿了吧。大爺說再這么下去,他說什么也要找人來給您收惊了。”
听飲墨這么說,溫庭玉的臉有些發白,伸手接了帕子,捏著頓了頓,才抬手擦著自己額頭上的冷汗說:“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你不要亂說話,過來幫我梳頭。還有﹍﹍”
他說完咳嗽了兩下,抬手習慣性的想摸摸自己的頭發,卻想起來辮子已經剪了。
現在是西元一九一二年,不再用宣統來紀年,中華民國推翻了清朝,他也离開了中國來到了南洋。
很多事情都變了。
“還有什么?”
飲墨拿著梳子爬到溫庭玉身邊,給他梳著頭發。
“沒什么。”
已經离開了那個四面楚歌的環境,李順下船的時候說過,以后,不要他再操心了。溫庭玉欠身看了眼桌上的座鐘說:“怎么他早上出去,現在還沒回來?”
“哦,您剛才午睡的時候大爺用德律風傳話回來了,說是要跟潘先生談點事情。”飲墨拿起床邊的衣服給他披上說,“大爺不說是什么事情,我估摸著是買礦的事儿。听大爺的聲音,似乎是不大順利。”
溫庭玉听了皺起眉頭,只點了點頭,用兩手緊了緊衣服靠在床柱上。
“爺,需要我出去打听打听么?”
“嗯﹍﹍”
飲墨見溫庭玉低頭沉吟不答,便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露出外面陰霾的天空。
“真是,已經下了十几天的雨了,天再這么陰下去,人都要被漚霉了。”
微風吹進來,帶進一股雨后泥土的腥味,飲墨在窗前深深吸了口气,又推開了另一扇窗,“爺,趁現在不下雨,出去走走吧。對了,今儿早上我路過村子的時候,看見扶桑花都開了,大片大片的,爺,您想不想去看看。”
“是嗎?”溫庭玉見飲墨小心的試了試溫度,然后把藥碗端了過來,便伸手接過,“扶桑花,這園子里不就有?我用不著出去看。”
“爺,那可不一樣,咱膠園里才多少?外面村子里家家种這花,都是紅色的。我今天早上經過村子,花開得烏泱烏泱的,跟著了火一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里開的花也比咱膠園里面的大。你看,這是割膠的阿鳳早上給我的。”見飲墨湊到自己身邊,溫庭玉才發現他耳邊戴了大大的一朵紅色扶桑花。
耳邊大紅的扶桑花,配上他黝黑的皮膚和當地的服飾,飲墨看起來竟和當地人沒什么兩樣了。98A76254FA我的剝:)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作者:
janet_lam
時間:
2009-6-2 21:08
溫庭玉垂下眼睛,仰頭把藥喝下。
“爺,您都好几天都沒出過這院子了,常二爺上次信里不也說,多出去走走對身子好。”飲墨邊收拾著藥碗邊說,“大爺今儿早上也吩咐過,說不下雨的話,就帶您出去走走。”
“那等他回來再說吧。”
溫庭玉躺下,在飲墨的嘟囔聲中閉上眼睛。
知道飲墨是為他好,可自己的眼前卻浮現出飲墨耳邊的那朵大紅的扶桑花。
一朵變兩朵,兩朵變四朵,然后烏泱烏泱的象火一樣漫無邊際的在自己眼前燃燒著。
然后就會想起那天看到的火刑場面,熊熊的火,還有相擁在火中燃燒的男人。
外面似乎又下起雨來,窗外分明的雨點聲化成了听不懂的祈禱聲,喊叫聲,咒罵聲,隨著眼前的火光一起襲入自己的腦海。
“又下雨了,飲墨,要出去走走,也要等天晴了再說。還有﹍﹍”
“還有什么?”
“算了,沒什么,出去吧。”
溫庭玉翻了身,更緊的閉上眼睛,蜷起身子,用兩只手捂住耳朵輕聲的說。
“又下雨了啊﹍﹍”
布置得金壁輝煌的房間里,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前,一邊看著打著窗戶的雨點一邊感嘆著。
“嗯,是啊,這邊的雨也太多了點。”李順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專注的看著窗外的花園,“天不好,庭玉就不愿意出去,再這么下去,人都要在屋子里悶坏了。”
“是因為天不好,還是不愿意出去?”潘先生看著李順拿起茶喝了一口,“上次看到火刑的事情,已經沒事了么?”
“兩者都有吧,大夫開了宁神的藥,但對他沒什么用,還是被夢魘著。他向來鎮定,這次是真被嚇著了。”李順嘆了口气,坐正捏了捏眉心,“偏偏他還總是喜歡強撐,做出一副沒事的樣子,生怕我挂心。”
“嚇著了么?也是,那么個柔弱的人呢。”潘先生熟練的給自己點了一根雪茄,又拿出一根向李順擺了擺,“要來一根么?雪茄。”
“不用,茶就好。”李順擺了擺手,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气說,“他若真是個柔弱人也好,偏偏就那一顆心要強的緊。如果因為這個再鬧出點什么其他的毛病來,這一年多的調養就白費了。”
离當年常二爺說的大限還有七年,而他所能做的,也不過是盡可能的給溫庭玉一個适于調養的環境。
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即使如今他早已平步青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下九流,可在溫庭玉身邊,他還是什么都做不了。
“還是不抽煙么?”潘先生聳了聳肩,把雪茄放了回去,“雪茄,威士忌,還有一杆好槍,在女人眼里,這可是男人必備的東西。”
“她們怎么想是她們的事情。凡夫,我早就說過,我李順有溫庭玉一人足已,再消受不起其他人。”李順看了眼潘先生手里的雪茄,又轉過頭看著花園,“況且,這都是傷身的東西,你也趁早戒了吧。”
“傷身?哈,哈哈!想不到你如今卻來跟我討論養生之道。”潘先生忍不住大笑起來,看著臉上毫無表情的李順,隨手把雪茄在煙灰缸中掐滅,“這溫庭玉御夫的本事倒是极大。遺山,說句不好听的,當年在天津見你的時候,我一直當你不過是個舍命莽夫,如今看來,你倒成熟了不少。”
“當日孓身一人,現在已經有家有室,自然要成熟些。”說這話的時候,李順原本緊繃的臉柔和了些,“況且,這生還長的很,我總不能比他先走。”
“不過這莽夫二字你倒說對了。”李順有些心煩,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當初決意買這個膠園,只是貪它物廉价美,位置也好。沒想到那里竟是這邊天主教徒的聚集地。如今他又添新憂,說起來倒是我的責任。”
“你若這么說,我也要當上這莽夫之名了,畢竟這膠園是我替你挑的。”潘先生呵呵一笑,站起來拿著桌子上的文件走到李順身邊說,“不過他會怕教會,也是因為你們在當地的勢力不夠大。遺山,如果你買了錫礦,想必情況會好些。”
“說的也是啊﹍﹍”李順接過潘先生手上的文件,仔細的看著上面的內容,“對方還是不愿意出讓礦脈么?”
“很難,對方畢竟有總督撐腰,怎會輕易出讓那里。”潘先生呵呵笑著,又拿出雪茄給自己點上,“遺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應該明白,還需要考慮么?”
“我不過是想找個清淨的地方讓庭玉靜養而已,凡夫,我不同你,現在不過是個無膽之人。和總督作對這事太凶險,你容我想想。”李順自嘲的笑起來,又翻過一頁文件繼續看著,突然眼睛亮了一下,“這里說的是真的么?得了那個礦脈就能買島的事情。”
“白紙黑字,你不信么?”潘先生悠然吐了口煙圈,微笑起來,“就算你得了礦脈,也未必能夠和當地教會抗衡。如果你要找清淨的地方,去島上住再好不過。”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這次談判能夠順利。”李順合上文件,將它放入紙袋,“凡夫,和對方聯系的事情,你就要多費心了。”
“真是,我真不明白你,和當年比起來,你變太多了,現在一點魄力也沒有。”潘先生嘆了口气,又深深的吸了口雪茄,“你真認為靠談的就能讓對方把礦賣給你么?”
“怎么不會呢?兵書上說過,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對方靠的,也不過是和總督的關系而已。”李順的眼睛看向輕輕開了一道縫的門說,“凡夫,給庭玉運藥的人過些天會到,說是給我帶了几件宮里流出來的珍玩,你到時候不如開個酒會,請總督到你家來看看新鮮東西。”
“珍玩?你還不如開個堂會,別看那個總督是個洋鬼子,倒是挺仰慕亞洲文化的,尤其是中國戲曲。”潘先生隔著雪茄縹緲的煙霧,看著李順皺起的眉頭說,“可惜這邊的戲班他都听過了,而且到底也沒什么出彩的角儿。”他說完,不等李順答話又指向門口的方向,“阿嬌,大人說話,小孩子不可以偷听,知道不知道?”
“人家叫Joey!不叫阿嬌!”門猛的推開,一個小女孩站在門口气鼓鼓的叉腰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Daddy,人家沒有偷听,只是正好路過這里。”
“好,好,那你既然進來了,還不叫人,沒有規矩。”
看著潘先生故意沉下來的臉,小女孩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轉過來衝著皺著眉頭的李順鞠了一躬說:“呃,李先生好。”
“嗯,Joey,我上次教你的句子都背下來沒有?”
听到李順問她功課,小女孩笑起來,跑到他身邊抱住他用力點了點頭說:“有啊有啊,李先生,我都有背!要不要我現在背給你听?”
“真是女生外向,我這個當父親的還沒有一個外人來得親﹍﹍”潘先生笑著搖了搖頭,“那,遺山,我這小女儿就交給你了,對了,今天吃過飯再走吧。”
“不用了,我教完就走。”李順把Joey抱到腿上,笑著說,“我說晚飯前回去,他必定會等我回去才吃飯。對不對,Joey?”
雖然不明所以,但是阿嬌還是隨著李順的問話大大的點了點頭。
細看之下,這個阿嬌的眉目之間竟和當年的溫庭玉有几分相似。只是當年他從未有机會看著溫庭玉長大。李順眼神柔下來,摸著阿嬌的頭想,他曾經錯過的太多,虧欠的太多。所以,如果只有七年的時間怎么夠?他要十七年,七十年,甚至更多更多的時間來彌補他和庭玉之間錯失的時間。
走進家門的時候沒看到溫庭玉,寂靜的大廳里遙遠的傳來二樓唱西皮的聲音。
是在听留聲机么?李順站在大廳里仰頭上看。
當年和溫庭玉齊名的人,如今都灌了唱片在市面上發售了,上次四儿托人給溫庭玉帶了几張,他閑來無事,總是翻來覆去的听。
其中赫然還有一張,是宣統退位后的第一年,為了紀念溫庭玉去世一年而發行的。
他們看到的時候才想起來,他們兩個,都是已死的人了。
李順走上樓才發現那是溫庭玉的聲音,走到門前推開一道縫的時候,發現溫庭玉一個人在屋子里唱得如痴如醉。
難得他興致好,李順頓了一下,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門的陰影中。
已經可以唱了啊﹍﹍雖說底气還是虛的,可比起一年多前,已經好了很多了。
李順這么想的時候,手指輕輕捏緊了那個從潘先生家拿來的文件袋。
潘先生的意思他明白,如果想討好總督,最好讓溫庭玉去給總督唱一次,哪怕露個面講兩句都可以。
但這是他最不愿意的事情,照這么看,庭玉的身体已經沒什么太大的問題了,只是﹍﹍
只是他不想再讓溫庭玉費心,也不愿意再讓更多的人看見溫庭玉了,李順靠牆上抬起頭,無奈的笑起來。
他才過而立之年,竟已經如此自私懦弱,膽小怕事了。
歌聲突然停了下來,李順愣了一下,轉頭往屋子里看過去,卻看見溫庭玉低頭呆看著自己身上的青布衣服。
他抬手虛浮的摸著自己的衣服,是在想他的彩衣頭面吧。
那些東西是溫庭玉一輩子的心血,以前隔三差五的總要拿出來晒晒,如今卻早就在抄家中不知所蹤。
誰都沒有后悔過离開北京,但說不想從前的風光,那是騙人的。
只是他還有膠園可以重新來過,但溫庭玉卻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除了他以外,什么都沒有。
“大爺,您回來啦!我叫廚房給您把飯端過來?”
飲墨的聲音突然響起來,雖說是壓低了聲音,但還是惊扰到了屋子里的溫庭玉。
“嗯,成,飲墨,你張羅吧!”李順見溫庭玉听到飲墨的聲音,猛的站好向門口走來,邊走還邊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便微微嘆了口气推門走了進去。
“你吃過飯了沒?”
“外面下雨,沒淋濕吧。”
聲音一起響起來,兩個人都愣住了。倒是溫庭玉『噗哧』一下笑了出來,走到李順身邊,替他解開馬褂上的盤扣,又從衣柜里拿出家穿的棉布長袍。
“最近下雨下得勤,你出出進進還是遮得嚴點。”溫庭玉摸著李順肩膀上被雨點打濕的几個印子,輕輕按了兩下說,“回頭你要是病了,咱家便沒有一個全乎人了。”
“你倒會嚇唬人,得了,我知道了。”李順低頭看著溫庭玉貼在他胸前給他扣斜襟,鼻間隱隱的傳來他身上的藥香。
雖說很熟悉,但今天卻忍不住想多聞一下,李順湊近了溫庭玉的鬢邊抽了抽鼻子,鼻間便滿是熟悉的藥香,只是這种味道便讓他把持不住,一把摟緊溫庭玉的腰,低頭緊緊吻住。
起先是一怔,然后便軟倒在他怀里,輕輕開著口任他攻城掠地。
正吻得動情,卻突然不知誰的肚子『咕嚕』一聲,霎時掃了興致。
倆人分開的時候,飲墨就端著晚飯進來了,上面是簡單的三素一葷,兩碗米飯。待兩個人吃完了,飲墨又端了一小碗飄著紅絲的金絲血燕盞過來。
“飲墨,天天都是這東西,看都看膩了。”溫庭玉坐在桌邊,仗著只有飲墨在,便坐在李順腿上皺著眉頭指著燕窩抱怨,“這東西下次別做了,倒是給我包點餛飩烙個餡餅是真格儿的。”
“以前虛不受補,現在不是可以補了么?不要說我和飲墨,連四儿得了信儿,都赶著給你送關外的補品過來。”李順向來知道溫庭玉這挑嘴的毛病,倒也不忤,只是笑呵呵的舀了一勺,送到溫庭玉的嘴里。
雖說挑嘴,但李順送過來的東西,他就乖乖張口含了。只是溫庭玉兩手不老實,因是李順喂著自己吃燕窩,便將兩手繞在他脖子上,指尖從肩膀滑至脖后,輕輕撥弄著那里已經剃短的發根。
只撥弄了兩下,便能覺出腿邊上有硬物,突突的在頂著自己的大腿。溫庭玉斜眼瞄了下李順,又伸舌將他手里的勺子勾進嘴里叼著,身子靠著那硬物往里動了動。
這人,無論什么時候都能撩起他的火來。李順動了動手里的調羹,發現抽不出來,兩腿中間又被溫庭玉蹭得難受,只得側頭往他耳朵后面吹气,手摸上他的腰間,找准了那點輕輕的揉著。
“呃﹍﹍”
溫庭玉那里本就敏感,被這么輕輕挑逗,忍不住仰頭閉眼,張嘴便吐出呻吟聲,放開了嘴里的調羹。李順那捏著調羹的手也不老實,一路蹭著他的衣服向下,又輕輕的勾畫著他隆起下体的形狀。
“大爺,那血燕是要炖完趁熱喝的,回頭重新熱就不好了。”
倆人正在桌邊糾纏得難分難解的時候,偏偏飲墨的聲音不識趣的在門外響起來。
只要溫庭玉起了小脾气,就別想他和李順倆人能好好的把血燕吃完。跟在溫庭玉身邊好几年了,飲墨早就摸透了這兩位爺的脾气:“大爺,這今天再炖就來不及了,您好歹看著,讓爺吃完了它。”
“知道了!羅嗦。”
溫庭玉閉著眼應了一聲,卻根本不理飲墨的話,只是蜷在李順怀里一邊撕著他的衣服一邊吻著他的胸膛。
李順抬起手,本想摸上溫庭玉的頭,卻中間轉了個彎,伸手拿起那小碗燕窩。
就算他開口,溫庭玉也不會理吧,這人興致起了,天塌下來也不管,更何況一碗小小的燕窩。
李順一邊想著一邊仰頭喝了一口,然后捏起溫庭玉的下巴,便將燕窩一口口哺進他嘴里。
這燕窩是冰糖化水吊出來的,大抵今天是糖擱的多了點,雖說把燕窩哺進去了,可李順嘴里的甜味還是久久不散,引得溫庭玉伸舌挑牙,吸住了他的嘴,摟著他脖子深吻著。
任誰也抵抗不住這樣的誘惑,李順被溫庭玉吻得渾身燥熱,便打橫一把抱起他,摁在怀里放肆的摸著。
倒在床上剝下彼此的衣服,几乎是在李順碰到他的膝蓋的時候溫庭玉的雙腿就打開了。那里淫靡的收縮著,迫不及待的等著熟悉的硬物入侵。
不管相處有多久,看見這具身体還是會象當年那樣心動。只用手指在那里蹭了兩下,就等不及的干脆用身体貫穿對方。然后是毫無意識的律動,只知追求快感的呻吟和挪動。
外面『呵喳喳』的,強烈的閃電滑過窗戶,明晃晃的照出兩個人糾纏的身影。
之后如炸彈炸開的雷響起來的時候,溫庭玉正在李順的衝擊下解放了第一次。他轉過頭,透過汗水看著在窗中彼此擁抱的兩人。
雖然只是倒影,卻不知道為什么能看清楚自己因淫興而通紅的臉,在滿目的漆黑中跳動著。
不期然又想起那幅水墨畫,然后是那場教堂前的火刑。08819C16E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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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么?
外面風大雨也大,從這里看來,窗外的雨在玻璃上一滴滴的在他們赤裸的身体上放肆的四處流動著,從他到他,從上到下。
在雨點滑過窗中的他的嘴唇的時候,突然嘴里确實嘗到了咸味,溫庭玉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是從李順臉上滴下的汗水。他抬起頭,看著自己面前無比清晰的,沉浸在快感中的臉。
這樣的他們,是惡鬼么?
“這种時候,你居然會想其他事情﹍﹍”李順的聲音響起來,似乎有些挫敗,但很快的,溫庭玉就在一陣暈眩中被李順拉了起來,騎坐在他的身上。
因為体位的改變那里進入得更深了,而且身上敏感的地方都被那雙手揉動著,很快的那里又扯起了旗。
撐著他的胸膛,感覺著他強勁的腰在下面將自己拋起又落下。除了眼前這個人,除了讓他更深的進入自己,更狠狠的愛自己,再也想不到其他事情了。
因為是被這個人狠狠的侵犯著,所以其他的事情如同外面的雷電,只是在溫庭玉的腦中曾經那么強勁的一閃,然后便消失無蹤。
只是雨,還是一直的下著,或大或小,讓人不能忽視的存在在天地之間。
“啪”的一聲展開折扇,捏著它轉了個圈便一亮相,鏡子里黑白分明的眼睛脈脈生情,欲說還休。
留聲机中的胡琴聲響起,鏡中人隨著它張嘴,咿咿呀呀的,唱的是古人的情思挂念,傷的是今人的寸寸柔腸。
“好!”
一聲叫好聲沒頭沒腦的在換气中間響起來,生生打斷了原本流暢的情緒。溫庭玉怔了一下,猛的轉過頭來。
叫好的人隱藏在門背后的陰影里,見溫庭玉轉過頭,便輕輕撫掌走了進來。
尚未見到人就聞到那股子煙草的味道,溫庭玉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了下來,只低頭把折扇合上。
“飲墨,潘先生來了也不通報一聲,倒讓人家看笑話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向留聲机,“潘哥,您也是,悄沒聲息的站在外面,偏要嚇我一跳才開心。”
“呦,我可不是什么人家,庭玉,你這口口聲聲的哥,原來是白叫的么?”
潘先生叼著煙斗走進來,外面飲墨搓著手跟進來,尷尬的笑著說,“爺,這個,這不剛才給您看著藥去了,結果門房見著是潘爺過來就沒攔﹍﹍”
“成了,飲墨,赶快去給我把那個唱片拿過來,就是前儿大爺朋友留下來那張。你潘爺不喜歡听戲,就喜歡听那些個西洋曲儿。”溫庭玉微微一笑,打斷了飲墨的話,把留聲机上的唱片拿下來放好,“上次有高哥的朋友從法蘭西回國,在這邊轉船的時候,就來看看順哥。我跟他說起來,赶巧儿他身邊就帶了張那個什么勃拉姆斯回國。這不,我就厚著臉皮給您留下來了,還說這兩天就給您送過去呢,沒想到您今天就過來了。”
“好,好,虧我上次說了那么一句喜歡勃拉姆斯,你還就記得了。”潘先生在沙發上坐下,翹起腿看著溫庭玉,笑起來說,“有時候我還真羡慕遺山,想我潘凡夫娶了那么多女人進門,還真沒一個象你這么貼心的。”
“不過是將心換心罷了,潘哥,你若做的到這點,不愁找不到貼心的。”溫庭玉一邊吩咐下人給潘先生倒茶,一邊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今儿可不巧,順哥去碼頭接樹苗去了,估摸著下午回來。潘哥,您過來也不用德律風給傳個話,這不,剛出去沒多久,您要見他,就得晚上了。”
潘先生听了溫庭玉的話,悠悠吐了口煙,突然笑起來說:“瞧你這話說的,怎么,我來你這儿,就非得有事儿找遺山么?就不能,啊,過來討你口水喝,要塊點心填填肚子么?”
“那倒是都行,就怕我這儿的東西太好吃,您回頭就賴著在我這儿不走,那我跟順哥可怎么跟嫂子們交代。”溫庭玉臊眉搭眼,掩嘴笑起來,但突然眼睛一轉,斜睨著潘先生說,“潘哥,甭繞圈子了,您有什么事儿不能當著遺山的面儿說,非挑著他不在的時候單找我來?”
溫庭玉的眼神凌厲,即使是潘先生,也被他盯得心下一抖。他看著溫庭玉,抬手慢慢拿下煙斗,又突然大笑起來,搖著頭說:“哎呀∼溫庭玉啊溫庭玉,高寶貴一直說你厲害,我還不信,今儿個是領教了。”
他說完在桌子上的煙灰缸里磕了磕煙斗,又往里面填了一些點上,然后吸了一口,這才開口說:“說老實話,想買錫礦,就得從總督那下手。遺山想送他點宮中的珍玩,我看,對方也有准備,這條路恐怕走不通。要想討好那個總督,怎么著都得有點新鮮的玩意儿,哪怕是唱個曲儿呢。可惜那個總督,早就听遍了這邊的戲班子,我們想找點儿新鮮的都難。”
“然后?”溫庭玉一邊說,一邊拿起桌上的茶壺,給潘先生倒了點茶。
“然后嘛,我想或許你有什么辦法也不一定。”
“然后呢?就這事么?”溫庭玉仍然沒有抬頭,又給潘先生的茶杯里倒了些牛奶,“糖呢?還是兩塊?”
“嗯,你的記性果然好。”潘先生看著溫庭玉低頭倒茶時露出的洁白脖頸,緩緩的將煙斗從左邊換到右邊,又抽了一口,然后長長的吐了出來,“還有就是,我有朋友送了我套唱戲的衣服。你哪天有空,去我那看看吧。”
“嗯,潘先生親自挑的,想必是好東西。”溫庭玉放糖的時候,把茶濺出了一些在手上。他直起腰,輕輕擦了擦手,抬眼看著潘先生說,“到底﹍﹍要我什么時候去唱呢?”
“下個禮拜五晚上,在我家。”潘先生看著溫庭玉有些發白的嘴唇,笑起來說,“放心,就是唱次戲,看你的意思,到時候我可以幫你把遺山支到別處去。”
“我催了他几次,次次都被他拖了過去,只好來找你。”潘先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挑起眉毛,“你泡的茶果真是香,庭玉,我還真是越來越嫉妒遺山了。”
“當然,我也是越來越理解他。若我是他﹍﹍”潘先生似笑非笑的看著溫庭玉,又喝了口茶,沒頭沒腦的說,“我這個人對男風沒什么興趣,看來的确是件好事。”
“嗯,您畢竟是信教的,沒有當我們是洪水猛獸,已經是不同了。”溫庭玉又給自己倒了杯茶,他低頭看著杯子里面的茶葉梗緩緩從杯底升起,將杯中映出的那雙帶著些渴望的眼睛攪出一片漣漪。
“改日,我先去看看衣服吧。”溫庭玉輕輕閉起眼睛,將茶杯往前一推,“至于順哥,順其自然吧。”
好久沒有吊眉貼片子,手竟然也沒生。溫庭玉對鏡扮臉的時候,有人叫著說,溫先生,您這右邊,是不是有點高了?
他听了,對鏡望了半天,緩緩抬手向左眉,最終還是只輕輕按原來的樣子描了一下。
有些事情,他割舍不下,也改變不了。
就像他一直扔不掉那張早已發黃的方子,從朝陽門那小院一直帶到鎮統府,現在又帶到了南洋,終于又用上了。
誰說他從未怀著重新上台的心呢?這次上台是為了李順,還是為了他自己,溫庭玉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只知道當他到了潘公館,看見那彩衣頭面,胡琴班鼓的時候,手都興奮得忍不住有些微微發抖。
溫庭玉打扮停當,便款款走到台后,微微撩起帘,滿眼的賓客,卻沒看到李順。
他愣了愣,又仔細看了兩眼,卻還是沒找到。溫庭玉見李順不在,有些高興,也有些失望,總之心里面五味雜陳,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早上說是有事出去,是潘先生特意安排的么?瞞著李順讓他安安生生的唱完這一出。
溫庭玉有些悻悻的放下帘子,轉過身后卻突然听見了李順的聲音。
爽爽朗朗的,帶著些匆忙,似乎是在道歉遲到的事情。
似曾相識的場景,他曾經也在這樣的后台,听著李順的聲音響起來。溫庭玉低下頭看著自己全身的行頭,咬了咬嘴唇。
上台的誘惑,說到底也沒有李順重要。
溫庭玉嘆了口气,甩袖前行,腳步匆忙,是往換衣間走去。可他行了沒兩步,鼓板的聲音便“咚”的響了一聲,鑽進他的耳朵。
這鼓聲一響,溫庭玉踏出去的腳便旋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去。緊接著鑼鼓點響起,嚨哩個咚的,聲聲敲在他心上。
周圍人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思,都停下手上的活計,希冀的看著他。
罷了罷了,終究他是個戲子。
溫庭玉怔了一怔,狠狠心又轉過身,重新站回了門帘前。彼時鑼鼓聲驟停,只听他深吸一口气,一聲“擺駕”便出了口。這余音裊裊中,鑼鼓點又響,他便一挑帘,抬腳上了台。
雖說潘先生不懂戲,可來的人倒也有不少是懂點戲的。他這上台一亮相,便是滿堂彩。
只是緩緩的掃了眼場內的人,便讓那附庸漢人風雅的洋人總督看得直眉瞪眼,似是第一次看戲一般。
他到底還是溫庭玉。
雖說上台的時候,刻意避開了李順那里,可唱著唱著,這眼睛便不听使喚的,總是往他那看去。
一直到今天早上出門前,李順提都沒提讓他來潘公館唱戲的事,想必是不想讓自己上台。如今見他突然站在台上唱戲,依李順的脾气,當場掀桌子也不是不可能。
雖說這次是為了李順,也知道他不會真的攪了這堂會,可溫庭玉還是有點心虛。但他越是心虛,卻越是忍不住往他那看去。
看著他眉頭暗擰,臉挂黑霜,偏偏還要陪著那總督的笑。
這表里不一的事儿,李順不象他,總是會做得破綻百出,讓溫庭玉在台上看得,竟有些不忍心起來。
一曲唱罷,溫庭玉奔下台去,才卸了頭面,便听見有人用過于字正腔圓的北京話向他打招呼。
溫庭玉對著鏡子,看見背面為首那個洋人總督,旁邊陪著的是潘先生,還有雜七雜八的其他人。
總督問了什么,他答了什么,溫庭玉都不太清楚,只是隨意答著那洋鬼子的話,心里想著李順的行蹤。
人人都跑后台來看他,唯獨他不來,是气著了吧,气到壓根不想看看他唱完了會不會被累著。
溫庭玉突然有些惱火,他揭下發网,“啪”的一聲往桌上一拍,對著鏡子站起來沒好气儿的說:“爺們儿們都出去吧,要說話,也得容我換過衣服才成。”
見他發火,人都悻悻的出去了,而溫庭玉見人都出去了,便卸了粉彩換衣服。
剛走到門前要出去,溫庭玉的手才扶上門把,突然猶豫了一下。
要出去,那就得見著他了。剛才台子上,濃妝艷抹,又是扮那深宮怨婦,再怎么看他都沒關系。這若是用真面目見了,李順在生气,自己便是克制,也是要忍不住在意他的。到時候,万一被什么人看出他們倆人的端倪﹍﹍
溫庭玉象被火燒著了一樣,猛的將手從門把上彈開。
剛才看潘先生笑得一臉春風得意,想必這拉攏的計策是成了。溫庭玉想了想,后退了兩步,轉身推開窗子往下看了看。
不過是二樓,他以前比這高的地方,翻個筋斗也跳下去過。溫庭玉咬了咬牙,低頭把下擺一撩,圍在腰上,又躬身緊了緊自己的鞋,兩手一撐窗子,便翻了出去。
腳沒有落地的實感,腰更是被人一把握住,然后狠狠的鉗在怀里。
熟悉的力气,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急速起伏的胸膛,不用睜眼溫庭玉也知道自己剛剛跳出窗戶就被李順給逮住了。
“放,放開我。”
被他抱住以后,心就更虛了,似乎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被他抓住一般。不知道這人要怎么生气,怎么責備自己的任性。溫庭玉覺得自己心底有些怕,便在李順的怀中掙了起來。
“別動。”李順的手并沒有讓他掙開,只是撫上他的頭頂,輕輕的摸著,“頭發上沾土了,給你撢撢。”
溫庭玉一怔,原本僵硬的身体便軟下來,轉身圈住背后的腰,靠在他的怀里。李順的聲音听起來平靜的緊,可胸膛卻有節奏的大力起伏著,似乎是壓抑著怒火。
撢完他的頭,又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李順放開溫庭玉,后退兩步看了看,又將他的長袍下擺解開,他見那上面都是皺褶,又躬身給他整理了一下。
見他單膝跪在自己面前,兩手拉著衣角使勁抻了兩下,便將上面的皺褶抻平。
一切都平靜得讓他有些害怕,溫庭玉突然緊緊捏住有些顫抖的手,向后靠在窗戶邊,抬腳輕輕勾起李順的下巴。
被布鞋勾得抬起頭,李順看見的便是溫庭玉似笑非笑的臉,嘴角向上勾起,眼睛微眯,直勾勾的從上方看進他的眼里。
再也顧不得什么閑人閑語,溫庭玉滿腦子只能想到眼前這個人。
要他忘記自己的自私任性,要他不再气自己獨斷專行,要他眼里心里全是他。
赤裸裸的。
李順看著這樣的溫庭玉便愣住了,倆人便這樣彼此對望著,直到外面的人聲響起。
“嗤。”
一聲輕笑突然從李順的嘴中漏出,惹得溫庭玉臉色一變,猛然撤下腳。
這一用力,他原本靠在低矮窗台上的身体便向后倒去,似乎是要掉出窗外。李順見狀臉色也是一變,立刻站起來要拉住溫庭玉的身体。但他的腿本來不太好,猛然一站,竟也蹌踉踉往前一倒,就要壓在溫庭玉的身上。
匆忙間只能用一只手撐住牆,另一只手勾住溫庭玉已經直直倒向窗外的背部。
若是他掉下去,自己起碼也要墊在他的身下,李順一瞬間是這么想的,總不能讓溫庭玉摔著。
“嘻。”
溫庭玉的輕笑聲突然響起來,李順一怔,定睛一看才發現溫庭玉的兩腿穩穩的站在自己的兩腿之間,只是仗著自己的腰軟,整個人彎倒在窗戶外面。
有這手功夫,摔是決計摔不下去的,李順有些無奈的想,這人總是喜歡耍這种的伎倆,嚇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先是被這人施展渾身解數的勾引,又被他這么惊心動魄的嚇了一下,再有天大的火也消得一干二淨。李順看著身子底下的溫庭玉扮了個鬼臉,無聲的用嘴唇吐出歉語。
叫他從何气起呢?李順嘆了口气,像是懲罰一樣,撐著牆的手微微松了一些,將自己的体重分了些在溫庭玉的身上,惹得他皺起眉頭,又輕輕笑起來。
倆人這么半身懸空的緊靠在一起挂在窗戶外,呆久了溫庭玉的腰也受不了。他兩手微微用力,湊到李順耳邊說:“你壓得我腰快斷了,快把我拉回去。”說著又吹了他的耳朵一下。
李順被溫庭玉吹得心猿意馬,正欲把他拉回去,但眼睛一撇,便看見樓下有個人張大了嘴看著他們倆。
見李順突然怔了一下,溫庭玉的眼睛也隨著看過去。E91F252CB透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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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大抵是將兩人的打情罵俏全看了去。被李順拉回房間里后,溫庭玉的臉上便沒有了剛才的春風得意。
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后悔之色,讓李順忍不住將他圈入怀中。
“果然﹍﹍我是不該來的。”
听著溫庭玉輕輕的在自己的耳邊說,李順仰起頭,看向外面的天空。
外面黑壓壓的,大概又要下雨了。
不知道這次的雨又要下多久,李順想,這梅雨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爺,我去查過,那個人只是潘公館的下人,素日寡言少語的,再說潘先生已經找那人吩咐過了。”飲墨收了藥碗,站在溫庭玉身邊輕聲說,“爺,您就不要憂心了吧。”
“嗯,我知道了。” 溫庭玉斜靠在沙發上,腿上放了本攤開的楞嚴經。他本是低頭在讀,听到飲墨的話,便緩緩抬起頭來,“飲墨,今天几號?”
“五號,大爺再過半個月就該回來了。爺,听說礦脈已經買下來了,大爺說過,等礦脈買下來,就不怕那些教會的人了。”
飲墨把已經喝過的藥碗端到外面,又給溫庭玉沏了壺茶進來:“我上次去禮拜的時候,這邊的人都在說這事呢,竟是同情對方的多。爺,我沒想到對方在這邊竟還有這么多人愛戴。”他嘆了口气說,“看來大爺在這邊,少不得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嗯,做什么事儿都不容易,即便只是唱出戲,還得學上十年八年呢。”溫庭玉看著從窗外透進的陽光,將兩腿曲起躺在沙發上。
這些天的天气不錯,下了很久的雨最近終于停了,陽光照在身上,有些懶洋洋的。溫庭玉眯起眼睛,又在沙發中蜷了蜷。
“對了,飲墨,今儿早上,是不是又有人請辭了?”
“嗯,說是家里農忙。”飲墨看著溫庭玉拈起一頁,半晌沒有翻過,立刻又接著說,“現在本不是采膠的季節,又是農忙的日子,爺,您也不要想太多了。”
本是正常的事情,但一旦心中有了鬼,便覺得什么都根源自己的莽撞。
溫庭玉嘆了口气,佛經也讀不進去,只將它一合,放到一邊。
飲墨見狀,便跑到留聲机邊上,抽出一張溫庭玉平日喜歡的唱片放在唱机上。
滿屋飄著熟悉的調子,溫庭玉閉上眼睛,一邊品茶,一邊將手放在膝上輕輕打著拍子。慢慢的喇叭里聲音似乎被放大了,他皺了下眉頭,睜開眼睛便看見飲墨臉色有些緊張的站在窗邊。
見自己在看他,飲墨立刻一路小跑的湊到他身邊說:“爺,怎么了?是這茶有問題么?”
溫庭玉看著飲墨沒說話,因為這滿室的戰鼓錚錚,也擋不住外面的吵鬧聲。
站到窗前,就看許多的當地人關得牢牢的鐵門前向前擁擠著,門房几個人擋在門前,似乎有些為難的往自己這里看來。
溫庭玉能感覺到身后飲墨的手抬起來,跟著是府里養的槍兵整齊的跑到門前。
轉身,端槍,上膛,瞄准了鬧事的當地人。
“哇呀呀呀﹍﹍”唱片里聲嘶力竭的,是將軍發怒,急躁不安的。
溫庭玉的兩手伸向前,猛的一推窗戶,外面的聲音就像被阻隔了很久的洪水猛獸,轟隆隆的涌進屋子,和唱片中的怒吼混在一起。
“魔鬼!滾出去!”
“滾出去,死也不做魔鬼的奴仆!”
溫庭玉听著臉色就變了,一時怔在窗前。有人見到溫庭玉出現在窗前,便指著他罵將起來。
隨手從地上撿起的石頭遠遠的扔過來,向溫庭玉的面門飛近,將將要撞上的時候,飲墨的手一伸,便將它接住擲了回去,打倒了一個人。
只這一下,人群更騷動起來,更有人大聲的叫。
還我們的礦山回來。
還我們的膠園回來。
飲墨眼尖,便看到了那呼喝之人是誰,微微躬身湊在溫庭玉耳邊說:“那是以前礦脈那家的人,爺,大爺把礦山收購了去,也怪不得對方攛掇當地人過來找我們的麻煩。”
“若是讓他們這么鬧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溫庭玉點了點頭,轉過頭便往門口走過去,“總不能等著順哥回來。”
“爺,您不是想出去吧!”飲墨急忙衝到門前,擋在溫庭玉的面前,“這不行,你看下面那些人,都是被挑唆過來的,讓他們鬧鬧就算了,大不了還有槍兵,他們是万万不會闖進來的。如果您要是傷著了,我們要怎么跟大爺交代?”
“還有半個月順哥才回來。這中間若沒有個主事的出來,那些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溫庭玉冷笑了一聲說,“十五日,已經夠他們把這房子拆了。飲墨,讓開!”
被溫庭玉盯著,飲墨有些膽顫,他立了半晌,終于縮了縮頭,緩緩的動了動。
這家里,他最怕的到底還是溫庭玉。
李順還沒到家,便已經听說了膠園里發生的事。
這是報复他們收購礦山的事情,潘先生無可奈何的說,他們一起聯手收購礦山的時候,确實用了些齷齪的伎倆。再加上溫庭玉那一唱,成功的把總督拉到他們這頭,對方心存報复之心也是正常。
所以在他接手之前以他的名義解雇了大部分的當地礦工,煽動當地人視他們為魔鬼,以為他們控制了當地的命脈之后便會將當地人如同奴隸一般壓榨。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一筆生意之后,必然有成王敗寇,和打仗一個道理。所以李順听到膠園里有個中國人,只帶著翻譯便只身去當地的村子,与村長們交涉,成功的安撫了當地人的情緒的事情時,煩得腦仁都疼起來。
那個中國人,他不用想都知道是溫庭玉,而跟在身邊的翻譯,必定就是飲墨。
這本是他回來該處理的事,卻被人那么一鬧,被溫庭玉知道了,攬上了他自己的身。
他回家的時候,只看見一班下人站在門前,卻沒有看到飲墨。李順一怔,便覺有問題。
他回來的時辰雖不是早就定下來的,但早些時候也用德律風傳過話。按規矩,飲墨做為管家,是必定會站在門口等著回話的。
如今飲墨不在,不知道溫庭玉是出什么事了。李順心里一急,阻止了通報聲,便往屋子里走去。
他才走上二樓,便見飲墨輕手輕腳的從臥室里合上門出來。他見到李順,笑起來又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這早先喝過藥,還沒醒呢,大爺,您要不等等再進去?”
湊在李順身邊,飲墨輕輕的說。他見李順的眉毛挑起來,臉色也變得不太好,又緊接著說:“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前兩天出去凍著了。現在吃了些西醫的藥,還挺有效的,只是平日乏了些,大夫說,等停了西藥就好了。”
李順點了點頭,便走到另一房間,听著飲墨跟他說這段時間大大小小的事情。
溫庭玉答應了絕不隨意解雇村民,還有修繕教堂和建立育嬰堂的請求。
“爺說賬上還有些余錢,就先讓我支一部分去修教堂。”飲墨有些興奮,李順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說:“嗯,畢竟你是信教的,這事,你就去張羅吧。對了,庭玉讓你支了多少?”
見飲墨伸出五個指頭,李順嘆了口气,抬手擦了擦臉。
那是他們能拿出來的极限,溫庭玉几乎一點后路都沒給倆人留。不過修教堂,倒真是安撫當地人最好的方法。
明明是個討厭教堂的人。李順一邊听著飲墨的回話一邊想,自從上次看到火刑之事,溫庭玉對教堂這些地方便避如蛇蝎,恨之切齒。可為了安撫鄉民,他卻走到教堂里去听牧師講道。
也怪不得病,這人有玲瓏心思,是他拍馬也追不上的精明,只不過,全要用溫庭玉自己的身子去換。
如今他因為礦山的事又豎了敵,這事情多多少少,早晚還是會惹到溫庭玉的身上。李順閉起眼睛想,只要溫庭玉還呆在這個環境里,還是少不得操心。
他仰頭考慮了許久,終于下了決心,睜開眼看著飲墨說:“飲墨,你幫我個忙,安排些東西和車船。”
島已經買下來了,房子也蓋好了,接下來的,便是讓庭玉住過去了。
哪怕是圈住了他呢,總之溫庭玉的身子是最重要的,等真的好了,這人要怎么操心鬧騰,他都由著。
只有現在,絕不能由著溫庭玉的性子胡來。
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身子搖搖晃晃的,還能听到汽車引擎的聲音。
“醒了?”
耳邊傳來的是熟悉的聲音,溫庭玉抬手,摸上被布巾蒙住的眼睛。
因為去村子而被傳染的感冒已經好了,這些日子李順回來,卻沒有責怪過他的自發自為。
睡覺前喝過藥,大抵是放了安神的東西,是以睡夢中搬到車上也沒發覺。溫庭玉的手移向額角,輕輕的揉了兩下。
“怎么了?不舒服么?”李順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幫他輕輕按摩著。
如果現在嚇唬他,想必會被立刻送到大夫那里看診吧,那就沒意思了。溫庭玉想了想,終究搖了搖頭。
“沒事,只是剛睡醒而已。”他對著李順的方向轉過頭,微微笑了起來。
遠遠的傳來海浪的聲音,還有海邊特有的腥味。車停了下來,然后他被扶著,一步步的走上踏板,步入船艙。
待他坐定,船便搖搖晃晃的開起來。“要是頭疼,就再睡一會。”李順將他攬在身邊,輕聲的說,“還有好一陣子路呢。”
“要帶我去哪呢?”
“到了就知道了。”
什么都看不見的坐船奔向一個陌生的地方,溫庭玉怔了一會,便嘆了口气將頭靠在李順肩上。
“害怕了?”
“怎么會﹍﹍”
怎么可能害怕,因為是在他身邊。
就算李順帶他去的是刀山火海,他也會微笑的走過去吧。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溫庭玉調了個舒服的姿勢說,“你這樣神神秘秘的,還是第一次。”
“就當是懲罰吧。”李順湊在他耳邊說,“誰叫你一個人去犯險的?”
“這是懲罰﹍﹍”溫庭玉忍不住輕笑起來,“如果只是這樣,我倒是愿意多犯几次險。”
“你﹍﹍”感覺著李順無可奈何的圈緊了自己,溫庭玉的兩手摸上他的手,側頭用唇掃過他的下頜。
“你這個人真是﹍﹍”李順的手在溫庭玉的手下,搔著他的腰間,搔得他咯咯的笑開來。
船外濤聲陣陣,船內笑語連連,這本來并不短的航程,竟眨眼就過去了。
待船停穩走上岸,溫庭玉才走上碼頭便能感覺到夕陽西下的涼意。
“已經這么晚了。今晚回不去了吧,可以住在外面嗎?”
“怎么?不舒服了?”
“這倒不會﹍﹍”溫庭玉舉起雙手,仰頭笑著說,“要抱我過去么?”
“路不太遠﹍﹍”李順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能自己走過去嗎?”
“也好。”溫庭玉向前伸出手,讓李順扶穩了自己,“很久沒有跟你一起散步了。”
“嗯,你總是呆在屋子里。”李順遷就著溫庭玉的步伐,一點點的半扶半領著溫庭玉向前走去,“現在不下雨了,你也該多出來走走。”
走在路上,腳下發出的是落葉沙啦沙啦的聲音,還有之下沙子柔軟又有些粗礫的質感。溫暖的手從后握著他的,扶著他一步步的往前走。
風吹過樹葉是嘩啦啦的聲音,草叢里傳來的是不間斷的虫鳴,這么多聲音和耳邊規律的呼吸聲,自己的心跳聲混在一起竟是一种宁靜的感覺。
一瞬間,竟有种希望這條路永遠不要走完的想法,溫庭玉想到的時候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在笑什么?”
“我在笑,如果以后你不陪我的話,我要怎么一個人出來走。”他指了指自己被蒙上的眼睛,嘟起嘴說,“我可什么都看不見。”A69929A6在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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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樣儿,嘴上都能挂醬油瓶了。”李順看見溫庭玉這樣子,噗哧一下樂出來,抬手輕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說,“又不是讓你永遠蒙著,瞅你這得寸進尺的樣儿。哎,小心,這儿有石頭。”
耳朵里能听到他為自己踢去腳前石頭的聲音,溫庭玉毫無顧忌的向前走著。
反正有李順在身邊,他看得見看不見前方,其實都無所謂。
“庭玉,到了。”
腳步停了下來,手也被李順放開了,然后能听見他的腳步向前,离開了几步。
只是几步,卻突然怕起眼前的黑暗來。溫庭玉低下頭,抬手摸了摸眼睛上的布,終于還是輕輕的掀開了一條縫。
腳下是平整的缸磚路,上面浮著一層黃土,在夕陽的映照下染著桔紅色。像是突然回到了北京一般,溫庭玉漫不經心的想著,突然又看到腳邊那影子。
腳踩繡球,張口怒吼,正是以前鎮統府門口的那兩個石獅子的樣子。
溫庭玉怔怔的后退了兩步,耳朵里又听到了熟悉的“吱啦啦”推門的聲音。
石獅子,厚木門,浮著黃土的缸磚路,溫庭玉猛的把眼睛上的布往下一拉,抬起頭來。
眼前是三階的石台階,包著銅皮的門檻,還有漆綠的大門,之后青磚的影壁,還有描著“福祿壽禧”四柱的門當。
飲墨站在門前,恭恭敬敬的彎著腰:“爺,您回來了?”
宛若夢中,恍如隔世。
溫庭玉又后退了兩步,忍不住向兩旁看去。
周圍仍是异鄉的樹木,郁郁蔥蔥的,圈著他曾經刻骨銘心的一切。
似乎不相信一樣,溫庭玉忍不住又退了兩步。
“你要是再退,就要退到林子里了。”李順的聲音無可奈何的響起來,然后他的人也從石獅子邊上走了出來,走到溫庭玉的身邊,“怎么了?不進去看看么?”
“這,這是﹍﹍”即使已經被李順握住了手,溫庭玉仍然沒緩過勁來,只是看著眼前熟悉的建筑不住的說,“太象了,和鎮統府,實在是太象了。”
“蓋房子的工匠都是四儿從國內延請過來的,材料也是那邊運過來的,自然象了。”李順從后抱住溫庭玉,看著眼前的建筑說,“真的不進去看看嗎?這也是四儿的一片孝心。”
“只是四儿的孝心么?”溫庭玉握住了李順的手,靠在他的怀里,感覺眼前有些模糊,“這里是﹍﹍島嗎?”
“嗯,是,控制了礦脈了嘛,就有買島的身份了。”李順推了推溫庭玉說,“進去看看,別老在這看著。”
“嗯。”這畢竟是好事,怎么說都該笑的。溫庭玉點了點頭,抬腳向那熟悉的大門走過去。
這一繞過影壁,就發現里面的布局并不像以前鎮統府那樣的龐大,院中間一棵歪脖子老樹,角落一個陶制的鼓型荷花缸,那纏著青藤的天棚旁,一溜邊的擺了十几盆不同种的花。和這邊冶艷的扶桑花不同,都是以前他愛擺弄的品种。
溫庭玉看著這熟悉的擺設,眼淚便忍不住掉了下來。李順見狀,忍不住將他抱在怀里,笑著說:“怎么,這地方不好么?瞅你哭得。”
“不是不好﹍﹍只是﹍﹍”溫庭玉笑起來轉過頭,指著自己不斷掉下的眼淚說,“只是太開心了,開心得這玩意儿都停不下來,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手指摸上自己的臉,然后在它擦過眼睛的時候就閉了起來。溫庭玉听著李順輕聲說:“庭玉,張嘴。”
乖乖張開嘴,便被塞進了一小塊東西。溫庭玉呆了一下,反應過來那是腊月里北京街頭賣的灶糖。這糖進嘴便化,粘得牙都連在了一起。
一時間精神都集中在和灶糖的斗爭上,等溫庭玉反應過來的時候,眼淚也停了。李順站在自己眼前,抱著胸笑著。
“都這么大了,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有奶便是娘,給顆糖就笑。”李順伸手揉了揉溫庭玉的頭發,見他抬手握住自己的手,便順勢將他往屋子里帶。
正屋的正廳東房打了通透,只剩下西邊的廂房,靠窗擺了張床,大布一遮,乍看倒有些象北京的土炕。
李順在背后摸了摸頭發說:“本是想砌個炕的,可我想,到底還是放張洋床舒服。咱的土炕,也忒咯硬了些。”
溫庭玉“噗哧”一笑,轉頭用食指點了下李順的頭說:“這不過是几百天的日子沒睡過炕,你倒講究起來了。”他說完便坐了下來,抬頭一邊看著頭頂上交錯的橫梁一邊說,“這橫梁,也是好久沒見了,看久了洋人的洋灰頂棚,到底還是咱們的有意思多了。”
李順聞言也坐了下來,和他一起看著屋頂說:“庭玉,原來你躺在炕上的時候,倒都是在看這橫梁。”他說這話的時候手不老實的往溫庭玉腰上摸去,一邊摸一邊說,“你倒是讓我以后如何是好?”
“反正你自有你樂的。”溫庭玉听出李順這不正經的意思,掉頭啐了一下,拍掉他的手站起來說:“我還要看這房子,你少動手動腳的。”
這院子本不大,倆人嬉鬧著便看了個遍。大抵是運點東西來這邊不容易,四儿便可著勁的給溫庭玉准備,左一箱北京的糕餅小吃,右一筐耐存的蔬果干貨。飲墨一邊給溫庭玉指點著一邊樂:“四爺倒真是破費了,送了這么多東西,我們几時才能吃得完?”
“若是天天吃,這也吃不了多久”溫庭玉饞嘴,已經拿起了一塊薩其馬來,拈著說,“這邊左一個沙爹,又一個咖喱,我吃得膩也膩死了。”他眼尖,突然看見一瓶上好的蓮花白,笑起來指著說,“四儿倒是有心,知道我好這一口。飲墨,這廚房能用了罷,你去做几個小菜,今儿晚上咱好好喝一杯。”
“這﹍﹍我做完飯就得走啊。”飲墨吐了吐舌頭說,“今儿晚上還得去島那頭看看工匠們,船過兩日就開了,是留是走我也得有個譜。”
這大喜的晚上,他若是真跟溫庭玉一起上了桌,李順或許是無所謂,可等溫庭玉樂過勁了就得怪他不識眼力見儿。飲墨到底是跟了溫庭玉几年的人,這點机靈勁儿還留著,他衝李順擺了擺手,便往廚房躥去。
待飲墨出去了,李順又迫不及待的帶著溫庭玉轉到角落的月亮門。彼時溫庭玉手上正拈著那塊薩其馬,這才一進院子,手上的點心就落了地,只呆呆的看著院子里的景色。
只見這院子里燭火通明,彩衣飛揚,一頂纘了水鑽的鳳冠擺在桌子上,在燈光下燦爛著。
“穿上看看?都是四儿特意定做的,他信里說,都是按往常一樣做的,你想必是能穿的。”李順的聲音從溫庭玉的耳邊響起來,低聲說,“去挑件穿上,今儿晚上唱一出給我看。那洋鬼子算什么?我這么久都沒見過你上台,他倒搶了先。”
到底沒在后院等著溫庭玉磨磨蹭蹭的挑衣服,李順回到前面,就見著飲墨手腳麻利的已經做出了几個菜來。他揮了揮手,讓飲墨拿了兩瓶當地的酒离開,便又在小院里張羅了起來。
擺上菜再斟了酒,听著“踏踏”的聲音輕輕的從月亮門那邊響起。李順轉過身,卻看到穿著一身青色長袍的溫庭玉。
在屋檐的陰影遮掩下,他看起來竟和多年前一模一樣。
“怎么﹍﹍咳咳。”李順剛開口卻一下嗆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身低頭邊咳邊說,“還穿著這身呢?”
溫庭玉并沒答話,只是緩緩的走過來,拿起桌上已經斟好的酒。
“哎,你慢著點喝﹍﹍”
雖說蓮花白是露酒,可一口干掉一盅,也會醉人。李順看著溫庭玉仰頭喝干了杯中之物,忍不住出聲阻止,卻被他推坐在椅子上。
只盼往后這年年月月,都能這么一塊過下去。
李順听著溫庭玉在他耳邊這么輕輕的說,剛要伸手抱住,卻見溫庭玉一推他的身体,自己騰騰騰的退了几步,張口又是那出。
只听他對月高歌,只見他眼光靈動,身如軟錦,一個下腰,又叼上了他手中的杯子。
隔了十几年,他再次這么看著他,臉如胭脂,眼似琉璃。舊人舊景舊事物,連杯子摔在地上的那“叮”的一聲,也是舊的。
李順看著倒在自己膝上的溫庭玉,有些猶豫的伸手出來碰了碰他的臉,緊接著又將他從自己膝上撈起,邊吻著邊抱回房去。
倒在床上的時候,溫庭玉笑得肆無忌憚,任李順脫了自己的鞋,腳趾在襪子里不老實的動來動去,挑逗的著他脖頸。
只見溫庭玉的長衫在剛才的唇齒相依中早已半開,里面洁白的褻衣凌亂,微微突起的鎖骨在其中若隱若現。偏他還不老實,兩眼微眯,一雙手從凌亂的短發而下,經顴骨,過脖頸,停在他圓潤的鎖突上。惹得李順伸手扯開他的衣服,在溫庭玉的尖叫中趴在他的身上,一路向下,從脖頸一直吻到重要之地。
尚未碰触就已經硬得跟什么似的了,涂膏藥的時候那人扭得象條蛇一般,纏得李順在無戲弄之心,迫不及待的便杵了進去。
“呃﹍﹍”
溫庭玉被頂得一時嘆气,但呻吟聲即起,他繞著李順的脖子,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但求兩人能貼得更近。
不知是太過激情,還是果真肆無忌憚起來,溫庭玉被頂向窗子的時候,竟一下推開了它。這月光如雪,便洒在他泛著紅的肌膚上,映著他死死按住窗台的手。
离開中國這么久以來,溫庭玉倒真是第一次如此盡情投入。李順這么想的時候也禁不住被窗外的夜空吸引了注意力。
從這個角度看不到周圍的樹林,卻能看到對面那泛著灰銀色的屋頂。
恍惚間回到過去,沒有了那些鉤心斗角的人和事,兩人這才發現其實他們是如此思念著故鄉。
“等你的身子全好了,這邊也安穩了之后,我們回趟北京吧。”李順在激情過后躺在溫庭玉身邊輕輕的說。
而溫庭玉只是看著外面的天空,過了良久才說:“明天,還會下雨么?”
李順一怔,抬頭才發現,不知從哪飄過來的云,將月亮半遮。
月光一黯,連溫庭玉的臉也變得有些陰沉起來,原本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汗珠,如今遮掩起來,黯淡無光的滑下他的額頭。
大概明白他為將來擔心的心,但既然到了這里,便容不得他再為俗事擔心了。教會也好,家鄉也罷,哪怕是天气,只要是在這個島上,也容不得溫庭玉操半點的心。
“你管他的,有我呢。”
身体被人一把攬過,緊緊的抱在怀里,頭上的汗珠蹭到那人的胸膛上,怪舒服的。溫庭玉的眼皮開始打架,有些迷糊的听著李順同樣開始含糊的聲音。
“操什么心呢你?明天,你能出的了這房門么?”
“這倒﹍﹍”溫庭玉隨著他的話沉吟了一下,聲調跟著揚起,“也是﹍﹍”
“所以,睡吧。”
是啊,明天是雨過天晴,還是山雨欲來,都不關自己的事。
不知是不是住進這与世隔絕的地方的原因,溫庭玉被頭頂悠長的呼吸聲迷惑得這么想,反正有身邊這人呢。
明天?
明天他只要呆在這屋子里,等著他來疼愛,這就夠了。
-完-
作者:
藍兒
時間:
2009-6-2 21:50
雙簧的作者已經過身了~
沒想到在這裡可以有幸看到~
感謝你上傳上來~~
作者:
向晴
時間:
2009-6-4 17:56
看著看著就想起 張國榮 所演出的 霸王別姬 程蝶衣的角色
愛情它會造就人給人幸福但也會讓人瘋狂嫉妒
謝謝貼文分享
作者:
米糖
時間:
2009-6-5 21:32
peta大大逝世的消息讓人難過
有幸在這看到這文
感謝分享
作者:
daydream_leanne
時間:
2010-7-11 12:21
感謝樓主上傳哦
我找這個好一陣子了~
作者:
darlove
時間:
2011-1-17 16:16
很好看
很難得的背景
動亂的時代啊
難得真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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