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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秋繪【羽夢館3 】作者:煓梓

秋繪【羽夢館3 】作者:煓梓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582個瀏覽者
冷眼看著面前這俊美邪魅的男子,秋繪一點一滴找回遺忘許久的記憶──七歲那年,
她隨著奶娘到〞普寧寺〞進香,卻遇上一個邪氣的少年,他不但舉止無禮,還對她說
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在那之後,她失去了生命中極為重要的兩樣東西,並且從此陷
入一個又一個的虛幻夢境,醒來後又幾乎忘得一乾二淨,唯一未被完全抹去的是夢中
男子好聽的嗓音……她想起來了!眼前的他就是那個奪走她聲音與記憶的人!

  慕容璽愛極了秋繪冷漠高傲的表情,她那宛若仙人般的氣質更是挑動了他蟄伏的慾
望,曾經,他為了不讓別人有搶走她的機會,而對她施咒,如今,他屬於她的還給她,
她卻仍倔強的不願開口,不過無妨,他終會讓她知道──他是她生命中的主宰,夢裡夢
外皆然!


  楔子

邪魅的影子映入窗欞,月光被飛過的燕鳥打落,點點舖散在寬廣的庭院上。時
正秋中,該是開始邁入陰冷的季節,可在這楝華美的豪宅中,卻完全感受不到秋的信息
,反而盈滿了春意。

  忽地,滿庭花葉突然開始繽落,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詭譎的味道,蟄伏在黑暗深處的
魅影,和冉著紛飛的花瓣奔馳在不見底的深夜,蠢動人心,帶出起伏。

  又,遠處傳來振翅的聲音,梟鳥轉動著火炬般的眼睛,凝視窗欞內的動靜,床上原
本安靜的身影,彷彿感受這夜的魔魅,悄悄伸展了修長的手臂,撐著雙掌一寸一寸的爬
起。

  「呵,時候到了嗎?」男子牽動著嘴角,半伏在床褥上,飄散的長髮,在月的照耀
下泛出火光,宛若男子裸背上突出的紅色塊印。「別緊張,我會想辦法讓你出來。」男
子承諾,此時男子背後的血印忽地轉成青紅,通過他暢流的血脈轉至他的胸前,那突來
的熱,讓男子險些招架不住,遂發出動物般的低吟。

  「稍安勿躁,我說過一定會讓你出來,急什麼?」男子支撐著起伏的胸膛,安撫他
體內的野獸,鮮紅色的血塊倏地褪去,留下平整堅實的皮膚。

  男子撫著胸前的肌紋,融合狂野的心跳,抬起如炬般的眼睛眺望遠方。夜,已經開
始它的狩獵。

  野獸,即將出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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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詭異;實在是太詭異了。

  「羽夢館」的僕役們面面相覷,不安地注視著停在中庭的黑色轎子,每個人都不敢
說話。

  「我們是來迎親的。」說話的男人遞上一紙狀子,羽夢館的總管接過一看,上頭果
然是老爺子的字跡。

  「各位請稍等,小的立刻通報。」總管小心翼翼地回話,男人冷漠地點點頭不再說
話。

  總管汗流浹背的往內院走,離去的同時瞥了迎親隊伍一眼,渾身雞皮疙瘩都豎了起
來。

  黑色的轎子,黑色的轎簾,就連抬轎子的轎夫身上的衣服也是黑的,整個隊伍靜得
不出任何聲音,而且也不似一般迎親隊伍在大門等候,而是直接沖入中庭,一字排開。

  駭人的氣勢,詭譎的排列,總管看不懂他們的卡位方式,但直覺這是一種陣法,只
是不知道是分屬於哪一個門派罷了。

  總管越想越害怕,不明白老爺子為何將秋繪小姐許配給這樣詭譎的人家,雖說羽夢
館嫁女兒的方式個個特別,但還沒像這回這麼奇怪過,尤其秋繪小姐又不會說話,萬一
發生了什麼事,恐怕連求救都成問題。

  只是怕歸怕,總管還是沒敢耽誤,手裡握著東方老爺親手允諾的婚狀,直入內院敲
打秋繪的房門,咚隆的敲門聲,在空曠的院子中顯得格外刺耳。

  這是羽夢館這一年內所辦的第三樁婚事,每嫁出一個女兒,院內的笑語就跟著減少
,清冷的氣息相對的也會多增加一些,直至安靜無聲。

  察覺到這股冷清,總管不禁歎了口氣,環視四面緊閉的門扉,默默地想,這羽夢館
是依據老爺子的夢境造的。夢見仙女贈衣的老爺,當時正苦於思索織坊的建造方式,徘
徊於南北長、東西窄的傳統建築與四邊等長的北方建築之間,可經過了那一場夢之後,
老爺子毅然決然采用北方建築,為他未來四個千金做準備,也因此才有今日四門相望的
建築格局,因為老爺子不希望他的女兒們相隔太遠,最好是一開門就見到彼此,即使吵
架都好。

  唉,現在他終於能體會老爺子的心情,總管想。以前夏染小姐尚未出嫁的時候,他
們這些做下人的總嫌麻煩,看不慣冬舞小姐和夏染小姐一天到晚吵。如今倒好,春織小
姐嫁型襄州,夏染小姐嫁去西北,就連冬舞小姐也早在一個月前出發至西北,說是要帶
回夏染小姐,不讓她嫁到那個鬼地方受苦。可她忘了一件事,這樁婚約是老爺子親口允
諾的,就算她是羽夢館的當家,也無法改變這事實。

  想到這裡,總管搖搖頭,又是一聲重歎。當家難為啊!除了得精於算計之外,還得
時時刻刻為家中成員的福祉做打算,瞧他這會兒不正因此而左右為難嗎?

  冬舞小姐不在家,老爺和夫人又出外雲游去了,他這個做總管的,縱有萬般不願,
還是得擔負起代理當家的責任,應付外頭那一票前來迎親的詭異隊伍。

  「秋繪小姐,您聽到我的敲門聲了嗎?」久等不到對方回應,總管乾脆出聲詢問,
猜想她八成又在畫圖。

  果然,房裡頭的秋繪的確在畫圖,手裡拿著蘸著赭色墨汁的毛筆,緩緩地下筆描繪
,理都不理外頭敲門的總管。

  總管的門敲急了,氣也歎光了,萬不得已只好決定擅自闖入。

  「秋給小姐,您不來應門,小的只好自個兒開門了。」語畢,總管又在門前等了一
會兒還是沒有反應,看樣子也只有硬闖了。

  手裡緊緊握著婚狀,羽夢館的總管把門推開,擔心秋繪萬一要是在做其他私密的事
,將會很尷尬。所幸,秋給能做、且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繪畫,此刻她毫無例外的又是低
下頭凝神描繪夾擷的圖案,今天她畫的是一頭野獸;一頭不存在於世上的神奇怪獸。

  「秋繪小姐,抱歉打擾您作畫,可是小的實在有要事稟報,還請見諒。」總管話說
得十分客氣。按理說他在羽夢館做事少說也有二十年了,沒理由這般生疏。可在面對秋
繪的時候,總是熱絡不起來,大概與她冷漠的性子有關。

  「什麼事?」秋繪停下筆以手語問道,微微蹙起的柳葉眉柔美得宛若春風中搖擺的
楊柳,豐腴的面頰上卻印滿了漠不關心。

  「啟稟秋繪小姐,外頭來了一隊迎親隊伍,說是要迎娶您過門。」總管連忙攤開婚
狀。「這是老爺子親筆寫的婚狀,請您過目。」

  總管恭恭敬敬地把婚狀遞上,秋繪接過婚狀瀏覽了一下,隨後把它擱在一旁,拿起
原先的畫筆,繼續描繪她的野獸。

  總管見狀面露為難之色,他明白秋繪在作畫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可事出突然,事
態又緊急,再怎麼說她也該有所反應才是。

  「秋繪小姐,不是小的想催促您,可是對方的迎親隊伍現下正在中庭候著,您好歹
也給小的一、兩句指示,我也好回話。」眼見秋繪一副不干她事的模樣,總管的口氣不
禁著急起來。

  「別理他們。」秋繪的確給了總管指示,可卻是輕描淡寫的幾個字,這可急壞了總
管,外頭那一群烏漆抹黑的迎親大隊可不會接受這樣的答案呀!

  「秋繪小姐,這怎麼能不理呢?老爺子許下的婚狀您也看到了,何況迎親隊伍也到
了家門口,您就算來不及準備也該親自跟對方說明呀!如此不聞不問,叫咱們做下人的
,怎麼應對呢?」總管軟硬兼施地勸說,然而秋繪還是不為所動,照常畫她的。

  「秋繪小姐」

  「你以為把我丟在一旁置之不理,我就會放棄了嗎,繪兒?游戲才正要開始呢!」

  就在總管準備卯起來和她講道理的當頭,秋繪耳邊突然傳來一陣低笑,冉和著輕柔
嘶啞的男音,宛若悠揚的絲竹之聲,貫入她的耳膜,使她猛然抬頭。

  這聲音……她曾聽過!

  「怎……怎麼了,秋繪小姐,您怎麼突然抬頭?」被她突兀的動作嚇著,總管忽然
變成口吃,連迎親隊伍在外候著的事也給忘了。

  「有人在說話。」秋繪以手語比道,同時轉動優美頸項,尋找空靈的影子。

  「小的是在跟您說話啊!」總管給弄糊塗了,他嘴張得這般老大,汗又冒得這麼急
,她都沒瞧見嗎?

  「不是你,是別人。」秋繪索性站起來找。

  「別人?」總管更不懂了,這房裡除了他和她之外,哪來的別人?

  「有一個男人在跟我說話。」而且這個男人的聲音很熟,她好像在哪裡聽過,可就
是想不起來。

  瞧見秋繪比劃的手語,總管不由得哀歎,這三小姐該不會又發燒了吧!

  「秋繪小姐,這房裡除了咱們兩人之外,沒有第三人,您是不是又犯風寒,燒壞腦
子了?」他在心裡大喊阿彌陀佛,祈禱她千萬別真的在這時候發燒。

  「不是。」秋繪以手語冷漠地答道。「真的有一個男人在同我說話。」

  「可是秋繪小姐——」

  「終於察覺到我的存在了嗎,繪兒?」

  正當她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時,那聲音忽又出現。

  「別急,我就要來找你了。」

  別急,我就要來找你了!

  這聲音、這語調,宛如咒語似的直撲秋繪的腦門,瀰漫她的眼睛。剎那間,她身旁
的景象驟變,原先掛滿了布幔、夾擷絲料的房間漸漸褪化為蒼白,總管驚惶的嘮叨聲辭
去了清晰,慢慢轉為模糊,有關她生命的一切,似乎被一片不斷趨近的白霧吞噬殆盡,
留下她空虛的靈魂,兀自站在一片空茫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她會一個人站在一片白霧之中?她的房間呢?羽夢館的總管呢
?都到哪兒去了?

  秋繪相當疑惑,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身在夢境,這情形就跟她每每出現的噩夢一樣
教人害怕。可她已學會不去害怕,自小她就被夢境圍繞,早已練就一身鎮定的功夫。

  鎮靜下來,這只是夢,一會兒就會清醒。

  秋繪這般告訴自己,用最沈著的態度去面對四周環繞的濃霧。她相信過不了多久這
些濃霧便會散開,然後她就能清醒,把夢境中的一切忘得一乾二淨。

  她像尊莊嚴的觀音雙手交握於腰際,等待清醒的時刻來臨,濃密的白霧果然如她想
像般散開,發射出藏於其後之耀眼光芒。她朝著那道光走去,才跨出第一步,不期然碰
見一片黑暗。

  四周的景色竟然又變了!原先那道光迅速退至天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看不見
的黑暗。

  她……又陷入另一個夢境了嗎?這個夢究竟想把她帶到哪裡去?

  儘管秋繪的腦中全是疑問,她還是斥令自己不得驚慌,鎮靜下來面對詭異的夢境。
只是,當她才作此決定,她身旁的黑暗竟又開始移動,包裹她婀娜的身影,飄浮在半空
之中。

  這分明是頂轎子,原來她正處於一頂四壁全黑的轎輿裡!

  雙手撐住黑色的轎壁,秋繪盡可能地穩住自己搖晃的身子。她不知道她是何時入轎
的,更無從得知抬轎的人來自何處,她只知道,一般的轎夫絕不會有他們的腳程及臂力
,這轎子的抬法,宛如踏上雲端一般輕盈,卻也引發一股強烈的震動。

  她依舊擋住漆黑的轎壁,無法預測這股震動何時才會停止。她的夢境向來詭異,可
更詭異的是她總是會忘記,就好像有人故意不讓她記得似地徹底消除她的記憶,徒留下
一股熟悉的感覺。

  「繪兒,記起我了嗎?」

  當她在感覺的邊緣徘徊之時,她耳邊又傳來先前男子的聲音,像是撥弄琴弦的撥子
,挑彈她的記憶。

  「呵,時候果然到了。」

  男子頓了一下。

  「來吧,到我身邊。」

  就如同白霧繚繞時一般突然,黑色的轎輿停止了它韻律似的舞動,像朵靜止的蓮花
將轎子紮根在一片悠然的水色之中,以優雅的姿勢靠岸。

  坐在轎內的秋繪,全然不知她到了何處,四周仍是一片黑暗,無聲無息的像是另一
個世界。

  倏地,轎簾被掀起,刺眼的光芒透過轎簾的空隙擊潰轎內岑寂的世界,引天際的光
,趕走黑暗的詛咒。

  「小姐請下轎。」掀開轎簾的男人彎下腰,用最恭敬的態度催促秋繪走出轎子。

  秋繪依言下轎,才剛踏上堅實的土地,那催促她的男人就不見了,留下她一個人面
對滿園的春色。

  她眨眨眼,環視四周的一切。她沒忘記現在是秋天,該有轉紅的楓紅,或是飄落的
殘葉。可是現時映入她眼簾的,非但沒有常理中的景色,反倒開滿了杜鵑、粉桃等春季
花朵,更甚者,這園子還植滿了唐土不易見到的花朵,一種來自難波國的珍貴奇花。

  好美!

  被眼前罕見的美景吸引,秋繪不禁朝那些開滿珍奇花朵的樹叢走去,這種花朵形似
朝陽,花開五瓣,中央有高聳的花蕊,往往集眾而生,或垂或挺,或小或大,完全看品
種決定。

  秋給不曉得院中有些什麼品種,但她知道自己已經被眼前的美景完全吸引,陶醉在
不知名的芳香之中。

  她撿起掉落的花瓣,蠱惑於手上那粉透的光澤,腦中不自覺地想起夾擷的圖案。她
撥弄著花瓣,花瓣被一陣輕風吹散,像道粉色的光,射在曲橋上方的塑像上,引起她的
注意。

  她毫不遲疑地走近,卻在看清塑像的時候愕然倒退一步。

  這不是她稍早畫的野獸嗎?她試著記起,卻老是記不清的圖案。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

  看見這塑像,秋繪更為肯定。因為只有在夢中,她才能清楚地看見塑像的形狀,數
不清有幾百次,她試著在清醒的時候將它的樣子描繪出來,可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也無
法將它的形狀烙畫在白紙上,所以這一定是夢……「這不是夢,繪兒。」

  一道低沈的男音恰巧在這個時候響起。

  「你所看見的塑像的確就是我教的聖獸,也就是你費盡心力卻老是捕捉不到的影像
。」

  ***

  在她的夢裡,一直出現著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長得很高,形象很飄忽,聲音很好聽。微笑的時候,四周會泛起光圈,揚
袖的時候,群花為之繽紛。他是夢裡的王,可是他從不留下身影,只留下聲線,牽繫夢
與現實,使人分不清真偽。

  他的聲音低沈如嗚鐘,高亢如急琵,每一次輕笑,每一次轉調,都像蝕人心肺的弦
琴,流轉千古之音迴盪,震人心撼情衷,每每使人陷入迷惘。

  他的聲音,是唯一沒有被完全抹去的熟悉,並且化為實體,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

  掛著冰冷的表情,秋繪如菩薩般莊嚴的臉龐上,沒有太多正常人應有的反應。儘管
,她眼前的男子異常俊秀;儘管,他那雙微挑的眼睛所揚起的弧度就和她一樣優美,可
在秋繪的心中,她在乎的只有他的聲音。

  他是誰?為何他的聲音顯得如此熟悉,難道他就是夢裡的那個人?

  「怎麼了,繪兒,你還認不出是我嗎?」在她迷惘的當頭,男子帶著和秋繪完全相
反的溫暖表情,綻開一個迷人的微笑,低啞地問道。

  秋繪直直地看著男子,不想回答也無法回答,她根本不會說話。

  「傷腦筋,我還以為你已經認出我來了呢!」雖然秋繪選擇沈默以對,可男子一點
也不以為意,反倒笑著走近她。

  「是我的錯,我不該奪走你的聲音。」男子在她面前站定,搖搖頭又說。

  他的這一句話,立刻改變秋繪臉上的神情,不明白他在胡扯些什麼。

  「不是胡扯,是真的。」彷彿懂得讀心術似的,男子居然準確無誤地說出她的想法
,激起她不信的眼神。

  「別這樣看著我,繪兒,你會讓我產生罪惡感。」捕捉到她難以置信的眼光,男子
放柔了聲音,偏頭說道。

  「仔細想想,我已經害你做多久的啞巴了呢?十年……或是十一年?」男子伸出修
長的手指,撫著她的面頰自問。「我不記得了,繪兒,你還記得嗎?」

  他笑著問她,俊美的臉龐上泛著天底下最難得的溫柔,秋繪迅速地把他的手打掉,
漠然地瞪著他。

  「別碰我,也別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不管對方是否看得懂手語,秋繪用冰冷的
手勢回擋他溫熱的觸摸,杜絕他的侵犯。

  「好莊嚴的繪兒,還是和幼時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哪!」男子笑著收回手指,揚
起一雙美麗的鳳眼睨著她。

  「到底現實和夢境果然還是有所差別呀!」男子輕歎。「看來該是讓現實和夢境連
在一起的時候了。」

  他對著她微笑,那笑法就和將揭開謎底的說書人一般暗藏玄機。

  秋繪不明白他在胡說些什麼,也懶得理會,他刻意隱瞞的玄機與她無關。

  「胡扯。」不想再和男子周旋下去,秋繪隨意撇下一句話就要離開,而男子也沒攔
她,只是在她經過身邊的時候,張開五指,觸點她的眉心。

  不料,秋繪的身體彷彿中了邪法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男子的食指順著她
的眉心滑下,在她的兩眉之間釋放出一道白煙。

  「想起我吧,繪兒。」男子念出一道咒語。「我把該屬於你的柬西都還給你,從此
以後,不許你再對我說『不』。」

  之後,白煙升起。

  曾經遺忘的童年,在裊裊煙霧中浮現出影子,秋繪冰冷的面孔隨著散開的煙霧,由
空中緩緩降落至地面,和記憶中的影像合為一體。

  那年,她七歲,隨著奶媽上京城裡最大的佛寺「普寧寺」進香,就在那時,她丟掉
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普寧寺;京城裡最大的佛院,以精美的佛像雕刻著名。
普寧寺中供奉著自各地運來的菩薩、佛陀塑像,最大如高塔,最小的也有半張桌子大小
,每日香客往來,誦經聲不絕於耳。

  南無阿彌陀佛……寺裡的僧尼手裡敲著木魚,口中念著由梵文翻譯而來的經句,將
佛陀救世的決心,以最虔誠的方式表現出來。

  年幼的秋繪,踩著沈穩的步伐走過曦光照耀的長廊,小小的臉龐上端敬肅穆,嫩稚
的腳掌,隨著誦經聲一步步前進,珠光色的岐帛,在陽光的絢染下,幾乎泛成天際的光
暈,折射她形如菩薩般靜謐的臉。

  「糟了,我忘了買香!」突來的一聲驚叫,打破這寧靜的景象,愕然止住秋繪前進
的腳步。

  開口喊不妙的婦人,正是來此上香的香客,同時也是羽夢館中負責照顧秋繪的奶娘
,此刻她正帶著秋繪前來祈求怫祖庇佑,可偏偏她就是忘了買香。

  忘了買香,就進不得主殿參拜釋迦牟尼的尊像,也就無法燃香熏衣,拜託僧尼為她
家三小姐祈福。

  於是,她只好彎下腰來,對著秋繪輕聲說道:「三小姐,奶娘忘了買給佛祖熏衣的
檀香,這就去大前殿排隊購買,你千萬別亂跑,好好待在這兒等我回來,好嗎?」

  奶娘小心翼翼地交代年僅七歲的秋繪,深怕她會迷失在這人來人往、香火鼎盛的佛
寺之中。

  「秋繪知道,我一定不會亂跑。」年幼的秋繪點點頭,臉上浮是超越實際年齡的肅
靜。

  「那就好。」奶娘摸摸她的頭,心疼她難以理解的冷漠。這孩子天生就不愛笑,也
沒見她哭過,才七歲大的年紀,就有別人十多歲的成熟,想來也真難為她。

  「可是,奶娘,您要去多久呢?」秋繪抬起一張絕麗清雅的小臉,反問一臉憐惜的
奶娘。

  「不曉得,大約半個時辰吧。」奶娘模稜兩可地猜道。「今兒個的香客多,爭著買
香的人不少,方才咱們經過大前殿的時候,不是瞧見大門口排著一條人龍嗎?」

  秋繪聽見奶娘這一番話,不疾不徐地點頭。

  「那些都是等著買香的客人。」奶娘也跟著點頭。「所以說,奶娘無法告訴你我何
時會回來。」

  語畢,奶娘以一聲輕歎作結論,但秋繪小小的腦袋中卻裝著不同的看法。

  「既然奶娘也拿不准何時才能回來,那麼秋繪也不想待在這兒了。」她肅穆地搖搖
頭,順手拿走奶娘手腕上掛著的包袱。

  那是一個很小的包袱,裡頭裝的全是她隨身攜帶的筆墨還有白紙。

  「秋繪決定到偏殿後頭的庭院去作畫旦,那兒有很多佛像可以讓我練運筆,也好過
待在這兒無聊。」她挑高了一雙美麗的鳳眼,覆載著難以撼動的決心告知奶娘。

  奶娘遲疑了一下,隨後點點頭答應她的要求。別看這孩子不愛說話,拗起脾氣來,
可真會要人命呢!

  「也好,你就到偏殿去畫畫吧,奶娘會盡快回來。」奶娘再一次低下腰摸秋繪的頭
。「記住別亂跑哦,今兒個人多,萬一迷路了可不好。」

  「嗯。」乖巧地點點頭,秋繪以莊嚴的態度回應奶娘深切的叮嚀,保證她會很乖。

  奶娘這才吐口氣,挺直腰桿兒目送秋繪離去,然後自己也趕緊趨往大前殿,跟人排
隊買香。

  和奶娘分手以後,秋繪移動小小的身體來到偏殿。這偏殿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拂塵
殿」,裡面供奉著達摩禪師的塑像,兩邊的牆壁上繪著有關於達摩禪師生前事跡的巨大
繪畫,一是「拈花示眾」,另一邊是「一葦渡舟」,兩者都是在描述達摩禪師說道、解
禪的故事。這兩幅壁畫不但帶有神話色彩,用色亦十分斑斕,赭紅色的花朵,看起來好
似真花般碩大明艷,且隨時會掉下來一樣生動。

  匆匆走過繽紛燦爛的花朵,秋繪嚴肅的眼光並未在此稍作停留,她的目標不在這兩
片巨大的壁畫,而是偏殿外頭那一群高聳參天的巨佛上,那兒的佛像多是北魏時期留下
的作品,極具特色。

  她拖曳著珠光色的被帛穿越拂塵殿,手中的小包袱隨著她蓮步輕移不住地晃動,一
直到一座小型觀音像前,晃動才停止。

  她蹙起蛾眉,精緻小巧的臉龐堆滿了專注,神情肅穆地看著僅刻有一張臉的雕像,
這塑像擁有兩端豐潤的臉頰,挺高的鼻樑,微垂的眼瞼下,鑲著一雙祥和的眼睛,訴說
著不可思議的平靜。

  秋繪當下決定畫它,不僅因為它離她最近最好畫,同時也因為圍繞在它周圍的氣息


  她解開包袱,拿出奶娘為她準備好的筆墨及白紙,再從小陶瓶裡倒出幾滴水滴在硯
台上,拿起墨條便開始磨起墨來。

  秋繪磨墨磨得很專心,小小的手險些握不住粗寬的墨條,可在她的決心之下,粗寬
的墨條很快投降化成濃稠的墨汁,任由她揮灑。

  拿起宣州出產的紫毫筆蘸了些墨汁,秋繪攤開同為宣州制造的宣紙,毫不考慮地畫
下第一筆,勾勒起觀音像的線條。她的神情專注,如鳳尾般的眼角,在遇著佛光的剎那
完全展開,揚起優美的羽翼,翩翩飛舞在她的神形中,久久無法歇息。

  她是如此的專注,幾乎到達出神的地步,她不停地揮動細瘦的手臂,蘸墨、下筆、
再蘸墨,為的就是完成手中的畫。

  她低著頭細細描繪觀音像的眼神,那鏤空凸起的眼眶,原該注滿空洞的石頭,卻在
雕刻師精湛的工藝下,轉變為生意盎然的眼珠,慈悲地注視著天下蒼生。

  南無阿彌陀佛……不遠處傳來僧尼的誦經聲,配合著主殿內齊嗚的鐘鼓,傳達觀音
菩薩無私的慈愛,普寧寺內到處一片祥和。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不知打哪來的陰影,忽然迅速遮去了觀音的眼,扭曲了佛祖
的光線。於是,四周空氣丕變,平和的空氣不再吹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沈的壓迫感
,重重地壓迫著秋繪。

  好重,四周的空氣好重。

  秋繪立刻因這突然而至的壓迫而感到不能呼吸,纖弱的手臂亦握不住筆,手指一滑
,紫毫筆咚隆一聲地便掉落在地上,沾滿塵土。

  糟了,她的筆掉了,爹爹送給她的筆掉了……她彎下腰,想把筆撿起來,這筆是她
爹爹特地托人上宣州買的,說什麼也不能丟。不料,她才伸出手,那枝筆即落入另一只
比她更長、更有力的手臂。

  她蹙起眉頭,十分不悅有人跑過來搶她的東西,她討厭多管閒事,同樣地也不希望
別人來管她的閒事。

  「你可真難伺候啊,小姑娘。」在她彎著腰、蹙著眉的當頭,搶走她筆的人突然取
笑道。

  「通常這個時候,一般人不是應該都會說聲謝謝嗎?」那人的聲音有點低,又帶點
軟,輕似羽、重如石,調侃的語調惹人嫌。

  那個人,是一個男孩。


【第二章】

  那個人,是一個男孩。

  揚起一雙飛鳳般的眼睛,秋繪冷冷地打量眼前的男人,順著他開啟的裂縫,一點一
滴找回原本該屬於她的記憶。

  她注視著他,審視著他的唇、他的鼻。那總是揚起的嘴角,弧度一樣優美,那宛如
刀鑿般的鼻樑,一樣挺直。而他那雙淡透、形狀跟她神似的眼睛,也和那時一樣,透露
著一股看不到的邪氣。

  那個男孩長大了,長成了一個高挑健碩、俊美異常,卻一樣討人厭的男人。

  「你想起來了,繪兒。」微微偏過頭,男子帶著笑意看著她,柔軟的語氣比羽毛還
輕。

  是的,她想起來了,想起他有多混蛋!

  「能夠回想的感覺真好,不是嗎?」顯然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反過來索討她的感激。

  一點都不好。

  她用最冰冷的眼神這般告訴他,男子卻笑了,笑容燦爛。

  「繪兒呀繪兒,你還是一樣難伺候。」男子搖搖頭。「你就不能規規矩矩的跟我說
聲『謝謝』,感謝我把聲音和記憶還給你嗎?」

  這就是她被奪走的兩樣東西。

  秋繪面無表情地瞪著男子,那俊美飄逸的神情一派自得,絲毫看不出厚顏無恥的痕
跡。可惜,只有她知道他是個多卑鄙的男人,而他的卑鄙,早在十一年前就已成形,且
深深地影響她住後的人生……十一年前,普寧寺內——「小姑娘,你從來都不跟人道謝
的啊?我可是幫忙你撿了東西哦,你好歹也該謝我一聲吧!」搶走筆的男孩,用著既低
且柔的矛盾語調,將他的問話推送到秋繪的上空,強迫她抬頭。

  秋給只好縮回懸在半空中的手,勉強抬頭。

  「謝謝。」她伸出手,攤開纖嫩掌心,看向多管閒事的男孩,迎視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和她一樣美麗的眼睛,只不過她的眼珠子像黑玉一般黑亮,他的卻是淡到
幾乎透明,且帶著紅色的光,閃爍著詭異的美麗。

  而十分湊巧地,那個男孩也在看她,閃動紅光的眼,直直地盯在她小巧精緻的面孔
上,一刻未曾放鬆。

  「我已經跟你說謝謝了,請把筆還給我。」才不管他的注視有多詭異,秋繪仍是攤
開掌心,堅持把筆要日來。

  可男孩的眼睛就是不離開她,照常盯著她看,久久才露出一個微笑。

  「你長得真像這尊觀音。」男孩神情恍惚地彎下腰,將筆還給秋繪,高大的影子像
座大山垂直落下,垂落的陰影覆蓋了整座觀音像,阻擋她的視線。

  秋繪聳聳肩,對他的評語不予置評,只想他趕快離開,不要阻礙她作畫,她還沒畫
夠呢。

  「你不愛說話,對吧,小姑娘?」只可惜他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把身子壓
得更低,完全遮去她的視線。

  「你擋到我了,請走開。」秋繪揚起一雙眼生氣地看著男孩,她是不愛說話,但那
關他什麼事,這個人怎麼這麼煩。

  「呵呵,你生氣的樣子真是有趣。」男孩根本不理會她的怒氣,反而蹲下來,握住
她的雙手睇著她。「我從沒看過一個女孩像你一樣,生氣的時候既不嘟嘴,也不抬高聲
調,只是揚起一雙美麗的眼睛看著我。」

  男孩空出右手,輕觸她的眼角,喃喃自語道:「而且你的眼睛跟我好像,一樣是鳳
眼,真是漂亮極了。」

  「誰跟你一樣?我們的眼睛才不像。」秋繪偏過頭,閃避他無禮的接觸和言辭,覺
得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哦?」男孩倒是滿喜歡她的,尤其喜歡她高傲的表情。「你倒是說說,我們的眼
睛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當然不一樣。」秋繪莊重地回答。「我有一雙人的眼睛,你的是獸眼,這就是我
們不一樣的地方。」

  「你憑什麼說我是獸?」她的侮辱很明顯,男孩卻笑得很開心,完全不把她尖銳的
話當一回事。

  「直覺。」秋繪答道,從他出現開始,她就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空氣重得快
掉下來,奪去她原先平穩的呼吸,讓她很不舒服。

  「有趣的說法。」男孩的眼睛因她的回答閃爍了一下。「你說我是獸……是哪一種
野獸?」

  哪一種野獸?這個問題可把秋繪給問倒了,她雖然比一般同年齡的孩子早熟,看過
的畫冊也不少,可要她列舉出一頭和他形體神韻相似的野獸,她還真找不出來。

  「不知道。」她細細打量眼前的男孩後認真地回答。「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種野獸。


  這就是他給她的感覺。

  秋繪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下的男孩,也沒看過世上有哪一種野獸像他這麼漂亮。他
的體型修長卻又壯碩,輪廓深沈又似縹緲,鼻樑挺直,唇形優美且厚薄適中,要不是他
的眼睛、他邪氣的笑,她也不會斷定他是頭野獸。

  可是,野獸會幻化成人形嗎?秋繪納悶。就算可以,那也成了妖獸了吧!一頭妖獸
能進入聖光普照的佛寺之中嗎?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請你讓開,我還要繼續作畫。」秋給決定不再胡思亂想,也不想再理會男孩,她
必須在奶娘回來前畫好這幅畫,然後進主殿參拜佛陀。

  「不必畫了,小姑娘。光畫些佛像是沒有用的,它們不會一讓你的畫技更加進步。
」男孩搖搖頭,仍是文風不動地站在她的面前,就是不讓她有完成畫作的機會。

  「一派胡言!」微微蹙起居心,秋繪這回是真的生氣了。「夫子明明告訴我,若想
學得更好的畫技,就得從臨摹開始,然後才能一步一步體會個中的精妙,最後才可能懂
得設計。」她將夫子所傳授的繪畫真言全數托出,相當不悅男孩自大的說辭,那等於否
定她先前的努力。

  「設計?」男孩對她說的這個字眼特別感興趣。「你為什麼必須懂得設計,你家是
做什麼的?」他低頭欣賞秋繪猶如菩薩般莊嚴的美,在她閃動的眼珠中找到一絲屬於人
類的光輝。

  「我家是開布莊的,店名叫『羽夢館』。」秋繪照實回答,不太喜歡一直被人盯著
看,更不喜歡他評價似的眼神,感覺上像在醞釀什麼陰謀似的可怕。

  「羽夢館?好美的名字,原來你家是賣布的。」男孩笑開,微揚的嘴角不帶痕跡地
隱藏住陰謀,進一步套她的話。

  「嗯。」秋繪不覺有異地點頭。「我負責夾擷部分,所以要學畫畫。」

  夾擷是一種複雜的印染手藝,實際上是鏤空版印花,它是用兩塊雕鏤相同的圖案花
版,將布帛或絲綢對摺緊緊地夾在兩版之間,就鏤空處塗刷染料或染漿。除去鏤空版以
後,對稱的花紋即可顯示出來,有時也用多塊鏤空版,著兩、三種顏色重染,形成各種
色澤不同的瑰麗圖案。

  而這些複雜的染色工程所染出來的夾擷布,能不能成功的主要關鍵就在鏤空版的雕
刻功夫,這些雕刻版能否夾染出美麗的圖案,又著重在鏤空版的花紋設計上。事實上,
一疋出色的夾擷布,足以令一家布莊揚名立萬,因此每一家布莊,莫不卯足勁兒,努力
培養好的夾擷設計工,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一贏得皇室舉行的夾擷設計比賽,也好一夕
成名。

  這麼重的擔子,居然落在一個小女孩的身上,想想也真難為她了,莫怪乎她會這麼
早熟。

  「難怪你會這麼熱中學畫,原來我們是同道中人啊!」聽完了她的解釋,男孩搖搖
頭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倏地握住她的手,對著她笑。

  秋繪馬上試著抽出被他緊握的小手,卻抽不掉,覺得很懊惱。

  「請你放開我的手,我不喜歡被人握著。」秋繪越來越生氣,為何這個人老愛碰她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嗎?」遺憾的是男孩根本不理會她的怒氣,反而同
她打起啞謎來。

  秋繪蹙起眉搖頭,她根本不想知道,只想他放開她。

  「因為你在叫我。」男孩的答案出人意表。「我在老遠的地方聽見你呼喚我,所以
我就來了。」他一副「都是你的錯」的模樣,徹底惹毛秋繪。

  「胡說,我才沒有叫你。」秋繪快氣死了,這個男孩不但打擾她作畫」,逕自握住
她的手不放,還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簡直有病。

  「不,你真的在叫我,我能感覺得到。」他搖搖頭,強拉秋繪的小手貼近他的胸口
。「摸摸看,你是不是感覺到一股騷動在我體內流竄,隱隱約約發出怒吼的聲音?」

  男孩問秋繪,想藉由她的指間證明他沒有說謊。秋繪小小的手掌不期然的被一只更
大的手掌包圍,硬要感受掌中的悸動,她嚇了一跳,因為她的確感受到了,感受到指間
傳遞過來的咆哮。

  「那是什麼?」被男孩的大掌硬扣著,秋繪直覺地發問,那聲音似乎在感受到她的
碰觸時突然張狂,頗為嚇人。

  「野獸。」男孩微笑。「我體內住著一頭野獸。」

  野獸?好奇怪的答案。

  「會咬人嗎?」秋繪天真地反問男孩,好怕他體內的野獸會沖出來咬她。

  「會,等它想咬人的時候就會。」瞧見她遲疑的模樣,男孩擴大臉上的笑容,這小
妮子到底還是個小孩,還懂得怕。

  「那它什麼時候咬人?」秋繪極想抽回她的手,但又好奇。他說他體內住著一頭野
獸,可她從沒聽過誰的身體內能藏著一頭猛獸,他是不是在騙人?

  「時機成熟的時候。」男孩答得似是而非,秋繪更加確定他一定是在騙人。

  「要等到哪一天才是『時機成熟的時候』?」她生氣地抽回手,恢復成原先莊重的
模樣,相當不悅自己竟然落入他的圈套。

  「我也不曉得,這你得親口問它。」男孩輕笑。「不過在這之前,它會一直安分的
待在我體內,不會出來咬人,這點你不必擔心。」他反而比較擔心她古怪的脾氣,看樣
子,她又要回復成原先的菩薩模樣。

  「我才不會擔心呢,那又不干我的事。」果然,秋繪一縮日手,神情也跟著轉變,
又變回原來的不管世事。

  「錯了,小姑娘。」只可惜男孩決心不讓她如願。「我之所以會來到這裡,完全是
因為你,因為你能喚醒我體內的聖獸,所以我才會出現在你眼前,我完全是來找你的。


  「什麼聖獸?你剛剛明明說是野獸。」秋繪無法理解,只覺得他說話顛三倒四,越
來越討厭他。

  「以後你慢慢就會懂,現在解釋還太早,沒必要浪費唇舌。」即使她的態度冷漠,
口氣不佳,男孩仍拿出最好的禮貌與她周旋。

  相對之下,她就像一個沒教養的小孩一般浮躁,這份認知使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我也不稀罕懂。」這人真討厭,老是激起她不該有的情緒。「不過,我勸你最好
早點離開,我奶娘很快就會過來找我,如果被她看到你還在這兒,鐵定會以為你打算誘
拐小孩,到時你就麻煩了。」秋繪又鄭重地補充幾句,嚴肅的模樣煞是有趣。

  「小孩?我可不認為你的樣子像小孩。」像早熟的小大人還差不多。「不過還是謝
謝你的忠告,我會小心應付。」男孩掩嘴輕笑,一點都不把她的威脅當回事兒,反而睨
起一雙邪魅的眼睛,大大方方地打量起她來。

  「告訴我,小姑娘,你許親了嗎?」細瞧了她好一陣子,男孩突然如是問秋繪,讓
她小楞了一下。

  「還沒,我才七歲,現在就許親太早了。」雖然年齡比她小就談妥婚事的人比比皆
是,可她對婚姻大事毫無興趣。

  「既然如此,你乾脆嫁給我好了,我來娶你。」她沒興趣,他有,而且不忌諱說出
來。

  「你要娶我?」秋繪反瞧了他一眼。「你多大年紀?」

  「十五歲。」男孩答。

  「太老了。」秋繪斷然否定。「你大了我整整八歲,爹爹不會把我許給你的。」而
且她也不喜歡他。

  「不一定哦,以後的事情很難說。」男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軟軟地跟她下
戰帖。

  「我有十足十的把握,我爹不會把我許配給你。」秋繪不以為意地收下男孩下的戰
帖,不認為爹會把她許配給像他這麼詭異的人。

  「如果真是這樣,我也只好想辦法讓你爹答應我的求親。」也許真有這個可能,但
男孩一點都不擔心,他多的是叫人點頭的方法。

  男孩笑吟吟地傳遞訊息,邪魅的笑容中隱藏著看不見的陰影,籠罩在秋繪的上空。

  秋繪抬起和他同樣微揚、卻更清澈的眼睛,試著以眼神撥開飄散在她周遭的晦暗氣
息,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三小姐,我回來了!」

  在偏殿外大呼小叫的婦人,正是秋繪的奶娘,她和人排了大半天的隊,總算買到香
,這會兒正要帶秋繪回主殿參拜。

  「三小姐,您在哪兒呀?奶娘回來了!」

  奶娘再一次呼喚,尖拔的呼叫聲四處迴盪,打散了他們之間的對視,也打擾了佛門
的清靜,更引發了男孩的淺笑。

  「看來我該走了,我可不想背上誘拐小孩的罪名。」男孩調侃自己,離去之前不忘
再瞄秋繪一眼,若有所思地問道:「對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東方秋繪。」秋繪毫不吝嗇地報上姓名,就怕他又突然決定不走了。

  「我叫慕容璽。」男孩笑呵呵地自我介紹,後又說:「我猜,你一定不想再看到我
吧!」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

  秋繪點點頭,巴不得他滾得越遠越好。

  「可惜,我們一定會再見面。」慕容璽不但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有趣。

  「我才不想再見到你。」彎起兩道漂亮的柳眉,秋繪堅定地拒絕。

  「可是我想。」顯然她的拒絕無效。「我想再聽見你那柔柔的語調,從你倔強的小
嘴中吐出驚人的話語,那是一種樂趣。」他氣定神閒地看著秋繪的臉色白粉轉紅,那紅
潤的美麗,猶如海中初升的朝陽,散發著一種光燦的絢爛。

  如此一尊神聖莊嚴的菩薩,若是被迫和一個邪教的教主綁在一起,不知該是如何一
種有趣的情景?

  慕容璽突發奇想,並決定付諸實際行動。

  「就這麼辦吧!」真是個好主意。「為了不讓別人有搶走你的機會,我決定奪走你
的聲音,讓你美麗的音線只為我保留。」

  他笑著走近秋繪,伸出手、張開五指,凌空畫了一道符,之後定在她眉心之間運氣


  秋繪小小的身子,因他不經意的動作立即僵住,無法動,也無法說話,只能眨巴著
一雙清澄不解的麗眸望著慕容璽,不料他卻又——「此外,我一並奪走你的記憶。」奪
走她的聲音還不夠,慕容璽緊接著又念起一串咒語。「你將會忘記今天所發生的事,忘
了怎麼說話,從今以後陷入一個接一個的夢境,醒來就忘得一乾二淨。」

  而後,一道白煙竄入她的腦勺,秋繪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所有的回憶倒退到剛進
入普寧寺的狀態,小小的身子拖曳著珠光色的被帛踏在舖木的地板上,隨著奶娘走過曦
光照耀的長廊。

  南無阿彌陀佛……耳邊傳來僧尼的誦經聲,她的腳在走、在走,走過長廊,走近主
殿。

  這是我對你的詛咒……在她行走的時候,駭人的咒語同時也在進行著。

  「糟了,我忘了買香!」

  奶娘驚惶失措的呼叫聲、彎腰交代的背影,似乎和某個邪魅的影子疊在一起,對著
她說話。

  除非我本人願意解除,否則你將一輩子不會說話,遺失一切有關夢境的記憶,直到
我解除這道咒語為止。

  說話的影子淡去。

  夢裡見了,我的繪兒……那影子越來越淡,留下的是,奶娘的囑咐聲。

  「三小姐,奶娘忘了買給佛祖熏衣的檀香,這就去大前殿排隊購買,你千萬別亂跑
,好好待在這兒等我回來,好嗎?」

  奶娘萬般叮嚀,她點點頭。然後……然後之後的事她全都忘了、忘了!直到奶娘的
尖叫聲在偏殿外響起,她才清醒過來。

  「三小姐,你怎麼坐在這兒,發生了什麼事?」奶娘將手帕緊抓在心口,眼露驚慌
地看著四周散落一地的筆墨,那絹白的紙上,還繪著一幅未完成的觀音像,帶著悲傷的
眼神反觀著她們。

  「三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何不說話?別嚇奶娘呀!」奶娘搭住秋繪細瘦
的雙肩,被她空洞的眼神嚇得魂不附體,猛要她回話。

  秋給愣愣地看著奶娘,好想告訴她:她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可是她說不出口,她
的聲音沒了,忘了怎麼說話。

  「三小姐、三小姐!」

  奶娘抱著頓失聲音、不懂怎麼開口的秋繪失聲痛哭,沒一會兒所有的僧尼都趕過來
一探究竟,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幫她。

  從此,她失去了聲音,墜入一個岑寂的世界。她聽到人們說話,清楚地看到他們的
嘴形訴說著可惜。

  「這麼漂亮的一個可人兒居然是個啞巴,唉!」

  每一個人都在歎息;歎息她後天的缺陷。為了挽救她這缺陷,她的爹娘帶著她走訪
各地的名醫,發誓找回愛女的聲音。

  「很遺憾,柬方老爺。」每一個大夫都搖頭。「令媛這病恐怕是醫不好了,令媛的
病,根本找不出病因,你們還是請回吧!」

  這樣的回答不知道聽過多少遍,看到過多少大夫搖頭,而東方老爺尋訪名醫的腳步
,終於在走完天下十道後黯然停止,默默接受愛女已成了啞巴的事實。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的事,真正麻煩的事還在後頭。驟成啞巴的秋繪,不僅失去了
她的聲音,忘了在寺院發生過的事,並且開始發燒,喃喃囈語。

  「爹、娘,秋繪會說話了!」

  每回她高燒不退,在高熱中串起一大堆模糊字眼時,她的姊妹們一定興奮地大叫,
然後又在她清醒後迅速墜入失望的深淵。

  她,仍是不會說話,只要高燒一退,她便會變回原來的啞巴,且不記得所有發生過
的事。

  「我的秋繪啊,你到底怎麼了,告訴爹娘呀!」

  東方夫婦見愛女如此受折磨,全都哭腫了眼睛,然而秋繪只想告訴他們不要哭,她
會撐下去的。

  是的,她會撐下去。縱使她的世界從此沒了聲音,只要有繪畫,她便能活得很好。

  於是,她關起了門,從此更專注於繪畫的世界。為了和外界保持聯繫,她不得已必
須學手語,可在秋繪的心裡面,她有比跟外界溝通更重要的事想做,那便是設計出一疋
天下無雙的夾擷。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天下無雙?

  秋繪的腦子一直在思索著這個問題,隨著華年的流轉,她由一位七歲大的孩童成長
為十八歲的大姑娘,可是她腦中的疑問從沒間斷過。

  她疑問、她渴望,希冀能設計出天下第一的鏤空版,然而她始終抓不到方向,無法
印染出她心目中的夾擷。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獨一無二、天下無雙?

  這個問題日日夜夜困擾著她,使她原已淡然的性子更形冷漠,徒生一張菩薩般安逸
慈祥的臉,輝映在殘餘的夢中。

  「它能使你創造出天下第一夾擷,繪兒。」

  夢中的聲音,總是用最惑人心志的聲音對她這般訴說,而她也總是如此問他。

  「它是什麼?」她不懂,夢中的人為何老是對她笑,對她百般溫柔,可在現實中以
發燒來折磨她。

  「告訴我,你所說的『它』是指什麼?」秋繪對著夢中的身影怒吼,每回他闖進她
的夢,她必定發高燒,每每使她徘徊在生死的邊緣,那人影卻悠然自得。

  「耐心點,我的小繪兒。」

  夢中的人影低笑。

  「你就快看見它了。」

  她是看見它了就在每次夢醒時分。

  每一次,當她接近清醒的邊緣,那呢喃的身影必然淡去,留下迷人的音線和一座雕
像,雕像的基座上棲息著一頭野獸。

  「這就是你說的『它』嗎?」秋繪走近雕像向夢中的人影問。

  「它是什麼束西?」她伸出手想觸碰雕像,那雕像卻彷彿長了翅膀似的飛到夢中人
影的身邊,讓她觸摸不到。

  人影不答,只是微笑,只是退出她的夢境。

  「不要走!」夢中的她喊得十分激烈。「不要帶走『它』,我還沒看仔細!」

  她嘶吼著,那人影卻越走越遠,遠得超出她能夠追隨的範圍。

  「……」她流汗,拚命地追趕,可卻永遠追不上,永遠看不清雕像的細部線條,只
能描繪出大概的輪廓。

  「可憐哪,這孩子又發燒了。」

  正當秋繪迷失在夢境的時候,現實的她渾身濕透,囈語不斷,說得全是些旁人聽不
懂的呢喃。

  「別怕,秋繪,你只是在作噩夢。」身邊的家人總是輕聲安慰她,為她拭去滿頭大
汗,催促她清醒。

  在家人的催促下,她睜開眼睛,一接觸到現實的光線,夢中那人影、那雕像,即刻
變得空白,什麼也不剩。

  久而久之,她習慣了。習慣不停的作夢,習慣永不止息的遺戽,只是苦了她的家人
,她個人倒沒多大感覺。

  沒錯,她就是這麼一個缺乏感覺的人。不是刻意冷漠,可就是熱絡不起來,除了繪
畫之外,沒有任何事能激起她的熱情,就算是姊妹別離也一樣。

  「大姊先走了,你們保重。」

  「夏染走了,她被人綁走了。」

  她看著春織、夏染一個個以不同的方式出嫁,流了幾滴淚、歎息了幾聲,之後又回
復一貫的冷漠,到底她心底只有繪畫,腦中塞得下的也只有繪畫。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天下無雙?

  她一天到晚思索著相同的問題,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秋繪越顯驚慌,越想捕捉她
夢中的野獸。

  它到底長得什麼模樣,為何她老是捕捉不到它的樣子?

  她拿著筆、蘸著赭紅色的墨,拚命想把「它」畫下來,可就是辦不到。

  就在此時,她的房門被總管推開,送進一張許婚的狀子。

  成親?

  秋繪看了狀子一眼,覺得上頭的字眼很好笑,她不會跟任何人成親,也不認為有哪
個正常男人會想娶她這麼冰冷的女人。

  於是,她將婚狀擱下,不打算理會外頭等候的迎親隊伍,任由總管著急。

  「秋繪小姐,這怎麼能不理呢?老爺子許下的婚狀您也看到了,何況迎親隊伍……


  總管在一旁哇哇叫,要秋繪親自向迎親大隊解釋,但是秋繪只想告訴他們:誰娶了
她誰倒楣。因此乾脆連手語也懶得比了,直接作她的畫反而比較省事。

  「秋繪小姐……」

  總管拚命叫,她照樣不為所動,這時她的耳邊卻傳來一陣輕笑,柔柔地調侃她。

  「你以為把我丟在一旁置之不理,我就會放棄了嗎,繪兒?游戲才正要開始呢!」

  這聲音!

  她猛然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這聲音跟夢中的人影好像,一樣低沈、一樣玩世不
恭,使她聯想起那頭野獸。

  「別急,我就要來找你了。」

  在她遍尋不著的當頭,那聲音又道。

  而後,她陷入了真真假假的夢境之中,被一頂黑色的轎直一抬入一座不可思議的庭
園,看見她夢中的塑像。

  她倒退一步,無法相信她真的看見那座雕像了,並納悶為何這次她能看得這麼真、
這麼仔細。

  她迷惘,她疑惑,判定這一定是夢境。就在她幾乎說服自己的時候,夢中的男子出
現了,帶著溫暖的微笑,觸點她的眉心,把她曾經失去的一切,全部還給她。

  瞬間,時光倒轉,空間錯亂。秋繪想起了男子,看見了幼年時的自己,更明白她之
所以成為啞巴,完全是因為眼前這男子的關係。

  他出入她的夢境,害她發燒,並且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他,就是那個奪走她聲音、記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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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個人,是一個男孩。

  揚起一雙飛鳳般的眼睛,秋繪冷冷地打量眼前的男人,順著他開啟的裂縫,一點一
滴找回原本該屬於她的記憶。

  她注視著他,審視著他的唇、他的鼻。那總是揚起的嘴角,弧度一樣優美,那宛如
刀鑿般的鼻樑,一樣挺直。而他那雙淡透、形狀跟她神似的眼睛,也和那時一樣,透露
著一股看不到的邪氣。

  那個男孩長大了,長成了一個高挑健碩、俊美異常,卻一樣討人厭的男人。

  「你想起來了,繪兒。」微微偏過頭,男子帶著笑意看著她,柔軟的語氣比羽毛還
輕。

  是的,她想起來了,想起他有多混蛋!

  「能夠回想的感覺真好,不是嗎?」顯然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反過來索討她的感激。

  一點都不好。

  她用最冰冷的眼神這般告訴他,男子卻笑了,笑容燦爛。

  「繪兒呀繪兒,你還是一樣難伺候。」男子搖搖頭。「你就不能規規矩矩的跟我說
聲『謝謝』,感謝我把聲音和記憶還給你嗎?」

  這就是她被奪走的兩樣東西。

  秋繪面無表情地瞪著男子,那俊美飄逸的神情一派自得,絲毫看不出厚顏無恥的痕
跡。可惜,只有她知道他是個多卑鄙的男人,而他的卑鄙,早在十一年前就已成形,且
深深地影響她住後的人生……十一年前,普寧寺內——「小姑娘,你從來都不跟人道謝
的啊?我可是幫忙你撿了東西哦,你好歹也該謝我一聲吧!」搶走筆的男孩,用著既低
且柔的矛盾語調,將他的問話推送到秋繪的上空,強迫她抬頭。

  秋給只好縮回懸在半空中的手,勉強抬頭。

  「謝謝。」她伸出手,攤開纖嫩掌心,看向多管閒事的男孩,迎視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和她一樣美麗的眼睛,只不過她的眼珠子像黑玉一般黑亮,他的卻是淡到
幾乎透明,且帶著紅色的光,閃爍著詭異的美麗。

  而十分湊巧地,那個男孩也在看她,閃動紅光的眼,直直地盯在她小巧精緻的面孔
上,一刻未曾放鬆。

  「我已經跟你說謝謝了,請把筆還給我。」才不管他的注視有多詭異,秋繪仍是攤
開掌心,堅持把筆要日來。

  可男孩的眼睛就是不離開她,照常盯著她看,久久才露出一個微笑。

  「你長得真像這尊觀音。」男孩神情恍惚地彎下腰,將筆還給秋繪,高大的影子像
座大山垂直落下,垂落的陰影覆蓋了整座觀音像,阻擋她的視線。

  秋繪聳聳肩,對他的評語不予置評,只想他趕快離開,不要阻礙她作畫,她還沒畫
夠呢。

  「你不愛說話,對吧,小姑娘?」只可惜他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把身子壓
得更低,完全遮去她的視線。

  「你擋到我了,請走開。」秋繪揚起一雙眼生氣地看著男孩,她是不愛說話,但那
關他什麼事,這個人怎麼這麼煩。

  「呵呵,你生氣的樣子真是有趣。」男孩根本不理會她的怒氣,反而蹲下來,握住
她的雙手睇著她。「我從沒看過一個女孩像你一樣,生氣的時候既不嘟嘴,也不抬高聲
調,只是揚起一雙美麗的眼睛看著我。」

  男孩空出右手,輕觸她的眼角,喃喃自語道:「而且你的眼睛跟我好像,一樣是鳳
眼,真是漂亮極了。」

  「誰跟你一樣?我們的眼睛才不像。」秋繪偏過頭,閃避他無禮的接觸和言辭,覺
得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哦?」男孩倒是滿喜歡她的,尤其喜歡她高傲的表情。「你倒是說說,我們的眼
睛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當然不一樣。」秋繪莊重地回答。「我有一雙人的眼睛,你的是獸眼,這就是我
們不一樣的地方。」

  「你憑什麼說我是獸?」她的侮辱很明顯,男孩卻笑得很開心,完全不把她尖銳的
話當一回事。

  「直覺。」秋繪答道,從他出現開始,她就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空氣重得快
掉下來,奪去她原先平穩的呼吸,讓她很不舒服。

  「有趣的說法。」男孩的眼睛因她的回答閃爍了一下。「你說我是獸……是哪一種
野獸?」

  哪一種野獸?這個問題可把秋繪給問倒了,她雖然比一般同年齡的孩子早熟,看過
的畫冊也不少,可要她列舉出一頭和他形體神韻相似的野獸,她還真找不出來。

  「不知道。」她細細打量眼前的男孩後認真地回答。「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種野獸。


  這就是他給她的感覺。

  秋繪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下的男孩,也沒看過世上有哪一種野獸像他這麼漂亮。他
的體型修長卻又壯碩,輪廓深沈又似縹緲,鼻樑挺直,唇形優美且厚薄適中,要不是他
的眼睛、他邪氣的笑,她也不會斷定他是頭野獸。

  可是,野獸會幻化成人形嗎?秋繪納悶。就算可以,那也成了妖獸了吧!一頭妖獸
能進入聖光普照的佛寺之中嗎?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請你讓開,我還要繼續作畫。」秋給決定不再胡思亂想,也不想再理會男孩,她
必須在奶娘回來前畫好這幅畫,然後進主殿參拜佛陀。

  「不必畫了,小姑娘。光畫些佛像是沒有用的,它們不會一讓你的畫技更加進步。
」男孩搖搖頭,仍是文風不動地站在她的面前,就是不讓她有完成畫作的機會。

  「一派胡言!」微微蹙起居心,秋繪這回是真的生氣了。「夫子明明告訴我,若想
學得更好的畫技,就得從臨摹開始,然後才能一步一步體會個中的精妙,最後才可能懂
得設計。」她將夫子所傳授的繪畫真言全數托出,相當不悅男孩自大的說辭,那等於否
定她先前的努力。

  「設計?」男孩對她說的這個字眼特別感興趣。「你為什麼必須懂得設計,你家是
做什麼的?」他低頭欣賞秋繪猶如菩薩般莊嚴的美,在她閃動的眼珠中找到一絲屬於人
類的光輝。

  「我家是開布莊的,店名叫『羽夢館』。」秋繪照實回答,不太喜歡一直被人盯著
看,更不喜歡他評價似的眼神,感覺上像在醞釀什麼陰謀似的可怕。

  「羽夢館?好美的名字,原來你家是賣布的。」男孩笑開,微揚的嘴角不帶痕跡地
隱藏住陰謀,進一步套她的話。

  「嗯。」秋繪不覺有異地點頭。「我負責夾擷部分,所以要學畫畫。」

  夾擷是一種複雜的印染手藝,實際上是鏤空版印花,它是用兩塊雕鏤相同的圖案花
版,將布帛或絲綢對摺緊緊地夾在兩版之間,就鏤空處塗刷染料或染漿。除去鏤空版以
後,對稱的花紋即可顯示出來,有時也用多塊鏤空版,著兩、三種顏色重染,形成各種
色澤不同的瑰麗圖案。

  而這些複雜的染色工程所染出來的夾擷布,能不能成功的主要關鍵就在鏤空版的雕
刻功夫,這些雕刻版能否夾染出美麗的圖案,又著重在鏤空版的花紋設計上。事實上,
一疋出色的夾擷布,足以令一家布莊揚名立萬,因此每一家布莊,莫不卯足勁兒,努力
培養好的夾擷設計工,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一贏得皇室舉行的夾擷設計比賽,也好一夕
成名。

  這麼重的擔子,居然落在一個小女孩的身上,想想也真難為她了,莫怪乎她會這麼
早熟。

  「難怪你會這麼熱中學畫,原來我們是同道中人啊!」聽完了她的解釋,男孩搖搖
頭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倏地握住她的手,對著她笑。

  秋繪馬上試著抽出被他緊握的小手,卻抽不掉,覺得很懊惱。

  「請你放開我的手,我不喜歡被人握著。」秋繪越來越生氣,為何這個人老愛碰她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嗎?」遺憾的是男孩根本不理會她的怒氣,反而同
她打起啞謎來。

  秋繪蹙起眉搖頭,她根本不想知道,只想他放開她。

  「因為你在叫我。」男孩的答案出人意表。「我在老遠的地方聽見你呼喚我,所以
我就來了。」他一副「都是你的錯」的模樣,徹底惹毛秋繪。

  「胡說,我才沒有叫你。」秋繪快氣死了,這個男孩不但打擾她作畫」,逕自握住
她的手不放,還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簡直有病。

  「不,你真的在叫我,我能感覺得到。」他搖搖頭,強拉秋繪的小手貼近他的胸口
。「摸摸看,你是不是感覺到一股騷動在我體內流竄,隱隱約約發出怒吼的聲音?」

  男孩問秋繪,想藉由她的指間證明他沒有說謊。秋繪小小的手掌不期然的被一只更
大的手掌包圍,硬要感受掌中的悸動,她嚇了一跳,因為她的確感受到了,感受到指間
傳遞過來的咆哮。

  「那是什麼?」被男孩的大掌硬扣著,秋繪直覺地發問,那聲音似乎在感受到她的
碰觸時突然張狂,頗為嚇人。

  「野獸。」男孩微笑。「我體內住著一頭野獸。」

  野獸?好奇怪的答案。

  「會咬人嗎?」秋繪天真地反問男孩,好怕他體內的野獸會沖出來咬她。

  「會,等它想咬人的時候就會。」瞧見她遲疑的模樣,男孩擴大臉上的笑容,這小
妮子到底還是個小孩,還懂得怕。

  「那它什麼時候咬人?」秋繪極想抽回她的手,但又好奇。他說他體內住著一頭野
獸,可她從沒聽過誰的身體內能藏著一頭猛獸,他是不是在騙人?

  「時機成熟的時候。」男孩答得似是而非,秋繪更加確定他一定是在騙人。

  「要等到哪一天才是『時機成熟的時候』?」她生氣地抽回手,恢復成原先莊重的
模樣,相當不悅自己竟然落入他的圈套。

  「我也不曉得,這你得親口問它。」男孩輕笑。「不過在這之前,它會一直安分的
待在我體內,不會出來咬人,這點你不必擔心。」他反而比較擔心她古怪的脾氣,看樣
子,她又要回復成原先的菩薩模樣。

  「我才不會擔心呢,那又不干我的事。」果然,秋繪一縮日手,神情也跟著轉變,
又變回原來的不管世事。

  「錯了,小姑娘。」只可惜男孩決心不讓她如願。「我之所以會來到這裡,完全是
因為你,因為你能喚醒我體內的聖獸,所以我才會出現在你眼前,我完全是來找你的。


  「什麼聖獸?你剛剛明明說是野獸。」秋繪無法理解,只覺得他說話顛三倒四,越
來越討厭他。

  「以後你慢慢就會懂,現在解釋還太早,沒必要浪費唇舌。」即使她的態度冷漠,
口氣不佳,男孩仍拿出最好的禮貌與她周旋。

  相對之下,她就像一個沒教養的小孩一般浮躁,這份認知使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我也不稀罕懂。」這人真討厭,老是激起她不該有的情緒。「不過,我勸你最好
早點離開,我奶娘很快就會過來找我,如果被她看到你還在這兒,鐵定會以為你打算誘
拐小孩,到時你就麻煩了。」秋繪又鄭重地補充幾句,嚴肅的模樣煞是有趣。

  「小孩?我可不認為你的樣子像小孩。」像早熟的小大人還差不多。「不過還是謝
謝你的忠告,我會小心應付。」男孩掩嘴輕笑,一點都不把她的威脅當回事兒,反而睨
起一雙邪魅的眼睛,大大方方地打量起她來。

  「告訴我,小姑娘,你許親了嗎?」細瞧了她好一陣子,男孩突然如是問秋繪,讓
她小楞了一下。

  「還沒,我才七歲,現在就許親太早了。」雖然年齡比她小就談妥婚事的人比比皆
是,可她對婚姻大事毫無興趣。

  「既然如此,你乾脆嫁給我好了,我來娶你。」她沒興趣,他有,而且不忌諱說出
來。

  「你要娶我?」秋繪反瞧了他一眼。「你多大年紀?」

  「十五歲。」男孩答。

  「太老了。」秋繪斷然否定。「你大了我整整八歲,爹爹不會把我許給你的。」而
且她也不喜歡他。

  「不一定哦,以後的事情很難說。」男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軟軟地跟她下
戰帖。

  「我有十足十的把握,我爹不會把我許配給你。」秋繪不以為意地收下男孩下的戰
帖,不認為爹會把她許配給像他這麼詭異的人。

  「如果真是這樣,我也只好想辦法讓你爹答應我的求親。」也許真有這個可能,但
男孩一點都不擔心,他多的是叫人點頭的方法。

  男孩笑吟吟地傳遞訊息,邪魅的笑容中隱藏著看不見的陰影,籠罩在秋繪的上空。

  秋繪抬起和他同樣微揚、卻更清澈的眼睛,試著以眼神撥開飄散在她周遭的晦暗氣
息,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三小姐,我回來了!」

  在偏殿外大呼小叫的婦人,正是秋繪的奶娘,她和人排了大半天的隊,總算買到香
,這會兒正要帶秋繪回主殿參拜。

  「三小姐,您在哪兒呀?奶娘回來了!」

  奶娘再一次呼喚,尖拔的呼叫聲四處迴盪,打散了他們之間的對視,也打擾了佛門
的清靜,更引發了男孩的淺笑。

  「看來我該走了,我可不想背上誘拐小孩的罪名。」男孩調侃自己,離去之前不忘
再瞄秋繪一眼,若有所思地問道:「對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東方秋繪。」秋繪毫不吝嗇地報上姓名,就怕他又突然決定不走了。

  「我叫慕容璽。」男孩笑呵呵地自我介紹,後又說:「我猜,你一定不想再看到我
吧!」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

  秋繪點點頭,巴不得他滾得越遠越好。

  「可惜,我們一定會再見面。」慕容璽不但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有趣。

  「我才不想再見到你。」彎起兩道漂亮的柳眉,秋繪堅定地拒絕。

  「可是我想。」顯然她的拒絕無效。「我想再聽見你那柔柔的語調,從你倔強的小
嘴中吐出驚人的話語,那是一種樂趣。」他氣定神閒地看著秋繪的臉色白粉轉紅,那紅
潤的美麗,猶如海中初升的朝陽,散發著一種光燦的絢爛。

  如此一尊神聖莊嚴的菩薩,若是被迫和一個邪教的教主綁在一起,不知該是如何一
種有趣的情景?

  慕容璽突發奇想,並決定付諸實際行動。

  「就這麼辦吧!」真是個好主意。「為了不讓別人有搶走你的機會,我決定奪走你
的聲音,讓你美麗的音線只為我保留。」

  他笑著走近秋繪,伸出手、張開五指,凌空畫了一道符,之後定在她眉心之間運氣


  秋繪小小的身子,因他不經意的動作立即僵住,無法動,也無法說話,只能眨巴著
一雙清澄不解的麗眸望著慕容璽,不料他卻又——「此外,我一並奪走你的記憶。」奪
走她的聲音還不夠,慕容璽緊接著又念起一串咒語。「你將會忘記今天所發生的事,忘
了怎麼說話,從今以後陷入一個接一個的夢境,醒來就忘得一乾二淨。」

  而後,一道白煙竄入她的腦勺,秋繪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所有的回憶倒退到剛進
入普寧寺的狀態,小小的身子拖曳著珠光色的被帛踏在舖木的地板上,隨著奶娘走過曦
光照耀的長廊。

  南無阿彌陀佛……耳邊傳來僧尼的誦經聲,她的腳在走、在走,走過長廊,走近主
殿。

  這是我對你的詛咒……在她行走的時候,駭人的咒語同時也在進行著。

  「糟了,我忘了買香!」

  奶娘驚惶失措的呼叫聲、彎腰交代的背影,似乎和某個邪魅的影子疊在一起,對著
她說話。

  除非我本人願意解除,否則你將一輩子不會說話,遺失一切有關夢境的記憶,直到
我解除這道咒語為止。

  說話的影子淡去。

  夢裡見了,我的繪兒……那影子越來越淡,留下的是,奶娘的囑咐聲。

  「三小姐,奶娘忘了買給佛祖熏衣的檀香,這就去大前殿排隊購買,你千萬別亂跑
,好好待在這兒等我回來,好嗎?」

  奶娘萬般叮嚀,她點點頭。然後……然後之後的事她全都忘了、忘了!直到奶娘的
尖叫聲在偏殿外響起,她才清醒過來。

  「三小姐,你怎麼坐在這兒,發生了什麼事?」奶娘將手帕緊抓在心口,眼露驚慌
地看著四周散落一地的筆墨,那絹白的紙上,還繪著一幅未完成的觀音像,帶著悲傷的
眼神反觀著她們。

  「三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何不說話?別嚇奶娘呀!」奶娘搭住秋繪細瘦
的雙肩,被她空洞的眼神嚇得魂不附體,猛要她回話。

  秋給愣愣地看著奶娘,好想告訴她:她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可是她說不出口,她
的聲音沒了,忘了怎麼說話。

  「三小姐、三小姐!」

  奶娘抱著頓失聲音、不懂怎麼開口的秋繪失聲痛哭,沒一會兒所有的僧尼都趕過來
一探究竟,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幫她。

  從此,她失去了聲音,墜入一個岑寂的世界。她聽到人們說話,清楚地看到他們的
嘴形訴說著可惜。

  「這麼漂亮的一個可人兒居然是個啞巴,唉!」

  每一個人都在歎息;歎息她後天的缺陷。為了挽救她這缺陷,她的爹娘帶著她走訪
各地的名醫,發誓找回愛女的聲音。

  「很遺憾,柬方老爺。」每一個大夫都搖頭。「令媛這病恐怕是醫不好了,令媛的
病,根本找不出病因,你們還是請回吧!」

  這樣的回答不知道聽過多少遍,看到過多少大夫搖頭,而東方老爺尋訪名醫的腳步
,終於在走完天下十道後黯然停止,默默接受愛女已成了啞巴的事實。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的事,真正麻煩的事還在後頭。驟成啞巴的秋繪,不僅失去了
她的聲音,忘了在寺院發生過的事,並且開始發燒,喃喃囈語。

  「爹、娘,秋繪會說話了!」

  每回她高燒不退,在高熱中串起一大堆模糊字眼時,她的姊妹們一定興奮地大叫,
然後又在她清醒後迅速墜入失望的深淵。

  她,仍是不會說話,只要高燒一退,她便會變回原來的啞巴,且不記得所有發生過
的事。

  「我的秋繪啊,你到底怎麼了,告訴爹娘呀!」

  東方夫婦見愛女如此受折磨,全都哭腫了眼睛,然而秋繪只想告訴他們不要哭,她
會撐下去的。

  是的,她會撐下去。縱使她的世界從此沒了聲音,只要有繪畫,她便能活得很好。

  於是,她關起了門,從此更專注於繪畫的世界。為了和外界保持聯繫,她不得已必
須學手語,可在秋繪的心裡面,她有比跟外界溝通更重要的事想做,那便是設計出一疋
天下無雙的夾擷。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天下無雙?

  秋繪的腦子一直在思索著這個問題,隨著華年的流轉,她由一位七歲大的孩童成長
為十八歲的大姑娘,可是她腦中的疑問從沒間斷過。

  她疑問、她渴望,希冀能設計出天下第一的鏤空版,然而她始終抓不到方向,無法
印染出她心目中的夾擷。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獨一無二、天下無雙?

  這個問題日日夜夜困擾著她,使她原已淡然的性子更形冷漠,徒生一張菩薩般安逸
慈祥的臉,輝映在殘餘的夢中。

  「它能使你創造出天下第一夾擷,繪兒。」

  夢中的聲音,總是用最惑人心志的聲音對她這般訴說,而她也總是如此問他。

  「它是什麼?」她不懂,夢中的人為何老是對她笑,對她百般溫柔,可在現實中以
發燒來折磨她。

  「告訴我,你所說的『它』是指什麼?」秋繪對著夢中的身影怒吼,每回他闖進她
的夢,她必定發高燒,每每使她徘徊在生死的邊緣,那人影卻悠然自得。

  「耐心點,我的小繪兒。」

  夢中的人影低笑。

  「你就快看見它了。」

  她是看見它了就在每次夢醒時分。

  每一次,當她接近清醒的邊緣,那呢喃的身影必然淡去,留下迷人的音線和一座雕
像,雕像的基座上棲息著一頭野獸。

  「這就是你說的『它』嗎?」秋繪走近雕像向夢中的人影問。

  「它是什麼束西?」她伸出手想觸碰雕像,那雕像卻彷彿長了翅膀似的飛到夢中人
影的身邊,讓她觸摸不到。

  人影不答,只是微笑,只是退出她的夢境。

  「不要走!」夢中的她喊得十分激烈。「不要帶走『它』,我還沒看仔細!」

  她嘶吼著,那人影卻越走越遠,遠得超出她能夠追隨的範圍。

  「……」她流汗,拚命地追趕,可卻永遠追不上,永遠看不清雕像的細部線條,只
能描繪出大概的輪廓。

  「可憐哪,這孩子又發燒了。」

  正當秋繪迷失在夢境的時候,現實的她渾身濕透,囈語不斷,說得全是些旁人聽不
懂的呢喃。

  「別怕,秋繪,你只是在作噩夢。」身邊的家人總是輕聲安慰她,為她拭去滿頭大
汗,催促她清醒。

  在家人的催促下,她睜開眼睛,一接觸到現實的光線,夢中那人影、那雕像,即刻
變得空白,什麼也不剩。

  久而久之,她習慣了。習慣不停的作夢,習慣永不止息的遺戽,只是苦了她的家人
,她個人倒沒多大感覺。

  沒錯,她就是這麼一個缺乏感覺的人。不是刻意冷漠,可就是熱絡不起來,除了繪
畫之外,沒有任何事能激起她的熱情,就算是姊妹別離也一樣。

  「大姊先走了,你們保重。」

  「夏染走了,她被人綁走了。」

  她看著春織、夏染一個個以不同的方式出嫁,流了幾滴淚、歎息了幾聲,之後又回
復一貫的冷漠,到底她心底只有繪畫,腦中塞得下的也只有繪畫。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天下無雙?

  她一天到晚思索著相同的問題,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秋繪越顯驚慌,越想捕捉她
夢中的野獸。

  它到底長得什麼模樣,為何她老是捕捉不到它的樣子?

  她拿著筆、蘸著赭紅色的墨,拚命想把「它」畫下來,可就是辦不到。

  就在此時,她的房門被總管推開,送進一張許婚的狀子。

  成親?

  秋繪看了狀子一眼,覺得上頭的字眼很好笑,她不會跟任何人成親,也不認為有哪
個正常男人會想娶她這麼冰冷的女人。

  於是,她將婚狀擱下,不打算理會外頭等候的迎親隊伍,任由總管著急。

  「秋繪小姐,這怎麼能不理呢?老爺子許下的婚狀您也看到了,何況迎親隊伍……


  總管在一旁哇哇叫,要秋繪親自向迎親大隊解釋,但是秋繪只想告訴他們:誰娶了
她誰倒楣。因此乾脆連手語也懶得比了,直接作她的畫反而比較省事。

  「秋繪小姐……」

  總管拚命叫,她照樣不為所動,這時她的耳邊卻傳來一陣輕笑,柔柔地調侃她。

  「你以為把我丟在一旁置之不理,我就會放棄了嗎,繪兒?游戲才正要開始呢!」

  這聲音!

  她猛然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這聲音跟夢中的人影好像,一樣低沈、一樣玩世不
恭,使她聯想起那頭野獸。

  「別急,我就要來找你了。」

  在她遍尋不著的當頭,那聲音又道。

  而後,她陷入了真真假假的夢境之中,被一頂黑色的轎直一抬入一座不可思議的庭
園,看見她夢中的塑像。

  她倒退一步,無法相信她真的看見那座雕像了,並納悶為何這次她能看得這麼真、
這麼仔細。

  她迷惘,她疑惑,判定這一定是夢境。就在她幾乎說服自己的時候,夢中的男子出
現了,帶著溫暖的微笑,觸點她的眉心,把她曾經失去的一切,全部還給她。

  瞬間,時光倒轉,空間錯亂。秋繪想起了男子,看見了幼年時的自己,更明白她之
所以成為啞巴,完全是因為眼前這男子的關係。

  他出入她的夢境,害她發燒,並且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他,就是那個奪走她聲音、記憶的男人!

  是的,慕容璽就是那個奪走她聲音、記憶的男人,此刻他正以一種了然於心的眼神
打量著她,對著她笑。

  「你想起來了,繪兒。」經過了彷彿一甲子長的凝視,慕容璽柔軟的聲音,有如捆
綁的絲線,硬是將她從過往的記憶中拉回,迫使她不得不回過神來,面對他無恥的笑容


  她是想起來了,想起他有多混蛋。

  「能夠回想的感覺真好,不是嗎?」捆綁她的男人,反過頭來要她感激,笑得跟院
子裡灑落一地的陽光一般燦爛。

  一點都不好。

  秋繪冷冷地望著慕容璽,不知道他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他奪去她的聲音,把她
的人生弄得亂七八糟,卻還能一臉逍遙,簡直無恥到家。

  「繪兒呀繪兒,你還是一樣難伺候。」見她的眼神這般冰冷,慕容璽搖搖頭。

  「你就不能規規矩矩地跟我說聲『謝謝』,感謝我把聲音和記憶還給你嗎,」

  那當然,她是應該跟他說謝謝;托他的福,她當了整整十一年的啞巴,還不該感謝
他嗎?

  她瞪著他,眉宇間淨是冷漠。她應該殺了他、剎了他、閹了他,比起他的所做所為
,這些懲罰都還嫌客氣。可是她不想;一來是不想浪費力氣跟他瞎耗,二來拜他的毒咒
之賜,使她更能心無旁騖地專注於繪畫,因此她根本懶得跟他生氣。

  同一個無恥的人爭辯他有多下流,是白癡才會做的事,她不是白癡,也無意成為白
癡,她只想弄清楚他要什麼。

  他到底要什麼,在他封鎖了她的聲音十一年之後?

  雖然秋繪滿腦子都是疑問,但是她可不打算稱他的心開口詢問,寧可繼續保持緘默


  只可惜慕容璽老早察覺到她的意圖,反倒主動接近秋繪,腳步輕如行雲,轉眼間即
來到她跟前,輕握住她的下顎凝睇輕問。

  「你這麼看著我,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繪兒?」在他手指的壓力下,秋繪不得
不昂頭,但是仍不願開口,慕容璽只得歎息。

  「開口說話,繪兒。難不成你真的想永遠成為一個啞巴?」慕容璽轉動大拇指挑彈
她細嫩的下巴,想藉著輕佻的舉止激起她更多的反應。

  然而秋繪一點反應也沒有,慕容璽只好改為勸誘。

  「我已經把聲音還給你了,你不該如此沈默。」他又說,柔軟的聲音彷彿欲將人融
成一攤蜜似地動人心弦,可秋繪就是不上當,仍是張揚著一雙柔媚的眼睛,冷淡地同他
對峙,看得慕容璽頻搖頭。

  有趣,看樣子他的小繪兒是下定決心和他槓到底了,他不陪她玩玩就太對不起自己
了。

  悄悄揚起嘴角,慕容璽決心讓秋繪知道,他是她的主宰,夢裡夢外皆然。

  「也罷,瞧我糊塗的。」既然她不願開口,他就逼她開口。「你已經那麼久沒說過
話,想必連怎麼開口都給忘了吧!」

  他憐憫似地輕觸她的唇,勻長的食指隨同他暖昧的語調,無聲無息地攻陷她的耳膜
,灌入黏膩的氣息。

  「還是……沒有力氣說話?」慕容璽的大手進一步來到她腰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
勢將她攬入懷,自以為是地扭曲她的沈默。

  秋繪根本來不及揮掉他的手,就被他樓個正著,朱唇微啟地面對他下一個更無恥的
說詞「你沒有力氣說話也無妨,就讓我分一點力氣給你吧,我很樂意幫這個忙。」

  話方落,慕容璽的唇不由分說便壓了下來,滑溜的舌頭,鑽入她來不及閉合的唇隙
,強悍地奪取她的呼吸。

  秋繪的腦門,立刻因慕容璽野蠻的掠奪而沖上一股血氣,幾乎忘了掙扎。她揚起手
腕,卻在半途遭遇一雙比她更有力的手,她扭動身子,他高大的體魄卻乘勢更接近她,
並且自胸腔發出一陣暖昧的低笑,著實教人懊惱。

  無計可施之下,她乾脆保持不動,既不反抗也不反應,看他怎麼接招。

  慕容璽的唇卻因她刻意保持冰冷,更形熾熱。她怎麼會蠢到以為一個男人肯放棄像
她這麼誘人的挑戰?她如菩薩優雅的長相,如仙人般縹緲的氣質,在挑動男人蟄伏在內
心深處最蠢動的欲望,而他向來順從他的渴望,即使她刻意把自己搞得像個死人!

  他強力地吸吮她的櫻唇,用最炙熱的方式告訴她他不介意她玩的小把戲,那只會讓
他覺得有趣而已,並且以狂暴的舌浪在她的口中到處放肆,撥弄她壓緊的舌根,邀請她
一起共舞。

  他幾近冒濱地吻她,熱烈的舌,幾乎燒透她的喉嚨,刺穿她的靈魂。一直保持冷靜
的秋繪,再也承受不住那一波波梗住她呼吸的感覺,當場心一橫,反咬他的舌,卻被他
滑溜地逃掉。

  「呵呵,你終於反抗了,繪兒。」相當滿意她激烈的反應,慕容璽輕笑,順利逃脫
的舌尖不忘撩撥她的下唇,得意地傳遞他的勝利。

  「我猜,下一步就是開口說話了,對不對?」炫耀完了他的勝利,慕容璽進一步要
求她的臣服,令秋繪相當不悅。

  「作夢。」她馬上以手語反擊道。「我才不會開口同你——」

  「說話。」慕容璽忽地打掉秋繪的纖纖玉指,不許她再使用手語。

  「我既然還給你聲音,就是要聽你說話,所以別想用手語敷衍我,我不允許。」他
的口氣十分柔和,包裹住她織指的大手卻極為剛硬,強力宣示他的主使權。

  秋繪反瞪著他,漠然地用眼神告訴他:你什麼權利也沒有。這迅速地挑起了慕容璽
的征服欲。

  她錯了,他擁有的權利不僅僅是奪去她的聲音、記憶這麼簡單,他更是她生命的主
宰,他將教會她這一點。

  他微笑,淡透的眼睛撲朔迷離,完全看不出生氣的痕跡,秋繪無法預測他的下一步
動作,這男人就像一頭獸,外表斯文,實則殘暴,說不準什麼時候會伸出利爪,將人抓
得滿身傷。

  很不幸地,她猜對了。

  尚來不及收回冷漠的眼神,秋繪隨即發現自己失去的不只是手腕的力氣,還有對自
己身體的自主權,才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她的外袍就被撕去,暴露出她凝雪般的肌膚。

  秋繪無法置信地看著慕容璽,那線條優美的唇形性感無比,卻也冷酷無比,陽光般
燦爛的笑容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陰寒的口氣,慕容璽握住她的裸肩不在乎地開口。

  「你可以選擇保持沈默或是喊叫,我無所謂。」他先禮後兵。「不過我必須警告你
,出聲對你比較有利,因為我很可能會住手。」

  慕容璽強勁的雙手停在她的肩頭,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等待秋繪的降服。他說得對
,若是順了他的意,他會住手,只是秋繪仍是用眼神拒絕他,堅定地對他說:不。

  就是這個眼神,就是這個無聲的「不」字,重新揚起慕容璽的嘴角,加強他原先的
熾焰。

  想玩?他就陪她玩到底,非把她玩出原形來不可。

  只是,慕容璽萬萬沒想到,秋繪不只倔強,甚至到達頑固的地步,無論他怎麼撕去
她僅剩的襦衫,松開裙帶覆上她高挺的豐盈,她依然咬緊牙根,死也不願意開口。

  慕容璽的眼睛因她的頑強抵抗而瞇緊,他佩服她的勇氣,但他可不打算敗陣。微微
地轉動掌心,慕容璽張開修長五指搓揉她的酥胸,將她粉色的蓓蕾禁錮於拇指和食指間
輕挑重捻,說明他不是開玩笑,她若不開口,他真的會當場要了她。

  「說『住手』吧,繪兒。」他貼在秋繪依然緊閉的櫻唇上勸誘,希望她別再頑固下
去。

  「難道你真的倔強到連『住手』兩個字都不肯說?」一邊啃咬她的嫩唇,一邊戲弄
她的酥胸,慕容璽的笑是溫和的,可順著她的身體,悄然探入她的裙內,拉開褲襠撩撥
她私處的長指,卻是相對的冰冷強悍,執意要得到勝利。

  「再倔強下去,我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哦!」他下最後通牒,談笑間悍指已經探
入她最隱密的地方蜿蜒行走,撩起她難以撫平的情緒。

  秋繪的身體因他親密的接觸,倏然戰栗。她不想投降,但是也沒有本錢再繼續堅持
,只得盡全力大喊。

  「住……住……住手!」她艱困地震動聲帶,尖銳卻又沙啞的聲音,連秋繪自己都
嚇一跳,可是慕容璽卻一臉滿足地將她摟入胸懷,讓她措手不及。

  「這才乖,這才是我夢中的好繪兒。」他打啞謎似地捧起她的嬌顏,盯了她好一會
兒後忽而輕啄她細白的臉頰,駐留眷戀的痕跡。

  「好久不見了,繪兒,我好想你。」他越吻越狂,親吻她嫩頰之際更進一步撬開她
的唇,攻入她柔軟的嘴側喃喃自語。

  秋給根本不曉得他在胡扯些什麼,只知道自己不打算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佔便宜
,遂一把推開他。

  「你……在說……咳咳……在說……什麼……咳咳……鬼話?」也不知道是推開他
的力這過猛,還是太久沒開口說話,秋繪的聲音除了難聽之外,舌頭還轉不過來,說起
話來結結巴巴。

  慕容璽不但不同情她的窘境,反倒笑吟吟地看著秋繪喘息,見她恢復得差不多了,
才不疾不徐地開口。

  「不是鬼話,是事實。」他的口氣黏膩得像糖。「我真的想你,好想好想。」語畢
,他的手又伸了過來,秋給連忙打掉並整理衣著。

  「你瘋了!」這個人果然有病。「我根本沒見過你——」

  不,不對。說她沒見過他,這不是事實,他們早在十一年前就見過面,或許連夢裡
的人影都是他,他們早就見過。

  只是,為什麼她對他會有一種不合理的熟悉感,就好像……好像他們不僅僅是見過
而已,還有一種更親密的關係?

  秋繪迷惑地看著他,不曉得怎麼搞的,自從他解開封印之後,她對夢境的感覺就越
來越淡,淡到幾近不存在,尤其是那道人影,也漸漸地散了。

  散了,散了……只留下那頭不屬於世間的野獸,還在注視著她……「你也感到不對
勁了,是吧!」十分明白秋繪感受的慕容璽搖頭。「在你心裡,是不是隱隱約約存在著
一股熟悉感,卻又無法明確說出那種感覺?」

  秋繪無法反駁,這是事實。

  「這就是我不願解開封印的原因。」慕容璽不禁感歎。「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忘了
我,連帶地忘了你自己。」他一臉遺憾地凝視秋繪,試圖從她嬌俏沈靜的臉龐找到和他
相同的痕跡,卻找不著。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疑惑過後,秋給決定不再聽他胡扯,她差點忘了他才
是這一切混亂的罪魁禍首,不能讓他毫無頭緒的說詞混過。

  「不過,既然你提到了這件事,你不妨告訴我,你為什麼突然決定將聲音還給我,
我相信一定有很好的理由。」她細眉微挑,表情冷淡,儼然又回復成原先冷漠的樣子。

  慕容璽聞言注視了她好一陣子,過了許久才搖頭歎息。

  「無情的繪兒,我就知道結果一定是這樣。」他自嘲。「不過無妨,我一定會想法
子一讓你慢慢回想起開於我們的一切……對了,你剛剛說想要知道原因?」

  「當然,我想我有這個權利。」被封印了十一年的人可是她。

  慕容璽聳聳肩,她說的沒錯,她是有那個權利。

  「其實,我並不想解開你的封印,可能的話,我寧願詛咒你一輩子,永遠不讓你醒
來。」可惜事與願違,他終究無法永遠掌握她。

  「那麼你現在為什麼又肯解開了?」秋繪一點也不意外他自私的想法,一個隨意詛
咒他人的惡徒有什麼道德可言?

  「因為時候到了,我不得不解。」

  「這話什麼意思?」

  「呵呵。」慕容璽笑開。「你可還記得當初在『普寧寺』內,我曾跟你提過我的身
體裡面住著一頭野獸的事?」

  「記得。」他的話令她想起七歲時發生的事。「可是我以為那只是隨便說說,用來
嚇唬我的謊言而已。」她不認為誰的體內真能夠住著一頭野獸,又不是遠古神話。

  「那不是謊一言,是事實。」偏偏慕容璽就能。「我的身體裡面真的住著一頭野獸
,它跟著我一起長大,一塊兒茁壯,只等待適當的時機破繭而出。」

  「我想我聽懂了。」這真是她聽過最荒謬的事。「你的體內住著一頭野獸,而那頭
野獸決定現在該是它出場的時候,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一點都沒錯,繪兒真是聰明。」慕容璽微笑,很高興她一點就通。

  「先別得意得太早。」她冷淡地拒絕他的贊美。「我還是沒弄懂,你體內的野獸跟
我有什麼關係。」

  「有很大關係。」慕容璽解釋。「我體內的野獸之所以會甦醒,完全是因為你,是
你的力量讓它不再安於沈睡,執意要我想辦法讓它出來。」

  「簡直一派胡言。」這種說法太離譜了。「在『普寧寺』之前,我們根本沒有見過
面,你體內那頭野獸怎麼可能會知道我的存在?」

  「它當然知道了,繪兒。它是我教的聖獸,絕不會認不出能夠釋放它的人。」慕容
璽放低語調否定她過於斷然的說法。「再者,你不妨靜下心來仔細回想當時我為什麼會
出現在『普寧寺』,而後我又對你說了哪些話,如此一來便能明白。」

  他的聲音很柔,甚至帶點催眠的味道,將過往的影像推向秋繪的腦門,目視它們在
她眼前閃爍。

  你在叫我,我在老遠的地方聽見你在呼喚我,所以我就來了。

  當時他的確是這麼說的,當他指引她碰觸他體內的野獸,那野獸還咆哮了幾聲,嚇
了她一跳。

  它什麼時候咬人?

  她也沒忘記當時她有多好奇、多害怕,他體內的野獸叫得有多猛。

  時機成熟的時候。

  她確信他是這麼說的,那時她生氣地抽回她的手,十分惱怒她落入他的圈套,如今
看來都是真的,否則他不會無端出現在「普寧寺」,弄亂她的人生。

  收回明亮的視線,秋繪現在知道他不是在胡講,他確是為她而來,很荒謬,但就是
發生了。

  那頭野獸,就是她夢裡的怪獸,也就是他口中的聖獸,而她,是唯一能喚醒它的人


  「我想我弄懂你的意思了。你之所以出現在『普寧寺』,封鎖我的聲音,奪去我的
記憶,是因為我能喚醒你體內的野獸,所以你必須對我施咒,以確保我不會落入其他人
的手裡,是不是?」經過了漫長的沈默,秋繪終於淡然開口猜想他的意圖。

  「是也不是,以後你慢慢就會懂。」慕容璽亦氣定神間地同她打啞謎,秋繪卻是興
趣缺缺。

  她已經聽夠了啞謎,只想弄清他的意圖。

  「我不會留下來讓你有把我耍得團團轉的機會,如果你再不把話說清楚的話。」揚
起柳眉,秋繪也學他下起最後通牒,惹來他一陣輕笑。

  「儘管走,繪兒。」慕容璽回敬道。「這楝屋子、這座庭園本來就是為你而建,你
若走得了的話,儘管嘗試。」他早已佈下結界,諒她也走不了。

  「不過,我可要提醒你,嫁出去的女兒不會是太受歡迎的客人,你若這麼急於回家
看你妹妹的臉色,我也沒有意見。」慕容璽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威脅,反過來提醒她在此
的原因,她才猛然發現——「這也是你玩的把戲對不對?你施咒好讓我爹答應把我嫁給
你?」一定是的,否則他不會對她家中的情形這麼了解,連羽夢館是誰掌家都一清二楚


  「我不否認。」慕容璽聳肩。「原本我是有那個意圖,只可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早我一步拿走和你結親的狀子,害我差點亂了手腳。」

  「那個人是誰?」秋繪倒沒他那麼意外,雖說她冰冷又不會說話,可偏偏就有一大
票貪戀她美色的傻瓜成天想娶她,要不是她爹娘夠不負責任,她老早嫁出門了。

  「一個白衣男子,長得仙風道骨,完全不似凡人。」而且那人和他是完全相反的類
型,若是對戰起來,一定很有看頭。

  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和他下戰帖,白衣男子便不見了,讓他更加斷定,他不是凡
人。

  於是,情況變得很有趣。他體內的聖獸嘶吼著要脫出,半路殺出的對手,又不是一
般小角色,迫使他不得不加快動作,半路搶親。

  只不過,他這親是搶得很愉快沒錯,可被搶親的新嫁娘看來似乎不怎麼快樂的樣子
,瞧她冰冷的眼神就不難露出端倪。

  秋繪確實很不高興,姑且不論那個白衣男子是誰,可他有什麼權利剝奪她的人身自
由?

  「你究竟想要什麼,何力一次說清楚?」秋繪冷冷地問慕容璽,十分痛恨被人戲耍
的感覺。

  「小心點,繪兒。」偏偏他就是喜歡逗她。「耐心是一種美德,你已經快失去原有
的冷靜,變得不像是你。」

  「你又了解我了?!」秋繪很快地反諷,口氣冷得像冰。

  「比你想像中更多。」慕容璽的回答亦十分快速,語氣間卻多了一份溫柔,不似她
冷冰冰。

  對於他這份溫柔,秋繪完全沒有概念,更不明白為何他老愛在他們的對話間,有意
無意表現出一副很了解她的樣子,就因為那些越來越淡的夢嗎?

  她望著他,從他俊美邪氣的神情,到高大挺拔的體格,無一不納入她的視野之中,
心中似乎有某種情愫躍過。

  那是什麼?

  秋繪不懂心中一閃而逝的悸動,只知道她無法把他和夢中人影重疊在一起。那曾經
困惑她的影子……淡了,淡到失去線條,什麼也不存在!

  「別再和我打啞謎,快告訴我你擄我來的目的。」不想再和腦中混亂的思緒搏鬥,
秋繪決心拋掉無謂的失落感,弄清他的意圖。

  慕容璽等待的眼眸,即刻因她堅定的口氣而黯淡下來,凝睇了她好一陣子之後才幽
幽地歎道:「我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就是你的合作。」

  「我的合作?」被這想像外的謎底驚楞了一下,秋繪腦中的思緒更加混亂,面露警
戒之色。

  「是的,你的合作。」慕容璽見狀微笑。「既然你已經明白事情的始末,應當了解
我派人帶你來的原因,只要你肯幫我把體內的野獸引出來,就算大功告成。」要不是他
體內的聖獸只能靠她引導,他也不必如此費事。

  「我為什麼要幫你?」她也不見得樂意。

  「因為你也有好處。」

  「哪一方面的好處?」

  「各方面。」面對她明顯不信任的口氣,慕容璽挑眉。「只要你能順利將我體內的
聖獸引出來,我就幫你達成創造出天下第一夾擷的願望,並且讓你離開。」他用最有力
的誘因吸引她,未料卻挑起她激烈的反應。

  「我並不想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你弄錯了。」一聽見他的提議,秋繪第一個反應
是反駁、是憤怒,總是冷淡的雙眸,瞬間噴射出火花,極端不悅聽到這個話題。

  慕容璽見狀搖頭,他了解她的感受,創造出天下第一夾擷一直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她不想讓人知道,也痛恨被人揭穿,如今他卻毫不客氣地戳破她的想法,她當然會不
高興了。

  「你當然可以否認,繪兒。但欲望是瞞不了人的。你的眼睛早已洩漏了你的心事,
又何必逞強呢?」逃避是比較輕松,卻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我才沒有——」

  「想想看,你已經擁抱這個夢想多久了呢?幾乎從你懂事開始,便有這個想法了吧
!」儘管秋繪急於開口否認,慕容璽卻以柔軟的語調打斷她的辯解,強迫她面對自己的
欲望。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天下第一』,這不是你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嗎?!現在好
不容易才有這個機會,你為什麼要放棄?」

  他說的沒錯,她是不該放棄,如果他真能幫她達成願望的話,即使教她出賣靈魂,
她都該好好把握住機會,照著他的話去做。

  然而,該死的!這是她的野心,這是她的欲望,他有什麼權利戳破?他害她當了十
一年的啞巴還不夠嗎?在她好不容易習慣寂寞、習慣隱藏自個兒的想法,他又還給她聲
音,強迫她承認出自已有野心,這種做法對她就比較好?

  不,她不認為,即使他把話說得再好聽也一樣!

  「我說過,我沒有這個想法,一切都是你自已胡說。」經過了漫長的對峙,秋繪斂
起神色,漠然地拒絕他的提議,卻打不退慕容璽堅定的決心。

  「是嗎?」他早料到她不可能輕易投降。「如果我真是胡說,那麼你為何一直試著
捕捉我教的聖獸,想盡辦法將它畫下來?」有些人就是欠逼。

  「那是……」秋繪果然被逼急了,她一直追著那頭野獸是事實。

  「無話可說了吧!」為何人們總愛隱藏自己的欲望?「承認自已的欲望並不可恥,
只有最笨的人才會讓機會白白流失。」他邊說邊捉起秋繪的雙手,放在他已然成熟的胸
膛上,感受幼年時曾有的悸動。

  「它長大了,就和我們一樣。不同的是,它沒有辦法從我的身體掙脫出來,除非有
你幫忙。」他讓她的手掌緊貼著他的胸膛,經由她自己的手去證明它的每一次怒吼、每
一回喘息。

  藉著手指的傳遞,秋繪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它焦躁的情緒,強烈地怒吼著:「放我出
來!」而且一聲比一聲狂,似要沖出他的體內。

  倏地縮緊五指,秋繪不知道是否該再繼續下去,它的吼聲好嚇人,可是它的蠢動卻
又如此迷人,教人捨不得放手……「釋放它吧,繪兒。」了解她的迷惘,慕容璽進一步
勸誘。「過去你只能靠想像、靠模糊的影子勾勒出它的身形,但那是不夠的,難道你不
想親眼目睹它活生生的樣子?」

  她想不想目睹它活生生的模樣?她當然想了!數不清多少次,她追著晨光的影子,
趕在黎明之前捕捉它跳躍的身形,即使她腦中另一道身影隱然褪去,她仍能記得它,和
對它的渴望。

  「你想,對不對?」看穿她渴望,慕容璽掛著勝利的笑容代她回答,激起她的反叛
之心。

  她是想見它活生生的樣子沒錯,但那不是他能替她做決定的事。

  「我看不出這對我有什麼好處,畢竟體內住著一頭野獸的人不是我,我沒有必要幫
忙。」猛然抽回壓在他胸膛的小手,秋繪冷冷地睨著慕容璽撂話。

  「何況,我沒有你說的野心,也不相信你真能一手遮天,到底天下還是有王法的,
我無緣無故失蹤,羽夢館的總管一定會報官,派人查出我的下落。」只是她消失的方式
過於詭異,若真要報起官來,恐怕還沒有人會信。

  顯然慕容璽也察覺到這一點,遂揚起嘴角,勾起和她同樣睥睨的眼神斜看著她。

  「你還真有自信……不過無所謂,隨便你。」怕是連總管都以為她已順利出嫁,他
的邪法可不是蓋的。

  「你現在說不幫忙也行,反正你遲早會答應我的提議,不急。」他的樣子十分逍遙
,彷彿已經做好了相當的防備。

  「我不會答應。」秋繪篤定的樣子也不遑多讓。

  「大話別說得太早,別忘了我比誰都了解你。」慕容璽僅以邪魅的微笑一語帶過,
讓秋繪的眼神更加冷冽。

  秋的影子,隨著兩人對峙的眼神,悄悄地滲入溢滿春色的庭園。仙女的霓裳,也在
同時褪去了它的第三層外衣,揮動著不同於以往的彩筆,為底層上色。

【第四章】

  凌霄多半繞棕櫚,深染梔黃色不如。

  滿樹微風吹細葉,一條龍甲台清虛。

  凌霄花盤繞著棕櫚樹的早晨,微風吹過幽靜的庭園,拂落了些許花瓣。那身著黃衣
的花葉,在清風的吹拂下,宛若一條身手矯健的長龍,悠然盤旋於高大的樹幹上,隨著
穿透於樹梢的光點,張開它的眼睛,俯視幽靜庭園下的窈窕身影,一窺她優雅的神態,
兀自欣賞歎息。

  伸長乳臂挽住下滑的岐帛,秋繪並不知道她的美已經吸引住枝頭的黃色花朵,成為
滿園注視的焦點,而是將她平靜的眼神,相反地投注在庭院中,和散落在庭院各處的奇
異雕像面對面相望。

  她看著慕容璽口中的聖獸,伸張著五爪仰頭做出咆哮的模樣,又看看它的臉,掛著
狡黠的神情,朝天際怒吼,彷彿想挑戰上天的權威,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美感……難道你
不相心親眼目睹它活生生的樣子?

  耳邊猛然響起慕容璽兩天前對她說的話,秋繪連忙收回眼神,轉而注視院中其他的
花草,卻擺脫不了擾人的情緒。

  你想,對不對?

  當時她用堅定的語氣拒絕他的提議,以為自己真能夠忘掉日夜困擾著她的影像,現
在才發現她根本錯了,錯得離譜。

  人的渴望不可能一夕之間改變,尤其在對方刻意的提醒下,更不容易做到,她懷疑
自己是否真的能贏得這一場意氣之爭。

  別想了,再想下去,你就真的要輸了!

  轉動著漠然的眼珠,秋繪斥令由自己丟掉這些無謂的思緒。他是刻意提醒她那又怎
麼樣?就算她有心設計出天下第一的夾擷那又如何?到底那是她自己的事,她不需要他
多事幫忙,也不想如他的願答應他的條件,她一定會想辦法逃出這座庭院。

  只不過,想歸想,她不得不承認那很難。倒不是慕容璽派人守著她,事實上她的行
動相當自由,只要是她雙足能至之地,愛上哪兒就上哪兒,沒人管得了她,也沒有人會
管。

  照這個情形來看,她應該很容易逃出去才是,可是這講法又行不通。這庭院雖然隨
她行走,大屋隨她探索,可她就是找不到通往大門的路,彷彿被蜘蛛網纏住似地怎麼走
都會回到原點。

  換句話說,她逃不出去,除非這蛛網有所破洞,否則她注定一輩子被困在裡面,直
到她點頭答應幫忙引出聖獸為止。

  她不會投降的,就算慕容璽釋放出再多誘因也一樣。她被人關習慣了,十一年來的
無聲生活,無形中創造出一座牢籠,既不能掙脫,只好學著和它共同生活。因此,她比
一般人更能忍受囚禁,自然也比一般人來得固執,更不易打動。

  看來,這一場比賽是沒完沒了,搞不好要耗上一輩子了。

  微微揚起嘴角,秋繪算是有所覺悟,金色的岐帛,在晨光的襯托下更形耀眼,隨著
她的蓮步輕移,轉眼來到鑲在水中的大石上,凝視水中娉婷的倒影。

  她不得不說,慕容璽的眼光相當好,居然能夠找到一條如此特殊的岐帛。金色向來
是她的最愛,只是要染得一疋色澤均勻璀璨的金色布疋,除了要具備高明的染功之外,
染料的取得也占了很重要的一環。由澄州淘金女所篩選出的砂金,是制造金箔及金泥的
最佳原料。金泥可以加入槐花做為媒介,和染成珍貴的金色印花紗,比紙片還要薄上幾
分的金箔,可用來裝飾絲物,藉由閃亮的金光而達成色澤艷麗的華貴效果。

  而她身上這件大袖衫,和她挽臂中披的這條岐帛,毫無疑問就是用出自澄州的砂金
所染成,因為只有澄州出產的砂金,才能挑染出如此有別於其他產地的絢爛光澤,若換
了其他金礦如登州就無法做到。

  他很用心,只不過他恐怕要失望了。雖然她不知道他是打哪兒知道她喜歡朝陽般燦
爛的金色,可她一點也不感激他,反而覺得他很討厭。

  她喜歡金色,是她心底的秘密,就和她想設計出天下第一夾擷一樣,是她自小到大
珍藏的寶貝。在某一方面來說,她是自卑的。雖然她長得就跟菩薩一樣莊嚴美麗,可她
到底是人,不是菩薩,無法真正擁有和他一樣平和的眼神,靜靜看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
事。因此,雖然她原本就不愛講話,但是當她真正失去聲音的時候,仍無可抑制地產生
一股巨大的恐慌,害怕她自此陷入孤獨。

  而後,她真的陷入孤獨。

  為了掩飾她心底的脆弱,她刻意冷漠,刻意用不在乎的態度面對所有事。慢慢地,
她真的變得不在乎。周遭發生的事物開始與她無關,她只關心自己,只關心自己是否掩
飾得夠好。

  比如說,她明明喜歡金色,可卻能表現出一副喜歡素雅白色的模樣,明明充滿了野
心,在旁人看來卻是一個任何事都置之於度外,單純只喜歡繪畫設計織物的女孩。

  她是個虛假的人,一直都是。只是一個人一旦習慣某一件事物,就會欺騙自己本來
就是那樣的人,她也不例外。

  淡淡地凝視水中清麗的影子,秋繪此刻的表情是無謂的、是漠不關心的。儘管池中
的鯉魚色彩繽紛,擺動著肥碩的身軀穿梭於水草鮮美的水池中,仍挑不起她任何高昂的
情緒,只是靜靜地望著水中數目繁多的巨鯉,猜測它們何以如此優遊。

  就在她決定已經看夠,該是回房休息的時候,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池中的鯉
魚居然一條一條緊接著躍起,咬住她的裙擺不放。

  這是怎麼回事?!

  秋繪還來不及喊叫,也不習慣開口求救的當頭,但見她纖細的身影,已經被咬住她
的鯉魚群一把拖入水裡,陷入深不見底的鯉魚池中。

  「救……救命……咕嚕……」她反射性地開口,求救聲很快地淹沒在咕嚕嚕的泡沫
堆裡,隨著鯉魚的拖拉一路向下沈淪,往黑暗的底層一直掉落。

  秋繪的胸、肺在頃刻間充滿水,空氣遭嚴重擠壓,瞳孔倏然放大,可她的身體還在
一直往下掉,眼看著就要因缺乏空氣而死。

  救我!

  在瀕臨失去意識的當頭,她的腦中倏然浮現出春織、夏染、冬舞她們的模樣,這才
發現,原來她對她們還是很有感情的,只是說不出口而已。

  現在,她也用不著說了,她都快死了,就算勉強說出口,也只剩遺言……秋繪孱弱
的身體,就這麼隨著她殘弱的意識不斷地往下沈,沈到池子的正中央,沈入一個男人的
健臂。

  一落入男子的懷中,四周的空間立刻跟著改變。

  那將她拖入池底的鯉魚群,依舊優遊,擺動著有力的尾鰭,暢泳於葉瓣紛落的池底
,如夢似幻,美得不可方物,唯一不同的是她又能呼吸了。

  秋繪瞠大眼睛看著這一切,懷疑自己掉入了幻想世界。她還在水裡,但可以像在陸
地一般呼吸,水底的世界應當黑暗無光,可是偏偏陽光就是有辦法滲進來,將水底的美
景以最耀眼的方式呈現在她西前,照亮不斷在她身邊飛舞的花瓣。

  她忍不住伸出手,掬取粉透晶瑩的花瓣,她不知道這種花叫什麼名字,只知道它來
自遙遠的難波國,中土很難見到,若不是來到這座詭異卻又優美的庭院,恐怕也只能一
輩子望著畫卷興歎,想像它們的模樣,而無法親手碰觸吧!

  被細緻粉透的花瓣獲走全部的注意力,秋給壓根兒忘了她還在別人的掌握之中,只
是伸長了細腕兒,拚命撈取如雪花飄落的淡粉花瓣,直到一陣低沈的輕笑,飄入她的耳
際。

  「那是櫻花。」她頭頂上的聲音忽地說。「握在你手上的粉這花朵,就叫櫻花,是
難波國的產物。」

  秋繪聞聲猛然抬頭,這才發現,她竟然落在慕容璽的懷抱之中!

  「我知道它是難波國的產物,不必你提醒。」她早該想到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只
有他才能把人帶到虛幻的邊緣,而且沒有絲毫悔意。

  「真的?那算我多事,抱歉。」她沒料錯,慕容璽非但一點都不覺得後悔,反而認
為她生氣的表情相當有趣,轉動著一雙妖媚的眼瞳斜睨著她。

  「我不認為你真心想道歉。」秋繪明亮的眼眸亦不遑多讓地斜睨他,這混蛋分明在
笑。「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就不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我眼前。」差點把她嚇出失心瘋
來。

  「或許吧!」他不否認。「可是,你不覺得這種方式很美嗎?」

  慕容璽揚起下顎反問秋繪,跟隨他視線所及之處,秋給發現她竟也無法反駁他的話
,因為美景就在眼前,使她啞然無聲。

  肥美的鯉魚,正如同節慶高掛的彩球,以優雅之姿,滾動於水波之間,或橫或縱,
或浮或溺,輝映著五彩,圍繞著他們倆來回嬉戲。高大的櫻樹,伸長了樹枝,放手讓樹
梢上的花朵尋找它們的自由,卻又在落地之前,因對離校的渴望而摔得粉身碎骨,化身
為空中飛舞的花瓣,將它們的靈魂寄托在掬取之人的身上,且一聲聲歎息。

  雙手攫滿了花瓣,秋繪覺得自己就像這些細碎的櫻花瓣一樣,充滿了無言的歎息。
只不過它們歎息的是無依的靈魂,她的歎息卻是來自內心對夾擷的渴望,她好想……「
好想把它們畫下來,對不對?」當她正沈醉於自己的想法裡,慕容璽微顫的低笑,倏然
將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她冷聲否認,相當不悅他突兀的猜測,更討厭他那洞
悉一切的眼神。

  「你還是一樣難纏,繪兒。」他搖搖頭,似歎息也似輕憐。「為什麼你總是無法對
自己誠實?」

  「而你還是一樣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橫行霸道……放我下來。」秋繪根本懶得理
會他的瘋言瘋語,也沒有打啞謎的心情,特別是當她發現自己竟還在慕容璽臂彎裡的時
候。

  聞言,慕容璽倒也好風度的放開她,可那雙映著紅光的眼,卻像火炬一般燃燒,恍
若要燙穿她似的灼熱。

  「誠實面對自己會好一點兒,繪兒,至少會比較輕松。」著實盯了她好一陣子,慕
容璽意有所指地柔聲說道,秋繪則是毫不領情。

  「同樣的話我不想再重複第二次,你到底為什麼找我?」不想和他繞圈子,也無意
理會他的暗示,她乾脆直問。

  面對她帶冰的眼瞳,慕容璽卻露出一個無賴的笑容,瞅著她不正經地回答。

  「想你啊!」他說得彷彿這是天底下最自然的事。「我們已經兩天不見了,你都不
會想我嗎?」

  「想到需要用這種方式?」秋繪回諷,頗為佩服他耍賴的本事。

  「不用這種方式……難道你寧願我直接走進你的房裡,輕聲喚醒你,嗯?」毫無預
警之下,慕容璽彎下腰對著她的耳根子吹氣,注入這些不入流的話,秋繪連忙閃開。

  「少噁心了。」這人簡直無恥到家。「我還有事要做,沒時間聽你廢話。」

  「除了忙著否認自己的心事之外,你還能有什麼要事待做?」慕容璽緩緩地挺直腰
桿兒,不把她鄙視的眼神當一回事,悠閒的態度教人極為光火。

  「不跟你多說了,失陪。」懶得再和他過招,秋繪轉身又要離去。只是這話甫出口
,秋繪的腳步即刻僵住,方才想起她還身在這詭譎的空間,根本走不出去。

  她瞪著他,心中有無限挫敗。

  慕容璽顯然也察覺到這一點,並引以為傲。

  「準備靜下心來聽我的廢話了嗎,繪兒,還是你寧願到處走走?」他明顯的椰揄真
會氣壞人。「如果你挑中了哪一條鯉魚,千萬別害羞,記得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力滿足
你挑剔的胃口。」

  「我相信。」與其殺鯉魚不如殺他,他比任何一條吃人的大魚還要惹人厭。

  「你跟我扯了半天,就是為了告訴我,我隨時可以把這些虛幻的鯉魚吞進肚子裡?
」可以的話,她寧願生吞他,嚼得他粉身碎骨。

  喲,他冷靜的小繪兒生氣了,他最好趕快切入正題。

  「不,我站在這裡的目的是想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看清楚自己拒絕的是什麼。」

  她拒絕的是眼前這片美景,是穿梭在水波間優遊的魚群,和細雪般的櫻花落瓣,那
使她聯想起一種從未出現過的夾擷圖案。

  然而即使如此,她還是甩下騷動的心思,硬聲說道:「我只看到一堆虛幻。」只是
這虛幻太美,教人忍不住流連。

  「但是這些虛幻可以幫助你,使你設計出不同於一般人的夾擷。」即使她特意裝出
一臉不在意的樣子,慕容璽還是看穿了她面具底下深藏的心事,照例惹來她的不快。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沒有你所說的意圖。」她指的是設計出天下第一夾擷的野
心。「如果你以為耍點小把戲就能逼迫我幫你引出體內的野獸,可就大錯特錯,我絕不
會答應。」這點志氣她還有。

  「別把話講絕了,繪兒,我要是你的話就會認真考慮。」雖然她的口氣不佳,但慕
容璽仍舊一派悠閒。「看看這鯉魚、這水波、這些中原難得見到的花朵……若說這景色
沒讓你聯想起什麼,我可不信。」

  他說的沒錯,她是想起了一些圖案,單憑這些圖案,就極有可能使她大放異彩「這
只是初步而已。」感受到她搖動的意志,慕容璽倏地抓住她的手貼近他的胸膛。進一步
勸誘。

  「想想看,只要你肯答應和我一起合作引出我教的聖獸,你能看見的不只是空虛的
幻影,你甚至能親眼看見『它』的真實面貌。而且我敢向你保證,那絕對比你現在腦中
所想的圖樣,要來得絢麗千倍。」他壓緊她的手,讓她獨自面對那來自他靈魂底層的怒
吼,活絡她已然蠢動的欲望。

  她真的能夠釋放它嗎?如果她此時答應他的條件,她先前的堅持不就形同笑話,得
承認她確有駕凌天下諸雄的野心?

  不,她絕不能承認,絕不能把心中珍藏的寶貝給他!

  「我拒絕。」她猛地抽回手,抬高下巴。「我沒有這方面的野心,你開的這些條件
,打動不了我。」

  「是嗎?」打動不了她才怪。「那我們就等著瞧吧,我一定會設法讓你現出原形。


  慕容璽的話方畢,四周的幻影立刻跟著消失,萬物歸回原點。只剩秋繪睜著愕然的
眼,站在原先的大石上,凝睇水中的倒影和水底下優遊的鯉魚,不住地懷疑自已。

  難道,她又開始作夢?

  ***

  是夢嗎?

  微光透過布幔,穿越糊著蠶紙的窗欞,照射在秋繪的臉上,以最溫和的方式喚她起
床。

  她慢慢睜開雙眼,仰視木床上方裝飾的花紋,原本以為會見到鑲有奇異怪獸的橫桿
,未料卻見著和怪獸完全相反的花飾——是她房裡的牡丹。

  秋繪猛地起身,抱著昏痛的頭沈思。

  她又回到羽夢館了,為什麼?

  她下床,每走一步,發疼的腦袋就更輕松一些,可思緒卻相反地混亂。她抬起頭,
凝望周圍的環境,伸出纖長的五指,細碰每一處她長年駐留的痕跡,發現她的確身在羽
夢館沒錯,換句話說,她在作夢。

  她作了一個夢,一個奇怪的夢。她居然夢見有人抬著全黑的轎子,將她迎往一楝春
意盎然的大宅院中,碰見一個俊美非凡的男人。這個男人自稱是自小封住她聲音和記憶
的人,且對她提出一個奇怪的交易,說是只要她幫他引出他體內的聖獸,就答應幫她創
造出「天下第一夾擷」。

  這真是荒謬。

  打開五斗櫃的抽屜,抽出一件素白色的外袍披上,秋繪如是想。她老在作夢,早已
習慣夢境來來去去,也沒一回記得住。可是這次她卻記得分外清楚,亦沒如往常一樣發
燒,真的是很奇怪。

  她聳聳肩,不怎麼在意這特異的現象。夢中無奇不有,她甚至還能開口說話,和那
個叫慕容璽的男人對答如流。

  對了,那男子就叫慕容璽,名字聽起來就有點鮮卑族的味道,而他的長相,也和他
的名字一般充滿異族的風味,深刻且邪魅,和中原男子極為不同。

  如火般的烈瞳,和她一樣的眼形……秋繪的腦中不自覺地刻劃起夢中男子的樣貌,
隨手挑了條翠綠色的岐帛,打開總是緊閉的門扉,就要出門去。

  只不過她才剛踏出房門,便覺得不對勁。

  奇怪,人都到哪裡去了,偌大的羽夢館,怎麼會靜悄得沒一絲聲音?

  秋繪納悶,但還是開了門出去,原想找總管問個仔細,想想旋即作罷,反正她一向
不管事,大夥兒上哪裡去,對她又有什麼差別呢?

  攏緊身上的岐帛,秋繪就這麼在無人作陪的情況下上街。長安大街上人群熙攘,或
是穿著胡服的異族,或是身披長衫的中原人士,人人隨著各自的腳步穿梭於街上,擠得
整條長安大街水洩不通。

  處在如此擁擠的人潮中,秋繪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麼突然想到上街,她根本不喜歡出
門。

  秋繪當下決定盡快彌補這個錯誤,遂轉動後腳跟,打算趕在還沒被人潮擠扁前回羽
夢館,怎知這時她周遭的人群卻突然騷動了起來,硬是將她推往和羽夢館完全相反的方
向。

  糟糕,她回不去了。

  被人潮推至另一個方向的秋繪,還來不及懊惱,整個人已經隨著人群,來到引起騷
動的中心,傾聽大夥兒的驚歎聲。

  「看,是皇上貼的告示呢!」人群停止推背後有人說道。

  「上頭都說了些什麼?」不識字的人問。

  「說要徵天下第一夾擷。」

  「哇,那真是不得了!」聽見這消息的人哇哇叫。「皇室好久沒舉辦過這項比賽了
,上次貼出告示是在十多年以前。」

  「是呀是呀!」底下亦有人回應。「上回得到這項殊榮的是蘇州的『陽升布莊』,
不知道這回輪到誰?」

  「不管輪到誰,只要能將這榮譽留在京城那就好啦。」回話的人歎道。「想咱們長
安乃是堂堂大唐首要之都,可舉辦了這麼多回比賽,就是沒有一家京城的布莊贏過,著
實教人難過。」

  「可不是嗎?」

  嚴格說起來,大夥兒的感歎不是沒有道理的。自高祖李淵建元武德以來,已經舉辦
過好幾次類似的比賽,可每次比賽結果都不盡如人意。不是揚州蘇州等沿海都城抱走這
項殊榮,就是偏遠地區如益州得到皇室的垂青,從來沒一次是落在京城長安的身上,怎
不令長安城民扼腕呢?

  「其實,大夥兒也不必歎氣。」經過了大半晌沈默,有人突然開口激勵道。「我相
信這回『天下第一夾擷』的頭銜」定會落在咱們手裡,別忘了我們還有個『羽夢館』,
輸不了人的。」

  「這位哥兒說得沒錯,咱們就怎麼給忘了『羽夢館』呢?!別忘了咱們還有一位秋
繪小姐啊!聽說她設計出來的夾擷,連王公貴族都爭相購買呢。」

  「這麼說來,咱們京城這次有希望嘍?」

  「當然有希望。」開口的小哥兒回道。「十年前是因為秋繪小姐還小,出不了鋒頭
,現在她長大了,鐵定能為咱們爭光。」

  小哥的話方落,眾人猛點頭,把一切奪標的希望都寄托在秋繪的身上。

  不過說著說著,緊接著又有好奇的民眾提起——「說起羽夢館的秋繪小姐,各位可
曾見過她的面?」

  「沒見過,怎麼著?」傳說她根本不出門,怎麼見?

  「聽說她長得就像菩薩一般莊嚴美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也聽過這傳言。」其中有人附議。「不過可惜她是個啞巴,唉。」

  「她這不能說話的毛病是天生的嗎?」眾人疑惑。

  「不是,聽說她原本會說話,七歲那年去了『普寧寺』上香後,才變成現在這個樣
子。」

  「該不是在那兒碰上什麼妖魔鬼怪了吧?」

  「別胡說!那裡是佛寺,怎麼可能……」

  於是,大夥兒七嘴八舌的討論聲,倏地從原本的夾擷轉移到秋繪的身上,完全不曉
得他們所討論的對象,就站在他們的眼前,仍是一個勁兒地口沫橫飛,這人長短。

  悄悄地自人群中退出,秋繪懶得搭理人們對她的熱烈討論,她早已習慣漫天飛舞的
流言,和荒誕不經的揣測,她在意的只有那張蓋有太宗名號御印的告示。

  徵天下第一夾擷這幾個字眼,鼓動她壓抑的欲望。

  她看著改變無幾的街道,看著川流不息的過往人群,彷彿又回到很小的時候,由奶
娘拉著她的手,和人擠在同樣的告示牌前,睜大眼看著同樣的文字。

  當時她五歲,字懂得不多,可卻能清清楚楚地認得告示牌上的字眼,並一個字一個
字把它們背下來,放在心中久久不忘。

  歲月如梭,如今她長大了,可是她腦中的意念,卻依然停留在五歲那個時候,強烈
渴望摘取那告示牌上的頭銜。

  她想設計出「天下第一夾擷」,想得發瘋!

  再也壓抑不了那翻騰的渴念,秋給當下拉起裙擺轉身就跑,翠綠色的被帛宛如一條
正要甦醒的蛟龍,隨著她急奔的小腳飛舞在空中,一再傳達出她對此的渴望。

  她要設計出「天下第一夾擷」,她一定要!

  急驚風似地跑回羽夢館,秋繪將房門一甩,二話不說立刻拿出筆墨,攤開上好的宣
紙,開始畫起夾擷的圖案來。

  起初,她的腦中浮現出荷花的圖樣,盛開的荷蓮碩大潔美,最適合用來臘印在宮中
用的夾擷上,她這麼設計,一定錯不了。

  她極有自信,拿起畫筆來躍躍欲試。她下筆,幾乎是畫下第一筆的時候,一股強烈
的躁氣便忽地由體內提上來,打斷她作畫的情緒。

  不對,不是這樣,秋繪皺眉。荷花的圖案過於普遍,單憑幾朵聖潔的荷蓮,無法幫
助她達成夢想。

  思及此,她揉掉原先的紙張丟置一旁,再攤開一張白紙,磨墨重來。

  她很勤奮地磨墨,每磨一次墨,每下一次筆,秋繪的腦中就閃過各種不同圖案,卻
沒有一個適用。

  到最後,整櫃白紙差不多被她揉盡丟光,可她依然設計不出理想中的夾擷。

  完了,她想不出來!

  她懊惱地捂著臉頰,懷疑自己根本沒有外傳的才能,只是浪得虛名罷了。

  她不斷地責備自己,沮喪到幾乎想放棄,就在此時,她的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瑰麗
的圖案——流水、櫻花、鯉魚。

  就是這個圖案!

  秋給沒敢多想,立刻又拿起筆,用她馳名於京城的工筆技法,將昨夜夢裡見到的奇
景,細細描入雪白的宣紙中,再調墨上色。如此反覆進行大約十來回之後,一張畫有飄
落櫻花、優遊鯉魚、和浮著光影的水波設計紋案於焉誕生。

  她放下筆,挺直腰,站起來退後幾步,以便欣賞自己辛苦的成果。

  「這畫是畫得不錯,但你不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嗎?」

  秋繪尚未完全站定,但聞一陣輕柔的調侃自她身後傳出,害她險些跌跤,聲音的主
人連忙出手救她。

  她瞪著那及時伸出來扶住她的臂膀,無法相信眼前看見的景象,她夢裡的人竟然活
生生出現在她跟前!

  「我就說你少畫了一些東西嘛。」無視於她驚訝的表情,慕容璽探頭窺視她作好的
畫輕笑。「你忘了把我畫進去。」

  他說得沒錯,她是忘了把他畫進去,換作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把夢中的人物帶入真
實的畫作中。

  只是,他真的是夢嗎,還是真實的人物?夢境來來去去、真真假假、幻幻實實,她
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了。

  「讓我來解除你的疑惑吧,繪兒。」見她如此迷惘,慕容璽乾脆主動解答。「這是
夢。」

  也就是說,她之前經歷過的一切,是真。她現在所做的努力,是假。這混蛋居然設
陷阱來欺騙她,讓她誤以為真有皇室廣召天下夾擷好手這回事!

  「操縱別人,闖入他人的夢,真有那麼好玩嗎?你到底要玩我到什麼時候才甘心?
」雙手緊握成拳,秋繪總是平靜的面容這會兒顯得忿然,怒視著戲弄她的人。

  慕容璽的表情卻是相反地平靜。

  「別淨把所有過錯都往別人身上推,繪兒。」他悠閒地否認。「我或許是闖入了你
的夢,但可沒有操縱你,我沒這麼大本事。這夢是你自己的,我只是要了一點小手段,
讓你腦中潛伏已久的念頭,順理成章地冒出頭而已。」

  他指的是她的野心,她誓死維護的珍寶。

  「為什麼這麼做?」她鎮定下來反問慕容璽,告訴自己千萬別輸給這個卑鄙小人,
卻發現那很難。

  「當然是為了逼你現出原形。」他挑高眉頭提醒秋繪那天他說過的話。「你一再否
認你沒有和天下群雄較量的野心,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她是無話可說。

  她上了當,在她毫無防備的夢境中暴露出自己的欲望,並且被逮個正著,她還能說
什麼?

  「你就像你體內的野獸一樣無恥。」她握緊拳頭,惱羞成怒地辱罵他。慕容璽則相
當不以為然,抓住她的手反擊。

  「我體內的野獸長什麼模樣,你都還沒見過,如何知道它無恥呢?」慕容璽冷笑。
「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一頭野獸,你也是,繪兒。你心中住著的那頭野獸是對勝利的渴
望,是贏得『天下第一夾擷』的頭銜,何不讓它掙脫它的枷鎖,和我體內的野獸相互輝
映?」

  他緊掐住她的手腕,數不清第幾次要她親身體驗那來自靈魂深處,最強烈的蠢動,
透過掙扎的指尖,她幾乎能碰觸到她日夜渴望的身形,和它無形卻溫熱的五指交纏。

  釋放我,釋放我!

  朦朧中,她似乎聽見他體內的野獸這般要求,無形的指爪抓住她的腕臂,似要把她
拖入慕容璽的體內,她又驚又怕,猛然抽回手。

  「放開我——」她不要感受那炙人的灼熱,那只會動搖她的決心。

  「閉上眼,繪兒。」慕容璽卻不讓她退縮,捧起她的臉輕聲說道。「不要抗拒我,
也別抗拒它,你就快看見它了。」他呢哺。

  在他細如絲線的柔聲勸誘下,秋繪果真閉上眼,傾聽這既熟悉且陌生的話語,讓這
簡單的幾個字,在她心中化成千萬個感覺,慢慢地散開。

  「傾聽它的心跳、它渴望的呢喃,不要抗拒它,試著去了解……」

  了解、傾聽,這正是他要她做的事。

  在他溫柔的催促下,她不知不覺地把頭靠在他寬闊的胸膛,聆聽他體內狂馳的心跳
,不知不覺地打開心眼,惋惜它無法自由的呢喃。

  他體內的那頭野獸……在哭。

  「它為什麼哭泣?」她抬起頭迷惑地問慕容璽,彷彿感受到那些一無形的淚,」滴
滴落在她的手上,浸入她的掌心。

  「因為你不願了解它,所以它哭。」他苦笑,順勢輕撫她的臉龐,低聲回道。

  「只因為我不願了解它,它就要哭?」秋繪難以理解這麼奇怪的感情,就她而言,
孤獨已成習慣,能不能被了解,根本不是重點。

  「每個人都需要被了解,它也是。」彷彿能夠透視她的心事,慕容璽的語氣更形溫
柔。「沒有人希望永遠孤獨,再怎麼無法開口,再怎麼掙脫不掉枷鎖,都希望有被了解
的一天。」

  她不知道這一天會不會來臨,在她指間流轉的心音,是不屬於人間的律動,卻依附
在一個凡人的身上。

  看著慕容璽那雙冰火似的眼睛,秋繪無法確定此刻在他眼中躍動的是冰、還是火。
他的凝睇總是火熱,可是他的舉動卻又往往殘忍,把她鎖在現實和夢境之間,冰封她。

  「閉上眼,繪兒。」在她迷惘的當頭,耳邊又傳來慕容璽的呢喃聲,秋繪依言閉眼
,以為他又要她感受他體內的騷動,卻意外地碰到他的嘴唇。

  她驚訝地睜開眼,很快地被他的大手拂去視線。她輕啟芳唇,他帶火的舌尖立即輕
巧地侵入,毫不浪費時間地撩起她不一樣的感覺。

  他在吻她,不是第一次,可是這回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緊緊攀著他健壯的手臂,秋繪的腦子亂成一片,被體內驟然升起的情慾擾亂了思緒
,不明白她何以有這種反應。

  她應該推開他,賞他一巴掌,可是她的手卻相反地攀住他的肩,壓迫著自己的身體
,融入他的擁抱中,像個欲求不滿的女人,狂烈地反應著他的索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秋繪的腦中閃過千萬個拒絕他的理由,可她的手、她的唇,
依舊熱烈地回應他,舞動著熱情的舌尖,同他一起嬉戲,甚至任他將她抱起,揮去她的
外衣,坐上他的大腿,吻上她的玉頸。

  她應該拒絕他……秋繪不斷地命令自己不能有所反應,然而她的唇就是停不下來,
彷彿有自己意志似地回應他熱烈的吻,和他一樣瘋狂。

  「只有在夢中你才不會拒絕我……」吻著她的慕容璽喟然輕歎。

  是呀,是夢。

  只有在夢裡,她才會毫無保留地突顯自己的欲望。只有在夢裡,她才會回應他的吻
——她在做什麼?慕容璽說的沒錯,這是夢。

  他侵入了她的夢,窺探她的隱私,逼她承認內心赤裸裸的欲望,而她卻還恬不知恥
地窩在他懷裡,流連他的齒香,她乾脆拖去斬首示眾算了,還留在人間丟臉做什麼?

  猛然起身,秋繪調整好因熱吻而亂了的呼吸,並決定要盡快逃出慕容璽的控制,無
論是夢裡或是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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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五,月圓。

  碩大的月,襯著泛黃的光輪高掛在天際,交錯著幾縷飄動的黑影,悄悄掠過皎潔的
月,攔腰切斷完美的方圓。

  池裡優遊的魚群,擺動著有力的尾鰭,凌空拍打水面,激起飛噴的水花,撼動寂靜
的夜。

  今晚魚群特別浮躁。

  緩緩收回扶住窗台的手,秋繪的柳眉,就如同池中奮力拍水的鯉魚尾一般挑起,悄
然注視遠方點點的燈火,那兒,正舉行著奇怪的儀式。

  不經意地聳聳肩,對於儀式的內容,秋繪沒有太多的好奇,她在意的是如何逃離這
座美輪美奐的大宅。

  話說自從那天她被慕容璽闖入夢境以來,她就沒一天好睡過。為了不再淪為他夢中
的玩物,她幾乎是睡睡醒醒,終日恍恍惚惚,為的就是不再受他操控,洩漏出更多平日
不會流露的情緒。

  幾天下來,她都快撐不住了,而慕容璽也看出這一點,貓捉老鼠似地出現在她短暫
的夢境,對著她笑說:「繪兒,投降吧!何必逞強呢?」

  每當那個時候,她必定驚醒,沈重地自柔軟的被褥中爬起,環看四周空無一人的房
間,感受他無形的壓力。

  投降吧,繪兒,投降吧……這幾個字像是幽靈,日夜在她身旁流竄,擊垮她的意志
,卻也引發出她最強烈的反叛之心。

  她一定會逃出這座詭異優雅的宅院!

  秋繪鄭重地發誓。諷刺的是,她竟不知道該如何將誓言付諸實際行動,就如同先前
所言,無論她怎麼走,都會回到原地,走也是白走。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可以離開?

  一想到自己可能永遠被困在這楝大宅,秋繪的俏臉不由得沈下來,差點錯過了窗外
一閃而逝的影子。

  那是?

  推開門,拉起裙擺,秋繪猛地朝影子飛躍的方向追出去。平時她是不會這麼好奇的
,但或許是月圓的魔咒,讓她一向沈靜的身體,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動起來。

  她跟著影子的方向跑,跑了一小段路,才發現那影子竟是一只飛鳥,身披白色的羽
毛,往宅院的某個地方飛。

  別跑,等等我!

  秋繪在心裡呼喊,一雙小腳盡可能地跟上飛鳥振翅的速度,沿途跌傷了膝蓋,掉落
了用黃金織成的岐帛,可她始終不肯放棄追隨飛鳥的足跡,拚命地向前跑。

  如此不知跑了多久,白色的飛鳥終於收斂它的翅膀,停在遠處的樹梢,秋繪早已氣
喘如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氣喘吁吁地仰望著樹梢上的飛鳥,那白色的鳥兒怡然自得,發亮的眼瞳,有如滄
海遺落的明珠,在月夜裡格外醒目。

  被它優雅的神態吸引,秋給凝神注娣,欲將那白鳥兒喚入細白的纖臂中。不料,她
方才出手,白鳥便振翅離開,徒留一輪皎潔的月,照亮她眼前的景象。

  她眨眨眼,不敢相信月光下所呈現的景色,原先繁花盛開的春色已然消失,在她眼
前飄落的,不是難波國特有的櫻花,而是貨真價實的枯葉。

  原來,她竟在不知不覺中,跑出慕容璽為她搭建的大宅。

  秋繪欣喜若狂,雖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她可不打算趕走自己的好運,提起
腳跟就要轉回羽夢館。

  只是,這談何容易?先別提她根本不曉得慕容璽的宅院建落何處,就算她知道,恐
怕也離京城好幾百裡遠吧,一時之間也回不了家。

  想到這兒,她的臉色不由得黯沈下來,恰巧秋風掠過,周遭的景色更顯淒涼。

  好冷哦。

  緊緊環繞著自個兒的身體,秋繪冷得直打哆嗉。待在慕容璽的宅院多日,接觸了過
多的暖意,竟忘了秋的冰涼。

  現在,她該何去何從?

  秋繪沒有概念,生平頭一次,她覺得無依。以前,天塌下了有爹娘扛,米缸沒米了
,有冬舞盤算,什麼事都驚擾不了她,她只需要關起門拒絕任何人,專心畫她的畫、設
計她的夾擷,其餘的一律不管。

  如今,是老天在拒絕她嗎?是否在她還沒有被慕容璽找到之前,便注定得凍死在這
片深秋之中?

  有太多的疑問和遺憾,在她遲緩的腳步中發酵。順著月光引導的小徑,秋繪來到一
個有著稀疏燈火的小村莊,站在村莊的入口處徘徊。

  她……真的找到有人居住的村落,老天沒有背棄她!

  緊緊捏住裙擺,秋繪不曉得如何走進村莊,敲開別人的大門,要求不認識的人家收
留她一晚。她孤獨慣了,又整整十一年未曾開口,她懷疑自己真的能夠辦到。

  她持續猶疑著,正舉棋不定、進退維谷的當頭,離她最近的一戶人家反倒先打開大
門,走出一位提水的婦人。

  秋繪一見著婦人,連忙轉身離開,婦人眼尖地叫住她。

  「這位姑娘。」

  秋繪的腳步,立即因這婦人溫和的呼喚聲而停下來,緩緩地回過身。

  「你是不是迷路了?!」在她轉身的同時婦人猜道。「這麼晚了,你一個姑娘家在
外游蕩很危險的,你要不要……」

  婦人殷勤的叨念聲,在秋繪的臉完全轉正後乍然停止,呆楞了好半晌。

  秋繪惴惴不安地迎視著婦人審視的目光,猜測她忽然不說話的原因,並判斷她一定
是不歡迎她這個不速之客,才會突然神情呆滯。

  她再次轉身,不想從他人眼裡看見她常予人的拒絕,那種感覺,意外的刺痛。

  只不過她猜錯了。婦人並不是因為不歡迎她才說不出話,而是因為她的容顏;她的
臉活脫脫就是菩薩轉世!

  「請等一下,姑娘!」婦人連忙拉住她。「原諒我不甚禮貌的注視,實在是因為你
長得太美了,讓我不由自主地聯想起菩薩,所以我才……」婦人不曉得該怎麼形容秋繪
的美,腦子裡只想到菩薩的尊像,遂脫口而出。

  秋繪既尷尬,又不曉得如何回應婦人毫無心機的贊美,只得裝出一副無謂的樣子,
冷漠地點頭。

  「還好,就怕你誤會。」婦人先是長吁一聲,繼而拍額叫道。「啊,對了對了!快
進來!」

  婦人握住秋繪冰冷的手一把將她拉進屋內。

  「這裡是深山,如果不是住在山裡的人家,一般人是不會走到這兒來的。」婦人想
不通秋繪怎麼會出現在山裡。「不過既然姑娘迷路了,那麼也只好在寒舍暫歇一宿。改
明兒個,我讓咱家那口子帶你下山……」

  婦人一邊叨念,一邊拉住秋繪跨過殘破不堪的門檻,秋繪別無選擇地隨婦人進門,
柔嫩的掌心,被婦人一雙粗糙的手緊緊握住,是疑惑也是迷惑。

  這個人為何能夠如此熱絡?她不解。她是一個陌生人,不是嗎?

  秋繪納悶,可讓她驚訝的不只是婦人毫不掩飾的熱切,還有她赤裸裸的關心。一踏
入燭光熒熒的破屋子裡,秋繪的耳邊立刻傳來一陣尖叫——「姑娘,你流血了!」婦人
彎腰檢查秋繪的傷勢。「瞧瞧你的膝蓋,都磨破了,你方才是不是跌倒了,否則怎麼會
搞成這副模樣?」

  經婦人這麼一提醒,秋繪這才想起之前追逐白鳥時確實曾經跌倒過,當時不覺得疼
,之後發現沒地方可去,心慌之餘更不可能去理會它,如今倒覺得痛了。

  「好好的一個膝蓋跌成這樣,我都替你痛了。」婦人柔聲地責備她,樣子就像在對
待女兒一般自然。「你的衣服都髒了……這樣吧!我先找套衣服讓你換上,你也別嫌咱
們的衣服寒摻,湊合著穿吧,啊?」

  婦人翻箱倒筐的拿出一套最好的衣服,通至秋繪的眼前,關心的眼眸不像是打她身
上那套昂貴行頭的主意,反倒是心疼她一身髒污,和她聖潔的美不相配似的急切。

  秋繪怔怔地看著婦人遞過來的醜陋袍子,這絕對是她這輩子所接觸過最破爛的衣服
。可不曉得怎麼搞的,印在上頭的褪色花紋,竟化成了一只只絢爛的彩蝶,在她身邊飛
舞。

  謝……謝。

  她在心裡向婦人道謝,嘴巴卻說不出感謝。長達十一年的啞巴生涯讓她習慣閉嘴,
僅以冷漠的手勢打發他人的關心。如今她雖然找回了聲音,長年來的習慣依舊改不掉,
仍是沈默。

  「拿著吧,別跟我客氣。」看穿她心底的猶豫,婦人索性將衣服塞入秋繪的手中,
示意到後頭的房間去更換。她不會笨到問她會不會說話,她早看出這位長相有如菩薩的
姑娘是個啞巴,這倒也沒什麼,只是可惜了她那張絕美的臉,唉。

  婦人歎氣,不明白上天為何總愛留給人們缺陷,只能說是命吧!

  她聳聳肩,在等待秋繪更衣的同時,順手打了一盆水,到後院叫孩子們準備些許食
物,好讓秋繪充饑。

  孩子們一聽見有客人,高興得跟什麼一樣,大夥兒砍柴的砍柴、揉面的揉面,小小
的山屋一時之間顯得好不熱鬧,連在房間內更衣的秋緒都感受到這份溫暖,嘴角不知不
覺地泛起笑容……***

  就在那廂秋繪體驗陌生人仁慈的同時,宅院這廂閉目養神的慕容璽突然睜開眼睛,
沈聲道:「有人破了我的結界。」他瞇起一雙火紅的眼屏氣凝神,試圖找出闖入者的影
子,沒多久即從黑暗中揪出一只白色的飛鳥。

  「教主布的結界被破了?」聽見這消息,眾人錯愕,全都難以置信?

  慕容璽聞而不答,只是勾起嘴角,抬起臉仰望天際,恍若在思考著什麼。

  白鳥……白衣公子……呵,那早他一步拿走婚狀的男子果然不是凡人。他敢打賭,
白衣公子一定知道些什麼,才能趁著他月圓氣血運行最弱之際,滲入他所布的的結界,
帶走秋繪。

  「結界被破……也就是說,秋繪姑娘被帶走了?」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立即亂成一團,倒不是說他們有多喜愛秋繪,而是因為她的利
用價值,畢竟她是唯一能引出聖獸的人,少了她的合作,他們的創世大業將無法完成。

  「教主,要不要派出所有的兄弟將方圓五百裡內搜上一搜?」他們相信秋繪一定跑
不遠,只要加以搜查,必能找出她的蹤影。

  「不必。」慕容璽婉拒。「這件事你們毋需過問,交由我來負責。」

  這又是白衣男子留下的另一個疑點了,他既能打破他布的結界,就說明了男子的法
力高深,想要隱藏住秋繪的蹤影,應是易如反掌的事。然而他卻不選擇這麼做,反而處
處留下痕跡,讓他能輕易嗅到秋繪的味道,他這麼做,是何居心?

  到底有何居心呵……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時辰已過,我已不需要你們在我身邊護法。各位都退下吧,我想休息了。」慕容
璽揮手摒退祭殿上所有人馬,不想在思考的時候還被打擾。

  「是!」護法們連忙退下,留下長明燈,陪伴慕容璽。

  ***

  清晨,破曉。

  來自天際的第一道曙光,在雞鳴聲中悄悄射入寧靜的山頭,連同裊裊上升的炊煙,
調和著深淺不一的蒼綠,形成一幅怡然的畫面。

  「早啊!」

  「昨兒個夜裡睡得好不好?」

  這是畫面中最常出現互相問安的情景,數十年如一日,每天都要在這山中小村上演
數回。

  「托您的福,大家夥兒都睡得很好。」

  被問安的人家亦笑吟吟地回話,空氣中散發一股祥和的氣息。

  這個村莊寧靜和善,人們在此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每戶人家熱情無比,儼然是田
園生活最佳寫照。

  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遠眺山頭泛黃的蒼翠樹林,秋繪覺得自己好像也融入
了畫作般悠然神往,盡可能享受這短暫的寧靜。

  「姑娘,你和孩子們且先待著,一會兒早飯做好了,我再喚你來吃。」婦人突然探
頭,通知站在屋前賞景的秋繪,身邊還跟了一堆小蘿蔔頭,圍在婦人身後。

  秋繪為難地點點頭,瞠大了眼兒,看著年紀大小不一的孩子們,而孩子們好奇的眼
睛也不遑多讓地打量著她,露出靦腆的笑容。

  「孩子就交給你了,我得趕緊做飯去。」婦人微微一笑,便把帶孩子的重責大任丟
給秋繪,秋繪只得硬著頭皮接下這任務,但求他們不要找她的麻煩。

  婦人走後,秋給站在原地瞪著一群小蘿蔔頭,小朋友也回瞪她,如此對峙了一陣子
,孩子們忽地蜂擁而上,殺得她措手不及。

  「你長得好像菩薩,好漂亮!」

  「對呀,昨兒個夜裡我就想說了,可是都找不到機會。」

  「你不會說話嗎?」

  「你為什麼不會說話?」

  「如果你不會說話,那你會做什麼,砍柴嗎?」

  「別笨了,二傻。看她細皮嫩內的,哪會砍柴!」

  孩子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輪流發言,往來之間好不熱鬧。

  「如果你不會砍柴,一定也不會做飯,那你會什麼?」

  孩子們的疑問兜溜了老半天,最後還是回到秋繪身上,瞠大一雙雙好奇的眼問她。

  她會什麼?

  一時之間,秋給也答不上來。她會的只有繪畫及設計夾擷,可她這技能,在這凡事
簡樸、但求溫飽的村落完全用不到,而且就算她真的開口解釋,他們可能也聽不懂吧!

  「我會砍柴,大傻會揉面,三傻負責洗衣服,你會什麼?」

  秋繪實在很想就這麼不理他們了算,但她小看了孩子們的執著,無論她問到哪裡,
小朋友好奇的腳步就跟到哪裡,煩得她不得清靜。

  「你別一直走來走去嘛,快告訴我們,你會什麼?」這回小朋友索性拉住她的裙擺
,讓她無處可逃,清澈見底的瞳眸,讓她無法敷衍。

  她會……轉動著柔美的頸項,秋繪四處尋找可以用來畫畫的東西,找了老半天,終
於找到了一根尖尖的木棍。

  「你在做什麼?」

  孩子們見秋繪突然蹲下來,全都跟著蹲下圍成一圈,爭先恐後地看她到底要干麼。

  不一會兒後——「哇,大傻,她在畫你耶!」沈默了半晌,小朋友們終於看出秋繪
的意圖,又開始喳呼。

  「原來我長得這麼英俊啊,我都不知道哩。」大傻樂得直指地上的人像,踐個二五
八萬。

  「你哪長這個樣啊!」三傻不服。「依我看,是她把你畫美了,因為昨兒夜裡你揉
面給她吃,所以她只好把你畫得好看一點。」

  「才怪。」大傻冷哼。「昨天她弄髒掉的衣服也是你洗的,怎麼不見她畫你啊,淨
說些傻話!」

  大傻的話才落下,小朋友又吵成一團,聽得秋繪又好氣又好笑,不曉得還要不要再
繼續畫下去。

  「大姊姊,你畫我嘛。」三傻極不甘心。「我就不信我的模樣兒會長得比大傻差!


  「對呀,我也要。」

  「我也要!」

  於是乎,大夥兒都要求要有自個兒的畫像,秋繪只好耐著性子,一個一個慢慢畫。

  「你們看三傻的樣子好好笑哦,好像……」

  孩子們熱烈的討論聲在她身邊漾開,不是互相取笑,就是贊美秋繪的畫技,隨著他
們認真的眼神,秋繪原先敷衍的心態慢慢轉變成熱絡,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勾勒出笑意。

  「大夥兒快瞧,大姊姊在笑耶,她一定很喜歡我們。」不經意察覺到秋繪嘴上那抹
笑意,大傻驚叫,惹來更熱切的討論。

  聞言,秋繪愣了一會兒,抬起一雙媚眼對上更多雙無邪的眼瞳,那燦爛的鏡面,確
實反映出她的笑容,以及肉眼看不到的興奮。

  她喜歡他們?應該是吧。自慕容璽解開了她的封印,逼迫她接觸更多的人、事、物
之後,她更能體會人群的溫暖,和隱藏在自身底下的真實性情。

  或許,她沒有自個兒想像中那般冷漠,只是不曉得如何表達而已。

  「大姊姊,你還沒畫完。」

  孩子們的疑問總是來得快去得急,沒多久又要求秋繪繼續作畫,秋繪忙低下頭,為
還沒輪到的小朋友勾勒人物像,聆聽他們嬉鬧的聲音。

  「傻麼兒,你看你的眼睛,簡直比龍眼還要——」最愛取笑人的三傻,伸出短胖的
食指指著泥地上未完成的畫旦,正要大放厥詞的當頭,猛然倒下。

  「三傻!」

  所有小朋友叫成一團,然後每個人都揚住喉頭,倏地變得不能呼吸,咳嗽不已。

  張著陡然瞠大的眼睛,秋繪十分明白空氣丕變的原因,這情形,就跟當年一模一樣
。可悲的是,她除了僵住身體、屏住呼吸,看著地面上的腳步,一步步、一寸寸地朝她
走近之外,毫無其他辦法可想,更別提解救身旁痛苦的小孩。

  「繪兒。」

  來人的聲音十分悠揚,甚至帶點慵懶,但只有秋繪才知道他有多可怕。

  「你不乖哦,竟然趁著我不注意的時候逃跑。」慕容璽笑吟吟地在她眼前站定,溫
柔的神情,彷彿在責備一個連夜逃跑的新嫁娘,而他這個冒牌相公,則是好整以暇的準
備逮她回家!

  她抬起頭,用最強烈的眼神表達對他的不屑,卻引起他更溫柔的笑意。

  「眼睛瞪得這麼大……是想告訴我你很想念我嗎,繪兒。」他走近一步拉起她。「
還是想向我道歉,說你不該不告而別?」他笑得粲然,輕撫她細頰的大手溫熱熱地撐住
她的下巴,秋繪連忙揮開他。

  「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大傻二傻你們怎麼叫成這個樣子?」

  慕容璽還沒來得及收回手,之前在屋內煮飯的婦人,一聽見孩子們的尖叫聲,便迅
速從廚房裡沖出來,和慕容璽碰個正著。

  「您就是收留繪兒的大娘吧,幸會。」

  婦人的腳步未定,慕容璽帶笑的俊臉便有如泰山壓頂,一舉壓在婦人的上方,讓她
差點忘了呼吸。

  「幸、幸會。」天,怎麼會有長得這麼俊美的男人?

  「在下要感謝大娘對給兒的照顧,這是五十兩銀子,請您收下。」慕容璽自衣袋中
掏出一包沈甸甸的銀兩塞入婦人的手中,婦人驚楞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方才想起——「
等一下,公子!」她一臉迷惑地看著慕容璽。「這銀兩我不能收,我沒做過什麼好事,
擔不起您這份厚禮。」

  「大娘,您客氣了。」慕容璽捉住秋繪的手笑道。「昨兒個夜裡您收留了繪兒,怎
能說沒有做好事呢?這銀兩,您一定得收。」

  「可是……」婦人看了一下秋繪,猜想她和慕容璽的關係。

  「大娘遲遲不肯接過銀兩,是不是有什麼放不下心的地方?」慕容璽體貼地詢問婦
人,婦人這才吁氣直問。

  「是的,公子。」婦人又看了秋繪一眼,發覺她的臉色相當蒼白。「我不知道您和
這位姑娘是什麼關係,實在不放心就這麼把人交給您哪!」她越看越覺得秋繪的臉色不
對勁。

  「是晚輩的錯,晚輩應該先說明身分。」慕容璽沈著以對。「在下是繪兒的丈夫,
慕容璽。」

  「公子是姑娘的相公?」婦人嚇了一跳。「但是她從來都沒有提過……」

  「別忘了她是個啞巴。」慕容璽面帶憐憫之色打斷婦人的懷疑,婦人忙點頭。

  他說的沒錯,這姑娘確實不會說話,可是……「姑娘,這位公子說的話是真的嗎,
你真的是他的妻子?」婦人著實放心不下秋繪蒼白的神色,顧不得禮貌地追問秋繪,果
然得到否定的回答。

  秋繪拚命搖頭,激切的聲音梗在喉頭就是開不了口,只能以悲痛的眼神求救。

  「別理她,大娘,她就是頑皮。」慕容璽當著婦人的面摟緊秋繪,狀似親密。

  「明明就是我的妻子,卻老喜歡否認,真是拿她沒辦法。」

  接著他又道:「告辭了。」

  草草丟下銀兩,慕容璽決心在婦人沒能再多事前帶走秋繪,可他萬萬想不到,婦人
竟會在他轉身離開前撞擊他。

  「姑娘快跑!」婦人用全身力氣拖住慕容璽。

  「快跑啊!」婦人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被撞到一旁的秋繪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要
逃。

  恰巧孩子們也在這時恢復了體力加入戰局,和他們的母親一起拖住慕容璽。

  「大姊姊快逃!」孩子們拚命拖住慕容璽的腳,對著她背後喊。

  秋繪一面跑,一面回頭看屋前的一團混亂,愕然止住腳步。

  救她的婦人……那群天真的孩子們,居然在轉瞬間化成了血水,慘死在慕容璽的魔
掌下!

  「不……」她像具木偶楞在原地,呆看這一切變故。

  「不!」她拚命搖頭,阻止更多跑出來的村民,深怕他們送死。

  然而,她粗啞的怒吼聲並未能阻止村民熱心的腳步,只見他們一個一個融化在慕容
璽的掌符之下,化作天地間漂泊的游魂。

  秋繪就這麼呆呆地站著,瞠大眼睛日睹這一切變故。原先寧靜平和的村莊,瞬間變
成了鬼域,□蕩著痛苦的哀嚎,隨著奔流的血水,淹沒了她的腳跟。

  她當場僵在原地,像尊木偶看著慕容璽朝她一步一步走近。

  「這就是和我作對的下場。」帶著殘忍的笑意,慕容璽倏然轉至秋繪的跟前,抬起
她的下巴輕聲說道。

  「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繪兒。你不逃,我也不會殺人。」他在她的兩唇間印上一
吻,秋繪卻已失去知覺。「所以,千萬記住,無論你逃到海角天涯,我都會把你追回來
。知道嗎?」

  她看向他,看他優美的唇形吐出最殘忍的話語,看他和她相似的眼眸,放射出最淬
毒的光芒。

  他是那麼的可惡,但他最起碼說對了一件事——她害死了他們,害死了這群對她和
善的陌生人!

  她真該死……黑暗隨著這個想法迅速朝她襲來,癱瘓了她的身體,再次將她推回慕
容璽的懷抱。

【第六章】

  她在發燒。

  渾身燥熱,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簌簌落下,浸濕秋繪滾燙的身軀,她不安地轉動著
頭,暈眩的腦子裡,重疊著不久前發生的影像。

  「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

  「大姊姊一定很喜歡我們。」

  「張大娘,你們家什麼時候來了一位這麼標致的客人?」

  「這位姑娘的長相可真像菩薩呀,一定能庇佑咱們這個小村落。」

  山中居民慈善的面貌及熱切的話語,有如往來的幽靈,在秋繪燙熱的思緒中紛飛,
縹緲抓不住方向。

  「姑娘快跑!」

  「大姊姊快逃!」

  她才剛伸出手,試圖抓住村民和善的面孔時,秋繪腦中的影像乍然驟變,變成一張
張融化了的臉,滴著鮮紅的血水,拖住她的裙擺,對她說:「你長得好像菩薩,一定能
為村莊帶來福氣。」

  「啊——」她尖叫,僵住身體俯瞪已然斷氣的村民,那陡然放大的瞳孔,宛如控訴


  那些死去的人們正在控訴她,他們收留她、保護她,可是她卻害了他們。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她不該逃跑,不該連累無辜的居民。她根本不是什麼菩薩,只
會帶給人們噩耗。

  她痛苦地搖頭,抖動泛白乾澀的嘴唇,想對他們道歉,可是她說不出口,喉頭燒的
那把烈火不讓她把歉意托出。

  她需要水,需要水滋潤她的喉嚨,洗淨她一身罪惡。

  「乖,繪兒,把這水喝了。」

  秋繪迷失在朦朧的幻境中找水,灰色的天空這時突然傾倒出一道水柱,澆涼她燙熱
的身子。

  她聽話的張開嘴,讓雨水滋潤她乾渴的喉嚨,輕碰她柔軟的櫻唇。她心滿意足的接
受這份來自天際的饋贈,直到更多冰涼的液體灌進她的肚子裡,才發覺不對勁。

  她費盡力氣睜開眼睛,一毫不意外地發現,那沁人心肺的冰涼並非來自天上,而是
慕容璽,他正以最親密的方式,將她需要的水送進她的胃裡。

  「你終於醒了,你睡了好久。」順著她的唇際,舔掉殘留於秋繪嘴角的水滴,慕容
璽泛紅的眼淨是溫柔。

  她不明白,他怎能如此的無辜冷靜,他才剛殺了一整個村子的人,不是嗎?或者,
這又是夢?

  「是夢嗎?」她衷心祈求答案是。「我們現在是不是在夢裡?」

  秋繪盡可能面無表情地看著慕容璽,懶得計較他趁她昏睡的時候占她便宜,只希望
她所經歷過的殺戮全都是夢。

  扶起她贏弱的身體,慕容璽偏著頭打量了她一會兒,帶笑的眼睛就和他的手勁兒一
樣溫和,過了半晌才道:「不是。」

  這簡單的兩個字,打碎了秋繪短暫的希望,幾乎擊潰她好不容易堆築出來的虛假城
堡。

  她沈下臉,咬住下唇,斥令自己不得在這卑鄙小人的面前表現出痛苦的樣子。他就
是想看她出醜,想看她痛不欲生的模樣,她絕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秋繪的意志是很堅定沒錯,然則慕容璽卻更了解她。

  「繪兒啊,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到抱歉嗎?」他支起她下巴。「這麼多人為你而死,
包括收留你的婦人和那群繞著你玩的小毛頭,要是我的話,早就抱頭大哭了,哪還能像
你一樣冷靜。」

  他說得彷彿她是天下最無情的人,頻搖的頭恍若要印證他的話似地晃動,只差一步
就能松動秋繪脆弱的決心。

  「想來也真諷刺……」慕容璽撫著她蒼白的雪頰輕歎。「上天給你生了一張菩薩似
的容顏,卻沒有給你生顆同她一般的好心腸。只能說是……上天開的玩笑吧!」

  就是最後這幾句話,徹底擊潰秋繪。

  如同他所言,這一切都是上天開的玩笑。

  是上天的玩笑,讓她今生遇見他,擺脫不了他對她的控制;是上天的玩笑,讓她徒
長一張菩薩的臉,內心卻相反地擁抱冷漠的靈魂。

  他才是殺人魔,始作俑者的人,如今卻反過來指責她的無情,嘲笑她不配擁有這張
臉。

  「你去死!」在他言語的刺激下,她竟如同一只受傷動物般張牙舞爪。

  「我才不是……」秋繪抖動著身體,激烈的反駁梗在喉嚨之中,狂暴的口吻,在他
炯然諒解的眼神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才不是什麼?連她都想問自己了。那些村民救了她,對她百般照顧,但她對他們
笑過嗎?曾經對他們說過一聲謝謝嗎?就連孩子們接近她的時候,她都一副如臨大敵的
模樣,自私的希望他們滾得越遠越好,最好不要來煩她。

  她……是一個自私的人,然而縱使她再怎麼冷漠,再怎麼不懂人情世故,她還是人
呀,仍會覺得哀痛,他憑什麼這麼說她?

  「哭出來吧,繪兒。」當他冰冷的手指碰著她發紅的眼角時,秋繪才知道自己竟忍
著淚。

  「你總是這樣,什麼事都不肯明講,情願旁人誤會。」悄悄地將她擁入懷裡,慕容
璽鼓勵她盡情放肆。「把你內心的傷痛,以及對村民的感謝之意都說出來吧!不要再勉
強自憋著,對身子不好。」

  他抱著秋繪輕晃,嘶啞柔和的聲音,有如一支招魂幡,吟唱著遠古時代流傳下來的
歌曲,引出她多年不曾掉下的淚水。

  她的淚,一滴一滴地涓落。每一顆透明晶燦的淚珠中,都包覆了村民的笑臉,熱情
地圍繞著她,向她問安。

  他們……真的對她很好,為何當時她不開口,跟他們說聲「謝謝」,就算是細如蚊
蚋也好?

  「告訴他們吧,繪兒。就說你很感謝他們,他們會聽得到的。」

  真的嗎?如果她現在大聲說出來,承認她有多喜歡他們,他們會不會復活,不再用
怨恨的眼神看著她?

  這一刻,她完全崩潰了。刻意堆築出來的堅強防護,早在滿溢的悔恨中,乍然崩裂


  「對不起……」她因過度激動而不住地抖動著身軀。

  「對不起!」她好想跟他們說謝謝,並告訴他們,她不值得他們用生命維護,可她
沒有機會說,只能崩潰在慕容璽的懷裡,不住地哭泣。

  「瞧,這樣不是好多了嗎?」緊緊擁著懷中的小人兒,慕容璽柔聲說道。「只要是
人,都需要發洩。其實你比一般人敏感,同時也比一般人來得倔強,更需要好好哭一場
。」

  她是需要好好哭一場,從小到大,她從未像現在一樣哭過,洩漏出自己真正的情緒


  真正的情緒呵……她竟傾倒在敵人的懷裡,允許他像個嬰兒似地抱著並安慰著她,
她的驕傲呢?曾經說過的誓言,難道就這麼在他憐憫的眼神中消失殆盡?

  「放開我!」反抗之心倏然湧起,她忽而掙扎。「你這個殺人惡魔,有什麼資格對
我說這些一話?你根本就該下地獄!」

  對,他該下地獄,而不是像個十分了解她的老朋友一樣,輕輕抱著她,用尖銳的言
語解放她僵化的感情。

  「放心,我會去的,總有一天我們都會到那裡去,我可不急。」雖然秋繪的掙扎相
當激烈,但慕容璽的口吻卻極為輕松。

  「我知道你希望我死,但如果我告訴你,你的那些村民朋友們依然活得好好的,你
的心情會不會好一點呢?」至少別一直要他下地獄。

  他的話令秋繪倏然停止哭泣。

  「他們沒有死?」秋繪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我明明看到他們倒在血泊之中—
—」

  「你看到的只是幻影,不要忘了那是我的看家本事。」慕容璽悠然地聳肩,不在乎
地說道。

  秋繪迷惘地看著他刀削似的側臉,沈默了好半晌才問:「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他
不像是一個仁慈的人。

  「你是說饒過那些村民?」慕容璽斜眼睨問。她點頭。

  「我當然要饒過他們了,繪兒。你真以為我會對收留你的人動手?」慕容璽歎氣。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殺人魔,也沒有興趣動不動就來個血流成河,我只想要你的合作。
」這才是他的最終目標。

  秋繪才剛放鬆的身體立刻又因這句話而僵硬起來。

  「如果我依然拒絕跟你合作的話呢?」雖不敢想像後果,可秋繪還是問了。

  「那麼我就不敢保證,下次是否還會手下留情了。」

  換言之,如果她一直執意不肯和他合作,引出他體內的聖獸,就只有被關一途。而
假使她又像今天這個樣子,逃亡被追到,他將不再客氣,殺光所有膽敢幫助她的人。

  「我答應和你合作。」既然無路可逃,只得勇敢前進。

  她發誓這紙合作契約,不光只有他一個人獲利,她必然也會嘗到甜頭!

  ***

  話說是這麼說,秋繪卻不知道,該如何著手。

  自從她逃亡被捕以來,又過了十日,在這十天之中,她不只一次詢問慕容璽,如何
才能引出他體內的聖獸,所得到的回答,竟是微笑。

  「你問倒我了,繪兒,我也不知道。」他總是懶洋洋地臥在躺椅上,敞開胸襟沖著
她眨眼。

  「你自己想辦法吧!!」他說。

  再笨的人也知道他所謂的「想辦法」指的是什麼,分明就是叫她投懷送抱,她會照
著做才有鬼。

  只是,她還有其他選擇嗎?

  弄不清楚什麼原因,慕容璽居然不急著逼她喚出寄居於體內的聖獸,反而彷彿很享
受與她相處的時光似的悠閒淡然,帶著她探索大宅的每一寸土地,細數每一條池中戲水
的鯉魚。

  相較之下,她比他還急。

  「不要一直帶我玩!」她煩透了。告訴我,如何才能引出你體內的聖獸。」

  玩累了、也看煩了豪華大宅的春景,秋繪只想盡快完成先前訂下的契約,離開這座
美麗的監獄。

  「厭倦我的陪伴了嗎,繪兒?真可惜。」每當這個時候,慕容璽一定勾起一抹感傷
的微笑。

  「我說過,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引出我體內的聖獸,你看著辦吧!」之後,他又會
立刻恢復回原先悠閒的模樣,看她敢不敢接招。

  現在,很明顯就是她「看著辦」的時候,她可以選擇按照著他的暗示去做,或是待
在這宅子裡一輩子終老,全看她的勇氣。

  她當然會選擇前者,秋繪心有不甘地想。早在立誓之初,她就說過,得利的人絕不
會只是他一個,她必然也會嘗到甜頭,而那甜頭毫無疑問就是那頭野獸!

  深深吸入一口氣,推開慕容璽的房門,秋繪決定速戰速決,最近她越來越想看見那
頭時時驚擾她的野獸,渴望的程度,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

  輕輕地放下手中的書,慕容璽一點也不意外眼前的不速之客,到底是老鼠被捉弄久
了,也會抓狂,更何況他的小繪兒脾氣絕對稱不上是好。

  只是,她的眼睛不累嗎?老端著一張臉,恐怕連蠍子都會被嚇跑,遑論是她打算進
行的誘惑工作。

  「我怎麼覺得好像看見一個不甘心的祭品,站在我房門口?」對視了大半天,慕容
璽率先打破沈默,睨著眼說。

  「因為我本來就是。」秋繪不自在地反擊,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主動踏入男人的房
間,極不習慣。

  慕容璽的嘴角,立刻因她這回答而勾起,輕聲低笑。

  「既然是祭品……那就來吧,我體內的野獸等著你。」他對她敞開雙臂,歡迎她自
行獻祭,秋繪卻猶豫了。

  他的外袍已然除去,只剩下雪白的中衣,系著松垮的腰帶,露出精壯的身軀,烏亮
的長髮,凌亂地垂落在頰側,在燭火的照耀下,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股魔魅之氣。

  她真的要去接近這麼一個危險的男人?

  「過來呀,繪兒。」看出她的決心已有動搖的跡象,慕容璽忙低聲勸誘。「光呆站
在那兒,是無法聽見它的心跳聲哦。」

  他說得對,光站在這裡想像他有多危險,一輩子也達不成目的,頂多豁出去而已。

  下定決心後,她跨著堅定的腳步朝慕容璽走去,一步一步跌入他結好的網。

  「這才乖。」穩穩地擁她入懷,慕容璽像只心滿意足的貓,舔吻她細白的下顎。

  秋繪反射性地推開慕容璽,極不習慣如此親密的接觸,慕容璽不以為然地攫住她的
雙手,瞅著她搖頭。

  「你知道嗎,繪兒?其實祭品是有分等級的,像你這麼拚命掙扎,就稱不上是好的
祭品。」他的語氣輕柔,抓住她的力道卻毫不客氣,硬是將她的手腕分攫於身體兩側,
用力將她拉近。

  秋繪整個身體,不期然地陷入他打開的兩膝之間,比她原先的姿勢更形暖昧。

  「我沒想到祭品還有好壞之分。」她沒好氣地回嘴,豐滿的酥胸要死不死的卡在他
的胯部之上,教他難受也教她臉紅。

  「當然有了。」下身雖難受,他倒也甘之如飴。「剛才你是個差勁的祭品,現在的
情形就好多了。」

  慕容璽眨眨眼,暗示他有多享受這一刻,秋繪氣惱地想爬起來,反而越弄越糟,更
陷進他的懷裡。

  「放開我!」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帳。「反正我是個不合格的祭品。」她像個
小孩一樣發脾氣,話甫出口,立刻就後悔了。

  她是怎麼啦,竟然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

  「繪兒,你真禁不起玩笑。」雖然秋給像小孩子一般任性,慕容璽卻大方地包容。
「別說你不知道,無論你是多差勁的祭品,我體內的野獸,只鍾情於你一個人。」他邊
說邊低下頭,兩片性感的寬唇,伴隨著熾熱的呼吸、炙人的眼神,輾轉掃過她豐厚的櫻
唇,在她的唇角稍作停留。

  「我是不知道。」秋繪的心跳,立即因他灼人的呼吸而增快。「我從來沒有看過它
的樣子,如何確定它的心意?」她喃喃地說,難以揮去嘴角溫熱的感覺,和他有力的健
臂。

  「可憐的繪兒,我能體會你的困擾,老是看見身形卻識不得全貌,的確令人難受。
」輕撫她的粉頰,慕容璽低笑,魅惑的眼神引人墮落。「但是現在,你終於可以親眼證
實它的模樣,這也是你來找我的目的,對不對?」

  「對……」在他火熱的凝視下,秋繪不由得吐實。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麼?」他的手掃過她的酥胸,意有所指,秋繪卻
看不懂他的暗示,不解地望著他。

  慕容璽的嘴角,再度因她這無辜的眼神而牽動。

  「你應該主動碰我,因為我體內的野獸,渴望你的碰觸。」他的手停在她的胸口,
隔著衫襦輕觸她的蓓蕾。秋繪的臉倏然燙紅,默默地將雙手放在他的胸口閉上眼,等待
野獸甦醒。

  她屏住呼吸,以為很快便能聽見它的吼叫,可她等了很久,依然不見動靜。

  這是怎麼回事,它睡死了嗎?

  「你做錯了,繪兒。」野獸沒動,慕容璽的胸膛倒是先動起來了。

  他在笑。

  「你這樣是碰不到它的,它沒那麼容易被喚醒。」慕容璽似乎覺得她單純的努力很
好笑,寬闊的胸膛笑得上下起伏,氣煞秋繪。

  「要怎麼才能喚醒它?」她氣得縮回手,瞠大眼瞪著他,慕容璽卻顯得很愉快,耐
心地解釋。

  「不妨這麼說好了,住在我體內的野獸,是一頭情慾之獸。」他的說法相當暖昧。
「正因為它是情慾之獸,所以不容易被喚醒,想要感受它的存在,你必須更努力才行。
」光獻上一雙小手根本不夠。

  「你的意思是說……我必須挑動你的情慾,它才可能有所回應?」秋繪懷疑他是在
說謊,花瓣似的臉頰因想像而粉透,看起來分外美麗。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他不否認,攤開一雙強健的手臂,等著她親自體驗那份來
自身體深處的悸動。秋繪猶豫了一會兒後投入他的懷抱,覆上他的唇,開始她的情慾之
旅。

  起初,她的腳步踏得很慢。第一次主動吻人的她,根本不曉得如何撥動男人的情慾
,所幸她欲攻陷的對象很合作,幾乎在她碰著他的唇時,便張嘴將她的香甜吞沒,並鼓
勵她的舌尖,與他共舞。

  很快地,秋繪便迷失在他高明的撩撥之中,隨他時而深沈、時而淺薄的舌浪載浮載
沈。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她很習慣他的吻似的,甚至連他熾熱的呼吸,都帶有一
份莫名的熟悉。

  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有這種奇怪的情緒,為何連他的手探進她的衫襦,搓揉她的蓓
蕾,她都覺得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她真的變得很奇怪,似乎從那日他闖進她的夢強吻她
,而她也熱烈回應他以後,她就變得越來越習慣他的碰觸,身體不由自主的瘋狂了起來
……「想什麼,嗯?」察覺到她不專心,慕容璽咬住她的耳根輕問,將她拉回到風暴現
場。

  她搖搖頭,回應他火熱的碰觸,他已完全褪去她的衫襦,呈現出她高挺豐勻的酥胸


  秋繪原本已經火紅的臉,立即因眼前曖昧的狀況而紅透。他只除去她的衫襦,卻未
脫掉她的袖衫,留下大片透明薄紗織成的衣料覆在她的身體上,香艷得不得了。

  被自己袒胸露背的情況嚇著,秋給連忙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試著遮羞,可慕容璽
不讓她稱心如意,硬是扣住她的雙手不肯放。

  「不必遮掩,繪兒,你很美。」他鎖住她的眼說。

  她是很美,尤其在他的凝睇下更美。

  秋繪很想問他:真的嗎?在他眼裡,她真的很美?可她沒機會問,才不到一轉眼的
功夫,她的酥胸已被高高捧起,送入慕容璽貪婪的口中,任他享用。

  她嚶嚀,透過輕紗傳來的舔吮,意外的灼熱,熾烈地摩擦著她敏感的肌膚,引發她
內心深處,一聲接連一聲沈重的歎息。

  「嗯……嗯……」她無法克制地吐息,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沖出來,而這才只
是前奏曲而已。

  掌握到這美妙的旋律,慕容璽更進一步以竄燒的舌、帶火的齒,嚼舔她敏感的乳尖
,使原本已趨紅嫩的乳暈,漾出情慾的火紅。

  秋繪的身體,幾乎因他這深刻的吻吮而痙攣,搭在他肩膀的手,不由自主地扣住他
的雙臂,乞求更多。而慕容璽也沒教她失望更加攻城略地,不僅蹂躪她的豐胸,並且撩
高她的裙擺松開褲帶,探入她的女性秘幽翻雲覆雨。

  秋繪體內濕潤的溫液,立即在他的刻意撩撥下乍然湧現,一股股燥熱伴隨著更重更
急的喘息聲竄至秋繪的喉口,複雜的感覺難以言喻。

  她的體內好熱,像有把火在燒她。

  秋繪頭暈腦脹地想,體內那把火,隨著慕容璽越探越深的五指,燒得越旺。透過蒙
朧的眼,她看見自己豐滿的玉乳,在體內慾火的延燒之下,如同波浪一般起伏。透過身
下滾燙的芳液,感受到一波波既陌生又熟悉的快感。她不知道自已發生了什麼事,只知
道她好想碰他。

  「我好痛……」抓著慕容璽中衣的領口,秋繪像個無助的小孩,可憐兮兮地乞求他
的幫助。

  「哪裡痛?」更加深入她的幽谷,慕容璽像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一樣回應秋繪,嘴
上卻掛著邪惡的笑容瞅著她。

  秋繪欲言又止,額頭上掛著豆大的汗珠,身體不斷地抽搐,她也不曉得自已哪裡不
舒服,要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你不告訴我哪裡痛,我無法幫助你。」明知她的毛病出在哪裡,慕容璽仍然故意
使壞,採擷她芳液的同時,順勢褪去她的褲裙,使她豐勻玉潤的身體完全覆蓋在透明的
大袖衫下,色情得可以。

  已然昏眩的秋繪,根本無心去理會情況變得有多暖昧。她的螓首無力地靠在慕容璽
的頸窩上,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他的頸背,敏感的乳尖,在他的左右進擊,刻意拿捏下昂
然挺立,身體卻相反地失去力氣。

  「繪兒,你哪裡痛?」就在她放棄哭訴自己難過的當頭,慕容璽忽地收回所有的攻
勢,堅持要她繼續先前的問題。

  秋給立即感到一陣虛空,想碰他的感覺越趨強烈。

  顧不得女性的矜持,她撲了上去,用行動告訴他她痛在哪裡。

  「我想,我知道你哪裡痛了。」低沈的一笑,慕容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也完全掌
握了攻勢。

  「脫掉我的衣服。」他在她的耳根喃喃下令,用最邪魅的聲符,蠱惑她脆弱的心志


  舉起一雙顫抖的手,秋繪十分聽話地除去他的中衣,釋放他早已等待多時的胸膛。

  慕容璽的闊胸一經解放,便以狂風暴雨之勢,覆上她胸前豐碩欲垂的香乳,以黝黑
扎人的胸毛,刺激她敏感的蓓蕾,使秋繪更加疼痛難挨。

  在疼痛的驅使下,秋繪無意識地縮緊手臂,抬高嬌軀,像只渴望主人疼愛的小貓,
拚命摩掌慕容璽健壯的身體,上等紗料織成的袖衫,在她時而伸展、時而靠攏的玉臂間
飄散成飛幽的紗帳,卻掩蓋不住滿室的春光。

  「繪兒……」輕巧地脫去擾人的袖衫,埋入她的酥胸,來回吮吻捨不得離開須臾,
慕容璽免不了歎息,寬大的袖衫雖美好,但他渴望的是更真實的碰觸。

  袖衫自秋繪無瑕的玉背滑落,掉在絲綢被上,慕容璽不耐煩地將它們掃到床底下,
手腕一轉,猛地捧住秋繪的粉臀,以最自然的角度撐開她的大腿,讓她跨坐到他的身上
,方便他更深刻的探入。

  秋繪的身子猛地一縮,根本料想不到他會有如此挑情的舉動。

  她微張著嘴,閉上眼忍受慕容璽十指所帶來的強烈衝擊,豐嬈的玉體,隨他富有韻
律的抽動不斷擺動,幾乎已達忍耐的上限。

  「呼……呼……」她無助地喘息,好想求他停下來,可下身卻不聽話地夾緊他的長
指,不讓他離開。

  「啊……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這一聲接一聲的淫蕩呼聲真是她發出
的嗎?抑或者,這是另一個她不認識的東方秋繪?

  瘋狂地回應著慕容璽強烈的撩撥,秋繪腦中的思緒,也跟她的身體一樣,陷入前所
未有的混亂中。

  不,這不是她,她一定得清醒才行。

  「我不能……」她伸出手抵住他的胸膛,試著在還能思考前,推離他的身體,卻意
外地掌握到她魂牽夢系的騷動。

  他體內的野獸,在動!

  她不敢置信地抬頭仰望慕容璽,所有想逃的念頭,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

  「感受到它的騷動了吧!」輕輕壓著她的小手,慕容璽笑著問秋繪。

  秋繪點點頭,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現在,你還想逃嗎?」他低頭親吻她的唇,料定她不會,因為他了解她。

  這就是東方姊妹不為人知的怪癖——狂熱。只要是讓她們碰上和工作有關的新奇事
物,就算是用三匹馬也拉不走她們。

  她渴望看見它的身影,渴望它活生生的出現在她面前,幫助她完成「天下第一夾擷
」!

  於是,她熱烈地回應他的吻、他的愛撫。因為她知道,正是她的氣味、她強烈的心
跳引發他蓬勃的生命,使它能進一步掙脫有形的束縛,早日來到她眼前。

  她的興奮很快地傳染給慕容璽,並使他體內的野獸加劇蠕動,牽動身體的每一處肌
肉,強烈地渴望著秋繪。

  他扣緊她的柳腰,將她整個人高高舉起,以灼熱的舌汲取她的芳泉,餵食他體內的
野獸。

  「噢……噢!」感受到他正吸吮她幽谷中的嫩蕊,秋繪不由得呻吟了幾下,和他體
內野獸的低吼相互呼應。

  「你真壞,繪兒。」慕容璽一邊舔吻她的嫩蕊,一邊低吼。「你明知道男人最受不
了的,就是女人的呻吟。」他縮回嬉弄的舌頭,倏然降下她的身體將她深深壓入床褥,
分開她的雙腿,勾住他的腰,在她耳邊細數她的不是。

  秋繪無法抑制地吐息,就算她真想抗議什麼,也在他灼熱腫脹的悍然侵入間消失無
蹤,一句悶哼也說不出口。

  她狂亂地弓起身子,閉上眼,感受男性的硬挺通過緊密通道時的刺痛感,嬌小的身
子,承受擴張的同時亦傳送出巨大的力量,深深震撼慕容璽,以及他體內的野獸。

  他的身體卻因這股巨大的力量而倏然抽緊,猛然停下抽送的動作,迅速退出她的體
內。

  秋繪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會有這麼大的轉變,而慕容璽只是急喘著
呼吸,伸出右手撫了一下她的粉頰,輕輕告訴她一聲:「別問。」然後轉過身去,雙手
撐住床板,忍受遍佈全身的痛苦。

  該死的,潛藏在他身體深處的野獸,聞到了秋繪誘人的氣息,嘗到她迷人的甘液,
變得不再甘於接受他的控制,堅持要沖出他的體內,分享他的寶貝。

  他低下頭,俯看胸口紅腫的凸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封鎖它前進的道路。他知道自
己沒有權利這麼做,他封鎖它二十幾年了,早該釋放它,讓它出頭做它該做的事。

  然而,他的心,他的心呀……「你怎麼了?」秋繪關心的聲音,自他背後傳來。慕
容璽連忙伸出手,阻止她繞到他的面前,他不要她看見他現在這個樣子。

  「不要過來,繪兒!」他努力不讓他的背部出現異狀,他不想嚇壤她。

  「不要過來……」他像頭受傷的野獸,背對著心愛的女子低吟。

  昏暗的燭火,在向晚的微風中搖晃,模糊了房中的人影,卻隱藏不住在黑暗中閃爍
的兩道光芒。

  那是——慕容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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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姑娘,你是不是經常作夢?」

  時序邁入秋末的某天正午,秋繪走在人煙稀少的小鎮街頭,忽然遇見一位男子,對
她如此說道。

  她偏過頭,看向發聲的男子,男子身著白衣,長相俊秀,神色悠閒地坐在一張椅子
上,面前擺了張小圓桌,後頭立了一根長長的竹竿,上頭綁了塊白布寫著四個大字——
鐵口宣斷。

  原來這位長相出色的年輕男子是名算命師。

  秋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對他的評論表示任何意見,就算他說對了又如何?很可
能只是碰巧而已。她還要趕著去買臘染用的染料,沒空和他瞎耗。

  自從她答應慕容璽,與他合作引出身上的野獸之後,她同時也獲得自由,不再受限
於大宅院中。只不過,原本她就不愛與人接觸,就算偶爾興起出門的念頭,也多為工作
所需,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秋繪掉頭就走。

  「姑娘,何不留步呢?」白衣男子在她離去前叫住她。「方圓百裡內,就這麼一座
小鎮,就算姑娘你的腳步踩得再急,也找不到你想買的東西,何必浪費力氣?」

  男子看似無心,實則有意的談話,確實留住了秋繪急促的腳步,秋繪倏地回頭,無
法相信男子竟連她趕著買東西的事都能知悉。

  「坐下吧,姑娘。」男子在她猶豫的時候邀她入座。「你若不願開口,只需讓出你
的耳朵,且聽我娓娓道來,便能解開你心中的疑惑。」

  男子說得很玄,頗有幾分慕容璽的味道。秋繪依言坐下,決心弄清楚他的葫蘆裡賣
什麼藥。

  「姑娘在年幼時,曾經到過一座大佛寺進香,對不對?」秋繪甫坐定,男子便開始
推算她的過去,著實嚇了秋繪一跳。

  她點點頭,默認他的說法。

  「若我沒猜錯,這座佛寺的地點應該是在京城,寺院的名字就叫『普寧寺』。」

  秋繪又點頭。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只要是住在京城,且喜歡打聽小道消息
的人,都知道她是在那裡中邪的。

  「呵呵,姑娘,你在哪兒中邪可能人人皆知,但可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是誰讓你
中邪的哦。」看穿她冷漠外表下暗藏的心事,男子笑著說道,換來秋繪更冷淡的眼神。

  她順手拿起擺在桌子上的筆墨,寫下:「你就知道?」

  「當然。」看完她寫的字後,男子回答。「我不但知道是誰對你施咒,同時還能把
當時的狀況重複說一次,你想不想聽?」

  秋繪聞言聳肩,不認為他真有那麼大的本事回溯往事,當時只有她和慕容璽在場,
除非他是神仙,否則不可能知道。

  「那年,你七歲,隨同奶娘上『普寧寺』進香,原本打算上大殿參拜佛陀,尋求僧
侶祈福,可奶娘卻一心了買香,於是吩咐你不要亂跑,乖乖地待在原地等她回來。」就
在她打定主意敷衍男子的當頭,男子忽地把時間推回到往昔,當場說僵了她的臉。

  她錯愕不已地看著男子,可男子還在繼續往下說。

  「結果,你要求奶娘讓你到偏殿後院畫畫,因為那兒有很多佛像,可供你打發時間
。」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從小她就討厭浪費時間,寧願把多餘的時間用來繪畫。

  「你揮動著小小的手拚命臨摹一座觀音像,可畫沒多久,筆就掉了,你想撿起來,
另外一只手卻動得比你還快,你很不甘願地說了聲謝謝,卻發現那個幫你檢筆的男孩,
正用一雙和你一樣美麗的眼睛注視著你,為此,你還很不愉快。」

  她是很不愉快,因為那男孩擋了她的視線,害她無法順利作畫。

  「後來,那個男孩笑著告訴你,他會出現在佛寺完全是因為你的關係,因為你可以
喚醒他體內的野獸,所以他才會找到你。那男孩並且對你下咒,奪去你的聲音和記憶。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她開始陷入真正的孤獨。

  秋繪不可思議地看著男子,感覺他和慕容璽一樣可怕,卻沒有他的邪氣。

  「於是姑娘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成了啞巴,而且一過就是十一年,一直到近日封印被
解除,才能再次開口說話。」無視於秋繪驚訝的眼神,男子笑吟吟地把整段話說完,並
以一個名字,作為整個命盤推算的結尾。

  「那個男孩的名字叫慕容璽。」

  是的,她所失去的一切,都是慕容璽造成的。只是蒼天為證,這人並不在場,沒有
理由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才對。

  「你是誰?」秋繪臉色蒼白地看著自詡為算命先生的白衣男子。「你究竟是什麼身
分,為何知道這些事?」他絕不可能是普通的算命師。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知道他的身分。」男子搖搖頭,反問秋繪。

  「你所謂的他是指?」她約略猜出一、兩分。

  「慕容璽。」男子答。「難道你從來不曾懷疑過他是什麼來頭?」

  「我以為他只是某個邪教的教主。」秋繪不自在地回應男子的疑問。

  她的確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對她來說,他是什麼身分都不重要。她在意的是彼此所
能獲得的利益,以及她個人的野心,其餘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著。

  「秋繪姑娘,你實在應該對你所要幫助之人的身分,多加關照才是。」男子著實注
視了她一陣子,搖頭歎氣。「慕容璽不只是邪教教主,同時也肩負著復國的責任,別告
訴我你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他的長相。」

  「他的長相有何異處?」不就是深刻俊秀而已。

  「他是個鮮卑人。」男子指明。「他姓慕容,正是鮮卑族中的一支。當初慕容氏和
其他鮮卑氏族南下,創立了燕國,後經朝代的興衰輪替,慕容氏的光榮不再,皇族輾轉
流落民間,慕容璽便是其中之一。」

  原來他真的是鮮卑人,難怪會有這麼深刻突出的五官。

  「你剛剛提到的『復國』,是什麼意思?」雖驚訝於慕容璽的身世,秋繪卻更關心
男子無意間洩漏出來的訊息。

  「就是回復北魏拓跋時期,鮮卑族曾有的光榮!」這個夢想聽起來遙不可及,卻極
有可能實現。

  「你是說……」秋繪不敢相信她的耳朵。「這……這不可能呀……現在是……」現
今是大唐盛世,哪個瘋子會做這等荒唐事。

  「不,有可能。」偏偏就有這樣的瘋子。「只要你幫助慕容璽喚出他體內的野獸,
這事就有可能發生。」

  「可是——」

  「秋繪姑娘,當初鮮卑人揮兵南下入侵中原,除了靠優異的武力,和中原本身積弱
腐敗之外,你知道他們還靠什麼獲得入主中原的機會嗎?」男子截斷秋繪的辯解,並以
一個難解的問題使她搖頭。

  「你說他是邪教的教主,其實也對,因為那頭野獸,是鮮卑族某支密教的聖物,擁
有強大力量,每隔百年出現一次,每一次出現都會為天下蒼生帶來莫大的浩劫,相對的
卻能恩澤供奉它的族群。」北魏就是很好的例子。

  「當年鮮卑人以這頭野獸打頭陣,靠著它殺出一條血路,不知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死
在它的利爪下,可謂是所向無敵。」只是這奪權的方法太不光彩,史書上不可能記載。

  「然而,這頭野獸卻有個弱點,就是它無法單獨出現,只能依附在某個人的身上,
等待另一個人將它喚醒,它才能再次重生。」

  換句話說,他們是唇齒相依的三角關係。慕容璽需要她幫他喚醒野獸,她需要它現
出原形以幫她設計出天下第一夾擷,野獸則是可以自此脫出慕容璽的身體,然後大舉入
侵人間。

  天,她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幫兇!

  「我如何能確定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實在無法相信竟有這麼玄妙的事情發生,
秋繪下意識否決整件事的可能性。

  「你若不相信的話,何不回去問慕容璽,到時你自然就能夠知道,我是不是在說謊
。」白衣男子倒也不覺得失禮,反而笑嘻嘻地指引她一條明路,破解她的疑慮。

  秋繪的反應是站起來,撩起裙擺,拔腿就跑。

  她一定會去找他問個明白!

  ***

  天底下如果有金色的雲彩,那麼毫無疑問的,此刻飄進屋子裡的,就是其中最美的
一朵。

  雙手抱在胸前,背倚靠著窗欞,慕容璽如是想。只不過這朵金色的雲彩,今兒個看
起來不太快樂,菩薩般安逸的神情,完全被烏雲取代。

  這真是神了,他還以為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改變她臉上的表情。

  「怎麼了,繪兒,干麼一副要殺人的表情?」慕容璽挑高眉毛,看著秋繪移動腳步
,快速朝他走近,再次感受她的美。

  秋繪沒有答話,只管走她的,一直到在他眼前站定,才淡淡地說道:「我剛剛遇見
一位身著白衣的算命師。」

  「哦?」聽見「白衣」這兩個字,慕容璽的眼睛閃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轉變為有趣


  「這位算命師說了些什麼?」他就說嘛,一定有比他厲害或是和他一樣行的人出現
,否則她不會是這種表情。

  「他告訴我一些你不曾對我提過的事。」秋繪直視慕容璽的眼睛,試圖從其中看出
端倪。

  「比如說?」他勾起嘴角,大方接受她的凝睇。

  「比如說你的身世。」她有些不悅,討厭他老神在在的模樣。

  「願聞其詳。」慕容璽是很悠閒,確實也該是揭開神秘面紗的時候,他並沒有打算
瞞她一輩子。

  「你是鮮卑人。」秋繪開始解剖他的身世。

  「嗯哼。」他本來就不是中原人。

  「而且是燕國慕容氏的後代。」也就是所謂的皇族。

  「我不否認。」他可不認為那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你體內棲息的那頭獸是你們鮮卑人某個教派的聖獸,每隔百年出現一次。」她指
出重點。

  「好像是這樣。」慕容璽聳肩。

  「當初你們之所以能夠占領中原,就是因為這頭野獸,你們鮮卑人靠著它殘害我們
中原百姓,以達到奪取政權的目的。」秋給流利地說出白衣男子告訴她的話,看他作何
解釋,結果慕容璽什麼話也沒說,臉上的悠閒表情,亦沒變過。

  這惹火了秋繪。

  「你怎麼能!」她不可置信地仰望著慕容璽。「你明知它一旦現世,便會血流成河
,居然還要求我和你共謀,喚出那頭野獸?!」要不是今日碰見白衣男子,恐怕她還不
知道自己闖下多大的禍。

  「為什麼不能?」干麼如此大驚小怪。「你以為當初中原會落入我們的手裡,完全
是因為我體內那頭野獸的關係嗎?錯!縱觀古今歷史,任何一個國家之所以衰亡,大多
是因為自己政治腐敗、民生凋蔽,和外力侵入其實沒有多大關係。」一味怪罪他人太不
應該。

  「再說,你不是一向只管自己的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富有正義感?你應該關心的
是,能不能順利喚出我體內的野獸,幫你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其餘的事,你不必
操心!」慕容璽犀利地提醒秋繪,她也沒高尚到哪裡去,性子冷漠得可以。

  「我無法不操心。」她是冷漠,不是冷血。「如果我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幫兇,使你
父鮮卑人有再次入主中原的機會,我會愧疚一輩子。」

  她的說法,使得慕容璽的眼睛迅速瞇了起來。

  「說到底,就是你們中原人不甘接受我們異族人的統治。」他冷哼,相當受不了她
那套漢族為大的觀念。

  「我不是這個意思——」現今的主子也不完全是漢人啊。

  「你們漢族統治了中原千百年,除了不斷征戰、更迭朝代之外,真正帶給人民幾年
安逸的日子?我們北魏拓跋氏,不但結束了十六國的紛爭,魏孝文帝更大力推行漢化,
開山屯墾,使人民安居樂業,他對中原的貢獻,難道就會比漢人皇帝差嗎?」慕容璽硬
生生地打斷秋繪的解釋,塞得她啞口無言。

  漢人主子一定比外族的統治強嗎?答案是——不一定!史綱上多的是無能的皇帝,
這些皇帝暴虐無道,而且他們……多半是漢人。

  「就算你說的都對,可是時代已經不同了。」歷史不容抹煞,她無法狡辯。「現在
是唐朝,而且有幸遇見英主當政,怎麼說我都不該協助你釋放出惡魔——」

  「惡魔?」

  秋繪才剛想曉以大義,就被慕容璽陰冷的聲音再次打散,面對他陰鷙的眼神。

  「你說我是……惡魔?」慕容璽臉上的笑意全失,好像她觸碰到什麼不該說的話題
,額上倏然暴起的青筋看起來怵目驚心。

  「我沒有這麼說——」秋繪倒退一步,被他暴怒的表情嚇著,他從未拿這種口氣同
她說話。

  「惡魔……」他突然狂笑了起來。「好,你想看魔,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
的惡魔!」語畢,秋繪的手腕就被慕容璽攫住,拖入一個空茫的世界。

  秋繪不知道他要將她帶往何處,四處盡是白霧,或是棉絮般的雲團,她甚至懷疑他
們是行走在雲端,乘著風飛行,可是他又說他要帶她去看魔,走在天上根本毫無道理。

  她迷惑地看著他的側臉,覺得他好難懂,他究竟要把她帶到哪裡去?

  兩人的腳步就在她不安的揣測中黯然止住,四周的白霧散去,秋繪這才發現,他們
竟來到一處熱鬧的城鎮,面對成排的告示。

  「你……」秋繪更無法理解他的心思了,他帶她來看告示做什麼?

  「噓。」慕容璽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專心看告示。」

  看告示?

  秋繪不解,他先是發了一頓天大的脾氣,後又千里迢迢施法行走,只為了看這幾行
白紙黑字,這告示究竟有何迷人之處?

  她納悶,仰頭仔細看告示上頭的每一處字墨,等她看完了全文,臉色也同告示上的
黑墨一樣黑。

  告示上頭竟然寫著——諫議大夫曲陽,因多方誣蔑高僧智睿,意圖破壞朝內之和諧
,故除去諫議大夫之職,且充軍三年。

  這太離譜了!

  秋繪摀住嘴,連眨了幾次眼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就連她這個不常出門的人都知道
,曲陽大夫是一名敢言的清官,深受天下人愛戴。雖然他的名氣沒有另一名諫議大夫魏
徵來得大,卻也稱得上是一名勇於負責的好官。

  如今,曲陽大夫居然只因為上疏朝廷,舉發智睿禪師的劣行,就被革了官,發派充
軍,這是什麼道理!只要是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智睿根本是靠著廣大信徒騙吃騙喝的
大騙子啊,太宗皇帝為什麼要信他?

  「看見了吧。什麼是魔?這就是魔!」雖然秋繪無法置信,慕容璽卻一點也不意外
。「邪與正只在一線之隔,佛與魔的區別不過是一張臉。當人起了邪念,他就是魔。當
人發了善心,他就是佛。當今天下,到處充滿了偽善的禮佛者,他們左手敲著木魚,可
是右手卻暗地裡執劍傷人,你能說他們不是魔嗎?」

  是的,他們是魔,是最可怕的邪魔。比起直接伸出爪子傷人的野獸,他們的罪行更
不可饒赦。至少野獸來了看得見,還可以想辦法躲,可是一旦披著人皮的怪獸出來咬人
,就只能獻上你最香甜的信仰,任他們將你啃得屍骨無存。

  曲陽大夫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她疲倦地合上眼睛,好像這麼做就能掩蓋是非被扭曲的事實,慕容璽卻不容許她逃
避。

  「繪兒,光閉上眼是沒有用的,那不能改變什麼。」慕容璽和她一樣感慨。「不看
、不聽,並不表示這些不公平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你口中的明君也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
,他或許有心治國,但在面對利害關係的時候,他還是選擇利益,而非公正,否則曲陽
大夫就不會是這個下場。」

  他們一起看向告示牌,曲陽大夫的下場清清楚楚的寫在上頭,那是和龐大勢力對抗
的結果。

  除去官職,充軍三年……宗教的力量果真如此銳不可當嗎?為何英明神武如太宗皇
帝,也會懼怕智睿和尚底下那群廣大信徒?

  「你還認為我是魔嗎,繪兒?」收起感傷的眼神,慕容璽溫暖的大手搭上她的肩輕
問。

  他又回復成原來的溫柔。

  「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她靠在他的胸膛,傾聽他的心跳,再也不認為世上還有真
正的公義存在。畢竟皇上都可以為一己之私犧牲掉忠臣了,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思及此,她更加鑽進他的懷抱,要求慕容璽盡快離開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嗯,我們走吧。」慕容璽揮了揮手,驅動身旁的白霧,沒多久秋繪就感到一陣輕
飄,再過一會兒,即降落到地面。

  「到了。」方踏上地面,慕容璽便以最溫柔的聲音,催促秋繪睜眼。秋繪無精打彩
地掀開長翹的睫毛,愕然發現,他們並不是回到慕容璽的大宅,而是她逃亡時借住一宿
的小村子。

  這到底是……「我知道你一直想跟他們說聲謝謝,所以擅自決定順道前來,希望你
不會介意。」慕容璽對著一臉驚愕的秋繪眨眨眼,讓她的錯愕顯得更為徹底。

  他怎麼知道她一直想來這個村莊?

  秋繪迷惑地看著他,再次覺得不可思議,他對她的了解,深到讓人不寒而慄。

  她的疑竇清清楚楚寫在臉上,慕容璽挽著她的健臂亦毫不含糊,談笑間便帶著秋繪
來到婦人家的門口,舉起手叩門。

  叩、叩、叩。

  簡單的三個音節,宛如寺院裡的鐘擺,重重敲擊著秋繪的心。她不知道門裡面的人
是否安好,慕容璽只告訴她,先前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他們依然活得很好,可她
就是怕,怕他在說謊騙她。

  秋繪如同當晚一樣捏緊了裙擺,屏住呼吸等待門板後的人前來應門。短暫的等待對
緊張的秋繪而言,就像是永恆那麼長。好不容易,門後頭終於有了動靜,出現一張熟悉
的臉孔。

  「哪位呀?」門後稍嫌尖銳的聲音邊推開門邊問。「請問你們要找誰——」

  婦人慵懶的語調在瞧見來人後愕然停止,眼中乍迸的驚喜光芒,和秋繪如出一轍。

  是那個收留她的婦人,她沒有死,她真的沒有死!

  說不出有多感動,秋繪就只能這麼直直地盯住婦人,內心和她一樣狂喜,眼淚不知
不覺地滴下來。她試著開口,兩片嘴唇抖了半天就是吐不出任何一句話,反倒是婦人迸
出半天響的驚叫聲,猛揉眼睛。

  「這……這不是那天迷路的姑娘嗎?!」婦人有些不敢相信。

  秋繪點點頭,極為艱難地嘗試漾出一個笑容,卻失敗了。

  「姑娘,您怎麼哭了?」瞧見秋繪流淚,婦人手忙腳亂地忙遞上手帕。「是不是因
為走累了,還是口渴?」要命,她的眼淚怎麼一直流個不停。

  「都不是,她是因為太高興看見你才哭的。」慕容璽適時握住秋繪的手,穩定她的
心情。

  「大娘,我們今天是特地登門道謝的,謝謝您那天晚上收留繪兒。」見秋繪開不了
口,慕容璽索性代她回話。

  「說什麼謝呀,您真是太客氣了。」慕容璽迷人的微笑很快擄獲婦人的全副注意力
。「公子看起來好面熟……我想起來了,您是這位姑娘的相公。」

  「正是。」慕容璽答得很快。「晚輩姓慕容,單名一個璽字,不曉得大娘是否還記
得?」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這麼俊美的人難得見著,怎麼可能忘記。「那天您來接
繪兒姑娘,給了我五十兩銀子,咱們還推托了半天呢!」

  她堅持不肯收,他堅持要給,兩人互推了好久,最後她終於勉為其難地收下,給家
中大小添購了幾件新衣。

  「唉呀,瞧我這顆豬腦袋!」婦人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猛拍額頭。

  「咱們都在門口兒講了大半天的話,我竟然忘了奉茶!」說罷,婦人忙推開門板,
請他倆入內。

  「快請進。」她熱心地拉著秋繪。「家裡頭簡陋寒摻,還請多包涵。」

  婦人笑得合不攏嘴,難得家中來了兩位嬌客,可得用心招呼。

  「大傻、二傻、三傻、傻麼兒,你們快出來招呼客人,看看是誰來了。」忙著倒茶
遞椅子之餘,婦人不忘疾聲呼喚家中的小蘿蔔頭,要他們出來見客。

  孩子們一聽見母親的呼喊聲,立刻一個個沖出來報到,一見著秋繪的面,立即大喊
:「是那個漂亮的姊姊耶!」

  之後,全部的小孩圍成一團,繞著她問東問西。

  「大姊姊,你現在會做飯了嗎?」

  「你回去以後,有沒有學揉面?」

  「你的衣服還是讓別人洗嗎?」

  「你有沒有再畫很漂亮的畫?」

  四個小朋友關心的問題都不同,秋繪一個也答不上來,只得掛著尷尬的表情,看他
們互相推罵。

  「大傻,你怎麼還是一樣笨啊,她怎麼可能會做揉面那麼粗重的工作!」

  「那她也不會去洗衣服!」

  「做飯就更別提了!」

  孩子們你一句、我一句,彷彿又回到那日一般熱鬧,搞得不只秋繪尷尬,就連他們
的母親,也怪不好意思。

  「讓您見笑了,慕容公子,孩子們就是這麼頑皮,真拿他們沒辦法。」婦人再為慕
容璽添了半杯茶道歉。

  「別在意,大娘。」慕容璽搖搖手。「我看繪兒適應得挺好,看起來很快樂。」比
她一個人獨處時好多了。

  「慕容公子一定很愛繪兒姑娘。」婦人羨慕不已地歎道,慕容璽舉杯就口的動作,
因此而頓停。

  「大娘,看得出來?」他頓了下後一仰而盡。

  「當然了,慕容公子。」婦人低笑。「你的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過她。」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道盡了戀愛中人的心情。慕容璽輕輕地勾起嘴角,算是默認婦
人的話。

  「唉,回想那日您前來接繪兒姑娘回去時,我就心想,你們真是相配。」一個是五
官深刻俊俏的美男子,一個是長相莊嚴艷麗的大美人,果真是登對極了。

  「後來,您表明身分說是繪兒姑娘的相公,你就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說出來也不怕
您見笑,那種心情,就像替女兒找到了一門好歸宿一般興奮。」婦人自顧自地為秋繪慶
幸,一點也沒注意到她身旁的慕容璽臉色漸漸轉沈。

  「真希望你們能白頭偕老,攜手共進,一輩子幸福快樂。」婦人最後長吁一聲說完
整段話,這才察覺到慕容璽不對勁。

  「怎麼啦,慕容公子,您人不舒服嗎?!」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

  「沒有的事,只是閃神。」慕容璽聳肩,立刻又回復原先的迷人模樣。

  恰巧,孩子們的疑問也到一個段落,現正纏著秋繪畫畫給他們看。

  「大姊姊,你畫我,上次你還沒有把我畫完。」傻麼兒勾住秋繪的手腕,硬是要她
作畫,結果引起孩子們圍攻。

  「別管他,畫我!」

  「畫我!」

  「我也要!」

  毫無例外的,小朋友又鬧成一團,這次不只秋繪頭疼,就連隔壁鄰居也趕過來湊熱
鬧,小小的山居頓時擠得水洩不通。

  帶著感動的目光,秋繪環視這些曾經幫助過她的人。他們是如此善良、如此熱心。
即使她從頭到尾不曾對他們說聲謝謝,不曾給他們好臉色看過,他們溫和的態度卻從來
沒變。

  「該說話了,繪兒。」慕容璽悄悄地附耳,提醒她曾有過的遺憾。「告訴他們你很
感謝他們的照顧,所以特地前來致謝。」

  他捏了一下她的柔荑,鼓勵她。秋繪咬了咬下唇,低頭猶豫了半天還是開不了口。

  「該說的時候不說,小心等你想說的時候,已經太遲。」慕容璽語重心長地勸誡秋
繪,無論是歉意或是謝意,都該趁著來得及的時候,讓對方知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凝聚她這輩子所累積的全部力量一鼓作氣,對興奮聒噪的人
群大聲說出——「謝謝。」

  她的話方落,滿屋子的人霎時寂靜無聲,每個人都拿著一雙凸暴的眼睛看著她,嘴
巴張得老大。

  「我想,她是在跟你們說謝謝,感謝你們在她迷路的時候照顧她。」每個人都呆掉
,只有慕容璽仍然悠閒地喝他的茶,不慍不火地幫秋繪解釋。

  片刻後,現場迸出陣陣嘩然的聲音。

  「原來姑娘會說話!」

  「我還在可惜呢,姑娘長得這麼美竟然是個啞巴,幸好不是!」

  「既然姑娘不是啞巴,就給咱們請更多話吧!」

  「是呀,姑娘您是什麼來歷,為何如此長於作畫?」

  「還有姑娘,您是哪裡人,為何……」

  秘密的寶盒一開,眾人的好奇就沒完沒了,讓秋繪無力招架。

  她清清喉嚨,不曉得該怎麼應付接踵而來的問題,幸好慕容璽及時接手。

  「我們也該告辭了。」他握住秋繪的手起身。「我和內人家中還有要事待辦,請恕
我們無法久留。」

  「這麼快就要走了?」婦人錯愕,瞠大了一雙眼兒瞪著滿屋子的人,明白是他們的
多嘴趕走了稀客。

  慕容璽笑而不答,朝眾人打躬作揖後,帶著秋繪揮手道別。

  「保重啊!」

  村民們熱情地送他們到村子的入口,一直到看不見他們了,才做鳥獸散各自離去。

  「他們真熱情。」遠離村子後秋繪長吁了一口氣,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被這麼多
人包圍問問題,相當不習慣。

  「是啊!」慕容璽笑笑,挽住她的手漫步在落葉繽紛的樹林內,悠閒地欣賞風景。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她停下腳步。「你知道我不適應人群,所以急著把我帶
走。」還騙說什麼家裡有事,簡直鬼扯。

  聞言,慕容璽還是笑,輕巧地攬住她的腰巧妙地改變話題。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穿金色很漂亮?」他為她拉正身上的袖衫,低頭凝視她。

  「沒有,你只是買了整屋子的金色衣裳給我。」在他的凝睇下,秋繪整個人好像也
亮了起來,只有微翹的嘴唇破壞了整體美,卻惹得慕容璽發笑。

  「我以為你喜歡金色,所以才會買整屋子的金色衣裳給你。」她此刻的模樣好像小
女人,逗得他心癢癢的。

  「而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她的嘴嘟得更高了。「你一定是事先闖入我的夢偷看
我的喜好,才知道如何購衣。」

  「是嗎?」居然把他說成一個偷窺狂。「你怎麼曉得我一定是偷看,而不是你親口
告訴我的呢?」

  他突然把問題反丟給她,問得秋繪一愣一愣的。

  她把自已的喜好親口告訴他?這怎麼可能!除了上回的夢境之外,她根本沒夢到過
他,怎麼可能告訴他喜歡金色的事?

  「算了,繪兒。」有些事還是保持現狀的好。「還喜歡我為你安排的驚喜嗎?」

  秋繪明白他指的是那些村民。

  「喜歡。」她靠在他的身上輕喟。「他們都是好人。」

  「瞧你的說法,好像我是個壞人似的。」慕容璽低笑,渾厚的聲音透過胸膛直達秋
繪的耳際,一如她迷惘的心思。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壞人。」她抬頭仰望他深刻的臉。「在我認為你很壞的時
候,你會做出令人吃驚的事。」例如善待那些村民。「在我認為你沒有感情的時候,你
卻又發出不平之鳴。」比如曲陽大夫被革官的事。「我無法理解這麼複雜的事情,你太
難懂了。」光看表面,根本分不清真偽。

  「每一個人都難懂,你不也是嗎?」慕容璽的想法比她簡單。「人的面貌每一天都
在變,心思也是。就拿你自己來說,你可曾料想過自己有喜歡人群、關心人群的一天?
何不將這一切視為自然的改變,讓自己的日子好過點。」

  因時、因地、因人而變,這是萬物循環的道理。在他看似輕松的引導下,秋繪似乎
漸漸了解自己,並接受自己的改變。

  只是他呢?他明明是一個這麼睿智有學問的人,為何會墮入邪道?

  秋繪的心中有千百個疑問,卻只能在他輕柔的搖頭中打住,跟隨他的眼,互相靠近
、再靠近。

  他想吻她。

  「我好像還沒有跟你道謝。」秋繪吐氣如蘭地迎接他同樣沈重的呼吸,兩人的鼻息
在半空中摩擦出溫熱的火花。

  「據我所知,應該沒有。」慕容璽先是輕碰她的嘴唇,而後輾轉吮吻,戀慕之情表
露無遺。

  「我要謝謝你帶我回來探視這些村民。」她看不懂他的表情,但十分懂得熱吻背後
的意義,她猜下一步他就會除去她的袖衫,親吻她的酥胸。

  「值回票價,我甚至看到了你的眼淚。」她猜對了。他是脫掉了她的袖衫,但她沒
料到他竟連裙裡頭的貼身長褲也一並除去,放任冰冷的空氣透過金色的長裙,侵襲她敏
感的肌膚。

  「看我流淚這麼有趣嗎?」她有些懊惱,討厭他拿她的感情開玩笑。

  「不,我只是覺得嫉妒。」他可沒閒情說笑。「如果有一天我也有生命之虞,你會
不會也為我掉淚?」

  秋繪生氣的表情在聽到他這句話後乍然止住,和他對視了老半天,才掉過頭否決。

  「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她無法想像他死掉的模樣。

  「到底會不會?」慕容璽握住她的下巴,將她的頭轉正,定要得到答案。

  她會為他流淚嗎?答案是,她也不知道。她是個不輕易掉淚的人,一旦落淚,必定
是真心的眼淚,而她不確定自己能否為他付出真心。

  「你希望我為你流淚嗎?」無法厘清自個兒的感情,秋繪索性反問他。

  「好問題,繪兒。」慕容璽的反應,像被人打了一拳般畏縮,接著勾起哀傷的嘴角
,粗魯地將秋繪拉近,狂吻她。

  「好問題……」他幾近自言自語地吻她的胸、吻她的唇。彷彿要在她身上留下印記
般吸吮她身上每一處肌膚,很快地撩起兩人無法遏止的情潮。

  秋繪不住地喘息著。自從那天他們差點發生關係以來,他們日夜探索彼此的身體,
可是卻從未深入過,往往在最後關頭打住。

  她無法理解他為什麼總是在最後一刻甩掉她,疾聲要求她不要接近他,那時候的慕
容璽,宛如一只受傷的野獸,躲在暗處裡療舔自己的傷口,不許任何人靠近。

  「噢……」

  突然侵襲全身的情潮,急速打散她的思緒。她回過神,發現他竟在不知不覺中掀起
她的裙子,探入她的幽穴之中,激出她無法克制的呻吟。

  「別這樣……」她氣喘吁吁地要求慕容璽不要將她抵在粗壯的樹幹上,一寸寸拉掉
她身上的衫襦,那看起來好色情。

  可他充耳不聞!仍是帶著銳利的爪子,狩獵她身上每一處敏感地帶,掀起她體內更
深的狂潮。

  「我聞到血的味道。」慕容璽將臉棲息在她的雙乳之間,挑高一雙長眼邪魅地低吟
。「你的月事是不是快來了?」

  「嗯。」秋繪既搖頭又點頭,被身下不斷進擊的指舞搞得幾近瘋狂。

  「難怪身體這麼敏感。」他含住秋繪胸前含苞待放的蓓蕾,僅僅一個淺淺的舔吻都
讓她受不了,渾身燥熱得像要燒起來。

  她的呼吸紊亂,雙乳腫脹不已,一波波的狂潮在體內奔竄,可慕容璽卻突然停止了
動作,痛苦地瞪著她。

  該死,別是這個時候!

  慕容璽命令自己體內的野獸,不可輕舉妄動。然而他抵擋不住,抵擋不住那源自身
體深處,最狂暴的聲音。

  讓我出來!它狂吼。我已經等太久了,你休想阻止我!

  他的確已經讓它等太久,它渴望她的處女血、渴望她將它釋放,這是他沒有辦法阻
止的事。

  「慕容璽?」秋緒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又停了下來,且用一種空洞的眼神看她。

  他能阻止它嗎?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他身上背負的復國大任,又要叫誰來扛?

  「別擔心,繪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慕容璽算是敗給了命運。「總有一天,
我會要你的處女血!」

  他對秋給承諾,也對他體內的野獸承諾。


【第八章】

  又一個十五月圓。

  秋的影子,在月的消長起落間漸被冬的信息取代,覆上一層薄薄的冰霜。時該秋末
初冬,萬物在經過前面幾個季節的蓬勃發展後,漸漸露出疲態,紛紛停下生長的腳步,
萎縮蜷曲,只有位於山區的這座大宅院溫暖如昔,絲毫不受季節變化影響。

  然則,月的盈滿卻改變這平和的假象,擾亂池中鯉魚的優遊。池中的鯉魚,在月的
牽引下,奮力擺動有力的魚尾,一條接連著一條騰空跳起,相互推擠交遊,唯恐錯過遠
處正在舉行的儀式。

  遠處燈火輝煌,循著古老障法一字排開的火炬,像拱月的星子般環繞祭殿。熾熱的
烈焰,染紅了空中飛舞的白色布幔,也突顯出站在火炬下,那一張張嚴肅的臉。

  這些平日有如影子般無聲的護衛,只在十五月圓出現,他們的責任是確保祭殿上正
舉行的儀式能夠順利進行,尤其是今晚。

  今晚,是他們復國大業能否成功的關鍵。他們景仰,且期待許久的聖獸,即將在今
晚現身,只要他們能好好守住慕容璽佈下的結界,就萬無一失。

  另一方面,身穿金色大袖衫,臂披同樣金燦的岐帛,面容稍嫌緊張的秋繪,比誰都
清楚今晚的重要性,因為她就是負責引出聖獸的那個人,她能不能創作出「天下第一夾
擷」,就看她今晚的表現了。

  「繪兒,也該是時候了。」

  她想起兩天前慕容璽哀傷的表情。

  「我說過要你的處女血,就決定後天吧。」

  也就是今晚。

  秋繪不明白他為什麼哀傷,畢竟這是他期待很久的事,也是他倆合作的目的。他不
該、也沒有理由逃避,可是他真的在逃避,一直到他再也逃不了為止。

  他在逃避什麼呢?秋繪邊踩著步伐邊想。最近他常常將自巳關在房間,一關就是大
半天不理人,等他出現的時候必定臉色蒼白,好像跟誰搏鬥了一番全身乏力。

  她聳肩,想了半天就是猜不出誰有那麼大的能耐能教他如此痛苦,只得踩著堅定的
腳步,一步步朝祭殿走去。

  那兒,有著一頭俊美的野獸;而她,就是最耀眼的祭品,自動奉上等待他的巨掌將
她撕裂。

  秋繪輕柔沈穩的腳步,隨著拖曳的長裙,在祭殿的門口悠然止住。她吐口氣,看向
開放寬敞的殿堂,祭殿的四周掛滿火炬,將舖著上好木料的地板,渲染成一片紅色的海
,襯著窗外的一輪明月,看起來有如海上生月,又如明月陷入血水,既詭異且美麗,一
如位於祭殿正中央,裸著上身,雙眼閃動著紅光的男人。

  「你來了。」揚起兩片性感的薄唇,慕容璽凝望站在祭殿入口的秋繪,和她臉上的
表情。

  「你看起來很緊張。」他用一個微笑,化解她的僵硬,秋繪不滿地嘟嘴。

  「我有嗎?」他的眼睛真利。「我還以為我表現得很冷靜。」至少她的腳步就沒有
亂過,腳也沒有抖。

  「你不可能冷靜的,繪兒。」儘管她盡力維持面無表情,慕容璽卻十分了解她。「
今晚,你的願望就要實現,你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

  「你不也是嗎?」為何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興奮之情?「今晚你就能釋放你體內的野
獸,完成你的使命。」

  「所以我們都不該浪費時間。」慕容璽對她敞開懷抱。「既是我們的宿命,就讓我
們欣然接受吧!」

  他攬住她的腰,輕輕地將她勾進懷裡,用一個熱吻做為這段對話的結束,再以一個
強力擁抱開始另一種更激烈的語言——身體的語言。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說得很慢,只是以纏綿的吮吻和灼人的呼吸,探索彼此的心事
。他們交換熱烈的舌浪,用調皮的舌尖,逐漸跳起誘惑之舞,伴隨著急促的喘息,進行
他們另一波更激烈的辯論。

  他褪下她的袖衫,抬起她的玉臂搭上他的肩膀,以便能更清楚看清她胸前那道深陷
的溝壑,注入貪婪的眼神。他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後深深地歎息,將自己的臉埋入偉峭
的深溝之中,感受溝壑底下狂野的心跳。

  秋繪的心跳得很急,近來她特別容易如此。她的月事剛過,身體依舊敏感,而她身
邊的男人又比誰都了解她,常常在不經意的探索之間,便撩起她體內洶湧的泉源,把她
逼到火熱的邊緣,就像現在一樣。

  「你的心跳得好快。」感受她滾燙的呼吸,透過肌膚朝他湧來,慕容璽靠在秋繪胸
前的豐盈上,睨看著她邪邪地說道。

  「因為我很興奮。」她閉上眼,不想假裝她一點都不心動。拜他連日來的調教所賜
,她已經學會對自己誠實,不再欺騙自已毫無感覺。

  聞言,慕容璽低笑。

  「你興奮,是因為我體內那頭野獸,還是因為我?」他拉下她胸前的衫襦,釋放她
的豐胸,順著她的乳底一路吻上她的蓓蕾,激出她體內更沸騰的熱氣。

  「都有。」他的舉動教她更難以控制體內不斷冒出的情潮。「有時我認為你們根本
是一體的,很難區分。」只是這頭野獸遠比她想像中要來得有教養得多。

  「真可惜。」他繼續他的攻勢,進一步褪下她的裙褲。「我還以為你比較喜歡我呢
!」

  「我是很想滿足你的虛榮心。」她乖乖地獻出她的雙腿,隨他擺弄姿勢。「但我還
沒真正見過你體內的野獸,實在無法說我可能比較喜歡誰。」

  「原來如此。」她頑皮的說詞立刻引來他更寬揚的嘴角,和挑高的雙眉。「看來,
咱們只好共同攜手努力,想辦法引出它了,我可不想占下風。」

  話畢,慕容璽溫熱的唇便吻上秋繪身下的小穴,不再說話。而秋繪也無法答上任何
一句,因為她的雙腿已被慕容璽高高舉起,分架在肩膀的兩側,柔嫩的花蕊,隨著他猛
然侵入的舌尖沁放陣陣馨香,滲出誘人的溫液,沾濕慕容璽的唇舌。

  他瘋狂地吸吮著,貪婪的舌尖,有如一個行走沙漠的旅人,遇著綠洲般的啜飲,深
入淺出汲取她最甜美的芳泉,觸動她體內最深的欲望。秋繪渾身的毛孔,因他悍烈的索
求而縮緊,忍不住抽搐起來。

  她不自覺地夾緊大腿,一掃原先來不及出口的抗議,迷失在一波接一波的快感之中
。豐滿圓潤的雙乳,隨著慕容璽靈舌之輕挑細捻!抖動如波浪,一如她散落的髮絲。

  「你的頭髮亂了。」慕容璽自她的幽谷間抬頭,微笑地看著秋繪。她的雙眼迷蒙,
櫻唇微張,看起來嫵媚極了。

  「你的也是。」秋繪反視慕容璽。他的髮帶早已掉落,及背的長髮隨著窗外滲入的
微風飄揚在空中,增添了些許狂野氣質。

  「此刻的你看起來很危險,好像隨時會把我吞了一樣。」不只是眼神變狂,就連嘴
角也開始變得輕佻,深刻的面孔在月光的照耀下美得動人心魄。

  「我是很想吞了你,尤其是你妖嬈的身子。」她的說法激起慕容璽更魅惑的微笑,
原本舔著她幽谷的吮吻,改為更激烈的輕嚼,有一下沒一下撩撥她稚嫩的蕊葉,顫動她
的身心。

  秋繪無法克制地發出呻吟,孱弱的身子,在他刻意的挑逗下瞬間變得滾燙且顫抖不
已。

  「怕嗎,繪兒?」放開她誘人的幽谷,引領她的私處與他的裸胸相結合,慕容璽俯
身。

  「你的身體抖得這麼厲害,是不是害怕我真的會吃了你,嗯?」他半是玩笑、半是
認真地舔著她的嘴唇輕問。刺人的胸毛,在俯身的同時,摩擦她私處前的毛髮,引來她
另一波呻吟。

  「我才不怕。」她咬牙忍住突然襲擊全身的快感。「這本來就是我留下的目的。」

  「勇敢的繪兒。」她倔強的語氣令他發笑。「我差點忘了你真正的目標是那頭野獸
,而不是我。」

  儘管他的嘴角掛著笑,秋繪卻可以感受到他笑容底下隱藏著落寞,似乎對她的回答
感到非常失望。

  秋給不解,他們不是一體的嗎?為何每次當他提到體內聖獸時,他的眼神就會不經
意流露出無奈,好像他不希望釋放它一樣?

  但她無法多作思考,因為慕容璽溫熱的唇,伴隨著他強力的手臂,很快地掠走她的
意識,奪去她的呼吸,旋轉她於天地之外。

  他右手撐住她的裸背,左手抬高她的粉臀,使她更能清楚地感受到私處黏著在胸肌
上的快感。她伸手勾住他的頸背,弓起身、挺高胸前綻放的蓓蕾,渴望他濕潤舌尖的擷
取,卻意外的感受到身下葉蕊,順著他的胸膛滑至他腹肌所帶來的酥麻感,並且差點因
此而瘋狂。

  她忍不住嚶嚀,陷在他毛髮之中的幽谷,迅速溢出芬香的溫液,沾滿她和慕容璽之
間,浸濕他尚未除去的長褲。

  他微笑,明白他已成功撩起她的熱情,只等他完全清除身上的障礙。他翻過她的身
體,將她壓入床褥,慢慢地褪下長褲,終至裸程相對。

  「你的眼睛變紅了。」她凝視逐漸朝她襲來的堅實身軀,迷惑於他越顯狂野的氣息


  「而你怕了嗎?」他輕嚙她的唇,啃咬她的玉頸,呼吸之間盡是挑逗。

  她搖頭,不明白他為何一直問她害不害怕,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迷人嗎?

  「我不怕你。」她反吻他。「我永遠不可能怕你。」就算他真的是一頭獸,也是最
溫柔的野獸,更何況他很快就能和它分離出來。

  慕容璽的反應是看著她,輕撫她豐嫩的臉頰,凝視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但願
如此。」

  之後,他們又陷入一陣熱吻之中。伴隨著熱吻而來的,是更激烈的愛撫。隨著他們
的每一次探索、每一句呻吟,兩人之間的慾火越升越高,交纏的身影,在佈滿火炬的祭
殿中央蜷曲變形,疊成一起,幾乎分不清彼此。

  他們沈重地喘息著,堅實的肌理和圓潤的豐滿,像是要融在一起似的相互摩擦,迸
裂出陣陣火花。欲望的涓滴,在慕容璽長指撩撥下匯整成一條奔騰的河流,貫穿秋繪的
體內。

  舉起溢滿芳液的五指,送入口中吸舔,慕容璽知道她早已準備好了。他等著秋繪揪
出他體內的野獸,而他體內的聖獸,也不允許他再拖延下去。

  他分開她的大腿,溫柔地讓她環上他的腰,每進行一步,他就能感到他體內的野獸
更加雀躍一分,並化為赤紅色的凸起,爬滿他的背。

  「你的眼睛越來越紅。」秋繪看不見他背部的異狀,只看見他閃著紅光的眼睛。此
刻他的眼珠不再是單純的紅,而是像在黑夜巡獵的野獸一樣,亮得可怕。

  「那是火炬的關係。」慕容璽迅速沈下眼,用淡雅的微笑消除她的疑問。等他再睜
大瞳孔,又恢復為原先的淡透眼眸,閃動著勾人心魄的淡淡紅光。

  「你知道,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我不會阻止你。」他捧起她的臉,給她一個選擇
的機會,他體內的野獸則是憤怒地伸出爪子,狠狠刮傷他,使他瑟縮了一下。

  「我不會改變主意。」秋繪蹙眉,納悶他為什麼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這是我們
說好的條件,你不能擅自更改。」

  是呀,他不能擅自更改游戲規則,無論是對他的寶貝或是對他體內的聖獸。

  「你說得對,我不能擅自更改命運。」他投降。「既是命運,我們就該接受。」

  秋繪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他喃喃的低語中似乎隱藏著太多的無奈,她只知道,當她
拒絕退縮的同時,也把自己當作祭品,任由身上的男人,品嚐享用。

  當慕容璽再度握住她的臀,讓她的雙腿夾緊他的腰際時,她便領悟到獻祭的時間已
到。當他腫大硬挺的灼熱擠進她狹小的甬道時,她的心裡除了興奮之外還有一些害怕,
嬌小的身體顫抖不已。

  她用力抓住他的肩,承受體內那股巨大的壓力。儘管他們已嘗試結合多次,十分熟
悉彼此的身體!但她仍覺得緊張。

  「放輕松點,繪兒。」察覺到她的不適,慕容璽低聲安慰她。「你的身體繃得好緊
。」他用食指輕點她的鼻尖,用最輕柔的語氣解除她緊繃的情緒,同時也更住她身體深
處推進。

  微張著小嘴,額上掛著豆大的汗珠,秋繪縮緊了十指,在他肩上留下清楚的抓痕,
一如他體內那頭野獸,漸漸伸展的身軀。

  「嗯……」她渾身的毛孔因慕容璽逐漸加遽的抽動而全數擴張。

  「啊……」她不安地扭動著身體,不知道該推開或是箝緊身上的男人,只得抱住他
的背,張開身軀,承受他更猛更狂的進擊。

  狂野間,她的意識脫出,玲瓏妖嬈的身子,隨著慕容璽的律動上下起伏,掐緊他闊
背的雙手,自然滑落到慕容璽的腰際,摸得一塊凸起。

  「你的背……有東西。」即使已經面臨失神的狀態,秋繪仍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凸起
中所包含的生命,是那頭野獸嗎?

  「你想太多了,我的背沒有任何束西。」他低下頭,輕嚙她的下唇咬掉她的疑慮,
奮力壓抑自已的身體,他不想嚇壞她。

  可是她明明……秋繪腦中的疑問,在慕容璽下一波強力抽送下,乍然斷了信息。很
快地,她不再追問這個問題,專心於體內那幾乎到達她靈魂深處的律動,屏息等待他刺
穿她體內那層薄膜。

  「忍耐點,繪兒,可能會很痛。」在他沖破那片薄膜前,他柔聲警告秋繪。如果能
夠代替她痛的話,他願意。遺憾的是,這是每個女孩轉變為女人的必經過程,她必須自
己承受。

  秋繪似懂非懂地點頭,直到他的巨大擠破她最後一道防備的時候,她才知道他為什
麼事先警告她。

  她的身體好痛!

  撕裂般的痛楚,宛如毒酒一般浸濕她的全身,激出她體內最頑強的眼淚。在說不出
的痛苦下,她哭了,晶瑩的淚水和處子的血一起落下,分別滴入不同的唇舌之中。

  「抱歉,繪兒。」慕容璽吻掉她的眼淚,柔聲道歉。「我知道你一定很痛,但我沒
辦法代替你。」

  他是沒法代替她,就像她也沒辦法代替他一樣,彼此都是這世上的唯一。

  「我沒有怪你。」她搖頭,深陷在和她相同的眼形卻比她更富感情的凝睇裡,久久
無法回神。

  昔日冷淡漠然的東方秋繪已漸行漸遠,取而代之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小女人,而她不
確定這是不是好事。

  「抱著我。」不管對錯與否,她都已經改變。「什麼都別說,只要將我融入你的身
體,滲入你的血液,這就夠了。」她要深深地感受他帶給她的悸動,包覆他矛盾的溫柔


  他是她的獸,是人間最美的一頭野獸,而且只屬於她。

  激情的舞蹈再次因秋繪這番話而活絡起來。這次他們之間不再有疼痛,有的只是無
盡的喘息,和綿密的親吻,烙印在彼此同樣明亮的眼眸中,跟隨他們的身體,一次又一
次的攀向巔峰。

  她喘息,為她體內律動的男體付出最大的熱情,擺動楊柳般的腰肢隨他起舞。

  他歎息,為他身下嚶嚀的女子拭去涓流不止的汗,扣緊她的粉臀悍然地衝刺,帶給
她最大的滿足。

  他們同時登上情慾的殿堂,在高潮來襲時共同發出歡愉的吼叫聲。

  「啊——」

  然後又同時墜落,掉落在彼此的懷抱。

  事後,他們心滿意足地互擁,像兩只貪歡的野獸,蜷曲在祭殿之中,一點也不察真
正的野獸即將來臨。

  野獸的腳步踩得比他們想像中來得還要急。

  當他們沈浸於彼此帶來的歡愉,相互吸吮對方的體味時,它早已蟄伏在慕容璽的體
內,啜飲秋繪珍貴的處女血,並開始茁壯變形。

  起初,它只是微微張開它的五爪,松開蜷曲已久的肌肉,透過慕容璽暢流全身的血
液,刺探出路。

  很不幸地,它的嘗試並沒有成功,才不過掙扎了幾下,就被他鎮壓下來,聆聽他荒
唐的言語。

  他說他要放她走?

  他說他不介意她改變主意?

  呸!

  它一百年才出現一次的機會,絕不能讓慕容璽的一時心軟,破壞它的百年大計,於
是它狠狠地抓了他一下,警告他不得放肆。

  幸好,那急於見它一面的女人,就如它預料中愚蠢,不但駁回他的建議,還獻出自
己,成為它最樂意下腹的祭品。

  它的興奮很快地由慕容璽的身上反應出來。當他進入她的身體時,它聞到了她的味
道,那味道是它所熟悉且欠缺的東西。他欠缺她的處女血,那是唯一能釋放它的引子,
說什麼都得喝到!

  它蠢蠢欲動,不安分的身軀化作興奮的凸起,著附於慕容璽平整的肌紋上。儘管慕
容璽極力控制並否認它的存在,它還是被發現了,且深深啃食他不安的心。

  它知道他在擔憂些什麼,他怕嚇壞她,怕他的小寶貝一日發現他的真面目,會用驚
恐的眼神看著他,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款款深情。

  真是愚蠢的男人呵!

  揚起尖銳的爪子,野獸不屑地笑。

  就算一讓她發現他的真面目又怎樣呢?這本來就是她原先的目的。只不過人心啊!
往往容易因為之後的種種因素分了神,進而忘了初衷。

  但它不會忘。

  它等待了百年,就是為了這一世輪迴,無論如何它都要掙脫上天加諸給它的箝制,
到人間肆虐一番!

  它興奮地等待著,隨著慕容璽和秋繪兩人緊密的結合,它的心跳越來越快,快到慕
容璽幾乎撐不住。終於,在最後一刻它喝到了處女血;它等待了百年的珍貴甘液。

  它一滴一滴的舔飲,每喝下一滴,它的力量就增強一些,萎縮了百年的身軀,在珍
貴血液的喂飲下,漸漸得以舒展,而禁錮它的人,卻還在翻雪覆雨,享受激情所帶來的
短暫幸福滋味。

  如今,該是它現身的時候!

  野獸振臂一揮,身軀一展,當下決定掙脫外在的束縛,回復它千百年來的原始神態
,它慢慢地侵占寄宿之人的身體,透過他的血液,傳達這個訊息。

  慕容璽的身體因這突來的訊息開始急遽變化。

  上一刻還樓著秋繪親吻的慕容璽,在下一刻疾速揮掉她伸出來的乳臂,將她推至祭
殿牆邊,蹲下身忍受逆流的血液,分解他肢體的感覺。

  它來了,他知道。

  慕容璽雙手握拳,額爆青筋,咬牙對抗體內野獸制造出來的凸起,禁不住地低嚎。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阻止體內的血管錯位,卻止不住。他的法力失效了!封印已被
打開,就像他打開秋繪的封印一樣,她用她的處女血開啟了野獸的逃亡之路,也使他的
身體,完完全全成為野獸的巢穴!

  他的雙手,就在他痛苦的低吼間蛻變成獸掌,他平整的肌膚,就在他極力抗爭時倏
然生出茂盛的毛髮,披帶紅色的光。

  他不知道自已變成了何種怪物,只知道他心愛的女人,正瞠大著眼睛窺探這一切變
化;正揚著嘴,彷彿不敢相信他就是不久前和她共赴巫山雲雨的男人。

  「繪兒……」他朝她走近,伸出顫抖的手,想再次將她攬人懷中,她卻驚惶地走開


  「繪兒,你不是說你不怕我嗎?為何離我這麼遠?」他拖著蹣跚的步伐,移動還在
遽變的身軀,試著接近她。

  秋繪直覺地搖頭,拚命地退後,嘴唇泛白,臉上堆滿了害怕。

  「不……」她嚇得甚至出不了聲。「不要過來!」

  她不相信眼前這個半人半獸的怪物,就是俊美無儔的慕容璽,這和她想像中不同。

  她驚恐地看著他,瘋狂地搖頭。那眼神,彷彿在控訴他憑什麼碰她,他只不過是頭
怪物。

  怪物啊……怪物呵。

  他的繪兒,竟以這樣的眼光看著他,他的繪兒呀……痛苦地拉扯著嘴角,慕容璽搖
搖晃晃地更靠近一步,他要向她解釋,告訴她他也不願這樣,可秋繪此時卻尖叫了起來


  「走開,不要靠近我!」她跑回祭殿中央,拾起衣服穿上。

  「繪兒……」不要用那種眼光看他,他不是怪物,只是一個想愛她的男人。

  「求求你走開……」她邊乞求慕容璽,邊往祭殿的門口退去,怎知才走沒幾步,原
本守在殿外的護衛們就沖進來包抄她。

  「參見聖獸!」護衛們一見到半人半獸的慕容璽,立即跪下來膜拜。雖然他還沒完
全幻化成野獸,但離成功之日不遠矣。

  秋繪看見這種情形,更是想逃,無法想像萬一他要是真的完全變成野獸,會是什麼
狀況。

  她一刻也不敢猶豫,拔腿就逃,可惜一旁的護衛們手腳比她還快,三兩下就捉住她


  「殺了她,別讓她逃出去!」為首的護衛命令捉住秋繪的人。瞬時一道銀光閃爍,
住她的脖子直撲而來。

  她閉上眼,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而血水也真的噴上她的臉,只不過死的人是護衛,
不是她。

  秋繪愣楞地看著被撕成兩半的男人在她面前倒下,站在他背後的救命恩人,竟是慕
容璽!

  「不准動她!」他又撕裂了另一個企圖揮刀的護衛。

  「誰也不許動我的寶貝」他象瘋了一樣,伸展巨爪滅每一個圍繞她的護衛,發紅的
眼,教人不寒而慄。

  於是護衛們紛紛丟下刀,跑出殿外,徒留他們好不容易才引出的聖獸。

  「繪兒……」見她安全無虞,慕容璽安心了不少,可他的繪兒卻動也不動,像木頭
人一樣看著他。

  他又在她面前殺人了,只不過這次不是幻覺……受眼前的刺激,秋繪當場倒下,金
色的身影倒在血泊之中,看起來格外怵目驚心。

  「繪兒!」來不及接住她的慕容璽,急忙蹲下身查看她的呼吸,腦中同時升起——
如此一尊神聖莊嚴的菩薩,若是被迫和一個邪教的教主綁在一起,不知該是如何一種有
趣的情景?

  他想起當日為她封印時稚嫩的想法,此刻不再覺得有趣。

  他毀了她的人生,僅僅只是因為一個想法,僅僅只是因為她是唯一能喚醒他體內聖
獸的女人,他便玷污了她的純潔,迫使她陷入這個瘋狂的情景。

  他的確解放了他體內的野獸,但又如何呢?

  慕容璽不得不承認,他對秋繪的愛遠遠超過他對復國的期待,可是如今卻為時已晚
,他再也不能恢復為原來的樣子。

  該是放手的時候了。只是,他能把她給誰……彷彿像要回答他的問題似地,此時殿
外傳來一陣沈穩的腳步聲,來人順著火炬,一步步朝他走來。

  慕容璽頭也沒回,只是在腳步聲乍然停止的剎那說了句:「確實你也該出現了。」

  當時,月正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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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繪兒……」

  渾身披散著紅色的毛髮,眼睛晶紅得發亮,有一只野獸一直朝她走來。

  「不……」她嚇得喉嚨發緊。

  「不要過來……」這只野獸的爪子利得像刀,身軀強壯如山,長著一口陰森的利牙
,眼神卻意外的溫柔。

  「你不是說不怕我嗎?!為什麼離我這麼遠?」野獸拖著沈重的腳步試圖靠近她,
每走一步,它臉上的五官就顯得更猙獰一些。

  「走開……」她是說過不怕他,但那是對慕容璽,而不是眼前這頭野獸。

  「繪兒……」野獸用眼神告訴她,他就是慕容璽。可是她不願相信,拒絕接受這個
事實。

  她的慕容璽,是一個俊美的男人,不是像這樣的怪物,不是——「走開!」激烈地
揮開一直朝她走來的怪物,秋繪突兀地睜大了眼,害怕那頭怪物會撕裂她。

  然而當她定神一看,映入眼簾的不是血淋淋的祭殿,而是優雅的廂房,她揮動的手
也還停留在半空中。

  這是怎麼回事,她安全了嗎?

  「你又作噩夢了。」

  正當她錯愕地看著自已張狂的十指,納悶不已時,廂房那頭忽地傳來一個男人的聲
音。

  她轉頭,說話的男人正帶著淺淺的笑意,坐在不遠處的椅上看著她,表情十分悠閒


  「你是那個算命先生。」看清楚男子的面孔之後,秋給迅速起身。男子笑了笑,也
站起來朝她走近,踱至床邊停下。

  「先別急著下床。」男子阻止秋繪急促的動作。「你的身子還很弱,宜多休息。」
恐怕是在祭殿發生的事太刺激了,她才會隆咚一聲倒下。

  「是你救了我?」秋繪乖乖地躺回男子為她墊高的枕頭,感激地看著他。

  男子卻搖頭。

  「與其說是我救了你,不如說是慕容璽把你交給我。」他想起慕容璽當時的表情,
不禁為他感到悲哀。

  「他……把我交給你?」秋給愕然。

  「很驚訝嗎?」男子自袍中取出一張白紙交給秋繪。「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比我
更具備這個資格。」

  這倒是。

  秋繪愣楞地看著手中攤開的白紙黑字,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竟是爹親為她允婚的對象,也就是慕容璽口中的白衣男子。

  「你可以責備我,因為我若是早一步娶走你,這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

  這正是她心裡此刻所想的,也是她準備說出口的話,他又再一次說中她的心事。

  「可惜的是,我無法違背上天的旨意,擅自改變你的命運。」如果可以的話,他會
毫不猶豫去做。

  「我的命運?」秋繪茫茫然地看著男子,彷彿從他身上看見慕容璽的影子,他們都
愛打啞謎。

  「是的,秋繪姑娘,這是你的宿命。」男子歎氣。「你的命運是和慕容璽連在一起
的,任何人都剝奪不了你們之間的聯繫。」說是上天的捉弄也好,他們倆天生注定就要
在一塊兒。

  「我知道我是他的祭品。」秋繪苦澀地呢喃。

  這大概就是他所說的宿命吧!只是她這個祭品自己也有錯,若不是她一心想創造出
「天下第一夾擷」,他也無法變身。

  「你錯了,秋繪姑娘。」沒想到男子卻斷然否決她的說法。「你絕非他的祭品,如
果你真是他的祭品,此刻就不會完好如初地待在這兒同我說話。」應該是四分五裂。

  男子的說詞讓她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只得沈默。

  「回想一下你剛剛作過的夢,夢中的他是什麼樣的表情?」

  哀傷的表情,和她一樣不敢置信的表情。她不敢相信的是他遽變的容顏,他難以接
受的則是她驚惶的眼神,那使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般低嗚。

  「他傷害你了嗎?」男子問。

  不,他沒有傷害她,他傷害的是那些揮刀砍她的人,他將他們撕碎,而那些一都是
他的手下、他的族人。

  「相反地,你傷了他。」男子了然於心。

  沒錯,她是傷了他。用她的眼神,用她厭惡的表情,用她倉皇的語氣,激動地朝著
他大吼:「不要靠近我!」

  當時他的眼神是那麼哀傷,彷彿在無聲的乞求她不要厭惡他。

  她抬起頭看著男子,眸中淨是自責。嬌俏的容顏,完全失去血色,有的只是悔恨的
淚水。

  男子見狀遞給她一條手帕,同時也傳達給她更多訊息。

  「過去你經常作夢,對吧!」男子突來的輕問使她停止拭淚的動作。

  「是的,你怎麼知道?」秋繪驚訝地張著小嘴,反問男子。

  男子笑而不答,只是提出另一個問題。「這些夢你都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這次她答得很快。「就如公子所言,我經常作夢,可是每次只要一
夢醒,便會忘記夢裡的事。」而且是忘得一乾二淨。

  「那是因為你被封印了的緣故。」男子說。

  「這我明白。」慕容璽也曾提過。「但是我的封印已被打開。」所以她才能再度開
口說話。

  「不對,你的封印還沒完全開啟。」男子搖頭。「你現實中的封印的確已經打開,
但你夢中的封印卻相反地十分緊密,所以你才會連他的聲音都想不起來。」這聲音陪伴
了她好久,可惜隨著封印的開啟,她逐漸淡忘,只記得後來的對立。

  「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麼現實、什麼夢境,為何她的生命中總是擺脫不了這些?

  「不急,很快你就能明白。」男子忽地伸出手,在她的額眉、鼻樑之間畫下一道符
,口裡吟唱起古老的咒語,秋繪甚至來不及反應。

  「本來我不該插手這件事,因為這違反天意。」

  男子歎息的同時,她的眉心倏地沁出一道煙。

  「但是既然我已經管了,只好管到底。」

  隨著男子咒語的停止,她腦海中的門閂突然卡嚓一聲松弛,鎖緊的大門砰然開啟。

  「想起他吧,秋繪姑娘。」

  男子將她推入她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歲月。

  「想起他是如何的寵愛你,陪你走過歲歲年年。」

  而後男子的聲線乍然消失,秋繪完全進入夢境,和夢中的小女孩融為一體,回到她
七歲時的模樣——她眨巴著眼睛,看著自已突然變小的手,正迷惘的當頭,迎面走來一
個少年的身影,少年笑吟吟地蹲下身對她說話。

  「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秋繪的眼睛睜得更大,這個少年是十五歲時的慕容璽!

  「怎麼又是你?!」她聽見自己尖銳的童音兇巴巴地質問少年。「我說過,我不想
再看到你,你趕快走開。」

  隨著七歲細碎的腳步快速地挪移,她這才明白,原來她是寄宿在幼年時自己的體內
,觀看所有事情的始末。

  「真是一個難纏的小女孩。」十五歲的慕容璽一點也不在意她不禮貌的態度,反而
笑嘻嘻地牽起她的手。

  「像你這麼彆扭的個性,一定交不到朋友。」

  他的說詞很快地惹來秋繪憤怒的表情和脹紅的臉頰,她氣得想揮開他的手,卻扯不
掉。

  「我有沒有朋友不干你的事!」她才不需要。「我有繪畫。」之後她又很驕傲地補
充一句,小小的下巴昂得高高的。

  「只有繪畫是不夠的,繪兒。」十五歲的慕容璽輕笑。「你需要朋友,需要我當你
的朋友。」

  「誰要你當我朋友?」這個男孩的臉皮真厚。「我喜歡一個人。」

  她有些心虛地回答,其實是因為她太老成,鄰居的小朋友都不愛跟她玩,甚至連她
的姊妹也不想理她。

  「可是我不喜歡。」顯然她的拒絕無效。「再說,夢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不當
朋友,就太寂寞了。」

  「這裡是夢?」經他這麼一提,秋繪才發現不對勁,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他們
兩個人。

  「是呀。」慕容璽笑得十分開心。

  「誰的夢?」他的笑容讓人發毛。

  「你的。」他沒有絲毫愧疚。

  果然。

  「你怎麼可以不經過人家的同意,就闖進別人的夢?」秋繪氣極,這人到底是神還
是鬼,居然連別人的夢境都不放過。

  「如果我問你,你會同意嗎?」十五歲的慕容璽老神在在地反問秋繪,問得她啞口
無言。

  「所以嘍。」他聳肩,跟著站起。「我要走了。」

  「這麼快?」她瞪大眼睛,這個人的改變還真快哪,剛剛才說要跟她做朋友的。

  「你不希望我離開?」他又蹲下來,促狹的眼光證實他的確猜中她的心事——她、
沒、有、朋、友。

  「才不是!」被猜中心事的秋繪,連忙揮掉他又一次伸出來的手,生氣地瞪著他。

  「你走得越遠越好,最好不要再來。」隨意侵入別人夢境的人最討厭。

  未料,隔天夜裡,他又來了。而且這一次,他還帶來了她喜歡的東西。

  「看看我帶來了什麼給你。」甫一進入她的夢,慕容璽就將他帶來的禮物放在秋繪
的面前,哄她打開。

  秋繪蹙起一對柳眉,轉過身不理他,她真希望自己不要再作夢了,可他偏偏又準時
來報到。

  「打開它。」慕容璽拎起包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終於引起她的好奇心。

  「這是什麼?」她奪過包袱打開一看,飛鳳似的眼眸瞬間迸出興奮的光彩。

  「是夾版,是製作夾擷的夾版。」她高興得快跳起來,拿起厚厚的夾版愛不釋手。

  他居然送她雕工精細的雕版,而且還是失傳已久的大師作品。

  「你怎麼曉得我想要這個?」她將夾版緊緊抱在胸口,對他的好感無形中增加了一
些。

  「用猜的。」他偏頭微笑。「我記得你曾說過,你負責設計夾擷。」

  她是對他說過這話,就在普寧寺。

  「你也說過你身體裡面藏著一只野獸,你帶來了嗎?」她也沒忘記碰到他胸膛時的
觸感,那只野獸吼得好嚇人。

  「沒有。」她天真的問題惹得他發笑。「和你在夢裡獨處時,我不帶那只野獸。」

  「我知道了。」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放心,多少期待能看見那只野獸。

  「我要走了。」掐了掐秋繪的粉頰,慕容璽又要離去。

  這回,秋繪主動拉住他的衣角。

  「你還會再來嗎?」她邊問慕容璽邊說服自己是因為太無聊,而非喜歡他的陪伴。

  「我會再來。」慕容璽笑嘻嘻地瞅著拉住他的小手,柔聲地答應。

  隔天夜裡,他果然又準時出現,這次換帶了一粒鞠球。

  「你帶鞠球來做什麼?」秋繪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看著七彩繽紛的小球。

  「當然是帶來玩的。」慕容璽拿起鞠球放在腳下踢玩,精湛的球技好不吸引人。

  「我不會玩鞠球。」她有些羨慕他靈活的身手,她玩過最激烈的游戲不過是落紙鳶


  「不要緊,我教你。」他將球踢到她腳下,秋繪卻猶豫起來。

  「女孩子家玩這個好像有點不太妥當。」她瞪著七彩的路球吞口水,心底渴望,表
面卻得維持一副莊重的樣子。

  她天真的矛盾,落在慕容璽的眼裡顯得格外可愛。

  「誰說女孩子就不能玩鞠球?誰規定女人就得受故有的禮教拘束?!」他用腳勾起
踢球塞進她的手中。「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必顧慮那些繁文縟節,只要表現出你最自
然、最快樂的那一面就行了。」

  秋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老實說,她並不完全了解他話中的涵義,可他認真的表情
吸引了她,使她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

  於是他們一塊兒踢了一場好球,並約定下次一定要再見面。

  時光就在彼此的笑語間流轉,數不清度過了幾個寒暑,他們長大了。歲月使他們褪
去了稚幼的外表,卻更增進了彼此間的感情。

  漸漸地,她能毫無保留地向他訴說她的煩惱、她的渴望,以及她的喜好。

  「我討厭老是穿著白衣。」她皺起鼻子低看自己一身素白,心底沒來由地湧上一股
厭惡。

  「既然討厭,為何還要穿它?」他伸手掐她細嫩的粉頰,寵愛地問。

  「因為大家都穿。」這是大唐最受人喜愛的顏色。「而且每個人都說我適合穿白色
,看起來很高雅。」

  她聳肩,對自個兒出色的長相又愛又恨。她長得像觀音,所以大夥兒就把她打扮得
像觀音,一點也不問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但他懂,她原本就是很有主見的人,只是被外表形象淹沒罷了。

  「你不喜歡白色,那麼你喜歡什麼顏色?」他樂見她對他吐露心事,那給他一種獨
占的滿足感。

  「金色。」秋繪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喜歡閃亮亮的金色,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慕容璽低笑。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比觀音更有資格鍍上亮眼的金
箔。

  「我一直在想,如果天空都變成金色會是什麼樣子?」不是那種夾雜橘黃的落日色
調,而是純粹的金,閃亮的金。

  「想看嗎?」慕容璽大手一揮,天空立即渲染一片金燦,四周還飄揚著同樣絢麗的
金色綵帶。

  突來的金色亮光刺得秋繪幾乎睜不開眼,旁了半晌才興奮地大叫。

  「天啊,你是怎麼辦到的?」她走進燦爛的光線之中,攫取逼人的金色光點,好奇
的雙眼恍若剛降世的菩薩,溢灑著不可置信的美麗。

  「我是夢裡的王,繪兒。」他走近和她一起浸淫在金色的光線下。「只要是你想要
的事,我都能在夢裡替你辦到。」

  慕容璽低下頭,輕觸她的唇,溫熱的呼吸默默開啟了他們之間的另一層關係,把他
們從原先的朋友情誼提升到男女之情。

  他們很快地陷入熱戀,熟悉對方的身體,經常在彼此一個不經意的觸碰間,摩擦出
激情的火花,久久無法平歇。

  在夢裡,她熱情奔放。現實中,她冷淡自制。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只有慕容璽懂
,也只有他能夠包容。

  「你有夢想嗎?」她最愛靠在他身上,撫著他的裸胸,問他這個問題。

  「你有嗎?」他也總是圈住她纖細的柳腰,輕嚼她的粉頰反問她。

  每當這個時候,她一定笑吟吟地抱住他,仰頭望著他。

  「我有。」秋繪晶亮的燦眸好不迷人。「我有一個很偉大的夢想,而且打從我懂事
起就不曾改變。」

  「你的夢想是什麼?」他因她美麗的表情而心痛,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她。

  「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她笑得好開心。「你呢?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夢想是
什麼?」

  他的夢想啊……慕容璽低頭凝睇秋繪絕美的容顏,瞬間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我的夢想是像這樣一輩子摟著你,靜靜聽你說話,這就是我最大的夢想。」他用
指背細捻她的嫩頰,注入萬分愛戀,秋繪卻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可是我記得你說過,你必須喚醒你體內的野獸,這難道不是你的夢想之一?」她
很高興他愛她,可她總覺得男人應該有更大的夢想。

  「不再是了。」他的眼神透露出迷惘。「過去我總以為這是我責無旁貸的重任,可
是如今……」

  「如今怎樣?!」他的眼神好複雜。

  「不怎麼樣。」他聳肩躲避這個話題。「反正我不希望它太快出現就是了。」

  遺憾的是,他終究沒能逃避多久,隨著他體內野獸的日趨壯大,他的表情一日比一
日痛苦,而秋繪的脾氣也一日比一日暴躁。

  「你遲到了。」最近他很不準時。「我等你好久了。」

  慕容璽靜靜打量著一臉煩躁的秋繪,足足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柔聲問道:「怎麼啦,
脾氣這麼壞?」好像一頭暴躁的母獅。

  「我畫不出來!」她從不在他面前掩飾。「我設計不出『天下第一夾擷』,我根本
沒有繪畫的才能。」

  「冷靜點,繪兒!」他捉住猛槌他胸膛的小手。「你可以的,你一定能設計出『天
下第一夾擷』,我對你有信心。」

  「別說一些好聽的話敷衍我,我不想聽!」她揮掉他的手,摀住耳朵哭得上氣不接
下氣,眼底淨是挫敗。

  「我已經想遍所有圖案、翻遍所有樣書,可我就是畫不出來!」她好想殺死自己算
了。

  「我需要特別的圖案,我需要世人都沒見過的東西幫我完成我的夢想。」她緊緊抓
住他的衣領,靠在他的胸膛哭泣。「我要完成我的夢想……嗚……」

  她顫動不已的肩膀,她挫敗的飲泣,在在說明她有多在意她的夢想,多想創作出「
天下第一夾擷」。

  而他的夢想呢?

  緊緊摟住她發顫的身體,慕容璽知道他的夢想,已經沒有可能實現的一天,他必須
幫她。

  「我會幫你完成你的夢想。」他吻去她的淚痕。「不要哭了,我會想辦法喚醒體內
那頭野獸,讓你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

  夢中的故事就進行到這兒,接下去是連結現實——秋繪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和慕容
璽當了十一年的愛侶,一直到她凌駕天下的欲望,拆散他們為止。

  現在,她終於知道她為什麼會發燒。那是歡笑的溫、是欲望的熱,都化為豆大的汗
珠,透過昏迷的血液流入現實中,保留短暫的夢境。

  「我不明白……」她的眼淚涓滴落下,幾乎泣不成聲。「我不明白慕容璽為什麼不
告訴我夢裡的事。」原來他們竟是那麼相愛的伴侶,從另一方面來看,他還教導了她許
多事。

  「就算他說了,你會相信嗎?」白衣男子歎氣,又遞上一條手帕。「他有他能力所
不及的地方,他的法力雖大,但在這件事情上頭,他毫無能力。」

  「此話怎講?」既然他都能闖進她的夢了,為什麼不一並喚起她的記憶?

  「是封印的問題。」男子答。「慕容璽的法力是與生俱來的,而非靠修練。當初野
獸在選擇宿主的時候,也一並將法力過繼給他。只不過,慕容璽能得到的法力有限,在
野獸還沒有完全變身前,他只能得到些許法力,所以他只能選擇開啟一邊的封印,不能
兩邊同時開啟。一旦開啟了現實面,有關於夢境的一切都會被遺忘,反之亦然。」

  原來如此。

  聽完了白衣男子的解釋,秋繪恍然大悟。

  難怪第一次和慕容璽在大宅院見面時,他會摟著她,對她說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

  好久不見了,繪兒,我好想你。

  當初她以為他在胡扯,現在才明了那不是企圖占她便宜的輕佻言語,而是真實的招
呼。

  這就是我不願解開封印的原因,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忘了我,連帶地忘了你自已。

  她確實忘了她自己;忘了夢中的她是如何的活潑,如何大聲無畏地說出自己的喜好
,忘了夢中的她是如何依戀著一個男人,在他的教導下,如何認識更真實的自已。

  他知道她喜歡金色,知道她從小到大的夢想,這些都不是窺視她內心的結果,而是
她親口告訴他的。

  我會幫你完成你的夢想。

  她想起他堅定卻哀傷的眼神。

  我會想辦法喚醒體內那頭野獸,讓你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

  當時他就已經決定不計任何後果,只求幫助她完成夢想。

  他……是如此的愛她,而她居然連他小小的變身都承受不起,甚至還用厭惡的眼光
鄙視他。

  「他會變成什麼樣?」想起他受傷的眼神她就心疼。「告訴我,慕容璽往後的命運
將是如何?」秋繪捉住白衣男子的衣袖,擔憂全寫在眼底。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白衣男子重重地歎氣,瞧了秋繪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他會死。」白子男子的眼
中亦充滿惋惜。「如果他無法完全變身的話,他會處於渾身血氣逆流的狀態下,然後慢
慢死去。」

  秋繪孱弱的身子,幾乎因這句話而倒下。

  「要怎樣他才能完全變身?」她知道他還沒有完全變身,那天他身體的變化只進行
到某個程度就止住,但已經夠駭人。

  「我不能說。」白衣男子拒絕透露。「我答應慕容璽不能把最後這個方法告訴你。


  「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

  「因為他不想殺你!」男子揚聲止住她激動的語氣。「變身後的慕容璽也許認不得
任何人,他不想因此而錯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秋繪的眼眶再度因男子這句話而泛紅。

  「你可知道昨天在祭殿上,他對我說了些什麼?」她的淚雖晶瑩,慕容璽的真心卻
更為可貴。

  秋繪只能咬住下唇搖頭。

  「他說,他寧可自已痛苦,也不願意傷害他的寶貝。」

  而她就是他的寶貝,他珍惜了十一年的稀世珍寶。

  她沒有資格,沒有資格讓他如此寵她,更不配得到他的愛。如果不是因為她任性,
一心想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他們還活在夢中的世界,分享彼此的心跳。

  「秋繪姑娘,你一心想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但你是否知道『天下第一』這幾
個字,背後所隱藏的意義?」彷彿能透視她的心思,男子進一步開導她。

  「願聽公子教誨。」她謙虛地回話。

  男子則是點頭微笑說道:「天下第一指的是專注、是獨特,是永不停息的愛,就如
夾擷的雕版一樣,它不可能是由單一片組成,而是好幾片連續印染的結果。這些雕版或
是喜、或是憂、或是生活的點滴,種種因素加在一起才能印染出最美麗的擷布,綻放出
最斑斕的色彩。」

  這些色彩就是慕容璽對她的愛情。

  秋繪閉上眼,用最滾燙的淚水,反映出最深沈的悔恨。她早已經擁有「天下第一」
的愛情了,可是她還不滿足,還逼著慕容璽要更多、更多。

  「告訴我吧,公子,怎麼做才能救他?」她不能放任他獨自寂寞,就算他真的會吃
了她,她也甘之如飴。

  「我不能告訴你。」不僅僅是因為承諾,更為天下蒼生。

  「你不能如此殘忍,他會死!」秋繪抓住男子的衣領哀求。

  是呀,他會死。可他若真的救了他,又違反了天意……罷了,好人就做到底吧,誰
要他心軟呢。

  「讓他變成獸。」男子頓了一下才無奈地歎氣。「唯今之計,只有讓他先完全變身
,再想別的辦法救他。」

  「怎麼做才能讓他完全變身?」秋繪如泅水的人抓住浮木般,一邊問男子,一邊整
理儀容,跳下床舖。

  「一滴真心的眼淚。」白衣男子絲毫不意外她會朝門口移去。「這正是那頭野獸所
欠缺的。」

  男子的話方落,但見秋繪柔媚的身影,已如一簇跳動的火焰,往大門躍去。

  白衣男子見狀,揚起衣袖刮起一道風,暗地裡送她一程。

  情不重,不生娑婆。

  輕輕捻起秋繪沾黏在他袖口的淚珠,男子彷彿從中看見一疋最絢爛的夾擷,飛舞飄
揚在金色的微風中。

  他抬起頭仰望蒼天,此時天際飄來一片橘色的羽毛,那是秋的信息。



【第十章】



  寒凍的冰霜,一點一滴侵蝕這個院落。

  曾經春意盎然的華宅,失去了結界的庇護,開始凋零衰敗。自難波國渡海而來的珍
奇花朵迅速枯死,鯉魚失去了恆暖的溫度,成群翻肚凍死在寬闊的池面上,蕭索的景象
,讓人無法相信一天以前它們還活生生的存在於這個世上。

  在這片破落的景色之中,沒有一絲人煙,有的只有來自地獄的歎息,伴隨著受傷的
野獸,蜷曲在火焰盡失的祭殿,冰冷的等待死亡。

  死亡啊……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時間,是孤寂,是了無希望的顫抖。

  上蒼為什麼不快點帶走它呢?

  未成形的野獸喘息著抱怨。

  或者把它推入地獄也好,像它這麼醜的怪物,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不配得到它心
愛的女人……走開,不要靠近我!

  野獸想起它最摯愛的容顏,拚命地搖頭遠離它伸出去的手……或者說是掌,且用驚
恐的眼眸鄙視它的存在。

  她為什麼不能接受它?

  野獸痛苦地喘息著。

  是她自己說過,她永遠都不可能怕他,她為什麼要說謊?

  逆流的血液幾乎奪去野獸的心思,模糊它的雙眼。

  是她害它如此痛苦,它應該將她撕碎。可是它沒有!它不但沒有撕裂她,反而殺了
那些妄想傷害她的人,那些一人,都是它的族人。

  瞧瞧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慕容璽!

  野獸俯低了身體,匍匐爬行,死亡的陰影已是刻不容緩,斷氣只是時間的問題。

  為了一個女人,你忘記了與生俱來的使命,違背了族人的期待,結果只換來她不屑
的眼神。

  被她鄙視的眼神擊垮,野獸失去爬行的力氣,趴伏在地上哭了起來。

  如果不解除她的封印該有多好呢?

  野獸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

  或者,純粹只是把她當成祭品,不涉入感情?

  野獸幻想另一個可能。

  然而,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卻改變不了任何事。它已解除了她的封印,愛她愛得入
骨,為了實現她的願望,就算叫它去死,它也毫無怨言。

  如今,它真的快死了。只是它脆弱的心,還有一個卑微的願望,希望能在臨死前看
她一眼,窺探它至死都不可能忘記的容顏。

  那是它的繪兒,它金色的神祗……隆咚一聲。

  殿外忽地傳來一陣聲響,倏然遏住野獸無止盡的哀傷。它豎起耳朵,聆聽殿外悉索
的聲音,忐忑地猜測會是何人的腳步。

  野獸連忙蜷曲向後。它這尚未變形完畢的軀體,承受不了太大打擊,昨日為了救它
心愛的女人,它耗費了不少力氣,再加上渾身逆流的血液,它竟連往後移動這麼簡單的
動作,都差點做不了。

  它瞠大眼睛,狂亂的眼炯炯發射出紅光,屏住呼吸觀看金色的光芒一絲一絲射入幽
暗的祭殿,軀體驚恐地向後。

  來的人竟然是繪兒,莫非上蒼真的聽到它的祈求?

  「慕容璽?」初踏上陡峭的階梯,秋繪有些不能適應迎面的黑暗,遂顫聲地呼喚他


  「不要過來。」慕容璽蜷曲在祭殿的一角,同樣顫聲。

  「你在哪裡?」逆著光,秋繪根本看不到他身在何處。

  「不要過來!」他無法克制地朝她低吼。

  「為什麼不讓我過去?」秋繪順著音線,一步步朝他接近。「我回來找你了。」

  「沒人要你來,給我滾!」他拚命地往後退,孱弱的身子痛苦得幾乎喘不過氣。

  「我知道你很生氣。」她不該用那種眼神看他、傷他。

  「我沒有生氣。」只是傷心。「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能在死前見她一面已足
夠,他不要她再次看見他醜陋的樣子。

  「我不走。」秋繪堅定地拒絕。「沒有找到你之前,我絕對不走。」就算必須在此
耗上一輩子,她也認了。

  這就是他的繪兒,他倔強的寶貝。

  「你又何必如此呢,繪兒?!」慕容璽重重地歎氣。「就算你真的找到我,也改變
不了任何事。」他所期盼的僅是隔一段距離遠遠地偷窺她,這已經太多。

  「或許能,或許不能。」她終於瞥見黑暗中那對紅光。「但無論能否,我都必須再
見你一面。」

  「即使見著面又能怎麼樣呢?我們還不是一樣——不要過來!」慕容璽左右躲避秋
繪摸索的身影,終究還是藏不住他那對獸眼,被她找到他隱身的地方。

  點起牆上的火炬,藉由熊熊的火光,秋繪終於找到她的愛人。

  曾經,她因他身上倏然長出的紅色毛髮而厭惡,因他低吼時張開的僚牙而鄙視,可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為她做了多大犧牲。

  「對不起……」她蹲下身,伸出手觸撫他猙獰的臉。

  「都是我害了你。」未變形之前的他擁有天底下最迷人的容顏,如今卻只留下覆滿
長毛的粗皮,痛苦地抽搐。

  「不,別碰我也別看我。」慕容璽偏頭躲過她的撫摸。「請你忘掉我現在的樣子,
我不要……」他不要她的記憶裡只剩下他此刻的醜陋模樣。

  「我沒辦法忘掉。」秋繪跟到另外一邊俯視他。「如果不是因為我該死的野心,你
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慕容璽發紅的雙眼因她這話而合上,面露無奈的笑容。

  「他解開你的封印了。」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白衣男子。「我早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沒想到他居然能夠完成我辦不到的事。」到底是實力有別,他敗得有理。

  「我也沒想到我們竟是相戀了十一年的愛侶,你為什麼不提?」她抓住他的衣袖,
迫使他睜開眼,凝睇他最愛的女人。

  這張容顏啊……他珍藏了十一年,自私地將她困在夢裡與他相戀,他還有什麼話說


  「原諒我。」這是他唯一能說的話。「我不該擅自為你封印,奪走你的聲音記憶,
只為了偷取和你相處的時光。」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悔恨,秋繪卻溫柔地搖搖頭,鼓勵他說下去。

  受到她的激勵,慕容璽果然凝望遠方,幽幽憶起往昔,解剖自己的心事。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碰面的時候,是在普寧寺,當時你正低著頭專心畫畫,
專注到連我出現都沒發現。」

  嗯,要不是空氣突然變重,她可能至死都不會察覺他的存在。

  「後來,你掉了筆,我幫你撿起來,你連頭都不肯抬,直到我開口消遣你,你才心
不甘情不願地抬頭,跟我說謝謝。」

  沒錯,而且那句謝謝還是他逼她說的。

  「我永遠忘不了,當你抬頭凝視我的那一刻,我那時的感覺。」

  是什麼樣的感覺?秋繪無聲地問他。

  「好像遇見一位金色的神祗……」他苦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戀愛了
,愛得不可自拔。」

  慕容璽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為了防止任何男人有搶走你的機會,我封住
了你的聲音、你的記憶,我無法不那麼做,因為我知道現實中你看都不會看我一眼,你
的眼中只有夾擷。」或者說是凌駕天下的野心。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在封住你的同時我也封住了自己,我的能力有限,只能選擇
為一邊封印,而我選擇了夢境。」說他是自私也罷,至少在夢中她完全屬於他。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開啟我的封印?」她情願他不要開啟,讓他們倆一輩子
沈浸在夢境中算了。

  「因為時候到了,繪兒,我不得不這麼做。」慕容璽的眼神流露出悲傷。「你說是
你害了我,其實不完全對,我體內的野獸早已不耐多年的等候,掙扎著要掙脫出來。你
對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的著急,只是更增快了我決定的腳步,僅此而已。」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也寂寞。

  打從出生開始,他便知道體內棲息著一頭獸,且需承接世代流傳下來的使命。這個
使命對所有鮮卑族人來說意義重大,因為它能再度引領殘餘的鮮卑族人,恢復北魏時期
的光榮。這是他推不掉、也不能推卻的責任,只因他是大燕國遺留下來的皇族、聖獸選
擇寄生的對象。

  是的,他是大燕國的皇子,擔負著復國的使命。他從沒懷疑過這項使命,直到秋繪
小小的身影閃入他的眼中,直到他將她擁入懷中,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捨不得。

  他捨不得秋繪,捨不得他的繪兒,捨不得離開這個世間,從此遠離她的視線。

  他是如此的愛她,為何上蒼不能賜給他平凡的生命,教他必須背負著這個他無法選
擇的宿命,與她相遇,再與她分離?

  「我捨不得你,繪兒……」他用虛弱的手掌輕撫她的臉,心中充滿了不捨。

  「好捨不得……」他多麼想活下去,只為貪戀她一眼。可是他不能,他渾身逆流的
血液不放過他。

  他……就要斷氣……「你不能死!」眼看著他越來越虛弱,秋繪慌亂地大叫。「白
衣公子說只要一滴真心的眼淚,就能救你。」該死,白衣公子哪裡去了,為何到緊要關
頭時偏偏不見人影?

  可慕容璽反而不願他來,他寧可這樣死去,拖著體內的野獸一起殉教。

  「不……」他不願造孽,他知道他體內的野獸有多兇殘,他猜這是他下意識阻撓它
現世的原因。

  「放手吧,繪兒……」慕容璽虛弱地勸她。

  「每個人生來……都有他自己的使命……」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我的使命是…
…復國……而你的使命是……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只是遺憾他看不見那
天的來臨。

  「胡扯!」她不要聽他胡說,更不想看他死。

  「你的使命不是復國,我的使命也不是創作出什麼該死的夾擷!」秋繪深信這絕非
上蒼送他們來世上走這一遭的目的。

  「你的使命是……愛我……」這才是上天真正想說的話。「是愛我啊……」

  猶如白衣公子所言,他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上天知道她容易迷失,知道她生性
彆扭,所以才以最特殊的方式,將他們送給彼此,共同分享成長的喜悅。

  她不恨他騙了她,不恨他加諸在她身上的封印,她恨的是他將要丟下她離去的事實


  他怎麼能?他怎麼可以如此殘忍,在他毫無保留的寵愛了她十一年之後?

  「不要離開我,慕容璽。」如果可以的話,讓她代替他痛苦吧。「求求你不要離開
……」

  在極度的痛心之下,她哭了,每一滴都是最晶瑩的結果,最真心的眼淚,輾轉落入
野獸的嘴裡。

  它等的就是這一刻的來臨!

  慕容璽體內的野獸,等待多時,終於在這一刻,透過慕容璽逐漸冰涼的肌膚,喝到
這最珍貴的甘泉。

  它還以為它必死無疑了呢!

  野獸一面舔飲不斷滲入的眼淚,一面猙獰地想。

  都怪它選錯了宿主,差點落得陪他一起死的地步。

  野獸貪婪地舔完最後一滴眼淚,開始伸展他巨大的身軀。

  想用死拖住它,拉它一起殉教?門都沒有!它已被慕容璽這臭小子耗費掉太多的時
間,要不是他一心想延長和那女人相聚的時光,早在幾年前他就該變身。

  沒錯,他早該變身!

  野獸低聲地吼嚎。

  慕容璽是它千百年所遭遇過最頑強的對手,也是天字第一號大情癡,為了保護他心
愛的女人,他甚至想到用闖入夢境這一招來規避它的控制,因為他知道夢中出現的只有
靈體及意念,他可以與他的寶貝在夢中相愛相戀,或是翻雲覆雨,它都奈何不了他,亦
不可能喝到她珍貴的處女血。

  他很狡猾,只可惜他敗給了愛情。

  愛情啊,天底下最愚蠢的感情。

  這愚蠢的感情使得慕容璽忘掉了責任,忘掉了祖先的遺訓,更忘掉了他對它的承諾


  我將釋放您,在您的帶領下,重返鮮卑族過去的光榮。

  這是在他尚未遇到他的寶貝前所立下的誓言,當時他是個一心想復國的優秀少年,
未料卻為了那貌似菩薩的小女孩改變他的想法。

  它不得不說,上天開的玩笑還真是高明。

  野獸伸展完四肢之後,開始侵吞慕容璽的血液,溫熱他的肌膚。

  它必須靠人喚醒它,而那個喚醒它的人命運又是和它的宿主連在一塊兒,每一世的
人選都不盡相同,這回,老天選了個菩薩。

  菩薩?

  我吐!

  野獸扭曲起猙獰的面孔冷笑。

  是菩薩又如何?越是聖潔的祭品,吃起來就越有味道。它當下決定變身後的第一件
事就是吃掉這個差點破壞它大事的女人,它相信品嚐起來的滋味必定格外的鮮美,它已
經迫不及待想吃她!

  心意既定後,野獸迅速加快變身的動作,頃刻,便占領了慕容璽整個身體,且將他
孱弱的靈魂,拖往身體深處。

  「不!」

  蒙朧中,野獸似乎聽見慕容璽淒厲的哀叫聲,跟著自身的靈魂一起掉落到無垠的深
淵。

  掉得好!

  野獸冷笑。

  它就要他嘗嘗被封閉的滋味,它已經被他關二十幾年了,現在終於輪到它出頭!

  野獸興奮地拉扯慕容璽的身軀,胃裡混合著秋繪珍貴的血液和眼淚,急遽擴張變形


  秋繪止住眼淚,愕然地尖叫。無法相信剛才還無力握住她的手,此刻竟已緊緊勒住
她的脖子,且將她高高舉起。

  「該死的女人。」

  她只能瞠大眼、張大嘴看著慕容璽的身軀呈數倍成長,沖破幾人高的屋頂。

  「你差點破壞了這一切。」

  野獸技著紅色的毛髮,閃動著火球般的眼睛瞪著她,巨大的身軀還在長。

  「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在說話的同時,野獸背部長出一對巨大的翅膀,啪啪啪地揮動著,刮起一陣颶風。

  「看在你給我處女血和眼淚的分上,就痛快吃了你吧!」

  野獸張開嘴,露出巨大尖銳的獠牙,眼看著就要吃掉秋繪,她這才想起該求救。

  「救命……」她痛苦地出聲。

  「救……命……」這就是野獸完全變身後的模樣嗎?為何當初她會蠢得以為只要能
看見它的真實面貌,就能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

  「誰來……救救我……」她不怕死,但她不想死得毫無價值,她還要救她的愛人。

  「慕容璽……」她朝野獸的內心深處呼喚,企圖喚回他的意識。

  「是我……」秋繪因漸失氣力而咳嗽。

  「我是……繪兒啊……」他已經不認得她了嗎,還是他已消失?

  「放開她,慕容璽!!」

  就在她覺得已經毫無希望的當頭,白衣公子終於趕到。

  「你現在抓住的女人,是你最疼愛的寶貝,你快點放開她!」方抵達祭殿的白衣公
子一來就朝著身高幾丈的野獸狂吼,神情緊張。

  野獸卻狂笑,充耳不聞,執意要吃她。

  白衣公子沒辦法,只好念起咒語,刮起一道風意圖迫使它松手,卻抵擋不住野獸更
為巨大的翅膀,險些失足。

  「醒一醒,慕容璽!」他邊喚慕容璽的名,邊使出各種法力,阻止野獸瘋狂的行徑


  「你不知道自在做什麼!」他大吼。

  無奈白衣公子的法力雖強,然而野獸已然變身,潛藏千年的力量逐漸釋放,即便他
念遍了所有的咒語、試遍所有方法,也無法使慕容璽回復為原來的樣子。

  「是我呀……慕容璽……」

  同樣地,秋繪也危在日歹。

  「是我……繪兒……」她深情的呼喚使野獸頓了一下,後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張
狂著要吃她。

  「沒有用的,秋繪姑娘,他不認得你。」傷腦筋,他不該答應讓她前來。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這個辦法非到緊要的關頭,他也不願拿出來用
,看樣子只好冒險一搏了。

  「什麼辦法?」秋繪的雙眼頓時明亮了起來。

  「用東西來換。」他使盡全身的法力阻擋野獸吃掉秋繪。「你是這世上唯一能夠喚
醒它的人,只要你願意用身上的某一樣東西交換慕容璽的靈魂,他就能回復成原來的樣
子。」只不過這個代價會很大。

  「我願意。」再大的代價她都肯付。「我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回他的靈魂。」

  「不,他不會同意你這麼做。」就算慕容璽真的回復人形,失去她活著又有什麼意
義?

  「用你的聲音。」

  用她的聲音!

  初聽見這個提議,秋繪有一股想笑的衝動,後又想落淚。

  他要她用聲音來換?就給他吧!反正她已當了十一年的啞巴,又何必在乎往後的日
子不會說話。

  「還請公子施法。」她微笑點頭,了解白衣男子的無奈,天地間有很多不能俞矩的
事,除非老天幫忙,否則誰都使不上力。

  「你真的確定要當一輩子的啞巴?」白衣男子則希望她多加考慮,他明白這個決定
對一個剛找回聲音的人來說有多不容易。

  秋繪卻堅定地點頭。

  「在夢裡,我已經說了太多,我不會再有遺憾。」

  是慕容璽陪她走過十一個年頭,由她任性撒嬌,任她摟住他的手臂喧笑,她欠他的
何止是聲音而已。

  白衣男子聞言無限感傷,這樣的愛情,天地又有幾樁?

  罷了,就依她的願望吧!

  「聆聽我的祈求,上蒼……」

  伸出手,念起咒語,男子決定順從秋繪的願望奪取她的聲音,交換慕容璽的靈魂。

  「這個女子願意獻出自己的聲音……交換野獸的平靜……」

  隨著咒語進行,秋繪的喉嚨開始縮緊,聲線逐漸流失。

  「請收回它張狂的爪子,再封它一百年吧……」

  在秋繪喪失聲音的同時,抓住她的爪子也逐漸變小。

  「把野獸占有的軀體還給原來的靈魂……」

  然後,秋繪的身體筆直掉落。

  「還給他!」

  砰一聲。

  秋繪柔弱的身子,和男子驟然止住的咒語一起掉落到地面上昏了過去。這時,慕容
璽亦恢復了原先的模樣,困惑地看著自已完整如初的手。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還活著?

  「是你救了我?」慕容璽問白衣男子,白衣男子則是騰空抓了件藍袍給慕容璽穿上
,微笑說道。

  「不,是你們的愛情。」他搖頭,揚起下巴指向倒在一旁的秋繪,慕容璽連忙沖過
去。

  「繪兒!」他抱起秋繪,發現她還有呼吸,只是昏過去而已。

  「這是怎麼回事——」慕容璽掉過頭欲詢問男子,結早——白衣男子消失了,就如
同他來時一樣匆忙。

  正好,他手臂中的秋繪也挑這個時候醒來,張大一雙飛鳳般的眼睛,驚喜地看著他


  你沒事了?

  她想這麼問他,想告訴他,她好高興他終於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可是聲音不見了,
無法說出口。

  「怎麼了,繪兒?!」慕容璽馬上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你……你的聲音……」他的臉驟然刷白。

  不,不會是他想的那樣,不會是她用她的聲音換回他的軀體!可他的直覺偏偏又該
死的告訴他必定是那麼回事,仙有仙的法則,鬼有鬼不能逾越的道義,沒有可以用來交
換的東西,白衣男子也無法救他。

  「你用你的聲音……交換我的自由。」慕容璽心痛地閉上眼睛,老天還要折磨他們
多久,為何要給他們這種懲罰?

  我不後悔。

  他十分痛心,秋繪卻拉扯他的衣袖,要他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她的表情好美、好美。

  「我不後悔。」不管他是否看得懂手語!秋繪用手語再比一次。「只要能夠救你,
我願意用我的心、我的眼、我生命中所有一切來換取你的靈魂。」

  而那也是他的靈魂,少了她在身邊,他的生命將永遠不可能完整。

  「我也是。」

  令秋繪感到驚喜萬分的,慕容璽居然也用手語回答她。

  「我也願意用我的心、我的眼、我生命中所有一切保有你,只因你是我此生的最愛
,說什麼我也不會放開。」

  秋繪看著慕容璽不下於她的流暢手勢,除了驚喜以外還有一大串疑問。

  「其實我已經偷偷學了十一年的手語。」他放下雙手,老實招認。「你可以罵我,
因為我不只侵入你的夢境,還妄想加入你真實的世界,所以我從十五歲開始就學手語。


  秋繪搖頭,她哪可能罵他,她根本想吻他。

  「我是個無恥的男人。」他將她擁入懷中。「但是這個無恥的男人只想告訴你——
我愛你,而且我的愛會持續一輩子,不管你有沒有聲音。」

  她是失去了聲音,卻得到永恆的愛,這算盤拿來撥一撥,勉強划算。

  秋給回擁他,無聲地告訴他,她對他的愛就和他一樣濃烈,一樣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慕容璽卻正為另一件事分神。

  「你還想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嗎?」俊臉埋在她的秀髮裡,慕容璽沒忽略她此
生最大的願望,開始傷腦筋往後怎麼幫她。

  「想。」她推開他的肩膀,用手語告訴他最新的野心。「我想創作一疋只屬於你的
夾擷,你願不願意幫忙?」天下第一都已經在她身邊了,她再也不會去幻想那些不切實
際的事。

  「繪兒……」慕容璽欣喜不已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此時無聲勝有聲,言語只是多
餘。

  深秋的寒風,帶走一切夢幻。是悲的、是喜的、是無法掌握的,全在飄散的空氣中
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今以後,他們倆擁有的,只會是最真實的愛情。

  仙女的羽衣,悄悄地飄過天際,在這對戀人的上空稍作停留之後,走了。

  下一次,它會飄向何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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