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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古代架空] 《誰負相知》作者: 絕小娃娃【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19:24     標題: 《誰負相知》作者: 絕小娃娃【完結】

難得涼夏,清風漫捲,玉池鮮荷,映日而紅。空氣裡飄蕩著蓮藕清香,池畔絲絲垂柳輕蕩,如臻畫境。一個六七歲的白衣男孩正凝神作畫,這男孩樣貌雖甚為平凡,但自有一股從容氣度,那清泠的眼神和認真的表情,也頗有些可取之處。宣紙上一大朵紅蓮已基本完成,聯翩綠葉團簇在周圍,更顯出紅蓮的嬌豔不群。男孩正精心地將一隻火色蜻蜓畫在一個未開的花苞上。這時,只聽有一脆生生的女音喚道:“三公子,放生儀式要開始了。”
男孩愣了一下,眉頭微蹙,竟是一聲輕歎,只不知他小小年紀,又哪來那麼多憂傷。他默默地斂了畫具,轉身離去,背影竟那樣單薄孤寂。
何府高門深院,張燈結綵。若清、若正、若明三位公子和靜蓁小姐都如粉雕玉琢一般,穿著也非常光鮮,兄妹幾個在一處,看起來甚為融洽。
男孩先回自己屋中放了畫具,低頭見身上已沾了幾點顏料,倒也並不十分在意,轉身出了房間。
“若廉見過大娘,祝大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屋子裡剛還嬉鬧不已的幾個孩子見了若廉都禁了聲,有些鄙夷地看著他。上首端坐的美貌婦人輕哼了一聲:“起來吧。丫頭養的就是沒有規矩,穿著這衣裳來給我拜夀,可是說我虐待了你麼?”
滿堂的目光都刺向若廉,若廉小小的身體有些發抖。他默默地俯下身去,扣了頭,默默地站了起來。
“咳咳……”何老爺頗為尷尬地咳了兩聲,“夫人,放生儀式快開始了,夫人不要和這不曉事的孩子一般見識。”
混在人堆裡,若廉感覺頗為無聊,他並不反感放生的行為,但只覺得這女人如此大張旗鼓地做這為自己積福積壽之事,如此痕跡明顯,就是佛祖也會感到無奈吧。想到這,一抹淡笑浮上臉頰,倒是讓他並不出色的眉眼生動了幾分。
每一年都是這樣的,放生是輪不到自己的。很快,那婦人放了一條金鯉之後,她的幾個兒女也接連放生了一些紅鯉魚、龜鱉之類的生靈,父親在岸上祝了幾句,便要打道回府了。
“呀!”一個侍女忽然驚叫出來,“快看,這是個什麼?”
若廉畢竟是個稚童,好奇心盛,他也不禁湊過去,只見放生盆裡還趴著一個奇怪的動物。它長不盈掌,全身蠕白,頭扁鰓闊,雙睛如豆。最奇的是它背上長了幾根長長的豔色纖毛,便如那戲臺上人背的護頸旗一般。
何夫人臉色一沉,生辰之日,放生時撞到怪物,也難怪她生氣。氣呼呼地轉身離去後,何老爺怒視著那個丫頭:“你這沒規矩的東西,今天夫人生辰,不能殺生,這東西你暗暗處理了吧!”
若廉呆呆地望著這小傢夥,心裡生起一陣悲憫。它竟是如我一般不招人待見呢,如此想著,人群已經回府用午宴了。他走到那個兀自在河邊哭著的丫頭身邊:“玲瓏姐姐,這東西你交給我吧。”說罷,也並不畏懼,用手捧了那怪物,來到池邊。
“你這小東西怎麼這麼不懂事,來湊什麼熱鬧啊?惹她不高興,險些送了自己的命。”說著,若廉已將那怪物送入水中。怪物回過頭來,似乎對若廉拜了拜,返身向遠處遊去……

第 2 章
靖王府內燈火通明,一位看年紀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手握畫筆,輕抿薄唇,細細地描繪著。神態安詳,氣質雍容的婦人形象已經躍然紙上。
“好了,肖像已經完成,請王妃娘娘過目。”輕擦了下額頭的汗水,何若廉示意僕從轉動畫架。
王妃只看了一眼,臉上就堆了笑容:“何公子果然是妙筆生花,神乎其技。公子辛苦了,快快下去休息,回頭定有重謝。”
若廉躬身一禮,轉身離去,依然是單薄孤寂的背影。
“你們也下去休息吧。”王妃面顯疲憊之色,揮手讓兒子們退去。
“三弟,這幾日怎麼不見你上尋芳樓了?”從母親房裡出來,玄義面含譏誚之色,揶揄道。
“那個花魁娘娘看上三哥了!”玄信笑道。
“三哥到處留情,別到時候收拾不了這一身的風流債啊!”玄智也跟著起哄。
“那蠢女人居然要三弟給她贖身,就算她是花魁娘娘貌若天仙又怎麼樣,我看,還是不如三弟長得美呢。以我們這樣的家世,以三弟的才華相貌,又怎麼會娶一個青樓女子,就算是回家做個寵姬,都嫌下賤了。”
“你們取笑我也取笑得夠了吧!”一直處於風暴中心卻始終未發一言的玄禮終於開了口。
“我們可沒有取笑你的意思,誰讓你如此出眾呢?這天下的男女,就沒有一個人能逃脫你的情網。”
“我看未必。今天給母妃畫像的那個何若廉我看就是寡情之人,就算是阿禮主動追求,他怕也不會應允的。”
“哈哈,你說那何若廉?那麼個醜八怪,就是給三哥提鞋怕也不配,讓三哥主動追求他?我看是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玄信年紀不大,嘴巴卻頗毒。
玄禮看了一眼那他取笑的兄弟,腦中浮現出一張平凡安靜波瀾不驚的面孔。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你們快莫要噁心我了,讓我追那樣的人,想想我就要吐。”
玄仁見玄禮如此一說,反倒來了興趣:“我看你是怕了吧,他在府中要住三個月,只要這三個月內,你能哄著那醜八怪心甘情願上你的床,我就把雪龍讓給你。”
“真的?”玄禮眼睛一亮,但旋即就暗了下來,“我固然喜歡雪龍,但要讓我抱那醜八怪,還不如讓我去死!”
“我們又不是真的要你跟他那個,你只要讓他甘心地脫光衣服,我們自然會出來救你的!”玄義也來了興趣,滿眼都是紈絝子弟特有的囂張。
“那好,兄弟們都給大哥做個證,皇上賞賜的雪龍馬,三個月內,一定能成我囊中之物!”
北方的寒秋自不比江南,從小生長於南方水鄉的何若廉雖然已經在北地生活了十來個年頭,但最怕的就是這等冷天。丫鬟玲瓏早為他備了薄棉夾衣,但他還是覺得冷。
這一日醒來,已定好了為王爺畫像,起床後才覺得頭有些發沉,鼻子也堵著,已經感了風寒。
“何公子!”
若廉剛收拾好自己,就聽一個清越聲音穿來,他回過頭來,見一個絕頂俊秀的青年站在他的眼前。
若廉認出這青年是王爺三子玄禮,急忙躬身道:“何若廉見過三世子。”
玄禮搶上一步,扶住若廉:“何公子不必如此多禮。”
若廉一愣,從不習慣與人親近的他竟在玄禮灼灼的目光中漲紅了臉。那個人一身華光,恍如謫仙一般,面容俊秀,滿眼深情。
“你是不是冷?”玄禮感覺到這個人在微微地發抖。
“我……”若廉幾乎能感覺到玄禮呼出的熱氣,他一下有些失神。
“手凍壞了怎麼辦?到哪去找那麼棒的畫師呢?”玄禮說著,變戲法般掏出一個手爐,“給你的。”
若廉從未體會過如此貼心的關懷,更何況這關懷來自一個如此俊朗的青年,他的臉色紅了一紅。
玄禮雖為贏雪龍答應追求若廉,想到若廉的相貌,也有些後悔,但他少年氣盛,又覺得這樣欺負一個一臉平靜的人也不失為一件有趣之事,所以少不得要來做些功課。但一見若廉如此輕易地就紅了臉,一張平凡面容竟閃出幾絲生動,心裡也不禁一蕩,就想低頭去吻若廉。但恰在這時,一個粗笨的聲音響起來:“公子,王爺叫您快去呢!”玄禮回過頭來,只見一個呆頭呆腦容貌醜陋的僕從站在他身後。
若廉從玄禮手中掙脫出來:“知道了。”他回頭對玄禮道:“三世子,我得去給王爺畫像了,多謝您的禮物。”
“哦,我和你同去。”玄禮說罷,抓了若廉的手,若廉本想掙脫,但又覺得那手心的溫暖有種獨特的吸引力,他輕掙了一下,也就由著他去了。
醜奴愣愣地看著兩人遠去的方向,歎了口氣。
自那日打賭以後,玄禮天天來找若廉,兩人不是一起捉棋論詩,就是研習書畫。玄禮本是個風流慣了的人,一心要使出手腕對付如同白紙的若廉,若廉自然招架不住。他從小被人歧視,童年飽受欺淩,除了隨身帶著的那個呆笨醜奴,從沒有人對他如此的好。在若廉眼裡,這世上再沒人比得上玄禮的英俊體貼,一顆單純的心輕易地淪陷了。
時間一晃已過去快兩個月了,若廉每天醒來臉上都不由掛上一絲有些幸福的微笑。雖然玄禮並未向若廉表白,若廉也不夢想能和玄禮有什麼進展,只是那樣曖昧地日日相伴,給他的甜蜜感覺已足夠讓他心醉。
這天,玄義看到正朝若廉房裡走的玄禮,不禁叫住他:“阿禮,你和那個醜八怪進展得怎麼樣了?”
“你放心,他已經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了。”玄禮有幾分得意。
“是嗎,只怕讓他脫衣服還是難吧。”玄義的聲音裡又浮上了嘲諷之意。
玄禮懊惱地道:“現在不還沒到三個月麼?”
“你只怕連人家的滋味還沒嘗過呢!”
“哼,有什麼了不起,我只是嫌棄他,不願意隨便動他罷了,要說碰他,只要我想,他還巴不得呢。”玄禮狠狠地道。
“只怕那何若廉並沒那麼傻吧。”
“二哥,你錯了,只怕他比你想像得還要傻些。”
“你是說……你確定那何若廉已經完全陷入情網了?”
玄禮好整以暇地點了點頭。
玄義輕歎一聲:“這個人也是倒楣,就碰上你了,他要真如你說的那麼傻,知道真相後,還不知道怎麼難受呢。
玄禮愣了一下,他的心竟輕微地抽痛了。”
有些氣悶地進了若廉的房間,看到他那張平凡的臉上寫著的期待,玄禮的心裡有些黯然。他不禁柔聲道:“也不穿多點,看冷著了。”
面對心儀之人的柔情,若廉靦腆地笑了:“不冷的,我今天想給你畫張像,穿多了揮灑不開。”
“給我畫像?”玄禮有些驚訝。
“是啊,等我離開王府以後,我要帶著這張像走,留個念想……”若廉漸漸地露出些悲傷之色。
“你要離開我麼?”不知怎的,聽了若廉的話,玄禮有些失落。
“還有一個月呢。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若廉的聲音裡含滿了深情,說到最後,尾音竟有些哽咽。
“若廉!你只當我做朋友麼?”玄禮抓住若廉的手,“我喜歡你……”
聽若廉竟將自己歸在了朋友類裡,玄禮忽然有些生氣,見若廉臉上滿是驚訝之色,玄禮閉了眼睛,朝他唇上吻了下去。若廉的唇竟這麼甜這麼軟,食髓知味的玄禮將若廉箍進懷裡,深深吮吸啃咬起來。
若廉本是生手,不知情為何物的他哪架得住玄禮高超技巧的纏磨,很快就身子虛軟,一種陌生的欲望侵佔了他的感官。
緊貼若廉身體的玄禮注意到了這種變化,他深諳欲擒故縱之道,反而放開了若廉的身子。
若廉雙目含霧,口唇微張,怔怔地看著玄禮。
“我喜歡你。”玄禮深情地說。他卻並未如料想中的那樣覺得特別噁心。這個人看起來不濟,嘗著卻還不錯,也不知道身子的滋味怎樣……玄禮忽然一驚,我在想什麼呢,就算是這一段爹爹在家,自己比較規矩,也不至於禁欲到如此饑不擇食的地步啊。
若廉望著玄禮,他竟然對我說喜歡我?這可能嗎?這個天神一樣的男人會喜歡平凡的自己嗎?一種難以置信的幸福感覺攫住了若廉的心。他抬手撫上了玄禮的臉,玉額飽滿,雙頰豐潤,明眸如晶,紅唇皓齒,他長得好美啊,他這樣好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喜歡如此平凡的自己?
像是知道若廉的猶疑,玄禮抓住了若廉的手:“若廉,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用慣了的甜言蜜語,用慣了深情款款,此刻使出來,彌合了若廉心裡的疑懼。
“傻瓜,你不說給我畫像麼?畫像可以,但離開我可不行!”伸指在若廉的鼻子上輕點了一下,若廉臉又羞紅了。
支起畫板,若廉用心地畫了起來。玄禮微笑著看著若廉,每當視線相對時,他的笑意就加深些,若廉的臉就會微紅一下。
這畫一直畫了五天,精細的工筆像是將若廉的所有真心真情都畫了進去。一旦二人表白了關係,玄禮便使出了渾身解數,每日不停地在若廉耳邊說些溫暖情話,巨大的幸福讓何若廉感到一陣陣暈眩,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他全心愛戀的男子竟是要騙了他的心去,只為換一匹馬而已。
看著紙上那個豐神俊朗的男子,看著若廉疲憊的表情,玄禮抿了抿嘴唇:“你可真有才華,畫得真好,只是以後不要這樣辛苦,記得保重身體。”這幾句話雖是用慣常的甜膩口吻說出,但玄禮卻沒有意識到,這裡面竟也含了三分真誠。
若廉笑了一下:“只是想著畫得好些快些,也沒覺得累,這一畫完,倒真的有些累了。”
玄禮放下畫,將若廉抱在懷裡。從背後這樣抱著,看不見他那張晦氣的臉,只覺得這身體纖合適度,抱著也不失為一種享受。
“若廉,你……能給我嗎?”
“這畫麼?”單純的若廉以為玄禮在說那副畫作,心裡一陣不舍。那畫本是他想在看不見玄禮的時候拿來溫習他俊秀容顏的呢。
玄禮卻被他的不解風情氣得一窒:“不……我是說你自己,你能不能把你交給我。”
“我不已經是你的了麼?”若廉不清楚這裡面有什麼區別。他已經全心地愛這個男人,難道這不算把自己交給他了麼?
“不夠,若廉,我是說你把全部都交給我,把你的身體交給我……”
玄禮俯身在若廉細嫩的脖頸上輕吻著,若廉的臉卻一下紅了。
十歲離家到北地學畫,對於情事他知之甚少。但北地民風開化,已近二十的他並不是傻子,勾欄裡的妓女小倌他雖沒有過接觸,但這迎來送往的營生他總是大體明白的,因此,聽了玄禮的話,他也知道玄禮指的是什麼意思。處子的自愛和羞澀讓若廉難以應允,但愛情卻不斷地衝擊著他的理智。
“你不喜歡我麼?因此,你不同意?”見若廉沒有應允,玄禮有些不快。
“我怎麼會不喜歡你啊,只是……喜歡也不一定要那樣的……”
“若廉,喜歡就一定要那樣,只有特別喜歡一個人才會願意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他,那是更美更好的幸福感覺,你能感受到更多的愛。”玄禮蠱惑地說著,“你喜不喜歡接吻?在沒接吻之前,你也會覺得羞澀,但之後你才會發現接吻的幸福。那個也是一樣,我一定會讓你覺得幸福的。”
聽著玄禮的話,若廉的心沉醉了,他的臉漲得通紅,輕輕地點了點頭。
一絲征服的微笑浮上了玄禮的臉,沒想到這麼快就成功了呢。之所以沒有叫幾個兄弟來作證,是因為玄禮忽然浮起了想真的跟若廉做一次的衝動。看著眼前這個紅著臉呆立著的少年,玄禮伸手摸進了他的衣服。
滑膩如絲的觸感讓玄禮暗自讚歎一聲,這醜八怪還真有料!他摸到若廉柔嫩的胸部,用力一撚,一聲呻吟就從若廉口中流瀉出來。這麼敏感啊,玄禮暗笑。
玄禮將若廉上衣解開,手卻沿著背部柔和的曲線向下探去,若廉害羞地閉緊眼睛,等待著即將來臨的,他依稀明白實際卻並不知曉的事。
就在這時,卻忽然響起了敲門聲。z
玄禮暗罵這打斷他好事的人,若廉急忙將衣服穿好,結巴地問道:“誰……誰啊?”
門外響起了醜奴的聲音:“公子,王爺在找三世子,如果三世子在您這,就叫他趕快去見王爺。”
玄禮的興致一下子沒了,若廉應道:“他在呢,這就去。”
在若廉背上輕拍了一下,玄禮道:“我去看看爹爹有什麼吩咐,欠我的帳不要賴哦。”
若廉又被他說紅了臉。y
玄禮走後,若廉的心還沉浸在幸福和害怕裡,沒提防醜奴已經站到他身邊:“公子,那些人有權有勢,可未必就都長著好心眼呢,你須得防著點,可不要把自己的真心讓人騙了。”
若廉一愣,抬起頭來。b
醜奴見若廉望著自己,開口道:“公子啊,三世子什麼人沒見過,又為什麼會鍾情於你,你……你固然才華出眾,但……但並非國色天香之人,他這樣無事獻殷勤,照我看,可是非奸即盜!”
如一盆冷水潑在若廉火熱的心上,連一個醜陋的下人都覺得自己其貌不揚,更何況見多識廣的三世子呢?若廉心裡湧起一股自卑來,他介面道:“我也並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我乃一個平凡男子,實在是沒有什麼可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若不是對我有真情,又何苦來招惹我呢?”
“這一點,我也參詳不透。公子,你也不必憂慮,我也沒說那三世子就是欺騙你玩弄你,我只是有些擔心,叫你也加個小心。”
若廉點了點頭。g
見若廉憂心忡忡的樣子,醜奴也遲疑了一下,但終於還是開口道:“公子,奴兒聽說……聽說西瑉國送了個公主來和親,點名就要嫁給靖王三世子的,王爺找他去也是商量和親之事的。”
若廉猛地抬頭:“你……你說什麼?”
“公子啊,有些事並非如你想像那般的,就算是三世子真的喜歡你,你們……”
“我……我知道了。”若廉虛弱地坐回床上。
是啊,自己算個什麼呢,一個男人,還沒半點姿色,做他的玩物都不夠資格吧,又做什麼美夢,想跟他長久呢?眼睛有一點乾澀,若廉歎了一聲,只覺得心裡一陣酸疼。
“三哥,這下你可賺到了,聽說西瑉國的公主是個大美人呢!”玄智搶著嚷道。
“就是就是,西瑉勢力強大,現在東聖又跟我國邊疆衝突不斷,你有西瑉的勢力撐腰,只怕將來前途無可限量呢!”玄義的語氣裡有那麼點嫉妒。
“只是,三天后,就得動身去接西瑉王,那個打賭的事……”玄仁嘿嘿一笑,繼續道:“我看就算了吧,我的小雪龍你是拿不到手了。”
“誰說的!縱然早了幾天,我也一樣能讓他甘心地順從我。”試過一次的玄禮胸有成竹地承諾道。
“哦?你是說那醜八怪現在就已經願意了?”
“喂,你不會是已經犧牲色相上過那醜八怪了吧?禁欲太久了吧你!連那樣的你也要,怎麼樣?他那身子是不是……”
聽兄弟用那樣的語氣談論若廉的隱私,玄禮一陣心煩:“我並不屑於和他有什麼,所以,自然還沒有碰過他,我心裡想要的只是小雪龍而已。”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呢?我們可都等著看呢。”玄信的聲音有幾分陰森。
“明晚你們去我臥房等著,我自會讓你們看到。”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雖不如關東塞外那般冷死人,但北地的冬天還是令人難熬。若廉已經換上了厚棉衣,可一種嚴寒還是從心裡滲透出來。他呆呆地抱著玄禮送他的小小手爐坐在門口,看著窗外飛揚的雪花,對醜奴道:“畫也畫得差不多了,只等著結了錢,咱們……就回了。”
“唉,好容易來到這富貴之地,還是留不住啊……”玲瓏歎了一聲,她有些洩氣地看著主子這張臉。
醜奴看了玲瓏一眼,轉而對若廉道:“公子,你昨還有點燒呢,現在可好些了麼?”
“若廉!”若廉剛要回答,一聲熟悉的呼喚卻讓他呼吸一窒。
“三世子……”
“你們倆先下去吧。”摒退醜奴和玲瓏,玄禮一把將若廉抱在了懷裡。
“聽說……你……要成親了?”若廉只覺心中一陣委屈,此刻窩在玄禮懷中,他的心裡有點酸酸的嫉妒。
“為人莫生帝王家啊,我的人生只不過是個籌碼而已。”雖是為了欺騙若廉,玄禮這話倒有幾分真意。
見若廉垂了頭,玄禮道:“若廉,我愛的人是你啊,我以後縱然娶了那女人,心裡也只是愛你的。你若不依,我只和父親說去,縱是撕破臉了,不娶那女人也就罷了,我不想讓你難過。”
有他這番話,還求什麼呢?若廉只覺得這人待自己太好,他將臉埋進那個懷抱,搖著頭說:“不要。你還是娶她吧,不要惹王爺不開心……我知道你待我好,待我真,我……我覺得很滿足了。”
聽著若廉的話,玄禮暗罵自己缺德。可是幾個兄弟都已埋伏在自己的臥房裡,若這次騙不到他,小雪龍沒了倒是小事,只怕此生都要被他們取笑,因此,他硬下心腸道:“若廉……你……可還記得應我的事麼?”
若廉抬起頭來,見玄禮眼中赤裸的情欲,臉一下就紅了起來,他用幾乎分辨不出的動作點了點頭。
“今晚到我臥房來。”玄禮在若廉耳邊說。
若廉還有點燒呢,想到這一節,玄禮命人加旺了爐火,只是要讓若廉脫衣服罷了,又沒想著要折磨他。自己是對不起他,也怪他太過輕信,事情了了,給他道個歉吧。玄禮的心裡也頗不好受。
“公子,你真的要去麼?”看著剛剛出浴的若廉,醜奴有些擔憂。
若廉的臉蛋上被熱水蒸出兩朵紅雲來,雖然說不上什麼好看,但這樣子還有幾分活潑。玲瓏邊服侍若廉穿衣邊道:“你可知道什麼,公子的運氣來了,若是得了那人,咱們以後也跟著享福了。”
醜奴沉默了。
若廉接道:“我倒沒想過什麼富貴,但他跟我說過,須得全心喜歡一個人,才會甘願把自己交出去的。他那樣對我,我又如何能不全心以待。”
收拾停當,若廉舉步就要出門。醜奴卻叫道:“公子……保重……”
若廉回過頭來,有些羞澀地一笑。
見到若廉,玄禮第一次感覺到有些局促。但因知道兄弟們都在角落裡看著,自己若表現得太不自然,未免給他們恥笑了去,所以,他定下心神道:“若廉,快進來。”隨手拉起了若廉的手。
見玄禮將自己的手拉到唇邊呼著熱氣,若廉微笑了一下:“雪下大了呢,只怕明天可以堆雪人了。”
“若廉……”聽著玄禮深情的呼喚,勉強裝起來的一點大膽和勇氣一下子沒有了。若廉的頭埋得低低的,這讓玄禮覺得自己太過殘忍。
托起若廉的下巴,玄禮深深地吻了下去,他很好地控制著節奏,掌握著若廉身體的微妙變化。
“我們……可以麼?”玄禮問道。
若廉沒有動,眼睛卻微微發紅了,他已經覺得太過羞澀,怎麼還好回答這樣丟臉的問題。
玄禮卻冷了臉:“你是不是不願意跟我啊?”
“我……”若廉被他的話問呆了。
“你若是覺得難受覺得勉強,原也不用來的。”玄禮假裝賭氣地坐回床上去,“我真心待你,你卻惺惺作態,仿佛我欺負了你一樣。”
聽玄禮這樣一說,若廉心也一緊。他對自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若廉,你是個男人麼,別學這小女兒做派。既然是全心喜歡,既然已經決定把自己交付給他,那……何苦還讓他難過呢。”想到這,若廉跨前一步,說道:“玄禮,我……我願意跟你。”
玄禮知道這一計已成,馬上換了一副臉子,假裝孩童般賭氣道:“我才不信,除非……除非你自己脫衣服……”
若廉愣了一下,玄禮一見,又賭氣地扭過頭去。若廉咬了咬牙,也罷,總是要脫的,他緩緩地開始解衣服上的帶子。
只聽一陣細碎的聲音傳來,玄禮回過了頭。若廉已脫掉外衣,慢慢地除去了中衣,雪白的身體逐漸露了出來。玄禮暗罵那些兄弟怎麼還不出來,難道一定要讓若廉脫光嗎?他咬住嘴唇,強忍住想把若廉攬進懷裡的衝動,他感覺到身體的某個部位已經起了反應。
紅燈如豆,若廉終於除下了雪白的瀆褲,玄禮呼吸一窒,看著若廉低著頭赤著身體的樣子,他真想阻止那些兄弟出來傷害他……
“哈哈哈……”玄信忍耐不住大笑出聲,他從落地窗簾後走了出來。其他幾個人見此情景,也都紛紛走到屋中。
若廉只驚得魂飛魄散,一時竟忘記了遮掩身體,就那樣呆呆地站在眾人面前。
“三弟,還是你厲害啊,果然讓他乖乖脫光了爬上你的床啊,我的小雪龍歸你了!”玄仁有些沮喪。
“早就說這醜八怪抵受不住的,三哥那樣的人一勾搭,他還不乖乖地脫光啊。”
“玄信你還說,都怪你那麼早就爬出來,否則,後面還不知道他有多淫蕩呢,讓我們都沒看到好戲……”
“哈哈……”幾兄弟聽到這樣的話,又一齊笑了起來。
若廉轉眼望向玄禮,只見他一言不發,呆呆地坐在床上。
若廉的心痛得喘不上氣來,沒想到一片真心換來如此的羞辱,他剛想穿了衣服逃走,門被人重重地推開了。

第 3 章
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剛才還如烏鴉般大聲吵鬧的幾兄弟都噤了聲,臉上都露出了明顯的驚懼之色。
若廉緊緊地咬住嘴唇,他好想趕快穿上衣服,可是手腳已經冰冷僵硬,不聽使喚,他只能用恐懼心碎的眼神望著走進來的那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來人聲音不大,卻有一股令人膽寒的威懾力。幾個兄弟都面色發白,低下頭去。
“何公子!”
“王……王爺……”若廉的聲音細若蚊蠅。王爺面沉似水,冷冷地瞪視著赤裸的若廉。
“本王能否請你解釋一下,你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是現在這副模樣!”
“我……”若廉的眼神轉向玄禮,卻悲哀地發現,他也低下了頭。若廉心裡一疼,咬破的唇已經滲出血絲,他直直地跪了下來。
見若廉要開口,玄信忽然說道:“爹爹,是他……是他勾引我們的……”幾位王子一聽,眼神互相傳遞著消息,心裡已經有了底。
“他貪圖榮華富貴,所以就出此下策。這個人模樣雖然不濟,但卻豁得出臉面,可是……可是我們並未被他所惑!”玄信目露凶光,謊話一串串地吐了出來。
“何若廉,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麼?”王爺的臉更沉了。
若廉難以置信地望著玄信,他怎麼可以這樣顛倒黑白!事已至此,他也顧不上羞恥,大聲反駁道:“不是的!是他們捉弄我,欺騙我……”
玄信冷笑一聲:“何若廉,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是個什麼貨色,就憑你,我們看也不會看上一眼的。你說我們捉弄你欺騙你,我們可曾對你用強?我們可曾碰你一指?這一地的衣服又有哪一件是我們給剝下來的!這不都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嗎!”
被玄信一說,幾位世子也都像撈到救命稻草一樣,附和起來。
若廉只覺得渾身冰冷,他張了口,卻再說不出一句辯解。
王爺轉臉看向玄禮:“阿禮,這是在你的房間,我要聽你解釋,他們誰在說謊!”
玄禮一驚,他抬起頭,一眼就看見滿臉哀求的何若廉,此時,只要自己一句真話,就能救他一命,可是……他再看幾個兄弟,他們一齊在沖自己使眼色,若是真的實話實說,只怕這一頓責罰,誰也難以避免了……沉吟片刻,他咬了咬唇,道:“是……是這畫師想……想追求我,我為了拒絕他,才讓兄弟們來……誰……誰知道他……”
若廉如遭雷擊,他呆呆地望著玄禮,玄禮見了他那樣的眼神,竟難以再說下去。
王爺冷哼一聲:“何若廉,本王愛惜你的才華,恭敬地對你,沒想到你卻這樣不知廉恥,幹出這等下作之事!只因這三個月乃是皇家齋戒之日,我不會殺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你給我到外面的雪地裡去跪著反省反省!明日一早就給我滾出王府,永遠不要出現在紅襄國的地界!”
若廉軟倒在地上。什麼?自己這就被逐出國境了麼?他的心陣陣絞痛,三世子!玄禮!你……你害得我好苦……
兩個親兵走過來,拖了若廉就往外走。玄禮心裡一顫,讓他在雪地裡跪上一夜,哪裡還有命呢?他剛想開口求情,卻見父親射來兩道寒光。玄禮心頭一顫,將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去。
雪已積了一指來深,兩個親兵將若廉拖到院子裡,迫他跪下。膝蓋觸在冰冷的地上,若廉的身體像篩糠一樣地顫抖。
好冷,那種冷從心裡泛起來,不著寸縷的身體暴露在雪中,漸漸地失去了熱度……
看王爺走遠了,玄信擦了擦額上的汗:“好在有驚無險,沒被爹爹責罰。”
玄義卻微蹙了眉頭:“那人……怕活不成了。”
“本就是個下作坯子,二哥理他做甚。”玄信的話刺得玄禮一痛。
他抬起頭:“滾出去!玄信你給我滾!你們……你們都滾出去!”
幾兄弟見他那樣,心中一驚,但也不好再說什麼。本想開個玩笑,也並沒想到最後弄出這樣的一個結果,幾人只得訕訕地出來。
一出屋門,風雪撲面而來,即使都穿了狐裘大氅,露在外面的手臉還是覺得頗冷。玄義一眼看見跪著的若廉,他站住了腳步,其他幾人親眼見到若廉受苦,心裡也有些微的歉疚。
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終是沒有人肯過去跟他說句道歉的話,也沒有人肯為他披上一件衣服。
若廉已經冷得快不行了,他覺得血都快要被凍住了。膝蓋已經不正常地疼痛起來,呼吸慢慢地變得困難,五臟六腑都在涼涼地痛著。若廉知道,他根本撐不到天亮,只要再有一會兒,自己就性命不保了。
玄禮幾次想出去解救若廉,但想到父親臨走時犀利的眼神,就止住了腳步。他打開窗,一股寒風灌了進來,他回頭避了一下,就向窗外張望。若廉孤零零地跪在雪地裡,身上已經積了些雪,玄禮覺得胸口一痛,若廉啊,你還發著燒呢,這番折磨之後,都不知道你我是否還能重歸於好……
若廉已經在雪地裡跪了大半個時辰,他慢慢失去了知覺。可是因為身體僵硬,他竟沒有倒下,依然保持著跪坐的姿勢。
聽更鼓打了三聲,靖王長歎了一聲,對身邊的親兵道:“看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去通知何若廉的那兩個僕人來接他,給他們備輛馬車,明天天一亮,就送他們離開紅襄國。”
當醜奴聽說若廉觸怒王爺,正在雪地裡罰跪,他急得衣服也顧不得穿,就急著往三世子的院裡跑。玲瓏卻頗為不滿地嘟囔說這麼大冷的天,還要把人從熱被窩裡揪出來。
“公子!”看到何若廉的慘狀,醜奴趕忙撲過來,只輕輕一碰,若廉的身子就倒在了地上。玲瓏見狀也收了聲。
“你幫我一下,抱公子一把。”醜奴對玲瓏說。
玲瓏抱起若廉的身子,竟然被若廉冰得一抖,這還是個活人嗎?玲瓏一陣緊張。若廉並不重,但好歹也是個大男人,玲瓏抱了一下沒抱動,她一用力,“哧啦”一聲響,昏迷中的若廉哆嗦了一下。
“你……你幹什麼啊!”醜奴痛叫了一聲。原來,由於跪得太久,肉體的溫暖融化了身下的冰,而後熱量被吸收,又凍了起來。膝蓋上的皮肉早就和冰雪凍在了一起,玲瓏這一用力,竟將皮肉撕開,鮮血一下就湧流出來。
醜奴從玲瓏懷裡抱過若廉,用毯子蓋住,他的眼睛濕潤了。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呢,心裡還想著去赴愛人的約會,特意地洗了澡,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誰想到竟弄得這樣慘呢。到底這一顆真心還是讓人給騙了……
回到小屋,將若廉放到床上時,醜奴才真的嚇到了。若廉面色灰敗,已呈死相,身體上到處都是凍出的青紫淤斑,口鼻也有細細的鮮血流出。玲瓏看著若廉,眼裡也流出淚來:“公子不成了……”
醜奴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對玲瓏道:“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不能讓公子就這麼走了,你看著公子,我去弄點雪來給他搓搓身子,也許還能救回來。”
看著醜奴出去,玲瓏伸手到若廉心窩探了探,只剩下一絲溫熱遊移在胸口,其他地方,早已冰冷僵硬了。想著自己只因在夫人生辰上口出忌諱,便被罰與這苦命的三公子流落北地,本想盼著公子這一次攀上高枝,自己也好跟著享福,卻沒想落得這樣的結果,一時悲歎公子,一時又自憐起來,只覺得若廉這次絕無生理,也就放著他沒管,自己呆呆地去床邊坐了,想起心事。
醜奴舀了半盆雪來,握了若廉的胳膊就搓了起來。玲瓏本來覺得救也救不活,但見若廉竟在醜奴的擺弄下偶爾呻吟出聲,她也過來,幫忙搓了起來。
直搓了一個時辰,原本蒼白帶淤斑的皮膚漸漸露出些粉紅色,醜奴又為若廉包紮了腿上的傷口,若廉一直沒有醒過來。
直到了天過五更,若廉勉強睜開了眼睛。見玲瓏已經睡了,醜奴忙過來:“公子……你覺得怎麼樣?”
若廉看了看醜奴,一張口,竟漾出一口黑血。醜奴大驚,知道這是傷了內臟,只怕就是僥倖活下來,也落下終生難愈的病根了,淚終於蓄滿了眼:“公子……公子啊,他們為什麼……要這樣禍害你啊……”
若廉的眼睛垂了下去,見自己吐血,他也心下一冷,知道這一次只怕身子撐不過去了,一聲歎息從口中吐出來。
聽醜奴說話,玲瓏也醒過來,走近了握住若廉的手:“公子……他們……讓咱們明天就離開。”
醜奴本想再瞞一陣,沒想到玲瓏已經說了出來,他也只得看若廉怎麼說。
若廉點點頭:“是該走了,還有什麼臉……留在這……”
“他們……還沒給公子錢呢!”玲瓏有些不平。
“我哪……還有臉面……去要錢……”若廉的聲音已經斷斷續續。玲瓏本以為這次至少可以拿些賞賜,回去過個平穩日子,聽若廉這麼說,她低下頭,噘起了嘴巴。
天一亮,馬車就趕到了若廉門口。
四更天起,若廉就發起了高燒,咳嗽不止。醜奴心中難過,這一路距最近的紅襄出口,也遠至東聖,若廉哪裡撐得住呢,這樣的身體狀況,只怕走不了多遠,人就斷氣了。但王命難為,一介小小百姓,又怎麼抗拒官家的安排呢,總是心裡有十分的冤枉,也只能忍了。
抱起火炭一樣的若廉,醜奴在他耳邊輕聲道:“公子,咱們走!他們欺負人,您的畫畫得那麼好,咱就是到了東聖也一樣能生活的。”話是這樣說,眼圈卻已經有些發紅了。
若廉仿佛聽見了似的,悠悠地睜開眼睛,由著醜奴將自己抱上馬車,他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
“若廉!”一聲輕喚,若廉渾身一顫。玄禮雙眼含淚,站在馬車前面。
若廉心中一酸,將我害成這樣還不夠麼?你可還來做什麼呀……心裡雖這樣想著,眼睛卻癡癡地望著玄禮,難以移開。他也知道這一別,從此便天涯海角,永難謀面了,這個讓他全心愛過又狠狠地傷害了他的男子,只怕永遠地走出他的視線了。
玄禮走近來,握住若廉的手:“若廉,我知道你記恨我,可是……可是有一句話我想告訴你,縱然你恨我一輩子,縱然你我再無相見之日,我……我也得說……我真心喜歡你,並不……並不是騙你的……”
一絲慘笑浮上若廉嘴角:“三世子,若廉多謝了,可惜……可惜我承受不起……”玲瓏從裡面出來,身上背了個包袱,她見玄禮來,沒好氣地將那手爐塞到他手中:“三世子,這個您好好收著吧,我們家公子說,我們用不起這樣貴重的東西!”
玄禮呆呆地拿著那小小的手爐,像想起了什麼:“對了,若廉,這是給你的利市,你……你拿著做盤纏吧,這一路上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你……一切小心!”
若廉看了玄禮最後一眼,說道:“奴兒,接著銀子,咱們走吧。”
馬車向前駛去,若廉卻吩咐醜奴將簾子掀開一條縫,他癡癡地望著玄禮孤單的身影越來越小,眼裡淌下淚來。
這一路舟車勞頓,若廉的身體一直沒有恢復。高燒燒了十來天才強自退了,咳嗽卻一直沒好,入夜或晨起,總要猛咳一陣,才漸漸平了氣息。腿上的皮肉傷慢慢癒合了,若廉感覺自己也恢復了點力氣,這一日,他叫醜奴扶他,下車走走。
腿才沾地,若廉就軟倒下去。醜奴將他扶起來,但稍一鬆手,若廉就又跌倒了。
醜奴有些害怕地看著若廉,若廉的臉色也發白了:“奴兒,我……我的腿……怎麼走不了路了呢?”那聲音裡滿是恐懼。
“公子莫急,許是恢復得不好,你這些日子都沒有下床,這幾日,我多扶你走走試試。”雖然醜奴也感覺到一種恐懼,但他還是安慰若廉。
若廉咬緊了嘴唇。
江南春早,先上柳梢。細一盤算,離開靖王府已經月餘。這一日就要到紅襄邊界,若廉一聲輕歎,止住了馬車。
“奴兒,扶我下車。”醜奴知道若廉一心好勝,雖然心頭苦楚,但仍是聽話地半扶半抱,將若廉扶下車來。
紅襄與東聖的邊界處,已顯示出一絲春意,若廉依在醜奴身上,心潮起伏,思緒翻湧。
“你且稍稍鬆開手,讓我自己站了試試。”這半個多月,若廉幾乎每天都對醜奴提出這個要求,但每一次,只要醜奴的手一放開,他就會一頭載倒下去。
不忍拂了他意,醜奴鬆開了手,若廉的身子便往下倒,醜奴一把抱住了他。
“公……公子……”醜奴一驚,只見若廉眼裡竟含了淚。
若廉為人厚道,但性格卻相當堅強。跟他這麼久,就算是被丟在雪夜裡快要死了,也沒見他掉過一滴眼淚,此刻,他眼裡閃著淚花,看上去相當柔弱。
“奴兒,我的腿廢了。”話音一落,若廉就低下頭,他不想讓醜奴看見自己流淚。
“公子。”玲瓏見狀也走了出來。
若廉穩了一下心緒,說:“你們把車把式叫來,我有話跟你們說。”
幾個人圍了一圈坐下,若廉看了他們一眼,平靜地說道:“再往前去,就出了紅襄國了。我們……就此散了吧。”
他看了一眼車把式:“你是靖王派來的,是一定要送我出了邊境的。”
車把式點了點頭。
若廉示意玲瓏拿過了隨身帶的包裹,打開來,見裡面的銀子還有不少。他拿了兩封遞到玲瓏手中:“玲瓏姐姐,你照顧我這許多年,若廉萬分感激,這點銀子我拿不出手,但總是個禮,你拿了這錢,找個好姐夫吧。”玲瓏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接了那銀子。
若廉又拿了兩封,遞給醜奴:“奴兒,你跟我也算是有緣分,咱們倆的交情也有十幾年了,如今也沒什麼好給你的,這點錢你拿了,買幾畝薄田,平安度日吧。”
眼見他散盡了銀錢,眼裡竟浮起了一層絕望。
“公子,你呢?你怎麼辦?”醜奴被若廉眼中的絕望嚇到了。
“我雙腿已殘,你們跟著我,還有什麼出息呢……”
“正因為你這樣了,你……你讓我們都走了,你怎麼怎麼辦呢?”
若廉的眼神迷茫了,他咬了咬薄唇:“我……我不要當你們的累贅……”
“公子!奴兒只想一輩子跟著公子,照顧公子,不管公子變成什麼樣,奴兒……絕不會棄你而去的!”
若廉看了一眼玲瓏:“姐姐,他跟你不一樣,你還有大好的青春年華,原不必為我這樣的一個廢人耽擱了,恕小弟不便遠送了。”
車輪響起,醜奴心裡有些不甘:“公子,你為什麼對那個女人那麼好呢?她……她不配……”
“她總跟了我這許多年,沒能讓她跟著過好日子,我已經……很難受了。此番她走了也好,我也盼著,她能找個好人家……”
“公子,你就是心眼太好,才會被人欺負……”
見若廉一下慘白了臉,醜奴也住了口。他知道若廉為付出真心,最後卻落得終身殘疾的下場也甚感痛楚,所以也住口不提了。
這一日,終至東聖地界,將若廉和醜奴放下,車把式駛車而去不提,若廉和醜奴卻想趕快租個屋子,把畫館重新開起來,也好補貼生活。

第 4 章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若廉從小自南方生長,因家裡難容他安身,被送往北地。離家多年,他心裡仍戀慕草長鶯飛,芳華滿目的故土。
幽寂的蓮池旁,若廉對著剛成的工筆劃,竟癡癡地入了神。
醜奴遠遠地看著那如火嬌花中坐著的神情淡定的白衣青年,微擰起眉毛。他想走近,卻不忍打破這寧靜安詳之景。
忽然,若廉一陣氣悶,一串咳嗽從口中吐了出來。醜奴急忙過去,在若廉背上輕輕拍撫。
“公子,該喝藥了。”
望著捧到眼前的褐色湯汁,若廉皺起眉來,他別過臉去,竟沒有接。
“公子,別任性了,喝吧。”醜奴柔聲勸慰道。
“這些年苦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你可見有一點療效麼?”若廉聲音因為長期的咳喘,已經微啞了。
知道他這幾年過得苦,醜奴也十分心疼。且不說這越來越厲害的咳喘之症,江南雨水多,每逢陰雨,若廉渾身的每一個骨節都會叫囂著疼痛,他常常會痛到虛脫。想到這些,醜奴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他喝下藥去,只是急得冒出汗來。
若廉回頭見醜奴又一副呆癡模樣,心裡一軟,伸手接過藥來,皺了眉憋住一口氣,將藥灌了下去。抬手背抹了抹嘴巴,低聲道:“可我若不喝,卻如何對得起你這份苦心呢……”
若廉轉身遞過畫作:“奴兒,你把這畫拿去賣了吧……”
醜奴接過畫來,只見細細的工筆,畫的是河堤翠柳,乳燕試飛。那柳絲恍若和風而動,而透過畫面,仿佛能聽到乳燕嬌啼。
“公子,你畫得可真好!”
一絲清淡若無的微笑浮上若廉的唇角:“奴兒,我累了,你扶我回去吧。”
醜奴伸手到若廉腋下將他抱起,若廉虛軟無力的雙腿拖在地上。主僕二人緩慢地朝遠處一所小屋走去。
回到家中,若廉已累得渾身是汗。這許多年,雖然腿已經重殘,但他依然每天堅持走上幾步,所以骨骼肌肉尚未萎縮變形。加之醜奴服侍周到,經常為他按摩身體,也為他減少了不少痛楚。
“公子,你躺下歇會兒吧。”見若廉又微喘起來,醜奴忙扶著他躺下,“我現在出去賣畫,賣完了就回來。”
若廉閉了眼睛點了點頭。
醜奴的腳步聲遠去了。
“咳……咳咳……”抑制不住的咳嗽沖出口來,若廉本已慘白的臉被透不過氣來的難受感憋紅了。
咳了好一陣,終於透過氣來,若廉睜開眼,一滴清淚滾落入發跡。
這身子已經如此不濟了麼?他才二十四歲呀!二十四歲的小夥子,正是身強力壯、意氣風發的年紀,他卻連動都不能動,渾身是病,躺在床上等死呢……
得知自己雙腿殘廢的那一刻,若廉就斷了生念,但醜奴卻一定要守在他身旁,令他捨不得棄他而去。醜奴腦子不靈光,這幾年全靠若廉辛苦作畫他拿到集上去賣才能維持生計,若是自己走了,他可怎麼辦呢?可是若廉漸漸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呈現出衰敗之相,普通藥石對自己並沒有什麼作用了,他只想著為醜奴找個可以託付之人,也就可以無牽無掛地離去。
拿了若廉的畫,醜奴來到江邊。紅襄與東聖連年戰亂,烽火不熄,邊疆民生早已蕭條不堪,哪裡還有人有閒情買畫呢?只是若不讓他畫,他必覺得自己是個拖累,因此醜奴雖不忍若廉操勞,卻也不敢說破實情。
小心地將畫放在船艙的一個木箱裡,醜奴撐開了船……
天至晚間,醜奴拎了條大魚回來:“公子,您的畫賣了個好價錢,我給您抓了藥,咱今天晚上還可以喝魚湯!”
若廉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聽醜奴這樣說,心裡也有點安慰。
不過一刻功夫,醜奴已經做出了香噴噴的熬魚來,又拿魚頭燉了個湯,將從集上買來的青菜豆腐炒了一碟端上桌來。
醜奴攙扶若廉坐到桌前,服侍他淨了手,邊夾了一箸白嫩魚肉到若廉碗裡,邊說:“今天晚上可以做個藥浴,逼一逼關節裡的寒氣,舒服一下。”
“奴兒,你可別麻煩了,你也夠辛苦的,吃完飯收拾好東西就趕緊睡吧。”
“我今天出門看雲,似是又要落雨了,這潮濕之地,公子身體受過傷,還是多留意為好。況且,奴兒……並不覺得麻煩。”
知道醜奴人雖蠢笨卻頗認死理,若廉也覺得身體發皺,若是能好好地泡個藥浴也能讓酸麻的關節舒服一下,也就點頭應了。
知道若廉出門不便,醜奴便每日將集上的見聞講給他聽:“公子,今日可有大消息呢!”
明白醜奴是想哄自己開心,不至於讓自己覺得太過寂寞絕望,若廉笑了一下,配合地問:“又是什麼大消息?莫不是徐家三麻子的豬又下了三十二個豬崽?”
“公子呦,你當徐三麻子家的豬是神仙麼?才剛下了三十二個崽子,豈能再下……”醜奴語氣頗為不滿,倒像責怪若廉沒有見識。
若廉被他的認真逗得笑了:“你倒說說,是什麼大消息?”
醜奴愣了一下,低頭道:“紅襄國已經攻進東聖了,這一次是靖王三世子和五世子掛帥,東聖王子帶了救兵來,只怕接下來,就是一場大戰。”
一口飯哽在咽喉,若廉皺起了眉。玄禮……他已經到東聖境內了麼?
見若廉這樣,醜奴問道:“公子,你怎麼了?”
若廉搖了搖頭:“沒事……我只是擔憂這邊疆百姓又要橫遭塗炭了……”
“公子偏生就是這樣好心眼,自己還五癆七傷的,又擔憂別人……”暗自想著,醜奴道:“這天下大事,本不是我等百姓可以左右的,且沉且浮,只有各安天命罷了。”
若廉雖不贊同醜奴的觀點,但又想不出如何反駁,只是沉沉地歎口氣,埋頭吃飯。
吃罷晚飯,醜奴便拿進一個巨大的木桶來。醜奴與人交往雖有幾分癡蠢,手卻很巧。他用木頭為若廉做了一個輪椅,若廉躺累了,有時便自己轉了輪椅去近處散心。這大木桶也是醜奴為若廉泡藥浴特別設計的。這木桶有上下兩個閥門,可以接兩根管子,一根入水,一根出水。泡著泡著水涼了,便可打開出水管放掉部分涼水,再打開熱水管,將熱水放進來。每次若廉要泡澡,醜奴便在屋外為他燒水,所以若廉總是覺得太過麻煩醜奴。
放好熱水,將祛寒散淤的暖身草藥泡進去,醜奴過來幫若廉除下衣服。若廉樣貌平凡,一身肌膚卻甚為柔膩,指尖擦過他身體,便如拂過瓊脂凝乳般微酥微涼。
散開若廉的頭髮,將他抱到微燙的水中,若廉舒服地伸展開肢體,閉上了眼睛。醜奴有些窘迫地說:“公……公子,我出去給你燒水!”
若廉舒服地“嗯”了一聲。
草藥浮在水面,蓋住了他白皙的肌膚,若廉像個嬰兒一樣微閉著眼睛,享受著這難得的舒適。紅花艾草的淡苦幽香在空氣中氤氳,因為怕壓住輸水的木管而留的一道門縫,不時吹進柔和的幾絲風來,若廉深吸了一口,全身緊繃僵硬的肌肉都放鬆了。他放心地將頭靠在木桶的沿上,竟昏昏地有些想睡。
半夢半醒中聽到一聲門響,若廉並未在意,以為是醜奴進來拿什麼東西。可隨後只聽一聲:“救……我……”
若廉還沒反應過來,一個人已經一頭載進了他的浴桶!
“啊!”若廉驚叫一聲,清醒過來。他的腿使不上力,只好用胳膊去拉那人,不拉還好,這一拉,那個已經半昏迷的人被若廉一下拉到了水裡。
“公子,怎麼啦?”醜奴急忙沖進來,見若廉頭髮散亂,臉上還沾了幾片草藥渣滓,甚是狼狽。
“他……他不知道從哪裡闖進來,竟……竟掉到我的浴桶裡來了。”
醜奴也頗感詫異,怎麼回事?這人瞎子麼?怎麼會掉到人家浴桶裡去呢?
若廉已經將那個人的頭弄到水面以上,讓他靠著自己的肩膀,現在,那人全身軟綿綿的,完全依在自己赤裸的身體上。若廉本是心地純淨之人,見這人已經昏暈過去,也並不覺得窘,只想趕快將他救了。
醜奴剛要進來撈那個人,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若廉懷裡那人強撐著張開眼睛:“救……救救我……”他反身似是想抓住若廉衣服,哪料想一把卻實實在在地摸到個滑膩的胸膛,那人失了神的眼睛迷惑而空洞地張著,似是剛才一個驚嚇,強撐的那口氣也用盡了,他又軟軟地倒回若廉懷裡。
“奴兒,你去外面看看。”若廉聽腳步聲越走越近,難道這人受人追殺?他支使醜奴出去看著,卻未將那闖進他浴桶的人急著扔出去。
若廉本就行動不便,現在,這麼個大活人壓在自己身上,他更是動不得分毫了,只好就著這姿勢讓那人躺著。那人卻舒展了身體,似是壓著自己的身子睡得很舒服似的。
若廉本想將那人推起來,卻忽然聽到醜奴高聲道:“三世子!”
若廉只覺得渾身一僵。
他怎麼也沒想到,再次見到玄禮竟是這樣的一副場景。他呆呆地坐在浴桶裡,而他憔悴地站在他的眼前。
“若……廉……”玄禮的聲音有點顫。
若廉淡淡地點了點頭。
“這些年……你過得好麼?”玄禮慢慢地走近來。若廉一陣緊張,他將眼睛向旁邊一轉,玄禮沿著他的視線看到了一輛輪椅。
“你……你不能走路了?”那聲音疼痛而振顫,若廉咬了唇,點了點頭。
“是我……對不起你……”
若廉不再看他,閉了眼,虛弱地靠在桶壁上。玄禮頗有些訕訕,他不知道要跟若廉說些什麼。這個家可以說家徒四壁,根本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啊,想到還要去追捕鈞闐,無暇耽擱,玄禮心口一疼。這一別也不知道此生還有否機會再見,看他現在虛弱的模樣,還能在這世上撐多久呢?想到這,玄禮走過來,在若廉的唇上吻了下去……
就是這具纖細的身體,就是這兩瓣柔嫩的薄唇,自己想了多少年啊……一時動情,玄禮的手貼上了若廉薄薄的胸肌……
若廉頭皮發乍,他掙了開來:“三世子,請您自重!”
玄禮僵立在那,良久,才柔聲說:“我這就走,水有點涼了,你快出來吧,看涼著了……”
聽著這熟悉的情話,若廉的眼睛有些發癢,他咬緊了嘴唇。
玄禮慢慢地朝門外走,行至門口,他回過頭來:“你還是搬一搬吧,這裡不太平,戰亂不息的。我出來得急,身上也沒帶多少銀子,這玉還值幾個錢,你拿去當了,多吃點好的……”說到最後,已有些微的哽咽,隨手解下腰懸的玉玨,放在桌上,轉身消失在夜幕裡了。
若廉長出了一口氣,急忙將壓在水底的那人拉起來。剛才玄禮來得突然,若廉急中生智將那人壓到了水裡,將一個空心畫軸插到他口中讓他換氣。幸虧屋中燈光昏暗,畫軸烏黑的,又與泡碎的紅花艾草混在了一起,剛剛玄禮走近了碰觸他時,若廉的一顆心都快從口中跳出來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救那人,他只知道他不願意讓玄禮看見他赤身與另外一個人呆在一起的場面。
醜奴將那人抱出水來,剝掉濕漉漉的衣服,才發現他胸口有一個烏青的印記,應該是受了什麼傷。回身將若廉也抱出來,擦乾身子,換上乾淨的裡衣,醜奴問道:“公子,這人……晚上叫他擠在我那吧……”
看著床上的那個意外麻煩,若廉輕歎一聲:“你那裡哪還有地方睡他呢?他又受了傷,算了,我跟他擠一擠,料也無妨。”
“可是公子,你身子又不好,他若礙著你睡覺,病再厲害了,可怎麼得了呢?”
“我又不是紙糊的人,他也受了傷,只是老實地躺著,怎麼就礙著我什麼了?只這一夜,明天他若見好了,打發走了便是,我沒關係的。”
見若廉這樣說,醜奴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若廉呆呆地拿起桌上的玉玨,玉玨,欲絕,你這是要跟我斷交麼?送我這麼個東西,還真是……不吉利呢……
“公子,睡吧。”過來抱了若廉,將他放到床上。若廉歎了一聲:“明天早上到集上,把那玉給賣了去……”

第 5 章
止了燈躺在床上,若廉卻思緒翻滾,怎麼也睡不著了。
他沒有想到會再次遇見玄禮,心痛的感覺仿佛絲毫也沒有減少呢……他對我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如果他真的願意悔過,那若廉也許會原諒他的過失,畢竟,若廉知道自己命不久長,就算能在最後時分與之相依相守,總好過獨自走向死亡。但玄禮卻再一次讓若廉絕望,他明明看見自己過得很不好了,他明明知道自己雙腿已經不能走路了,可是他的痛心卻顯得太過蒼白無力。他甚至都沒有表示要把自己接回去重歸於好,他只是丟下一枚玉玨,就算完了?
還愛嗎?若廉,你該醒醒了啊……胸口的酸澀讓若廉咬緊了唇。
腦子昏昏的,胸口也酸酸地痛,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有些想睡了,若廉卻忽然感覺到旁邊的那個人貼了上來。
滾熱的身子貼住若廉微涼的身體,若廉沒有完全醒來,只是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那人卻又一次糾纏上來,還手腳並用地扒住了若廉的身體。
若廉一下醒了,他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人發燒了,好燙。
抱著若廉溫涼的身子,聞著他身體上淡苦的草藥香味,那人滿足地“嗯”了一聲,不再動了。這下可苦了若廉,被這熱乎乎的身體壓得不能動彈,啞著嗓子叫了醜奴兩聲,不僅沒有把醜奴叫來,身上那個人倒不耐煩地扭動起來,這一動,大腿正好壓在若廉下身,若廉痛得吸了口氣,費了好大勁才推開他的腿,下體卻被那人的腿摩擦得起了反應。若廉覺得自己也慢慢地熱了起來,他不敢再動,好讓自己儘快平靜。經過這個小插曲,若廉竟在那人平穩的呼吸聲中睡著了。
在那個暖暖的懷抱裡,這一夜竟睡得難得的安穩,若廉在晨光中醒來,一回頭,著實嚇了一跳。
那個人還保持著擁抱的姿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他……要幹嗎?
若廉先開了口:“你……睡醒了?”
那人皺了一下眉頭,眼神依然直直地對著自己,遲愣一下,點了點頭。
被那人瞪得發毛,若廉道:“你……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那人又愣了一下,急忙放開了手,一層羞澀的紅暈染上臉頰。若廉這才發現,他長得很俊。本來那容貌有幾分剛毅,可臉這一紅,就柔和了好多,若廉也不禁微笑起來。
伸手在他額上試了試,發現熱已經退了些,若廉問道:“能告訴我你是誰嗎?昨天玄禮……是在抓你麼?”
“你……你跟他認識?”那人一陣緊張。
“……就算是認識吧……怎麼,我若跟他認識,你就不告訴我你是誰麼?”
“我……我叫鈞闐,是東聖國的王子。”那人頗為認真地說。
若廉哦了一聲。這王子看年紀與自己相仿,看看人家再想想自己,若廉心中一沉,輕歎了一聲。
“謝謝你救了我……我……我的眼睛看不見東西了,你能幫我個忙麼?”
“你可是要我去你軍中送信麼?只可惜我雙腿寸步難行,只有讓我的奴兒幫你了。”如此美貌的一個人竟瞎了眼睛,若廉忽然有些心疼他了,但想到他看不到自己,心中竟稍微有些釋然。
“你的腿……不能走路?我看看……”雖然看不見什麼,但鈞闐一個翻身爬起來,伸手就朝若廉身上摸來。
“你懂醫術麼?”也看了些大夫,腿卻始終沒好,若廉已很是灰心了,但看眼前這人一臉的認真,若廉心裡竟又升起些希望。
手毛毛地摸上來,腰側、大腿、小腿、膝蓋……摸過一遍後,他的手停在了若廉的膝蓋上:“是這裡的問題,不過好在你的腿並沒有萎縮,你一定能重新站起來的!”
“哦?”若廉一下來了精神,“你能治好我的腿麼?”
鈞闐搖搖頭:“我治不了,不過我師兄一定行!”
醜奴服侍兩人起床洗漱了,又擺上早飯,鈞闐愣愣地坐在那,動也不動。
“鈞闐,吃飯啊。”不要若廉叫他王子,而要叫他鈞闐,若廉無奈,也覺得這樣的稱呼非常親切,所以也就依了他。
“我……我看不見……”鈞闐的聲音有幾分難過。
醜奴本想過來幫忙,鈞闐卻摸索著拉了若廉的衣服道:“你喂我!”
“啊?”若廉一愣,點頭道,“好吧,我喂你。奴兒,你吃了飯還要到集上把那玉賣了,你就先吃吧,我來喂他。”
醜奴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低下頭喝起粥來。
待醜奴收了殘羹,去集上尋生計,若廉才和鈞闐攀談起來。
“我才下山想幫著父王打紅襄的,沒想到卻被人算計,受了傷,還毀了眼睛。”鈞闐頗為氣悶。
“怎麼回事?”
“我帶救兵來前線支援,很快就把紅襄打退了。我把兵權交給我哥哥之後,想到集上給師兄買點東西的。結果……遇到一個男孩子,他說他是受傷的老百姓,我走過去幫他,他卻撒出一把粉末迷了我眼睛,回手在我心口拍了一掌,要不是我內功紮實,只怕就被他打死了。饒是這一下我也受傷不輕。他那藥粉不痛不癢,但昨晚眼睛還有光感,現在……什麼也不見了。心口這掌昨天還痛著,現在……倒也不怎麼痛了,不知道是什麼武功。他打我之後就喚他哥哥玄禮來抓我,我這才知道害我的哪裡是什麼老百姓,他是紅襄靖王五子玄信。仗著我輕功還比較紮實,就一路跑下來。我知道人跑不過馬,就往這樹林深處跑,他們不能用馬來追,我才跑到這麼隱秘的地方來。”
“我現在得去找我師兄治眼睛去,你跟我一起去,求我師兄把你的腿治好。”
“我還是把你送回營去,讓你哥哥送你去吧。”若廉淡淡地說道。自己的腿是個累贅,若是耽誤了他可不知怎麼是好呢。雖然若廉很想跟鈞闐去瞧瞧,若萬一能把腿治好呢,但鈞闐是要回來帶兵打仗的,若廉性子又淡泊,最怕的就是麻煩了別人。
“我……我只想你陪我去,你那腿必得親自去才成啊,我師兄人又古怪,少不得還得求求他……”想起昨夜抱著的那種溫涼感覺,鈞闐臉上露出微笑來,“你在我身邊,我覺得心裡平安了不少。”
若廉低歎一聲,這人怎麼這麼不通世故,我若是有意騙他,他都難以知曉呢。
“我師兄住得並不遠,你只找個馬車,兩三天路程也就到了,你真的不想治好腿麼?對了,說了那麼久,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麼。”
“我叫何若廉。”
“何若廉,蓮若荷,你怎麼取了女孩子的名字哦……”鈞闐笑出聲來。
若廉微微有點窘:“哪裡是女孩子的名字,我這廉是廉潔的廉,哪裡是你說的那個蓮了!我在家排行第三,我們兄弟以清正廉明為名的。”
“呵呵,你爹爹若是做官,只怕倒能為民造福。”
“我爹爹是經商的……”提到家,若廉住了口,沉吟一下,續道:“你若執意要我跟你一起去找你師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腿腳不便,需要帶著醜奴一起。”
“當然好了。”鈞闐開心地笑了起來。

第 6 章
待醜奴打集上回來,鈞闐興沖沖地說了要帶若廉去找師兄治腿的事,醜奴只是呆呆地望著若廉,若廉朝他點了點頭。
醜奴取了張紙來,寫了一個歪扭的大字:“防!”若廉眉頭一皺,知道醜奴在為他擔心呢,但回頭看看鈞闐臉上人畜無害的笑容和一雙失了神采的大眼睛,又看看自己蒼白無力的雙腿,用眼神告訴醜奴自己已經做了決斷。
醜奴不再說什麼,收起了紙筆。當下三人商議好再住一晚,轉天一早就上路去找鈞闐的師兄。
這鈞闐白天活蹦亂跳的,至晚間又發起熱來,像個孩子般賴著若廉,總要抱著他才能入睡。若廉憐惜他生病,更加上他自數年前遭受折磨後愈發畏寒,縱是已至深春,入夜後若廉仍會覺得微冷。鈞闐體溫高,如一個貼身的火爐般,抱著甚為舒服,若廉也就由著他去了。
一入東聖,便見晴峰。晴峰山乃是東聖一大名勝,山巒疊翠,如波濤翻湧。醜奴趕著馬車,鈞闐和若廉坐在車裡,聽著鈞闐說說笑笑,若廉心裡也開朗起來。
“我師兄叫尉遲丹,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但因生性淡泊,所以久居深山。我雖然也粗通醫理,但對於施治的手段卻不甚了了,只因師父主要教我攻殺戰略,和文治武功,讓我將來輔佐父王的。”
“你別看我師兄面冷,但他心是極好的,可以說是他帶我長大的,他大我六歲,從小一直照顧我,我十二歲前每日與他同桌而食,同塌而眠。他身上就有種淡淡的草藥清香……就像你一樣……”說著鈞闐開心地笑了,若廉也被他逗笑了。
“我師父過世以後,師兄一直照顧我,直到三個月前我下山去輔佐父王。一晃已經三個月沒見師兄了,我買這些水果點心,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若廉,我師兄醫術高超,一定能把我們倆都給醫好的!”
聽他說個不停,若廉的心裡升起一股久違的愉悅。這些年來,若廉與醜奴辛苦度日,醜奴雖然忠心,但為人木訥,缺少情趣,就算勉強給若廉講些市集上的趣聞,若廉往往都聽不出什麼興趣來。更何況這鈞闐口齒伶俐,樣貌也極俊,有這樣的一個人陪在身邊,這人又帶給他複健的希望,若廉覺得心微微地有些復蘇了。
曉行夜宿,翻山越嶺,只三日功夫便至青山深處。路已至盡頭,醜奴將馬車泊在路邊,下車背了若廉,領了鈞闐,朝一座木屋走去。
“師兄!師兄!小闐回來啦!”還沒進門,鈞闐便高聲喊了起來。
遠遠的,一陣新鮮草藥味道傳來,若廉定睛一瞧,只見屋裡應聲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看不出年紀,只能看出如謫仙般出塵脫俗的容貌氣質,他站在木屋前,便如翩然仙子,自有一段惹人欽羨的輕靈風骨。
鈞闐只尋著那人獨特的一股清香奔去,那人見鈞闐雙目異常,微一皺眉,人已飄然而起,落在鈞闐眼前。鈞闐似是察覺到了,伸了雙手擁抱了那人:“師兄,小闐想死師兄啦!”
那人伸手將鈞闐從懷里拉出來:“眼睛怎麼了?”語氣裡是十足的寵溺和關切。
鈞闐撅起嘴來:“說來話長……對了師兄,我此次能平安回來多虧了一個朋友相助,他對小闐有救命之恩,懇請師兄幫他瞧瞧腿吧!”
尉遲丹這才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著醜奴和若廉,點頭道:“如此說來,請過屋裡坐吧。”
進了小屋,若廉第一感覺就是簡單樸素,而後便覺出一股風雅之氣。中堂的字畫張弛有度,幾個別致的小擺設更顯出主人的品位不凡。醜奴將若廉放在椅子上,自己在一旁站了。尉遲丹領著鈞闐在桌前坐下,便淨了手來查視他的眼睛。
鈞闐已經簡單地將經過講了一遍,尉遲丹只是皺了眉頭聽著,小心地翻弄著鈞闐的雙眼。
“好像只是普通的藥粉,並沒什麼關係的,只要用玉露調理三日便可複明瞭。”這本是好事,但尉遲丹的語氣裡卻有中擔心和疑惑。
“真的?太好了!我一點都不害怕,我就知道你能治好的。只是當瞎子的日子太過苦悶,我只想快點看見這世界。”
尉遲丹點了點頭,回身從藥櫃裡拿出一個白瓷瓶子,扒開鈞闐眼睛,滴了幾滴進去。鈞闐仰著頭,口中還說:“師兄,你幫我點了藥之後就幫若廉看看腿,他那腿被凍壞了,寒氣不散,壓了筋脈,你想個法把那寒氣化去,讓他能走路。”
尉遲丹淡淡地道:“知道了。”
點完藥尉遲丹讓鈞闐躺下休息,讓藥吸收,轉身來看若廉。幾下捏弄,若廉已經痛呼出來:“啊……” 好疼!這尉遲丹看上去清俊文秀,但手上功力卻大得驚人,若廉只覺得腿骨都要被捏碎了,從未有過的劇痛讓他支援不住。但饒是如此,若廉也只呼了一聲,便強自咬牙忍住。
“還知道痛,證明還有得救。”尉遲丹暗道,臉上卻不動聲色。他轉頭對鈞闐說:“他寒氣淤積太久,雖然經脈未損,但須以純陽功力施之于身,方可獲救。”
“純陽?”鈞闐愣了一下,“師兄,你是說需要咱二人修習的童子功麼?”
若廉心道:“這鈞闐雖為王子,但因修習童身之功也至如此年紀尚未婚娶麼?”
尉遲丹臉色卻微然一變:“……是啊,你可願意救他麼?”
“他救我一命,我自然願意傾力相救的。”
“那好,我這就準備針灸藥石,你呆會兒就為他注入功力,記住只須使三分,不可胡亂增減。”
“小闐知道了!”
尉遲丹又回頭對若廉道:“這位公子,你這腿傷得本就很重,又耽擱了不少時日,所以救是救得,只是……痛了些,而且就算是治好,這腿也不能恢復如常,你仍須時時在意。”
若廉本覺得沒有希望,這時聽說能站能走,已是欣喜異常了:“多謝尉遲大哥!若廉只求生活自理,莫再麻煩旁人就好!”
尉遲丹點頭道:“這個自是不在話下。你只須忍了這痛,不出月餘,自可恢復行走。”
尉遲丹吩咐醜奴燒了一大鍋開水,他則拿了一包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公子,我須綁住你手腳,你別介意。”
“一切聽憑尉遲大哥差遣。大哥只須叫我若廉就成了。”
尉遲丹點了點頭,拿繩子捆住若廉四肢,又拿了條毛巾叫若廉咬著,穩穩地捏了根針,刺在若廉膝周穴位上。
鈞闐眼睛尚未複明,他只是緊張地聽著聲音。
銀針隨著尉遲丹雙手起落,轉眼已在若廉身上紮了四十余根,尉遲丹頭上見了汗,若廉緊閉雙眼,銀針入肉並不疼痛,只是有些穴位早已淤塞,銀針刺下便如剔骨剜肉一般難忍。
“鈞闐,你用純陽功護住他心脈,然後運行一個小周天,記住,三分功力!”
鈞闐摸索過來,一手按住若廉心口,一股綿厚內力就注了進去:“若廉,你且忍一忍!”說著,另一手按住若廉頭頂,一股巨大的壓力讓若廉呻吟出來。功力在體內衝撞,至每一個穴位都是一股說不出來的疼痛,尉遲丹竟是要靠這內力摧動針石,將淤積的寒氣和淤血化去!
難忍的劇痛讓若廉渾身顫抖,鈞闐感受到若廉的異狀,有些心疼。
“鈞闐!你需凝神自持,以防內力反噬!”竟尉遲丹一提醒,鈞闐才急忙斂了心神,繼續讓內力在若廉體內行走。
大概過了一柱香功夫,若廉全身已如從水裡撈出來一般,鈞闐也出了一身大汗。終於行完了一個小周天,收了掌來,若廉已痛得昏暈過去。
“師兄,他怎麼樣了?”
“放心吧,只需七日,他應該就可下地行走了。”
尉遲丹吩咐醜奴用散淤暖身的幾味草藥配伍煮成濃湯為若廉沐浴,他則領著鈞闐出了屋。
領著鈞闐回到鈞闐平日住的小屋,尉遲丹道:“小闐,你剛剛說那個人還打了你一掌?”
“是啊,當時我就覺得好疼,待跑到若廉住的小屋時,已經痛到失去知覺了。可是……轉天竟不痛了。”
“你給我看看。”
鈞闐解開衣服,露出一片如雪胸膛。
尉遲丹摸了摸,心中訝異,不禁說道:“你且先別急著走,還是在我這裡多留幾日,我再觀察觀察,待確定沒有異狀,你再回營也不遲。”
鈞闐點了點頭。
若廉在第二日清晨醒來,只覺得雙腿兀自疼痛不息,但自己都能感到血液流通甚為順暢,心下也一陣高興。醜奴服侍他起來,剛用過早飯,鈞闐就像模像樣地拄了根拐杖,來到了若廉房裡。
“腿可恢復知覺了麼?”
“是啊,原來麻澀難當的感覺已經沒有了,你師兄真是神醫!”
“那當然啦。我師兄是這世上最好的人!”鈞闐說得頗為驕傲,“我就說吧,你跟了我來,到時候我的眼睛也好了,你的腿也好了,咱們倆再一起回去。”
這鈞闐說話甚是溫暖人心,若廉心頭也不禁一熱:“昨兒謝謝你舍功相救。”
“比起你捨命救我,我做的只不過是分內的事啊。只要你好了,我就開心了。我後日就可以複明瞭,我還真想看看若廉長什麼模樣呢。”
“我沒什麼好看的,醜人而已。”
“才不是呢,你怎麼這麼謙虛!我想像中的若廉心地那麼善良,一定也長得如神仙一樣美!”
“呵呵,若廉只怕要讓你失望了。你師兄才真的像神仙一般美呢。”
“若廉,男子漢大丈夫,幹嗎如此在意自己的色相呢?難道你以為我來相姑爺麼?你我用心相交,我原也不會在意那些的。”
聽鈞闐說得真誠,若廉不禁暗自慚愧,自己何時竟如此在意他的看法了?一個大男人,在自己的美醜上做些糾纏,說出去,真要讓人笑掉大牙。
山裡夜冷,若廉旁邊沒有了鈞闐這個大火爐竟微然有點不適了,若廉只覺得鈞闐對自己甚好,這人如影子一般老在自己眼前閃,白天閃完,晚上竟追到夢裡。
三日之後,鈞闐的眼睛果然複明瞭。這也讓若廉充滿了希望,再過幾日,自己這腿也能動了麼?想到這他不禁既替鈞闐高興,又替自己開心。
白日裡尉遲丹和醜奴上山采藥打獵,採摘山菜,鈞闐在院裡練武,若廉則讀些醫書解悶,日子過得平靜,時間也就顯得快些。
七日後,若廉真的能站立一小會兒,腿也比以往有力得多,以前兩腿原是邁不開步子,而現在竟能走上幾步,若廉心裡非常開心,只覺得獲了重生一般。
一晃又過去半個月,若廉已經可以在屋裡院裡自由地走上幾十步路,原本普通的走路,在若廉看來竟如會飛了一樣,雙腿複健帶給他太多的快樂和驚喜。
這日晚間,醜奴見若廉走累了,就服侍他洗腳睡覺。見若廉躺下,醜奴道:“公子,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聽醜奴這麼一說,若廉心裡竟有些失落。鈞闐的溫柔體貼真純良善已經刻在若廉腦中,真的要離開,還很有些捨不得。
“公子,你莫不是又喜歡上那個王子了吧……”醜奴雖然外表憨蠢,但對公子的事向來心細。
若廉被他問得一愣,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公子,你莫不是已經忘了三世子的事了麼?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咱們是惹不起的,還是自己過些太平日子罷了。”
若廉被醜奴說得一陣心灰:“我……我沒有喜歡他,我也不會再喜歡什麼人了。”話是這麼說,心裡還是有些說不出來的難受,“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只待腿好了,立刻就下山去,以後……原也是見不著他了……”聽若廉說得悽楚,醜奴也一陣心疼。公子的心就是這樣多情,可是他已經不能再受任何傷害了。
轉天早上,鈞闐再來找若廉的時候,若廉有意地冷淡他一些,可是鈞闐性格純良,竟依然是拿若廉當知心人。
“你來了這麼久,我也沒有帶你去四處轉轉,現下你能走了,我扶著你去後山看看好風景去!”說著也不待若廉同意,攙了他就走。
若廉本不想去,但又不好駁他面子,只得跟著他走:“我可走不遠的……”
“沒事,你若走沒了力氣,我就背著你!”這些日相處下來,鈞闐對若廉甚為依賴喜愛,已全心當他是好友一般。
鈞闐扶著若廉走了一陣,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竹林幽翠可愛,讓人不禁稱讚大自然的神奇。
“累了吧,咱們且在這裡歇下。”鈞闐扶若廉依竹而坐,自己則挨著若廉坐下。
于這清爽竹林之中,人都變得平和了,以前的很多仿佛已然模糊的東西,又湧上了眼簾。鈞闐道:“這裡怎麼樣?美吧?這是我小時候練功的地方。”
“你出身帝王之家,怎麼會被送到這深山之中學藝呢?”
“這是我娘的意思。我娘本是父王最寵愛的妃子,但皇后娘娘卻容不得她,她怕我跟著她在宮裡受害,還不如出來學些本事,父王也就同意了。”
“那你就不想你的娘親?”
“我娘親……已經過世了……”
“對不起……”若廉抱歉道,“觸到你的傷心事了。你我遭遇倒差不多。我娘本是東聖人,我爹爹是紅襄人,常往返於東聖紅襄兩國,做些生意。一次我爹在街頭碰上我娘在賣身葬父,爹爹看娘可憐,就將她領回家中當一個丫頭……後來……爹跟娘就有了我,大娘甚是嫉妒,硬是叫爹爹將娘賣了,娘一怒之下,就自盡了……家裡容不下我,將我送到北國學畫畫,也就讓我自生自滅了,誰想到,東聖與紅襄戰亂,我家竟受波及,全家上下三十多口人,盡數被害了……”
見若廉說得難過,鈞闐回過頭來,安慰道:“若廉,我一定要平定天下,讓天下百姓再不受憂勞離亂之苦。你……也莫要太過難受,人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各人有自己的命數,原也不必太過執著。”
若廉點了點頭。
沉默了一陣,鈞闐道:“咱們來說點高興的事吧。我……跟你說個秘密,我也只和你說,你不許告訴別人!”
許是在山中生活日久,這鈞闐雖已二十有餘,言行卻時常呈現稚童之態,若廉點頭應他,臉上卻已泛起了微笑。
“其實……我心裡喜歡上一個人。”見若廉面現驚訝,鈞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本來……我是要等到助父王平定天下再想婚配之事,誰想到……我……我不由自主地就喜歡上了……”
若廉心頭一熱。
“其實,我也沒指望能和他雙宿雙飛,但……我就是忘不了和他相擁入眠的夜晚,我越來越覺得,只有那種淡苦的藥香才能讓我平安入夢……”
他……他是在……在說我麼?本以為見到自己樣貌平凡,鈞闐會嫌棄自己,但若廉卻發現鈞闐恢復視力後,依舊不離不棄地守護著自己,並未因他的長相而看不起他。現今,他又說出這番話來,著實讓若廉微微歡喜。若廉只覺得鈞闐和玄禮是不一樣的。鈞闐性格一派天真,而玄禮卻久經花叢,油滑老練。看著鈞闐微窘的態度,若廉動心了。
“若廉,我……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跟你說,我對你說的話,你可不許告訴別人!”
“我知道了。”若廉的心裡甜甜的。
若廉和鈞闐有了這個小秘密,兩個人再相見時都有些溫馨感覺。雖然若廉也明白自己與鈞闐是不可能的,但那份喜歡和珍視也足以讓感動。
若廉的腿恢復得不錯,日常生活已經沒有什麼問題。鈞闐舍功為自己治好了殘廢多年的雙腿,這也讓若廉心裡多了一份開懷。
一轉眼,若廉和鈞闐已經在晴峰山住了二十餘日,兩人感情日益深厚,若廉如死灰般的心又慢慢地轉暖了。
這一日,醜奴和尉遲丹上山去了,若廉和鈞闐照例相伴著呆在院子裡。
“若廉,你去幫我倒杯水來!”知道若廉剛剛復原,鈞闐便時常讓若廉幫忙做些小事,也讓他覺得自己有用。若廉微笑著幫他倒來,鈞闐喝了一口,遞到若廉口邊:“你渴麼?也喝口吧!”若廉臉色微紅,他接過茶杯,喝了一口。
“今天怎麼這麼熱啊!”鈞闐的鼻尖冒出汗來。
“熱麼?還好啊。”雖然時間已至初夏,但山裡氣候頗為溫和,若廉本就喜熱畏寒,因此並不覺得怎樣。
“熱!特別……特別熱……”鈞闐的眉毛擰了起來。若廉聽聲音有異,再回頭時已嚇了一跳。只見鈞闐滿面通紅,一雙眼中燃起他從未見過的火焰來,口中還喃喃著,“熱死我了……我……我熱……”
他怎麼了,莫不是生了什麼病麼?思緒及此,若廉伸手朝鈞闐額上探去,鈞闐卻一把抓住若廉的手,將他往懷中一帶,火熱的唇就壓了上來……
溫涼的嘴唇已有數年沒有與人接吻的經歷,這一吻讓若廉心裡一驚。火熱的唇舌似乎並不知道如何挑逗,只是急切地想要發洩欲望,若廉的唇被鈞闐咬破了,他痛得一哼。似是被這呻吟激起了更大的欲望,鈞闐抱起若廉,踹開臥室的門,徑直將他壓到床上……
多年前因赴約會而備受羞辱,若廉對於情事頗為生疏。鈞闐也是童子之身,而且此時他如妖魔附體般只是急著泄欲,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溫柔……
若廉心裡雖有些鍾情與鈞闐,但哪堪如此對待,他掙紮起來,雙腿剛剛恢復,並沒有多少力氣,很快就被鈞闐壓住,不能動彈,他只得用胳膊去推打鈞闐。鈞闐被他弄得甚不耐煩,目中閃出凶光,伸手拿住若廉雙臂,一帶一卸,已將兩隻胳膊扭得脫臼,這下若廉只得任憑擺佈了。
脫臼的劇痛還沒讓他緩過神來,衣服就被鈞闐撕開,見到那一片滑膩柔嫩的肌膚,鈞闐低吼一聲,張口咬了下去……
“啊……”若廉痛得一聲慘叫,他的頭上冷汗涔涔,心裡只祈禱醜奴和尉遲丹快回來救他。
但蒼天似乎沒有聽到他的祈禱,鈞闐幾下就剝光了他的衣服,隨著身體的裸露,白嫩的肌膚被鈞闐咬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若廉閉上了眼睛:他到底是怎麼了啊……只覺得那個人離開了自己的身體,若廉剛想睜眼看看,雙腿卻被分開壓在胸前。並不實際知道其中的奧妙,若廉全身緊張。鈞闐火熱的分身已抵上若廉的身體,若廉害怕了,他大叫一聲:“不要……”
身後那個人卻一挺身,狠狠地刺進了他的身體……
“啊……”一聲呻吟卡在若廉喉嚨裡,他的眼睛向上翻去,突如其來的劇痛像要把身體從中劈開,若廉痛得幾乎窒息。鈞闐卻未做絲毫停頓,猛烈地抽插起來……
疼……若廉暈過去又痛醒過來,他的眼睛朦朧了,透過不由自主地滲出的眼淚,若廉看著在自己身上施暴的鈞闐,心裡卻還在擔心著,他不正常的,絕對不正常的啊,他怎麼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猛烈的激刺後,若廉知道鈞闐要泄身了,他抓緊了床單,但當身後一股熱流刺激傷口的時候,一陣襲上腦髓的疼痛還是讓他無法自持。這時,攀上高峰的鈞闐卻呻吟了一聲:“師兄……”

第 7 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鈞闐蘇醒過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對師兄的情愫在心底累積,但他卻從不敢褻瀆那個神仙一樣的男子,只求能看見他,聞到他的衣袂飄香,看到他的空靈眼神,對於自己那已是太大的滿足。然而,這一夢,他竟然夢見自己強暴了他,那個神仙一般的人兒就在自己身下輾轉呻吟,那銷魂滋味竟如此真實……
鈞闐感覺自己很倦,胸口有些悶脹,頭疼得厲害。跑馬了麼?剛剛那個夢那麼激烈,跑馬也是很正常的吧。雖然覺得自己只是夢中跑馬,鈞闐還是紅了臉,覺得自己對不起師兄。然而剛才那個夢還真是舒服,那麼光滑細緻的皮膚,那麼緊窒熨帖的感覺……鈞闐沒有睜眼,情不自禁地又回味了一下剛剛那個惡毒又美好的夢。
歎了一聲,鈞闐為自己的念頭暗自懺悔,那個人那麼好,是做夢都不能褻瀆的啊,他睜開眼,然後又趕緊閉了起來……
怎麼回事?鬼壓床了麼?他怎麼看見……
鎮定了一下自己,鈞闐慢慢地再次睜開眼睛……
“廉……若廉……”
若廉面色慘白地躺在他的身邊,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原本薄薄的嘴唇紅腫著,乾涸的血跡掛在嘴角。他身上滿是被撕咬掐擰的青紫傷痕,有些已經滲出血來,下體一片狼籍,性侵害的可怕現場讓鈞闐幾乎忘了呼吸……
那個夢……那個可怕的夢竟然是真的!可受害的並不是師兄,而是若廉!鈞闐幾乎要抬手扇自己一個耳光,他抱起若廉,輕輕地拍打他的臉蛋,口中叫著:“若廉!醒醒!醒過來……”若廉似乎聽見了他的呼喚,微微地睜了下眼睛,隨即,頭一偏,又失去了知覺。
鈞闐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怎麼會這樣啊!他鎮定了一下,先去打來一盆溫水,幫若廉簡單地清洗了一下傷口,然後到尉遲丹屋裡找出藥來,仔細地幫若廉上了藥。儘管鈞闐已經用了最為輕柔的動作,但若廉還是痛得蜷縮起身體。已至孟夏,若廉的頭上卻不斷地滲出冷汗,眉頭皺得緊緊的,牙齒咬著受傷的嘴唇。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4-11-1 21:51 編輯 ]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19:25

“鬆口若廉,你受傷了,別咬了好嗎?”鈞闐哄著若廉,慢慢將他柔嫩的唇從牙齒中解救出來。若廉個性堅強,就算是身受針刺功襲之苦,也沒掉一滴眼淚,此刻,他的淚卻在睫毛上不斷地糾結,但好長時間才能落下一顆。鈞闐這時才發現若廉的雙臂都脫臼了,他趕忙幫他手臂複了位,若廉卻痛得輕呼出來。
雖然對若廉並無情愛,但鈞闐的心卻莫名地痛了。
“禽獸!若廉,我真是個畜生!”他越想越氣,又羞又惱,伸手在自己臉頰上打了兩掌。聽到鈞闐打自己嘴巴的聲音,若廉睜開眼來。
“你……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若廉愣愣地看著鈞闐。
鈞闐見他這副樣子又是一陣心痛,他急忙說:“若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若廉的心猛地一痛,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說這個嗎?我也明白,你若是故意,又怎麼會找我呢?一絲苦笑浮上唇角,那樣哀絕的神色讓鈞闐不忍卒睹。
“我一直拿你當最好的朋友,出了這樣的事,我……我真沒臉見你了!”鈞闐說著又抬起手來,狠狠地朝自己臉上扇了一掌,“我知道不能給你出氣,但我真的恨自己……”
“你不要這樣,是我倒楣……”若廉雖然心中氣苦,但見鈞闐一掌打得自己鼻子都出血了,也有些不忍,“我……我明天……就回家去,你忘了這件事吧,以後,我們也不要見面了。”
鈞闐呆呆地看著若廉的臉,本來就平凡的面孔這下難免有些難看,氣色很差,表情又苦,還有些有礙觀瞻的傷,但鈞闐忽然覺得這個人觸動了他心底一個很柔軟的地方:“你……你以後都不見我了嗎?”
“你是王子,我呢,是個草民。咱們倆本來就不應該有什麼瓜葛的。你有平定江山的大事要做,我呢,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過還是謝謝你和尉遲大哥,治好了我的腿……”
看著那個人強自忍痛的神色,鈞闐的心狠狠地一痛:“若廉,我不是不負責任的人。今天的事,不管怎樣是我的錯,我……我可以娶你的!我是王子,若是想要一個人,我想我還是能夠做到的,你跟了我,我也絕不會虧待了你,也能保你錦衣玉食……”
“鈞闐!你當我什麼人呢?我……我雖然只是一介平民,但還決不至於拿這個當籌碼去換取富貴!你這樣說,又把我置於何地呢?若廉怎麼說也是堂堂男兒,你……也未免把我瞧得小了!”一時氣血翻湧,若廉禁不住又吐出一陣咳嗽,鈞闐急忙幫他捶打後背,好不容易待他平復了呼吸。
“若廉,是我錯了,只是想著怎麼補償你,卻沒考慮你的感受。我……我本也沒有羞辱你的意思,只是……畢竟對你做了那樣的事,我就是真的要了你,也會拿你當髮妻般診視,依舊敬你如兄,愛你如友,並沒有一點輕視的意思的!”
聽著鈞闐起誓般的言語,若廉心頭一酸:這樣好的一個人,可惜,不屬於我……他點頭道:“若廉得與鈞闐相識,始終覺得不枉。即使今後……若廉總算知道,這天下還有人重情重義,有血有肉。只是今天的事,讓我措手不及,我不唯不知道該如何與你相處,更不知道怎麼面對尉遲大哥。若廉只覺在此逗留十分尷尬,今晚在叨擾一夜,明日,我和奴兒就回去。今天……我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動了……”
鈞闐只覺心頭如蟲食蟻噬,卻不知拿什麼話來開解於他。
“小闐!我們回來了,今天打到一隻錦雞,晚上收拾了可以好好地燉上一鍋。”尉遲丹說著推門進來。若廉早已穿好衣服,只是身體實在難受,便讓鈞闐抱他回自己屋裡,一直在床上依著。
“你們……你們倆打架了?”看著面上帶傷的兩人,尉遲丹只得做如此猜測。
未待鈞闐開口,若廉道:“是啊,他多大的人了,還是那般不明事理,惹得我生氣,就與他……”
尉遲丹的眼光朝鈞闐看去,鈞闐慚愧地低下了頭。
“這不,給我陪不是來了,我可要拿個譜。尉遲大哥,我並不是沖你,只是他不該如此得罪我,今天的晚飯我要他親自端到我床前我才肯吃的。”
“我……我給你端!”鈞闐急忙應道。
若廉心道:“你可應的真及時呢,否則……我可真是一絲力氣都沒有,床都下不去呢……”
因為怕醜奴看出端倪,若廉假裝生氣,只叫鈞闐伺候自己,鈞闐給他盛菜端湯,甚為周到,只是一不留神,打翻了一隻碗,好在碗是空的。
若廉微微一笑:“我這架子可真是大了,讓王子這樣伺候我,這不是折殺小人了麼……”
“若廉,你不記恨我,我已經很感激了。我這樣照顧你一下算得了什麼,我……我覺得能照顧你……很歡喜呢。”
“你可別咒我,我可不想再被你伺候。”
“對啊若廉,我也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什麼病都好了。我的意思是想長久……”
若廉抬起頭來,鈞闐卻低下頭去,他自己也不知道想長久地怎樣。若廉的笑容又變得有些苦澀:“吃完了,你去叫尉遲大哥來,我跟他告個別。”
“你真的要走麼?”
“腿好了,還賴在這幹嗎呢?對了,你今天的反常應該跟尉遲大哥說一下,看看是怎麼了……等我走了再說吧,我實在是沒臉……”
“那以後……我還能見你麼?”
“見我做什麼?你以後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會有高朋滿座,妻妾成群,到那時候,你早就把我忘了。”
“不!我絕對不會忘了你的!”鈞闐的眼睛微紅了。
有那麼一刻,若廉幾乎沉溺在那樣的眼神裡了,但很快又笑自己傻:“忘了也好,不忘也罷,你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還要回到各自的世界裡去的……”說得自己越來越鬱悶,若廉歎了一聲:“你去請尉遲大哥吧,我想跟他辭行。”
行至門口,鈞闐回頭道:“你若是怕醜,我永不把這件事同別人講起,你若是怨我這樣對你太過寡情,你就來找我,我左右會給你個說法。是我對不起你,鈞闐心裡記著這事呢。”
聽到若廉要走的消息,尉遲丹的眉毛微擰。這些日,他對這個人印象不錯,這人的雖然腿傷好了七八分,但肺疾卻始終沒有什麼起色。病入五臟本就十分難治,這人還每天憂思纏心,需知憂傷一樣,最是傷肺。但尉遲丹也非草木,他自知道情緒本是無藥可醫的頑疾,除非自己想開,本無法排解的,所以他一直也對若廉的肺病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只是時常給他燉些滋潤祛痰的補品。現在,他就要走了,看這面色倒像是大病了一場,眼神裡的傷感又重了幾分。尉遲丹雖然有些記掛他,但向來淡泊冷漠,知道這是若廉私事,所以也並不深問。只是寫了幾付方子,囑咐醜奴時常記著煎給若廉吃。
終於打發他們出去了,若廉只覺得氣力用盡,只想就這樣昏去,不再醒來。醜奴卻忽然開口道:“他……他是個畜生!”
若廉一驚,睜開眼睛,卻見醜奴眼裡蓄滿了淚,表情甚為猙獰淒慘。
“你莫要亂講惹了麻煩,他是王子,咱們招惹不起的。況且……他只是打我兩下,卻並不重……”
“公子!你瞞得了旁人,可瞞不過奴兒,他必是對你做了天大的虧心事了!看他的眼神,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去……公子,他……他欺負你了對不對!”
“他……他一定是被什麼手段攝了心魂才會那樣的。”被醜奴說中,若廉才知道自己的心裡有多疼。
“你還護著他!公子啊!你怎麼那麼傻啊!他……我真想將他碎屍萬段!”若廉聽醜奴說得決絕,心下一沉,他必是知道鈞闐對自己做了什麼,當下心頭又氣又窘,一陣咳嗽便湧了上來。
醜奴急忙過來幫他捶胸揉背,若廉好容易喘過氣來:“你……你把我往死裡逼啊……”雖然知道對他發脾氣甚沒道理,但若廉卻不知道這一口堵在心口的悶氣朝誰發洩,只是哀哀地說出這一句。
醜奴垂了頭去,道:“公子,你可別想不開,奴兒不問就是了。”
若廉看了他一眼,也知道這許多年,始終不離不棄的也只有這醜奴一人,他當下緩了口氣:“是我不好,我不該拿你撒氣,只是……我現在好難受,想睡了,明天還要趕路。你……你也去歇著吧……”
醜奴點了點頭,幫他止了燈,帶上了門。
屋內,眼淚和著壓抑的哭聲不停地湧流,屋外,醜奴呆呆地坐在公子門口,一顆心如抓如揉。他費盡心力保護的人還是輕易地被人毀了,他忽然感到一陣無力,他忽然覺得自己一點用都沒有。
轉天一早,若廉感覺自己有些發燒,醜奴也發現他非常憔悴,眼睛嘴唇都紅腫著,知道他昨晚哭過,卻不便點破,只是趕著給他燒些清淡的早餐,吃了上路。
尉遲丹來告別了一下,見若廉精神不好,給他幾粒養神的丸藥,若廉急忙道謝。鈞闐頂著兩個老大的黑眼圈,望著若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醜奴叫的馬車很快就到了,上車的那一刻,若廉忽然覺得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車輪轉動,若廉打開車簾向尉遲丹和鈞闐告別,放下車簾,若廉自嘲地笑了起來。這許多年,我又像回到了原地。認識一個人中龍鳳,然後對他動心,然後……帶著一身傷狼狽地離開……
路上,若廉的病重了起來。吃了尉遲丹給的丸藥總算昏昏地睡了幾個時辰,但身子卻感覺更乏,心也覺得更痛了。
三天后,終於回到河畔小屋,醜奴將若廉安頓好,急忙出去請先生為若廉治病。若廉昏昏地躺著,一個聲音恍若從夢中響起:“若廉,你去了哪裡?我一直在等你!”
若廉睜開眼,一張俊秀卻有幾分滄桑的容顏映入眼簾。他?玄禮?
“你來幹什麼?”若廉的聲音一出口,自己都有些驚詫,怎麼已經這般嘶啞難聽?
“自那日重逢,我一直……惦記你,放不下呢……我以為你為了躲我,再不回來了呢,但總還是不願意放棄,每天都來這看看。你終於回來了……”
玄禮低頭朝若廉吻去,若廉吃痛地吭了一聲。
“嘴唇怎麼破了?自己咬到的嗎?你生病了?好燙!”
若廉伸手去推他,可是卻怎麼推得開,急出一身汗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雖然因為他體弱多病無法承歡,但玄禮卻想多看看他,多摸摸他,以慰相思之苦。
“衣裳都被冷汗濕了,穿著怎麼能不生病呢,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幫你脫了,蓋好被子好嗎?”
若廉只見他滿眼深情,心痛如絞,晚了!若廉已經不是當初的若廉了!不願讓他看見自己身上恥辱的傷痕,若廉更加用力地掙紮起來,他啞著嗓子道:“滾!我不想看見你!不想!”
“你不想看見我也不必跟自己身子過不去,我看你躺好睡了自然就走……”見若廉還在掙紮,玄禮伸指點了他麻穴,“真不乖!病成這樣還鬧還折騰!”
若廉絕望地看著玄禮解開了他的衣服……
“我其實想接你回去,以後好好……”
玄禮愣住了,話說了一半,他定定地瞪著若廉遭受過性虐的身體,眼睛裡閃出憤怒的光:“你……”
若廉死死地咬住下唇,鮮血又一次流出來。
玄禮不甘心地脫下若廉下衣,若廉緊緊地擰起眉毛,屈辱地接受玄禮的檢查。
“誰幹的!說啊!”他吼叫起來,重重地點在若廉身上,解開了穴道。
若廉一痛,拉了被子蓋住身體:“我……我的事……你有什麼資格問?”
“你告訴我!”像一隻受傷的野獸,玄禮的聲音沉重而嘶啞。
“你……你是我的什麼人,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若廉嘴硬道,心裡卻已經痛得滴出血來。
“我會給你報仇,我……我去宰了那畜生!”
“你憑什麼?”
“就憑……就憑我喜歡你!”
若廉愣愣地望著玄禮,這句話是真的吧,可惜,來得太晚了。
若廉慘笑起來:“呵呵,你……不配……”
玄禮一下呆住了,他的眼神變得危險了。心上人受辱的巨大痛楚燒毀了他的理智:“你說我不配?你……那你說誰配!那個畜生配是不是?你不相信我喜歡你,會給你報仇!還是你心甘情願被人家虐待!”
若廉也失控了,他用盡力氣說道:“你說得沒錯!我寧可給那人虐待也不願意向你施捨同情!你……你還不如他……”
玄禮哪裡容人這樣對他說話,他一把掀開若廉的被子,若廉近乎赤裸的身體就暴露在空氣中:“好!我倒要讓你看看,我是不是……不如他!”狠心地壓上他身體,狠心地吻住他受傷的唇,若廉心中氣苦,張口向玄禮唇上咬去。
“你……你還真好這個是吧!咬我!”玄禮發怒了,他不再憐惜,狠命地揉搓起若廉的身體……
舊傷好不容易癒合了,在他大力的揉搓下,新結的一層嫩痂被搓下來,那疼痛竟比剛受傷時還要利上幾分,若廉死撐著不讓自己發出呻吟,全身都盡力地反抗著。
眼看玄禮已固定住若廉手腳,騰出手來脫自己衣服時,忽然一聲斷喝:“畜生!住手!”
玄禮嚇了一跳,只見醜奴眼睛瞪得溜圓,手裡還拎著一把鐮刀。
玄禮一下恢復了理智,他低頭一看,若廉已經昏死過去。他還病著呢,又剛受了傷,自己這是幹什麼呀!他一陣痛悔,放開了手。
“你們……你們都往絕路上逼他……他……他並沒有得罪你們……一個世子,一個王子!你們……你們都逼他死!”
“王子?他說誰?”
未及玄禮再問,醜奴揮起鐮刀道:“你滾!你若不滾,我自也打不過你,但我現在就把他砍死,然後也隨了他去!”看醜奴說得瘋狂,玄禮真怕他失手飛了刀來,傷到若廉,急忙道:“我這就走!但是你告訴他,我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那個傷了他的人,我……我一定要宰了他!”
“你滾吧!傷他最深的就是你!你最好回去就找根繩子吊死了,就算給他報仇了!”
玄禮只覺醜奴呆蠢,卻沒想到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張口結舌,也覺頗為無趣,回身看了若廉一眼,走出門來。
門外一個背著藥箱的老頭已經直哆嗦了。玄禮走到他面前:“先生,拜託了。”說著,已伸手拿了一錠銀子出來,“您一定要好好給他瞧瞧,治好他……”

第 8 章
“大夫,他怎麼樣?”醜奴又恢復了原來的呆蠢模樣,仿佛剛才那個為若廉而戰的人已經消失了一般。
“唉,何公子一時急火攻心,不久就會醒過來的。他身上的外傷已處理得極好,剛才只蹭破幾處,不過是皮肉之苦,也無大礙。只是……只是公子的肺疾才是要緊的。我剛剛看過你帶回的藥方,這開方之人不僅深諳醫理,並且至於情性。他那樣好的藥方,我是開不出的。只需按那先生開的方子煎來,日常注意保養,想也不會有什麼惡化。但我看公子仿佛甚多苦楚,需知肺疾最忌憂慮,若可斷此一樣,自然可以頤養天年。”
這大夫囉嗦了一大通,就是讓公子斷情麼?可是他……情難斷,恨難消,怨難絕,愛難忘……公子生就一副平凡樣貌,卻長了一顆多愁善感之心,要他斷了什麼都行,只是這情愛,怕是難哪……
醜奴跟先生抓回藥來,就默默地到廚房去,仔細煎成濃濃的一碗,又從懷中掏出幾粒糖果。
端藥進屋時,若廉已經醒了。他呆呆地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著床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公子,起來喝藥吧。”醜奴過來抱起若廉,在他身後墊個枕頭讓他依著,若廉乖乖地任憑擺佈,魂卻仿佛已經飛了。
見他不動,醜奴將藥端到他口前,若廉仿佛並沒有看見,依然呆坐著。
“公子,喝藥吧。”醜奴喚道。
“奴兒……他什麼時候走的?”
醜奴一愣,知道若廉問的是玄禮,他垂下眼睛:“他早就走了。”
聽醜奴這麼一說,若廉的臉上浮起一絲慘笑:“你趕他走的?”
“是。”
“奴兒,我們搬家吧……不要再住在這裡了,我們……根本就不應該回來……我再不想見他,再也不想見他了啊……”
聽若廉說得悽楚,醜奴擰起了眉毛:“公子乖乖喝藥,養好身子才有力氣搬啊。奴兒明天就去找房子,咱們這就搬走了。”
“我不喝了,你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這一句,卻是說得百無聊賴。
“公子,你若不見好了,奴兒可怎麼辦呢?奴兒還指望公子作畫來養奴兒呢!”
“說得也是……你可怎麼好……怎麼好啊……”
“公子喝藥吧。我知道你怕苦,特意買了幾個果子,你把藥喝了,再吃果子,嘴裡就沒有苦味了。”
若廉有些無奈地接了藥來,喝了下去,因為畏苦而皺著的臉讓人看了頗有幾分心疼,醜奴急忙將果子塞到若廉嘴裡。
過了一會兒,醜奴見若廉的表情平靜下來,才問:“公子好些了麼?”
若廉淡然一笑:“呵呵,有什麼不好的,這些年,喝過的藥原比吃下的飯還要多。”
醜奴低下頭去,也知道他以青春少年便如此虛弱,心裡定是十分難受了。卻聽若廉續道:“人就是下賤啊,那麼苦之後,只需再給個甜果子吃,一切就都忘了,嘴巴裡也只餘下甜味。”
“廉!”鈞闐一下驚起,一身冷汗濕透了裡衣。
若廉走後,鈞闐只覺悵然若失,神思恍惚。尉遲丹與他說什麼,他都心不在焉地胡亂應著,而若廉受辱昏迷時那張憔悴的臉卻不停地在腦海盤旋。
以前,對尉遲丹淡而青澀的仰慕在鈞闐看來,就以為是愛了。但對若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如此強烈地襲擊著他。
自十二歲以來,他再未與尉遲丹同塌而眠過,美好安然的感覺只不過是記憶深處的幻影。而那幾日擁抱了若廉同寢,溫涼絲樣的觸感已令他難忘,前日莫名動情,雖印象模糊,但總記住了那銷魂噬骨的快感。
當了若廉,鈞闐只說是自己傷他過深,但若廉去後,他才知道失去童身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鈞闐自小在山中成長,性格渾然天成,對於情事也頗為生疏。空山鳥語,也只有年邁的師父,和這麼一個師兄。青春發育期,面對貌美若仙子的師兄他自然會產生移情之舉,但真正見了若廉,才知世上還可以有人與自己平等相處,可以容忍自己耍賴撒嬌,即使耍些小小心眼騙他同睡,那人也只蹙了眉頭答應。
初見若廉時,鈞闐心裡是有些小小失望的,若廉竟有那樣一張無可圈點的臉。再相處來,鈞闐只覺若廉相貌雖與尉遲丹無法相提並論,但那等平和姿態清雅氣度卻絲毫不輸,更何況尉遲丹對鈞闐雖然寵溺,但總是兄長意味頗濃,不似若廉般可親,可以說說心裡的話。
本以為這一世便與他做個異姓兄弟,有這樣一個知己也堪稱樂事,但誰知,自己竟如被妖魔附體,不僅強毀這段緣分,還把自己推向困境。
師父曾告戒過他們師兄弟二人,若練童子功,一年可抵五年。但童身一破,五年也只算一年。鈞闐苦練二十年的功夫本可及得上百年高手,但這一來,只剩了四年功力!四年……這在江湖上甚為稀鬆平常,甚至連普通的山賊草寇,只怕比他還要厲害些呢。
這一日,一會兒念著若廉,一會兒又歎著自己,想和尉遲丹講講,再一思索又覺開不了口。若廉離開的前夜鈞闐已經一夜未眠,這一夜,也才迷糊過去,便夢見若廉強自忍淚的慘白的臉。
鈞闐歎了一聲。只想這次治好眼睛下山幫父親平定天下,哪想到眼睛雖然好了,卻被廢了武功,還秧及那人……想到若廉,鈞闐的思緒又飛遠了,他怎麼樣了?他不會有事的吧……
鈞闐只覺得也難再在晴峰山呆下去,他打定主意,明日就走,先下山找哥哥報個平安,然後就去看看若廉。
晴峰山上,清風拂面。
晴峰絕頂,一人身著淡青衣衫凝然而立,真如亭亭玉樹,華彩奪目。鈞閾欣賞著眼前人兒的卓然風采,一絲讚歎油然而生。歲月仿佛特別優待這男人,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絲毫印記。
尉遲丹幽幽地開口道:“閾,你的計已經成了,鈞闐現在不過一介凡人,功夫所剩無幾。”
“多謝尉遲促成此事。”雖然二人始終是主僕關係,鈞閾對尉遲丹卻頗為情重。知他為了自己犧牲甚多,鈞閾總是敬他幾分。
尉遲丹轉過身來,絕美容顏上有一絲疲憊:“哼哼,他總算是做了一回人,我呢……”
鈞閾胸口一痛,走上來,將尉遲丹攬入懷裡:“尉遲,待大事一成,鈞閾定不負你!”
尉遲丹依在鈞閾懷中,幽幽地說:“哼哼,你現在已經三妻四妾,到那時天下歸心,美人在抱,你哪還記得起尉遲……”
“這是什麼話!這天下美人都加起來,也不及尉遲一角!得天下並不圓滿,若無尉遲分享,縱是得了,也沒多少樂趣。”鈞閾說到情動,附身吻住尉遲丹,尉遲丹並不推拒,反而伸舌回應。
感覺到身下人兒喘息漸重,鈞閾將他拉了開來。只見尉遲丹容色潮紅,雙眼已含了春情。平生至愛如此模樣,鈞閾也覺一股情欲沖上來,他急忙放開了尉遲丹。
情潮慢慢地退卻,尉遲丹眼裡又換上了慣常的清冷:“你就說這些話哄著我為你賣命麼,我已經快三十歲了,青春都磨沒了,只因為你還需要我這童身,我就為你守著。等有一日,我若這麼死了,你……可別後悔……”
雖然知道他是在賭氣,但忽然聽到那個刺耳的“死”字,鈞閾只覺心口一窒,急忙道:“我一定儘快奪了江山給你交代,你可再莫說什麼賭氣的話!”
見兩人陷入僵局,鈞閾歎了一聲:“尉遲,我告訴你的事你可都記住了麼?”
“放心吧,我什麼時候耽誤過你的事來?”
“我只是怕,你畢竟和那小子相處二十年,我怕你……狠不下心。”
“我心裡只有你,再沒有旁人,只要是為了你,對誰我也是一樣。”
聽尉遲丹說得決絕,鈞閾心頭一熱,上前攬住他道:“此人一除,你我便可共用江山富貴!”
一絲淡笑浮上尉遲唇角:“什麼江山富貴,我根本不稀罕,我想要什麼,你自然知道。”
鈞闐一大早就來到尉遲丹門外,來向師兄辭行。尉遲丹打開門,兩人容色皆有幾分憔悴。“師兄,我想下山去找哥哥匯合。”
尉遲丹點了點頭:“你原也該走了,只是你不是說中了紅襄靖王五子當胸一掌麼?待我查視一下,若真的沒什麼事,你走了,我也就放心了。”
未待鈞闐應允,尉遲丹已伸手拿捏住鈞闐的手臂,才一沉吟,神色忽然大變:“小闐……你……你童身毀了?”
想起往日研習武功的諸多苦楚,鈞闐心頭一陣難受,他知道瞞不住師兄,此刻,便如一個委屈的孩子般點了點頭。
“怎麼回事?你下山後可有胡作非為?”尉遲丹的聲音嚴厲起來,“不對……你上山時還用過童子功的,怎麼回事……難道……你跟……”
鈞闐跪倒在地:“師兄息怒!我……我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日,我正在院中習武,忽然就如失去知覺一般。說是失去知覺又不確切,我只覺得做了一場春夢,醒來時……”
“那個人是誰?”
“是……是若廉。”
“你平白帶他上山,可是心中早存了此意麼?”尉遲丹的聲音透出一股陰冷。鈞闐只覺頭皮發乍,急忙答道:“不是的!我敬愛他如兄如友,絲毫未敢存那下作褻瀆之意!”
“你沒有那個意思,你可知,他也沒有麼?你再好好想想,那日,可有什麼異狀?”
“異狀?我只覺得口渴,讓若廉倒了口水來……可是……可是他也喝了呀,為什麼就只有我……”
“什麼只有你?難道你不是和他?以他的那副模樣,只怕倒是你委屈了……”
鈞闐抬起頭來:“師兄!我覺得這事應該與玄信那一掌有關!若廉被我傷得甚重,我萬不可用這個念頭再來作踐了他!童身被毀我也只得一力應承,卻與若廉毫無幹係!師兄若用此意來責難了若廉,那……恕小闐不敬!”
尉遲丹冷笑道:“鈞闐!你還說你無意於他!我只做一推斷,你聽聽你說了多少?你以前從不肯這樣對我說話的,有了那層關係果然就護起來了!”
鈞闐低下頭去,心裡卻頗為不服,他心思單純,只覺得若廉是難得的朋友,被自己傷了已甚為難受,如今再聽師兄這樣說他,自然更加鬱鬱。
“師兄,我要下山了。”
“下山?你現在的這副樣子,還能幫你父王什麼?”
鈞闐卻抬起頭來:“有多大力便使上多大,將軍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原也算得上光榮!”見他這副凜然模樣,尉遲丹心頭一窒。畢竟是血親兄弟,如此談笑生死,倒與心頭的那個人有幾分相似。
見尉遲丹凝神,鈞闐以為師兄在為自己難過,當下柔了聲音:“師兄,小闐知道,從小到大,也只有你疼我愛我。你會那麼想若廉,也是因為你在心疼我,怕我誤交匪類。可如今,事已至此,鈞闐唯有面對,要我去怨恨若廉,我是絕對不肯的。小闐就此別過,待收拾了河山,小闐再回來侍奉師兄。”當下磕了三個頭,鈞闐起身,別了尉遲丹,朝山下走去。
鈞閾從房中走出來:“玄信早就說那醜鬼不簡單,看來,果然有兩下子!”
尉遲丹歎了一聲:“你沒見過他,那人雖容貌不怎麼樣,骨子裡卻帶著股雅氣,一雙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
“一個醜人,縱然有你說的什麼清雅,什麼傳神的眼睛,但也不至於就勾搭得一個世子為他魂不守舍,現在又帶累一個王子對他死心塌地,真不知,他是使得什麼手段,你可見他施了什麼媚術不成?”
尉遲丹看向鈞閾:“閾,你錯了。何若廉勝出之處並不在於他巧施手段,卻恰恰在於他坦率真誠。他個性堅強,純淡癡情,誰若得他青眼,必是性命相托!這樣的人,不可愛麼?照我看,總強於口蜜腹劍,或光說不練的花架子、偽君子!”
鈞閾知道他在指什麼,面上微現不快:“好了,我要走了,鈞闐下山定會回營,你也準備準備,我有需要,信鴿為號,你便按計劃行事。”

第 9 章
鈞闐下山後,本想先去看看若廉,但又一思忖,只覺太久沒回營,畢竟軍國大事,總重於兒女情長。對於若廉的事,待回去與哥哥會合之後,也好從長計議。
鈞闐星夜兼程,只兩天功夫,就到了營中。來不及回自己屋中喝一口水,鈞闐就來到哥哥的大帳。
"哥哥,我回來了!"
鈞閾也剛自晴峰山回來,此時,卻端坐正中,面沉似水。
"你跑到哪裡去了。"
"我受了傷,壞了眼睛,所以回晴峰山找師兄治傷去了。"
"哼哼!只怕沒那麼簡單吧!來人!把這個私通敵寇的叛逆給我拿下!"
鈞闐未料剛一回營,便遇到這等事,他大為驚詫,急忙為自己辯解:"哥哥,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哪!我真的是被靖王家的幾個世子所害,況且,我又覺得已經將兵交到哥哥手上,才……才多耽擱了幾日的!你說我私通敵寇,這又從何說起哪!"
"你還嘴硬!好!就算你沒有私通敵寇,但你這些日子未見蹤影,如今又突然回來,總是有違軍紀的吧!若我東聖大軍人人都如你一般,時不時地消失一段時間,跑出去眠花宿柳,那又成何體統!"
"我已說過我去治傷!我沒有像你說得那樣眠花宿柳!"
"哦?"鈞閾等的就是這句話,"可為何我接到密報,說你禁不住紅襄娼妓的色誘,已經毀了童身,降了敵寇!"
"我……"鈞闐只道受人陷害,卻料不到禍起蕭牆。
"你若是未降敵寇,那你的童身武功定還在的,你可拿出證據來,給我看看。"鈞閾的眼神陰冷得讓人膽寒。
鈞闐百口莫辯,兩旁的兵丁已然將他拿了,捆綁起來。
"這廝雖然毀了內功,但仍不可掉以輕心,拖下去,穿透琵琶骨,給我關進死牢!"
一聽要穿琵琶骨,鈞闐心如刀絞,一身武功盡被廢去已經讓他單純的心飽受煎熬,如果再穿了琵琶骨,那自己又與廢人何異?鈞闐叩首求道:"哥哥!這其中定有隱情,你現在在氣頭上,你可以打我罵我,可你若穿了我琵琶骨,你就徹底地毀了我了!"
鈞閾揮手道:"莫再讓他囉嗦,給我拖下去!"
可憐鈞闐武功已失,掙脫不了,就這樣被拖了下去。
見鈞闐已被拖走,鈞閾從懷中取出一份聖旨,咬緊了嘴唇。
地牢裡陰森可怖,鈞闐被十字形縛在木柱之上,眼睛因為驚懼而瞪得老大。他三歲即被送出宮,在晴峰山一呆就是二十年,朝迎寒露暮送繁星,吃盡苦楚才練就一身武功。本想下山施展抱負,卻未料壯志未酬,便遭人陷害,成為廢人。
行刑的那人用刀子劃開鈞闐衣服,露出一大片胸膛。鈞闐因從小習練武功,故爾肌肉勻實,筋骨得當。他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美貌,身材卻因鍛煉而呈現出男子特有的力度。雖然知道再怎麼落魄他也是小王子,但行刑那人卻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一對鎖骨,不禁伸了手來,在那對漂亮的鎖骨上細細撫摩起來。
噁心的感覺從肌膚傳入身體,鈞闐的皮膚上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他厭惡地喝道:"大膽奴才!誰准你碰我的!"
那人一愣,眼睛裡露了凶光:"我心疼你細皮嫩肉,本想讓你少吃點苦頭。哼,這可是你自找的!"
這穿琵琶骨本是極痛極慘之事,而穿法又分上下兩種。若鉤從上至下刺入身體,那犯人雖然痛極,但穿後,只需傷口收斂一些,日常生活卻不會受太大影響。但若反穿了琵琶骨,不僅痛楚加倍,無法忍受,即使勉強收了傷口,也會因鉤尖朝上要時時在意,夜裡縱是睡著了,稍有不慎,下巴就會被刺破,甚至會有生命危險。只因被鈞闐罵了一句,這行刑的人便打定心思要讓他多受折磨,倒拎了鐵鉤惡狠狠地瞄了瞄準。
滾熱的濕毛巾蘸了燒酒在肌膚上擦拭了一遍,鈞闐咬緊牙關閉上了眼睛……
"啊……啊……"痛苦的慘呼在牢房裡迴旋,撕心裂肺的聲音一直叫到咽啞,最後消了聲息……
雖是行軍,鈞閾的寢帳還是相當的氣派。尉遲丹坐在椅子上,鈞閾環住了他的身體。
"想做大事就是要心狠一些的。"鈞閾的聲音如同一種魅惑,讓尉遲丹煩亂的心思平復下來。
"你只說廢他武功,他武功已經全失,你幹嗎還要折磨他!"語氣雖然溫柔,但也隱含了一些心痛和埋怨。
"老東西的聖旨上說,若無證據,只將他押解回去。我們的心思不就白費了?哼,心疼了?"鈞閾將嘴唇貼上尉遲丹的脖子,在血管處輕輕吸著。
紅潮浮上尉遲丹的臉,他推開鈞閾:"你別來招我,你就會折磨人!"
鈞閾卻一把拉住他,狠狠地朝尉遲丹嘴巴吻去:"再等等!再等一下就可以了……"
兩人廝磨了一陣,情欲襲來,鈞閾戀戀不捨地放開尉遲丹。每次都是逗出火來就狠心地拋下自己,尉遲丹一咬嘴唇,恨恨地朝自己下身打去。
"尉遲……不要這樣……"鈞閾握住尉遲丹的手,"你剛剛趕來,先……休息吧,我走了。"
"鈞閾!其實,我恨你!"
鈞閾愣了一下,低下了頭:"我以後一定會補償你的。"
"你……你走吧,我要去看他。"
聽尉遲這樣說,鈞閾回過頭來:"你去幹嗎?"
"我去完成你的計畫啊……"尉遲別過頭去,微微滲出的淚讓他有些窘。
"今晚先歇下吧。"
"哼哼……大王子,你說,我會不會就朝自己心窩這麼一捅,以後,你就再也見不著我了……"
見尉遲這樣說,鈞閾沉下臉來:"尉遲,這些年我如何待你,我心怎樣,我想你心裡也應該有數。你若對我有情,又豈在這朝朝暮暮?身為一個男人,若無滔天的基業,我想原也配你不起。我是喜歡你愛你,但,我也要這江山社稷!"
"我明白,你現在快去找你的寵妃出火吧,我……我瞧瞧他去……"尉遲臉色慘白,再不看鈞閾一眼,直直地出了門去。
鈞闐在地牢裡已經被關了三天。
自那日琵琶骨被穿透,劇烈的疼痛始終纏繞不散。因為疏於照料,傷口很快感染,高燒和昏迷一直伴隨著他。每日只有簡單的飯菜送來,他並非不想去吃,只是穿透琵琶骨的鐵鉤只一動就會劃傷下巴和脖頸,吞咽更是讓痛苦加倍,只是被誣陷的委屈迫著他挺著這口氣,不然,也許他早就魂飛魄散了。
前兩日,縱使再痛,他也強撐著吃些東西,喝些水,但到了第三天,他顯然已經撐到極限了。因為裂傷從下至上,倒鉤進身體的利器總是不伏帖,可若稍稍碰到,就會痛到昏迷。傷口周圍已經開始滲出黃液,鈞闐的希望慢慢地沉了下去。
尉遲丹來到陰冷的地牢,反手點昏了守衛,拿了鑰匙打開了牢門。鈞闐伏在地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一口氣了,尉遲丹輕歎一聲,蹲下身去,將鈞闐抱起來。
鎖鏈聲動,插在身體裡的部分讓鈞闐在昏迷中呻吟出來。尉遲丹點住鈞闐的昏穴,摧動內力將深入骨肉的鐵鉤子取了出來。
不忍再看沾了血肉的鐵鉤,尉遲丹將鐵鉤扔在一邊,急忙來處理鈞闐兩側鎖骨上下的四個血洞。
"鈞閾!你好狠,他是你的親弟弟啊……"心裡將愛人的祖先依次問候一遍,尉遲丹已經麻利地將止血生肌的藥敷在鈞闐身上。小心地包紮之後,尉遲丹抱起鈞闐,出了地牢。
這日一早,醜奴便出去找房子搬家。若廉獨自在家,身子清爽了些,他下地走了幾步,覺得並不怎麼累,便打開門,想出去走走。
門一打開,一個人就跌了進來。若廉嚇了一跳,低頭再看,不禁顏色大變……
醜奴又不在家,若廉只得用盡力氣將鈞闐拖到床上,鮮血又湧流出來。若廉伸手去查探鈞闐傷處,一看之下,若廉不禁吸了口冷氣。好狠的手段,雙側琵琶骨都被穿透了,傷處雖經處理,但仍是鮮血不止。
這才幾日不見,他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又是誰狠心將他傷成這樣的?
雖然發生了那件事後,若廉已經絕了對鈞闐的念頭,但見他受傷至此,心下也甚為痛楚。鈞闐還發著高燒,若廉去打了水來,將一條冷毛巾敷在他額上。

第 10 章
若廉本想去找醫生來,但再一思忖,又沒有動。經過這許多事,他的心思也比以前細密起來,鈞闐為什麼會受傷,又為什麼會倒在自己的門前,若廉雖然想不通,卻隱約覺得並沒有那麼簡單。一時拿不定主意,若廉決定等醜奴回來,商量了再行決斷。家裡備有一些常用的藥,也有針對外傷的,若廉便先拿了些紗布和清涼止痛,去腐生肌的藥來為鈞闐換了,眼見鈞闐的唇都咬破了,若廉心疼地將他的唇從牙齒中救出來,又怕他傷了舌頭,就拿了快乾淨毛巾放到他嘴裡讓他叼著。
中午時分,醜奴回來了,一眼見到床上躺著的人,不禁大驚失色。
“公子!你……你怎麼找到他的?”
“怎麼了?”若廉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你不知道,現在街上貼滿了告示,說他……說他勾結紅襄軍,是個叛徒,到處都在抓他呢!”
“這怎麼可能?鈞闐這人性格單純,疾惡如仇,現下他受了這麼重的傷,肯定是遭人陷害了。”
“不管怎樣,咱們救不了他,也保不了他的!聽說東聖王要禦駕親征,其中倒有八成是為了鈞闐王子!”
“奴兒,我早上開門,發現他倒在咱們門口,我見他傷重就將他救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你的意思呢?”
“公子,這世上的人很多都是心地極壞的,他躺在咱們家的門口,也許本身就是個陰謀!與這些人打交道,難道你受的苦還不夠多嗎?依我的意思,咱們把他交出去,他家裡的事,自然由他家裡的人來解決。你原也不是他什麼人,沒必要趟這趟渾水的!”醜奴難得說這麼多話,如果不是心急如焚,他斷不會如此露了鋒芒。
若廉也猶豫了。鈞闐心中並沒有自己,雖與自己有了那層關係,但總也不是發自真心的。如今,他成了國家的欽犯,自己有必要冒了生命危險去窩藏他嗎?但若廉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糊塗。既然認定鈞闐是重情義的人,斷不會做下賣國求榮的醜事,他如今這樣,定是糟人陷害了,若自己將他交出去,他真的給人害死,自己的良心就安了麼?大丈夫行事只需光明磊落,問心無愧,若因為私人的恩怨利益將這人出賣了,那今後,豈不再無安寢之夜!思緒及此,若廉反倒平靜下來:“奴兒,我跟你看法不一樣。”
醜奴一下又變得很呆,喃喃道:“我……我原也知道,勸是沒有用的。公子與這人孽緣未滿,命裡還有一番糾纏。”
若廉並沒聽見醜奴最後的話,倒是鈞闐忽然掙動起來。
口中的毛巾已經被吐掉,鈞闐呻吟著:“哥哥!不要……疼……我疼……”若廉的心都被他叫亂了,伏下身去握住他手。“師兄……師兄救我……”
若廉心中一痛,唉,他還是愛那個人麼,自己在他心裡,又有多少地位呢?雖然已經打定主意斷了對這個人的念頭,但聽他換著別人,心裡還是有些難受呢。若廉低歎了一聲,卻忽聽鈞闐痛呼:“疼!疼!廉……我疼……”
若廉本沒指望鈞闐會惦記自己,忽然聽他喚出聲來,若廉和醜奴俱是一愣。
這一整天鈞闐都極不塌實。若廉見他水米不進,也非常著急,最後實在無招,只得用口含了,一口口地哺進去,鈞闐才算勉強吃下些東西。
因為怕被官兵發現,醜奴上街買了些藥,早早地就閂了門。若廉點起燈來,幫鈞闐換了一次藥。傷口感染得利害,若廉有些害怕了。看這傷口的樣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高燒再不退掉情況就危險了。換藥的時候,鈞闐第一次清醒過來。
“廉……廉,是你麼?”鈞闐的手無意識地伸出來,若廉拉住了他的手。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不然我怎麼會見到你……”
若廉一陣好笑,難道我是死人嗎?憑什麼你說死了才能看見我?
“廉……我想你……”鈞闐又迷糊過去,抓著若廉的手卻始終沒有放開。
醜奴呆呆地將若廉的藥捧來,若廉想也沒想,端起來一飲而盡。為了這人,他想把自己治好麼?他能這樣想,也好……
因為鈞闐怎麼也不鬆手,若廉不敢用力,怕傷到他了,所以也就任由他握著。夜深了,若廉便合衣依在鈞闐身旁。
“啊……”若廉剛迷糊著了,就聽鈞闐一聲呻吟。
“小闐,怎麼了?疼了?”若廉驚起來,輕輕拍著鈞闐的胳膊。
“疼……若廉……疼……”若廉點起燈,就見淚水成串地滾落下來,鈞闐臉色慘白,身體不停地哆嗦。

第 11 章
若廉見鈞闐痛得實在厲害,自己又沒什麼辦法為他止痛,他忽然感到一種無力,他忽然覺得很多事即使用盡力氣,也無法改變什麼。正胡亂想著,鈞闐身體一挺,一下睜開眼睛。
“小闐,你覺得怎麼樣?喝口水好嗎?”
“廉……”鈞闐好像是徹底清醒過來了,他用純澈的眸子望著若廉,喃喃地問:“你……好些了嗎?還痛麼?”
若廉一愣,才知道他問的什麼,不知道為何,卻並不覺得羞恥,只是覺得心臟很痛,他還想著我呢,還惦記著我呢……若廉搖了搖頭:“我沒什麼的,倒是你……”
“你沒事就好……廉……我……我怕是不成了……能再見到你,我很歡喜……”
聽他這樣說,若廉的心狠狠地一痛,他緊緊地抓住了鈞闐的手臂。
“你能帶我去找我師兄麼?如果找到他,也許我還有一線希望,如果……如果我真的不成了,我……我想再見他一面。”
若廉知道此事幹係重大,這一路,若他們被抓了,不僅鈞闐,就是他和醜奴也都難逃活命。才一沉吟,鈞闐的眼裡又滾下淚來:“我現在,只覺得一呼一吸都如同酷刑……唉……讓你帶著我趕路,是太麻煩你了,算了,我走之前能有你陪著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鈞闐本想問若廉是如何將自己解救出來,可是精力卻已經耗盡,昏昏地又閉上了眼睛。若廉皺起眉來,鈞闐傷勢頗重,看來若無人醫治,怕是難以活命了。這世上能救他敢救他的,也就只有尉遲丹一人。想到此處,若廉的心堅定起來,難得鈞闐能真心相待,雖不是他期盼的那種感情,但到底並非無意。就算為了這份心思冒一次險,也是值得的。想到這裡,若廉伏在鈞闐耳邊道:“小闐,我們去找尉遲大哥!”
對於若廉的決定,醜奴非常反對,但若廉堅持要去,醜奴無奈,只有依他。
這一路躲閃官兵,鈞闐傷勢又日漸沉重,所以夜行朝宿,直走了五六天才上了晴峰山。
醜奴對鈞闐和玄禮都沒有什麼好印象,因此也不愛管他,只是見若廉自己身體尚不大好,現在又太過辛勞才勉強幫他一幫。若廉本想親自抱鈞闐下車,但無奈身體不爭氣,只得讓醜奴抱著。
“你小心些,別碰到他傷!”有時見醜奴動作稍重鈞闐就會呻吟出來,若廉甚是心疼。
“公子,咱們只把他放在尉遲的門前走了就是,沒必要再和那人碰面的,營救朝廷重犯本是死罪,當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若廉看著醜奴將鈞闐放在尉遲丹門前,他忽然覺得鈞闐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不知道被什麼人拋在自己門口,現在又一次被拋棄在師兄門前。想到他如此信任自己,若廉心如刀絞,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了起來,這一別,也許再也見不到這人了……
走了幾步,若廉停了下來:“不行,我不放心他一人在此,我須見他平安了,才能安心。尉遲大哥又不是壞人,如果連他都不信,那我們還能信誰呢!”
正想著,尉遲丹的門打開了。
“小闐!”尉遲丹蹲下去,將鈞闐抱起來。
若廉轉回身去,向尉遲丹道:“尉遲大哥,你救救他吧!”
尉遲丹幫鈞闐上了藥,隨手將兩瓶療傷聖藥揣入鈞闐衣袋,這才坐下來,聽若廉說了事情經過。
“這樣吧,你們且在此處住著,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擔心。”聽若廉講完,尉遲丹已經鎖了眉頭。他安頓好若廉和鈞闐,又讓醜奴去下房歇息了,然後一個人來到竹林裡。
蒼竹翠海,幽寂無邊,一轉眼,已在這深山之中住了二十個年頭。當初的天真少年如今已近而立,世事真如白雲蒼狗,入眼繁花,人生百年,便只似匆匆一瞬。
“尉遲!”知道是鈞閾在呼喚,尉遲卻沒有回頭,只是任他擁抱住自己。
還是難以抗拒啊,他的懷抱和他氣息,雙唇相接之時,尉遲丹還是閉了眼睛,張開口迎向鈞閾。
“他們來找你了麼?”
“……沒有。”尉遲丹平靜地答道。
“哦?沒道理啊?他們應該會來找你的……老頭子就快到了,他們若不來找你,那個小子死在外面,我可就難以交代了!”鈞閾鬆開手,愁雲浮上了英氣勃勃的臉。
“閾,你愛我麼?”
鈞閾完全沉浸在計畫之外的對策中,幾乎沒有明白尉遲丹在講什麼。
“哦……我當然愛你了,我做這一切也都是為了能和你共用富貴。”
尉遲丹笑了起來:“閾,我也好愛你,我為了你什麼都願意做,即使是會下地獄……”
“我信你的尉遲,我會奪到天下,讓你擁有天下最強的人!”
一番親吻後,尉遲丹卻沒有動情。鈞閾道:“再等半個月,只要他們來了,你就通知我,我現在下山去搜查一下。”
望著鈞閾的背影,尉遲丹的指甲刺破了掌心,閾,我為了你什麼都肯做,可是,你信我多少呢?我送小闐去何若廉的家,你又為何要派人跟蹤呢?
一晃十幾天平靜地過去了。鈞闐的傷已經好了三成,四個對穿的血洞收斂了,所有腐壞的組織都被尉遲丹妙手除去,雖然一對美麗的蝶形鎖骨已經面目全非,但總算是保住了性命。鈞闐已經能自主地進些流食,為了給他增加營養,若廉就為他燉些蛋羹雞粥之類,仗著鈞闐身體底子好,傷口癒合得很不錯。恢復意識以後,有了什麼好吃的,鈞闐是決計不肯獨享的,總是迫著若廉陪他一起吃了,若廉若推辭,他便賭氣不吃,若廉只得像哄孩子似的陪著他一起吃,見著鈞闐臉上的微笑,若廉只覺得心像開了兩扇門一般開朗。
這一日,尉遲丹來為鈞闐換藥,他本是個貌若仙子之人,只是近日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看上去甚為憔悴。
醜奴端了一盆熱水進來。這些日,鈞闐與若廉日夜廝磨,醜奴一直沒有單獨與若廉談話的機會。這鈞闐性子甚為纏人,只希望時時不離開若廉,而若廉眼裡的溫情也越積越厚,醜奴心裡雖然擔心,但很多話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兩日,都能下床行走了,看來我這金創藥甚是有效,但若真說恢復得好,可多虧了若廉的悉心照料。”
“尉遲大哥,若廉怎敢掠美!小闐,你須記著尉遲大哥的情分,他自己舍了功力為你療傷呢,否則,你哪好得了那麼快!”
“若廉、師兄,你們待我的恩情我都記得了!要不是你們,小闐早已含冤而死,現在只怕已經是一堆骨頭,永無清白之日了!小闐將來縱是赴湯蹈火,也一定好好報答你們!”
尉遲心頭一凜,這孩子說要報答,只拿自己起誓,可是那個人卻只許給一些榮華富貴之類的身外之物,呵呵,誰真誰假,這現實還真是讓人心痛呢……他斂了心思,道:“若廉、小闐,你們剛剛傷癒,應該多走動走動,沒事的時候就到後山竹海去舒舒筋骨,陛下只怕這幾日便要到了,到時候,小闐就可以洗雪冤屈了。”
聽說父王就要來了,鈞闐的心頭浮起了希望:“我相信父王一定會明辨是非,到時候師兄和若廉都會給我作證,證明我那幾日確實在晴峰山療傷,縱是知道我毀了功夫,但我是著了別人的道啊,他是我生身之父,只怕心疼都來不及,也不會再怪我了。”
尉遲丹看著心思單純的鈞闐,微擰了眉毛。
白日無事,鈞闐和若廉便到竹海呆著。或坐或立,二人總形影不離,鈞闐心裡的情愫暗自升起,而若廉雖然不再深陷,但總覺得跟小闐在一處,心裡就甚為歡喜。
每隔幾日,醜奴就會出山一趟,帶回些外面的消息,這一日本來已經很晚了,鈞闐和若廉已經準備睡下,但醜奴卻來說今天白日在集上,聽說東聖王已到邊疆,鈞闐自然十分欣喜,他只想快快找父王申冤。若廉勸他明天一早再做打算,但鈞闐卻說睡不著,現在就要去找尉遲丹商量。
拗不過他,若廉只得依著他,陪他去找尉遲丹。
屋中燈光未熄,鈞闐張口剛要叫師兄,一雙人影已經映在窗上。屋子裡居然有兩個人?若廉也覺甚為奇怪,他拉住鈞闐,示意他先別冒失。
“老頭子已經來了,他到了就找我要人,現在,我可真有點不知所措了。”是哥哥?鈞闐不明就裡地皺起眉來。
“還有你不知所措的事情?你不是已經計畫得天衣無縫了麼?”這清冷聲音竟是師兄的?他們是何時認識的?
“哼哼……只怕是有人從中作梗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自三歲作為伴讀被選進宮就一直伴你左右,直到我十歲時你為讓我挾制鈞闐,將我派到這深山裡來整整二十年,我可有說過一個不字?你明知我對你的感情,可是你為了利用我的童身武功,竟……算了,你口口聲聲說的愛,實際並不值幾個錢。”
“尉遲,我早就對你說過,我心裡只愛戀你一人,但我也要這江山社稷!這江山本來就是我的!那個賤人從邊疆嫁入東聖,憑了一些狐媚之術得了寵愛,老頭子竟糊塗得要將天下交給那個小崽子!那賤人倒甚是聰明,將小崽子送到這來,以為學上一身絕世武功便可高枕無憂,安享天下?笑話!我的東西,絕對不會拱手讓給別人!”
“你們母子已經將玉妃害死,現在鈞闐武功盡毀,下落不明,縱是活著,也再難興什麼風浪了,你……你一定要趕盡殺絕嗎?”
“你懂什麼!我要的是天下歸心!我要讓老頭子甘心遜位,讓天下百姓都知道我為民除害,擊退紅襄,剿滅叛逆!那邊疆王縱是知道他妹妹和外甥死了,也沒有理由作亂!一舉數得的好事哪容得你這婦人之仁!”可能知道自己語氣重了,鈞閾長出了一口氣,柔聲道,“更何況,只要除了鈞闐,得了天下,你就再不用在這深山苦熬,也不用再守著這童身了,到時候,你我共用天下,我會補償你的。”
尉遲慘笑一聲:“呵呵,這話我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反正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你讓我做什麼,我沒有不答應的。你縱是讓我施毒手毀他童子之身,我……不也做了麼……說吧,這次想讓我做什麼……”
“明日,我會帶老頭子來,你只需對他講鈞闐自離開從未回來過就是了。我會知會玄信,由他跟老頭子講那個小崽子現在在他營中,不管鈞闐是死是活,總是翻不了身了……”
本來對尉遲丹甚為敬重,但聽了這番對話,若廉心中都思緒翻滾。這些人怎麼這樣壞的,親生兄弟,親如兄弟的人都捨得這樣往死裡禍害……再看鈞闐,他什麼表情都沒有,仿佛靈魂已經出竅了。若廉一陣緊張,聽鈞閾的意思,這就要走了,他急忙拉了鈞闐回屋,鈞闐沒有表情,只如行屍一般隨著他回來。
若廉想叫醜奴來商量對策,但鈞闐的樣子讓他實在放心不下:“小闐,心裡難受就哭出來!”若廉見鈞闐臉色越來越白,呼吸越來越急,薄薄的一層淚在眼球上轉來轉去,就是不肯落下,怕他憋出病來,急忙催促他哭。
鈞闐伸手按住胸口,吭了幾聲,卻不像是哭泣,倒像是幼獸的哀鳴。若廉剛想去安慰他一下,鈞闐卻吐出一大口鮮血。
“小闐!”若廉不敢高聲,只得扶住他,讓他上床躺下。鈞闐的眼睛瞪得老大,淚終於自眼眶滾入發跡。
鈞闐一動不動地躺著,眼睛睜著,手還緊緊地扣著若廉的手。若廉任由他將自己的手握得生疼,卻沒有想將手抽回來。
“小闐,世事難料,我們原不該將人心想得太好的。我們現在身陷險境,還是走吧。”
“走……不,我不能走,莫說這天下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縱是有,我也不能現在離開。我一走,這叛國的罪名就背上了!我一走,我娘親就白死了!聽鈞閾的意思,我父王心裡還是有我的,我明天要親自見到父王,跟他說明一切!”
聽鈞闐總算是說了話,若廉心裡放下了些。但聽他說要去和鈞閾硬碰,若廉又一陣擔心:“你哥哥手握兵權,你師兄又有絕世武功,我們恐怕不是對手,倒不如先行離開,以後再從長計議。”
“我們?不,若廉,你走吧,這一切不關你的事的,你沒必要捲進來!明天這一下,是生死未蔔的事情,我不能讓你跟我涉險。”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來。說到底,還是我將你送回來的,你若當我是朋友,便不要趕我走了,你若真的有什麼事,人多些還有個照應。只是奴兒……”若廉心裡也有些難過,醜奴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雖然蠢笨,對自己卻是盡心盡力,如今大戰在即,這奴兒卻如何安排呢?
“廉,有你這份心就足夠了,這世上,也就你是真心待我的,其他人……都害我……”鈞闐的泣聲讓若廉心頭一緊,難道真的拋下他讓他獨自面對危險嗎?雖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但很多事,又豈是說忘就能忘得掉的?
想到此處,若廉凜然道:“鈞闐,你視若廉為知己,難道我就視你為無物嗎?明日一事,我陪著你,我不便出面時就在暗中為你鼓勁,總不至於就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那些惡人!”
轉天一早,尉遲丹便過來吩咐他們去竹海,並將醜奴派到集上。若廉並未挽留,只覺得若萬一出什麼事,醜奴總算是沒有什麼直接幹係,這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按事先商量的計策,若廉和鈞闐不動聲色地吃了早飯,就假意去竹海兜了個圈,然後就迅速地繞了回來。
果然,天未至午時,鈞閾和東聖王帶了一干軍士一齊趕來,登上晴峰絕頂,東聖王形容老邁,面沉似水,鈞閾在一旁,臉色陰鷙卻得意。
“草民尉遲丹參見陛下!”尉遲丹倒身相拜,東聖王賜他平身。
“我且問你,你師弟鈞闐有多久沒回來了?”
“師弟下山已經幾個月了,草民甚是想念,但無奈久居深山,對世事已經生疏,所以一直未曾下山尋覓。”
“聽說他戀上一個因媚惑主上而被驅逐出境的紅襄娼妓,壞了童身,可有此事?”
“陛下,草民與師弟久未相見,因此,對此事並不知曉。但師弟在深山日久,貪戀紅塵原也是難以避免的。”
鈞閾介面道:“這就是說他有可能了?父王,當初兒臣和母后就說那玉妃私通將軍,敗壞貞德。父王還頗為不信,直到親眼看到才賜她一死。現在,這鈞闐色膽包天,竟為了一個娼妓毀了童身,父王還要再姑息於他麼?昨日,那紅襄靖王的五世子也說那娼妓是一個因媚惑主上而被驅逐出境的賤人,為了重回紅襄就不惜色誘鈞闐,立下大功一件。父王心地慈祥,還一心要來這晴峰山尋找,可是父王請想,有其母必有其子,玉妃敗德,這鈞闐自然骨帶輕狂,血藏奸詐,還望父王明斷!”
鈞闐本來還強自按捺,但聽鈞閾辱及被陷害致死的母親,早已痛斷肝腸,他未和若廉打個招呼,一下自樹叢中站立起來:“鈞閾!鈞闐在此!我看你還敢胡說八道!”
鈞閾雖然心機詭詐,但卻因信賴尉遲丹,未料到鈞闐會在山上。東聖王本極愛玉妃,因此對幼時便被送下山的幼子鈞闐心裡有幾分愧疚和偏愛。見父親神色有變,鈞閾心頭一轉,對東聖王道:“父王!玉妃與將軍私通日久,您細看這鈞闐,哪有像我們東聖皇族的影子!”
這句話一出,鈞闐立時怒火沖天:“你……我殺了你!”他這一吼完全沖了鈞閾,但卻一下被鈞閾抓到把柄:“他要刺王殺駕,快殺了這刺客!”
尉遲丹見鈞闐竟冒了出來,當下便覺寒毛直豎,若廉也被鈞闐的毛躁衝動給嚇了一跳,待要起身,一支箭已射向自己,若廉盡力一躲,那箭險險地擦身而過。
鈞闐早有準備,手裡已拿了一支長槍,雖然內力已失,但拳腳功夫總還有的,他舞起長槍,幫自己和若廉擋箭。只是沒舞幾下,受傷的鎖骨傷口迸裂,只一刻功夫便連連敗退。
若廉陪著鈞闐一路退下去,只因這是晴峰絕頂,身後已是萬丈懸崖,若廉知道這一次恐怕真的是沒有生路了。
“父王!那個人就是紅襄娼妓!他學過媚術,專門迷惑男人的!”
聽著鈞閾的叫囂,若廉輕聲在鈞闐耳邊道:“闐,沒有路了。我們……跳麼?”
鈞闐本來還有一絲猶豫,忽聽東聖王道:“給我拿住那妖人!把這兩個敗壞人倫的東西淩遲處死!”本以為父親必不肯眼見自己死的,卻未想將自己逼至絕境,父親竟喊出這樣一句話來,一時忘了舞槍,待他反應過來時,一支箭已經飛快地朝若廉射來!鈞闐飛身抱住若廉用後背硬接下這一箭。
見二人已至絕境,鈞闐又徹底失了戰鬥力,兵士們包抄上來。鈞闐身上的幾處傷口都滲出鮮血,若廉見他傷成這樣還為自己擋箭,心疼中還有一絲清甜。
“廉,是我連累了你,我要跳了。”
“生同衾,死同穴,若廉既然跟你來了,又豈能不隨你去……”
鈞闐的血滴在若廉臉上,若廉知道鈞闐已經撐不住了,他抱住鈞闐往旁邊一滾,便落入萬丈懸崖……

第 12 章
熟悉的陰森氣息,熟悉的地牢。
鈞閾走到尉遲丹面前,伸手托起他下巴:“我怎麼就沒想到你……”
尉遲丹的眼簾低垂著,如仙子般的面容上平靜無波。
“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場,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你對我若還有絲毫情分,就給我個痛快吧。”
“哼哼,尉遲,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小崽子了?你也知道我的手段,如果不是愛他,你又怎麼能……”
尉遲丹面上浮現出一絲慘笑:“左右不過是個死,你愛怎麼想,我也管不了的。”
“你想死?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啊!”
“你想怎樣?”
“哼哼,尉遲,破你童子身,不是你一直盼望的事麼?”鈞閾說著已經貼上來,張口吻住尉遲的唇,一番熱吻過後,尉遲丹的眼神又迷茫起來。明知道這個人的狠絕,自看見鈞闐從草叢中站起,尉遲丹已經抱定了必死之心。如果死前能與他春風一度,死了也沒遺憾了呢……
尉遲丹喃喃地問:“你……你要跟我……”
鈞閾冷冷地推開尉遲丹:“你還真是個賤貨!我會要你這無恥的賤人麼?我們東聖大軍出來日久,你可做個隨軍的軍妓,你覺得怎樣?我不會叫那些人隨便碰你的,我會給你好好地選一些人……”
尉遲丹本以為依自己替鈞閾賣命這許多年,鈞閾待自己雖不如他說得那樣好,但情分總還是有的,但鈞閾此話一出,尉遲丹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冰涼冰涼的,他愣愣地看著鈞閾,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不用想死,你不知道你的親人是誰,我可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跟了我這麼久,自然明白我的手段。這幾日,你先在這呆著,等我找到那小崽子,再跟你算帳!”
尉遲丹目送著鈞閾離開,淚滾落下來,報應來了……小闐,若廉,只希望你們莫辜負我一片苦心……
若廉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冷。鈞闐的血將兩個人的衣服都染紅了,若廉用盡力氣將鈞闐的頭扳起來一點點,鈞闐的唇壓在自己的唇上,卻感受不到來自他的一絲溫暖。他……走了嗎?若廉閉上眼睛,他轉開臉,輕輕咳了幾聲,身子沒有什麼特別痛的地方,看來,並沒有傷到筋骨。緩了口氣,若廉強撐著坐了起來。
這是哪裡?若廉先看了一下四周,驚訝地發現自己和鈞闐竟呆在一棵大榕樹上!向上看不到頂,向下也看不到底,雲霧繚繞中,雖如仙境,這樹也極大極結實的,但不塌實的感覺還是讓若廉的心提了起來。
他伸手向鈞闐的鼻子探去,氣息已經感受不到了,若廉心裡卻沒有多少難過,與他一同跳下來的時候若廉就已經明白他在自己心裡的位置了,能與這個人死在一起,若廉只覺得這是個極為美好的人生收場。
鈞闐的身體已經微冷了,若廉將他抱到懷裡,輕輕地撫摸著鈞闐俊秀的臉。真的與其他人長得不太一樣呢,眼睛更加深邃,鼻子更加高挺,厚薄適度的唇線條清晰,整張臉輪廓分明,而一雙長睫更是如羽扇般濃密卷翹。
“闐,你真好看。”若廉已毫無生望,只是淡淡地抱著鈞闐,欣賞著懷中雙目緊閉的人。他還介於男孩與男人之間,眉間雖然蹙著,難隱約的稚氣還沒有退盡。若廉只覺得越看越愛,低頭在他額上輕吻了一下。
手輕撫著他背上的傷口,箭射得並不深,在墜落的過程中被碰掉了。一個三角形的口子已經有些幹結,若廉的淚落了下來:“小闐,我很歡喜呢。這個傷口是屬於我的,是……你真心的憑證……”在生死衝擊下,若廉終於明白自己有多喜歡懷裡的這個人,此刻抱著他的遺體,若廉一心求死,平日的隱忍反倒顯得無聊,他將臉貼在鈞闐臉上,雖然不再有溫暖,但那種親密卻讓若廉微笑起來。
“小闐,我們真的在一起了。你別走得太遠了,等著我……”若廉吻上鈞闐的唇,索性撬開他唇齒,伸了舌頭進去……挺軟挺甜的呢……就這麼走了……若廉的淚沾濕了鈞闐的臉。
“哦……”
若廉的表情凝住了。一絲淡得幾不可聞的歎息從鈞闐口中逸出來,他……他……
“闐!闐……”雖然知道喚也喚不醒,但一絲希望渺茫而又清晰地浮上若廉心底。若廉囑咐自己要鎮定,他驀地想起尉遲丹曾經放了個瓶子在鈞闐的衣袋裡。若廉急忙去翻找,謝天謝地,那瓶子還在。若廉倒出幾粒丸藥,沒有水送不下去的,若廉已經習慣了口對口的哺喂,他毫不猶豫地含了藥去,哺進鈞闐口裡……
榕樹,雲霧,一雙人。這場景若廉此刻雖不曾留意,但這在後來竟成為佔據他整個人生的淒美一幕,總是在腦海中揮散不去……
鈞闐雖然服了藥,但卻未見醒來,心窩處的一絲熱氣雖然沒散,但於山風之中,若廉依舊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氣息。
“闐,我等著,若你真的就這麼去了,我……我會陪著你,但我不會比你先走,因為……你若萬一還有轉機,我死了,豈不是誤了你……”
若廉又冷又餓,他覺得自己也支持不了多久了,這榕樹雖大,但總在這上面呆著也不是辦法,若廉解了腰帶,將鈞闐牢牢縛在樹枝上,他強撐了身體,朝山崖的方向爬過去。
榕樹的根冠扒在崖壁,若廉非常小心地沿著突出的根移動著,手已經被鋒利的岩石劃出血口,但若廉看看安睡在枝上的鈞闐就又有了堅持下去的信念。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若廉已經在根冠上手腳並用地爬了好遠,忽然,一道岩隙出現在他面前!眼前竟有一個隧洞!若廉欣喜若狂,天不絕我,若真的能從這裡爬過去,就能落在對面的緩坡上,那他和鈞闐就真的有希望了。
若廉小心地爬回來,將鈞闐解開,背在自己背上,又用腰帶捆了好幾道。
但若廉本來體弱,剛剛這一番動彈,傷過的腿已經頗難承受,身上再背個鈞闐,行動都難了,更別提還要爬高爬低,若廉有些灰心地坐下,喃喃道:“我背不動你啊小闐,怎麼辦啊……”
坐了一刻,若廉忽然聽到一絲細微的喘息:“廉……”雖然那個字已經幾不可聞,但聽在若廉耳裡,竟是那般清晰婉轉。
若廉急忙回頭,兩個人離得那樣近,鈞闐的臉就對著他的臉。
他依然沒有睜開眼睛,若廉甚至都不知道他剛才是不是真的發出了聲音,但若廉只覺得身上又有了些力氣,為了小闐,如果這樣可以讓小闐活下去,我就是累死,也要將他送到隧洞那頭……
打定注意,若廉撐了雙腿爬了起來。
榕樹不住顫動,腳下就是深不可測的山澗,若廉不敢往下看,冷汗卻不斷地滴下來。每移動一步,若廉都要和疼痛害怕較量,突起的根冠和鋒利的岩石,即是救命的稻草也是傷人的刀劍。
“小闐,你要對得起我啊,一定……要活下去……”
從榕樹到岩隙,不過短短的十幾米,若廉竟爬了半個時辰。當他終於爬到岩隙裡的時候,黑暗吞噬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若廉才再次醒過來。怕壓到鈞闐背上的傷口,他連昏倒時還下意識地保持著趴伏的姿勢。腿疼極了,磨破的雙手也在流血,他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了。
背上的人依舊沒有一點聲息,若廉的心沉了下去。他摸索著解開腰帶,將鈞闐放下來。
“小闐,你……還在嗎?”若廉伏在他耳邊,輕聲說,“你……你若是走了,我……我也就不用再撐了。這好冷,我已經受不了了……”
若廉抱緊鈞闐,將頭埋在他心口:“我喜歡你小闐,喜歡你……”這幾個字雖輕,但若廉卻聽到鈞闐心窩竟有了微弱的鼓動。他……他的心還在微微地跳呢!

第 13 章
若廉不知道昏過去多少次,他只知道一定要將小闐送到對面的緩坡,因為小闐還活著。終於從隧洞滾出來的時候,若廉依然怕碰到鈞闐的傷口,用最後的意識護住鈞闐,沒有用滾的,而是用自己的背承受著摩擦,愣是從坡上滑了下來……
“廉……廉……”一個熟悉溫暖的聲音在呼喚自己,若廉張開了眼。鈞闐坐在他身邊,手裡拿了個碗,“喝點水……”
若廉的大腦一時轉不過來,他……醒了?不是要死掉了麼?怎麼回事?
鈞闐手裡托著幾顆藥丸:“廉,吃了,這是師兄……這是尉遲丹的療傷聖藥,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我已經給你喂了幾顆,再吃了這幾顆估計你明天就能起來走路了。”
若廉對於吃藥已經太為熟悉了,他乖乖地張開嘴,將那清涼幽香的藥丸服下。只一刻功夫,他就感覺昏然欲睡,朦朧中感覺鈞闐懷抱著自己,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感覺從心底升起。
像是睡了很久,又像剛剛睡著,若廉的意識恢復的時候,只感覺唇上又軟又糯,一條柔柔的舌頭正想進入他口中。若廉“嗯”了一聲,清醒過來。
鈞闐的臉離他很近,面上微然發紅:“你睡很久了,是他的藥起作用了,現在感覺應該好多了吧?”
呵呵,這小傢夥剛剛趁他睡著在幹什麼呢?若廉心裡一甜,臉上浮起一絲微笑。
鈞闐敏感地覺察到若廉是在笑他,他有點吱吾地說:“我……我也沒完全好,也不會做什麼,你先吃些野果子……”說著,已經將一把紅得透亮的果子遞到若廉眼前。
若廉感覺自己已經有了些力氣,他想起來,但鈞闐卻已經伸手摘了一顆,放到若廉唇邊:“廉,吃吧!”若廉覺得很餓,張口噙了那果子,唇碰到鈞闐的手指,鈞闐的臉又微微一紅。他還真是單純得可愛呢,若廉心裡甚為喜歡,也就不再想起來,只由著鈞闐把一顆顆紅紅的果子喂到他嘴巴裡。
吃了幾顆,有了些力氣,若廉問道:“能告訴是怎麼回事嗎?這房子,這床,還有你……”
鈞闐面上也盡是詫異之色:“我醒過來時,見你倒在我旁邊,我……我以為……”雖然已是過去的事,鈞闐眼睛裡的恐懼和疼痛還是讓若廉心頭一動:“你以為我不在了,是嗎?”
鈞闐點了點頭:“我當時真是……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我定會隨你去的。”若廉心道:原來我二人想得盡是一樣的啊……
“後來我發現你還有口氣在,雖然我痛得不行,但還是想,只要能救你回來,我就是死也要撐著的。”
“我就拖著你,雖然身上的傷口都在痛呢,但是卻覺得還有力氣。我發現了身上的藥丸,就給你喂了幾顆。”想到口對口給若廉喂藥,鈞闐有點害羞,他抿了抿嘴,繼續道:“我看到這裡有間房子,就拼了命地把你拖進來了。”
“你……用拖的嗎?怎麼我沒覺得怎樣疼?”若廉見他手上仍有未愈的擦傷,便知他並未將自己真的拖來。
“我本想抱著你的,可是……我自己都站不起來,沒辦法,我就把你背在背上了……”
“你背上還有傷哪!傻子,你背我做什麼?”
“我倒還沒有問你,你背上的傷呢?是怎麼來的?你可是怕我碰著了,硬是用背從山上滑下來了?”
兩個人的一問一答,已將全副真心託付,彼此所做的竟如此相似。若廉的眼角微癢,鈞闐也紅了眼睛。
唇貼上來,若廉閉上眼迎了上去。所有的幸福加起來,也抵不上這一刻的……
良久,膠著的唇分開了,鈞闐有些羞澀地躺在了若廉身邊,將手搭在若廉身上。若廉只覺得給他這樣輕輕抱著,自己就是這個孩子全部的依靠。經歷了如此苦楚,鈞闐也將全副心思都用在了若廉身上,只覺得這世上只有他好,只有他肯為著自己連命都舍了。若廉雖然長得不好看,但在鈞闐心裡,何若廉已是這世上最美最好的人。
“小闐,尉遲丹的療傷聖藥你可又吃了麼?”
“我……我覺得身上清爽了些,傷口也不怎麼痛了,就不用吃了。倒是你,身體底子不好,得多吃些。”
若廉伸手攬住鈞闐,這傻孩子,還真是癡情得緊,自己傷那麼重都沒捨得吃的藥,都喂給我了?這人倒跟我有幾分相似,我根本沒想過要自己服下那藥的,只一心想給他留著呢……
一片真心終於有了回報,若廉只覺此生不枉了,有了一個鈞闐,縱是一輩子困在這深山裡,也是一段太幸福的人生。
兩人擁抱著,鈞闐道:“廉,這裡甚為奇怪,屋後有捕獸陷阱,屋前有小片菜地,我走不了多遠,又惦記著你,所以並未細看,這倒像是有人住著。”
若廉也覺這深山之中有如此一間小屋實在匪夷所思,但總算是死中得活,心下頗為慶倖。
兩人都傷病纏身,縱是吃了尉遲丹留下的藥,總也需要恢復一段時間。餓了就簡單地吃些野菜野果,困了就抱在一起打個瞌睡。世上人情短,山中日月長,如此簡單地過了月餘,二人身子都恢復了六七成,感情卻已經深得不見底了。
本以為這屋子會有位主人,但若廉和鈞闐卻並沒有見到有什麼人出入。這山中小屋甚為隱秘,既不見入口,亦不見出口。此處為晴峰山背,絕頂之下,出入似乎只有若廉爬進來的那道依岩縫而建的隧洞。而那道隧洞恰在半山,如果不是若廉誤打誤撞,常人若揣了心思想找到這裡,那可是難於登天。
這一日,若廉與鈞闐攜手出門,站在門口,若廉心聲感歎。其實這裡,真的好美。遠有峰巒,近有溪水,幽花彩蝶,芳草木屋,若能就此與身邊之人終老一生,那可真是奢侈的幸福了。鈞闐拉了若廉的手,來到溪邊:“這裡有大魚呢,你看我身手怎樣啊!”鈞闐說著撿了根分叉的樹枝,水中銀鱗一閃,鈞闐手疾眼快,一下便將條尺把長的肥魚戳到枝上。
“哈哈!晚上能喝魚湯啦!怎麼樣,廉,我厲害吧!”
見他開心的模樣,若廉一陣好笑:“你也就會殺個魚罷了……”
鈞闐聽他一說,面上笑容斂了,默默地收拾起魚。若廉不知道他怎麼了,忙道:“我的小闐最厲害了,是廉不好,不應該笑你的。”若廉只當鈞闐是個天真的孩子,心裡甚為憐愛。
鈞闐卻歎了一聲:“廉,你說的對,我也就會殺個魚……母親被害,自己被冤為叛賊,我卻什麼都做不了,躲在這深山裡種菜抓魚,卻讓那些仇人們享儘快活!”
若廉本來對這平靜生活甚為嚮往,但聽鈞闐一說,心中也一陣翻滾。他是有雄偉抱負的人,哪像自己這樣,一生淡泊名利,寄情山水。他心中的國恨家仇,又怎能平白抹去,讓他陪自己在這裡空耗歲月,豈不是如同困蛟于池縛虎於籠,白白將一個大好青年的前途葬送了麼?想到這裡,若廉一陣灰心,他也低了頭去不再做聲。
雖然心思單純,但鈞闐卻甚為重視若廉:“廉,你怎麼了?”
“沒什麼……你……是該想辦法出去,重拾抱負的。我只是……只是有些貪戀現在的平淡生活,有些沒出息罷了。”
鈞闐心頭一痛,他拉起若廉的手,鄭重道:“廉,鈞闐一生只你一個,我想出去,並非貪圖富貴。其實,外面的世界於我,已經毫無吸引,我心裡念著的,唯你而已。只是鈞闐乃堂堂男兒,母仇未報,身含沉冤,我縱是人陪著你在這觀雲賞月,心卻無法完全投入。待我除了奸人,報了血仇,鈞闐定回來與若廉團聚。到那時,我們再不想那些風雲爭鬥,只是看看花,喝喝酒,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若廉知鈞闐對自己情重,但卻未料到他說出這番話來。一時也被他描述的遠景攝了魂去,只覺得與鈞闐一起看花喝酒觀雲賞月,便是人生極致。
鈞闐說得動情,執起若廉手來:“廉,不如我們今天就拜了天地!從此天涯海角,彼此便是唯一的依靠,如手足,如良朋,如愛侶……”說至最後幾字,聲音已漸低沉,但卻甚為堅定清晰。若廉一陣感動,也點了點頭。
含香清風,朗星伴月,若廉和鈞闐一起燒了兩個菜,又將大魚燉了擺上桌來。雖然沒有佳釀,但一碗清泉便足夠醉人。
鈞闐拉了若廉,在桌前雙雙跪了,捧起碗來。
鈞闐祝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鈞闐與何若廉共曆生死,兩情相悅。只願從此相養以生,相守以老。鈞闐對若廉有兄長之敬,朋友之義,和……夫婦之愛,如此相知,定不相負!”
若廉看了鈞闐一眼,續道:“山水為證,星月為鑒,何若廉與鈞闐以心相愛,以身相許。若廉待鈞闐有幼弟之憐,摯友之誠,和夫妻之情。若廉只願蒼天庇佑,小闐早日報得血海深仇,到那時,與若廉一起,看花喝酒,白頭偕老!”
二人相視而笑,飲盡清泉,又對天地拜了三拜。
長夜未深,春宵卻至。鈞闐吻住若廉,手往衣內探去。這人貌不驚人,竟有這一身纖嫩肌膚,寬肩細腰,翹臀長腿,鈞闐只覺他乃人間至寶一般,細細揉摸,溫存呵護。若廉輕閉了眼睛,手也在鈞闐身上摸索著,幾下,便除盡了彼此身上的累贅。
鈞闐鬆開若廉嘴巴,依次吻著他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吻到之處,便燃起一股烈焰。含住耳垂之時,若廉終於輕輕呻吟。鈞闐愛惜地沿著若廉脖頸一路吻下來,吻過胸口紅珠時,鈞闐玩心忽起,用牙齒撕磨起來。若廉皺起眉頭,愛的感覺舒適中帶著些微刺激,讓他更快地燃燒起來。
“廉……”喚著若廉名字,鈞闐張口將他含住。若廉平日對情事甚為生疏,但總是二十四五歲的衝動年紀,如此直接強烈的刺激讓他迅速地繃緊了全身。鈞闐並不知道情事到底是怎樣的,只是覺得這個人好,便想用自己的方式來喜歡他,愛他,因此含住了,卻並不曉得動。若廉被他包裹在溫熱的口腔中,欲望卻得不抒解,難耐地扭動起來。本能驅使若廉按住鈞闐的頭,挺動身體朝他深喉刺去,鈞闐按壓住反應,配合若廉動作。終於,若廉低吟一聲,傾泄出來,他想推開鈞闐,鈞闐卻固執地依然含著,將他激射的熱流都吞了進去……
“好髒……小闐,你去吐掉……”看著鈞闐眼睛都微微泛紅了,若廉一陣愧疚,自己竟為了舒服讓他……
鈞闐仿佛看出若廉的心思,拿了塊軟布,擦了擦嘴角,又幫若廉擦滴落在身體上的口水:“廉,我喜歡你,我願意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綿密的纏吻過後,若廉感受到鈞闐火熱的下體。鈞闐抬起染滿情欲的眼睛:“廉,能給我嗎?”若廉點了點頭。
借著體液的滋潤,鈞闐小心地進入了若廉的身體,與上一次不一樣的感覺,充實、溫暖,若廉只酸了一下,便適應了鈞闐。鈞闐開始律動,他吻著若廉的眼睛,喃喃道:“廉……我……愛你……”
日上三竿,新婚的一對人兒還在睡著。鈞闐依舊像個孩子一樣扒在若廉身上,嘴角的笑容裡有幾絲滿足的疲憊。若廉的軟發搭在額前,雖然眉眼甚為平凡,但映著從視窗射入的陽光,竟很有幾分動人。
可能是陽光的原因,若廉竟比鈞闐先醒過來。想起昨夜的糾纏癡愛,若廉寵溺地看了看身邊安睡的俊秀男孩。傻孩子睡著了還那麼開心呢,他總是單純得令人心疼。若廉忽然想起那位玉妃娘娘,他心裡生起一絲感激。如果不是玉妃苦心孤詣,若廉又到哪去找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愛人?若鈞闐在黑暗的宮闈成長,只怕不被害死,也會變得如鈞閾般可怕,又哪裡去尋這如璞玉般天真無邪的性情?思緒及此,若廉想到鈞闐要為玉妃報仇,也許要與自己分開一陣,心中一沉,一聲輕歎從口中洩露出來。

第 14 章
一聲輕歎驚醒了枕邊的他,鈞闐張開眼睛,若廉對上他朦朧的雙眸,一下就陷進那種純澈無邪的眼神裡了。
“廉,你醒了……”懶懶地翻個身,伸手將若廉抱住,鈞闐像一隻撒嬌的小狗鑽進若廉懷裡。
“是啊,醒了呢。”若廉還未說完,見鈞闐又閉了眼睛。看來他沒睡醒啊,是昨天累了麼?想到昨晚的纏綿,若廉微微一笑。
“廉……我怎麼那麼喜歡你呢……”嘟囔著情話,鈞闐調皮地在若廉滑嫩的胸肌上舔著。
“昨晚還沒夠啊……老實點了你!”若廉雖為人清淡,但心裡實在喜歡鈞闐,又自以為與鈞闐拜了天地,縱是世俗不能承認他們,但心裡總是塌實的,口中的言辭也就略微放肆起來。
“夠?哪裡有夠啊?一輩子也不會夠的。”鈞闐說著又壓上來,用舌頭去觸碰若廉的嘴唇,若廉被他吻得也有些激動,兩條柔軟的舌頭又糾纏在一起。
新婚燕爾,這濃得如蜜裡調油的感情又如何能克制得住,只一吻便將二人再次點燃,一直做到最後……
“腰都有些酸了吧……”鈞闐抱著微閉雙眼的若廉,激情退卻的一絲微倦讓若廉想睡了。鈞闐體貼地用手握住若廉的腰,一輕一重地揉著。從腰部傳來的舒適感讓若廉如在雲霧之中,他想應鈞闐一聲,可是卻應不出來,人就睡了過去。
待若廉醒來,發現鈞闐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他猛地坐起來,他……他走了?去報仇了麼?
這是第一個沖進若廉腦海的念頭,這念頭竟是鈞闐將他拋下了。
若廉想下床,發現身體感覺甚是清爽,白色的裡衣也穿得好好的。這時,鈞闐端了一碗湯走進屋來:“廉?醒了?去洗漱一下,我已經做好飯了,就可以吃了。”
若廉只覺得一層細密的冷汗從額上滲出。他在怕什麼呢?現在實在是太幸福了,他在怕……在怕失去這個人……失去這種幸福的感覺吧……
若廉擦了擦汗,朝小闐微笑了一下。若廉本無甚姿色,但這淡然一笑卻讓鈞闐覺得這人如映日鮮荷一般,沒有桃李的豔麗,也沒有梅菊的氣勢,但卻自然流露出一段清高風骨,讓這人顯得如此卓而不群。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鈞闐望著若廉,輕輕吟誦起來。
“你在說什麼?”若廉聽他竟背起詩來,有點奇怪。
“廉,你真的……很好……”
若廉被他逗笑了:“小闐,你真的……很傻……”
對坐吃飯的時候,若廉笑道:“我剛剛醒來,還以為你走了呢。”
“到哪去?”
“出山去了,去給你娘親報仇了唄,就將我拋下了。”
鈞闐放下碗:“廉,我昨天起誓你就沒當回事吧?我不是說要永遠都跟你在一起麼?我絕對不會拋下你的!不信……咱倆可以拉勾!”若廉被他的孩子氣逗笑了,本沒當真,但鈞闐卻拉了他手,與自己的小指勾在一起。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19:26

“拉過勾就一百年不許賴了!”鈞闐的聲音裡含滿了甜蜜的信賴。
想要從山裡出去其實並不很難,難的是從榕樹上如何再爬回絕頂。若廉倒沒什麼,鈞闐卻一直信心百倍:既然這裡佈置得如此之好,那麼就證明有人來過,甚至還想在此居住。那麼就一定會有那麼一條路通往山外。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給他找到了從榕樹上到絕頂的路。
說起來若廉都有些驚訝,鈞闐卻說這是師父生前教他們的辦法,只要從山上下來時腰上系一根繩子,一路走一路在山石上鑿出凹槽,那麼自己記著,就一定能原路返回。
若廉很是擔心,但鈞闐說他先上去,上去了再找繩子來接他。
鈞闐一走就是兩個時辰,若廉甚是擔心,可是自己的雙腿又無法攀爬這絕壁,只能耐心等著。
終於見鈞闐下來,若廉趕忙從隧洞裡出來,沿著榕樹根冠爬過去,迎著鈞闐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沒找到夠長的繩子嘛!”鈞闐說著將一根從上面放下來的繩子拿過來,系在若廉腰裡,“這地方果然玄妙。從上往下看剛好被山峰和雲霧遮擋,其實這裡到上面卻沒有多高。我上去後,偷偷回住的地方找了兩根繩子,發現師……尉遲丹也不在了。我不放心你自己在下面,所以趕忙下來接你。你先上,我在後面跟著你,保護你。有什麼話,咱們上去再說。”
雖然若廉總覺得鈞闐有幾分孩子氣,但這時的鈞闐卻頗有幾分男兒豪氣。畢竟腿受過重傷,上面又是看不到頂的山崖,若廉本來有些怯的,但被鈞闐一鼓舞,性格中的男兒本色便是一振,他攬過繩子,一步一步朝山頂爬去。
若廉和鈞闐終於爬到山頂,此番死裡逃生,再回到此處,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長出一口氣後,若廉支援不住,坐倒在地上,鈞闐急忙扶住他,讓他依在自己懷裡。
“小闐,天地之大,竟沒有你我容身之處呢……我們該去哪呢?”
“我早已想好,要報仇,必須去向我舅父求助!”
“你舅父?”若廉問道。那必是那位玉妃娘娘的娘家了?在哪裡呢?
“廉,你可知我為何叫鈞闐?”
“不知道啊,你曾取笑我名字如同女孩,你才是標準的女孩名字呢,哪有男孩子叫個小甜的?”若廉心中雖有些淒苦,但只要看見眼前這人,什麼苦都不重要了,眼裡便只有他俊秀的臉和誠懇的眼睛。
“哼!就知道你不懂!我這闐字乃是銘記娘親的故鄉,我娘是老邊疆王的女兒,現在邊疆王的親妹妹,這闐字是指和田,那是天下美玉的故鄉,我娘當初為和親遠嫁,因質如瓊瑤貌如溫璧被封為玉妃。”想起娘親,鈞闐又些失落地低下頭去,“我娘以雙十年華,為兩國百姓免遭離亂之苦嫁給年過半百的爹爹,本以為有了我,就這樣平靜地過完一生,卻未料,竟被奸人所害,只將我孤零零地拋到這世上……”
見鈞闐眼中淚光微現,若廉心頭一痛,拉了他手道:“怎麼說這樣的傻話,誰說你孤零零了?你不是有我麼?有我在,再不會讓你孤單了……”
鈞闐拉了若廉的手:“小闐在世上也只有一個若廉了。”
見他盯著自己的臉看,若廉面色微紅,低頭道:“別看了,又不好看。”
鈞闐的目光卻並未離開:“好看怎麼樣,不好看又怎麼樣,我只知道你是若廉,是這個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也是我鈞闐唯一在意的人,我全部的心都在你身上,別人縱是再好看,也入不了我的眼了。”
若廉與鈞闐二人商議之後,便決定若廉先找個客棧住下,鈞闐到街上打探風聲。若廉本想先回家看看醜奴是否回來了,但鈞闐卻覺得太過危險,若廉只得作罷。
鈞闐從集上回來,面色便甚為沉重,若廉一詢問也大吃一驚,東聖老王已經病故,鈞閾已班師回朝繼承王位,而東聖邊疆的這幾個郡縣,竟已經割讓給了紅襄!原來,鈞閾靠割讓國土這樣喪權辱國的卑劣手段奪了王位,而腳下大好河山已經成了紅襄治下。鈞闐的面色憂鬱沉重,如此大是大非面前,若廉第一次感受到鈞闐身上一種天然的王者風範。
“廉,總有一天,我會把這江山光復!將害我和我娘的人一一斬殺乾淨了!”若廉雖覺得鈞闐的成熟和男兒氣概頗為熱血,但不知為何,他的脊樑升起一股寒氣。
靖王府中,一個全身黑衣的密探回報:“稟告少王,您要找的人,小人已經找到了!少王果然料事如神,小人萬般折服!”
玄信悠然靠在太師椅上:“找到了麼?兩個人在一起麼?我就知道。哼哼……”
“不知少王下一步計畫……”
“我當親自去會他一會。”
“一個無名鼠輩也值得少王親自出馬?”
“你懂什麼!他現在與那鈞闐在一起,可是一顆值得利用的棋子。”
“少王的意思是……”
“鈞閾已經做了東聖之君,我玄信又豈會白白為他人做嫁衣裳……這小小的一郡之王,又怎麼困得住我了……鈞閾雖然有些心計,但性格太過偏狹急噪,難成大器,只他對尉遲丹一事,我便看出端倪。我手裡有非常值錢的一個籌碼,那醜鬼自會乖乖聽我擺佈。鈞闐更是年幼無知,倒很適合助我完成計畫。”玄信的臉上閃現出與年齡不相稱的鬼蜮,二十三四歲年紀的人眼睛裡的精光竟如一久經世故的老者一般。
“少王英明,屬下愚鈍!但屬下見那二人情投意合,似是甚為交好。”
“哼哼,我還怕他們不好呢,他們越是要好,我的計畫也就容易成功!”
眼見那探子退下了,玄信陰狠地咬緊了唇:“醜鬼,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紅羅帳裡,尉遲丹裸身躺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
一名尖俏臉兒細長眼睛的丫頭悄聲端了盆水來,還沒碰著尉遲丹身子,他已驚叫起來:“別碰我!”那丫頭也嚇得一退:“公子……公子,是二王爺叫我來幫您收拾收拾。”
尉遲丹閉上了眼睛。
那丫頭見尉遲丹不再掙紮,就掀開被子。她呀地一聲輕叫出來,這見尉遲丹雙手雙腳都被捆在床角上,大片乾涸的血跡慘不忍睹。
尉遲丹咬住嘴唇,他再也不願想起鈞閾挑斷他手筋腳筋將他送入這魔窟的情景。
那丫頭輕手輕腳地幫尉遲丹擦拭著,僵硬痛楚的身軀竟感受到一絲放鬆。尉遲丹張開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離兒。”
“離兒……謝謝你。”
離兒竟紅了俏臉:“公子說的什麼話來,這都是離兒分內的事。”
尉遲丹原本武功高強,如今卻如嬰孩般靠在床上任由一個丫頭擺佈,心中難免酸楚。見尉遲丹面現難過,離兒道:“公子,其實……其實二王爺三王爺都反對少王爺的做法的,可少王爺甚為任性,如今又多加了封賞,自是連自家兄長也不放在眼裡了。二王爺說也只好等他新鮮勁過去了,再向他要了你,我家二王爺心地不錯的,他……他定會幫你……”
尉遲丹望向離兒,只覺得這丫頭甚是伶俐,心中一暖,道:“你家二王爺我不認識,他的丫頭倒有幾分小聰明。”
離兒低頭道:“公子,離兒再聰明也不過是個丫頭,伺候人的,只要伺候得公子……微微舒坦些,離兒就很滿足了。”
尉遲丹估計著玄信快要來了,對離兒道:“你快些走吧,他要來了。”
離兒甚為聰明,收了一干用具,福了一福,轉身出去了。
尉遲丹才閉了一刻眼,門便被推開了。他緊咬了嘴唇,知道那個禽獸已經進了屋。一陣微涼的風拂過來,身上原本蓋著的薄薄絲被已被除去。冰冷的手指爬上胸前敏感的肌膚,死命一掐,紅豔的血珠便滲了出來。尉遲丹皺眉忍著,每當這個禽獸來糟蹋折磨自己,他就只當自己死了。
“大美人,你不想說話麼?那好,我說給你聽。”玄信說著,一手握住他脆弱的下體,毫不憐惜地揉捏起來。
“我找到他們了……”
尉遲丹猛地睜開眼睛:“你……你想怎麼樣?”
“放鬆……你這樣緊張會痛的……”玄信手里加勁,尉遲丹額上已經滲出汗來。但他此時更關心玄信口中的那兩個人。
“你不覺得你問得太多了麼……”玄信撐開尉遲丹的腿,一個挺身就刺了進來。
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尉遲丹本想堅持,可是劇痛還是慢慢擊倒了他。玄信在他身上如一匹奔騰的烈馬,而身下的人卻如一個蒼白的玩偶。
“禮……”激射的那一刻,玄信終於喚了出來,對不倫之戀的壓抑讓玄信原本陰鷙的性格扭曲到無可複加的地步……
若廉與鈞闐並肩躺著,他感覺到鈞闐心裡有事,已翻了幾次身,於是,開口道:“闐,你是不是,就想上路了?”
鈞闐聽若廉問了,翻過身來,道:“我只是擔心你……”
“不妨事的,你只管一個人去吧,將來平定了天下,再來接我就是了。”雖然說得輕鬆,但若廉隱約覺得這一日竟渺茫得像根本無法到來。
“廉,我從沒想過要拋下你一個人的,我是想帶你一起回和田,又擔心這一路山重水複,你身子又嬌弱,只怕苦了你。”
“其實你若真有意帶我,我自會盡力不給你添太多麻煩,但……我這身子就是不爭氣呢,我真怕拖了你的後腿。”
“什麼叫拖後腿啊?你是我心愛之人,我怎麼難也會護你周全的。現在這裡畢竟是紅襄之地,我也不知道去和田的路到底該怎麼走。我想這幾日到東聖地界去一趟,我知道一個命相館,那裡的相士就是和田來的,我向他打聽了道路,再雇了車馬,便回來接你!”
“哦……”要分開了麼?若廉心裡湧起一絲不舍。
“我這一去少則十天,多則半月,自會回來接你的,你莫離開此地,等著我……”
這一夜交歡若廉和鈞闐都十分陶醉,哪知這一別不僅千山萬水,兩顆心也再回不到從前……

第 15 章
清晨,若廉送鈞闐上路。出了客棧已走了很遠。鈞闐仍依依不捨地拉了若廉的手,雙眸中盡是愛憐。
“廉,和我同去吧。”真要離了這人,即使只有幾日,鈞闐心裡也如割肉般痛。
“看你,哪還有點做大事的樣子啊,這一點兒女情長都放不下呢。”縱是心底的不舍並不比他少,若廉還是不想羈絆了他。
“那……那你回去等我!我快去快回!”
“我總住在客棧裡也不是事啊,我看我還是收拾東西回家去吧。我住的地方偏僻,只在紅襄與東聖的交界,紅襄也找不上我的麻煩,而東聖更是鞭長莫及。”若廉還存了分心思,如果醜奴在家中等著他,自己回去了,也好讓他放心。
“那……我若回來就回家去接你,我們同去和田,找舅父報仇。”
見鈞闐眼裡閃爍的希望,若廉真想就這樣點頭應了他,可一來自己身體柔弱,不堪遠行,二來若鈞闐的舅父見自己和鈞闐不清不楚,不答應搬兵相助,自己不就耽誤了他。思忖再三,若廉道:“你還是去和田盡速搬兵要緊,我在家等著你凱旋。”
“你是不是不願意跟我去!”鈞闐也似乎知道若廉一定是在為他著想,但見若廉拒絕,心裡還是很不開心。
“我怎麼會不願意,我只想……只想時時見著你,與你在一起才好。可是……我真的不想成為你的累贅。”
“我不管,反正我會回來的!”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小闐,我就送到這了,你自己……千萬小心。”
“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一直到鈞闐的身影遠得看不見了,若廉才輕歎一聲,收回了眼神。他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眼眶已微然濕潤。
想回客棧收拾東西,才落寞上了樓,推開房間的門,若廉就呆住了。
“何公子,久違了。”玄信比當年長高了,一股俊秀模樣直逼當年的玄禮。
“你……”若廉一時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是憑直覺感到一種危險。
玄信站起身,走到若廉跟前,仔細地打量著他。若廉面上平靜無波,只垂了眼簾不去理會那似乎在身上剜肉般的眼神。
“二十四歲了吧何若廉?說不上年輕,似乎比年輕的時候更難看了。還是那樣,一身的媚骨還刻意裝出這清聖模樣,果然就把那不懂事的孩子騙到手了。”
這話侮辱人的意思甚為明顯,若廉饒是脾氣再好,被他這話一刺激,又想到多年前身心俱傷的慘狀,一股怒氣沖上頭頂。
“五世子,你找若廉有何貴幹!”
“哈哈哈哈,五世子?你搞搞清楚,現在你得稱我一聲少王爺!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來找你,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願聞其詳。”
玄信陰狠地望了若廉一眼,還是這般風平浪靜,還是這般清甯鎮定,這個男人平和堅強的心倒真有幾分過人之處。想到自己心愛的兄長過盡萬花竟折在這樣一株平凡野草身上,嫉恨之情便難以抑制。
玄信走至若廉身前,整個人幾乎欺在他身上,若廉無路可退,只有側開頭去不再看他。玄信卻忽然伸指點住若廉穴道,接著張口便吻在若廉唇上。
若廉這一下吃驚不小,本以為他對自己心懷厭惡,哪料到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想要掙脫,無奈穴道受制,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不像鈞闐那般稚嫩卻全心投入,也不像玄禮那般技巧又富有情調,玄信的吻霸道非常,像要一口將若廉吞到肚子裡似的。直吻到若廉無法呼吸,面色通紅,玄信才放開了他。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樣迷戀你,你的滋味……還真是不錯。”
若廉心念已絕,若他強行無力,自己縱拼上性命也不會讓這禽獸如願,原來心裡有了一個人便無法再接受其他任何人的碰觸,玄信雖然面目俊美,但這一吻只會讓若廉噁心。
若廉面對自己心中極恨之人,本已抱定一死的決心,玄信卻放開了若廉,沉聲道:“何若廉,我跟你做一筆交易。”
昨日才別了若廉,鈞闐便一夜都沒有睡好。心裡掛念他身體,又擔心他柔弱弱的一個人,碰到什麼麻煩。最苦的是,離了若廉溫涼淡香的身子,鈞闐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入睡,懷裡總是空落落的,不能抱著他,那種失落感讓他無法忍受。生命裡最重要的一個人,就是這樣的吧,總恨不能將之融入血肉,一分一秒也不離分。鈞闐知道自己再無法離了若廉,天才亮了,鈞闐便打定主意往回趕,想接若廉一起去東聖,然後再一起去和田。
來到若廉居住的小屋,門虛掩著,鈞闐剛想推門進去,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玄禮?他怎麼會在這裡?鈞闐心頭一動,覺得自己不便貿然出現在玄禮的面前,所以身影一閃,躲在了門後。
“若廉!我一直在這裡懺悔,在看你為我畫的像,我以為……以為你不在了……”
若廉看著玄禮,這才月餘功夫,他好象蒼老了很多,雖然愛意褪盡,但若廉心底還是浮起一層憐惜。這人,對他,畢竟是真的。
“若廉,你仍留著為我作的畫,我……我很感動。你隨我回去,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躲開玄禮拉過來的手,若廉淡淡地道:“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若真的對我好,就放開我吧。”
“你……你可是心裡有人了麼?”
聽著玄禮疼痛的聲音,看著若廉堅毅的眼神,鈞闐的心頭一陣歡喜。他的心上人一定會堅貞待他,雖然看到玄禮拿的那副畫心裡還是有些發酸,但他知道那已經過去了,他的若廉完全地屬於他。
“王爺,自你數年前羞辱了我,我心裡就再也不會記掛著什麼人了!世人皆為情癡狂,須知情這一字最傷人心智,縱是再怎麼聰明,一動了情字,立刻就成了傻子。”
“你少拿這話推搪!你……你定是戀上了東聖的那個小子!”
聽人提到鈞闐,一絲不自覺的甜蜜微笑就掛上了若廉唇角,他心道:“是呢,我就是戀上那個小子了呢……”但想到玄信的話,他凝然道:“哼哼,我早說過,我誰也不會喜歡。大王子和少王爺都許我富貴,讓我助他們完成大業,我也不過是貪圖錢財而已,不得已才做了雙面間諜。你以為世界上有那麼巧的事麼?他會遇上我,會毀掉童子身,會與我共同墜入山崖又大難不死?你以為這真的都是天意麼?只怕那個傻子還以為我是真的愛著他呢……”這最後一句卻說得甚為深情,若廉心裡想的已經鈞闐回來接他的情景。
“你……你……何若廉!我愛錯了你,我看錯了你!我以為你與他們是不一樣的,什麼出水芙蓉,也不過是團垃圾!哼!虧我還一心悔過,只怕當初你已是那大王子的走狗孌童!不是什麼乾淨東西了!自己長成這副模樣,還……出來做這種醜事!”玄禮本就是紈絝子弟,從未對什麼人用過真情,好不容易愛上若廉,一片真心卻沒有結果,此刻罵將起來,自然沒有什麼好話了。
“王爺說得對,若廉就是個下賤東西。因為臉長得醜,得不到大王子寵倖,只能靠這身子博個富貴了。大王子走後,少王爺出手也甚是大方,我自然也願意為他賣命……”聽玄禮講得如此不堪,若廉心中甚為氣苦,一時也賭起氣來。
“你!”玄禮一把抓起若廉領子揚起手來,卻見那眼裡清淡無痕,他一時竟看得癡了。
若廉對上玄禮的眼睛,輕聲道:“可是現在,我累了,我不想再玩了……”
眼見玄禮終於沒捨得落掌,只將若廉推倒在地,失魂離去,鈞闐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冰冷冰冷的。
多麼相似的一幕啊……
敬愛了二十多年的大師兄,和深愛他入血入骨的何若廉,騙子,都是騙子……騙他的身騙他的心去攀爬高枝,到最後只有他,孤苦一人……
鈞闐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只是往前走,卻並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兩國交界處本就甚為荒涼,鈞闐心如死灰,越走越向沒有人煙的地方去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腳下已經變得虛浮,鈞闐被一塊石頭絆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沒有起來,而是順勢將頭壓在手臂上,淚奔湧而出。
“你……我拿心拿命喜歡你……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胸口一陣陣絞痛,鈞闐捂住胸部,急促地喘息起來,好不容易緩上一口氣,鮮血卻一下反了上來。
看到自己血,鈞闐心頭一痛:“何若廉……你狠……你好狠……我……我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壯士雄心烈,
塞上風如鐵。
故園青衫淚,
沙場征衣血。
若廉提了新詩,放了畫筆,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須知國畫工筆最是勞神勞力,更何況畫的又是心頭之人,自是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鬆了。
“公子,喝了藥就歇下吧。”醜奴端了藥來,若廉接了,眉頭也未皺一下,就一飲而盡。
“今天,是他走了第一千七百七十天了……”若廉暗歎了一聲,一股幽思又於心底糾結。
“公子,今天集上的百姓都在傳說平王戰敗的事,紅襄怕是不保了。”
“哦……”甚為無意地應了一聲,若廉眼神又飄遠了。
“咱們真的得搬了,如果獸王奪了紅襄,我只怕咱們這也要受牽連呢。”
“不……一定不能搬!”當初與那人說好,只在家中等候,他若萬一回來,自己搬走錯過了,還不如在這裡等著,即使死了也甘願。
“公子,你怎麼那麼傻!他不會回來了……”醜奴不願看見他這樣,禁不住又觸犯了他的禁忌。
“你……咳咳……”一陣急襲而來的咳嗽讓若廉幾乎閉住了氣,好不容易咳過去了,喘卻怎麼也平不下來,“誰……誰說他不會回來……小闐他福大命大,一定會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他……他一定會來接我,我們說好了的!”
醜奴只覺他這麼多年一點長進也沒有,還是這樣癡情得像個傻瓜。“公子,是奴兒錯了,小王子一定會回來接公子的,奴兒就陪著公子在這等著!”
若廉盡力平了喘息,一張臉已經蒼白得一絲血色也無了。他咬了咬唇道:“唉……我這身子越來越不中用了,他怎麼還不回來呢?我只怕……”
“公子快別說這樣的話,小王子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公子也定會長命百歲的!”醜奴心頭一痛,急忙擋住若廉的不祥之讖。
“我原本覺得孤苦一人,也沒想過什麼長命百歲,但遇到他,我就想活得長一點,可以多多地和他在一起……”
醜奴見他越說越哀,心中難過,急忙打住話頭道:“公子,你去躺了歇一會兒吧,把身子養好了,不然小王子回來了,看了也要心疼的。”
若廉點了點頭,和衣躺在床上,閉了眼睛。
醜奴退出屋來,長長地歎了一聲。五年前,他被玄信所抓,不知道公子用了什麼辦法,竟將自己從玄信手中換出來,不僅如此,玄信回紅襄京城前,還給了若廉不小的一筆錢。自己問起公子的遭遇,他竟未扭捏,只說已經與鈞闐傾心相愛。五年來,他每日心心念念只是盼著那個人來接他,可是……那個人又在哪啊?那人去時只說帶他同行,分別之期少則十日,多則半月。如今一別五載,音訊渺茫,癡情的公子每一日都在希望與失望間備受折磨,雖然他自己不肯承認希望越來越小,但他的神情卻越來越黯淡,本來就不怎麼健康的身體也越來越弱了。
見若廉睡下了,醜奴便拿了些錢,打算上街給若廉買些營養的東西。
因為連年戰亂,集市上甚為蕭索。想買些青菜都不容易,想買魚肉就更加困難了。醜奴走了好幾個攤,都沒有生鮮可買,心裡也有些鬱鬱。
終於找到一份賣羊肉的,那羊長得甚瘦,除了肋排已經沒有多少肉了。無奈走遍整個集市也只有這麼一份肉賣,醜奴停了下來:“這肉怎麼賣的?”
那人看了醜奴一眼:“這一塊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你不如去搶!”
“哼哼,我早知道你吃不起的!”
“你道我吃不起才要那麼貴麼?”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明事理,趕明獸王進了城,這城裡的百姓沒准都化了飛灰,還想吃肉?哼,自己不被吃了就是便宜!”
“獸王要進城幹我們百姓何事,他總不會隨便殺人!”
“你可不知道,這獸王來自遠疆,有勇有謀,打仗頗不要命,心地也甚為毒辣!只這幾年光景,已經平西瑉,滅東聖,踏南崇,收北冥,縱是紅襄有靖王、平王坐鎮,如今……”那人小了聲音,“只怕大勢已去了……你不知道,他簡直是個魔鬼!他將東聖天子掏腸剜心,那皇太后用鐵矛穿了掛在城頭,五六日方才死去,大家都傳說獸王根本就是野獸所化,沒有絲毫人性!”
“哼,你好口才啊,只怕不是賣肉的,倒是說書的吧?”
“哎,老兄眼力不錯嘛,我乃前街說書王二,這是現下沒有人聽書了,這亂世本就是一部書,只不過要盛世的人來品哪……這肉你要是不要?”
“聽你說的好像見過獸王似的。”
“獸王……沒有人見過他的面容,只知道這人身如玉樹面遮獸皮,有人猜他不是極美就是極醜,必不是常人面容。大哥,你若再不要,我這羊肉都讓蒼蠅吃了!”
“你一個說書的怎麼跑來賣肉呢?”
“唉,沒辦法啊,娘生病了抓不起藥,一家老小也等著吃飯,這是我家最後一隻羊了,賣完了,也不知……”
醜奴掏出五兩銀子,遞給那人:“給你娘抓藥的錢可夠了麼?”
說書王二接過錢來連聲感謝,醜奴卻沒有注意到一雙淩厲陰冷的眼神從遠處注視著他。
醜奴燒好肉端到桌上,才叫若廉起來。若廉只覺這羊肉甚為腥膻,心頭煩惡,勉強吃了幾口,就一陣咳嗽得要嘔。
醜奴心裡著急,身子本來弱得要命,還什麼都吃不下,這樣怎麼撐得下去呢?他輕輕拍著若廉的背。若廉難受得擺手說不吃了,想去躺著,醜奴急道:“公子,你好歹再吃兩口,這……這可是五兩銀子買的!”
“奴兒,你學會敗家了你!花五兩銀子買這勞什子……”若廉心疼錢,看著碗裡的肉一個勁發呆。
醜奴被他一罵,又呆呆地望著他,若廉看看醜奴,看看碗裡的肉,歎了一聲,又拿起了筷子。

第 16 章
吃了兩口,若廉停下箸來:“奴兒,玄信給的錢還剩下多少?”
“還有百十兩的樣子。”
“這幾年還真是坐吃山空了。身逢亂世,我又是個不能擔不能提的病弱畫師,以後的日子,還要再想個辦法……”看他滿腹才華一手絕技竟至於為生計擔憂,醜奴也嘟起嘴巴。
窗外,鈞闐冷笑了一聲,何若廉,你如此奢侈,全城百姓米鹽都吃不周全,你還要用你的髒錢吃肉哪?現在又沒有錢花了,打誰的主意呢?你且等著,你的金主這就來了!
窗內憂思無限,窗外恨意無邊,當初萬千情愛,自此煙消雲散。
若廉正想叮囑醜奴再莫胡亂花錢,門被推開了。
若廉看到鈞闐的那一刹那,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一時竟忘了呼吸。
他似乎又長高了些,當年的青澀稚嫩全部褪去,一股剽悍強勢的王者氣息在他周身縈繞。一張異域俊臉棱角更加分明,眼睛深邃光亮如炬,卻再不見往昔的盈盈水光。
若廉用手撐了桌子,站起身來,話一出口,才發現聲音已經顫了:“闐……你……你怎麼才回來啊……”
鈞闐心道:“我晚了麼?你的錢不是還沒花完麼?”心中想著,口中卻道:“我沒權沒勢的,哪裡好來見你的。”他語帶譏諷,若廉卻根本沒往其他地方想,只道他心高想做出名堂來再找自己。一顆心早被鈞闐的到來唬得七葷八素的,哪還有功夫細想他話裡的含義呢。
醜奴知道若廉這五年早等得心都焦了,若廉總是說鈞闐如何愛他,可如今一見,那人眼神裡卻冰冷鎮靜得緊,倒是公子,眼睛也紅了,聲音也顫了,聯手都好像在哆嗦呢,整個人像要倒地的樣子。醜奴知道若廉有話要對鈞闐說,因此起身出了屋子,雖然心裡甚放不下,但卻知道再留下,也只是平白惹他討厭,故爾回了自己的房間。
若廉見鈞闐站在原地未動,自己就一步步朝他走去,走至身前,張手抱住他身體。鈞闐心頭一亂,這許多年,他一心只記得復仇,對這情愛之事早添了幾絲厭惡,但誰知這人只這一抱,一股久違的衝動竟襲向他下體。
“我等得好苦……”幾不可聞的歎息從口中逸出,若廉偷偷落下幾滴眼淚。被他在胸前一磨蹭,鈞闐只覺得熱血上湧,無法控制地回抱住若廉。
他……瘦了好多啊……縱然原來也是清瘦瘦的一個人,但現在一副柔弱身子抱在懷裡,比當時那纖合適度的身材又單薄了不少,鈞闐將手收緊了幾分才重新適合了他的身材。若廉仰起臉來,鈞闐發現無數次甜夢噩夢裡出現的一張淡然面孔,這許多年竟沒有太多改變。鈞闐低下頭去,若廉竟勇敢地吻住他嘴唇。久違的清甜柔嫩的感覺讓鈞闐完全失控了。
輕喘漸漸升級為低細壓抑的呻吟,若廉的眼神已經迷蒙了。鈞闐責怪自己又不爭氣地沉溺在他的眼睛裡。何若廉,你這副樣子究竟給多少人看見過!想到這裡,鈞闐一陣窒息,一股怒氣直沖頂梁。何若廉,你自甘墮落,我又何必對你憐惜!想到這,鈞闐身體裡的嗜虐因數都活躍起來,一種又妒又恨的情緒充斥著他的胸臆。鈞闐狠狠地吻下去,情人間的情感交流漸漸化為單方面的蹂躪折磨……
嘴巴裡已經嘗到了血腥味,唇皮已經被咬破了,若廉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到自己的第一次,這個人也是這樣瘋狂地對待自己的。想到這,若廉有點怕,他輕聲道:“小闐,輕一點,輕……我疼……”
“哼……”鈞闐暗哼一聲,打橫將若廉抱起來,壓到床上。
如風暴般的親吻和揉摸讓若廉有種沒有被愛著的感覺,雖然他安慰自己說是小闐禁欲太久,但越來越痛苦的感覺讓他虛弱的身體承受不了了。
“小闐……我好疼……”他終於忍不住說出來。身體上已經有多處被鈞闐咬出血來,此時,鈞闐正用手指大力地揉撚他嬌嫩的乳頭。聽他叫痛的聲音,鈞闐推開他:“若廉,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我……我沒有不喜歡你……”若廉見愛人生氣,不想因為這區區床頭之事影響了兩人的感情,急忙忍著痛道,“我……我剛剛只是……”
見他低了頭半裸身子的模樣,鈞闐強行克制住自己的欲望,故意說:“你若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勉強你的,畢竟這樣久了,誰知道你對我是不是如我對你一樣。”這話說得甚為含糊,在鈞闐心裡想得是恨,在若廉耳中卻以為是愛。
他舔了一下出血的嘴唇,心想:小闐多年未歸,還不知有怎樣一番死裡逃生,辛苦過往。這樣久的禁欲之後,他喜歡我喜歡得狠些,我原不應該和他計較。想到這裡,若廉伸手拉住鈞闐的手:“小闐,你來吧,我準備好了……”
一絲殘忍的冷笑浮上鈞闐嘴角,他翻身壓倒若廉,手已朝他身下摸去。
若廉的頭上已經滲出了冷汗,胸口背部已經被鈞闐或抓或掐,弄出不少青紫淤痕。男性脆弱的器官在鈞闐手中把玩,沒有絲毫快感,有的只是一種被羞辱的疼痛。看若廉強忍眼淚的模樣,鈞闐心中恨道:“我以前是怎麼喜歡你的,你又是怎麼對我的?你以為你這樣的姿色這樣的身體,真有什麼過人之處麼?”想到此處,鈞闐一把將若廉翻轉過來,不去看他的眼睛,而是分開他雙腿,未經任何滋潤,便將漲得火熱的的分身一下刺進若廉身體。
五年未動情事的若廉哪受得了這個,他一聲慘呼終於無法抑制地流瀉出來。年近三十的身體已不如少年那般柔軟,這次受的傷害竟比初次還要更厲害幾分。借著大量湧出的鮮血滋潤,鈞闐順利地在若廉體內抽動,傷口被不斷摩擦的劇痛讓若廉數次昏厥又痛醒。
“闐……不行了……”若廉本想咬牙忍下,可是那種痛苦直刺進腦髓裡,頭都一陣陣抽痛,他終於再次求饒起來。
鈞闐絲毫不理會他的呻吟,射掉之後竟不抽出,只埋在他體內等再次勃起後,又開始一輪狠命的壓榨……
是自己壓抑得太久了吧,那種酣暢的滿足感,雖是恨著身下的人,身體的感覺卻還是那樣好。這個人真是天生下賤的,很適合躺在男人身下做個泄欲的工具呢。鈞闐惡毒地想著,越發用力地折磨起若廉來。
若廉早已昏死過去,他這些年身心頗受了些煎熬,年紀並不算大,身體卻已經相當差了,平日縱是受點累沾點涼都要在床上躺好幾天,此番被人惡意折磨,早已承受不住了。
當鈞闐終於發洩完畢,才發現若廉已經奄奄一息,出氣多,入氣少了。
本想就那樣由著他去,可是鈞闐心裡忽然有種害怕的感覺,那種感覺並不很強烈,但卻一下就攫住了他的心。他忽然覺得若廉也許會就這樣走了,雖然心底始終是恨他的,但他卻從未想過就此失去若廉。
若廉虛弱地躺著,眼角痛出的淚還沒有幹,臉色白得嚇人,嘴唇卻甚為紅腫,幾處破潰的傷口還兀自滲著鮮血。
鈞闐不由自主地輕歎了一聲,他打開若廉的腿,來檢視下身的裂傷,這一看去,下體一片狼籍,紅白相間的體液沿著大腿流下來,若廉甚是愛潔,原本雪白的床單上染了一大片鮮紅,這觸目驚心的慘景讓鈞闐也不禁皺起了眉,沒時間再為自己救他的行為找理由,鈞闐已經跑到廚房打了溫水來。
幫若廉清洗了身體,鈞闐掏出隨身帶著的傷藥,正用手蘸了去幫若廉上藥時,若廉已經醒轉過來。他癡癡地望著鈞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鈞闐沒有看他的眼睛,手上的動作卻放得更輕了。
“闐……出了什麼事麼?”若廉的聲音有幾分蒼白。
鈞闐一時語塞,竟想不出拿什麼話來回答。
若廉不能確定自己的感覺,但是,他也並不是傻子,鈞闐好象在恨著自己,為什麼呢?可是當他最後一次醒過來,感覺到鈞闐在他身體裡上藥的時候,又好象是愛了。若廉的全部感情都投入到鈞闐身上,這五年,他沒有一天不在想,不在等。他也曾在獨守空枕的時候想著從前的恩愛時光,也會偷偷地紅了臉,想小闐回來以後,兩個人又是怎樣的甜蜜……沒想到終於見到他,他竟然對自己這樣,他……到底是怎麼了?
鈞闐本想抱起若廉幫他換床單,但見若廉已經又昏睡過去,也不忍心再把他弄醒,就挨在他身邊,只一迷糊,人就不自覺地纏上這具溫涼的身體。失血後的暈眩讓若廉提不起精神,但他感覺到鈞闐依賴地纏上自己時,睡過去之前,他心裡又浮上些歡喜。
早上鈞闐先醒過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又如八爪章魚般纏著他睡了一夜。他才把壓在若廉身上的手和腿移開,若廉也睜開了眼睛。若廉眼睛有些紅腫,嘴唇上的傷口已經幹結,他輕輕動了一下身體,就“嘶”地抽了口涼氣,顯然是牽動了傷口,痛到了。
“我已經奪了天下,你願意跟我回宮麼?”
“天下?”
“對啊!現在無論是遠疆和田,還是浩瀚中土,都是我的天下了。”
“你……你是說……”若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的眉毛微擰,眼睛裡閃出疑惑的光彩。
哼,攀到高枝就激動成這樣了?鈞闐心裡暗罵。他微挑起嘴唇的樣子令若廉覺得他的小闐與以前不太一樣了。雖然還是那樣英俊,可那種邪惡令他有種危險的感覺,又令他有幾分癡迷。
“廉跟我回宮吧,我……會好好地……待你的。”鈞闐扯起若廉一縷頭髮,在手指上繞著。
所謂奈何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就是這個意思吧。若廉的心裡泛起一層微甜,對鈞闐的愛已經令他盲目,他癡癡地點了點頭。

第 17 章
若廉想要起身,身體卻痛到不支,他皺緊眉頭,難受的感覺不斷地襲擊著他。他開始咳嗽起來,一聲接著一聲,越咳越厲害,最後居然氣都喘不出。鈞闐開始還沒注意,但後來心裡也打起鼓來。他這咳嗽的毛病還沒好麼?怎麼好像又嚴重了?抑制不住想關心他的欲望,鈞闐給若廉倒了一杯茶。
若廉接過水來,飲了一小口,手撫住胸口,好半天才緩過來。他看著鈞闐,對於自己的病竟有些抱歉:“我這身子就這麼不爭氣,還說要陪你一輩子呢……”說到這句,鈞闐聽出無限的傷感,似乎語氣裡還帶著點撒嬌。鈞闐走到床前,若廉伸手握住他的手。
遠疆大軍剛剛與紅襄交戰完畢,鈞闐打了勝仗接了若廉,就要回宮。若廉身體本來就不堪長途勞頓,更何況又身受重傷。鈞闐只管率領大軍一路前行,馬車中的若廉卻越病越重。醜奴在看到床上大片血跡時就想勸若廉不要跟鈞闐走,可是鈞闐似乎總是不離若廉左右,醜奴沒有機會跟若廉說話。鈞闐的神色已與當初有了太大的變更,人看起來總是陰沉沉的,而只要與那些遠疆軍隊在一起,面上就覆蓋一個獸皮面具,醜奴跟若廉說了鈞闐就是傳說中可怕的獸王,若廉沒說什麼,臉色卻黯淡了好多。
大軍走了十來日,若廉的傷口感染得厲害,燒也一直未退。這天夜裡竟說起了胡話來,嘴裡只管念叨著小闐小闐,醜奴見鈞闐好幾日也沒來看望若廉,心裡本就不忿,又見若廉病得重了,鈞闐竟連軍醫也不派一個,一時氣憤難平,便想去找他討個公道。
行至鈞闐帳外,卻聽帳內有一嬌婉聲音道:“陛下,奴婢新學的按摩之術,很是解乏,不如陛下試試?”
醜奴本想舉步進去,卻一下遲愣了。
屋內的聲音甚為引人遐思,醜奴越聽越覺得心寒。這人是真的愛惜若廉嗎?若廉苦苦等他五年,他竟然……不想再聽下去,醜奴只覺得公子十分可憐,五年點燈熬油的等待,看來又落空了。
醜奴呆呆地回了若廉帳裡,若廉臉色潮紅,胡話是不說了,可燒得還是挺厲害,醜奴無奈,只得去找鈞闐的副將要了一個軍醫,軍醫說若廉的情況十分兇險,開了些湯藥,又救急地喂了兩個藥丸,若廉總算才把這一夜熬下來。
天亮之後,醜奴去找鈞闐,卻見一個女子從鈞闐帳中走出來。刻意地忽略那個女人,醜奴走進帳去:“小……陛下,醜奴參見陛下!”
“平身吧,你有什麼事麼?”鈞闐斜坐在床上拿著本書,心不在焉地問道。
“陛下,我家若廉公子病得很重,陛下能不能暫緩行程,他怕是經不得折騰了。”
“暫緩?怎麼個暫緩法?你讓我這幾十萬大軍停下來等他一人麼?你可知這幾十萬人一天人吃馬喂要有多少消耗?”鈞闐似是一毫也不關心若廉的身體。
醜奴碰了個釘子,心裡又頗為公子抱不平,不禁壯起膽子道:“陛下,您到底……愛不愛我家公子?”
鈞闐放下書抬起頭來:“我愛不愛他,可輪到著你來問麼?”
醜奴已經聽出了鈞闐聲音裡的不悅,但他打定心思要給公子討個說法,所以鼓足勇氣道:“公子等您五年,身子也不比從前。請您看在他為您苦候五年的份上,就對他稍微好一點吧。”
“呵呵,醜奴,你這許多年一直守在他身邊,可是因為鍾情於他!”
醜奴未料到鈞闐突然問出這樣一句,急忙辨道:“醜奴對公子絕對沒有絲毫冒犯的想法!”
“哼,這就是了。你既不愛他,他也不愛你,那他留你在身邊可是誤了你麼?”
“是奴兒自己願意伺候公子的,奴兒長得醜,沒有人喜歡,所以……”
“你長得醜,難道他就有多好看?你回去看看你的主子,又有哪點動人的地方了?我得了天下,這美貌絕倫之人我尚無法遍為寵倖,又憑什麼讓我系在那個醜鬼身上!”
鈞闐說出這一番話來,倒大大出乎醜奴意料。他呆呆地望著鈞闐,幾乎無法對他的言語做出反應。
“你退下吧,大軍就要起程了。”鈞闐冰冷的聲音讓醜奴的心也陷入了冰窖。
這樣跌跌撞撞的一路,若廉病了就吃些藥頂著,可是總是沒徹底的好。大軍走了將近一個月,若廉的身子這才緩慢地恢復了。期間,鈞闐來看過他幾次,每次都只是簡單問候,不很冷,卻也未見得有多熱情。這一日,醜奴把有些昏沉的若廉抱上馬車,上了車,若廉就開始睡,馬車路過一段顛簸地段,若廉痛醒過來。
“公子,你喝水麼?”見他醒來,醜奴急忙問道。
“小闐呢……”若廉只以為自己病重,鈞闐必會守候在身邊,可經常是一睜眼卻發現身邊根本就沒有人。
“陛下……”醜奴幾次想告訴若廉真相,可是看到他一臉期盼的樣子,到了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陛下要指揮大軍,甚是操勞,所以,不能時時陪在公子身邊。”
“哦……”若廉雖然頗為明理地應了一聲,但難掩心頭的失望。
“公子……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已跟了我這麼多年,還有什麼不好講的?”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人都是這樣,只可同患難,不能共榮寵。如今陛下乃一國之君,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公子心性又頗為高傲,您日後隨著陛下,他可能如當日那般情深意重?陛下那時還是個孩子,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公子,如果公子想得開些,不如……”
若廉仔細斟酌醜奴話裡的意思,敏感地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奴兒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知道一些普通的道理,公子已經被深情蒙住雙眼,有些事雖身處其中,反而看不清楚了。”
若廉正想再細問,馬車停下了,車簾一掀,鈞闐跳上了車:“醜奴,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家公子有些話講。”
醜奴聞言不敢不從,下了馬車。
見他終是來看望自己了,若廉有些感動又有些委屈,不自覺地就把唇咬得緊緊的。
鈞闐湊到若廉身邊,將他抱起來,讓他依在自己懷裡,柔聲問道:“這幾天一直病著麼?”
聽到心愛之人的聲音,若廉心頭一熱:“今天……覺得好些了。”
“眼下就要進京城了,我有些話要告訴你。”鈞闐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裡面卻沒含什麼感情。
若廉仰頭聽著,看著鈞闐的俊臉。
“進了宮我會封你為蓮妃,你暫時就住在西宮,以後再安排你。”
若廉問道:“你讓我住你的後宮?”
“是啊,你是我的男寵,自然要住在後宮裡。”
本來若廉對於冊封為妃的說法已經有些鬱悶,但為了能和心愛的小闐在一起,他也並不覺得以男子之身恬列後宮之中有什麼不妥,反正是鈞闐心愛之人,想與他日夜斯守自然要住在宮裡。但鈞闐將他定性為男寵卻讓若廉的自尊心受了傷害,他從鈞闐懷中坐起來:“小闐,你再說一遍,我是你的什麼?”
“男寵啊?難道不是嗎?”鈞闐說得甚為清晰,若廉卻攥緊了拳頭。
故意忽視若廉眼睛裡的疼痛,鈞闐道:“還有,以後就要有個君臣的樣子,縱是床上也不能造次,你不要老是小闐小闐地叫我,一聲陛下總是要稱呼的。”
這幾句話硬是將他們倆的關係掰開老遠,若廉這才想起醜奴說的,他當了帝王就不一樣了,也不是當初一起在晴峰深谷小屋中的小闐了,想到這裡,若廉頗有些灰心道:“是,陛下,若廉聽憑陛下的安排。”
進了宮,若廉和醜奴被帶到西宮。這西宮皆是鈞閾生前所修造的奢華建築,但若廉只覺得宮闈之中裙帶糾纏,頗為壓抑,無奈身體疲累,也並沒圍著自己的寬敞寓所轉上一圈,只打了些水洗去征塵,就回床上躺著。
剛微一迷糊,就聽宦官聲唱道:“蓮妃接旨!”
若廉不知道蓮妃是指的誰,可醜奴卻喚道:“公子,陛下有旨意到了。”
若廉爬起來,只覺得頭暈暈的,腳下虛浮無力。醜奴扶他走到殿前跪下。聽那宦官用嘔啞嗓音念到:“擢何若廉:蒙天子寵倖,雖身為男子,亦盡力承歡,朕愛好之。特冊為蓮妃,賞西宮與之居住,賜蓮池供其賞玩。蓮妃自當心懷君恩,以身侍君,恪守婦道!欽此!”
若廉只聽得甚為惱火,這道旨意簡直是對他的侮辱,連醜奴也側過頭來,看著若廉。
“蓮妃,還不謝恩?”那宦官將聖旨遞過來。
若廉強壓下怒氣,接了聖旨,磕了頭。
“蓮妃,今夜陛下到您這過夜,您得提前淨身準備著。”那宦官嘶啞的嗓子讓若廉不寒而慄。
“準備?準備什麼?”
“男妃不比女子,侍寢之前有專人負責淨身,蓮妃請跟我來!”
若廉隱約覺得這裡面有什麼陰謀,可是看著那宦官淩厲的眼神,他又不敢不去。醜奴想要跟來,卻被制止了:“只有蓮妃一人可以進的。”
若廉被那宦官帶進一個熱氣彌漫的房間,裡面早就六七個宦官宮女在裡面候著。
“請蓮妃寬衣!”
要在這麼多各色人等面前寬衣解帶,若廉想都沒有想過,他咬了嘴唇道:“我不要!我也不侍什麼寢了!讓我走!”
“蓮妃,這是聖上的旨意,恐怕由不得您了……”話音未落,幾個太監宮女已經一齊擁上來,擋住若廉去路。
若廉心頭惱怒,他奮力掙紮,無奈對方人多,他很快就被制服,衣服被剝了下來。身體上被淩辱過的痕跡尚未消退,若廉只覺得羞愧得沒臉抬頭,但那些人卻像見慣了這場面似的,根本不當回事,只將若廉推搡著押到一個熱水池邊。
“蓮妃,先用這香湯洗洗乾淨!”那宦官一雙鼠目不住上下打量若廉,若廉心頭憤恨,卻無法掙脫。兩個年輕宦官先跳入池中,然後將若廉拉下池來。
皂教和絲瓜絡交替在皮膚上搓洗,若廉的皮膚本就十分細嫩,受不了這樣粗手重腳的對待。更何況他身上還有頗多傷痕,那些人搓過傷痕的時候也並不減輕手勁,若廉的好多已癒合釘痂的舊傷都被重新搓開了。又被熱水一浸,若廉痛得幾乎站不住了。
“啊……”一陣激痛從身後傳來,一個粗糙的東西竟頂進了柔嫩的甬道。原本的裂傷又被弄開,若廉險些痛到暈厥。
“蓮妃且忍一忍吧,男人用那裡承歡,乃是髒汙之地,當然要著力洗洗。”
若廉也無力與他們糾纏,昏昏沉沉的好容易洗完了,又被拉到一張床上。
那傳旨宦官手拿了一個瓷瓶,道:“這藥乃是提神之物,蓮妃快用了吧。”
若廉知道那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儘量平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道:“你們這樣對我,陛下可知道麼?”
“自古以來,東聖對男寵都是這樣的,陛下自不會壞了規矩。”
見若廉還要囉嗦,那宦官一使眼色,兩個宮女已經捏住若廉下巴,迫他張開嘴巴,一粒腥膻藥丸已經入了口。
一絲陰冷的笑容浮現在宦官臉上:“蓮妃,此藥乃婦人私處骨頭所煉,名喚鬼臼丹,實在是聖品啊……”
若廉一陣噁心,但那吞下肚子的東西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了。

第 18 章
見若廉服了那藥丸,傳旨宦官一笑:“蓮妃,請隨咱家回宮候駕。”
若廉只覺那藥丸所過之處,都點起一把火來,全身都湧起一股異樣的情潮,一絲呻吟幾乎就傾瀉出來。他急忙穩住心神,忍痛站起身來。
與宦官一起回到西宮,那宦官道:“蓮妃,你且在此候著,陛下這就到了。”
若廉渾身像被火燒著了一樣,眼睛也變得迷蒙。因為要接駕,醜奴早被領到別處,若廉緊咬了嘴唇,雖知道馬上小闐就要來了,但卻無法忍受情欲的折磨,只想找個管道抒解。
傳旨宦官見若廉已經著了道,陰笑兩聲,走出西宮。拐角僻靜之處,一個宮女正在等候。
“怎麼樣?”
“有咱家在,當然一切滴水不漏,還望雲姑娘回去稟報公主,咱家不負公主所托。”
那個被稱為雲姑娘的宮女長出一口氣:“多謝公公,雲兒不會忘記在公主面前為公公美言的。”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這次偏勞公公了,還望公公日後繼續幫公主效力,公主全了心願,自然不會忘了公公的好處。”
收了金子,那宦官滿意地笑了笑:“勞煩雲姑娘告訴公主,那蓮妃雖然已經年近而立,但實在還是個雛,一定不是公主的對手的,公主才貌雙全,哪裡都勝過蓮妃百倍。陛下定是貪圖新鮮,未必會愛他長久。”
雲兒還想說什麼,但略一思忖,點頭道:“雲兒一定將公公的話轉達給公主。”
“那好,我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陛下也該到了,現在我就派人過去。”
自吃下那藥丸後,若廉已撐了一刻功夫。此時他渾身已經被汗濕透,男性的欲望折磨得他無法自處。
這時,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太監推門進來,走到若廉身前道:“蓮妃可要喝些水麼?”
這陰柔中帶點挑逗的聲音讓若廉的血沸騰了,他的眼睛裡一下閃出無邊的欲火,一把將那孩子抱住。那孩子似乎深諳此道,一雙小手撫上若廉下身,才一碰到,若廉已經低吟一聲,將孩子壓倒……
門被推開了,鈞闐一腳踏進來,只見若廉正壓在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來歲的孩子身上,臉色通紅,那孩子卻不知何時流了滿臉的眼淚……
一股怒火直沖頂梁,鈞闐怒喝一聲,沖上前來,一把將若廉拽開,然後狠狠地一巴掌打在若廉臉上。若廉的頭正好撞到桌子腿上,吭了一聲就昏厥過去。
鈞闐卻沒有理他,只抓住那個衣衫不整的孩子道:“說!怎麼回事!”
那孩子一臉委屈,抽泣道:“蓮……蓮妃……他說他一生委屈自己,供人玩弄,但怎麼說也是個男子,那男人的需求,也是有的。他許我富貴,說只要能滿足他……他……他能讓我……也如他那般,不耕不種就能常過錦衣玉食的好日子。我……我一時糊塗就應了他,可是……誰知道會這般痛的……”說著,那孩子故意將半掩的衣衫拉開一些,身體上新鮮的淤青血痕都露了出來。
“何若廉……”鈞闐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若廉,怒道,“擺駕回宮!”
若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醒來,醜奴默默地在洗著毛巾,見他醒來,忙過來為他擦臉。
“小闐……小闐來了麼……”若廉只覺得渾身酸軟,腰膝無力,一種極度虛弱的疲乏感讓他話說出來都軟軟的。
“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了公子?”
“我……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日他們說帶你去淨身,你去了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麼?”
“我回來時只見你倒在地上,頭被撞了個大包,而且……而且泄了身……”
醜奴頓了一下:“公子,你昏迷了好幾天,陛下也沒有來看你,只是派那個傳旨的公公來問過你幾次,你們是不是……”
“別問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扶住額頭,若廉皺起眉來。
這時,傳旨的宦官走了進來:“哦?咱家參見蓮妃,陛下說了,如果蓮妃清醒了,就請蓮妃到清寧殿去,陛下有請。”
若廉只覺得身體酸軟,但見那公公並沒有走的意思,似是一定要帶自己過去。只得強撐著身子爬起來。醜奴扶著若廉,只感覺他身體在微微地顫抖。
一路隨著公公來到清甯殿,只見鈞闐斜坐在殿上,一個絕色女子依在他身邊。若廉見到這個情景,一種又酸又痛的感覺襲上心頭。鈞闐假裝沒看到若廉,卻故意將那女子攬到懷裡,旁若無人地親吻起來,那女子也甚為討喜,一雙柔荑沿著鈞闐的身體曲線上下撫動,看到這一幕,若廉的嘴唇都咬出血來,他大聲道:“陛下,您在幹什麼!”
仿佛剛剛注意到若廉的存在,鈞闐將唇移開,居高臨下地看著若廉,冷聲道:“蓮妃,你未免有點放肆了吧……”
“你……你叫我來,就是讓我觀看這些!”一時氣急,一個你字衝口而出。
“放肆!”傳旨公公過來,一個嘴巴就抽在若廉臉上。
鈞闐見若廉挨打,眉頭微皺了一下,道:“喜公公、奴兒,你們……先退下吧。”揮手退去一干下人,懷裡的女子也知趣地離開。
若廉只覺又羞又氣,不屈服地抬起頭來,望著鈞闐:“陛下!若廉是個氣量狹小之人,並不想看見陛下左擁右抱,並不想跟別人分享感情!”五年的等待並未換來溫柔,這人倒將這戲碼演給他看,若廉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鈞闐冷哼一聲:“你又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來要求我這個那個!想在我這宮裡待著,就守好你的本分,不該你管的,就別插手。”
“依陛下之見,什麼是該若廉管的!”雖然他貴為天子,但若廉心中卻只當他是自己的小闐。
“哼,該你管的就是在我想起你的時候,張開腿等著我臨幸!”
“你!”若廉一時氣極,竟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你不喜歡我又何必帶我回來!你帶我回來了,又……”
“何若廉!你以為你是誰!我帶你回來怎麼了?我帶你回來就得一輩子圍著你供著你,只寵你一人麼?你也不去照照鏡子,自己長得是什麼樣子……”

第 19 章
若廉呆住了,良久,才長舒了口氣,道:“嫌棄我了……是吧……”
鈞闐只是心中惱怒,本來想好許多折磨若廉的法子,但真見了他,哪種也下不了手,縱是口頭上討些便宜去,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還會微然難過。
本想想個主意,把剛才的話收回來,誰知若廉抬起清冷的眼眸,道:“我知道……我本來就不怎麼樣,不漂亮,又老了……現在,你的身份也不比當初了,若是你真的……就……讓我走吧……”
他說什麼?他要離開自己?何若廉!你還是這麼狠!虧我五年來對你日思夜夢,你縱是做下那等醜事,我還是一次次地給你機會,總不相信你是那樣的人……你一次次絕我念頭也就罷了,只說你一句,你就甩出這走來!
鈞闐心痛如絞,只覺自己這許多真情縱是放在一塊石頭上,也該捂得熱了。他沉下臉來:“何若廉,你拿我當什麼?我就是不要你了,你也不能走的。我乃大國之君,你是我的人,縱不喜歡了,也得到冷宮給我守著去!”
鈞闐本是一句氣話,若廉卻被他激得站也站不住,委屈得鼻子發酸。他雖性情淡薄不爭名利,但心底將一份情看得比命都重,一顆真心堪堪被人負了,本就十分難受,才來幾天,他就說出冷宮之類的話,別說感情了,連他的自尊心都不堪重負。若廉將心一橫,跪倒在地:“臣何若廉謝主隆恩!”
遲愣了一下,鈞闐才明白他在謝什麼,不由一陣大怒:“你!”
你就那麼不想和我在一起?我都說了去見你,你還抓個小太監給我上眼藥!我只一時賭氣,卻並沒有和那女人怎樣,你就借題發揮躲去冷宮!鈞闐天性純真,一生又極淒慘,硬是用狠絕來覆蓋自己的本性,如今又一次被深愛之人倔在當場,怒氣雖盛,卻依然捨不得將他怎樣。他咬了牙,揮袖道:“好!我成全你!來人哪!將蓮妃給我打入冷宮!我……我不要你了!”這最後一句竟如孩童賭氣。
若廉見他竟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難免灰了心,但卻不願意讓鈞闐瞧出來,面上也並沒表現出什麼難過。
見若廉被幾個公公拉拉扯扯地出了門,鈞闐跌坐在龍椅上。發了一會兒呆,他歎了一聲,叫了一個小太監過來:“小榮子,你去跟膳房說,蓮妃雖入了冷宮,但吃穿用度不可減了標準,他那些滋養身體的湯藥補品可一例也不能少了……”鈞闐心頭鬱悶,雖然那個人那樣辜負自己,自己卻還想著不能為難了他,這樣的真情顯得有些下賤,但真是狠了心不給他調理身體了,想想他那病弱的樣子,自己的心倒先痛了。
長亭景短,花落日斜,喜公公正與雲姑娘在禦花園密談。
“聽說那人被打入冷宮了?”
“是啊,今天在殿上,也不知道他跟陛下說了什麼,沒一會兒的工夫,就被打入了冷宮,還把陛下給氣得不輕。”
“那陛下是不是已經對此人無意了?”
“我看未必!陛下還是很牽念他,否則不會如此輕易地對他動怒。雲姑娘請想,這許多年,縱是公主這樣的絕色倒貼了追求他,他都未曾對任何人動過心,今天倒隨便點了個舞姬,刻意親熱給那人看,那人走了,舞姬的事也不提了。可見,陛下只是跟他賭氣呢,想要徹底扳倒他,還須用些狠辦法……”
若廉苦等鈞闐五年,進宮不過幾天光景,就被打入了冷宮。他知道這冷宮意味著什麼,面上雖表現得堅強鎮定,心卻早痛縮成一個小團。
幾個太監只是冷冷地將他的衣服用具打了包袱扔過來,就不再理他,醜奴幫他將房間打掃了,服侍他躺下,然後問他還有什麼吩咐。若廉無力地搖了搖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安靜。”
見醜奴還在原地站著,若廉道:“你出去吧,我不會想不開的。”醜奴將被子幫他掖好,轉身出去,帶上了門。
再也忍不住的淚水終於沖出了眼眶,一種深深的自卑自憐襲上若廉的心。他長得那麼好,又位高權重,怎麼能期盼他如當年落魄時節那般癡心相待呢……他當年只是年少不懂事,現在長大了,又貴為帝王,只怕以後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都為不夠,僅後宮就三千佳麗,美人如雲呢……而我……他說得對,我沒有資格……
雖是這樣想了,可怎麼也壓抑不住心底的不甘和痛楚,淚將枕頭打得濕濕的……
一晃,鈞闐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來看若廉。醜奴見若廉吃喝的東西雖然都是上品,但終日心情鬱悶,病卻未見好轉。每日清晨午夜,他那咳嗽只怕是連肺都震傷了,讓聽的人都替著他難受。宮裡有些薄荷冰片蜂蜜做的止咳丸子,依例已入冷宮的若廉是得不著的。但每見他咳得喘息微弱,嘔心嘔肝的樣子,醜奴就忍不住心痛,自己那不多的月例錢幾乎都換了這涼藥了。而若廉也漸漸離不得那丸子,晚上若不拿顆含了,一定是睡不著的。
白日咳喘不那麼厲害的時候,若廉依舊喜歡寫寫畫畫。畫技越練越精,這詩卻越提越悲涼。
鈞闐並未親自出兵,只派幾員遠疆大將就將紅襄軍逼退了幾十裡地,紅襄王竟急火攻心,含恨駕崩,幼主登基,紅襄勢力皆落入靖王玄信之手。
鈞闐深恨玄信,當初若不是他為始作俑者,自己也不至於連番受害。但此人城府頗深,又長袖善舞,鈞闐諳熟兵法,深知哀兵必勝的道理,所以也覺來日方長,征戰不急於一時,故爾與紅襄幼主簽了休戰和約,自己也趁機修養生息。
一個月戰事緊張,鈞闐儘量逼自己多想國事,雖然于若廉仍無法忘懷,但畢竟精力有限,不必時時難忘。這一日,正在殿中批閱奏摺,阿薔公主悠然入拜。
“阿薔參見陛下!”
鈞闐抬起頭來:“表妹不必多禮,請坐吧。”
阿薔施施然坐了下來,眼睛卻直直地望著鈞闐。
鈞闐感受到她火熱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問:“請問表妹前來有什麼事麼?”
“哦……陛下,阿薔只是來問一下……我們的婚期……”見鈞闐眉頭微皺,阿薔續道,“不是阿薔不知自愛,只是父親遺願未足……以前,陛下總說戰事未平,不想兒女私情,但現在,最後一戰業已結束,與紅襄已簽下休戰之書。我們……”
“阿薔,與紅襄休戰只是權宜之計,我想……大婚一事,尚需從長計議……”
“從長?你我相識已四餘載,訂婚亦已三年,你一拖再拖是何道理?難道……你只是以此為由向我父王誆了兵權,卻……卻並不想娶我麼!”阿薔的眼睛裡已經閃出了怒意。
鈞闐一陣煩亂,心道:“是舅父自願要為母親報仇,亦想著以遠疆強兵,入主中原,怎奈一生無子,只餘一女。我何嘗會以婚姻大事為誘餌,誆他兵權了!”心雖如此想,總不願當場駁了女兒家的面子,於是柔聲道:“一國之後,當然馬虎不得,我須多番考察,待選個識大體,知進退的人,長久相伴才好。”口中說著,心裡卻想到一個身材清泠,面容淡雅的男兒形象。
“識大體?知進退?好!我自認為雖長於遠疆,卻頗懂中原人的禮儀,你三宮六院我自都不必妒忌,就連……就連您寵愛男人,我都是能忍的……”
鈞闐冷了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這就給陛下張羅選秀女的事,此後一年一度,讓陛下知道阿薔有多寬的心胸!”
聽到這裡,鈞闐心頭一陣抽痛,忽然想到若廉說的自己氣量狹小,無法與人分享他的話。雖不知道這話裡有幾分真誠,但若廉所說要他堅貞的話竟比這阿薔說要一年為自己選一次秀女令他受用得多。
“你且下去吧……”看不慣她一副已為後宮之主的架勢,鈞闐有些心煩地想趕她走。
阿薔卻道:“好,自然陛下准了,那我就吩咐下去,讓這天下的佳麗都進宮侍奉陛下,陛下與溫婉女子相伴日久,自不會再被那些邪魔外道攝了魂去。”
聽她這話,分明是在譏刺若廉,但鈞闐又找不到理由發作,只得不再理她。
阿薔咬了咬唇,拜了一拜,自鈞闐殿裡走了出來。
“雲兒,現在就吩咐底下,速將選來的秀女,都送進宮來。”
東聖京畿一間茶室裡,兩個女子頭戴氈笠面遮輕紗臨窗而坐。
“小姐,王爺果然料事如神,這一次咱們出頭的機會來了。”
“你且謹慎行事,須知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我們兩人死了沒有什麼,壞了王爺的大業我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玲瓏知道!”
過了良久,玲瓏問道:“小姐,你……你心裡可是中意王爺的?”
一聲微歎流瀉而出:“他將我從煙花之地拯救出來,我自當以身相報,縱無福長伴他左右,能幫他成就偉業,也是好的……”
“小姐,你真的就那麼恨若廉公子……他畢竟……畢竟是你的兄長……”
“你懂什麼!他……我恨死他了……”輕紗之下,一雙妙目已含滿了淚……
自阿薔走後,鈞闐思緒翻滾,腦中總是閃著若廉的形象。他無心再讀奏摺,終於還是忍不住擺駕前往若廉所住的冷宮。
若廉早上咳了一陣,喝了湯藥,又含了個甜涼的丸子,嗓子裡舒服了些,心情也好多了,就擺上宣紙,想做幅畫來。
紅梅幽蘭,怒菊修竹若廉全都不愛,只見園中池裡一襲荷花開得正好,心中生起一縷情思。窗外微風剪剪,簾內伊人翩翩,手起筆落,一大片紅荷映日已躍然紙上。
墨蹟尚未乾涸,若廉不由自主地又自池旁畫上一個岸然側影。幾筆勾畫,便將幾絲癡戀,幾分寥落都盡數傾瀉在紙上……
“好畫!只不知這畫得是哪個……”
若廉一愣,筆掉在紙上,沾了墨的筆頭正好打在畫中人物臉上,一張著意刻畫的俊臉登時面目全非。
“臣何若廉參見陛下!”若廉雖然愛極鈞闐,但幾分尊嚴卻從不肯捨棄,雖應了名被封為蓮妃,卻始終不肯自稱臣妾。
“起來吧。”鈞闐沒有看他,眼光卻轉向了那幅畫,好好的一幅優雅風景,卻被要害處的一個碩大墨點毀了大半,“你畫的是誰啊?”鈞闐雖然沒什麼把握,但卻始終期望他能說畫的是自己,即使只是又一次欺騙,鈞闐卻還懷有一點幻想。
“呵呵,若廉畫的是少年時的愛人。”
少年時的愛人?鈞闐忽然想起數年前玄禮曾說若廉為其畫像並珍藏的事,醋意登時浮起。
“哼哼,你少年時的愛人?你也愛過人麼?想來也不知你們二人是誰負了誰,否則又怎麼會棄彼此而去……”
若廉心中酸苦,沉著回道:“陛下,若廉無權無貌,當然無法博人青眼。如今年華已逝,只剩這點殘念,還望陛下厚道些,別再拿我這辛酸之事取笑……”
鈞闐見他面現淒苦,又不說出這畫中之人是誰,但總不會是自己,於是怒道:“你在這冷宮之中還想著什麼少年時的愛人,真是不守婦道之至!”
“若廉本堂堂男子,愛就愛了,想就想了,陛下講什麼婦道不婦道,若廉聽了只覺得好笑!”雖然因為愛著鈞闐,願意已身相許,但他竟將自己視作女子孌童,若廉早就不忿,終於忍耐不住,爆發出來。
“好!好!你想……你願意愛誰就愛誰,願意想誰就想誰!”鈞闐吼完這一句,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鈞闐咬了咬唇,道:“何若廉,我這幾日,就要廣選天下秀女進宮了。”
若廉的心仿佛一下被人抓了一把,狠狠一痛,他的臉色灰敗下來,口中卻道:“陛下乃九五之尊,這些小事倒無須對若廉講。”
“小事?”鈞闐本想拿這話氣他,卻被若廉頂了回來,心頭怒起,“是啊,這些小事還要蓮妃出力呢!”
“哼,我能幹什麼……”z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19:26

“蓮妃不是能詩善畫麼?這些秀女進宮朕本沒有閒情一一驗看,還要勞煩蓮妃為我將送進宮來的一百個女子畫成像,也省去了朕許多麻煩!”
“什麼?”你要選秀女,還要讓我為她們畫像?若廉氣得身體都顫抖起來。
鈞闐知道他心裡不好受,故意問道:“怎麼樣?蓮妃住我這裡,幫我這點忙總不過分吧,不知蓮妃能否勝任?”
若廉見鈞闐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心中一痛,他已不再憐愛自己,我這樣示弱,豈不白白被他恥笑了去?於是強斂了悲容,鎮定道:“省得我在這裡白白吃你的用你的,我……答應你就是……”
鈞闐本來想看他哭泣,自己也就軟下來,但沒想到他竟一再強頂,心也硬了起來:“好!你答應了,明日,你就去儲秀宮畫畫去!三天之內,若無法畫妥百名秀女,我拿你是問!”說罷拂袖而去。
若廉連禮都沒行,只呆呆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y
鈞闐來過後,若廉的病又加重了幾分。本來白日不常咳嗽的,但可能氣得上火,午飯也沒吃就咳得喘不過氣來。醜奴本想叫他含些藥,減緩一下,但他因為咳得總是嘔上來,根本含不住藥,水喝下去也嗆住幾次,所以只能就由著他咳,沒有辦法。
從下午到深夜,這咳嗽時斷時續,一直未停,若廉口唇都乾裂了,嗓子也全咳啞了,眼裡盡是憋上來的淚,咽不下也流不出,看著甚是悽楚。
“明天跟陛下服個軟,你這樣進了儲秀宮,只怕有命去沒命回,站都站不住,還畫什麼畫啊……”醜奴看得心疼,偷偷抹起眼淚。
若廉早有點破罐子破摔了,他偷口氣道:“去……死在那裡倒好了,入了冷宮的男妃為秀女畫像死了!說出去,也是他的光榮一件!”話是這樣說,眼睛裡的淚卻積得更多。
“你們倆這又是何苦呢?若心裡有,都三十來歲的人了,就湊在一起好好過日子,比什麼不好,若沒有了,就放開手來,從此縱然想著,也好過互相招惹。”
“我又何嘗不想這樣……他這是看我不死他不開心呢……也罷,都由著他吧,趕明我死了,大家就都解脫了……”聽若廉這樣看待生命,醜奴心裡頗為難過,但又不知如何勸解。
後半夜,若廉總算迷糊過去,一聲聲低啞的咳依舊在嗓子裡滾來滾去,似是一夜也沒有完全止息。
只說是不在意,但真正拿了畫筆站在畫架前面對一大群如花美眷之時,若廉心裡還是難忍的酸澀難捱。還未開始畫,阿薔已踱了進來:“哼哼,你就是那個被打入冷宮的男寵吧?長得不怎麼樣啊。陛下吩咐了,你三日內須畫完這一百名秀女,若有敷衍塞責,休怪哀家責罰。”
聽她竟然自稱哀家,若廉怒極反笑:“你與他可拜了花堂麼……”這一句若廉說得甚為心痛,一想到那人曾與自己三拜九叩,結為夫妻,與這女人竟也同行此禮,只覺一顆心被那負心人傷得鮮血淋漓。
而阿薔正因鈞闐不肯娶自己而生氣,此話聽進耳中,只覺得說不出的譏諷。她怒道:“小小男寵竟如此放肆,你且畫著,若完不成,我再拿你差遣!”說著,點手喚過兩個壯年太監:“你們且看著他,他若偷懶,只管打就是了,陛下那邊有我盯著!”
若廉冷眼看著她離去,拿起了畫筆。b
三日要畫百名,一天就要畫三十幾人,若廉才畫了五六個,膀子已經有些酸痛,剛擱了筆想歇一下,啪的一鞭就抽在他背上。若廉沒有防備,結實地挨了一下,他痛得一跳:“幹什麼!”
“不許偷懶!”那太監狗仗人勢,竟比他的主子還要橫。若廉無奈,只得又拿起了筆。
辛苦地畫了一個上午,若廉才畫了十三四個姑娘,手腕已經累得抬不起來,只想躺著喝些水,吃點東西。
禦膳房送了午膳,若廉剛想去端飯吃,一個太監攔住他:“你這畫畫到天黑也畫不完啊,我看就先別吃了吧!”
因為鈞闐的吩咐,禦膳房給若廉做的淨是些滋補身體的東西,兩個太監見有如此美食,早偷偷分了。若廉只能忍著肚餓,繼續作畫。
提起選秀女的事,鈞闐就一肚子的氣,氣中還有些後悔,本來不想做這勞民傷財的勾當,只為了跟那人賭一口氣,就糊塗地由著阿薔將那些女孩子帶進宮來。明知道自己除了他絕不會將別人放在心上,又何苦耽誤這許多女孩子的人生?只想著將這些女孩選來,在宮裡做做宮女,一兩年後,送出去嫁人就是了。雖然打定這主意,心頭卻還是相當鬱悶,想到若廉如此忤逆自己,讓他為那些女孩畫像,稍微吃點苦頭,也算為自己小小地出一口氣。
一連兩天,鈞闐並沒有去看那些秀女,也就沒見過若廉。

第 20 章
直到第三天入了夜,鈞闐才來到了儲秀宮。
金燈紅蠟照如白晝,一個身著雪色長衫的瘦弱男子正呆呆地握著畫筆。身旁的宮娥太監已經山呼萬歲,那男子仰頭望了鈞闐一眼,直挺挺地朝後倒去……
“若廉!”沒有心思去分辨他怎麼會那樣及時地癱倒,鈞闐一個箭步搶上前去,趕在若廉落地以前將他攬在懷裡。
懷裡的人氣息微弱,一張臉白得像透明的一樣。胸前已經沾了不少各色顏料,兩隻手上也墨蹟斑斑。鈞闐心頭一痛,大聲道:“快叫太醫來!”
寢宮之中,鈞闐緊張地望著太醫,伺候過東聖三朝天子的老太醫偷偷抹著額上的汗。
“他怎麼樣?!為什麼會昏倒?”g
“蓮妃只是累到了,休息一下就會醒了。”老太醫偷偷抬眼瞟著鈞闐。
“都是我不好,不該叫他……”無聲地嘀咕著,鈞闐擰起濃眉望向若廉。
“聖上,老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蓮妃這次是勞累過度,飲食失調,又不知道見到了什麼,急火攻心才昏過去了。這……本是急症,並不礙事。但是……蓮妃染有痼疾,他肺脈孱弱,已呈惡相,若再失調理,只怕……無法頤養天年。”
“肺?他的肺還沒好嗎?”想到當初在晴峰山的時候,尉遲丹就曾出方為他理肺,這許多年過去,他的肺病竟一直未愈?
“陛下,恕老臣直言,蓮妃得高人所配滋養方子,這許多年,如此兇險的肺病竟一直沒有太惡化。而其實,他的肺病早呈死相,若不是那方子吊著,他只怕……”
“方子?難道是尉遲丹?”
“老臣家中世代行醫,都並未見過如此奇跡,如今看來,只要蓮妃按這方子服用,應該……沒什麼大礙。只有一樣,蓮妃這病不能見血,一但咳出血來,就定難活命了。陛下只記得這一點,其他的倒沒什麼。”
正說著,若廉呻吟一聲,張開了眼睛。
鈞闐雖然怨恨若廉欺騙玩弄他感情,但還是有些不爭氣地在喜歡他。見他醒來,鈞闐有些生硬地問:“醒了你?喝水麼?”
若廉的眼睛裡閃出一絲驚慌,他愣愣地望著鈞闐,良久才說:“畫……陛下看看吧……”
哪有心思看他的畫,鈞闐的心全系在若廉身上了。他不耐煩地揮手道:“什麼畫不畫的,自己把身體養好比什麼不強!”
若廉的眼神黯淡下去,他竟如此耍我,我拼了命才畫了那許多秀女,他竟一眼也不看的……
見若廉醒了就拿張冷臉對著自己,鈞闐有些委屈,他酸酸地問道:“你就那麼想我娶那些秀女?還是你故意把她們畫醜了爭寵的?”
鈞闐本想開個玩笑,若廉卻惱了:“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是吧!會因為爭寵而故意去詆毀別人!”鈞闐一直認為若廉性格隨和,沒想到最近卻越來越倔強了,不禁怒道:“一句也說不得了是吧!你是什麼樣的人你自己心裡最清楚!”想到若廉當年的背叛和進宮以後的作為,鈞闐就又怒上心頭。
“我當然是知道了,我又老又難看,不招人待見了,都已經把我打入冷宮,逼我三天畫你那一百個秀女畫到昏倒……”想到這一幾不眠不休地作畫,還被人停了幾頓飯,若廉就委屈得咬緊了唇。
“我讓你畫個畫你也值當這樣抱屈了?你還真是會撒嬌得緊……哼哼,誰知道怎麼會那麼巧呢,我三天沒進門你也好好的,我進門一步,你利馬倒地……”
“你……你說我裝的是吧!”若廉被徹底惹毛了,他從床上掙紮起來,下了床就要出門。一陣暈眩讓他又跌坐回床上。鈞闐下意識地伸出手,將若廉抱在了懷裡。
這一觸,兩個人都愣住了。鈞闐歎了一聲,一下覆上了若廉的唇。三十來歲了呢,還是這樣清甜柔嫩,鈞闐伸出舌頭探進若廉口腔,若廉嗯了一聲,隨著鈞闐的壓制軟倒在床上。
還是那樣愛他呢,他長得好俊,周身有種蓬勃如沐陽高樹一般的雄性氣息。若廉總是會在那樣一種氣息裡失去主張。
還是那樣愛他呢,他滋味好美,遍體有種柔甜如溫潤凝玉一般的清雅感覺,鈞闐總是會在那樣一種感覺裡迷失自己。
若廉只覺得暈眩的感覺沒有停止,但他捨不得讓鈞闐離開,這樣溫柔美好的接觸自己已經想了太久太久了。他主動地伸手去解鈞闐的衣服,鈞闐也伸手去解他的,很快,兩具軀體就坦誠相對了。
有些心疼地去撫摩鈞闐領口的傷疤,四個幾乎致命的傷口如今只剩一片掩連不明的疤痕,但一對完美的鎖骨卻再也看不出來了。
拉下若廉的手,鈞闐將若廉緊緊地抱在懷裡。若廉的手繞到鈞闐背後,無意間觸到一個細微的疤痕。
眼淚一下充滿了眼眶,這是這個人愛他的標誌啊!就是這生死一箭,將他們倆的命和情永遠地穿在了一起,永遠也不能離分……
“闐……”不再叫那生疏的陛下,若廉呻吟出愛人的名字。
鈞闐被這一聲呼喚徹底引燃,火熱的身體抵住若廉的入口。
真的是有點老了,即使那麼愛他,這一下還是挺疼的。若廉喘著氣想讓自己舒服一點,鈞闐深埋在他的身體裡,等待著他的適應。
在鈞闐的律動中若廉很快就失去了意識,他只記得鈞闐令他安心的氣息始終包圍著他,直到最後一刻……
清晨的陽光射進寢殿,若廉疲乏地張開眼睛。動了一下,感覺到身後傳來的一陣不適,他才想起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鈞闐已經不在身邊了呢,若廉覺得有點惋惜,怎麼那麼快就暈過去了?還沒好好地感受他的愛,還沒告訴他自己愛他呢……
忽然,若廉像被雷打到般坐了起來,身後傷口的牽動讓他嘶地吸了口氣,口中卻吩咐一旁的宮女道:“快幫我穿衣洗漱,叫我的奴兒來!”
禦花園裡,醜奴低著頭,若廉卻咬緊了嘴唇。
“他……他昨天是不是跟你了?”醜奴知道若廉暈倒了,但他只能呆在冷宮裡,不能出去與若廉見面。見他一夜沒回來,今天回來了,嘴唇卻有些紅腫,心裡已猜到八分。
“嗯。”若廉答道。
“你那身子受得住嗎?他怎麼也沒個數呢……你沒事吧?”若廉與醜奴朝夕相處已近二十載,兩人已是無話不談的密友。
若廉舔舔嘴唇道:“他喜歡,我……我也想要的……”
醜奴看他一眼,若廉有些害羞,低下頭去。
許久,醜奴才道:“你真的要跟靜蓁小姐說麼?”
若廉抬起頭來,面上已盡是憂慮之色:“她是我親妹妹,我定不能讓她踏入這火坑!我自問與小闐堪稱情比金堅,可敵生死,他若對我無情,那必是無情無義之人,靜蓁縱是進宮,這一生也難免淒離。他若還鍾情於我,那更是沒有別人感情的生存餘地,又何苦讓靜蓁空負此生?所以,我一定要去告訴她!”
鈞闐早早地就散了朝,心裡只掛念著床上睡著的人,昨夜並未盡興,他卻不聲不響地昏睡過去,害得鈞闐叫了太醫來。見蓮妃衣杉不整地與陛下在一起,那太醫都窘得不敢抬頭。把了脈,只說是累著了,睡著了,並沒有什麼事的。鈞闐這才放了心,卻在太醫走後,才發現若廉大片肌膚都裸在外面被那老太醫看了,心裡氣,卻不知撒在哪裡,只是用被子把若廉包裹嚴實,方擁著他睡了。
回到寢宮,守侯的宮女卻告訴他蓮妃已經走了一會兒,說是去找他的奴才了。鈞闐有點心疼:若廉又回冷宮了麼?想著,人已出了門。
穿過幾道回廊,鈞闐忽然瞥見一領雪色衣衫。若廉?他剛要開口叫他,卻見他身旁還站著一個彩衣女子。鈞闐濃眉微皺,慢慢踱近了,聽他們說些什麼。
“靜蓁,你聽哥一句話,你快離開這吧!”
“哥,你就只想著自己的榮華富貴,你現在當上寵妃了,連這樣一個改變我命運的機會都不給我留嗎?”
“這裡是個火坑,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是你的幸福!”
“火坑?既然是個火坑,你又為什麼跳下來?”
“我……我是沒有辦法……”若廉心頭想著,我哪裡願意與他在這是非旋渦的中心啊,如果可能,我倒更願意和他一起生活在山谷深處,與這富貴榮華都沒有關係。
鈞闐心中卻是一沉:“沒有辦法麼……你真是會勉強自己啊……”一層冰霜掛上了鈞闐的臉。
若廉看了眼靜蓁:“我昨日見你的時候,就想勸你走的,本想找個藉口跟你單獨談談,誰想到他一腳就邁了進來。我一急竟暈過去了,沒想到倒讓他沒注意到你。趁著他根本沒在意你,你現在就離開吧,以後好好嫁個人,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就想與天下最強的男人在一起,哥,我什麼都不會搶你的,我只是想見見他……”
“你怎麼那麼不聽話,你不懂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嗎……”
若廉語音未落,鈞闐已經自假山後緩步走出……
若廉登時呆住了,鈞闐冷冷地看著他,說道:“何若廉,你厲害!你入了火坑了是吧,你伴著老虎了是吧,好!我終於逼出你的真心話來了!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火坑!誰是真正的老虎!”
若廉只覺得一切都完了,他只是想勸妹妹離開這是非之地,誰曾想竟被他聽見……
轉過頭去不睬若廉,鈞闐看向那女孩子。與若廉相同的一種淡雅氣質,不同的卻是一番驚人的美貌。
“何若廉?這是你妹妹?親妹妹?”
“民女何靜蓁參見陛下!”靜蓁十分乖巧地拜了下去。
昨夜才一番歡愛,今朝就被譏諷為虎,鈞闐氣極了,伸手扶起靜蓁,一隻手竟撫上她臉頰:“你妹妹可比你好看多了!”
“你別碰她!”不知是兄長的天然回護還是對愛人的濃濃妒忌,若廉竟伸手來打鈞闐的手。
鈞闐回手甩在若廉臉上:“混帳!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若廉本就虛弱的身體被這一掌打跌在地上,鼻血湧流出來,他竟暈眩得抬不起頭。
“何若廉!你滾回你的冷宮去!我還告訴你,我這就封你妹妹為妃,看你還敢不敢在背後嚼舌挑撥!”
一句話如同寒冬冷水般潑在若廉身上,鈞闐竟沒看他,攬著靜蓁的腰離去了。這兩人一個怒一個悲,誰也沒注意靜蓁臉上浮起的笑容……
一陣氣悶憋在心裡,若廉開口咳了起來,一聲……一聲……不再壓抑的咳嗽聲在禦花園迴響,若廉緊緊捂著心口,難受得喘不上氣來……

第 21 章
鈞闐已經被若廉的數番折騰弄寒了心,只說著再不顧惜他,但心底深處卻仍有一絲不舍。出了禦花園,迎面碰上一個小公公,鈞闐還是吩咐他去冷宮叫醜奴把若廉接回去。
醜奴跑進花園,遠遠就隔了花叢看見一個孱弱的白色身影伏在地上,身旁盡是剛落的黃葉,這一幕甚為悽楚,也讓醜奴好一陣心疼,他急忙過去將若廉抱起來。若廉的臉已經憋得通紅,張大了口卻喘不過氣,醜奴嚇得不輕:“公子!公子!你……你怎麼了啊……”鼻血已經被若廉抹了滿臉,鈞闐本為他留下了乾淨衣服,早上才剛換上,現在又弄了一身血污和泥巴。
若廉還沒有失去意識,他使勁捶著胸口,臉色卻已經有些發紫,閉住的氣似乎全聚在喉嚨,上不去也下不來。
醜奴想去找太醫來,可又怕自己這一離開若廉就要斷氣了,他愁得淚都湧上來。若廉只伸長手去,死死抓住醜奴的衣服,窒息的痛苦讓他的意識慢慢剝離……
醜奴咬緊嘴唇,眼中的神情變得有些悲壯……
“公子,你醒了……”若廉不知睡了多久,才緩緩地張開了眼睛。醜奴手裡端了碗藥,將他身子抽起來,背後塞個枕頭,就將那藥碗往若廉口邊送。
若廉厭煩地看了一眼那藥,把頭扭開了:“端走吧,我用不著了……”
不明白若廉這話的意思,醜奴呆呆地端了碗看著若廉。若廉伸手推開藥碗:“奴兒,我聞了這味道就想嘔了,別再讓我喝了,別再讓我遭罪了……”
“藥總是要喝的,不然病怎麼好呢……”醜奴見他眼睛裡閃出的決絕,心裡一陣發顫。
“呵呵,藥喝了多少了,病可見好了麼?我真的以為今天會死在那呢……當時那個難受啊……”不願再回憶那些痛苦的片段,若廉抬了眼來望著醜奴。
“不是昨天還好好的麼?不是昨天晚上還跟了你麼?怎麼今天就把你打了?”最看不得若廉受到傷害,可是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人狠狠地傷到身心俱殘,醜奴的聲音也不禁高了起來。
“什麼好好的?我們又怎麼會好好的……我今天就該死了,根本就不應該再活過來……”若廉自怨自艾地念叨著,眼睛卻微紅了。
“你說什麼話呢?到底發生什麼了?你們倆這是怎麼的了,早上才跟我說了什麼情比金堅的,現在又不能好好的了?”醜奴被他的了無生機惹惱了,“我盡心盡力地伺候了你多少年?你就為了他一句話,就賭氣想死了?我呢?你死了連見我一面都沒想到吧!”
這一問竟是兩人都沒想到,醜奴有些懊惱地低下了頭,若廉卻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著醜奴。是啊,自己什麼時候為奴兒的感情想過呢?他只知道依賴醜奴,享受著醜奴的照顧,他會盡力去賺取生活,雖然醜奴跟著他賺不了什麼錢,但他還是想讓奴兒跟著他能生活無憂。只是這許多年,他沉浮於亂世,感情也屢受挫折,自顧尚且不遐,哪裡還有閒心去管奴兒呢?此刻聽他這話,仔細思忖,生命盡頭,他腦中只想著小闐的一張俊臉,還真是未曾想過奴兒。若廉歎了一聲,柔聲道:“我並非不念著你,只是如此被他冤枉,一句解釋都不聽,只用強權來壓人,我實在覺得沒有意思。”
“他自是有那般權位,你也不必太往心裡去的。你若覺得冤枉,就更應該好好珍惜身體,否則真的含怨去了,那豈不是永遠沒有翻身的日子了麼?他日後若明白了你,咱們就讓他給你賠禮道歉,咱還要好好地等著那個時候呢。”
若廉本來也是一時賭氣,現在被他一勸,也不再執著,回身端了藥碗,卻覺得一陣無力,險些將藥潑了。醜奴急忙接住,若廉一愣,正值壯年的自己竟連個小小的藥碗也端不住,可還有什麼用呢?剛剛還要死要活,真的見自己已虛弱至此,若廉又不禁一陣難過。
醜奴將藥喂著他喝了,便要他躺下休息。若廉本來已經閉了眼睛,忽又張開道:“你說他可有那明白我心的一天嗎?他真的會來賠禮道歉嗎?”
醜奴心中一痛,自己都這樣了,還傻乎乎地想著他呢?什麼賠禮道歉,誰不知道你那心裡,只想著跟他和好呢……雖然感覺酸酸的,醜奴還是點了頭:“會的,陛下會明白你的,你對他那麼真,他又怎麼捨得辜負了你……”
聽了這話,若廉像得到什麼保證一般微笑了一下,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若廉在冷宮養了幾日,總算是又一次緩了過來。他心裡有個念頭支撐著,只盼著鈞闐前來將話說清楚了,哪怕是他先低個頭,兩個人還是儘量地和好。心裡存了這念頭,又著實有些記掛靜蓁,因此便時常派醜奴趁拿飯的時間出去打聽鈞闐的情況。醜奴從外面聽了什麼,卻不敢完全地對他講,因為那些流言全是要若廉命的話。
若廉便這樣,每天偷偷地盼著鈞闐能來看他,自己人雖不能出這冷宮,心卻飛到鈞闐身邊。
這日,若廉正在屋中看書,醜奴卻早早地就回來了。
見了醜奴,若廉道:“你不是幫那幾個小公公灑掃落葉去了麼?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醜奴看了若廉一眼,仿佛在拿捏措辭,若廉看出他有話要說,就放下書道:“怎麼了?有什麼事麼?”
醜奴小聲道:“我說了,你可別難受,這本也沒有什麼的,他身為一國之君,這樣的事也不算過分。”
聽醜奴這樣說,若廉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站起身來,問道:“怎麼了?有話直說,不用吞吞吐吐。”
“陛下……他準備迎娶靜蓁小姐過門了……”
“什麼?”若廉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就要栽倒,醜奴急忙搶上去,一把扶住若廉:“公子,他是一國之君啊,這樣的事總少不了的,你……也不必太往心裡去了的……”
若廉只是天旋地轉的難受,他扶著額頭虛弱地說:“快扶我去躺下,我感覺好暈……”
醜奴扶了他在床上躺了,若廉的眉頭皺得死緊,一層細密的汗水從額上滲透出來。
“喝口水麼公子?”雖然早料到若告訴了他必會讓他深受打擊,所以一直都瞞著他,但後天就要大婚了,剛聽幾個小太監說不知道陛下是發的什麼瘋,一定要讓禮親的隊伍從若廉門前經過。這吹吹打打的要讓他聽見了,早晚也要知道。與其到那時在那麼多人面前被陛下羞辱而不知所措,還不如讓他早做準備的好。雖然狠心告訴他了,但見他這樣心裡還是頗為他難過。
若廉微弱地點了下頭,醜奴將水杯湊上他唇去,若廉才喝了一口,一下就嗆到了。他趴在床沿,嘔了起來,醜奴急忙拿來痰盂接著,若廉一口一口將胃裡不多的食物都嘔了出來,這一陣咳還是止不住。醜奴看著他被嘔吐折磨得不斷痙攣的樣子,心都揪了起來。他輕輕拍著若廉的背,想幫他減輕些負擔。若廉卻不停地嘔,早已沒有什麼可吐,一些青色的膽汁翻上來,苦澀的感覺傳了滿口。
這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終於緩下來,若廉難受得抬起頭,眼睛裡都是逼上來的淚,他示意醜奴端水給他漱口。醜奴喂了他一口水,他漱了兩下,吐到痰盂裡,翻身回去躺下。
經過這番折騰,若廉就再沒起來床,夜裡,他竟發起熱來,醜奴知道他心裡有苦說不出,卻不知道如何勸他,只是幫他做做冷敷,讓他身子舒服點罷了。
轉天,若廉病得越發沉了,醜奴托與自己不錯的小公公去請太醫,小公公卻說這幾日阿薔公主病了,幾個太醫都招了去,沒人能給若廉看了。
醜奴感覺到這其中有人在作梗,但總想不出關節所在,既然沒有人能幫若廉緩解病情,醜奴只得獨自照顧病重的若廉。
這樣又撐了一天,到傍晚時分,若廉似乎好了些,額上見了點汗,熱度也低了。醜奴扶著起來,喝了一小碗稀飯,雖然若廉情緒不高,但總不像昨天那樣激動了,他的眼神總是愣愣地看著一個地方,憂傷認命和憤怒不屈的光偶爾會交替在他眼中閃一下,但定睛瞧時,又什麼都沒有了。
醜奴知道說破了也就罷了,於是就告訴他明天迎親的隊伍可能會一早經過門前,叫他心裡有個準備。若廉只嗯了一聲,就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轉天一早,若廉竟很早就起來了。醜奴覺得他有些反常,平日總是懨懨的,因為身體弱,總是想在床上多賴一會兒的,問他幹什麼,他卻說讓醜奴幫他好好梳洗一番,今天要見聖駕的。
醜奴已經猜到若廉不想讓鈞闐看到他的落魄和狼狽,心裡一陣難受,沒說什麼,只是幫他打了溫水,洗臉洗頭。
辰時才過,遠處便響起震天的鞭炮,一路吹打之聲不絕,遠處一路披紅掛彩的隊伍朝著冷宮走來。
若廉渾身一震,對醜奴道:“你扶我到門口去……瞧瞧熱鬧……”
“公子,算了吧……”
“算了?他為什麼一定要從我門前經過?是禍就躲不過的!”若廉心裡又氣又苦,還有一節,只覺得此次若不見他,再不知什麼時候相見了,想到這,更覺得一定要去看看。
醜奴不再說什麼,只扶著他,來到門前。
離了老遠,鈞闐的眼神就飛到若廉的門前,一抹刺眼的白影讓他呼吸一窒,他輕夾馬腹,馬兒疾幾步,就到了若廉門前。
鈞闐在馬上,若廉在馬下,脈脈相望,竟皆無語。
有什麼必要嗎?如此排場,只不過是一個妃子入宮,他這為王的竟親自去儲秀宮迎親?想到這,一絲嘲諷的微笑浮上若廉嘴角。
心裡憐惜若廉的病弱特意找個藉口來瞧瞧他,卻見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浮上他嘴角。鈞闐微皺眉頭問道:“你笑什麼……”
“臣何若廉恭喜陛下!只願陛下與珍妃從此相養以生,相守以老,方不負相知之義……”若廉說到最後,尾音還是帶了顫。這乃是鈞闐與自己拜天地時的誓言,如今那情景還歷歷在目,卻早已物是人非。
鈞闐心也一痛,想到若廉種種不是,冷聲道:“還提這些幹嗎?什麼相知相守,你我之間,早有人負此而去,另一個縱再怎麼努力,也挽回不得……”
若廉倔強地抬頭道:“陛下,您不用拿這話來倔我,若廉有自知之明,雖然愛弛,但還不會如婦人一般糾纏不休。若廉是真心……希望陛下幸福……”
鈞闐的兩道濃眉已經緊緊地絞在一起,一種愛恨糾結的複雜感情讓他欲怒又欲泣。
良久,鈞闐看了眼若廉,沉聲道:“吉時已到,我要走了。”
若廉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鈞闐馬頭調轉,若廉竟“哎”地一聲叫住了他。
“你還有何事麼?”廉,你會求我嗎?會求我留下來嗎?一股強烈的希望攫住了鈞闐的心。
“我……我只求陛下一事……靜蓁乃若廉胞妹,若廉身世悽楚,本以為一家人凋零殆盡,卻不料世上竟還餘有一位親人。陛下既然娶了她,若廉便希望陛下善待于她,方不負我妹一片癡心……”
鈞闐狠狠地哼了一聲:“怎麼做丈夫,我還用不著你來教!”這句話不僅無情,而且依兩人的糾纏關係,語中侮辱之意頗為明顯。若廉沒想到好意叮囑卻換來這般羞辱,他再也支援不住,一下軟倒在醜奴身上。
鈞闐在吐完那句狠話後,頭也不回地撥馬而去,熱淚充滿了眼眶,那人身子是冷的,血是冷的,一顆心也是冷的麼?我沒有求你把我當帝王敬畏,只求你拿點真心待我都不行麼?你年輕時辜負我,我恨你,你進宮後嫌棄我,我恨你,你在胞妹面前辱駡我,我恨你,你不管何時對我衝口就損,我恨你,這許多恨卻抵消不了我對你無盡的愛,縱使你再怎麼對我不好,我始終對你留了情分哪?你呢?你根本就沒有一點人心的!咬緊了牙才沒讓眼中的淚滾落下來,鈞闐只是暗自發誓,若再對何若廉有半分憐惜,自己也不用做人了。
看著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從眼前過去,若廉只覺得那些人那些車是從自己心上踩軋過去的。一顆心已經碎成粉末,只需一陣風就會散了。
指甲刺入掌心,因為強忍淚水而受的傷若廉似乎絲毫都沒有感覺,醜奴讓若廉依著,只覺得若廉在強自壓抑著呼吸,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卻不敢開口問他什麼。
若廉平靜的聲音響起來:“奴兒,熱鬧瞧完了,咱們回吧……”
醜奴幾乎被他的平穩語調嚇到,趕忙扶了他想走,才一邁步,若廉一手撫上心口……
“公子!公子……”醜奴驚呆了,若廉也沒有想到,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手。
指間一片鮮紅,血色幾乎要耀花人的眼睛。
皇家的大婚儀式甚為複雜,鈞闐雖貴為帝王,但仍難免要被那些繁文縟節所迫。心中只念念不忘那人的負情,哪裡有心情去參天拜地呢,只是草草應付了,卻喝了好多酒,太監見鈞闐醉了,就將那些道賀的文武百官譴退,送鈞闐入了洞房。
知道阿薔病了,鈞闐去看過幾次。阿薔倒真憔悴了許多,人也表現得甚為體貼,只說讓鈞闐先將珍妃納進門來,自己這病有一日沒一日的,若不能掌管後位,總是能讓鈞闐得位賢內助。鈞闐問過太醫,這表妹到底生的什麼病,太醫只說她因思慮成疾,病得挺重,須得事事順她的意,方能調好。鈞闐只覺頭大如鬥,反正若廉已經辜負了自己,他也自暴自棄起來,當場就應了阿薔,她若痊癒了,立刻娶她過門,封為王后。
想到此節,喝得酩酊大醉的鈞闐呵呵地笑了起來,靜蓁伸手掀了蓋頭,走到桌前。
“陛下,珍妃從此要稱您一聲夫君了呢。”靜蓁巧笑嫣然,經過專門培訓的嫵媚笑容讓鈞闐眼神一窒。
“陛下,我們夫婦共飲交杯酒吧。”說著,拿起桌上的酒壺,倒了兩杯,挽著鈞闐的胳膊,鈞闐竟喃喃道:“廉……”
靜蓁眼神一凜,鈞闐卻已逕自將酒喝了,人就迷糊起來……
春宵苦短,紅羅帳裡,新娘子卻將赤身裸體的新郎推到旁邊,起身繞到後院。
早候在那裡的玲瓏手裡拎了個籠子,一羽信鴿在夜晚顯得格外潔白。靜蓁將一個紙筒塞進鴿子腿上縛著的銅管之中,用蠟封好。鴿子翅膀一振,便飛入暗夜之中。
紅襄聖殿,本來是正大光明的場所,此時卻顯得頗為陰森,玄信端坐其上,俊美陰鷙的臉孔,顯得分外冰冷。
一個黑衣探子自殿下跑來,躬身跪倒:“啟稟陛下,靜蓁姑娘有信來。”
“呈上來!”
那探子將一羽鴿子交給玄信身旁的宦官,那宦官雙手捧了,將鴿子送到玄信面前。
玄信親手取下銅管,從裡面抽出一封折疊成一個窄條的信。拆開來,只見上寫:“一計已成,一切順利!”
“哈哈哈哈哈……”忽然爆發的笑聲讓殿上跪著的幾個人都毛骨悚然,玄信笑了好一陣才止住笑容,吩咐道,“你下去吧。”
那探子長出了一口大氣,轉身如兔子般跑下殿去。大殿又恢復了令人膽寒的寧靜。一層耐人玩味的笑容浮上玄信的面孔,他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幾個宦官宮娥也低頭斂聲地急忙離去,只一刹那功夫,偌大的聖殿只剩下一個陰沉沉的玄信。



※※※※※※
  


    第 22 章
見殿上的人都退光了,玄信在手下的龍頭座椅的龍眼處一按,背後的雕龍影壁便緩緩向兩旁分去,龍椅倒退進影壁內側,影壁牆又緩緩地合攏了。
密室裡,玄信依舊端坐著,一個隻著中衣的男子被十字形捆在一根木柱上。聽見響聲,那男子抬起頭來,剛毅的俊臉雖然慘白,但依舊有著無法磨滅的動人魅力。
“恭喜我吧,計策成了!”玄信死盯著那張俊臉,口中講的雖是喜事,但聽起來卻讓人不寒而慄。
見那人不理他,玄信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伸手托起他下頜:“禮,你不乖哦……”長指繞到他身後,猛地刺入花芯,玄禮緊咬住唇,但還是“嗯”地一聲,冷汗從額上滴落。
將那根手指抽出,那指上竟套了一根長而尖細的銅甲,銅甲上圓溜溜的血珠讓人毛骨悚然。如此酷刑折磨之下,玄禮渾身顫抖,緊咬的唇已滲出血來。
他虛弱的樣子更激起玄信的欲望,玄信緊緊擁抱住玄禮,沿著頸、背、臀一路撫摩下去……當玄信的舌頭伸進口中的時候,玄禮猛地一咬,鮮血一下湧了出來。
玄信捏住玄禮下頜,強迫他張開嘴巴,然後狠心地摘掉他下巴,玄禮只能半張了口,一雙怒目望向玄信。
“恨我,是吧……”玄信擦去唇角的血,“你恨我!好!反正你也不會愛我,恨我又有什麼不好呢?”
口水從無法合攏的口中滴落下來,玄禮的眼睛中,有股怒火在燃燒。
“禮,你知道嗎?被你冤枉了那麼久小情人要死了啊,你永遠也見不到他了。”面對著玄禮疼痛的眼睛,玄信唇邊浮起一絲微笑,“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慘嗎?就因為你愛他啊。你不是對誰也沒有真情的麼?我寧可你瀟灑風流,浪蕩不羈,你縱身屬他人,但心卻無絲毫牽絆……至少……至少我還是有機會的!可是……那個醜八怪竟勾了你的魂去了,輸給那個人我不甘心!”玄信見玄禮張口張得太久,已有些幹嘔,一時心軟將他下巴合攏。才能開口玄禮便狠狠地朝玄信臉上啐去,罵道:“你這個悖德的東西!讒君王害忠臣,用這卑劣手段奪天下也就罷了,還幹出欺兄霸嫂,違背倫常的事來!”
“違背倫常?你也有臉跟我說違背倫常!你愛上那個醜八怪就不違背倫常嗎?你喜歡愛誰是你的自由,我愛你也是我的自由!”
“對,你的自由……為了你的自由,你就陷害廉廉,為了你的自由,你就傷害尉遲,為了你的自由,你就勾引你嫂子,為了你的自由,你就殺了二哥,為了你的自由,你就把我關在這,日夜折磨……你這是愛嗎?我的天哪!你是自由了,別人呢?”
“哼哼,你不懂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嗎?成大事者,又豈會被這些小事羈絆!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你心裡難受吧?你的那個小情人已經快被害死了,他已經陷入我的圈套裡了。可惜啊可惜,你心裡想著人家,人家可一毫也沒惦著你哪!你還喜歡他!還喜歡他!”被玄禮罵到火起,又想到玄禮直到現在仍未對若廉忘情,玄信繞到他身後,撩起衣服,狠狠地頂如玄禮體內……
“啊……”突如其來的侵犯讓玄禮慘呼出來,也只這一聲,玄禮便死咬住牙,直到暈去,再沒發出一毫聲音。
發洩過後,狠狠地從他體內抽離,不顧他流血的傷口,玄信惡狠狠地離去了。當龍椅轉到前殿時,密室裡又恢復了慣常的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燈光閃了過來。玄禮知道是啞伯伯來給他送飯了,他已經沒有一絲生望,對於吃飯,也沒有什麼興趣了。
啞伯伯將飯和水擺在玄禮面前,又過來打開他的一隻手拷。玄禮的手無力地垂下來,他的臉上還有未幹的眼淚。
啞伯伯將一盆溫水放在地上,拿了毛巾來,輕輕幫玄禮清洗傷口。玄禮感激地道:“啞伯伯,謝謝您,雖然我知道您聽不見,可是……可是我這滿肚子的話也只有跟您說了。”
啞伯伯看也不看他,玄禮歎了一聲,繼續道:“我真的撐不住了,我很想去救他,可是卻無能為力。我是不是很沒用?”
“好疼……”在玄信面前咬牙堅持的玄禮在啞伯伯面前就卸下了堅強,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堅強的人啊……
眼淚落下來,滴在啞伯伯的手背上,啞伯伯抬起頭,看見一張染淚的俊臉:“我真的很想死,可是我要去救他啊……只要他過得好,他愛那個人也沒關係的……廉廉……我要去救廉廉……”
“也許我可以幫你。”啞伯伯突然說出這麼一句。
玄禮一驚:“你……你不是聾啞人!”
“這天下烏煙瘴氣,本沒有好人說話的餘地,既然沒有好人說話的餘地,我又何須再說,既沒有好人在說話,我又何須再聽。”
“你到底是什麼人?”
“王爺,我本來是來殺您為公主報仇的,可是,我現在終於知道是誰害了公主!”
“你……你是玎玎的家奴?”玄禮聽他提到自己的妻子西瑉公主,立刻想到此處。
“是啊……公主嫁給王爺,王爺雖然另有所愛,但始終對公主禮讓有嘉,又怎麼會……是老奴錯怪了王爺……”
“您別這麼說,玄禮年輕時做過很多錯事,現在想想不堪回首。此生是我辜負了玎玎,待到地府再與玎玎賠罪吧……我被困日久,您可能將這些日的時局講給我聽聽嗎?”
“王爺,除了紅襄被玄信那奸人所得,如今天下皆為遠疆王所控制,但那遠疆王人稱獸王,據說對敵勇猛異常,心狠手辣。但他卻恩怨分明,雖占我西瑉,但卻並未毀我宗祠,而是恩威並施,我國王室仍可割據相安,反而再不受紅襄侵擾。我原來還恨那遠疆王,現在看來,他倒能算個明君。”
“哦……”是廉廉看上的那人嗎?他竟有這般出息?當年只是個傻小子呢。想到若廉,一絲淒然微笑浮上玄禮的唇角。有道是關心則亂啊,那混小子身負異稟,能有勇氣謀略奪得天下,卻參不透愛人對他的感情。
“啞伯伯,你幫我備下紙筆,我有一封信託您交出去。”玄禮打定主意,要為若廉做最後一件事情。
市集上,一個身著翠衫的女子臂挎小籃,左挑右選,面上神色有些凝重。鮮魚水菜一樣樣被撿入籃中,那女孩的表情卻始終未得舒展。行至一拐角處,忽然迎面一個老丈跌了一交,那女子趕忙前去攙扶。
“你是離兒姑娘麼?”
女子一愣,點頭道:“啊,我認識您,您是三王妃的老家人。”
啞伯伯點點頭,自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離兒姑娘,這是三王爺以性命相托之事,務請煩勞姑娘將此信帶給尉遲公子!”
離兒聰明地將信一下藏在菜蔬下面,把老人家攙扶起來。
向陽窗前,尉遲丹一襲水色青衫肅然凝立。窗外枯葉翻飛如蝶,這憑空為他絕美的容顏添上幾分淒離之色。
離兒上了樓臺,遠遠望著,竟不忍心打破這難得的寧靜。好想就這樣伸了手去,撫平他眉間輕痕,好想就這樣看著他,看成永恆的風景。
尉遲丹手撫前心,輕咳了兩聲,回手拿了一個藍花茶盅,爽口的明前毛峰在舌尖盤旋,輕輕咽了,才感受到滑過喉嚨的一道苦澀。
“公子,窗前涼了,加件衣裳吧。”離兒將一件淡色披風為尉遲丹披在身上,尉遲丹回過頭來,輕啟薄唇道:“有勞離兒了。”
只是平淡的一句感謝,卻讓離兒紅了俏臉:“公子說哪裡話來,只要公子身安體健,就是離兒的福分。”
這話裡的真意令尉遲丹一陣感動,他轉眸來望著離兒,臉上綻出一個笑容:“離兒,得你這一紅顏知己,才是尉遲丹的福分。”
“離兒才疏學淺,哪裡敢妄稱知己了,離兒只日夜祈禱公子平安喜樂,讓離兒可以長伴公子左右,離兒就很歡喜了……”
尉遲丹心中幾分感動,又有幾分酸澀。斂了神思,尉遲丹喚離兒至桌前道:“今日是二王爺的忌日,縱無三牲祭禮,總要備下薄酒一杯。我寫了份祭文,一會兒你生起火來,我們一起燒給他去。”
離兒拿起文稿,才讀了幾句,淚已流滿了臉:“身被風塵,心若靈台。君投木桃,余無赤李。此身既汙,此心無寄。生負君情,死全君義……”
一文讀罷,離兒已淚流滿面:“公子果然錦心繡口,王爺若地下有知,一定也無憾了!”
想到玄義,尉遲丹歎了一聲:“想我尉遲丹一生只為我愛的人奔命,到頭來卻終於慘遭辜負。玄義兄長待我情深義重,以金玉之軀換了我這營苟之命,此生無以為報,只待來世,尉遲再與兄長盡續前緣……”
聽他將來生託付給王爺,離兒心裡一陣欣慰也一陣失落。見離兒哭得委屈,尉遲丹道:“離兒莫太悲傷了,王爺也必不願見你這樣的。其實王爺將你留給了我,已經對我太大的恩典,有離兒相伴,這俗世再冷,我也有力氣走下去了。”
“公子的文寫得真好,離兒只是羡慕王爺能得公子詞句,也是替王爺高興呢。”
“呵呵,這有何難,等小離兒出嫁時,我給你寫老長的一篇賀文,權當是賀禮好不好?”
“我……我才不要出嫁!”離兒羞道。二十幾歲的大姑娘並不是沒想過嫁人,只是滿眼滿心都是這俊美絕倫的身影,哪裡還容得下其他凡人。沉了片刻,離兒道:“離兒不敢奢望公子為離兒寫下隻言片語,但離兒卻甚想要公子一縷青絲……”
尉遲丹輕咬薄唇,青絲,情思,他已看遍繁華,又怎麼會不懂這些。沉吟片刻,尉遲丹回手拿起牆上的鎮宅短劍,手起劍落,一縷青絲糾結而落。
將手中髮絲遞給對面的女孩,尉遲丹道:“離兒待我這樣好,想要一縷頭髮,這又有何難?”
離兒呆立在那,青絲在手中柔柔而握,只是已斷了生機。
主僕二人才祭奠了玄義,老鴇就走了上來:“尉遲啊,王大人要你陪酒,你收拾一下過去吧。”尉遲呆立在那,離兒的眼中也閃出了疼痛的神情。
見老鴇走遠了,離兒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公子,這是三王妃的老家人送給您的信,好像非常重要。”
尉遲丹接過信來:“三王妃?她不是因為不守婦道被斬首了麼?唉,二王爺被那奸人所害,大王爺和四王爺又戰死沙場,如今,玄家上下盡已凋零,只剩那奸人和三王爺玄禮了。前些時聽說三王爺身子不好到他府上養病,這一算也有月餘,人卻再沒了消息……”說著,已經將信上火漆去掉,抽出信紙,一頁淩亂蒼勁的字跡登時躍入眼簾。
尉遲丹面上逐漸現出怒氣,終於拍案而起:“玄信!你怎能如此陰毒!”
離兒接信一看,也倒抽一口冷氣,抬頭道:“三王爺似已抱了必死之心,公子有何打算?”
“關鍵時刻,王爺竟以性命相托,想不到,想不到啊……”尉遲丹眼中竟微然發紅。
“公子,有什麼想不到的,你只會委屈自己,從來都只念著別人的,三王爺心中對那人的感情,離兒縱是個小小丫頭,也依稀能明白的。他不僅是將性命相托了,而且,他將比他命還重要的那人也託付給公子了,若不是公子人品令人折服,三王爺又豈會冒此大險!”
“呵呵,這世上到底還有人明白我尉遲丹啊……”尉遲丹將信在火上燒了,轉臉對離兒道,“既然蒙三王爺瞧得起,受人之托,自當終人之事。”
“我說尉遲,你到底什麼時候去陪酒啊?”老鴇的聲音傳來,尉遲丹平靜地走上去,道:“你算算還有多少人我才能離開這裡。”
“怎麼?你想著離開了麼?你來這一年,所接的客人都在這裡。”說著自袖攏中拿出一個小本子,翻開道:“軟磨硬泡才讓你接了這幾個,還差得遠呢……”
“我是問你還差多少。”
“六七十個吧……”
“什麼?”尉遲丹的眼神銳利起來。
“哦……五十!五十行了吧,我吃些虧,你接五十個客人,我利馬就送你走!”看著老鴇的臉,離兒心中一顫,如仙子般聖潔的公子竟要去給那些人隨便糟蹋了嗎?沒想到尉遲丹卻沉聲道:“好!我答應你,五十就五十,這之後,要轉去的地方可要由著我挑!”老鴇的嘴角閃出陰森的笑容,尉遲丹無力地跟在後面,離兒眼中已蓄滿了淚,尉遲丹竟回頭來沖她微微一笑……
看著尉遲丹遠去的身影,離兒終於哭出了聲:“公子……公子……你的心裡為什麼總是懷著別人,卻從來沒有你自己……”

第 23 章
深秋冷宮,殘燈如豆。
醜奴坐在床邊,守護著心中的仙子。若廉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他已經不再年輕,熬過這季寒冬,就滿三十歲了。過分蒼白的容顏依舊平淡,眼睛下面明顯的暗影讓人看了揪心。醜奴暗道:“就是長成這個樣子,也還是會命中註定地與那些人糾纏不清吧。我縱使再怎麼努力,也依舊無法將你護住呢……”眼看著窗外泛起魚肚白,醜奴歎了一聲。
若廉緩緩張開眼睛,癡癡地看著醜奴,他好像沒有完全從夢中醒來,喃喃地問:“我怎麼又睡過去了……他來看我了麼……”
醜奴搖了搖頭。
若廉的眼神黯淡了,口中道:“他若是來看我,你可記得叫醒我,千萬要叫醒我……”話未說完,人就又昏睡過去。
巳時都已經過了,若廉才真正清醒過來,捂著胸口悶悶地咳了兩聲,醜奴忙端過水來,若廉喝了兩口,嗓子裡舒服了些。
若廉起床洗漱了,喝了點肉沫粥,醜奴又特意給他要了一碗雞蛋羹,若廉只想吃些小菜,但看著醜奴期盼的眼神,還是將雞蛋羹勉強吃了。見他吃下了,醜奴舒了口氣。
若廉望著門外,一絲輕歎流瀉出來:“兩個來月了,他娶了親,就再不來看我了。”
醜奴默默地收拾了碗筷,沒有答茬。
若廉仿佛並不在意醜奴的反應,只是自言自語道:“我真沒骨氣呢,還是想他想得不行。”
醜奴終於停下手裡的活,愣愣地看著若廉。
若廉的眼睛泛紅了,他最近老是這樣,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可是卻不見眼淚流出:“我沒多少時間了,我挺自私的呢,想在死前能跟他在一起,我也知道這樣對不起靜蓁,所以一直在猶豫該不該去找他。”
“你怎麼那麼傻呢……”醜奴見他已至如此境地仍然對鈞闐無法忘情,不禁又氣又憐。
“我是傻啊……奴兒,你陪我去找他吧,我以為他若心裡有了別人,沒有我了,我也不會再愛他,可是……我還是放不下啊!”
看著他的樣子,醜奴也心軟了:“我陪你去吧,既然想和好,見了他就別再賭氣,好好跟他說說,他應該還顧念著你的。”
想到要見鈞闐,若廉竟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衣服也穿得平平整整的。
走出房門,只見天高雲淡,若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沐浴更衣去赴玄禮之約。那一次也是這樣惴惴,也是這樣期待,然而結果卻是心碎滿地,無法收拾。想想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玄禮了,但那太過深重的傷害已經在若廉心裡結成了一個繭,只要碰觸到就會疼痛,卻已無暇分辨這疼痛裡有多少愛恨,多少屈辱……
不知道怎麼會想到這些不祥的事,若廉有些沮喪,只希望這一次會有個圓滿的結局,因為他脆弱的心早已經受不住任何挫折和傷害了。
醜奴跟在若廉身後,只見他雖穿得不少卻依舊顯得單薄的身子穿梭於新枯枝葉之間,那種蕭殺感覺讓多情之人泫然欲泣。怎麼就這樣消瘦了呢,怎麼就這樣憔悴了呢,感情一事真的能讓人為之生,為之死嗎?而若廉,還能撐多久呢?
從冷宮走到鈞闐寢宮不到三裡路,若廉卻微微有點喘,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不健康的暈紅,一絲水氣在若廉眼中微然氤氳。情深而怯,若廉走到鈞闐門前,卻感覺自己沒有力量提起手去敲他的門了。心中縱有千言萬語,此時此刻卻難吐一言,見了他可要說些什麼呢……
“陛下,早朝辛苦了,臣妾早備下血燕盅,陛下先服了吧。”
若廉一愣,這聲音竟是靜蓁的。呵呵,難怪了,人都說嬌妻美妾,這自是與自己不一樣的。自己就是再怎麼疼他,縱做得來這等體貼的事,也說不出這柔情的話啊。想到這,若廉一陣自卑,他是個男人啊,生來就已經輸了一著。聽著裡面濃情款曲,若廉正遲愣著要不要進去,忽聽靜蓁續道:“前兒我去看阿薔姐姐了,她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琢磨著,您這個月就把她娶了吧,也算得雙喜臨門了。”
“陛下同意了?那臣妾就著手去辦了,這一次是立後大典,阿薔姐姐是何等身份,與您是姑舅之親,此番親上加親,一定要好好熱鬧熱鬧。”
若廉已經石化當場了,才娶了兩個月呢,這又要成親了麼?君王還真是無情又多情呢……心臟絞痛起來,若廉緊緊地咬住了唇。眼看著若廉的臉越來越白,醜奴就想拉了他回去,沒想到屋裡又一個炸雷劈了來:“臣妾想讓陛下娶阿薔姐姐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想法,只因為臣妾喜得龍種,這段時間只怕無法好好侍奉陛下,陛下和阿薔姐姐結為燕婉之好,也就不怪珍妃侍奉不周了……”
“嗯……”一股腥甜沖上喉嚨,若廉急忙用手去掩,攤開手來,已是一片刺眼的猩紅。
“公子……”若廉急忙回首止住醜奴的聲音,輕聲說道:“回去罷……”這一聲回去說得甚為痛楚,以至於尾音都顫了。
急急地想轉身逃走,若廉卻腳下一陣虛浮,險些跌倒了,屋裡卻傳來鈞闐的聲音:“你身懷六甲,就好生休息吧,莫再操心這些……”
若廉的眼睛已經通紅了,這樣的溫存體貼可何時才輪得上我呢?怪不得不再來看我了呢,原來,靜蓁已經懷了龍種麼,我還何苦來自討無趣啊……
主僕二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卻沒留意玲瓏自廊柱後張望的眼睛。
醜奴一路攙扶著若廉搖搖欲墜的身子,若廉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來的。只是進了這屋,若廉便再沒了一絲力氣,倒在床上,就昏暈過去。
晚上昏昏沉沉地喝了幾口米湯,若廉就什麼都吃不下了。醜奴只覺得不對勁,伸手一摸,額頭已經燙得嚇人。醜奴心道不好,自那次嘔血之後,若廉的身子就垮了,今天又受此重創,只怕沒有生路了。見他孱弱暈去的樣子,醜奴只覺得肝膽俱摧,不知道這番打擊之後,他還能否有回轉的可能。
公子一生命運多舛,清泠泠的一個人,原該被人珍惜憐愛的,卻一次次被心中珍視的人打擊得無法翻身。依若廉的不屈性子,若不是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斷不會折了自尊,去向鈞闐求和的。只是面也沒見到,自己白白在這苦得命都要丟了,人家在那邊又得孩子又納妃,早把個身處冷宮的他給忘記了。
殘秋盡處,醜奴仰天而望,只覺得這世道甚不公正。
後半夜,若廉起夜一回,醜奴只見他連一些日常生活都頗覺吃力,心中甚為酸楚。朦朦朧朧地睡過去後,若廉鬧了幾聲,只是迷糊地叫著小闐小闐的,叫了幾聲後,就又沒了聲息。醜奴緊咬嘴唇,呆呆地望著若廉,喃喃道:“公子,你不要這樣,你自己若不想好了,縱是我……”歎了一聲,醜奴伸手覆在若廉額上,熱度微退了些,但依他原來那溫涼舒適的身子,這溫度還是太過高了。醜奴喃喃地說:“公子,算了吧,你再要折騰,只怕奴兒也幫不到你了。”
若廉這一病又鬧了月餘,總算是緩過來了。只是一時性命無憂,身體卻再回不到當初了。初冬時節,若廉本就十分畏寒,冷宮又漆黑陰冷,若廉只得將被子裹緊身子,經常一天一天也不下床。鈞闐已經立阿薔為後行了大禮,醜奴怕若廉再受刺激,所以一直也沒告訴他。因為怕若廉凍著了,醜奴去要過幾次火盆爐子,可都被告之冷宮冷宮,自沒有這些取暖的傢夥。醜奴討了半天才要到一個小小手爐,回來遞給若廉,還撒謊說是陛下特別恩典的。若廉接過去沒說什麼,卻每天醒著夢著都要抱著,火熄了都不肯撒手。若廉已經連藥都喝不下了,一位好心的太醫按當初尉遲丹開的方子給若廉制了不少蜜丸,這為若廉減輕了很多痛苦,早中晚吃三個藥丸,省得再灌那麼一大碗苦水。
小寒將至,冷宮裡冷得出奇,若廉縱抱了被裹得嚴嚴實實,還是上下牙直打架。醜奴見他實在可憐,又想去要爐子,可若廉卻說既然知道要了人家也不給,還不如別去找那個沒臉。醜奴明白他心思,不願讓那個得勢力的女人看他笑話,可日子越來越冷,總這樣熬著也不是個辦法。
主僕二人正對燈閑坐,忽然聽得有人敲門。窮居鬧市無人問,富住深山有遠親。若廉是個不得寵的男妃,自己又病得有今天沒明天,哪還會有什麼人上門來巴結,所以聽得敲門,若廉先是一陣詫異,隨後就是一陣緊張。
醜奴去打開門,只見門外站著的竟是玲瓏。想到當初若廉那麼難還給她不少錢讓她安家,而她現在竟跟了靜蓁,醜奴心裡不滿,只站著看她,並沒有什麼表示。
“你縱是不讓我進去,也得快掩了門,別把公子吹著了。”
聽她一說,醜奴忙退了一步,玲瓏微微一笑:“你去拐角那把火盆端來,我一個姑娘家可端不動。”
聽說有火盆,醜奴心裡高興了,總算公子能不那麼冷了,他急忙點點頭,朝寒風中跑去。
玲瓏掩了門,一步步走近來,在若廉身前站定,癡癡地望著他。
“公子怎麼如此清減了……”話未說完,鼻子一酸,一串珠淚已經滾落下來。
“玲瓏,靜蓁好嗎?”若廉知道靜蓁身懷有孕,縱是心裡再為難過,也是念著骨肉親情。醜奴端了火盆進來,將門關好,把火弄旺了,暖意自然在屋裡蒸騰開來。
“公子,奴兒,玲瓏就是來告訴你們的!小姐她……她是害陛下和公子的!”
若廉一驚,醜奴卻道:“玲瓏,你可別跟我們說這些,我們什麼都沒聽見,你也看見了,公子是真的病重了,你別拿這些事來挑撥,再惹得他發作。”
玲瓏卻跪了下來:“公子!玲瓏是個貪圖榮華富貴之人,早在當初知道何府祖墳占了鳳脈,我媽媽將我送進何府時便說過讓我好好伺候小姐,將來可以進宮當大丫頭。誰料想……”
若廉緊咬住嘴唇:“那些無稽之談不提也罷了,你快起來說話。”
玲瓏站起來,凝神道:“公子不提可有人記恨哪!小姐從小自命為後宮之主,人又美貌出眾,會與天下最富貴最強勢的男人有一段姻緣,從小便自視甚高。但她卻在十歲上被高人告知這鳳脈會應在你身上,雖然早將你趕往北地,但她心裡的不安卻沒有消除。這許多年,她顛沛流離,吃了不少苦,何府上下盡數被殺,她也淪落風塵,還被迫學了一身旁門左道的邪術。她始終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奪去了本來屬於她的後位,以男子之身居於此位,才給全家帶來了災難。靖王玄信不知道怎麼打聽到她是你的妹妹,就將她從青樓中解救出來。玄信問我願不願意去服侍小姐奪回後位,我一時鬼迷心竅,就答應了。”
“小姐入宮都是玄信安排的詭計,他最終的目的是要奪陛下的天下啊!我來了這幾日,越發感覺到小姐在名利權勢和所謂的愛面前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她變得非常可怕,而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我那天看到公子……竟已經如此虛弱……”淚順著玲瓏的臉頰滑落下來,“公子,玲瓏只是一個小小女人,貪財愛小原也是有的。可玲瓏自問還有點良心,不忍心見公子和陛下被人蒙蔽,最終受害。公子,你當日前途未蔔,卻給玲瓏留下度日的銀錢,這個恩,玲瓏記著了。玲瓏只願公子處處小心提防,平安度過此劫!這個火盆是我屋裡的,反正你們這裡也沒有人來,公子身子弱,可不能再著了涼,你們用過了就小心藏著,想也沒什麼事的。”
醜奴和若廉處時只聽得心驚膽寒,末了又有些感動。雖然不能確定她話裡幾分真假,但事關鈞闐的安危,若廉只覺得想一下飛到他身邊,將這些話告訴他去。
玲瓏道:“公子,我要走了,你們千萬事事小心,我也不宜久留,後會有期!”
見玲瓏翩然欲去,若廉叫住她道:“多謝玲瓏姐姐!”
玲瓏回眸一笑,竟是風韻猶存。
玲瓏走後,若廉卻陷入了沉思,醜奴見他神色專注,不禁道:“公子,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一定是又想些有的沒的,白白浪費精神。”
“奴兒,其實我早就知道,如今這宮裡是危機重重,小闐身邊有很多是前朝舊臣,也有不少是遠疆故部。其實他羽翼未豐,天下未穩。外有紅襄強敵,內有叛黨作亂,若廉雖一介書生,無意于名利,但若不是這身子……也可以幫著他大展抱負。玲瓏今晚的話倒讓我想到了很多事情,這些事都在我腦中糾結,卻缺少一根清晰主線相連。我只待將這些無頭亂麻拆撥清楚,到時候,沒准還能幫得上他!”
醜奴愣愣地望著若廉,只見他面色雖甚為蒼白,卻有一股清定氣韻。不禁暗贊:難怪他生得如此平凡也依然惹得天龍青睞,這一股仙子般的氣度,卻是怎麼也掩不住的。
燈下的若廉面現剛毅,柔淡的容貌也添了幾分男兒色彩,醜奴雖不忍心他以病重之軀陷入如此辛勞,但見他又恢復了生機,心裡也暗暗為他鼓勁。
窗外,靜蓁一雙明眸閃出陰狠的光芒。她輕哼一聲,轉身離去,身後拖著的,竟是玲瓏冰冷的屍身。

第 24 章
轉過天來竟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因為身處冷宮不得出門,若廉雖擔憂鈞闐但卻無法有所作為。想來一兩天內,靜蓁也未必就採取什麼行動,若廉也只好從長計議。
東聖地處南國,本就甚為潮濕,若廉見好不容易有個大晴天,急忙叫醜奴將他的詩書畫稿搬出去曬曬。
若廉此生除了感情一事,再投入精力的怕就是作畫了。從小受人欺負歧視的他,只要進入丹青世界,便如癡如醉,什麼煩惱都忘了。離開鈞闐的幾年,他畫了無數幅鈞闐的肖像,只憑印象作來,卻都惟妙惟肖。
見他自己興致頗高,走進走出的抱著卷軸書籍,醜奴一陣心疼:"公子,你放著奴兒來吧,你身子弱,看累著了。"
"這畫須沾不得一點濕氣髒汙,小心愛惜。詩稿可以直接曬,這畫軸可不能見了陽光,須得找個地方用幹風吹吹就好,奴兒仔細些,萬莫要損了邊角。"若廉對醜奴甚為寬厚,此時卻嚴了要求,縱是照顧自己,也沒有對這些畫稿這般上心。
醜奴輕歎了一聲,這人也一身病了,都不知道還能在這世上撐多久呢。滿身的才華滿腔的心血方化作這一地詩文畫卷,只是這詩畫的主人公卻不知何時才領會到作者的一片苦心呢。抬頭看時,若廉像個小學生般蹲在地上,將自己的一本詩歌集子略微卷了的邊角摩挲平整。陽光裡,若廉如一支淨荷悄然綻放,雖無桃李般豔麗的顏色,卻獨有一種別樣風致。
醜奴一時走神,一幅卷軸忽然脫了手,他急忙去抓,卷軸卻迎風抖開。若廉趕忙站起來,用身子擋住風來的方向,心疼地將落在地上的卷軸拾起來。眼光落處,若廉卻看得癡了,這山光月色,靜溪幽花,不正是當年二人成婚的山谷麼……看了片刻,若廉默默地將畫軸卷了,眼睛裡浮起一層薄淚:"將來我不在了,這些就給他留個念想。"心裡雖然知道愛已逝去,但想到永遠離他而去,若廉還是忍不住會心頭絞痛。
"公子年紀輕輕,幹嗎說這樣的話,這些都是你嘔心瀝血寫的畫的,要送人,人家自是分外珍惜,可是咱們還捨不得送呢。"醜奴說著從若廉手中接過畫軸,小心地放到一個通風的架子上。
若廉已經被剛剛的那幅畫掃了興致,只蔫蔫地尋個地方坐了,輕聲道:"身子越來越不成了,筆都拿不穩,只怕也沒有機會再出新作了。這些詩啊畫的,以後我也弄不了了。"這話說得甚為傷感,語中的悲哀之意讓醜奴不能不動容,但又不知回他些什麼,只得呆呆地不再出聲。
若廉百無聊賴地坐在冬日陽光裡,一陣寒風吹過,他的身子竟都仿佛微微搖晃了一下。醜奴見了,忙道:"公子,你回屋吧,再受了涼可不是鬧著玩的。"若廉點了點頭,也覺得身子有些發緊,喉嚨裡又癢又痛,怕嗽疾再次發作,就站起來,想回去躺會兒。恰在這時,一個尖細如嘶鳴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著蓮妃及合宮人等,前來接駕!"
若廉一愣,鈞闐已數月未踏入冷宮半步,今日怎麼如此突然地駕臨。來不及多想,遠遠地見鈞闐已經走過來了,若廉心跳加快,雙腿都有些虛軟。醜奴攙了他來到階前,倒身參拜。
"平身吧。"鈞闐的聲音不大。若廉站起來,一雙眼癡癡地望著鈞闐。鈞闐看滿院攤了一地的書畫,問道:"這是幹嗎呢?"
見若廉呆愣了,竟如沒聽見鈞闐的問話,醜奴忙道:"今兒太陽好,公子說把這些稿子和畫卷都晾曬一下,防它發黴生蟲的。"
"哦。"應了一聲,鈞闐頓了一下,繼續道,"今日過來,是珍妃的意思。"雖然已經故意冷了聲音回了眼眸不去看他,但發現他清瘦的身材和蒼白的面容,心裡還是止不住一痛。
若廉這才發現靜蓁與鈞闐同來,不禁心頭一酸,何必說得那麼明白呢,何必一定要讓我知道你並不顧念著我,只是別人提了,你才想起我來呢?
鈞闐眼看著別處,甚為清冷地說:"珍妃,你有何求,自己跟他說吧。"
靜蓁走過來,盈盈下拜道:"哥哥,靜蓁有禮了。"
若廉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因此並未答話。靜蓁見若廉沒有理她,也不惱怒,只是露出一絲略帶羞澀的甜蜜微笑道:"哥哥,靜蓁蒙聖上寵倖,已經懷有龍種,但不知為何,胎氣甚不安穩。哥哥可記得咱們家鄉的風俗,只要親人送個百子圖,孩兒便可平安幸福。哥哥乃丹青國手,靜蓁只有一個小小要求,就是想求哥哥一幅畫,哥哥送個百子呈祥給靜蓁腹中麟兒,將來麟兒平安誕生,靜蓁定帶他一起來拜謝舅父。"
鈞闐只聽得無聊,早在靜蓁說了一半的時候,點手叫醜奴去準備些茶來,自己就朝若廉放在地上的書畫走去,見鈞闐走遠了,若廉也落了單,靜蓁臉上依舊帶著一抹清甜笑容,口中卻低聲道:"哥哥,昨日你可見著玲瓏了?你可知她現在何處?"
若廉一驚,忙問:"你……你把她怎樣了?"
"我已經把她……"靜蓁越說聲音越小,若廉心頭起急,不禁朝前湊去,兩個人貼近的刹那,靜蓁卻突然向後倒去,口中還大叫著:"哥哥,你幹什麼!"若廉一愣,鈞闐剛展開一幅畫軸,聽這邊出了事,也從遠處走過來,手裡的畫軸卻還沒放下。鈞闐面沉似水,喝道:"怎麼回事!"
靜蓁眼中含淚,委屈地說:"哥哥,你縱是不開心陛下寵愛我,你的外甥總是無辜的,你不該……"鈞闐轉臉望向若廉,若廉則死死地瞪著倒在地上的靜蓁,眼睛裡的精光竟是鈞闐從來也沒有見過的。
鈞闐見幾個太監已經七手八腳地將靜蓁扶起來,就問旁邊的一個小太監:"這是怎麼回事?"
"珍妃娘娘找蓮妃要百子圖來著,蓮妃不想畫也就罷了,看您走遠了,還一下把珍妃娘娘推倒了……"
"蓮妃,你怎麼說?"鈞闐冷淡地看著若廉。
"陛下,能否借一步說話。"若廉竟回答得相當鎮定,鈞闐一愣,兩人心靈相通的默契叫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走開幾步,若廉只覺得心口隱隱絞痛,但他刻意忽略身體上的不適感覺,沉聲道:"你要小心靜蓁,她很有可能是玄信的人,要加害於你的。"
平靜的話語裡含著的情意也不知小闐聽懂多少,但見他也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若廉又安慰自己:"只要他平安就好,反正我又無法陪伴他長久,他怎麼對我,我也不在意了。"
"何若廉,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麼?"
"啊?"聽他這麼一說,若廉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心痛的感覺一下湮沒了他。強自平復下心疼,若廉道:"你信我不信都沒有關係,我只是提醒你小心在意,反正我對你有多少真的,自有蒼天知道。"
"何若廉,你……你讓我怎麼相信你……"說著,鈞闐揚手扔過來一幅卷軸,卷軸狠狠地打在臉上,若廉竟沒有避開,只是愣愣地看著散開的畫軸鋪在地上。
畫上是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因對初戀的癡愛而被描畫得玉樹臨風,神采飛揚。若廉的心臟狠命一疼,這竟是他為玄禮所作的唯一一幅肖像。
見若廉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鈞闐怒道:"何若廉,沒想到你竟如此卑鄙,對自己身懷六甲的妹妹都能下毒手!你說她是玄信的人,你可有什麼證據?"口中罵著,眼睛卻只恨恨地盯著那畫,"你不是不畫百子圖麼?好!你就從此什麼都不要畫了,也別藏這些記著你醜事的淫惡詩畫!"妒火中燒的他將呆立的若廉扔在那,回到院中,滿地的詩畫在鈞闐眼中都成了若廉背叛的罪證,鈞闐緊咬下唇,吩咐道:"給我燒!"說罷,憤然拂袖而去。
幾個手腳麻利的太監已經從各個角落點燃了地上的詩畫,若廉聽到身後異響,再回頭時,卻見自己的詩文畫稿竟被點燃了。
"不要燒我的畫!"他一貫與世無爭,一生所鍾愛的也就是一個鈞闐一個繪畫。這些畫稿詩詞,皆為他心血凝成,如今都要付之一炬,讓他怎能不心痛。
詩畫皆為紙質,輕風一吹,火勢立刻盛了,若廉已經失去理智,伸手到火裡去搶救畫軸。醜奴才燒了開水,沏了壺茶捧來,卻見若廉奮不顧身地沖到火裡,衣襟下擺已經燒著了,可他像根本不知道。醜奴急忙扔下水壺,沖過去,把兀自伸手搶畫的若廉抱在懷裡。
"不要!不要燒我的畫!不要……"絕少哭泣的若廉此時竟淚流滿面,雙手已經燒起了好幾個血泡,可還死死地一手抓著燒殘的一本詩集,另一隻手盲目地前伸著,想要將已經起火的畫軸抓回來。
醜奴幾下撲滅了他身上的火,又怕火勢蔓延,將若廉拖進屋裡鎖上門,擔了水來將火澆熄了。若廉一直在屋子裡拍著門喊叫,醜奴怕他急壞了,滅了火後趕忙又把他放出來。若廉跌跌撞撞地奔出來,一見滿地詩畫燒得燒泡得泡,竟無一件完整的了。若廉一下跌坐在地上,眼淚從空洞的眸子裡流了出來。他面無表情口無聲息,淚卻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滾,心完全冷了下來。
醜奴見他的反應有些害怕了,過來將他扶起來,若廉不掙紮也不用力,只由著醜奴將自己扶進屋子裡。醜奴拿了繃帶和治燒傷的藥,上藥時須擠破血泡,醜奴動作時心中都有些不忍,可若廉卻仿佛毫無感覺一般任他上藥包紮。上好藥,醜奴又去打了溫水來,幫若廉擦去臉上的汙漬,若廉依舊毫無知覺,只是淚慢慢止住了。
"沒緣分……"醜奴正要去倒水,忽然聽若廉輕聲吐出這麼一句。他轉過頭來,只見若廉面上的表情已經空洞得讓人心疼,口中卻念著:"這都是天意……是我們倆沒緣分……我給他畫過多少畫呢,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哪張都不看,一把就把那張抽出來,你說,這不是沒緣分是什麼……天要絕我,我又何苦逆天而行……"
醜奴聽他說什麼絕不絕的,心頭一凜,急忙放下水盆,撲到他身前:"公子,你萬不可想不開了!"也知道那些畫作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醜奴真怕若廉從此心灰意冷,那這條命可真就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沒想到若廉卻皺了眉頭,用手撫住胸口,咳了兩聲,幽然道:"我不會想不開的,我還想撐著,他不是說沒有證據嗎,我很想活著找到證據!只是我和他……徹底完了。"雖然說著決絕的話語,若廉的眼裡還是不自禁地閃出一絲情意,多少真情被辜負之後,他雖然滅絕了希望,但心底還有不甘和不舍吧……
醜奴起身出去倒水的功夫,若廉只覺喉嚨一癢,一口血便湧了出來,看著繃帶上的鮮紅,一絲慘笑浮上若廉唇角。
忽然,他像想起什麼似的,起了身,磕磕碰碰地往外走,醜奴倒水回來怕他出事,急忙放下盆也隨著他走了出來。
若廉來到剛才和鈞闐說話的地方,只見玄禮的畫像孤零零地扔在地上。若廉蹲下去,仔細地將畫像拿起來,淚又滾落出來。醜奴憐他傷手不便,忙將那畫軸接過來,小心卷了,若廉如得了什麼寶物似的將那畫軸抱在懷裡,又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

第 25 章
“畫了一輩子,只剩這一幅了……”醜奴見他神思恍惚,就想服侍他躺了休息一下。可若廉嘴巴裡卻不停念叨,翻來覆去,也只是這麼一句。
等醜奴察覺到若廉的精神不太正常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因為若廉緊緊抱著畫不肯撒手,醜奴只好由著他,抱著那畫睡了一覺。過了酉時,若廉才蘇醒過來,醜奴怕他咳嗽,趕忙端了水給他。若廉見醜奴過來,竟將那幅畫藏在了身後。
“公子,先喝水,我不拿你的畫,你乖些,喝了水再抱著。”醜奴知道他受打擊太大,一時有些恍惚。若廉疑惑地將畫藏在身後,伸手接了水來,咕咚咕咚喝完了,又趕忙將畫抱在懷裡。醜奴見他這樣,升起一陣擔心,就因為這幅畫,才惹出這麼大的禍,他若天天抱著這畫再給人發現了,那不知道又生出什麼禍端來。想著,醜奴哄他道:“公子,你這樣抱著畫,會把它弄壞的,這樣吧,你把它給我。”若廉不信任地看著醜奴,搖著頭。醜奴沉思片刻,道:“公子,咱們把它放在枕頭下麵,你睡覺的時候枕著,別人一拿你就知道了。”若廉想了一下,攤開手。醜奴將那畫假意壓到枕下。若廉像看著個百寶箱,口中喃喃:“我畫了一輩子,就剩這一張了,一定……不能丟……”見他精神不好,醜奴打了些水來,幫他洗了把臉,又泡了泡腳,若廉只是由著醜奴擺佈,臉上竟沒有什麼表情。
扶著他睡下,醜奴才輕手輕腳地將畫抽出來。他想絕了這禍根,將畫燒掉,但回頭看了看若廉,知道若是真的燒了這畫,只怕是他死都閉不上眼睛,於是歎了一聲,將畫拿到自己房裡藏好,然後拿了個空白卷軸,插在若廉枕下。
半夜裡,若廉燒得厲害,平日的矜持清淡都不見了蹤影,他一個勁地嚷著手疼。醜奴趕忙去找太醫,又恰逢皇后病重,尋了半天,才有個太醫願意來看看。
切了脈又翻開若廉眼皮看了又看,太醫面現異色:“蓮妃的病我沒有辦法,因為……因為照他這脈象看……恕我直言,他早就應該不在人世了的。蓮妃肺脈之疾已入膏肓,心肝俱損,筋骨帶傷,如此重症卻存活至今,必有什麼神靈護佑。只是蓮妃之命,全借他一口不平之氣,何時他念頭一絕,此命即休。我沒任何方法救他,我甚至都沒有辦法為他續命,能活多久,也只是看他造化。”
太醫讓醜奴拿了個涼手巾來,他親自放在若廉額頭上,口中嘟囔:“這幾日皇后的病竟重得不行,只怕大限將至了吧……”醜奴並沒答茬,只是緊張地望瞭望昏睡中的若廉。
送走太醫,醜奴長歎一聲,來到若廉床前。
自己與這人只有雙旬緣分,自他十歲至今,緣分已滿。本想護佑著他找到幸福,縱使知道命運也總妄想憑一己之力幫他脫離苦海。誰想到還是走到今天,拼上自己性命也只能救他三次,如今兩次機會已經用完,他若吊著這口氣還有一絲希望,可是……他現在糊糊塗塗,誰知道什麼時候這口不平之氣一咽……這一生就又不得善終了。
醜奴凝視著若廉的容顏,三十歲的男人,青澀已經退盡,蹙起的眉間掩著無窮傷痛。想著,醜奴已經伸手往若廉臉上撫去,明明就平凡無奇,卻盡引得天下大亂,你縱是如何模樣也無法不糾結麼?醜奴看著這平凡的臉,細細感受著粗糙手指觸到的細嫩皮膚,果然冰肌玉骨,超凡出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醜奴輕聲吟著,淚蓄滿了如豆般的小目。若廉似是感覺到有人碰他,嗯了一聲,竟輕聲喚道:“小闐……”
醜奴愣住了,訕訕地收回了手。小闐,沒錯的,他是天,你呢……你為他付出一切就那麼心甘情願?
醜奴來到門外,冬夜清寒中一顆流星墜落,淚到底還是滾出眼眶。蓮,雖然要離你而去,但奴兒還能為你做最後一件事。
東宮寢處,靜蓁與阿薔促膝而坐。靜蓁溫柔展顏道:“姐姐,陛下最近待姐姐如何?”
“他待我倒還可以,只是感受不到什麼溫情。也怪我身子不爭氣,好容易熬到能嫁給他,竟又身染沉屙,無法行周公之禮……”
靜蓁暗自陰狠一笑,但一道明媚笑容很快又浮上面頰:“姐姐不必太過緊張,慢慢調養總會好的。”
阿薔兀自歎了一聲:“其實表哥只是借那獸王雄威,他自己倒沒多少心機。”
“獸王?靜蓁聽聞陛下神勇非常,被世人稱為獸王,現在姐姐怎麼說是借獸王神威?”
“你有所不知,我國地處遠疆,國中有一神獸,威名遠播。陛下宅心仁厚,身體也並不是多麼強壯,本不適合為王,但我父王身患絕症亦無子嗣,只我一女,便有意栽培於他,還在臨終時將我許配給他。父王用這神獸皮毛所了一頂面具,覆上人面便忘情忘愛,心頭只餘憤恨,體力智力皆可施展到極限。陛下借著這獸王神威打下江山,可自見了那個人,就不再戴那面具。他終是難以忘情於那人,我雖使盡手段,仍無法將那人除去!”
靜蓁言道:“那這獸王面具到底在何處?”
“我也並不知曉,陛下回宮後根本不再戴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那獸王面具了。”
原來是這樣……靜蓁心中有數了,
這日清晨,若廉癡癡醒來,只覺得頭暈眼花,前日深受刺激,精神一時難以適應,竟出現了些微失常,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
醜奴想去膳房給若廉拿吃的,才出來,就看見傳旨的小太監跑過來,大聲說:“皇后娘娘薨了!合宮人等須守國喪,奴兒哥哥,你快叫蓮妃前去弔唁!”
對於皇后這個人,醜奴並不很瞭解,但他非常擔心若廉的身體,本來就虛弱非常,哪還經得起皇家禮儀的折騰?想著卻不敢耽擱,趕忙進屋來叫若廉。

第 26 章
醜奴對若廉說起弔唁皇后的事,若廉一愣:“皇后?他……又娶了皇后麼?”
“奴兒聽傳言說,這皇后病重,陛下一時憐惜,才娶進宮的。”醜奴怕若廉難過,只得將外面聽回來的傳言講給他聽。
“呵呵……”若廉坐在床上,竟呵呵地笑了起來。
醜奴嚇了一跳,以為他精神錯亂,幹嗎問:“公子,你笑什麼?”
“我笑他……感情也沒有多值錢的……僅僅是因為憐憫,便娶了立為皇后,我對他付盡一生,最後也終成泡影。”
“公子,你還撐得住麼?我們還是去前面看看,若再被那女人挑了理,你過著就更不容易了。”醜奴念及自己去後,若廉更加孤苦伶仃,只恨不能長久護在他左右。
“扶我過去吧,好歹和他再見個面,說不定哪天我閉了眼,可想見也見不到了。”若廉的話只聽得醜奴心酸,他心頭也想更多地和公子相守,等到離去之後,真的是想見也見不到。
剛剛收拾停當還沒有出門,身著素服的靜蓁帶著一干內侍闖了進來,鈞闐在後面緩步進來。一個巫婆模樣的人閉著眼睛,卻朝若廉的方向湊過來。若廉有些怒了,饒是他脾氣再好,人家竟欺負上門來,一個妖婆揮舞著手臂朝他身上比畫,讓他怎能不氣。還未待若廉發作,那個妖婆忽然指著若廉的枕頭道:“詛咒皇后娘娘的妖物就在那枕頭底下!”靜蓁一揮手,幾個內侍就圍了上來。若廉急了,他以為唯一的一幅畫作還壓在枕頭下麵,拼了命地掙紮著想要去攔住那些人,醜奴本想告訴若廉畫已經換走,但還未找到機會,已經被幾個內侍拉開,若廉被兩個人架住,兀自掙動,一個內侍自枕頭下拿出一個白麵彩衣的娃娃,娃娃的胸腹上紮滿了針。靜蓁得意地拿了娃娃,經過若廉身邊時,裝作無意地在若廉肋下一戳,然後嫋嫋婷婷地將那娃娃遞到鈞闐手中。
兩個內侍架了若廉來到鈞闐面前,若廉呆呆地望著曾經深愛的小闐,屋裡分外安靜,幾乎聽得見彼此的呼吸,咫尺天涯卻成天塹。若廉想要開口呼救解釋,卻未料嗓子竟然啞住,怎樣也發不出聲音!
“闐,你相信嗎?”若廉凝視著鈞闐,眸子裡蓄上了滿滿的溫暖。
鈞闐的眉毛動了動,眼睛卻只盯著若廉不放。
“闐,還記得嗎,你說過的,待為你娘親報了仇,你只陪我喝酒看花終老山中,想想已經很多年了。”
鈞闐並沒有處置若廉的意思,若廉卻望著鈞闐已經癡了。雖然口不能言,但心裡卻將想了許久的話向著眼前這人傾吐出來:“若廉此生與小闐相識相知,乃為一大樂事,雖然誓言成空頗多遺憾,但我卻從未後悔。你我走至今日今時,卻再無轉圜之地,若廉最後許你一句,雖不敢說只曾為你一人動情,但一生至愛,唯君而已。若廉去後只有一個遺願,只想將我遺體運回晴峰山,就安葬在你我定情的地方。從此以後,縱無你相伴,我卻依然可以守著回憶。”
想到這裡,若廉回頭望向靜蓁:“若廉還要提醒小闐,小心提防枕邊之人,我雖無力再幫你拿得證據,縱是死了,也心有不甘,我若泉下有知,魂靈定保佑你平安……”
醜奴心頭發涼,若廉眼神裡都是死意,哪裡還有半點生機?正待沖上前去救他,若廉已看著鈞闐微笑起來:“小闐,你我從前縱有千般恩愛,這許多苦楚下來,也如薄紙了,就是在夢裡,我們在晴峰山谷你儂我儂的情形我都記不清了。只待這次回去,就永遠睡在那了,再不來這塵世,受這萬般苦惱……”見鈞闐看得入迷,若廉用盡最後力氣掙開架住他的侍衛,一把抽出鈞闐佩劍,朝頸上刎去……
紅襄聖殿,飛鴿漫舞。玄信伸手一揮,那鴿子逕自落在他手上。取出銅管內的書信,看著靜蓁一切順利的彙報,玄信只是隨手將紙團一丟,一層焦慮之色浮上面頰。
“你們都下去吧。”這一聲吩咐雖然威嚴,但卻透出一絲疲憊,左右瞬間散去,大殿剛剛還人滿為患,只一刹那就再無聲息。玄信忽然感受到一種孤單,那是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絕頂的孤獨。
開啟密室,玄信匆匆地走進來。密室裡光線柔淡,一個男子躺在床上,竟已是奄奄一息。玄信來到床頭,看了一眼床頭櫃上沒有動筷的豐盛佳餚,皺起眉毛,輕輕喚了一聲:“禮……”
床上的男子張開眼睛,原本俊秀無雙的容顏失了神采,黯淡的眸子裡已經沒有任何光芒。
“你好歹也要吃上一口。”玄信說著,坐到床邊,端起一碗銀耳湯,舀了一勺,送到玄禮口邊。
“今天又有好消息來?所以你又有興致來作踐我麼?”玄禮依舊垂著眼簾,頭也未抬,“我吃不吃東西不幹你事,你若想做什麼就來吧。”玄禮說著,作勢要掀被子,想著他未著寸縷的身子。玄信呼吸一窒,急忙按住玄禮,知道他若這樣承歡一定會被折磨致死,但想到他的身體,一股熱浪還是沖向了下身。
“可別折騰了,這麼冷的天,凍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玄信這句話說得甚為溫柔,連他自己都是一愣。
“玄信,我要離開你。”玄禮平靜地說。
“你……我不准!我就是不准你離開我!”
“你的計策如何了?那個混小子可如你的意思,將廉廉殺了麼?”
“哼!禮,我最恨你在我面前叫他叫得那麼肉麻!我聽了就想吐!”
玄禮卻露出得勝般的笑容:“只怕無論你指揮那妖女使什麼邪法也無法讓那混小子忘情吧,那人是個癡情種子,當初他奪了廉廉的愛,我只恨得想殺了他,但現在我知道,這世上任誰也沒有他愛廉廉深重,縱使自己身負萬千苦楚,也還是捨不得傷害廉廉分毫吧。”
“你既知無望,又何苦還戀著那醜鬼!”
“你既知無望,又何苦還戀著我呢?愛情就是這樣,無法自拔,不由自主。縱使得不到,心裡還是想著念著,一刻也無法止息。”
“我不一樣!我愛了,就要得到!”
“你認為你得到了麼?”
玄信被問愣了,他忽然感覺到一種恐慌,大聲道:“禮!你別忘了,你……你的孩子還在我手上!”
玄禮的臉上露出一抹完全得勝的容顏:“玄信,你輸了。我與廉廉在你的挑唆下決裂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碰過玎玎。”
“什麼……”
“思蓮是你的女兒吧,呵呵,以後你要好好教育她,萬不可讓她如你一般狠絕無情,沒有人性……”
“禮……”玄信害怕了,發現玄禮的面容越來越蒼白,他猛地掀開被子,卻見玄禮的手腕已經被一截打破的調羹劃開,鮮血滲入鮮紅的綢面被子,那景色淒豔得讓人窒息。
“你!”玄信急忙去點他周身止血穴位,滅頂的絕望幾乎讓他崩潰。
“玄信,太晚了。”玄禮的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你……你為什麼不活!為什麼!你縱是不念著思蓮,也該想想你的何若廉啊!你就不怕我殺了他!”竟要搬出情敵來挽救愛人的生命,玄信再顧不上什麼臉面心計,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我死後,你將我火化封入瓷壇。玎玎與我早已無愛,我也不必去打擾她。你只將我的骨灰埋在大哥衣冠塚和二哥、四弟身旁,也就行了。想當年我玄家兄弟,少年裘馬,瀟灑倜儻,如今中年未到,竟無一人善終,真是……天降的報應……至於廉廉,我對他已經竭盡全力,剩下的只能看天命了。廉廉若能活著,我自希望他能與那個混蛋白頭偕老,他若是……那就是我贏了,到了地府,我也要追他回來……”想到過盡花叢後的唯一愛戀,玄禮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這一輩子竟未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真是非常遺憾,非常遺憾啊……
玄信抱著玄禮,口中喃喃著:“你……耍賴……你為何要這樣……為何……愛你的人明明是我,你卻把我的心摘去了……”
床頭的一雙蠟不斷地流淚,流淚,玄信一動不動地從早坐到晚,懷中的人早已冷了……
人間寒月,萬物凋零。
遠遠駛來一架馬車,車輪軋雪,咯吱聲音在寂靜官道上竟顯得甚為蕭索。醜奴駕著馬車,只想趕在天黑前找個店鋪住下來。
因地處邊疆,這裡尋個住處甚為不易,走了好遠,才找到一家客棧,因知若廉擔不得遠路,故而急忙停下馬車,將若廉抱下車來。
店小二見有客人來,趕快過來幫忙:“客官,您是住宿還是打尖?”
“給我來一間上房,做點薑湯,燉個水蛋,另外再幫我請個先生。”
小二應了,自去幫忙不提。醜奴抱了若廉進了房間,將他小心地放在床上,又拉過被子蓋好。
離開皇宮已個月有餘,醜奴卻始終鬧不明白鈞闐的心意。他明明看見鈞闐奮不顧身地用手臂為若廉擋去致命一劍,他明明看見鈞闐眼睛裡疼痛的淚水。若廉掙開侍衛抽那寶劍已用盡全力,那一劍雖未傷及肌膚,但若廉也體力不支,昏暈過去。鈞闐卻帶了一干人等轉身離開了。
那種眼神啊,鈞闐看若廉竟與若廉看鈞闐一模一樣啊,這對苦命情人卻為何受盡磨難仍不得團聚呢?醜奴本以為鈞闐明瞭了若廉心跡會好生相待,至少能讓若廉平安快樂地度過最後時日,卻未想等到的,竟是鈞闐一紙休書,
闐本多情,廉深無義!
只這八個字,便如尖刀般將人刺得體無完膚。若廉自那日後竟開始神智模糊,不會講話,唯一一次有感情表示就是他看了鈞闐的休書後,眼中淌下一雙清淚。若廉連寫字都不成了,更何況醜奴識不得幾個字,若廉哆嗦了好半天,才在紙上寫下晴峰二字,卻是欲葉落歸根,還回到那一生唯一快樂幸福的地方去。醜奴知道若廉不成了,便要遂了他的心思,一路顛簸,終於到了晴峰腳下。

第 27 章
醜奴將若廉放到床上躺好,又將鬆軟的被子蓋在他身上,在若廉耳邊輕聲喚道:“公子,有沒有哪裡難受?腿痛嗎?奴兒幫你捏捏。”若廉自二十來歲被凍傷筋骨,雖經尉遲丹治療,但始終不可能完全康復。上了幾歲年紀後,每逢冬日陰雨,腿就疼痛難當,都是醜奴幫他按摩肌肉關節,才能減緩一些痛楚。此時,若廉只覺渾身無一處舒服的地方,他無力地點了點頭。醜奴將手伸進被子裡,輕重適度地幫若廉按揉起膝蓋關節來。若廉又閉了眼睛睡過去,醜奴卻將注意力都集中在雙手上,仔細地感受著若廉細膩肌膚傳來的溫涼舒適。如果能永遠這樣幫他按著,該有多好……如果自己與他有一世情緣該有多好……只可惜……二十年,只能陪他二十年啊……淚水在眼眶蓄滿,終於滑落腮邊。
聽到吸鼻子的聲音,若廉張開眼睛,看到醜奴臉上掛著淚,若廉抬起手來,幫他擦去眼淚:“奴兒,其實……我也捨不得你啊……”若廉自出了皇宮之後,慢慢地恢復了言語能力,只是雖然能說,但卻再不願開口。
“公子!”聽若廉這麼說,醜奴的淚愈發湧了上來,也許兩人一生能表露心跡的時間也只有這一晚吧,醜奴鼓起勇氣,抓住了若廉的手。
“奴兒,我去了以後,身後之事還要勞煩於你。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我只把你當親人一樣,從來也沒當作僕人看待。從始至終,也只有你陪著我,照顧我,若廉一生依賴奴兒甚多,卻沒有什麼可以當作回報。本以為帶你進宮能讓你過些富裕日子,哪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好在最後……他……還給了些錢,你葬了我,自己還能置辦幾畝薄田,成個家。我實在是耽誤你太久了,有很多次,我也想過讓你離開,可是……我真的捨不得……”
若廉這時竟甚為清醒,醜奴心中卻一陣陣抽痛。他混混沌沌這麼久,現在忽然清醒過來,只怕並非吉兆,心裡想著,淚水一串串滾落出來。
若廉將眼睛望向床頂,輕歎了一聲:“若廉一生為情所困,少時被欺,年老遭棄。命中八尺,難求一丈,縱是拼上性命愛一場,卻也沒結果的,白白讓這一片真心成為笑話。我二十歲時遇上玄禮,他風流倜儻,瀟灑不羈,我只覺得見他一笑,山花競放。誰想到一匹禦賜寶馬就把我的初戀變成兒戲,不單如此,還落得個身心俱毀的下場。其實,我離開紅襄時就已經對自己發誓,玄禮如此負我,我寧可孤獨終老,也再不會與他有絲毫牽扯。
“我本以為此生便會獨自飄零,誰想到又遇上了小闐。說實話,我害怕了玄禮那樣的紈絝子弟,只覺得小闐是這世上最單純美好的人。我二人以誠相待,生死之交,終於可以駐進彼此心房,拜過天地。”若廉的臉上露出平和甜蜜的笑容,他想到與至愛柔情無限的場景,神思竟飄遠了,一雙淚珠無聲地滾落,不動聲色地消失在發跡。
“我始終不願相信他會辜負了我,但每一件事都向我證明愛已遠逝,說實話,我真的……沒法忍受他娶妻生子!終於分手時,他竟然對我說:闐本多情,廉深無義!好一個多情,又好一個無義!在他心裡竟是我虧欠了他啊!同在愛裡的兩個人,卻原來,誰也不見得比誰好過……
“癡愛一生如一夢,卻是多情負無情!這樣也好……也好……”若廉轉了臉來,見醜奴又呆呆地望著他,不禁輕蹙了眉:“我倒別無牽掛,只是我去後,你自己要多多珍重。你我自孩童時就再沒分開,經歷這許多甘苦,始終伴我身旁的,就是你了。你可莫要離我遠了,清明寒食,記得來為我掃墓燒紙……”話至最後,竟哽咽失聲,醜奴再定睛看去,若廉已昏暈過去。
照此情形看來,訣別就在這幾日了,他心中縱有力撐著上了晴峰山,只怕念頭一足,不平之氣一咽,這一生也就完了。醜奴低下頭去,小聲道:“公子,奴兒有話想跟公子說……能與公子有廿年緣分,奴兒就知足了。奴兒知道自己配不上公子,可是……”
見若廉已經昏沉,醜奴倒有了勇氣:“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會喜歡你,會想愛你,我真的不願意看見你被那些人欺負,我真的心疼啊。如今,只剩這最後一條路,拿我的命,換你的命。你可別讓我白死了,可得好好地把我的那一份活出來,我守你過上半輩子,你替我活下半輩子,這情分也就不枉了。”
正說著,那店小二從外面進來:“二位爺,姜湯水蛋都妥了,大夫也請來了。”說著將一個託盤放在桌上,裡面一碗紅糖薑湯和一碗嫩滑水蛋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一個三縷黑髯的先生閃進屋來,抖落身上的雪,口中道:“等我暖暖手,就給那公子切脈,這薑湯先扣好,可別涼了。”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19:27

醜奴拿了個枕頭,墊在若廉手腕下,先生的手才搭上若廉腕脈,就“咦”了一聲。將兩隻手都診視完畢,先生對醜奴道:“請借一步說話。”
醜奴知道若廉的死脈將這山野先生嚇到了,所以也並不驚慌,只是跟著他出來。
“這位公子已經不治,但照我看,卻也不是毫無希望。”
這話倒讓醜奴一愣,這先生雖然居於山野,見識倒是驚人。
“我並沒有多少道行,幫不了他,但我舉薦一人,你們若能尋得到他,沒准還有一絲生機。這公子的脈象顯示,他已絕無可救,但正因為如此才令人驚訝。他本來應該已死多時,如今還有一口氣吊著,定是有什麼奇遇。這晴峰山上有一位神醫,名喚尉遲丹,你們若能得他相助,或許公子生還有望。”
“尉遲丹……”醜奴念這個名字,很多年沒有人提起了。多年前,晴峰山上,若廉與鈞闐初識時,就是這位神醫妙手回春,將兩個人救回。醜奴想起初見尉遲時,那如仙子一般的容顏,和如雪舞絲飄的衣袂。
“說來你們還真是和他有緣分,他已經消失了很多年,前幾日卻突然回來,現在怕是已經回了峰頂草廬,你們若是能見到他,得他相助,也許公子還有一線生機。”
醜奴走回屋來,見若廉已經醒了,一雙失神的眼睛怔怔地看著門口。醜奴端了薑湯,抱起若廉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將微辛濃甜的薑湯往若廉口中喂去。若廉喝了兩口,醜奴道:“剛才那醫生向我舉薦了一人,你猜是誰?”
見若廉無甚反應,醜奴續道:“他向我舉薦的竟是尉遲丹。”
若廉的眼睛裡掀起一絲波瀾,恨,還是有一點吧,將自己與小闐出賣,被鈞閾逼得雙雙跳崖,可說來還要謝謝他,若不是那次跳崖,自己和小闐還無法試出真心。
見若廉眼光閃爍,醜奴道:“公子有什麼想法?”
“沒有了。明兒咱們就上山去,我覺得……不行了……”若廉只覺得累,大限將至,那些曾經的愛戀怨恨,似乎都不那麼重要了,似乎都已經非常遙遠。
醜奴沒再說什麼,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若廉喝了薑湯,心頭卻做著自己的打算。
夜深人靜,醜奴卻坐在若廉床邊不敢去睡。他怕自己萬一睡了,會趕不上和他告別。若廉的呼吸微弱但平穩,醜奴知道他睡熟了,情不自禁地攥緊了拳頭。他慢慢地靠近若廉,閉了眼睛,在若廉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我的蓮花仙子,但願你永遠也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而這一個吻已經可以彌補我所有的犧牲。
已近三更,門外卻響起了叫門聲:“公子,有兩位客官求見,說是您的故人,您開開門見見吧!”
醜奴一愣,若廉也被吵醒了,他昏昏地睜了眼,醜奴拍拍他肩,說道:“你躺著別動,我去看看是誰。”
心裡揣度著這“故人”的含義,醜奴打開了門。小二舉著一盞燈,後面跟著兩個穿棉斗篷的人。醜奴定睛細看,驚道:“尉遲?!”
來人正是尉遲丹和離兒。
“小的我去沏壺茶來,幾位慢聊!”小二說著,已帶上門出去。
“若廉……”尉遲丹看到床上躺著的若廉,急忙沖過來,醜奴這才發現與尉遲丹同來的姑娘,身上背著一個藥箱。
“離兒,取我的針來!”尉遲丹的聲音中氣不足,但卻依然清雅淡定。
“公子你……”離兒頗為躊躇,但見到尉遲丹制止的眼神,也就低了頭不再說話,將藥箱打開,取了一排金銀制的長針遞給尉遲。
尉遲取了針,在火上燒了一下,回頭道:“若廉,你忍耐一下。”手起針落,一枚長針已釘在若廉頭頂。
醜奴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本該懷疑的人卻感覺有些踏實。如果自己不在了,把若廉託付給他可以麼?這個人可值得託付嗎?
在若廉周身大穴上針灸之後,尉遲丹站起來,離兒體貼地將一丸藥遞到尉遲丹口邊:“公子,先頂一頂!”尉遲丹接過藥丸含在口中,醜奴發現雖在嚴冬,尉遲丹的額頭已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
“奴兒,不怕我殺了你家公子?”尉遲丹的話語中微瀉出一絲喘息。
“他的命最多也不過兩三日光景,想殺他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
“若廉怎麼病成這副樣子了……”尉遲丹回頭望向若廉,輕歎了一聲。
“尉遲……公子,這許多年,你去了哪?”
尉遲丹的眼睛裡驟然閃過一絲疼痛,他蹙起一雙劍眉,竟沒有答話。離兒有些擔憂地望向尉遲丹,尉遲丹見她看得深情,就展了眉朝她微笑一下,轉臉向醜奴道:“我麼……苟且偷生而已。倒是若廉和小闐,我心裡一直掛念。”
“尉遲公子說什麼掛念,雖然我並不瞭解內情,但我下山不久即被玄信擒去,只聽說我家公子和……他被你們逼得跳下懸崖了!”
“他?怎麼,小闐得罪你了麼?竟是連他名字都不願喚一聲?”
“哼,如今人家是陛下,又哪是我這下人可以喚得的。縱是我家公子,見了他只怕還要三跪九叩呢!”醜奴心中怨恨鈞闐辜負若廉,口中的話也就帶了氣。
幾個人正說著,若廉忽然咳嗽起來,尉遲丹面上一喜:“我的針有效果了,離兒,把參芝散煎上一碗,只要頭遍的,三分火。”離兒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醜奴見若廉咳了兩聲,面上轉出些血色,知道尉遲丹沒有哄他,對尉遲丹的戒備也松了幾分:“尉遲公子,你怎麼會找到我們的?”
“我只聽說蓮妃遭受貶黜,知道若廉定會回來,才在這等的。我已經來了五六日,只估摸著你們該到了。剛剛張郎中說這裡有重病人,叫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來了後聽小二形容你們,我想就是了,所以才說是故人求見。唉,我沒想到若廉竟病成了這樣,小闐怎麼能將如此病重之人拋棄呢……”尉遲丹的語氣有些責備。
“哼,他對我們公子就沒好過,只是公子癡心,最後才換得這樣的下場。”
見若廉昏沉,尉遲丹轉臉看著醜奴:“奴兒,若廉是怎麼得到千年蠑螈的?”
醜奴一怔,竟無話可答。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若廉是服了千年蠑螈的護體靈須,而且還不止一次。否則以他這身體狀況,只怕……但這靈物縱是可以起死回生,也須他自己強烈求生,否則,還是治標不治本,就如同現在一般,縱是服過那靈物,也還是要……唉,如今說不得,今夜施針吊住他命,也只有我明日親自上山去找,雖然希望渺茫,但總要盡力一試!”
正說著,離兒端了參芝散進來,聽尉遲丹說要上山,忙道:“公子,你不要命了麼……”尉遲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離兒怎麼如此沒規矩。”
離兒眼圈一紅,口中道:“你自己又強過人家多少了……”心中賭氣,卻轉身朝門外走去,口中道,“我再去幫你煎碗藥來。”
“尉遲公子,若是找到千年蠑螈,我家公子可以重生的!”見離兒走了,醜奴的聲音高了起來。
尉遲丹疑惑地將眼神轉向醜奴,醜奴緩緩地跪下去:“尉遲公子,醫者父母心,奴兒拜託尉遲公子!只因我家公子于奴兒有恩,故奴兒與公子有雙旬之緣,如今緣分已滿,奴兒欲救公子,卻找不到可以全心託付之人!我就是千年蠑螈所化,可生死人,肉白骨,延壽百年。只須將我煎湯服了,公子就能復原。只可惜,世界雖大,卻淨是貪婪險惡之人,我竟無人可托,才讓公子受了這許多苦楚。縱是將我一對護體靈須給了公子,也只是解一時之急。如今奴兒將自己和我家公子兩條命託付給您,只願您能全我忠僕之義,救我家公子性命,還要幫我編個謊瞞住他。”醜奴說著,眼睛已轉向床上的若廉,“奴兒雖為異類,卻也懂知恩圖報的道理。奈何情深緣淺,無法長伴公子左右,只求尉遲公子替奴兒告訴他,好生保重,莫辜負奴兒一片癡心……”
醜奴說罷,朝尉遲丹拜了三拜,又朝床上的若廉癡然望去。眼裡蘊滿了淚水。他慢慢倒伏下去,身體漸漸萎縮變化,最後變成一隻怪物,只見它長不盈掌,全身蠕白,頭扁鰓闊,雙睛如豆,那怪物背上有兩對豔色傷口,在白膚之上顯得甚為淒絕。尉遲丹蹲身下去,將千年蠑螈捧進手中:“奴兒,每個人為自己所愛能做到什麼地步,尉遲丹也是明白的。所以我不攔你,我定會圓你心願,你且放心去吧。”
千年蠑螈四肢扒在尉遲丹掌中,眼睛卻還深情地望向若廉,尉遲丹將他捧到若廉床邊,那靈物一對圓鼓鼓的眼睛裡,竟如含了淚般。

第 28 章
離兒挑簾進來,手中端著給尉遲丹熬的湯藥:"公子,先喝藥吧。"尉遲丹愣了一下,將蠑螈藏到袖口裡。
"咦?醜奴呢?"離兒見片刻功夫屋裡就少了一人,不禁好奇。
"奴兒聽說若廉的病還可以醫治就……去找藥了。"
"啊?這風雪連天的半夜跑出去了?我怎麼沒見到?"
"他……大概是直接出門去了。"尉遲丹一時愣怔,隨口編的謊話總是不圓。離兒也沒多追究,只是說:"公子,你氣色不太好,先把藥喝了吧。剛剛照顧若廉公子,耗費了好大氣力吧……"
尉遲丹接過藥來,一口飲盡:"離兒,你先去睡吧,我再給若廉煎副藥去。"
"有什麼不能我來幹的?"
"這藥有甚多機巧,你還是回去休息吧,能讓你幫忙的我自會叫你。"
離兒還想說什麼,見尉遲丹沒有要透露的意思,就打住話頭道:"我在這照看若廉公子吧。"
尉遲丹點了點頭,帶了醜奴來到後院廚房。
小小的藥鍋還坐在爐子上,只是火已經熄了。尉遲丹將火重新點起來,心卻止不住地顫抖。真的要那千年蠑螈受那般煎熬麼?醜奴已經兀自從尉遲丹袖中爬出,一雙黑豆樣的眼睛定定地望著熊熊的爐火。
尉遲丹輕歎道:"奴兒,若廉一生也不枉了,畢竟還有你能如此待他。唉,可惜,你為他做了那麼多的犧牲,卻不能讓他知道。"那靈物呆呆地聽著,一如醜奴的癡蠢模樣。
火旺了,鍋裡的水已經沸騰,尉遲丹將手一伸,醜奴已經順著他的手指爬了上來。尉遲丹將醜奴捧到鍋的上方,卻怎麼也無法放開手去讓它跌進鍋裡,他的心口已經疼痛起來,淚水已經在眼睛裡薄薄地積了一層。
終於,他將手撤了回來:"奴兒,我與你雖沒有什麼深交,但……我真的下不了手啊……"
蠑螈呆呆地望著尉遲丹,忽然轉過身,朝尉遲丹雙手圍成的小圈外面爬去。它速度飛快,還未待尉遲丹反應過來,醜奴已飛身躍進滾沸的鍋裡……
"奴兒……"尉遲丹痛得大叫一聲,淚一下滾進鍋中……
"啊……"離兒正在桌前坐著,忽然聽見床上的若廉慘叫了一聲。
"何公子……"離兒趕忙過來,只見若廉已經睜開了眼睛。他滿頭都是冷汗,身體竟在微微顫抖。離兒用乾淨手帕輕輕幫若廉擦去額上的冷汗:"怎麼了,哪裡難受了?"
"奴兒……奴兒呢?"若廉一雙眼睛四處望著。尉遲丹卻及時地走了進來:"若廉,你醒了麼?"
"尉遲……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有很多事要告訴你。"
若廉一臉興趣缺缺的樣子,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簾。他又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奴兒?你們有沒有看見奴兒?"
尉遲丹道:"哦……我說有藥可以為你醫治,奴兒……就去找藥了。"
若廉的臉上閃出一絲疑惑,但他並沒說什麼。
尉遲丹示意離兒先照看若廉,他則回到了廚房。
藥已經煎好了。尉遲丹用箅子擋住千年蠑螈,只將湯汁倒在碗裡。他的手抖得厲害,僅是倒藥這細微的動作,他重複了三次才完成。倒好藥後,尉遲丹端過藥鍋,卻不忍心再看一眼。他捧著鍋,低聲道:"奴兒,尉遲丹敬重你忠義肝膽,將你埋在這晴峰山下,讓你入土為安吧……"
出去埋了蠑螈的小小屍骨,又做了記號。估摸著藥也晾得差不多溫熱了,尉遲丹小心地將藥端去若廉房裡。
若廉已經讓離兒幫忙,依坐在床上,一雙不大的眼睛甚無神采,見尉遲丹端了藥來,也只是懨懨地看了一眼,就又垂下眼光。
尉遲丹將藥端到若廉跟前:"若廉,喝吧。不用擔心我下毒吧?"
"哼哼,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我想,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毒藥了。"若廉雖這樣說,卻並未接過藥來。
"怎麼?還要我喂你麼?"
"我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這是毒藥也好,神藥也罷,總之,我沒興趣喝了。我這一生,吃藥竟比吃飯還多,臨了,我可不想再灌一肚子藥走……"他已甚無生趣,悲觀厭世的情緒已經籠罩了他。
"哦?你是不是不敢喝?"想激他喝下藥去,尉遲丹動起了腦筋。
"有什麼敢不敢喝,我死都不怕,還怕喝藥麼?只是我不願意喝而已,你也不用激我,我不會上你當的。我只想安靜地走,你們不要在我耳邊聒噪。"
"若廉,你……你喝吧,我有證據,小闐他只是被壞人蒙蔽了,你們都受騙了!"
提到鈞闐果然見效了,若廉的眼睛一亮,但那光彩也只是閃了一瞬,就如晴空裡的煙火般熄滅了:"呵呵,是麼……那就勞煩你去告訴他吧……我不成了,我很累,只想睡了……"見若廉已經慢慢地要閉眼了,尉遲丹只怕他一睡去就會斷氣了,急道:"若廉,你……這樣對得起醜奴嗎?"這話一出口,尉遲丹立刻後悔了。
若廉皺了眉抬起眼來:"奴兒?"
"他……他若回來無法見你活面,那……"
若廉的眼神飄遠了,他歎了一聲,道:"你把藥端過來吧。"若廉接了藥來,只覺一股血腥味沖上來,一時想嘔,但想到奴兒,就強壓下不適的感覺,將那湯汁一飲而盡。
最後一口徘徊在口中咽不下也不敢吐,只怕這一吐便前功盡棄,將剛剛喝的都吐出來,好容易才咽下去,人卻出了一身大汗。
好歹見他都喝了,尉遲丹長出一口氣,奴兒,終於不負重托,若廉這命算是搶回來了。若廉喝了藥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尉遲丹卻怎麼也難以入睡,出去到醜奴墳前祭奠了一下,告訴他若廉已經喝了藥,生命已經無憂。
第二天,尉遲丹早早地就來到若廉房中,見他還在睡著,只是面上氣色已經緩過來了,心裡才塌實下來。他吩咐店小二給若廉熬了碗雞汁粥,加了幾味強身補氣的藥材,又有營養又方便消化吸收。粥熬好了,尉遲丹還親口嘗了一嘗,這口味也甚是鮮美,於是滿意地朝若廉房裡端去。
"奴兒……"若廉醒了,聽到門響,便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奴兒。尉遲丹走進來,兩人相見,若廉的眼裡閃出一絲失望。
"先把早點吃了吧,我已經吩咐離兒去買些藥材回來。你感覺怎麼樣?"
"今天身上竟清爽了很多,感覺身子也有了力氣。"確定尉遲丹沒有惡意,若廉的心裡也輕鬆了些。
"那就好,快喝粥吧,別涼了。"尉遲丹將粥遞到若廉手中,若廉此時覺得腹中頗為饑餓,接過粥來一嘗,味道甚好,只覺得很久都沒吃過這樣美味的東西了,很快就把一碗粥吃得乾乾淨淨。
見若廉吃飽了,尉遲丹將碗接過來,放在桌上。
"尉遲……你……你不是說有事要對我講麼?"感覺精神頗好,若廉有閒心問起尉遲丹來。
"你現在可有精力聽麼?"
"我只覺得這陣精神很好,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見若廉甚為精神,尉遲丹點了點頭,就將玄信如何囚禁玄禮、為靜蓁贖身、安排她進宮為妃陷害若廉、玄禮冒死為若廉送信的事一一講了出來。若廉只隨著尉遲丹的講述時而皺眉時而輕歎,聽到最後已頗為唏噓。
"想不到……玄信竟如此狠毒!怪不得小闐對我誤會頗深,原來一切都是他的算計!"
"對啊!三世子說玄信使的乃是一箭雙雕之計,他當初以奴兒為要脅,算准小闐戀你情重,必無法捨棄你,就派人跟蹤,得知小闐返回找你就安排你演那出戲給三世子看的。只那一次,這世上兩個戀你頗深之人就都離你而去,這計策可真是夠毒的了。"
"唉,雖然讓我白白吃了這幾年苦,但為了奴兒,也值得。"
聽若廉的話,心裡自是對醜奴頗為重視,即使知道因此而被鈞闐誤會折磨,卻沒有絲毫後悔,尉遲丹心頭一顫。
"你說靜蓁會邪術?如此說來,小闐會一下選中玄禮的畫,還有我忽然口不能言,房中又出現那麼個古怪娃娃,這一切竟都是靜蓁在搗鬼?"
"嗯,婢女玲瓏向你告密,也被她殺害了……"
"唉……玲瓏姐姐是個好人……"想到玲瓏服侍他十年,最後又拼死為他報警,若廉的眼圈發紅了。
尉遲丹本想將玄禮留給若廉的遺書拿出來,但看到若廉還未完全復原,遲疑了一下,就沒有講。
若廉卻又陷入了沉思:"如此說來,我們須得去告訴小闐,他現在正與狼共枕,頗有危險。只等奴兒回來,我這身子又見了起色,如果撐得住,我就回去告訴他!"
見他還一心盼著醜奴,尉遲丹心也一沉,只待再編個謊騙過若廉。
只休養了三日,若廉的身子就徹底好了。不僅咳嗽的舊疾痊癒,連素日的腰酸腿疼,心區鈍痛都消失了,若廉真如獲了重生一般,但他臉上的疑雲卻越積越濃。
這日,尉遲丹幫若廉查看了身體狀況,若廉忽然問:"你可知道晴峰山谷中有一片世外桃源麼?"
尉遲丹心頭猛地一痛,咬緊嘴唇,臉色蒼白地坐在若廉身邊。
良久,他才顫聲道:"若廉,你還恨我嗎?"
"……有點。"若廉不會撒謊,心頭如何想的就如何說了。
"我三歲時被賣進宮當小太監,只因為鈞閾一句喜歡,我就免受那一刀之苦。我和鈞閾一起生活了三年,他比我大三四歲,待我頗好,我只知道他是我唯一可以依賴的人。我六七歲的時候,鈞閾送我上晴峰山學武功,他說我學好了武功幫他打下天下,他就可以娶我做媳婦……"尉遲丹一張俊臉透出一絲微紅,眼睛裡閃出的勃勃生機是若廉從未見過的。
"我什麼都聽他的,我從小就知道我的小師弟小闐是鈞閾的弟弟。小闐很可愛,單純天真,我也很喜歡他,很疼愛他,直到鈞閾對我說……我來學武功就是為了對付小闐。"
"小闐中了玄信一掌,那掌名喚歡喜掌,使力越輕,發得越重,時間也就越久。小闐並不覺得痛,卻在中掌月餘才發作……讓你受害……"
若廉回憶起鈞闐和自己的第一次,依然感覺到不寒而慄,即使過去這許多年,即使他們之間又經過了重重的歡喜和傷害,那感覺依然無法忘懷。
"我是那麼愛鈞閾,可是越愛越絕望。當他一次又一次傷害我的時候,當他將什麼太子妃一個個娶回來時,我的心如刀絞一般疼。我開始意識到他的所作所為終於,我決定不再幫他了。他騙我說不會傷害小闐,只是毀去他童身廢他武功,誰想到他竟下死手穿了小闐的琵琶骨,我終於絕望了,我終於決定不再幫他了。"
"我為自己想好了後路,雖然我仍然十分愛他,但我卻決定離開他歸隱而去。於是,我就在山谷中建起那一片田地,想自己在那度過餘生。誰料到,卻終未如願。你們還是跟他發生了正面衝突,最後,就落下了山谷,那山谷中我設有機關,我只祈禱你們可以發現。天可憐見,你們倆還真是福大命大,真的沿著榕樹找到了小屋!鈞閾派人在穀底搜了很久,卻沒有找到你們的屍骨。於是,他就將我帶回去,強逼我說出入谷之路。我本來只是一時賭氣,沒想到他竟對我施以毒刑!我這才知道所有的期望都是假的,我的夢才終於醒了。你知道麼,他斷了我的手筋腳筋,還將我送給玄信蹂躪……"尉遲丹雙眼發紅,若廉注意到他手指顫抖起來。
"尉遲大哥……"若廉伸手扶住尉遲肩膀,"尉遲大哥,唉……誰沒有一肚子傷心事呢?過去的事……就一筆勾銷了,我們以後誰也不提了,你這樣對我已經仁至義盡,若廉心裡只有感激。"
尉遲丹點了點頭:"將來你見到小闐,帶我告訴他,尉遲雖然有不對的地方,但好歹也算得上功過相抵……我……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見尉遲丹走了,若廉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麼不自己去說呢?

第 29 章
若廉畢竟身體剛剛復原,縱說是好了,也還比常人虛弱些,呆了一會兒,就上床睡下了。尉遲丹對他甚為不錯,親自去廚房調配一些藥膳補品給他。離兒見尉遲丹如此操勞,心中難過:“公子,你的身體……”想到他為全玄禮之托,竟以如此清聖之身高傲之心硬是承受了那般屈辱折磨,身子早就毀了,如今也不過強自撐著罷了。念頭及此,一雙清淚滾落下來。
尉遲丹知道離兒待自己情重,那不堪回首的過去也使她分外哀傷,不禁安慰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有點事做,有點用處,也許我還能活得久一些……”
見他竟如此隨便地談到生死,離兒心頭一痛:“公子,你還有離兒啊,你不是很喜歡晴峰穀底的世外桃源嗎?等公子全了三王爺的囑託,離兒就陪公子住到那個山谷去,一輩子侍奉公子,再也……不分開……”
尉遲丹年近三十仍是處子之身,因對鈞閾癡戀而更加潔身自愛。沒想到,一生未與深愛之人交好,卻不停地被不相干的人折磨淩辱,身體上來來往往的怎麼也有幾十人之多。他早已心灰意懶,愈發看不上這身子,加之一生愛戀的鈞閾和待自己頗好的玄義都已不在人世,所以他就絕了生念。聽離兒如此說,他不禁輕笑了一聲:“我不配再去那乾淨地方了,那是我心裡的聖地,我多少次做夢都想和閾終老於斯,如今我如此骯髒,哪能再回去玷污了我心裡最後一塊淨土呢……”
“公子快莫如此說話!公子永遠是最乾淨,最好的人,誰說公子不好,離兒一定不依!”
尉遲丹回過頭來:“離兒聽話,不然公子無法放心的。你將來須尋個好女婿,總跟著我這老頭子,這輩子是沒有出息的。”
離兒呆呆地望著尉遲丹,尉遲丹也有三十六七歲了,人近中年,過分苦楚的生活讓他原本俊秀無暇的臉上添了幾許滄桑。絲絲如雪銀髮已悄然生出,一種繁華過盡的落寞令這個出塵如仙子的男人看上去,竟有幾分蕭索:“公子,你……你萬莫說這出不出息的話,你也千萬要想開了,好好活下去。二王爺為了救你把命都搭上了,你可一定不能讓他白死了!”
尉遲丹見煲的鴨湯好了,就將沙鍋從火上移下來:“我這一世做過不少錯事,身被苦楚想想也是報應。我只求以這殘軀贖了罪,就可以從這世上解脫了。玄義兄為我而死,我又怎麼會將他性命換來的生命隨便糟蹋呢?只是我的劫難未滿啊,三王爺的託付還沒有完成。只待劫數滿了,了卻了三王爺性命之托,我才可以閉眼。”說著,尉遲丹只覺得一陣暈眩。本來,他不是不知道千年蠑螈湯的功效,只須喝上半碗,總不至於讓自己這江河日下的身體這樣快就走至絕境。但他只想讓若廉全恢復了,更深層的意思,竟是十分的厭世了。他愛的人和愛他的人都不在了,獨自活著回想往事,著實沒有什麼意思。見尉遲丹以手扶額,離兒急忙過去端了湯:“公子你歇著吧,我給何公子送湯去。”尉遲丹跟在離兒身後,心中暗道:“只須瞞過若廉醜奴一事,再將三王爺的遺書交給若廉,我就功德圓滿,到時候縱是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二人進了屋,才發現若廉已經醒了,一個人呆呆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若廉,窗口有風,你才好了,可別反復了,快過來把鴨湯喝了吧。”
“奴兒出事了。”若廉聲音甚低,但這一聲卻著實將尉遲丹嚇了一跳。
“尉遲大哥,我已經數次夢到他渾身是傷與我訣別,他一定出事了!你知道他在哪對不對?你告訴我,他到底去了哪?”若廉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異常堅定,雖是詢問口氣,但已確定醜奴是出了大事。
尉遲丹急忙撒謊道:“他就是去給你找藥了……”
“不對!”若廉喊了起來,即使他與鈞闐如此相愛,即使萬千深情只換得一紙休書,他也沒有如此失控過,“他換洗的衣服全都沒帶著,他一定沒有走遠……你說他為我找藥,那麼他人呢?他知道我命在頃刻,照看我時連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又豈肯丟下病重的我走了?就算他為我找藥,這許多日過去,不管找得到找不到,他也定會回來,他難道不怕見不到我最後一面?你讓他去找藥,定是你對我的病已經束手無策,既然你已治不好我,我現在又怎麼會痊癒!尉遲大哥,你究竟在瞞我什麼!你……拿我當傻瓜麼!”
尉遲丹全沒防備,被他這一番話問得啞口無言。
若廉走近來,凝視著尉遲丹:“奴兒一定出事了!我與他共同生活二十年,心靈早已相通,我這幾日心緒不寧,只覺得天塌地陷一般,你告訴我句實話,奴兒……他到底是怎麼了!”
尉遲丹心頭煩惡,本來就十分虛弱的身體再也經受不住,他捂住胸口道:“若廉……你……你別逼我,我現在身體十分難受,你讓我歇一下,再……再告訴你……”
若廉愣了一下,見他額滲虛汗面色慘白,一雙眼睛已逝了華光,不忍再逼迫他。離兒急忙過去扶住尉遲丹:“公子,我扶你回房歇歇去。”見公子一片古道熱腸竟被逼迫至此,離兒有些埋怨地看了若廉一眼:“我家公子又不是你什麼人,你的僕從丟了,倒來逼他要。你是好了,我家公子的身子可差呢,他還為你操勞,為你不眠不休,你知道我家公子被人禍害……”
“離兒!”尉遲丹雖然為讓若廉明白玄信的險惡,忍痛在若廉面前說了自己被玄信折辱一事,但他心高氣傲,後面的許多苦楚卻再也不願提了。這時聽離兒心疼自己,竟將這隱私之事吐出來,一事氣急,“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離兒雙眼含淚,只攙了他出門去了。若廉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頭一陣愧悔。那姑娘說得對,自己難過,又怎麼能賴到別人頭上去呢?尉遲丹雖然從前是鈞閾的幫兇,但好在本性不壞,迷途知返,現在他身體受損,還對自己如此的好,想想卻不該那樣質問他。
可是奴兒……奴兒到哪去了啊……
離兒將尉遲丹扶回房休息,自己趕忙去廚房為他煎藥去。尉遲丹身體已甚為不濟,竟是一時離了藥都撐不住了。
見離兒出了門,尉遲丹歎了一聲,站起身,朝醜奴的墓地走去。廚房在小店的後院,背面就是晴峰山腳。雖然時間倉促,條件簡陋,但尉遲丹還是盡力為醜奴選了一塊向陽、背風、近水的依林墓地。只來得及修一塊小小的木質墓碑,這還是尉遲丹費了好大勁刻好的。尉遲丹來到醜奴墓碑前,輕輕地撣去上面積的一層薄雪,蹲了下來。
“奴兒,我該怎麼辦?他現在問得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的問題我一個也回答不了啊。如果我無法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而如果讓他知道他是喝了用你熬的湯才得以重生,他一定會……我真的不敢猜測這後果……”
“不過我覺得,你也應該很欣慰了吧,他是那樣地重視你,你的每一絲細小的環節他都留意到了,他是那樣信任你,全心全意,沒有絲毫懷疑。奴兒,我只想靜一靜,想個辦法瞞住他,唉,我本不該來打攪你的,我只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凝神想了一陣,尉遲丹歎了一聲,回過頭來。
“你……”尉遲丹只覺得一陣頭暈,眼前一黑,幾乎載倒。若廉愣愣地站在他身後,一雙眼眸,如含冰雪。
“尉遲……大哥……你說,我喝了什麼……”若廉的聲音似從天外飄來,尉遲丹只覺得他下一秒鐘就要昏暈過去。尉遲丹無言地望著若廉,若廉的眼光卻越過他,死死地盯著刻有醜奴名字的小小牌位。
若廉失神地朝醜奴的墳走過去,尉遲丹想到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詞——行屍走肉!沒錯,就是這樣的,何若廉已經如一個行屍走肉般沒有絲毫生機,尉遲丹下意識地往旁邊閃了閃。
若廉走到墳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種受傷幼獸般的哀號在喉嚨裡嗚咽,轉動良久竟分辨不出他在講什麼。尉遲丹正想去將他扶起來,或者讓他哭上一場,沒想到若廉卻忽然揮手拔掉了醜奴墳前的木牌。
“我……我恨你!”若廉終於吼了出來。他拔掉那木牌時被邊緣的刺劃得雙手流血,但他仿佛沒有感覺一樣,轉而發瘋般地去刨墳頭的土!
他要幹嗎?他要掘墳嗎?如果沒有深仇大恨,又怎麼會去掘人家的墳墓,若廉他怎麼了,他要幹什麼?尉遲丹撲上去,抱住若廉的胳膊,若廉此時已經恢復了體力,而且瘋狂時的力氣又比平時大得多,虛弱的尉遲丹被他一下甩到了旁邊。他瞪著通紅的眼睛,口中念叨著:“奴兒……恨你……我恨死你了……你……你扔下我也就罷了,還……你讓我活!你讓我怎麼活!你太……太狠……太絕了……”
尉遲丹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他用盡力氣朝若廉撲過去,這一撲,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上。若廉的身體一下子軟了,仿佛剛才的瘋狂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躺在那,連動動手指頭都不能夠了。
尉遲丹只覺得胸口悶痛,他撐起身子,對若廉道:“想哭就哭一場,想叫就叫兩聲,別……別動他的墳……”
聽到一個墳字,若廉的身體竟明顯地抽搐了一下,他死死地瞪著眼睛,而一雙眼睛已經紅得嚇人:“我……我恨他!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他做得太絕了……我現在……竟連死也不成了……命……都不是我的了……”
尉遲丹心頭一痛,他忽然想到了玄義,是啊,那些人自詡愛護他們,就自作主張地將命交了出去,可想到承受的那一個又有多苦了嗎?他們竟是連選擇死的權力都沒有了啊……
“若廉……你……你哭一哭,發洩一下……”
尉遲丹只覺得自己支持不住了,但他心裡始終記掛著若廉,若廉這樣完全不對的啊,不哭他根本受不了的!
若廉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已經燃起熊熊烈火:“我……我把他給吃了……我吃了他……我還要哭……我怎麼……哭得出來……”話未說完,若廉的眼睛眨了兩下,尉遲丹大驚失色,只見兩行鮮血從若廉眼中滾落出來……

第 30 章
若廉仿佛已經魂魄離體,尉遲丹抬手去他腕上,才發現他心跳得異常得快,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似的。再伸手去檢查他的眼睛,才真的嚇到了。若廉只因太過傷痛,一時激血上湧,竟將淚腺堵住,卻是想哭都哭不出來了。
尉遲丹本想拖若廉回去,卻沒想到自己再不是當初的武林高手,若廉僵硬的身體竟甚為沉重,尉遲丹根本無力將他拖走。無奈之下,尉遲丹掙紮起來,道:“若廉,你且躺一會兒,我去讓離兒叫人來,再救你回去。”若廉仿佛全沒聽見,愣愣地倒在地上,眼睛睜著,意識卻昏迷過去。
尉遲丹剛剛離開,樹上就躥下一人,伸手將若廉縛住,背在背上,幾個縱躍,就沒了蹤影。
禦書房裡,冬陽正好。一個絕頂英俊的青年手執抓筆,潑墨揮毫。他姿容雖美,神色卻甚為蕭索,眉間的皺紋擰成一個川字,眼中盡是深深的眷戀和無窮的愛意。
青年下筆果斷,大開大闔,只幾個動作,一朵墨蓮就在紙上傲然綻放,雖無萬千顏色,卻盡是一股霸王之氣。
渲染了幾片荷葉,又畫了幾個點綴的花苞,青年歎了一聲,放下了筆。為了他,這幾年他日夜思念,竟也學了一手好畫呢。如果他珍惜自己的愛該有多好,如果他不背叛自己該有多好,如果他真如這清淨蓮花一般,沒有那麼多的貪欲該有多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青年輕輕吟著,一層清淚洗亮了眼睛。自己一生為他無悔付出,只以為他全都知道,只以為他會感激。縱是什麼都沒有,那麼一點貪戀呢?難道連一點熟悉的貪戀都沒有麼?就那樣決絕而去,將他一人丟在苦痛中煎熬。
也許還是有那麼點傲氣吧,自己竟從未告訴過他為他忍受著什麼呢,如果他知道,會心疼麼?還是會無情地嘲笑自己的愚蠢呢?鈞闐咬緊了俊秀的薄唇,眉毛也擰得更緊了。
“陛下,影子使者回來了。”
鈞闐的手竟一抖:“快宣!”
一個一襲黑衣的男子閃身進來:“臣參見陛下!”
“愛卿平身,他可有消息麼?”
那男子面現難色:“陛下……陛下不要難過,何若廉……他現在紅襄禁宮,和……和玄信在一起……我本想再跟幾天,但……我思忖著日子到了,就先回來了。”
心裡的什麼無聲地碎了。最後的一點希望也被無情地熄滅了,鈞闐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影子使者抬起頭來:“陛下!為了那樣的一個人,不值得啊陛下!臣這些年與您出生入死,知道您為了那個人而抗拒獸王吃了多少苦啊!雖然我無意於仕途,在您坐江山後離開,但我一直對您欽敬有加!如今,我願意為您重出江湖,也是想看看讓您為了他而忍受萬千折磨的男子到底是何等樣人。如今一見,真令我大失所望,他不但形容不佳,而且品格低下,哪裡值得您用心用命去護佑這份感情啊!您雙肩擔著社稷百姓,心裡卻還要念著那人,他……不值得您犧牲這麼多啊!”
“你下去吧……我想靜一靜。”鈞闐的聲音裡透出萬分的疲憊。
影子使者不再多言,躬身道:“陛下,影子家裡還有些私事,就此別過了,如果陛下需要,就點燃信香,影子自會回來相助。”
“多謝愛卿鼎力相幫,鈞闐自會斟酌,妥善行事。”見影子終於退下,鈞闐無力地倒在了椅子上。若廉,你終究還是背叛了我。其實我數年前就早已知道你無意於我,只是我就偏偏那樣傻,偏偏那樣癡情,總以為你喜歡富貴,我若真的得了富貴,也就還能贏回你的心……當時是負氣而走,可後來便是無窮盡的思念。三更同入夢,兩地誰夢誰。我總以為我待你那樣真,你總會記得,你總不會如你自己說的那樣無情。雖然心裡還有些氣,但見了你,我才知道愛竟從未離開。
識破靜蓁的惡毒把戲後,我一心只為你著想,想著讓你遠離了這是非圈,你呢?倒躲回你舊主子玄信身邊去了!何若廉!餘奈若何!餘奈若何呀!鈞闐歎著,唇卻不自覺地咬出血來。
悠然靜夜,鈞闐卻無一絲睡意,他機械地繞過重重回廊,向地宮深處走去。
地宮裡,一盞暗燈照在鈞闐臉上,一張俊臉竟一片煞白。地宮中央有一個深池,池中伏著一個怪人,毛茸茸的頭露在水面上,水下的部分,竟露出白骨!
見了鈞闐,那怪人露出獠牙,臉上浮出一個可怖的笑容:“陛下,你又如約而至了,你這一次,可願意歸降於我麼?”
鈞闐心頭一痛,歸降?難道真的要將靈魂交給這怪物驅使?從此以後,將那個讓他疼痛的人忘掉?他沉思片刻,堅定地搖了搖頭。
怪人一笑:“那陛下可願交出天下蒼生麼?”
鈞闐這次想也沒想,又搖了搖頭。
“江山難拋,美人難忘,那陛下就別無選擇了。”
鈞闐昂首邁入池中,面色凜然:“山河破碎,美人別抱,鈞闐只是無法委屈自己的心而已。”
“哈哈!陛下果然性情中人!既不忍天下百姓遭受離亂之苦,又不願捨棄對已負心之人的一腔愛戀。為此,寧可承受這等苦楚,連我也不禁佩服了!”口中雖這麼說著,那怪人瞪圓一雙眼睛,口中滾出團團火焰……水慢慢地熱了,漸漸地翻滾起了水花,鈞闐閉了眼睛,等著熟悉的灼痛傳來……五年……每到月圓月缺交替之時就要承受一次……每一次都是同樣的問題,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答案……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痛苦……
滾水在身體上沸騰,皮肉全翻起了花,卻無法失去知覺。鈞闐站立不住跌倒下去,這一跌卻是讓臉都被滾水烹過。如果可以死了該有多好……再不用受這些煎熬……若廉……你在幹什麼呢?是不是在玄信的宮裡享受榮華富貴……
半炷香功夫,水面漸漸平靜了,怪人爬過來,將鈞闐的身體托起來,放到池邊。全身的皮肉已經碎爛,只須用手一碰就會簌簌而落。那怪人朝鈞闐身上吹了口氣,傷口慢慢癒合,一張俊臉也恢復了原貌。
鈞闐冷著臉坐了起來:“我可以走了吧。”
“陛下,其實,你不適合為王。”那怪人的眼睛裡閃出一絲奇異光芒。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太過輕信,太過天真,對人也太過手軟,我的心……太過仁慈,對吧,你的話,我都記住了。”
“陛下莫以為我在說笑,你本無君王之城府,強自做來,卻太過辛苦了。你也不是那愛名愛利之人,何苦……趟這淌渾水……”
鈞闐一愣,當初他拼命想為王是憑著年少的一股衝動,是想證明給貪圖名利的若廉看看,他鈞闐才是這世上最強的人,而這許多年過去,天下歸心,鈞闐卻不忍放下諸多百姓了。天下只有他和玄信二人旗鼓相當,但若讓玄信奪了天下,只怕百姓又要忍受諸多苦楚。
“陛下,我有一句話送您:相知於廟堂不如相忘於江湖,也許對陛下有用。”
鈞闐望了他一眼,道:“你說的道理我也並非不懂,只是……如何捨得……”
鈞闐起身失神地離開,卻沒有注意到,一雙藏著鋒利奸笑的美目正冷冷地注視著他。

第 31 章
看不到鈞闐的身影了,靜蓁才從柱子後面走出來,她嫋嫋婷婷地踱到池旁,望著池中的怪人。
“你就是獸王?鈞闐就是借你的威力才得到江山的麼?”
“我不是獸王,我是獸王的皮毛做的面具而已,我凝結了獸王的千般怨念和萬種抱負,才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你也不想屈就一個胸無城府的傻小子吧,不如投個明君,儘快得到天下。”
“我從來沒見過他那樣的傻小子,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啊!至於明君……姑娘是想當王后吧,哈哈!”
“是又怎麼樣?你不是最喜歡名利心強的人麼?你可否保我登上後位,保著我心頭之人為這天下的王呢?”
“這有何難!只是你願意放棄心頭所愛麼?利用我的權勢就要把你的愛意交給我,我將你心頭所愛轉為怨念,才能激發出更強的潛能。否則……就要像那個傻小子一樣,一月兩次受到煎熬,將自己的身體交出來,也能轉化成能量。鈞闐說他一時酒後亂性讓你身懷有孕,縱是你騙他害他,他也不肯負你。你如今對我講這樣的話,可見鈞闐真是一個迂腐的傻瓜了。只是你乃一孕婦,會有靈神護佑,我可不敢過去。”
靜蓁愣了一下,道:“什麼身懷有孕,那不過都是騙他的罷了。他碰都不願碰我一下,又哪來的什麼孩子?你不用怕,過來吧。”那具白骨身子遊過來,靜蓁伸手去摘頂上的獸王面具。
“何靜蓁!”鈞闐的聲音響起來,靜蓁手一抖,竟沒有拿到那頂面具。
鈞闐一步一步地逼上來:“我早發現你在跟蹤我,我早發現你的那些無聊手段。可我念及畢竟你有我骨肉才沒有動你,沒想到……沒想到你竟然連這個都是騙我的!”
靜蓁眼神微轉:“是又怎麼樣?我只愛玄信王爺一人,我就是來幫王爺的。”
“你竟這麼痛快就承認了!”
“對,沒錯。我還告訴你,我和我哥哥都是王爺派來對付你的,你這個傻瓜被我們耍得團團轉呢!”
“你們……你們既是親兄妹又是一主之奴,怎麼還互相陷害!”
“哈哈!何若廉是個什麼東西,他竟妄想憑自己那醜怪模樣登上後位!我們既是兄妹又是情敵,一父所生,性情相近啊。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們倆誰心裡也沒有你麼?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狠不下心來。你還愛他吧?你……可真賤!那何若廉是不是弄起來很爽啊?我在紅襄時就聽王府幾個王爺說他滑嫩如絲,媚若無骨,萬分銷魂呢……他容貌雖醜,但卻舍出自己身子去侍奉過諸多王公貴胄,否則,你以為他怎麼會有那麼高的地位!他還不是引得王室父子反目,才以妖媚惑主之名被趕出紅襄的呢!呵呵,也難怪了,你如此天真單純又怎麼是他一個望族寵侍的對手,被他哄得暈頭轉向是完全正常的,玄信王爺也甚憐愛他呢,連我這青樓女子都無法望其項背啊……”
靜蓁知道大勢已去,卻一定要在臨終前再擺上若廉一道。何若廉這個掃把星終於將全家克得一個不剩,想到此處,她咬牙道:“玄信王爺……我愛他情深,他卻將何若廉給救走了,我為他拼死拼活地賣命,他卻讓那醜八怪與他同享榮華富貴。你呢?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我加害他才趕走了他吧,他那樣辜負你,他心裡根本沒有你,你還對他那樣好呢!那醜八怪哪裡吸引人了?說到底……還不是迷戀他身體……”
鈞闐心似油烹,他真希望他聽不見這個惡毒女人的詛咒,但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刻進他的心裡。他怒吼一聲:“夠了!何靜蓁,既然我和你沒有關係,我也無須對你客氣了,我賜你淩遲之刑,你可以謝恩了!”
恨恨地甩下何靜蓁,眼淚卻不爭氣地湧上眼眶。何若廉,你不愛我,又何苦那樣騙我,虧我還以為你真的得了什麼重病,太醫告訴我你沒事,我卻還是覺得你面色無華體虛氣弱,怕你鬥不過這惡毒女人,才想放你一條生路。誰想到,你離開我,就又歡蹦亂跳了,還甩給我這樣的一個結局。鈞闐此生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愛你,而因為愛你而一次次地為你的行為開脫,就是不停地錯上加錯!
一個人行走在禦花園的小徑,鈞闐想起若干年前第一次知道心頭肉背叛自己時那種冷入骨髓的劇痛……從那時起,一次又一次,自己真心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多少原諒多少癡情都化為烏有。他最終還是狠狠地傷害了自己一下,絕塵而去……
我不適合為王!是麼?何若廉!你也這樣想麼?才為了去巴結那天下最強之人,甘心打開自己的身體?好!既然如此,我又何須再苦再痛!我又何須強撐著,為你受那種罪!我又何須為了你潔身自好,巴巴地等著你回心轉意!我會讓你看到,天下歸心,山河重整,但……我卻不會再讓你看見那個軟弱的鈞闐了!俊秀的薄唇被咬出血來,鈞闐狠狠地斷去了對若廉的最後一絲情意。
若廉靜靜地坐在蓮花池邊。
他來紅襄故地已有多日,初時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
奴兒去後,他所體會到的那種空洞疼痛讓他陷入一種無法排遣的狀態之中。若廉性格本來十分清淡,得知自己終於不治後,才放肆地想放任自己的心去好好愛一場。如今,造化弄人,他竟又活了過來,而且是誇張到吃了醜奴熬煮的湯才活下來的,這叫他情何以堪,從此後以註定他無法生存又無法滅亡的絕望心境。他對一切都感覺麻木了,他甚至不關心玄信把他帶來做什麼了。在他心裡,對鈞闐還是有一絲期待吧,雖然微弱,但如一星燎原螢火,將心情照亮了些。讓他在這冰冷的世上苟延殘喘時,疼痛能略微減輕。
玄信來看過他幾次,什麼都沒對他說,臉色卻越來越陰沉。而若廉也懶得去詢問他的意圖,心裡卻暗暗覺得,如果玄信將自己殺掉,那自己也不算辜負了醜奴。隨便他吧,想怎麼折磨就來吧,既然連招架都做不到,那除了等待承受,還能做些什麼呢?
若廉輕歎了一聲,冬日的蓮池覆蓋了一層冰霜,北地的嚴寒讓若廉有些瑟縮。蓮的殘根醜陋地在凍冰的池裡橫陳,若廉忽然有些感慨,再美麗的生命死後,也都不可愛了吧……
“叔叔!”一個軟糯的聲音在若廉耳邊響起,若廉一回頭,對上一雙漆黑如潭的眼睛。一個粉玉雕琢的小女娃娃正站在他身後,她長得真是好看,典型的玄家樣貌讓小小年紀的她顯示出與眾不同的美麗。
未待若廉答話,小女孩已經走到若廉身邊,對若廉道:“叔叔能幫蓮兒把毽子拿下來嗎?”
聽她也叫蓮兒,若廉一笑,跟著她來到一個院中,將踢到山石上的彩色毽子幫女孩子取了下來。
“謝謝叔叔!”
若廉喜愛地拍了拍她的頭。小女孩卻忽然抬頭道:“你是若廉叔叔吧,我認識你。”
若廉一愣:“是啊,你怎麼會認識我的?”
“我爸爸的房間裡有你的畫像,爸爸最喜歡看你的畫像了……爸爸還說,若廉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還說蓮兒的名字就是為了紀念若廉叔叔……”
“你爸爸……是哪位……”
“我爸爸是甯王玄禮……我叫玄思蓮……”
鬱結在若廉心中幽然凝結,玄思蓮……玄思廉……禮,這孩子是你和西瑉公主的女兒麼?想當初,得知你要和西瑉公主成親時,我還狠狠地痛過一陣呢,現在,看著你的女兒,我竟感覺如此的平靜。你這許多年竟還念著我麼?物是人非,白雲蒼狗,你我生死相隔,卻再回不去當初的少年青澀了……
“叔叔……若廉叔叔……五叔叔說要打大仗了呢……”小女孩不停地念叨著,卻沒發現若廉已經陷入了沉思。
官道上駛來一輛馬車,雖然已經快馬加鞭,車裡的人卻還在催促:“再快一些!”
望著形容憔悴卻還強自支持的尉遲丹,離兒一陣心痛。
那日尉遲丹回了客棧找人去接若廉時,若廉已經蹤影皆無,尉遲丹當場就昏暈過去。他心頭只有全玄禮囑託、救小闐若廉這一念頭支持,如今遭逢巨變,虛弱的他終於撐不住了。在周圍找了幾日,並沒找見野獸傷人的徵兆,卻聽消息說東聖的蓮妃回了紅襄國,並被紅襄國的當權派靖王玄信封為寵姬,日日承歡。尉遲丹瞭解玄信的齷齪手段,只怕若廉要真落在他手中,又無法求死,那定是十分悲慘,所以當下決定,直接去找鈞闐,向他說明一切,讓他出兵去救若廉。
一路上快馬加鞭,心卻越來越沉。戰事又打響了,當年殘暴無情的獸王再次出現,嗜血兇惡,殺人如麻。本來想提醒鈞闐留意靜蓁,還未到東聖大營,便聽說了靜蓁被施以淩遲之刑,開膛剖心的消息。靜蓁並不是什麼善類,但尉遲丹卻感覺到一絲詫異。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鈞闐麼?他怎麼如此狠戾,一個女人,縱使再壞,殺了也就罷了,用不著這樣折磨,怎麼說也曾在他後宮住了這許多日……有一絲什麼變化了,讓尉遲丹很緊張,卻無法說清。
“公子,眼看就到東聖的大營了,咱們歇一下吧。”見尉遲丹臉色越來越白,離兒擔憂地說。
“我哪有心思歇呢,總得全告訴了小闐,讓他快點去救若廉才好……”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人早已經油盡燈枯,只怕未全玄禮之托無法瞑目,尉遲丹不敢稍有休息。
離兒望著陰沉沉的天,歎了一聲。
終於望見東聖大營,尉遲丹松了口氣。不管怎樣,只要見了小闐說明一切,就是死了,也閉上眼了。
一個傳旨兵攔住尉遲丹:“幹什麼的?”
“勞煩小哥知會一聲,就說……尉遲丹前來拜見陛下。”
東聖剛打了個勝仗,那個傳旨兵面上甚喜,因此頗好說話,道:“你們先等著,我進去通稟陛下。”
過了大概一炷香功夫,那傳旨兵回來道:“陛下宣尉遲公子覲見,其他幾位,請在營外稍候。”
尉遲丹拔腿要走,離兒卻叫道:“公子!”
尉遲丹回過頭來,離兒道:“保重!”
尉遲丹笑了一下,絕美的笑容映亮了陰沉的天空:“放心吧。”
說完,他轉身隨那傳旨並兵朝帳內走去。
鈞闐坐在大帳內的虎皮椅子上,烽火的洗禮讓這個原本稚嫩的男人變得成熟果敢,也變得狠絕兇殘。
見尉遲丹進來,鈞闐揮退了傳旨兵,似笑非笑地看著尉遲丹道:“大師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尉遲丹可沒時間跟他客氣,見到鈞闐,只急道:“小闐,你去趕快去救若廉,他現在很有可能落在玄信手中了!”
“哦……師兄不要急,咱們坐下敘敘舊嘛,來人哪,給師兄看座!”鈞闐卻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這不禁讓尉遲丹心裡起火。
“我不坐了,你還是快些想辦法救若廉吧,玄信的手段我領教過的。”
“哦……師兄有所不知啊,你三十來歲還守著童身,當然受不住玄信的手段了,何若廉可就未必了。”
尉遲丹一下呆在那,看著鈞闐的臉,愣愣地說:“你……你說什麼?”
鈞闐的臉一下子冷下來:“你說我說什麼!尉遲丹!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以為你的那點爛事我不知道麼?鈞閾死的時候都告訴我了!你也被他廢了是吧,玄信他們一家不都是畜生麼?他為了你殺了他二哥,這有什麼奇怪?據說當初何若廉在他們家時是因為同時服侍他們父子數人,才被趕出紅襄的!你現在來給他求情?我怎麼聽說他在玄信宮中活得甚為愜意呢?亦或這又是玄信的什麼詭計?靜蓁死了,就派你再來,你以為我對你還念著舊情麼?”
“鈞闐!你這樣說話,你還是不是個人了!”從小自恃是他師兄,所以對鈞闐要求頗嚴的尉遲丹一時失口,早忘了什麼君臣禮數。
“尉遲丹……你太放肆了!”鈞闐拍案而起,“來人哪!把這個紅襄奸細給我拖出去!”
“鈞闐!你變了!自從我看見若廉病重將死,而你把他狠心地推出門去,我就應該知道自己不該再信你!”
“哼,是嗎?他病重將死了嗎?很久了啊,他怎麼還沒死呢?怎麼還好好地活在玄信宮裡呢?尉遲丹,你們太拿我當傻瓜了,我不會……再信任任何人!”
“若廉他……他是服用了千年蠑螈湯才得活命,是醜奴犧牲自己……”
“你說的這些話我可以理解為白日發夢麼?尉遲丹,你下次最好把謊編圓一點再來!我懶得殺你,你若再在這糾纏,我不介意用你來慰勞一下我手下的軍士!”鈞闐想到自己少年時一腔癡情,心頭一怒,一句氣話不假思索地吐了出來。
尉遲丹愣愣地看著鈞闐:“小闐,你是不是放棄若廉了……”
“好像是他先放棄我的。”鈞闐轉過身去,不再理他。
尉遲丹絕望地點了點頭:“鈞闐,你一定會後悔的。三王爺,尉遲丹辜負了你的一番囑託,終究沒有幫到他……”
“陛下!”幾個按住尉遲丹的兵丁幾乎同時驚叫起來,一絲血線從尉遲丹口中淌下,鈞闐急忙回過頭來,伸手再一探視,尉遲丹已與世長辭了……
鈞闐愣愣地望著尉遲丹的屍首,心頭湧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卻不知是酸,是痛,是傷感……

第 32 章
爐中的火漸漸熄了,若廉覺得有些冷,但是卻懶得動,只是把身上的斗篷又裹緊了些。
“若廉叔叔!”思蓮清亮的聲音響起,若廉回過頭來,只見女孩小臉通紅,手裡卻捏著兩串漂亮的糖葫蘆,“叔叔!吃!”玄信基本上不見蹤影了,思蓮倒是常常跑來看他,若廉悠然一笑:“可別跑摔了,被竹簽子紮到。”說著,已經將思蓮抱到腿上坐著。
思蓮將糖葫蘆舉到若廉口邊,一定要他吃,若廉拗不過他,張口咬了一個,酸甜適口的山楂裹了一層濃稠的冰糖,化在口中,甚是美味。
“好吃麼?”思蓮如小大人一般問道。
“好吃極了。”若廉笑道。
思蓮卻猛地回頭,在若廉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
若廉愣住了,五六歲的小女孩香甜的吻有一種奇妙的觸感,她口上粘著糖稀,只將若廉的臉也吻得粘粘的。
“只有若廉叔叔待我好……”
“你爸爸媽媽和五叔叔待你不好嗎?”若廉有些擔心玄信會因為玄禮的原因虐待這小小女孩。
“不是……他們給我吃的給我穿的,什麼都給我最好的,可是……他們都不愛我……”
愛……這樣小的年紀已經如此敏感地體會到什麼是愛了麼?若廉將懷裡的孩子攬緊了些。
“若廉叔叔,你不要丟下思蓮,你永遠都要陪思蓮玩,只有你會陪我玩。”
“好的思蓮,只要叔叔在,就會陪著你。”想到玄信不知因何目的將自己抓來,若廉不願自己出了什麼事,這個小小女孩會感覺失望,所以沒有將話說得太滿。
“思蓮最喜歡叔叔!”見若廉待她這樣好,思蓮開心地笑了起來。
忽然,思蓮一臉神秘地對若廉道:“若廉叔叔,我爸爸給我一封信,我可誰都沒給看的。我有好多字都不認識,只認識一個廉廉,你能給我念念麼?”
若廉心頭一動,玄禮的遺書麼?他點了點頭,思蓮將信拿了出來。
“我五叔叔喝醉了,看著這個信,一邊看一邊哭,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這是爸爸寫給我的信,我認識那個廉廉的,這是我小名,我爸爸教我的第一個字就是這個,所以,我就給拿來了。你可不要告訴五叔叔,咱們倆打勾勾!”
若廉勾住思蓮的小小手指,兩個人打了保守秘密的勾勾。
接過信來,玄禮遒勁蒼涼的字跡登時躍入眼簾:廉廉……若廉一驚,思蓮以為這是她父親給他的遺書,卻原來……是寫給我的啊……
“一別數載,日夜念茲。死別在即,寥寥數語卻難解心頭濃濃悔恨……”若廉強抑住心頭的悸動讀完了玄禮的信,信上完整地記述了玄信的諸多陰謀。言語有理有節,雖然深情一片,但字裡行間透出的尊重之情,令若廉頗為感激。
“余對廉廉愧悔頗深,眷戀頗深。少時餘之遊戲,廉之深情,餘愧悔之;後來余之思念,廉之別戀,餘眷戀之。余與廉廉清白一世,雖有遺憾,亦欽佩廉之鍾情!唯願廉廉與所愛白頭偕老,方不負餘之苦心。切切……”
若廉咬緊了下唇,禮,這是你在那惡人的折磨之下寫給我的絕筆之信麼?呵呵……果然是造化弄人啊……這一片癡情若在少年之時該有多好,多好啊……這一番剖白若在我與小闐未層決裂之時,那也算不錯……但是現在……我只怕是要辜負了你的一片苦心了……如今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什麼都明白了,一切都是玄信搞的鬼,但又能怎麼樣呢?若廉已經不是當初的若廉,鈞闐也不是當初的鈞闐了……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若廉叔叔,爸爸說什麼……”思蓮見若廉呆呆發愣,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不禁搖晃他手臂問著。
“你爸爸說……”信中提到,思蓮也是玄信陰謀的一部分呢,思蓮竟是玄信的女兒,這真是個天大的諷刺……
若廉低頭看了看思蓮,柔聲道:“你爸爸說思蓮是他心頭的寶貝,他要你乖乖地,快快長大……”思蓮的眼睛亮得出奇,少年失怙的傷痛輕閃了一下:“思蓮一定乖乖聽話,思蓮一定快些長大……”
“思蓮!”玄信的聲音響起,思蓮依然坐在若廉的懷抱裡,若廉緊緊地捏著那封信,迎上了玄信的目光。
“五叔叔……”思蓮怯怯地叫了一聲,卻往若廉懷裡又縮了縮。
玄信走過來,看了看若廉手中的信:“思蓮,你先去玩會兒,五叔叔有事跟你若廉叔叔說。”
思蓮看了看玄信,又看了看若廉,忽然道:“五叔叔!你不許欺負若廉叔叔!”
見思蓮舉著糖葫蘆跑遠,玄信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呵呵,何若廉,你還真是有魅力啊,連我的孩子都……”
一絲如風微笑浮上若廉的面容:“思蓮雖小,但卻十分聰明,她自然知道誰是真心對他好的……”
玄信亦沒答話,兩個人在屋裡坐了會兒,玄通道:“來人哪,把這爐火生旺些,屋子冷,呆著難受。”
兩個僕人過來將爐火生旺,若廉和玄信感覺著屋子裡慢慢暖和起來,爐子生好,僕人退下,玄信起身倒了兩杯茶,遞給若廉一杯。
“看到信了?”玄信問。
“嗯。”
沉默了一陣,玄通道:“認識你也將近十年了。一轉眼啊,咱們都三十來歲了。”玄信的聲音裡頗多感慨。
若廉接過茶來,呷了一口,道:“是啊,人生轉眼已過半,耳畔頻聞故人亡。”
玄信一僵,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玄通道:“何若廉,你知道鈞闐快攻入紅襄城了麼?”
若廉沒有答話,身體卻輕顫了一下。
玄信卻自顧道:“不是我不如他,而是……我已無心戀戰。”他長歎一聲,“自從禮死後,我忽然對這天下失去了興趣,原先的諸般追求,現在看來,都沒有意義了。”
“你這又何苦,挖空心思做了這一切,功敗垂成,卻害得這許多人無辜喪命。”
“尉遲丹死了。”
“什麼……”
“尉遲丹,在鈞闐的大營裡,咬舌自盡了。”
若廉垂下眼簾:“呵呵……好啊……都死了……”
“何若廉,我恨你!”玄信正視著若廉,這句話說得甚為平靜,“我雖然對這江山沒有興趣,可是對你……我恨你!你是我的最後一個籌碼……”
若廉淡淡地看了玄信一眼:“你打錯算盤了。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你。你以為還能用我來威脅鈞闐麼?呵呵,我告訴你吧,尉遲大哥是給我求情去的,他死了,一定是鈞闐已經把所有的路都斷了……沒用了玄信,他不愛我了……”
“不管有用沒用,總要最後再試一次。其實……我還有個打算……也算是個不情之請。”
“你說吧。活到這個份上了,我把一切都看得淡了,什麼仇恨愛戀,我都不在乎了。如果若廉能幫得上你,我盡力。”
“是思蓮。思蓮是無辜的,如果鈞闐占了天下,你可不可以讓鈞闐不要折磨她,放她一條生路。如果……如果做不到,你要親手殺了她,不要讓她多受苦楚。”
“鈞闐不至於吧,縱是恨你,也不至於對一個五六歲的女童下手。”
“呵呵,你可知道他是怎麼對待鈞閾母親的麼?也六七十歲的老嫗了……”
“那不一樣,那人傷害過他和他的母親。”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玄通道:“何若廉,你的那幅畫在我這,可以送給我麼?”
若廉驚訝地抬起頭來,玄信拍了拍手,一個僕人將一個卷軸送進屋來。
若廉將卷軸打開,年輕英俊的玄禮躍然紙上。
“你將來將我與這幅畫合葬吧,要怎麼毀我的屍身都行,別毀這幅畫。怎麼樣何若廉,我也算是你的知音了吧。”
“呵呵,這個要求果然是不情之請啊,我畫了一輩子,只剩這一幅,竟還歸了你。好吧,我答應你。”
思蓮自遠處跑來,一下撲到若廉腿上,若廉將她抱起來。思蓮看著玄通道:“五叔叔!你沒有欺負若廉叔叔吧……”
玄信看著若廉:“我愛的人怎麼都那麼愛你呢……”
“呵呵……有用麼?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玄信一笑:“何若廉,你還愛他麼?”
“誰?”
“哈哈哈哈……”玄信淒然長笑,“沒有誰了……我只是隨便問問……”
若廉看著玄信遠去的背影,也不禁淒然一笑。
“五叔叔哭了。若廉叔叔,你為什麼不哭?”
“我沒有想哭啊……我也哭不出來……”自從在醜奴墓前流出血淚,若廉就再也無法流淚了。
“可是你看上去好難過,比哭出來還難過的樣子……”
若廉點了點頭:“你五叔叔在笑他傻,我在笑我傻,我們倆想的好像不是一個人啊……”好人壞人,奸人癡人,唯情一事,最是傷人……

第 33 章
年關之際,烽火連天。自冬深至年關,戰事一直未停,如今鈞闐的大軍已逼到紅襄禁宮之外。
若廉抱著思蓮坐在深宮院落,靜靜地看著滾滾的炮火。
“若廉叔叔,他們是不是在放煙花啊?”思蓮問道。
“是啊……在放煙花。”若廉看著升騰而起的狼煙,點頭道。
“可是這煙花一點都不好看!”思蓮嘟起小嘴。
若廉笑了:“丫頭,小小年紀就如此挑剔了,大起來可怎麼得了。”
“思蓮!”玄信的聲音響起,若廉回頭,只見玄信手持那幅畫軸來到他眼前。
“怎麼,你終於走投無路了?”若廉的面上泛起一絲微笑。
玄信輕蔑地看了若廉一眼:“錯!我早就告訴過你,是我無心戀戰。”
“呵呵,你的理由真是牽強,無心戀戰,又為何要戰?”
“鈞闐馬上就要進宮了,你可有些期待麼?”玄信依然從容地問道。
若廉見他對自己的問題避而不答,也輕笑道:“玄信馬上就要到地府去會兄長了,你可有些期待麼?”玄信的笑容僵住了:“何若廉,你一直是個厲害角色!”“五世子過獎了,若廉不過一介草民而已。”“五世子……”一個稱呼,將二人帶回十年前的玄府,一生往事仿佛都在眼前重現。
玄信笑了一下:“何若廉,你很了不起,你讓天下最強的兩個男人,一個愛你,一個恨你!”
若廉亦笑道:“若廉又何嘗希望如此,如今,愛我的怨恨於我,恨我的有求於我,這樣的結果雖然是個笑話,卻是用我一生的幸福快樂換來的。”
兩個男人在生死瞬間談笑風生,怨也罷,恨也罷,多少仇恨,都於風中飄散。
“何若廉,我雖然恨你,但說實話,我卻對你很欽佩,很嫉妒。你看似柔軟,實則堅強,什麼樣的打擊也不能令你臣服。正是佩服你人品,我才能將身後之事,和唯一的骨血託付于你,玄信做過頗多對不起你之事,但你要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原也沒有什麼。但因最後這兩件事,玄信倒要謝你一謝。”
若廉朗聲道:“你也不用客氣!你毀我一生,我在心裡仍然萬分恨你!縱是將你食肉寢皮,也難消我心頭之恨。我是沒有能力殺你,但天有正道,報應不爽,你終於走到末路。應你的那兩件事,卻並非是因為你。思蓮是一個無辜稚童,我自不會忍心見她受害,而這畫是我畢生所愛,既然今日得遇知音,若廉只是仿古人摔琴謝知音而已,你也不必客氣,你在我眼中,自不如我的畫珍貴。”
玄信一笑:“好,我沒看錯你。果然沒有惺惺作態,我女兒跟著你長大,我也可以放心了。”
思蓮一直在聽著兩人說話,一雙漂亮的眼睛看看若廉又看看玄信。
轉臉對著思蓮,玄信第一次流露出一絲父愛:“思蓮,爹爹要去了,你以後好好地聽若廉叔叔的話,來,你叫一聲爹!”
思蓮卻不啃叫,只是那樣愣愣地看著。良久,思蓮方道:“你不是我爹爹!”
若廉見玄信臉上顯出失望之色,歎了一聲:“思蓮,他就是你爹爹,你叫他一聲吧。”
思蓮倒頗聽若廉的話,想了一會兒,才怯怯地道:“爹爹……”
玄信湊過去,在思蓮臉上吻了一下。
“好!好一幅天倫之樂的絕佳場景啊!”鈞闐面覆獸皮自廊下走出,若廉轉臉望去,兩人雖咫尺相對,兩顆心卻已經隔山隔海。
玄信笑道:“何若廉,我現在無論說恨你還是說愛你,只怕都會害了你了。”
若廉道:“這不是正合你意麼?你這人心腸也真毒,臨死還要害我一次。”
玄信正色道:“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他這個時候鑽出來,我還沒有和我女兒告別完呢。”
鈞闐打斷道:“好了!這不是你們卿卿我我的時候,我是來索命的,你們也不用告別,一家三口下去團聚吧!”
若廉聽得一驚,這鈞闐真是要將他們都殺掉麼?殺了自己也就罷了,這小小女孩又身犯何罪?想要出言辯解,玄信卻先他一步道:“鈞闐!你也太不像個男人了!連婦孺都不放過嗎?我早已活夠了,但求你放過我女兒。”
鈞闐頗有興味地打量了一下若廉懷裡的思蓮:“你的女兒嗎?很好!我可以饒她一命。”
玄信高聲道:“她是你仇敵之女,你自不會好生待她,我只求讓她有口飯吃,可以平淡地度過一生就好,但你若讓她為奴為婢甚至淪為娼妓,那我倒不如現在帶她走了!”
“玄信,你的要求還挺多的嘛,好,我就依你。我是不會跟你的‘婦孺’一般見識的,你的這個妃子是我的一位故人,我也會暫時留他一命,與他好好地敘敘舊。”
鈞闐面覆獸皮,看不出表情,聽語氣卻極其諷刺,若廉淡淡一笑,兩個人走到如今這份上,哪裡還談得到什麼感情……
“玄信,你的要求我可以滿足,但你想不想聽聽我有什麼要求?”
“你說!”
“我要你在你的‘婦孺’面前被淩遲處死,你可願意麼?”
玄信縱如此狠絕,此刻也有一絲猶疑。若廉大聲道:“鈞闐!思蓮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她若親眼看見爹爹被淩遲於眼前,那會成為她一生都無法抹去的慘景!你這樣安排,未免太沒人性了吧!”
“思蓮?好名字,好名字啊!”鈞闐冷笑道,“何若廉,這孩子不會是你生的吧?我聽尉遲丹說你吃了個什麼千年蠑螈的,不會變成了妖怪,生了小崽子出來吧!”
聽鈞闐如此口不擇言,若廉怒極反笑:“哈哈!我生?我的小妹夫真會和我這大舅哥說笑!我是生不出了,我只指著你抱外甥了!”
這兩句話出口,卻是將兩個人的情分毀到了極至,鈞闐繃緊了身體,渾身散發出一股殺氣。
四個人就這樣對峙著,本不相干的生命在這裡膠著,本深相愛的兩人卻在這裡決裂。
良久,鈞闐吩咐道:“來人!將玄信給我拖出去!”
玄信走到若廉身邊,耳語道:“何若廉,最終還是我贏了。你不會死的,禮是我的了……”說著將手中的畫軸交到若廉手中。
若廉慘然一笑:“你去死吧,你以為我還愛他麼……”
這二人彼此恨入骨髓的問答,在鈞闐眼中看來卻如此曖昧,宛如愛人訣別一般。
 
第 34 章
玄信被處以淩遲之刑,死後剝皮剖心,曝屍三日。鈞闐本意是將其丟到亂葬之地,但若廉竟帶了那畫去給玄信收屍。
若廉找了個皮匠,將玄信的屍身大體合攏,又帶了件衣服,多給了幾個錢,讓那皮匠為玄信穿了。此生最大的仇敵臨終落得如此下場,若廉卻並未覺得長出一口大氣。他雇了幾個人,將玄信的屍身送到玄家陵園,按順序埋在了玄禮身邊,還將那幅畫也一併葬了。
看到玄禮的墓,若廉有一絲感慨。雖然,青澀單純的愛情早已不復存在,但他最後的鼎力相助卻讓若廉頗為感激。若廉在他墳上拜了拜,暗暗祝道:“禮,雖然你我無緣今生,但若廉十分感激你的一番垂青,願你早登極樂,再不受這凡間俗事的侵擾。”祝罷,將隨身帶來的酒撒在玄禮墳前,胸口有些悶痛,似乎有什麼發洩不出來,可是定睛去想,又什麼都沒有。
鈞闐對若廉的行為並沒有多加幹預,只是由著他,收斂了玄信的屍身,又在玄禮的墳前拜祭。若廉本以為鈞闐就算不殺他折磨他也一定會來找他麻煩,但沒想到鈞闐卻將他扔在一邊,不聞不問。
時間一天天過去,若廉仿佛又回到了看不見鈞闐的冷宮,每天教思蓮寫字念書,卻再也不想作畫了。
思蓮越來越依戀若廉,這種如父女般親熱的感覺讓年逾而立的若廉獲得了頗多安慰。天寒地凍,若廉就讓小思蓮與他同睡,小小軟軟的女孩兒讓若廉自心裡生出一絲保護的欲望。玄禮不在了,玄信也不在了,所有的愛恨癡纏在這個小仙女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如今,若廉唯一想的就是與愛如掌上明珠的思蓮就這樣平靜地活下去,刻意地忽視掉心裡越來越大的空洞感。
轉眼,輕寒未歇,早春先至。若廉還有些耽溺于料峭薄寒之中,絲絲嫩柳就冒出頭來。思蓮越來越乖巧,竟在一日晚間將睡之事,喚了若廉一聲爹爹。這一聲讓若廉驚喜非常,他將思蓮抱在懷裡親了又親,本以為一生沒有子嗣的若廉被那天倫之樂的場景迷醉了。
自此後,思蓮便經常甜甜地叫若廉爹爹,有時候還會撒歡地在若廉臉上頸上親到口水直流,若廉也真寵她,憐惜她從小失去父母,愈發將她視同己出。
思蓮近日換牙,有時候就有些沒輕沒重,若廉也捨不得說她,只是叫她別學小狗狗咬人。
遠遠地看著這父女倆追逐嬉戲,鈞闐的心都碎了。這些日子,他總是偷偷地來看若廉,有很多人很多事,越是想忘記就越是無法忘記。
何若廉,為什麼每一次都是我在妥協?為什麼每一次都是我選擇讓步?為什麼每一次我都無法狠下心來待你呢?你的身邊總是有那麼多人真心待你,玄禮、玄信、醜奴、尉遲丹,現在又是個思蓮……我呢?除了你,我誰都沒有,誰都沒有啊……而你……呵呵,走了這麼久,我不過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而已。鈞闐落寞地咬住嘴唇,為情所傷卻依舊無法相忘的他,眼睛裡閃出了淚花。
他默默地回到正殿,吩咐道:“今天晚上在東暖閣設宴,請若廉公子過來。”心情抑鬱的他竟沒發現自己對那個人使用了如此尊重的稱呼。
接到鈞闐讓他赴宴的消息,若廉不知是福是禍。但因為能見著那人,心裡倒覺得縱是一去不返也是值得,不覺竟湧上幾絲歡喜。
吩咐宮女照顧思蓮,若廉梳妝整齊,又換上一襲乾淨的白衫,心情竟又些惴惴。看著銅鏡裡的那個男人,容顏平淡,韶華不再,但一股從容優雅的成熟氣質卻不可抑制地煥發出來。若廉淡淡一笑,青春沒有了啊,那麼,幸福呢?
在宮女的指引下,若廉來到東暖閣,屋子裡早擺下些精緻美味的菜肴,鈞闐已經到了。
摒退左右,當屋子裡只剩若廉和鈞闐二人時,鈞闐發話道:“坐吧,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你就不必拘泥了。”
若廉也並未推辭,在鈞闐對面落座。
感覺到鈞闐直往自己肉裡盯,若廉倔強地昂起頭來,迎上鈞闐的目光。四道眼光相觸,彼此的心裡都是一顫。
若廉道:“陛下找若廉來有何貴幹?”
“哼哼,你說呢?”
若廉看他一眼,道:“我沒什麼可說的,陛下若是憐惜,賜若廉白綾鴆酒,若廉自是感激涕零;陛下若不解恨,縱是淩遲肢解,若廉也沒有怨言。”
“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啊,擺個鴻門宴害你來的?”
“難道陛下叫若廉前來只是喝酒敘舊?”
良久,鈞闐展顏一笑:“廉,越老越有味道了。”
“呵呵,我乃一介醜人,原入不得你們的法眼,陛下快別說笑了。”
“你……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鈞闐一窘,臉卻微紅了,悶聲道,“我說的是真的。”
若廉見他那可愛的樣子,心裡又禁不住喜歡。就是愛他這份純勁,雖然他的死心眼讓兩個人都吃足了苦頭,但千帆過盡之後,心底唯餘的,卻還是他的真摯和溫柔。
見若廉面現柔和,鈞闐心情也好了:“廉,先吃吧,一會兒都涼了,就不好吃了。”若廉自然地答道:“你也吃……”這話一出口,二人俱是一愣,這還哪裡像一對怨偶,分明是恩愛夫妻在互相照顧呢。
鈞闐搛了一個水晶蝦球放到若廉面前的吃碟裡,若廉低頭去夾,因為筷子滑蝦也滑,若廉又甚為緊張,因此夾了幾次,竟都沒有夾住。若廉正覺得有些窘,鈞闐卻將一隻白瓷勺子伸了過來,勺子裡,一個瑩潤的蝦球在挑逗著若廉的食欲。
若廉不知是該伸手接勺子還是該張口,鈞闐已經將勺舉到他口邊,勺子的邊沿已經險險地擦著他的嘴唇,若廉沒再遲疑,張口將拿蝦球叼了去。
那蝦球也不知道是用什麼烹的,怎麼如此味美,若廉輕輕咀嚼著,臉也微紅了。見若廉吃了他喂的東西,鈞闐心情大好,自己就著若廉吃過的勺子舀了個蝦球放在口中,一會兒功夫,又舀了一個。
兩個人都沉默不語,但心底的堅冰卻在慢慢融化。
“廉,在想什麼……”鈞闐柔聲問道。
“我在想……”若廉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兩個人在山谷深處的日子,那時候,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濃烈的愛卻足以將最平凡的衣料變得溫暖,最普通的食品變得美味。“我在想如果沒有這些歲月,沒有這些坎坷,該有多好啊……”
鈞闐只道若廉對往昔那些錯誤選擇甚為後悔,輕笑一聲:“只可惜去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世上最無聊的便是後悔一事!大錯鑄成悔之晚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若廉心頭一痛,聽他話中意思,已將當年的深谷盟誓一筆抹殺,既然如此,又何苦叫自己前來?難道只是為了受他奚落嗎?也罷,愛情沒了,可不能連尊嚴都丟了。若廉抬起頭來,正色道:“若廉一生身世飄零,但自問萬事憑心,卻沒一件做過後悔的。縱是現在掉頭命斷,我還是覺得此生在情之一事上……呵呵,雖辜負別人甚多,卻從來都不後悔!”小闐你知道麼,禮為我身處險境依然盡力周旋直至最後一刻,奴兒更是犧牲自己將我這條殘命換回。我可以給他們感激,可是我卻無法給他們愛情!全部的愛都給了你,可是,我卻從沒後悔!
“你!”鈞闐只巴望事到如今,若廉能給他服個軟,讓他有個臺階可以下來,但沒想到若廉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中雖然淒苦,但依然捨不得發作。
“算了……”強忍心中酸楚,鈞闐舉起酒杯,“今天我們只談風月,不談其他,廉,喝酒吧!”
若廉心頭頗為抑鬱,他端了酒杯,一股男兒豪氣在心頭激蕩。
鈞闐移開眼睛,避免讓自己沉溺在若廉的氣息裡,但聲音卻已微顫了:“人道酒品即是人品,酒情即是人情,若廉,鈞闐先飲為敬,我自傾杯卿隨意!”我對你情深似海,哪管你淺飲輕酌……
見鈞闐一飲而盡,若廉心頭一陣悸動,小闐,你想將我一軍嗎?若廉愣是將酒倒至滿溢,舉杯回到:“為感君恩杯不停!”小闐,你可知道麼?為感鈞恩悲不停啊……
兩人對花相祝,對影相酌,酒入愁腸,喝著喝著,兩個人都醉了。
鈞闐已經將椅子拉到若廉身邊,兩人已幾乎貼在一起。
“廉,我殺了你妹妹,你恨不恨我……”
“不恨。”
“我殺了玄信,你恨不恨我……”
“不恨。”
“那……我……我休了你,你恨不恨我……”
“恨!”
“我……我也恨……廉……不要……不要離開我……”
若廉伸手抱住鈞闐,鈞闐像以前一樣,很舒服地就找准了位置,和若廉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要是可以這樣走到結局,那該有多好……若廉似乎看見幸福的影子在他身旁一閃而過……
鈞闐完全醉了,絕美的容顏撕去了冷若冰霜的偽裝,又被酒燒得釅釅的,半張的紅唇讓若廉看得入迷,呆呆看著的功夫,鈞闐已經貼上來,吻住若廉。
多久沒有好好地吻過小闐了?若廉伸出舌頭迎上小闐的舌,就在那一刻,若廉心裡的冰完全融化了。總以為發生了那麼多事,他們再也回不去了,醜奴、尉遲丹、玄禮、玄信、靜蓁……這些人會如幽靈般纏住他們,讓他們無法幸福……但誰知,只是放心地交出自己,只是接觸到彼此的身體,曾經的感情就都復活了,而且還如此的生機勃勃……
若廉本甚為清心寡欲,但只要是小闐,就會讓他全部燃燒。此時,至愛就在懷中,若廉感覺自己無法壓抑,他難耐地伸出手去,撫上小闐的身體……
“啊……”鈞闐呻吟出聲,站起身來,一把將若廉抱起,幾步便來到床邊……
若廉閉上了眼睛,等待著幸福時刻的到來。鈞闐一寸一寸地吻著他的肌膚,雖然急切,但卻溫存……
額頭、眼睛、耳垂、面頰……若廉已經快被小闐這磨人的吻燒著了,他輕輕地扭動起來,而鈞闐卻在這時停下了動作。
若廉本來羞得閉上了眼睛,但見鈞闐很久未動,就睜眼來看。
這一看就愣住了,鈞闐眼裡的情欲已經冷了,他看著依舊興奮的若廉,低聲道:“你回去吧,明天……再來。”
若廉只覺得下身脹得難受,但見鈞闐這樣,也說不出讓他幫忙的話,只得又羞又氣地掩了身體,狼狽地爬下了床。
收拾好自己,若廉低聲道:“我走了。”
再回頭看,鈞闐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
若廉覺得有些窘,他洩氣地咬了咬嘴唇,但想著小闐最後說給他的“明天再來”,心裡又升起一絲希望。
聽著若廉的聲音遠去,鈞闐緩緩地張開了眼睛,兩行清淚從眼中滾落下來。
若廉回到自己的房間,思蓮早已經睡了。雖然心裡有點委屈,但想到小闐對他的柔情蜜意,心中也不禁高興。不管怎麼說,小闐心裡是有他的,雖然之前因重重誤會而鬧僵,但只要心裡有愛,努力去緩和,也許,還是可以放掉仇怨,重新開始的。
重新開始,這是個多麼誘人的字眼啊……
若廉撥亮油燈,將玄禮的信揣在懷裡。總有一個人要先努力一步的。小闐本是至誠之人,但因為被親兄長和大師兄所辜負,所以性格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可也難怪他頗多疑惑,這裡面害人之人也太多了些。他的小闐他知道,他不適合為王的啊……他太輕信太單純,既容易陷入別人的機巧之中,又容易陷入自己的心緒之中。小闐應該跟自己喝喝酒看看花了此一生的,讓他為王,真是難為他了……既然自己不說,他一定不會明瞭,若廉打定主意,明日再見鈞闐,不管他是否有意於自己,也一定要將這一切說清楚,哪怕說完就死,也是可以瞑目了。
想著,若廉自懷裡將鈞闐的那封休書拿了出來。
雖然只有八個字,雖然寫的是絕情之語,但若廉還是將之視如珍寶,那畢竟是那人親筆寫給他的呢。
“闐本多情,廉深無義……闐本多情……多情……”若廉忽然一陣欣喜,難道……難道小闐說他一直有情於自己嗎?勇敢點若廉!若廉為自己鼓勁,他仿佛看見了希望的曙光。
很久沒有寫詩,若廉此時卻覺得溫暖的感覺充滿了胸臆,他撥亮了燈,燈心仿佛應景似的爆起了兩個花,若廉微笑起來。
掭了掭筆,若廉揮起袖子,清雅深情的詩句在紙上躍動,如同他那顆不停鼓動的心:
君如天,本多晴。餘若蓮,身無翼。縱使君天起驚雷,蓮自清持無多語。鈞不惜,廉何必,夜夜錐心含血泣。殘夢深處怨幾許?一點真情猶重記!
相知難,相負易。甯相思,毋相依!寒月芙蕖憔悴死,映日荷花無從覓。鈞若憐,廉何懼?且把當年從頭敘。拋卻江山千萬裡,酒間花前雙老去……
若廉將詩和那休書放在一起,原本的絕情之語就變成了綿綿情話。君如天,本多晴。餘若蓮,身無翼。小闐你能明白嗎?如果我有翅膀,我一定會一刻不歇地向你飛去……

終 章
寫好了詩,若廉還是安靜不下來。他索性坐下來,將自己對小闐的深情和和與小闐發生的種種齟齬一一記錄下來。雖然是如此疼痛的真實,但在有情人的筆下卻是那麼溫暖。
若廉去後,鈞闐躺在床上靜靜地流了一會兒淚,就爬起身來。從二十多歲認識了他,初識了情愛滋味,自己就像一個傻瓜一般陷入了他的情網。只有一個若廉啊,這眼中心中只有一個若廉。和對若廉的愛相比之後,他才感受到當初對尉遲的愛有多麼生澀和淺薄。
真正的愛是如此的由心而發,又是如此的令人耽溺,無論多少背叛多少摧殘,只那個人的一個眼神,一切就都已消弭……他對尉遲丹的感情完全是一種敬畏依戀,那感情裡不摻雜一絲衝動,只想羞澀地遠遠看著,欣賞著。而對若廉就截然不同,只想著將他融入血肉,兩個人合跳一顆心才好啊……
自己真的是個傻瓜麼?從始至終,深陷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啊……何若廉是什麼人,怎麼會像他這個山裡長大的孩子一般單純,又怎麼會像自己一樣傻傻地為他守身守心,巴巴地送上門去呢……我一次次地退,他一步步地逼,我也會疼也會難過啊……若廉你知道麼?我的心也不是鐵打的!你一次背叛,我原諒你,你再次欺騙,我依然原諒你,我為了你受盡折磨痛苦,趕來救你之時,卻看見你和我的仇人如此令人動容的一幕。求我,你為什麼不求我呢?如果你求我,我一定會原諒玄信的,只因為這是你想要的。可是,我又真怕你就那麼跟著他走了,從此再也見不到你……
鈞闐呆呆地坐著,用了那麼長的時間來撫平傷口,只想著不去理睬若廉,便可以將他忘了,可是……自己就是那麼不爭氣啊……終於還是忍不住找了他來,終於還是以酒遮臉想要抱他,終於……還是自取其辱……
怎麼說他也是王啊,雖然他從未以權勢壓制愛人,縱是吵架,也將他看得和自己平等……為了若廉,他這個王當得不容易,還不是因為若廉喜歡權勢富貴麼?他喜歡,自己縱是拼上性命,每個月被那獸王蒸煮兩次,也要遂了他的心願。現在自己已經成了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人,他……
鈞闐只覺得自己甚為可憐,愛上如此負心薄幸之人,竟是一絲寂寞也耐不得的。他一定在嘲笑自己吧,被他的眼神一看,就像個傻瓜一樣跑去親他,被他的手輕輕一碰,就衝動得不能自已。就是脹得發疼也捨不得傷他分毫,仍是一點一點地討他歡心。這樣的愛他會喜歡嗎?自己哪裡像個王的樣子了?也難怪他……鈞闐雖然聽過很多若廉的傳言,甚至親眼看過若廉的非禮之行,但內心深處,卻始終在為他開脫。但二人親熱正酣之時,若廉頸上一個醒目的紅痕真是將他徹底地擊倒了。
鈞闐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竟顯得有些憔悴。他癡癡地走出寢殿,向關著獸王的屋子走去。
獸王面具擺放在池中央的白骨上,見鈞闐進來,那白骨咯啦咯啦地抖了一陣,面具睜開了眼睛。
“哈哈,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被你那心上人給欺負了?”獸王面具露出獠牙,一對眼睛瞪得老大。
“我想放你走了,我想帶他回晴峰山,住到那山谷裡去,那兒一個人也沒有,他就是我的了,沒辦法再跑出去勾搭。”
“你可真是可憐,受了那麼多苦才換來權傾天下,卻要放棄了?”
“嗯,因為我愛他,什麼江山什麼富貴,對於我什麼吸引力都沒有。我已經給母親報了仇了,心願已了,現在就只想回晴峰山去守著他,從此再不分開。”
“你是這麼想,他呢?”
“他……”鈞闐低下頭去,如果自己不再是王了,那個人憑什麼聽他的,又憑什麼跟他走呢?到晴峰山要自耕自織,他又怎麼願意受那般苦呢?想著想著,鈞闐就沮喪地歎息起來。
獸王乃是一股怨念所化,最恨的就是世間情愛,它轉了轉眼球,道:“他心裡有你沒你,我有一道靈符,你給他化水喝下,照我說的做,必能試得出來。”
鈞闐為人甚為單純,但縱是如此,經過這許多苦楚,他也學得聰明起來。他看著獸王道:“你說你最恨世間有情人,又怎麼會有這試愛的靈符了?”
“哈哈!你有所不知,我這靈符是萬千有情人的眼眶骨煉製而成,你若不信,可以一試。”
鈞闐疑惑地看著獸王,只見它張開口,口中含著兩個小瓶。
“你可敢喝下這符水麼?”獸王將裝了符水的瓶子吐到鈞闐面前,鈞闐難以抵擋試出愛人心跡的誘惑,伸手拿了起來。
打開瓶塞,一股酸澀的氣味撲來,鈞闐卻想不了那許多,一仰頭將那符水一飲而盡。那水微鹹略苦,喝到腹中只覺得甚為憋悶,心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淚不停地朝外奔湧。
良久,鈞闐才緩過氣來:“這……這是個什麼邪藥,可會傷了他身體?”
“哈哈哈……不會的不會的,你難受吧?越難受就是愛他越深,這乃是情人眼中淚骨煉成,如果心中無愛,那就不會有絲毫反應,如果淚流不止,那就是真心深愛。這藥雖靈,卻於人無害,你可以拿去試試。”
鈞闐本來已經絕望,但人在絕望之時就會變得迷信。他雖然對若廉已甚為灰心,但他拿到這藥卻仍想著試上一試,哪怕若廉為自己掉上一個眼淚,也算是沒有白愛他一場。
“爹爹,你這樣沐浴梳妝,倒像書裡寫的那些要會情郎的女子一般。”思蓮見若廉從早至午竟幾乎一刻不停地梳妝,心裡只覺得甚為好笑。若廉怒道:“你這丫頭甚是無禮了!有這麼對爹爹講話的麼?更何況,你一個黃毛丫頭,又怎麼懂什麼女子會情郎,這都是誰教你的?”
“這不都是爹爹教的!爹爹的書上講女子的丈夫出去貿易,那女子就‘日晚倦梳頭’啊,女子的丈夫回來,她就‘攬鏡忙梳妝’啊,爹爹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在攬鏡梳妝,顧影自憐,卻比那女子還要投入。”
若廉雖然有氣,但卻也一陣無奈。看來小孩子真是一種惹不得的生物,自己付出全部心血去教育她,她學了本事卻回來取笑自己。
“爹爹,你是不是愛那個人啊?”思蓮的話讓若廉驚得險些將手中的鏡子掉到地上。
“你說什麼?”z
“爹爹不要害羞啦,爹爹愛那個人啦,早上醒來見爹爹在桌子上睡著,口中流著涎水,還叫著‘小闐、小闐’的……”
“你!”叫著小闐也就罷了,幹嗎還加上一句口中流著涎水?難道昨晚沒得著他,自己竟饞得口水直流?聽到被深愛的女兒形容得如此欲求不滿的不堪模樣,若廉心中氣惱:“你也大了,以後自己睡小床去,你不是什麼都懂,又何苦戀著我。”
思蓮聽若廉這樣說,像個小大人般地歎了一聲:“唉……不要我了,爹爹不要我了……”若廉聽她說得可憐,本想將話收回,卻聽到了一句讓他氣得想跳的話,“爹爹只想著去和那個人睡,哪裡還記得起思蓮……”
見若廉又氣又羞的臉紅模樣,思蓮一下跳起來,躥到若廉懷裡。若廉抱著她小小的身體,只覺得幸福就是懷裡的這個人,加上心裡的那個人。正思量著,頸上卻狠狠痛了一下:“玄思蓮!你是狗變的麼!又咬人!”
思蓮卻已經笑著跑開了:“看你以後還敢說不要我不……”
昨天是一心赴死的心態來到東暖閣,若廉心裡甚為坦然。而今天,靠近心窩的地方藏著自己寫給他的情書,不知道怎麼的,三十來歲的人竟如毛頭小夥子般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懼。
鈞闐端坐於屋中:“你來了,坐吧。”
兩個人竟都微紅了臉。y
若廉鼓足勇氣,剛要開口,鈞闐卻站起身來,走到若廉身邊,將一碗茶遞給若廉:“喝一口吧,潤潤嗓子。”
雖然咳嗽的毛病已經好了,但若廉見鈞闐如此照顧自己還是頗為感動。將茶端過來,喝了一口,卻有點酸澀,但這茶是愛人所贈,縱是再難喝,若廉也一飲而盡。
鈞闐緊張地看著若廉,只待他萬一難受流淚就跑過去抱住他安慰他。若廉只覺得這茶一下肚心口一堵,卻再也說不出話來……難受,非常難受,有些強烈的情感在身體裡衝撞,可是卻找不到宣洩的途徑。若廉被這難受的感覺逼得僵在那裡,眼睛很痛,好想哭,可是卻流不出眼淚……
哭啊若廉,哭……鈞闐呆呆地看著若廉,自己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等了半晌,鈞闐終於明白若廉沒有為他流淚。b
呵呵,果然是無動於衷,無動於衷啊……想到昨日自己那番淚流滿面,心痛得難以自控的樣子,可有多麼傻啊。鈞闐終於怒了,何若廉,你心裡當真一絲也不愛我麼?好!那我又何必再憐惜你!想要抬手打他,卻終是不忍,只得悶悶地吩咐道:“來人!”一個小太監跑上來,鈞闐在他耳邊吩咐兩句,那小太監應了一聲,很快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個絕色少年嫋嫋婷婷地走進屋來,鈞闐一把攬住了他。
若廉一驚,雖然口不能言,但那種心痛到窒息的感覺卻讓他幾乎呻吟出聲。鈞闐要幹什麼?還以為他對自己有情,卻原來……只是為了讓自己多受些折辱!鈞闐將那男孩抱上臺階,放到柔軟的寢塌上,回頭一把抓住若廉的手,粗暴地將他也拽了上來。
幹什麼?他要風流快活又拉著自己幹嗎?倔強的若廉哪裡受得了這個,扭頭就要走開。
鈞闐憤怒地抓住若廉:“你不想思蓮有事吧?”恨死他了,聽到思蓮的名字就那樣一臉的驚恐,而看著自己的眼神卻那樣的不屑!何若廉!你後悔去吧!就因為你風騷,到手的富貴就歸了別人了!
鈞闐吩咐道:“來人哪!拿兩個燭臺來,讓這個賤人給我舉著!我要讓他親眼看看,我……”一時也不知道到底要讓若廉看什麼,悻悻地哼了一聲,卻坐下不再看若廉。
兩個燃著的大蠟燭連帶燭臺一起被交到了若廉手上。若廉徹底地絕望了。還以為他對自己有絲毫感情呢,卻原來就是想看自己心慌意亂的樣子,來繼續玩弄折磨他啊……若廉想起年少時的那個圈套,玄家幾個兄弟刺耳的狂笑和一個赤身裸體的自己……現在的情形有什麼不同呢?以前,縱是鈞闐再怎麼不對,想想卻沒有對他有什麼太實質的傷害,但這一次,是真的痛到了,心頭放著情書的地方,滾燙滾燙的,如同在烙著自己的心一般……
鈞闐見若廉舉著蠟燭呆立著,心裡也有些懊惱,懊惱的是自己竟然還會心疼他,還會不忍。鈞闐負氣地拉過那個男孩,覆上了那片紅紅的嘴唇。
男孩比若廉年輕很多,長得又好看,但卻不知道哪裡不對,鈞闐不但一點興趣也沒有,反而覺得如芒在背。若廉的眼光像利刃一般,簡直要將那男孩殺死……我的!小闐是我的!縱然以前小闐也曾娶妻得子,但親眼看到又是另一番景象,若廉覺得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本該是屬於自己的漂亮身體和獵獵紅唇竟停泊在另一個軀體上,若廉的心在滴血,強烈的嫉妒幾乎要將他點燃了……
蠟燭油一滴一滴地流下來,嫉妒慢慢演化為傷心,雙手都被滾熱的蠟燭油燙傷了,若廉的心卻冷了。他感覺自己支持不住了,他的眼前慢慢出現黑斑和金星,身體也開始搖晃。那個男孩誇張的呻吟和挑逗的笑容讓他喉嚨發出一陣腥甜,他撐不下去,手一傾,蠟燭就倒了下去……
鈞闐也覺得很難受,親了那男孩一陣,覺得甚無興趣,就想打發他走了,可是沒想到才一起身,蠟燭就落到他身旁,他急忙一閃,好在蠟燭已經熄了,才沒有受傷,但腰卻被燭臺狠狠地砸了一下。
身體一痛,鈞闐暴怒地抬腳向若廉踹去,他本以為若廉能躲開,但沒想到若廉卻硬生生地接了這一腳,人就從臺階上滾了下來。
鈞闐也愣了,他不論多恨,都沒打過若廉一個指頭,如今被辜負得如此徹底,他對自己的愛情連個渣都沒有,還用燭臺來砸自己,而只是不重地踢他一腳,鈞闐卻還是在不爭氣地心疼。
若廉“吭”了一聲,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一次,真的要結束了。他忽然感覺胸口的鬱悶散盡,一絲紅淚又自眶中湧出。
鈞闐揮手將那男孩打發走了,卻見若廉趴在地上,依然沒有起來。g
“你……”鈞闐強忍住想下去扶起他的欲望,但一句關心卻忍不住洩露出來。
“君如天,本多晴。餘若蓮,身無翼……”若廉的聲音已甚為虛弱,但他卻強自撐著,要說完對鈞闐的愛意,“鈞若憐,廉何懼?且把當年從頭敘。拋卻江山千萬裡,酒間花前……”最後一句沒有說完,頭卻是一垂,人就再沒了聲息。
“廉……若廉……”鈞闐看著趴在地上的若廉,一種強烈的恐懼感攫住了他。他慢慢地走過來,顫抖地將若廉的身體翻過來……
“啊……若……若廉!來人哪,快宣太醫!”
若廉的臉上帶著迷茫和憂傷,但唇角似乎還有一絲微笑,那是無法實現的誓言帶來的深切遺憾,也許還有一絲終於解脫的快意。他的一手仍握著燭臺,燭臺的尖端卻整個沒入了胸膛……
“若廉……你不要死……”鈞闐忽然發現了若廉眼角的血跡,他愣愣地用手沾了些,放在口中,淡鹹,腥澀……
“啊……若廉……”鈞闐放聲哭叫起來,猶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若廉靜靜地躺在床上,鈞闐已經摒退了所有的禦醫。他呆呆地看著若廉,手中拿著若廉揣在懷裡情書。玄禮寫給若廉的信雖然被鮮血浸透了,但鈞闐還是從中讀出了尊重和欽佩,他們是清白的,不是嗎?若廉的這一封,如果是早一天看到,那麼一切都會不一樣的,信中詳細地寫了關於玄信、玄禮、靜蓁、醜奴、尉遲、玲瓏……更多的是若廉那濃得化不開的愛……
思蓮一直在哭鬧,剛剛才被哄走睡下了。她習慣性地去親吻若廉的臉,還用小指頭去撫摩若廉的脖頸。鈞闐問她幹嗎,她說才將爹爹的脖子咬了,也不知道好了沒有……這一句話,卻讓鈞闐當場就噴出一口血來……
什麼都知道了,知道他為救醜奴被逼說謊,知道他苦候五年癡心不改,知道他被人陷害的種種過程,知道他病重將亡仍一心苦戀,知道他昏迷之中被帶入紅襄,知道他以為終於……終於有了和好的機會……
每一件事都像往鈞闐的心口插了一把小小的刀子,這許多事堆積起來,竟比那沸水烹煮來得還要痛苦……即使遭受水烹之時,他心頭一點靈光未滅,始終還是念著這人,也就還有一絲活著的希望的,可是現在……他離自己這樣近,卻又離自己這樣遠了……
鈞闐緊緊地捏著若廉的遺書:“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作弄我們……為什麼啊若廉!”
若廉卻不會再答應了,不會再聽不會再看,也不會再痛了。
“若廉,我始終愛你,並不比你愛我少了一分啊……你知道嗎?為什麼連讓我告訴你的機會都不給我!為什麼要對我這樣狠……這樣狠……”我曾對你說過,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就是後悔了……果然啊……現在我縱是再悔再痛,一片一片地被剮在你面前,你也不會再醒來了。不會再對我笑,不會再對我好了……
夜已經深了,鈞闐卻仍癡癡地守護著若廉的遺體。淚已經流幹,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若廉眼中會溢出血來。
若廉的身體已經冷了,鈞闐感到一陣害怕,他把若廉抱到懷裡,緊緊地攬著。他覺得心應該很痛,但卻感覺不到,是不是真的有心死的感覺,痛到極至,就麻木了……廉,你也想回晴峰山吧……廉,你還記得我們許下的諾言嗎……廉,我們不是說過生死相隨永不相負嗎……廉……
絮絮地和若廉說著話,鈞闐的聲音也越來越低了,終於,他的話語湮沒在抽泣聲中……
“廉,你說你給我寫過那麼多詩畫過那麼多畫,可惜我全沒見著。但這最後一首,我懂了……我來背被你聽……”
“君如天,本多晴。餘若蓮,身無翼。縱使君天起驚雷,蓮自清持無多語。鈞不惜,廉何必,夜夜椎心含血泣。殘夢深處怨幾許?一點真情猶重記!
相知難,相負易。甯相思,毋相依!寒月芙蕖憔悴死,映日荷花無從覓。鈞若憐,廉何懼?且把當年從頭敘。拋卻江山千萬裡,酒間花前雙老去……”


狗尾番外篇
《酒間花前》
天漸漸地亮了,第一絲曙光射進窗櫺,照亮了鈞闐俊秀蒼白的臉。
淚已經幹了,失神的大眼睛空洞地望著,一雙手卻不自覺地攬緊了懷中的人。若廉已經去了,不會再有知覺,可是鈞闐卻不時地微微調整姿勢,好像要讓他躺得更舒服些似的。
沉吟了好久。貼身小公公終於走了進來:"陛下,該上早朝了……陛下!您的頭髮!"那幅景象如此詭異,竟讓那小公公驚得叫了起來。鈞闐懷中抱著個死人,若廉的臉色已經開始灰敗,胸前的一大灘血漬染紅了潔白的長衫。而鈞闐的臉色竟比他好不了多少,更令人覺得恐懼的是,昨夜鈞闐的滿頭青絲,一夕盡成亂雪,剛滿二十七歲的他,竟一根黑髮也沒有了!
"今天……不上早朝了……"鈞闐喃喃地說。如果沒有他,這天下有什麼意思?小公公驚得急忙跑下去,通知一干文武早朝取消。
鈞闐低下頭去,在若廉唇上吻了一下:"我一點責任心也沒有,心裡只有你呢。你不在了,我什麼都不想做,哪裡……還有興趣為王……"感覺已經不一樣,僵死的身體不再柔軟,也不再甜蜜。鈞闐心疼地伸舌在若廉唇上舔了舔:"怎麼這麼硬,這麼冷,一點都不像你了……"想到若廉已經去了,鈞闐就難受得要抓狂,他緊緊地攬住若廉:"廉,我……我一直抱著你呢……你怎麼……怎麼會冷了呢……"
鈞闐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難受,若廉不在了,所有生存的動力都沒有了,世間冰寒無比,整顆心都隨著那人歸於那世去了。忽然,他想到了獸王,鈞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握住若廉的手:"廉!我去求它救你!縱是讓我上刀山下油鍋,只要有一絲希望,我也要把你救回來!"
輕輕地將若廉放到床上躺好,不忍心他屍骨現天,鈞闐用顫抖的手拉過一床被子,卻猶豫了好半天,才忍心覆上他的面頰。
"廉,等著我,無論是生是死,小闐都是你的,小闐都會跟著你!"深情地又看了若廉一眼,在他僵冷的唇上印上一吻,鈞闐站起來,朝外走去。
白骨陰沉的抖動聲讓鈞闐一陣發寒,想到廉已經死了,用不了多時就會也化做這一堆白骨,鈞闐的心就如扭絞一般疼痛。獸王陰沉地笑著:"他沒有哭,是吧……"
鈞闐冷冷地看著它:"他哭了,都哭出血來了呢!"
"你的頭髮……"
看著獸王那副萬事了然的嘴臉,鈞闐又一陣難過。如果不是自己的不信任,又怎麼會導致若廉慘死?事到如今縱是悔清了腸子又有什麼用?若廉也不會復活了。
"說說吧,來找我到底什麼事?又被人家甩了,心裡難受麼?"
"才不是!他愛我比我愛他還深!"
見他二十大幾的人還像個孩子一樣一觸即跳,獸王咧開嘴笑道:"哈哈,那你不陪著他,來找我幹嗎呢?"
"我……"鈞闐洩氣地歎了一聲,將昨夜發生的事對獸王講了一遍。
"哦……是這麼回事啊……你不就是想重新和他在一起麼?也不是不可能啊……"
"什麼?"鈞闐的眼睛裡一下閃出光來,"你說……你可以救他!"
"我救不了,但是你可以陪他去死啊。"
鈞闐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氣憤地說:"這個不用你教,他若不活,我自然不會獨自活在世上!"
鈞闐轉身要走,獸王卻用玩味的眼光打量著他,終於說道:"你站住,我還有話說。"
"你若不能救他,我去死了便是,無聊的話我不想聽。"
"若你願意用你自己來換他,我倒是可以考慮。"
"我?"鈞闐回過頭來,"你什麼意思?"
"你的身體,你的命,還有你的靈魂。全部都交給我,我可以用你換他回來。"
"身體?命?靈魂?你能不能說得具體點?"
"具體?就是說……你給我上一次,我殺了你,把你的魂永遠困在我身邊,用這些做為代價,我可以把你的心上人救活。而他活了以後就會忘了你,永遠也不知道你為他做的犧牲。你就完全屬於我,成為我手下的怨靈,要隨時承受我的寵倖和怨氣,永世不得超升!"
鈞闐身體一抖,他驚恐地打量著獸王,要將自己奉獻給一具頂著醜陋面具的白骨!他幾乎哆嗦起來。
"怎麼?你愛他不是很深麼?為什麼害怕了呢?"獸王挑釁地遊到鈞闐腳邊,伸出枯枝般的手爪,一把抓住了鈞闐的腳。鈞闐嚇得啊的一聲大叫,急忙往旁邊跳開,獸王哈哈大笑著說:"你去好好想想吧!是保他還是保你!如果想好了,今夜之前你送他過來,否則,我也救不活他了。"
看著鈞闐失魂落魄地離開,獸王的骨頭一陣咯咯作響,他低聲道:"這世上根本不會有什麼真摯的感情,絕對不會有的!他們無法為彼此奉獻一切,絕對不能的!"這樣念叨著,獸王沉入了水中。
鈞闐回到若廉床邊,卻再沒有勇氣揭開蒙著若廉的被子。他伸手過去,抓住若廉冰冷的手:"廉,我捨不得你……如今,拿我換你的生命是唯一一條路了,可是……你那麼愛我,我又怎麼能屈就於那獸王身下!如果不去,你就沒有機會了,我……我真的左右為難啊……"
從早上一直坐到中午,鈞闐沒有片刻離了若廉,經過細細權衡,他終於決定犧牲自己去換回若廉。
終於下定了決心,鈞闐反倒不怕了。他只想儘量多地和若廉呆著,想著想著,就情不自禁地躺在若廉身側,將已死的愛人抱在懷裡。
有多久沒有這樣抱著他了?鈞闐閉上眼睛。雖然不再溫暖不再舒適,但那種平和和感動卻無人可以替代。
抱著若廉,體力透支的鈞闐幾度想要睡去,但強烈的永不再來的念頭支持著他,他一直保持著一絲清醒。
從中午到日暮,鈞闐始終水米未盡,反正從今夜起一切都不一樣了,自己會死去,永遠受煉獄折磨,而懷中這個人,也會永遠地將自己忘記了。
比起那些羞辱折磨,似乎若廉的忘記更讓鈞闐心痛,他抓緊這最後機會,往若廉的唇上吻去……一寸一寸地吻,從額頭開始……細密地吻過每一寸肌膚,才知道自己愛他到底有多深……若廉,就算你會忘了我,但你能不能記住這些感情呢?就算你要忘記這些感情,那你能不能隱約記得,這世上有過這樣一個傻瓜,拼了命地愛過你……還是都忘了吧,這樣你就不會再受困擾了……矛盾的心情煎熬著鈞闐,鈞闐緊緊地咬著嘴唇,想遮挽住一分一秒流逝的時光。
天終於黑下來,鈞闐抱住若廉的遺體,向獸王的住處走去。
黑暗而黴爛的空間裡,獸王在等待著它美麗的獵物。
"呵呵,你還是來了,你放下他,過來讓我看看你。"鈞闐不舍地輕輕將若廉放在地上,鼓起勇氣向獸王走去。獸王示意他坐在池邊,他伸出手來往鈞闐腿上摸去……鈞闐咬牙忍受著枯骨帶給他的恐懼和噁心,見那副枯骨竟向他腿間滑去,鈞闐終於忍無可忍:"你……你夠了沒有!你到底能不能救他!"
"這不取決於我,這要看你帶了多少誠意來,現在你把衣服脫掉,我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出手。"
鈞闐惡狠狠地瞪視著獸王。
"我做什麼事都要別人自願,我也不強迫你,反正子時一到,他就徹底沒有希望了。"獸王的撒手鐧一記,鈞闐哆嗦了一下,緊咬了下唇,手卻朝自己的衣服伸去。
一件一件……春寒之中,鈞闐終於在獸王的兇殘目光中脫光了衣服……他索性不遮不掩,就往獸王面前那麼一坐,獸王讚歎道:"果然是人間極品!無論是這身子,還是這靈魂,我都覺得非常的滿意啊……"
"那,那你還不快救他!"
"你給我摸摸,我馬上就動手救他……"獸王如貓戲鼠般遊過來,扣住鈞闐的腰,伸手摸向他身體,鈞闐難受得閉上眼睛,只想快些結束這酷刑,只要把若廉救活,就算受再多的苦,也值得了……
"啊……"鈞闐猛地推開獸王,它竟然伸出長長的舌頭去舔他的敏感部位!鈞闐一下躲出好遠,身子已經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你很美味啊……怪不得他死了都愛你呢……"獸王笑著道,"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不逼你,你如果不想拿自己換他,我絕不勉強。"
"不……不……求求你救他,我……我什麼都答應你!"鈞闐又爬回來,雖然身子在發抖,但他仍勇敢地將身體呈現給獸王。
獸王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鈞闐,道:"你抱他過來吧。"
鈞闐急忙去抱若廉,但當他的手接觸到若廉時,卻呆呆地定住了。把他救活了,自己就要去做那獸王的奴隸,永世不得超升,而且,把他救活後,他就再也不記得自己了……鈞闐愣愣地看著若廉,俯身在他唇上烙了最後一吻……
獸王等在池邊,見鈞闐光著身子,傻乎乎地抱著若廉站著發呆,就說:"你再抱著他,耽誤了時辰可就救不活了……"
鈞闐眼中一陣痛楚,他緩緩地將若廉放在了地上。
獸王將一雙白骨伸出,按上若廉的頭頂,一瞬間,他忽然大叫起來:"蓮!你!你竟是蓮!"
鈞闐驚訝地看著獸王,獸王呆呆地望著若廉,只有若廉,靜靜地躺著。
"蓮……真的是你……他待你竟是真心的……"獸王喃喃地對若廉說著,鈞闐不明就裡地望著獸王。
良久,獸王長歎了一聲:"你穿上衣服吧,冷。"
鈞闐疑惑地穿上了衣服,又趕忙將若廉的遺體抱進懷裡。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他的,我會救他,但,我要先給你講個故事。"
鈞闐哪裡有心情聽故事,但他卻迫於無奈,只好抱著若廉坐下,讓若廉依在自己懷裡。
"很久以前,遠疆有一位大王。他雄霸天下威風蓋世,四海都仰慕他的神威。這位大王的宮中有一個蓮花池,掌管蓮花的仙子就居住在這遠離塵囂的蓮池裡,因此這池中的蓮花乃是蓮中極品,縱是天山絕頂雪蓮也沒有那般風姿。在這池中還住著一隻蛟龍,那蛟龍與蓮仙共處百年,情意深厚,總盼望能與蓮仙永遠這樣平靜相處,但蓮仙喜歡的卻另有其人。大王雖然功冠四海,但卻有一個遺憾。他甚乏子嗣,總是有寵妃千名,膝前卻只有一子。這王子心地善良性格柔弱,對國事沒有任何興趣,卻愛寫詩作畫,賞花戲龍。蓮仙心裡喜歡的正是這個無能的王子。"
"大王感到身體日漸衰弱,便更加想培養王子治國。可王子宅心仁厚,對兵法戰策一點興趣也無。大王一怒之下派他去監斬千名戰俘,王子卻于雪夜跪在大王面前為戰俘求情。大王隨口說道'你若要我放了那些人,就跪到這滿園蓮開!'王子雖然柔弱,個性卻甚為執拗,他就在冰天雪地裡長跪不起……"
鈞闐隱約感覺這故事跟自己與若廉有關,但卻始終想不出機關所在,獸王見他聽得入迷,喘了口氣,續道:"那蓮仙不忍見心愛之人受苦,不顧蛟龍苦苦勸阻,毅然在寒冬綻放!那一夜,天降異像,滿池蓮花開得竟比六七月還要繁盛。"
"啊……"鈞闐輕聲啊了出來,他心中讚歎那王子的執著,亦佩服那蓮仙的勇敢。
講到這裡,獸王停了下來。
"後來呢?"鈞闐像個聽故事的小孩子一樣,追問後來,獸王卻長歎了一聲。
"後來……大王清晨起來,看到的是跪得像個雪人一樣的兒子,和滿池頂風戴雪的蓮花。他本想頒佈命令大赦天下,但……那王子卻搖晃了一下,倒下了……他本來就甚為柔弱,心頭又焦急成火,這一夜風雪之後,哪裡還經受得住,大王急忙叫太醫來搶救,但只半日功夫,那王子就與世長辭了。"
"那……那蓮仙呢?"
"蓮仙違月開放,觸犯了天條,被罰墮入輪回受苦,十世不得善終!"
"那蛟龍氣急攻心,攪起翻天池水,竟是打定主意要隨蓮仙而去……但造化弄人,他竟要追逐蓮仙十世,卻註定要一路錯過……"
"他就是蓮仙,你就是王子,而這一世另一個深愛他的人中之龍,就是那條蛟龍。"
"玄禮?你……你怎麼知道這些!"
"你聽我把故事講完。只因國中呈此異兆,四海皆反,遠疆從此與中土割裂,再也未能平復江山。老王痛失唯一愛子,竟于王子跪雪之地吐血而亡。老王的一腔怨氣都化作那口鮮血,那口血噴在我身,我得那一口恨血,方才修煉入異道。呵呵,我原來也只不過是遠疆宮中的一座石獅子而已。"
"原來是這樣,那我和他……"鈞闐抱緊懷裡的若廉,這一生,他們還有機會麼?
"蓮仙這十世都會對你一路追逐,而蛟龍會一路追逐蓮仙。但命運卻早已註定,你們三人彼此傷害,彼此錯過,終究誰也得不到啊……"
"說了半天,我……"鈞闐心中甚為失望,聲音也抖了起來,"我和他竟還是會錯過麼?"
"呵呵,但這一世,卻有一個轉機。"
聽它說有轉機,鈞闐馬上抬起頭問:"什麼?"  

番外甜掉牙
獸王看了鈞闐一眼,道:“只因蓮仙一絲善念,竟得報償。蓮仙在這一世少年之時,曾於河畔作畫,只因他骨帶清香,竟將巡遊的千年蠑螈引來,那蠑螈本是要去領旨當差,卻因貪戀蓮仙風采而落入塵網,險些誤了接旨。幸虧蓮仙菩薩心腸,才將那蠑螈放走。蠑螈領旨後還有廿天方能上任,因此就來人間報蓮仙成全之恩。天上一日,人間一年。蠑螈依依不捨,竟與蓮仙糾纏廿載,終是用自己的肉身解救蓮仙於病苦,方回天庭效力。而蓮仙也方能體含異象,有藥可醫,度過這次劫難。我乃一怨靈所化,本對世間情愛甚為不屑,但我卻始終感佩蓮仙一片癡情,驚天動地,如今說不得,我自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一片癡情,驚天動地……”鈞闐已經深深地被這字眼吸引,他呆呆地望著若廉,竟是難以回神。
見鈞闐沉溺於感情無法自拔,獸王暗自好笑,但卻正色道:“我自是可以救他,但你要交出江山給我,你可願意麼?”
“求之不得!”只要能得到若廉,這江山他上輩子就樂得不要了。
“還有……你會失去蓮仙的愛……”
“什麼蓮仙……”他心裡只有若廉,但……等等……它是說……
見鈞闐臉上驟然出現的驚恐,獸王道:“沒錯,就是你所說的若廉。他重生後,會忘記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其實,你們之間太多過往,難免會有什麼淤積於心,他忘了也未必是件壞事。”
“那他……不記得我了麼?”見鈞闐急得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連獸王心裡都替蓮仙不值,這王子一副窩囊廢的模樣,也不知道蓮仙怎麼瞎了眼,死心塌地地喜歡上他。
“是啊……但是,你可以重新追他回來啊。”獸王用開解白癡的耐心解釋道。
鈞闐看著懷裡的若廉:“廉,我一定會讓你重新愛上我。”
獸王煩悶地看著鈞闐,只覺得這人更適合放在水裡煮著……
“你真的是我的女兒嗎?”看著眼前這個落了幾顆牙的女孩兒,若廉只覺得一絲印象也無。
“當然當然,你看看,咱們倆長得多像。”思蓮拿了個鏡子放在自己臉旁,然後對若廉咧嘴一笑。
若廉看看女孩再看看鏡子,搖了搖頭:“不像啊,你比我好看很多。”
思蓮臉色一僵:“是啊……我比較像我媽媽……”
“那,你媽媽呢?”
“媽媽……”思蓮想到一張沮喪的臉,一絲壞水冒上來,眼圈卻紅了,“媽媽死了……爹爹忘了思蓮也就罷了,怎麼連媽媽也忘了,爹爹對媽媽一往情深,現在居然……”
若廉甚為詫異,有麼?他可有對什麼人一往情深嗎?仔細想想,心靈深處似乎是有這麼一個人的,但到底是不是思蓮的媽媽,卻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敲門聲響起,思蓮小臉一垮:“甜瓜又來了……”
若廉也皺起眉頭,不唯思蓮,就連若廉也對這個“甜瓜”甚為頭痛,三天兩頭跑來幫他幹這幹那,還經常給他們父女倆送吃的,若廉雖然每次都將吃的留下,但實在是有些害怕那個人追在他屁股後頭一個勁念叨:“廉,我是小闐,小闐啊……”
思蓮將門打開:“我的媽呀,甜瓜,你怎麼又來了?”
“別沒大沒小的,怎麼也要叫我一聲叔叔!我找你爹爹有事,你先出去玩會兒。”恨死這個丫頭了,多少次想跟廉親近一步,這個丫頭就像個密探一樣在旁邊盯著,連個體己話都說不了,照這樣下去,哪輩子才能奪回廉的心啊。
若廉臉色一僵,道:“思蓮,大人有正經事情說,你先到外面去玩一會兒吧。”若廉只想著跟這“甜瓜”把話說清楚,也省得老被他煩著。
思蓮看了看鈞闐,嘿嘿壞笑了兩聲,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跑到外面去了。
鈞闐長出了一口氣,若廉倒了杯茶來,放在鈞闐面前。
“廉,我們還是一起住吧,不管你想得起想不起,總之,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們一起生活,以前的事,你慢慢想,我絕不逼你。”
若廉詫異地看著鈞闐,腦中卻在考慮他是不是精神有什麼毛病。
“那個……甜瓜……”
“啊?”鈞闐最恨的就是玄思蓮叫他甜瓜,但此刻聽若廉叫來,卻別有一番柔情在裡面,他不禁微笑起來。
若廉卻不明就裡,他本以為鈞闐的名字就叫甜瓜的,卻沒有絲毫的取笑意思。
“甜瓜,多謝你對我們父女倆的照顧,這山谷深處,也就只有我們兩家,我本來也是願意和你親近。但你有所不知,若廉本是個鰥夫,而且……對亡妻頗為鍾情,我們又都是男人,你……你縱是欲求不滿,也不要打我的主意。”
“鰥夫?亡妻?欲求不滿?”鈞闐只覺得自己快要給這幾個詞搞得崩潰了,“廉,這都是誰告訴你的?是你自己想的,還是你們家的那個混世魔王說的?”
“是思蓮告訴我的。”若廉甚為老實,也不隱瞞,就將思蓮供了出來。
“玄思蓮!他們玄家人沒一個好東西,老三老五,死了還留下這麼一個小孽障!”鈞闐用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嘀咕道。
“你在說什麼?”若廉見他念念有詞,不禁好奇。
“我啊……我在說思蓮甚為聰慧可愛,我這心裡甚是喜歡呢。”
“哇!甜瓜!我聽見你說喜歡我哦。”思蓮從外面跑進來,高聲道,“上次你送的大魚很好吃呢,你若是喜歡我,就再給我送一條來吧,我爹爹笨手笨腳,就知道種田飼養,從來也不會抓魚,甜瓜,你快給我們送吧。”
鈞闐看著思蓮,只覺得眼睛裡要噴出火來。
思蓮卻滿不在乎地繼續道:“我爹爹也非常喜歡吃呢!”若廉見女兒這樣直白地跟人家要東西,一時覺得很窘:“思蓮,我餓著你了麼?怎麼這樣丟臉,開口找人家要呢。”
“沒關係的若廉,你若喜歡吃,我這就去抓,抓到了就給你送來。”鈞闐奉若廉的喜好為聖旨,聽說他喜歡,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要去摘來。
見鈞闐興沖沖地跑去抓魚了,若廉歎了一聲:“思蓮,他為什麼要對我這樣,你知道麼?”
“知道的爹爹,他做了很多非常對不起咱們家的事,而且,他還欠咱們家的錢,他給咱們送些吃的,卻並不是對你好,他只是想拖著不還罷了。”
“我們在這深山之中,左右不過我們兩戶人家,他拿了錢到哪去花?”
“咳咳……爹爹有所不知,他是在外面的時候欠了錢才躲到這來的,總之爹爹小心他,不要和他多接近才好。”思蓮講瞎話從來不打草稿,剛剛一激動,只差將鈞闐講成朝廷欽犯了,真是可憐了鈞闐還冒著大太陽在溪邊抓魚給她吃。若廉聽了,自然不會懷疑自己的女兒會欺騙自己,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廉,今天抓了好大條魚!”
若廉無奈地一皺眉,甜瓜真的送魚來了,卻不能不理他,若廉接出來,卻一眼看見鈞闐的手上有血滲出來。
“你……你的手怎麼了?”
“啊,沒事,抓魚的時候不小心蹭破的。”
若廉拉起他手,細細看著,哪裡是蹭的,分明是給這魚鰭刺破了好大一塊,若廉“呀”了一聲,鈞闐心裡卻暖烘烘的。
“我來給你上點藥,包紮一下吧,小心感染了。”若廉抬起頭來,卻見甜瓜直勾勾地望著自己,這甜瓜長得還真不是一般的好看……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若廉將鈞闐領到屋裡,用清水為他洗淨傷口,小心地上藥包紮。看著若廉那專注的神態,鈞闐又一次沉溺在他的眼神裡。
“你手受傷了,還送魚來,你晚上就在這吃吧,沒什麼好菜,我隨便給你拆兌一些……”
“行!”見自己答應得太過主動,鈞闐也有點臉紅。若廉愣了一下,微微一笑:“你不要嫌棄我手藝太差就好。”
晚飯時分,思蓮第一個坐到桌旁。爹爹做魚就是好吃,害得她口水都流了三大碗。本來那大魚她和爹爹可以一人一面吃得飽飽的,可爹爹卻將那只討厭的甜瓜留下來吃飯,思蓮與鈞闐天生犯象,只想著主意要怎麼氣氣那甜瓜才好。
鈞闐跟前跟後地圍著若廉,若廉雖然覺得他甚為礙事,卻發現自己並不討厭他,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喜歡。這甜瓜長得甚是英俊,雖然有點不知所云,但待他倒頗為真誠。鈞闐卻想起了很多往事,若廉本不會做飯,但就是在這山谷,兩個人在缺少作料的條件下一起鑽研廚藝,硬是利用這山間天然的香料做出了美味可口的飯菜,現在為了照顧思蓮,若廉更是日益精進,飯菜越來越有滋味了。
終於將幾個炒菜和一大鍋魚做好,鈞闐幫忙端上來,三人在桌前坐定,思蓮二話不說,夾了一塊魚就放到若廉碗裡:“爹爹,你先吃!”鈞闐狠狠瞪了思蓮一眼,這許多魚,還用得著你去獻勤兒麼?思蓮甚為得意地看著鈞闐,哼,想巴結我爹爹,沒門!
若廉將碗裡的魚摘淨了刺,把乾淨魚肉夾回思蓮碗裡:“你吃吧,可別給我夾回來,這多著呢。”然後竟夾了一塊魚背上的好肉,放在鈞闐碗裡:“甜瓜,你也吃啊。”
“噗……”思蓮險些笑死。這甜瓜本是她消遣鈞闐的一個綽號,卻被若廉那樣鄭重其事地喚來,聽著那樣滑稽。鈞闐氣得臉上通紅卻無法發作。
“咳咳……”思蓮笑得太甚,竟將飯粒嗆進喉嚨,一時臉也憋紅了。若廉急忙幫她捶著後背,好容易才緩過這口氣來。
“早告訴過你吃飯的時候要小心,不要說話不要笑!”若廉又心疼又生氣,不禁責備思蓮。
見思蓮苦著個臉吃憋了,鈞闐心裡甚為得意:“活該!死丫頭!”
聽鈞闐竟嘿嘿笑出聲來,若廉詫異地回頭。鈞闐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了,急忙假裝道:“我……我也有些卡……咳咳……”
若廉竟自然地伸手在鈞闐背上輕拍起來:“那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那麼不小心,像個小孩兒一樣……”
鈞闐倒覺得十分受用,為了讓若廉再安撫他兩下,竟裝著又咳了好幾聲。若廉起身倒了杯水給他:“快潤潤嗓子,可別給卡到了。”
吃過飯,若廉去收拾碗筷,思蓮在屋子裡玩了一會兒,就去睡了。鈞闐陪著若廉來到廚房,站在他身旁,看著他幹活。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若廉望他一眼,道:“甜瓜,你欠我家的錢不急著還,反正我也花不到,你不用太往心裡去的。”
“錢?我欠你家的錢?”鈞闐臉上掛下幾條黑線。
“是啊,思蓮說的。她是小孩子嘛,她若對你說些什麼你不用在意,那都不是我的意思,我不想你為了還錢而辛苦。”
鈞闐心裡將玄思蓮兩位死去的老爹請出來問候了一遍。
聽他又在念叨,若廉問道:“你又在說什麼?”
“沒有……我……我剛才真的被魚刺卡到了……咳咳……”
“是嗎?到燈前來,我看看!”若廉不由分說將鈞闐拉到燈下,托起他下巴,鈞闐配合地張開嘴巴,若廉捏著他臉蛋轉動著角度,往他喉嚨深處看去。
再也忍受不了相思的折磨,這人竟離他這樣近,深愛之人以如此曖昧的方式擺在自己面前,鈞闐一把將若廉抱住,唇就吻了上去……
腦子是把鈞闐給忘了啊……但似乎身體還記得,唇舌交纏的美好滋味讓若廉消除了最初的抵抗和戒備,隨著本能的驅使向欲望深處滑去……
“廉……我們回房去吧……”鈞闐的聲音因情欲而沙啞,若廉也感覺體內有什麼在衝撞,他軟軟地點了點頭。
抱了若廉回到房間,鈞闐對那個小魔王依舊心有餘悸,縱使欲望已經無法控制,他還是抽出時間來將門閂好。
若廉躺在床上,微紅著臉,只一個吻而已,某個部位卻已發生了變化。鈞闐走過來,再次覆上這具渴念已久的軀體。
“闐……”意識深處的東西在幾乎要失去意識之時被挖了起來,一個讓鈞闐感動得要落淚的名字從若廉口中跳出來。
深吻,愛撫,渴念已久的相思已經將二人的理智統統燒斷了,在彼此身上探詢的手都沒有停過,很快,兩個人就已經裸裎相見。
若廉修長的手指繞到鈞闐身後,鈞闐一下清醒過來:“廉……你……”
“怎麼?不行麼?”
不是不行,而是……算了……鈞闐閉上眼睛:“你……輕一點……”
緊窒火燙的內部令若廉沉醉了,鈞闐也隨著若廉的引導,完全向欲望臣服,他甜美的呻吟更刺激了若廉的動作,和一生至愛的和諧交歡將兩人同時送上天堂……
若廉微微喘息著將鈞闐抱在懷裡,兩個人蓋了一床被子。鈞闐是初次承受,若廉技巧雖然稱不上高超,但深愛於心,二人靈肉相合,還是帶給鈞闐不少樂趣。縱是這樣,若廉還是怕他受傷,揉著他頭發問:“甜瓜,我弄疼你了麼?”
怎麼還叫我甜瓜?鈞闐有點委屈地望著若廉:“你……你沒想起來我是誰啊?”
“你不是甜瓜麼?”
“什麼甜瓜啊!你……你把我欺負完了,竟還不認識我!”鈞闐心頭怒起,還以為若廉想起了他才跟他合歡,沒想到他竟沒有想起來,只是拿他泄欲的!鈞闐推開若廉,就要拿衣服走人。畢竟才有了那樣美好的關係,若廉見他還一身汗,就要鑽出被窩,一把將他攬回懷裡:“別胡鬧!這樣出去,生病了可不得了!要走,也要在這過了今夜……”
“那明天呢?你就不要我了……”鈞闐竟將自己說得像沒有家的小狗一般可憐。
若廉一陣不忍,抱了他道:“明天……你若喜歡,我還可以跟你的。”
“哼!是你喜歡吧。”想著若廉並不是從心裡愛著自己,鈞闐又一陣沮喪。
若廉的唇貼了上來,是啊,我是喜歡,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我覺得這喜歡有可能如野草般滋長……
咦?玄思蓮敏感地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是甜瓜!甜瓜把爹爹騙去了……思蓮一陣沮喪,到底爹爹還是意志不堅定啊……
玄思蓮恨恨地念叨著:“玄禮爹爹死得真是不值,那樣一個呆頭呆腦的甜瓜有什麼好的,縱是長得漂亮,也不見得就比玄禮爹爹強多少了。可爹爹就是喜歡他喜歡得沒法排解,不識貨啊!”
“玄思蓮!我以後再聽見你背後罵我,我一定把你扔到河裡喂王八!”鈞闐惡狠狠地對思蓮說道。
“哼,你敢麼?你殺了我,我爹爹一定哭死了,縱是還剩一口氣,也會恨你一輩子了,永遠都不會再理你!”
“……”若廉是鈞闐的死穴,此言一出,鈞闐立刻啞了,只差沒給思蓮端茶倒水,鞠躬打扇了。
“思蓮,咱們和解吧。你和我都只剩他一個親人了,那麼我們也是親人啊……”
思蓮則不理他那一套:“哦?是嗎?我是只剩他一個親人了,他是我爹爹。可你……你是他什麼親人呢?難不成他也是你爹爹麼?那樣說來,你是我的哥哥,我們倒也算得上親人。”
“玄思蓮!”鈞闐終於相信報應不爽這句話了,是他前半生誤會若廉太多,老天才會派玄思蓮這個妖魔來折磨作踐他來了。
“爹爹!”思蓮大聲叫了起來,鈞闐急忙換上一副笑臉,但回頭看時,門口卻沒有若廉的身影。
“哈哈,原來你如此怕他啊!”思蓮鼓掌大笑。鈞闐一把抓住她:“死丫頭!我非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
“爹爹!爹爹!”
“你這招沒用!我不會再上當了!”
“甜瓜,你在幹什麼?”若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鈞闐當場石化……
“爹爹!”思蓮撲進若廉懷裡,鈞闐見若廉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女人。
“甜瓜,我今天碰到這位姑娘,她竟說是我的一位故人——叫作尉遲丹——的丫頭,她是想把尉遲丹的骨灰安葬於此。”
鈞闐向身後一望,心裡一驚,這不是離兒姑娘麼?
離兒卻並沒有見過鈞闐,尉遲丹自盡之後,鈞闐本要撥款將他厚葬,但他的丫頭離兒卻哭著要走了尉遲丹的遺體,說是尉遲丹早有遺囑。鈞闐在營門口遠遠望過離兒一眼,但離兒卻並不認識他。
“離兒,這是我的鄰居甜瓜!”
鈞闐此時倒甚為慶倖若廉喚自己作甜瓜,如果離兒知道自己就是鈞闐,只怕自己與若廉又有一番波折。
離兒為尉遲丹設了一個墳塚,本來說一輩子在此守侯,尉遲丹卻將絕世醫書都留給了離兒,醫書內還有一封遺囑。那遺囑上說是將她收為入室弟子,要離兒代他醫治百人,也好為他超度。離兒知道尉遲丹是不忍心自己青春葬送才想出這辦法,但卻不能違逆他意思,只好將他安葬之後,守服百日,即離開山谷。
鈞闐和若廉自那日春風一度,便時時想著要在一起了。若廉正好將屋子讓給離兒和思蓮,自己索性般到鈞闐的住處,二人住在了一起。
這日晚間,兩人歡愛之後,鈞闐依戀地扒著若廉身體,昏昏欲睡,若廉卻還在想心事:“甜瓜,我有個事要和你商量。”
“說吧。”
“思蓮一天天大了,跟著咱們兩個大男人以後也不方便。且不說與人交往會有障礙,縱是將來都尋不到一個如意的女婿。我想讓她跟離兒出山,我看離兒這人甚為可靠,思蓮跟著她懸壺濟世,能學本事,將來也能找個好歸宿。”
若廉真是比她親爹爹對她還要好呢,鈞闐心裡一陣妒忌。但想到若廉竟說將那魔頭送走,登時感激得淚都快流下來,只差跪地山呼“何若廉英明偉大”了:“廉,早就該送她走了……我是說,你的想法完全正確……”
若廉將這想法和思蓮說了,思蓮竟頗為願意。離兒也很喜歡這個漂亮可人的女孩子,幾方一拍即合。
思蓮雖然甚捨不得若廉,但山外的誘惑實在是令她難以抵擋,更何況離兒姐姐聰明溫柔,年輕活潑,比爹爹對她束手束腳的管束要讓她親近許多。畢竟是小孩心性,只哭著對若廉說以後一定要回來孝順若廉,自己卻將衣服玩具都收拾在一個包裡,等著出發了。
出谷那天,若廉和鈞闐才知道這裡早有修通的密道,只順著臺階就可以走上山去,並不用像他們那般爬上爬下。直把離兒和思蓮送出晴峰山,若廉捨不得思蓮,還要往前送,離兒卻回身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們回吧。”鈞闐早就等這句話,趕忙道:“是啊,廉,咱們也不要耽誤人家離兒姑娘趕路了。”
若廉將思蓮抱到懷裡:“思蓮,記得要回來看爹爹,在外面聽離兒姑姑的話,記住了麼?”
思蓮在若廉臉上狠狠地大親了一口:“爹爹放心,思蓮一定聽離兒姑姑的話,學好本事,長大了一定好好孝順爹!”
見若廉開心地笑了,思蓮又抬起頭對鈞闐說:“喂,甜瓜!你要敢趁我不在欺負我爹爹,我回來一定把你打成一個爛甜瓜!”
“你!”鈞闐真想沖過去將思蓮揍扁,但想著終於能擺脫這個魔頭了,也就將氣壓下來。
一路走一路回頭,直到再也看不到若廉和鈞闐的身影,思蓮才道:“離兒姑姑離兒姑姑,你真的是狐仙嗎?”
“是啊。”
“哇!你好了不起哦!那你是不是什麼都知道啊?”
“我雖然是狐仙,但是修行很淺,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差別。”
“哦……那你還讓我不要恨那只甜瓜……”
“對啊,因為他才是你爹爹命中註定的那個人,你的玄禮爹爹並不是啊。”
“哼!我爹爹也真命苦,命中註定那麼笨還那麼凶的一隻臭甜瓜。那……下輩子我爹爹是不是能和我玄禮爹爹在一起啊?”
離兒長歎了一聲:“你爹爹也只是這一生有了奇遇,才能跟命中註定之人相守百年,之後……”之後卻還是要通通墮入輪回,無法善終,無法斯守的。
“我爹爹何時才能真正得到幸福啊?”
離兒的唇角浮起一絲微笑。數百年後,若廉罪孽贖滿,最後一世肉身於十八歲時寂滅,方得與鈞闐永遠相守……
“幸福麼……就是啊,當他叫憐幸的時候……”
“憐幸……”
終於打發走了離兒和思蓮,鈞闐心裡樂開了花,從此,於這晴峰山上聽風賞月,終生與愛人相依相守的快樂日子,真的屬於他和若廉了。
兩人一起做了幾個菜,鈞闐還到山下去打了點酒,趁著朦朧月色,鈞闐將桌子搭到院子裡,伴著悠然花香,與若廉對面坐了。
這樣的一幕讓鈞闐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若廉拜天地時的情景,如兄如友如愛侶,如弟如朋如夫妻,如今,他和何若廉終於消弭了所有誤會,那時許下的諾言到今天才算真的實現了。
若廉把好吃的都夾到鈞闐碗裡,鈞闐卻直接將吃的放到若廉嘴巴裡去,兩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彼此餵飯,那場面有些溫馨又有些滑稽。
“廉,喝酒,我自傾杯,卿且隨意。”鈞闐將二人最後一次對飲時所說的話又對若廉講了一遍。
若廉什麼也沒有想起來,卻說道:“傾什麼杯啊?吃急酒容易醉倒的!”
鈞闐洩氣地淺淺飲了一口,將酒杯放下,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倒是和甜瓜這個名字很是相配。
就這樣吃著喝著,談笑風聲對月飲,彼此相看兩不厭。酒入歡腸,不知不覺中,兩人都有些微醺了。“廉,我們一輩子這樣在一起,好麼?”縱使來世還要受千百般折磨,但今生讓你我攜手走過。
若廉點了點頭,在鈞闐唇上輕吻一下作為回答。
輕飲了一口酒,鈞闐吟道:“餘鈞闐,本多情。卿若廉,深愛意。縱使情天起驚雷,生死相隨終不悔。在鈞心,廉如璧,此生得卿終如意。甜夢深處愛幾許,萬千真情猶重記!
兩相知,不相離。既相思,又相依。寒月芙蕖鈞來暖,映日荷花鈞來惜。卿堪憐,再無懼,共把當年從頭敘。拋卻江山千萬裡,酒間花前雙老去……”
“酒間花前雙老去……酒間花前……”若廉喃喃地低吟著,若有所思地皺起眉來。那個刹那仿佛有些什麼記憶如電光火石般在腦海中閃過,眼前的這個人仿佛就是自己記憶深處那個愛戀頗深的剪影……
“廉,喝酒!”鈞闐舉杯敬道。
“喝酒!”若廉端起杯來與鈞闐一碰,多少故事在觥籌交錯間閃過。
月上柳梢,風過溪澗。酒間花前,柔情無限。
縱使還有生生世世的糾纏,也難擋你我生生世世的愛戀。
作者: 大豬仔    時間: 2009-7-11 10:21

有d傷感~~~不算好看~~~~
作者: 蒼穹月    時間: 2009-7-28 11:34

看了讓人眼淚一直掉
但是最後兩人也在一起~
作者: 亞雅    時間: 2009-11-16 16:06

真是害人流了一缸子眼淚;中間有點悲哀((我我討厭悲劇
還好後面是幸福的  ((還好;還好
作者: shazna98    時間: 2009-11-16 16:55

太感傷了
其實我比較喜歡玄澧
作者: 凱雷    時間: 2009-11-17 15:49

流了一堆眼淚
若廉好可憐喔!
不過最後還是有得到幸福!
作者: 本之    時間: 2009-11-23 12:19

有些劇情有點誇張了
不是很喜歡的故事
但是感傷的部分也不錯
...主角太悲慘了
太刻意了
作者: slkuc    時間: 2011-7-21 14:56

這樣看起來還有後續能看 好深情好感動(掩面
作者: 泠月    時間: 2011-7-21 18:21

從頭哭到尾,面紙被我浪費的好多張.....
為廉感到不值,
比起玄禮和鈞闐,我更喜歡醜奴的說,
本來還以為這劇情是BE,謝謝分享
作者: celery    時間: 2011-7-21 21:43

若廉終於都得到幸福la~~~
作者: amy000    時間: 2011-7-22 18:50

好多誤會呀...但最終還是能在一起...
看了很感動呀!!!!
作者: 噗哧一笑    時間: 2013-1-10 13:42

看的人家眼眶含淚 胸口悶痛
廉 真是太可憐了 嗚嗚嗚嗚嗚
不過終於苦盡甘來
還由小受變小攻  哈哈哈哈哈
作者: rdca    時間: 2013-12-5 22:00

看得好難受,
作者怎麼忍心這般虐待人呢?
還好結局還算圓滿,
稍稍有些安慰。
作者: dramdram    時間: 2013-12-6 00:51

好傷感喔!!
若廉也太悲慘了吧!!
幸好後來兩人在一起了
作者: 言言    時間: 2014-10-30 17:44

這也太虐心了
過程好痛喔
哭了
作者: F5467234    時間: 2016-2-9 00:46

各種悲傷各種痛的文
感謝分享
作者: 懂講    時間: 2016-2-9 03:25

若廉真是可憐~~
那麼單純又癡情的人~~
竟然在感情路上~~受到傷害那麼多~~
到後來只有一個醜奴是對她好的~
作者: jean77684    時間: 2016-2-9 19:32

OMG~~ :'( :'(
作者: we98765    時間: 2016-2-10 04:28

應該是悲文吧
牽扯到前世今生
有點類似紅樓夢
尤其是在鈞闐迎娶那幕
經過若廉門前
就更像是賈寶玉迎娶薛寶釵那幕
若廉就像林黛玉
很是讓讀者心疼
作者: weree    時間: 2016-2-13 06:07

廉的情路好坎坷。。。。
看了眼淚一直掉。。。。。
但是還是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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