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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現代都市] 《煙花》作者:浮雅【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00     標題: 《煙花》作者:浮雅【完結+番外】

𨪜𨪜煙花,冰國與越彀的故事,發生在蘇翎出世五百年前,也是我來晉江所寫的第一個故事。
𨪜𨪜很喜歡這個故事裡那種靜止的畫面感,這個故事,雖不是我投入最多的一個故事,可算得上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故事。我喜歡故事裡的氛圍,煙花,菖蒲,下著雪的庭院,庭院裡優雅的人們,以及帶著些許宿命感的故事。
𨪜𨪜如今的我已經沒有了當初寫文的心境,也許再也不會寫這樣的故事,現在,把它放出來,也算是一段紀念。
𨪜𨪜這次放出的是出版的版本,修改了結局,加了引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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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yunwinni 於 2014-10-19 16:47 編輯 ]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04

𨪜𨪜1.菖蒲
𨪜𨪜
𨪜𨪜越彀的菖蒲總是開得很美。
𨪜𨪜在這個有著繁花之都之稱的國度,即使是在下雪的天氣,也可以見到這種象徵吉祥的花。
𨪜𨪜第一次注意到這樣好的菖蒲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了,那時的我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被先帝收為養子,代替那些擁有皇室血統的皇子們前往冰國為質。
𨪜𨪜走的那天,天空飄著細密的雨,我坐在裝飾華美的車輿裡,厚重的禮服壓得我無法動彈。馬車外,是送行的官員正與我的哥哥客套寒暄,我們白家在朝中世代為官,到了父親這一代更是聲威顯赫,所以,即使是送一個如同棄卒一樣的質子出國,朝中的各個大員也做足了場面。年幼的我百無聊賴,掀開簾子望著路旁的菖蒲,那一片片的純白和淡藍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直到我的三哥來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替我整了整額前的亂髮。
𨪜𨪜「泠,從今以後你就是一個人了,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小心。」我抬起眼來,對上三哥帶著憂慮的臉,如煙如霧般的菖蒲在他身後粲然綻放,迷亂了他俊美的容顏。
𨪜𨪜我默不作聲,望著他微微笑了一下。
𨪜𨪜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菖蒲花,接下來是在冰國七年的生活,雖然意外地得到了冰國皇子龍觴的寵愛,然而,卻真的沒有想過,我還有活著回到越彀,再次見到這些菖蒲一天。
𨪜𨪜
𨪜𨪜天氣不甚好,陰沉沉的。
𨪜𨪜廊下的白雪積得很厚,清冷的雪光映著房中的菖蒲,寂寥得很。
𨪜𨪜我把從冰國帶回的酒命人溫了,一個人懷抱著紅玉手爐在房間裡獨酌,賞雪是沒有興致,每到冬天,我的手腳總冷得像冰,哪兒也不想去,只想窩在房間裡發呆而已。懷砂出去已經有一些時辰了,至今卻仍未歸來。我把酒杯放在手心細細把玩,杯中的碧痕早已冰冷,卻依舊泛著奪人心魄的光芒。
𨪜𨪜「真是好酒。」忍不住讚歎一聲,從冰國運來的碧痕永遠是這麼清冽宜人,寒澈到幾乎犀利的味道。品碧痕的最好時間是在冬天,雪後白梅綻放的時候,用一盞上等的夜光杯盛了,讓梅花暗香浸入酒裡,平添一份嫵媚雅致。我至今仍記得第一次喝這酒時是在一個凜冽的冬天,也是這樣的白雪清梅,那個有著淚痣的男子把酒遞給我,微笑著這樣對我說道。那時的我被碧痕清冽的味道嗆得咳嗽,但是從此以後,我卻也只鍾情於這一盞清幽的碧水,飲中佳釀無數,我竟再也不喜其它。
𨪜𨪜廊下的白梅只開了少許,冬天的雪也才是初落,看樣子,這碧痕還可以品一些時日。只是如今越彀與冰國交戰在即,邊境驛路全遭封鎖,這樣的美酒,怕是再也無法流入越彀了罷?
𨪜𨪜雪光映襯著庭院,外面隱約傳來喧嘩的聲音。
𨪜𨪜應該是懷砂回來了。在這座白家的府邸,除了作為家主的我,也只有他的歸來才會引起那麼大的騷動。說來有些好笑,那個人是我的貼身侍衛,有著這樣身份的他原本該來無影去無蹤才是,可是那個人長了一張實在太過俊美的容顏,又是風雅至極的性情,惹得家中一干婢女丫鬟個個鐘情於他,每每有機會與他見面,都免不了一番糾纏。
𨪜𨪜果不其然,不多時便見懷砂走了進來。
𨪜𨪜他白色的長禮服微微敞著,冰藍色的長髮散漫地披在肩上,深如大海的眼睛映襯著雪光,看起來邪魅而又優雅,別有一番風韻。
𨪜𨪜我微微地笑。「懷砂先生,您若是再不回來,我幾乎都要以為您被那位親王正法了呢。」
𨪜𨪜「呵呵……也不說點好聽的麼?我可是辛辛苦苦地跑出去為您賣命。」
𨪜𨪜他的懷中抱著一捧半開的水菖蒲,聽我這樣說,便也含了笑答。
𨪜𨪜「還有,不要這樣叫我……我會折壽的,大人。」
𨪜𨪜他用那雙有如夜海般深邃的眼睛看著我,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這些菖蒲插在哪兒?今天已經是上祭祀了,再過幾天就是天元節,可是您的房裡竟然沒有半點喜慶的氣息,不吉利呢,大人。」
𨪜𨪜「就插在那些青瓷花瓶裡罷。上等的官窯,也不致辱沒了你的花。」
𨪜𨪜我微微側頭看著他,那男子插花的動作很美,舉手投足間充滿了貴族氣息,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是我的侍衛,一定會懷疑他是哪家大臣的公子。「懷砂,難怪那些女孩子老是喜歡纏著你,你的身上真的有一種常人所不及的優雅氣質呢。」
𨪜𨪜「大人,那是您的家規太鬆懈了。」他微微笑著說,一邊往青瓷的花瓶中插菖蒲,「再說了,要說真正迷人的也是大人您,越彀第一美人,這個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𨪜𨪜也只有懷砂才敢這樣對我說話,我的長相的確是清秀得出奇,用當年龍觴的話來說,就是皎潔如水中之月,清冷如冰中之蓮。可是在越彀,儘管我這個第一美人的名號被他們私下叫了很久,可是敢當面這麼說的也只有懷砂一個。畢竟我是當朝丞相,既然我不喜,他們也不敢輕易得罪。
𨪜𨪜我歎息。「懷砂,叫你打聽的事如何了?」除去高超的劍術不說,懷砂可謂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浪蕩子,包括他的放肆,大膽,以及適時的優雅和拿捏得極好的分寸。所以,儘管有時他對待我的態度近乎調戲,但卻從來不會把我惹到真正動怒的地步。
𨪜𨪜聞言,那男子適時地轉移了話題,眼中依舊帶著笑,語氣卻正經了很多。
𨪜𨪜「大人,我照您的吩咐去了軒轅親王的府上,今日是上祭祀,王府本應大宴賓客,可是我卻看到前廳一片冷清,後院的議事廳燈火通明,軒轅親王進入其中,許久方才出來。」
𨪜𨪜「是為了歷州的事吧。」我笑。
𨪜𨪜歷州是越彀與冰國交接之地,扼越彀之門戶,近幾月來屢屢被冰國攻擊,歷州兵判換了又換,最終尋不到合適的人選,抵禦冰國的軍隊。今晨歷州又來了飛鴿傳書,在冰國軍的手下吃了敗仗,歷州兵判小田在戰鬥中殉職,兵判之位再度空缺,奏請皇上調派新的人手。
𨪜𨪜如今的越彀是軒轅銘一手遮天,傳書大臣欺主年幼,並未將消息送進皇宮,而是徑直送到了軒轅銘手上。以治國平天下而論,軒轅銘確實是一代奇才,將歷州的事務交給他打點要好過交給年幼的皇上。可惜軒轅銘野心太大,有謀奪皇位一統天下之志,對於皇上和白家來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那麼重要的事務交給他打理。
𨪜𨪜「看來,他是不打算讓皇上處理此事了。大概會先決定兵判的人選,然後,自行向皇上稟報吧。」我說道。懷砂的聲音悠悠傳來,望著我似笑非笑,「大人,您要插手此事嗎?雖說您和冰國君王有那樣的傳聞……可是陛下還是很倚重您的。 」
𨪜𨪜「……懷砂,你太放肆了。」
𨪜𨪜我並不想再提那件事,那段在冰國做質子時輕盈如風的日子……
𨪜𨪜十年前,十歲的我被先王收為養子,送去冰國作為人質。
𨪜𨪜我在那裡待了七年時間,看著如今的冰國王一步一步長大,行元禮,登皇位……
𨪜𨪜他們都說我和龍觴的關係太過親密了,親密到連皇后都嫉妒的程度,他們說我妖媚惑主,用美色將龍觴迷惑住……以至於在我十七歲生日,即將離開冰國的時候,龍觴不惜萬金買下全國所有的煙火,只為了給我一個最璀璨的夜晚,最難忘的回憶……
𨪜𨪜可是有些事情,我真的沒做過。
𨪜𨪜我喜歡龍觴,觴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很快樂。可是在有些人看來,就是我妖媚惑主。
𨪜𨪜「懷砂……不要對我提這些事。」我說著,一手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抬眼看見那男子望著我似笑非笑,清冷的雪光映襯著他俊美的容顏,看起來竟有幾分冷魅邪異。
𨪜𨪜也許是因為酒喝多了的緣故,我竟覺得有些微的昏眩。
𨪜𨪜「你先下去罷。」我忽然不想再看見他。總覺得在這個男子面前,自己的心事無處隱藏。
𨪜𨪜懷砂看著我沒有說話,深深地斂了一禮,躬身退下了。
𨪜𨪜窗外的天色已漸漸黯淡下來,馬上,就要入夜了。
𨪜𨪜「大人,要點蓮燈嗎?」底下有侍女輕聲地問。
𨪜𨪜點蓮燈是越彀人在上祭祀這天的習慣,家家戶戶都在入夜的時候點起蓮燈祈福,據說蓮燈點得越多越美則來年的生活就越幸福--可惜,我從來就不信這一套。
𨪜𨪜「不必了。叫管家把那件雪狐的裘衣拿來,再準備一輛馬車,我要入宮一趟。」我從不相信祈福一類的事情,所有的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上,所要的東西,便只能憑自己去爭取。
𨪜𨪜底下的侍女應了,便忙著去張羅。
𨪜𨪜我站在廊前望庭院裡的夜雪,忽然想起深宮裡的那個孩子,是不是也正寂寞地、一個人望著雪?
𨪜𨪜……那個小小的孩子,也實在是可憐得很。
𨪜𨪜
𨪜𨪜皇宮裡依例點滿了蓮燈。
𨪜𨪜那些素白晶瑩的華盞在靜謐的夜中幽幽綻放,在我看來竟如同縞素。
𨪜𨪜那個孩子靜靜地坐在皇座上,膝上抱著一隻漂亮的貓,見到我來,便抬起那雙像極了貓兒的眼睛望著我,千萬盞的蓮華在映襯著他清澈的金眸,看起來幽寂而神秘。
𨪜𨪜「白泠,你來得正好,歷州的事你可知道?」他的聲音不大,卻已經有了王的鎮靜和沉穩,這幾年軒轅銘的專權擅權亦可說是成就了這小小的孩子,讓他學會如何在逆境中成長,一天天地羽翼豐滿。比如今天,軒轅銘明明對他隱瞞歷州的消息,但這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耳目,能夠及時地知道一些想知道的事情。
𨪜𨪜「是的,臣知道。」我淡然微笑,這是他熟悉的表情,我想這樣的表情能讓他安心。
𨪜𨪜對於這個小小的孩子,我心中更多的是憐惜。八歲時就被送往冰國做人質的我深深明白一個孩子孤立無援時的絕望和痛苦,所以,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我便毫不猶豫地決定守護他。他們都說王太過依賴我,說我是奸佞弄臣,妖媚惑主。我對這些流言只是一笑置之,當年在冰國時世人已定了我的罪,我並不在乎如今再被他們多說一遍。
𨪜𨪜「白泠。」那小小的孩子仰起頭來望著我,「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𨪜𨪜隔著蓮燈晶瑩的光芒,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依戀。這孩子並不脆弱,很多時候可以說是冷酷的。他殘酷地對待他的敵人和他自己,可是每當面對我時,那雙漂亮的金眸中卻總是流露出幾分脆弱和孤獨。……這樣的一個孩子,叫我怎能不傾盡心力去守護。
𨪜𨪜「陛下,歷州兵判一定要任用您可以信任的將領。江山是您的江山,您不能放任軒轅親王為所欲為。」
𨪜𨪜「我明白,可是,沒有適當的人選。」
𨪜𨪜如今軒轅銘在朝中一手遮天,能力出眾的人多是他的羽翼,要這孩子找一個值得信賴,又有能力抵擋冰國入侵的大將,確是有些為難他了。而且,歷州重地,軒轅銘也不會允許大權旁落。
𨪜𨪜「臣有一個辦法。」沉吟片刻,我開口,「剛回朝的干大人智謀過人,思慮深遠,雖不常領兵作戰,卻是難得的將才。陛下可啟用干為歷州的主帥,再從軒轅親王的人中任命一個驍勇之士為副將,這樣一來,陛下既取得了歷州的控制權,又不致讓軒轅親王堅決反對。」
𨪜𨪜「白泠出的好主意。那麼,就這麼辦吧。」那孩子說著低下頭,卻是有些煩亂地撫弄懷中的貓,許久,方輕聲地開口--「這件事要先發制人,明日早朝時我會在軒轅銘提出之前決定兵判的人選……只是,白泠,我需要別的支持者,我不能說這是你的建議。」
𨪜𨪜「……臣明白。」我依舊微微笑著,心中的苦澀沒有讓那孩子看出來。
𨪜𨪜只因天下流傳的我和冰王那一層曖昧不明的關係,這幾年來我不知受了多少本不必受的苦。越彀的人說我是冰國的奸細,用美色引誘嘉侑墮落企圖滅亡國家,若不是我忍受了難以數計的艱難和勞苦,是根本無法在朝廷立足的。
𨪜𨪜就像今天,歷州的事關係到越彀的國運,又和冰國有關,那些朝廷大臣一定不會讓我插手……儘管,我是當朝丞相,皇帝身邊最寵愛的人。
𨪜𨪜我原以為離開冰國就可擺脫龍觴的陰影,可是,回到越彀我才發現,真正的艱難才剛剛開始。
𨪜𨪜「白泠,對不起……」那孩子的目光中隱藏著一絲愧疚,哀傷地看著我。我知道有些事情他也是愛莫能助,儘管他是一國之君。
𨪜𨪜「……陛下,夜了,早些休息吧。」龍觴曾經說我很會用微笑隱藏一切,把一切的痛楚和傷痕都隱藏在面具下面,他說他看不透我。那麼,我也希望今夜的嘉侑不會發現我的悲傷。
𨪜𨪜
𨪜𨪜第二天在朝堂上,嘉侑給了軒轅銘一個措手不及。
𨪜𨪜沒有人知道選干為歷州兵判是我的意思,可是我卻看到軒轅銘銳利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我的臉。
𨪜𨪜對於軒轅銘我所知不多,只有在公事的方面才略微有所交集。
𨪜𨪜我十七歲拜相,至今已經三年了。可是這三年間我與軒轅銘碰面的次數寥寥可數,每每遇見,也只是例行的客套和寒暄。作為彼此在朝堂之上最大的對手,我們只有在對方的行動中揣測對方的心思,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軒轅銘竟然能夠對這次事件的真正決策者有所察覺,不可不說是相當犀利的。
𨪜𨪜……一個可怕的對手。
𨪜𨪜「大人,懷砂先生來了。」門外有侍女輕聲稟報,將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𨪜𨪜「哦,請他進來。」我從軟塌上坐起來,拿過禮服蓋住身上的單衣。雖然在這樣的時節臥塌賞梅是件很舒服的事,即使是自己的貼身侍衛,我也不想被他看見衣衫不整的樣子。
𨪜𨪜不一會兒,門簾被人掀開,一名修長的男子走了進來。
𨪜𨪜我瞇了眼睛看他手中捧著的菖蒲,笑,「懷砂,你今天又去煙雨街了。」
𨪜𨪜煙雨街是王都最著名的花街,全國最好的青樓雲集於此,懷砂生性風流多情,倒也是那裡的常客。
𨪜𨪜「呵呵,大人吃醋?」他倚在門邊半真半假地笑,看著我。
𨪜𨪜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一瞬間,他的目光似乎有一種難言的感覺,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麼,雖然僅僅只是一瞬間,可還是讓我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一下。
𨪜𨪜「……懷砂,別開玩笑。」我別過頭去。
𨪜𨪜自從認識懷砂的那天起他就是一個浪蕩的劍客,雖然有著貴公子一般的氣質。隨時隨地招蜂引蝶似乎是他的天性,他在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誘惑我想我已經習以為常。
𨪜𨪜他不再言語,靜靜地把花放在瓷瓶中。
𨪜𨪜從煙雨街折回的菖蒲依然保持著半開的狀態,也只有那裡的菖蒲才會在飄雪的時節開花。自從我在無意之中說了一句喜歡菖蒲之後,懷砂每次去煙雨街總喜歡折些帶給我。他品花的眼光很好,折回來的都是一流的上品,我也就樂得供著。
𨪜𨪜「懷砂,做我的侍衛真是委屈了你。」這個男子比我想像的更神秘,我不知道他的過去卻把他留在了身邊,有時候我會懷疑這樣做是否正確,畢竟,他的身份遠配不上他的能力。
𨪜𨪜「願意為美人效勞。」聽到我這樣說,他卻還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笑,「大人,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冰王,能夠得到像您這樣的美人兒的心。」
𨪜𨪜這個男子知道的事情比我想像還多,或者說,他比誰都瞭解我。龍觴和我之間的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人們都說是我處心積慮妖媚惑主,可是只有懷砂洞察到真相……他知道,我愛龍觴。
𨪜𨪜這樣的男子讓我害怕,我不知道他還知道些什麼。一個在懸崖邊緣行走的人並不需要被別人瞭解太多,可我在害怕的同時卻留戀被他瞭解的感覺,這很危險……我想,我是墮落了。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05

𨪜𨪜2.深雪
𨪜𨪜
𨪜𨪜上祭祀過後沒幾天就是天元節,懷砂不知又去赴哪家姑娘的約,從早晨開始就不知所蹤。
𨪜𨪜我習慣了他的風流倜儻也不覺得什麼,倒是家裡的幾個下人替我抱不平,說今天是天元節懷砂先生無論如何也該陪著大人遊街的,我笑笑說沒關係,我這麼大一個人也丟不了。沒帶侍從便從府裡出來,倒也不是真的想去遊街,只是念著嘉侑在宮裡一個人悶得慌,準備帶那孩子出來晃晃。
𨪜𨪜天氣很冷。去皇宮的路上人潮洶湧,我素來不喜人多的地方,便挑了條僻靜的巷子,一個人慢慢地走。
𨪜𨪜「這位小姐長得好標緻啊,怎麼樣,有沒有興趣陪哥兒們玩玩?」耳邊想起調笑的聲音,這才發現被幾個混混堵住了。我左右一望,四下並沒有人,看來,他們是衝著我來的。
𨪜𨪜「不好意思,我可不是什麼小姐。」我一邊警惕地往後退,一邊冷冷說道。懷砂不在,我是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是沒辦法和他們斗的。「喲,原來是個哥兒。」那幾個人調笑的聲音又響起來,不過長得比女人還標緻,是個美人兒呢。他們說著逼近過來,伸手來摸我的臉。我厭惡地往後退,卻忽然一腳踩空,踩在一塊尖利的石頭上。右腳傳來一陣劇痛,想必是扭到了,我的身子微微一晃,向地上跌去。「美人兒,大家玩玩,哥兒們不會虧待你的……」身後有人抓住了我,又是一片下流的笑聲,那幾個混混逼了上來,難聞的酒氣令我衝鼻欲嘔。然而更無法忍受的是他們骯髒的手,開始放肆地扯我的衣服,我的雙手被他們的人鉗制著,半點也動彈不得。「放開我!」我這才真正著慌起來,拚命地掙扎,四下一個人都沒有,他們如果真的對我怎麼樣……後果我不敢想。
𨪜𨪜「長得那麼單薄,還想掙扎,美人兒還是省省力氣吧……」他們又笑起來,故意貓戲老鼠似的慢慢撕我的衣服,上等杭絲織成的衣裳卻出乎意料地脆弱,不一會兒,大片的肌膚就暴露在寒風中,讓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放開我!」感覺到他們的手向下探去,我再一次叫了起來,雙手被人鉗制住,腳踝的地方也一陣陣劇痛,讓我使不上半點力氣。眼見今天再難倖免,卻是一聲慘叫響了起來,我面前的一個混混忽然放開了我,身子向下軟倒,大片的鮮血從背後噴了出來。
𨪜𨪜我震驚地抬頭,居然是他,軒轅銘。
𨪜𨪜清冷的雪光中,身著黑色長禮服的男子仗劍而立,冰雪一樣冷冽的目光看著他們,一字一字說道--「你們是自己走,還是跟你們的同伴一個下場。」
𨪜𨪜那幾個混混嚇得張口結舌,顯然是沒見過那麼肆無忌憚在街上殺人的男子,不由放開了我,互望一眼,連滾帶爬地逃了開去。
𨪜𨪜身後的鉗制猝然鬆開,我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
𨪜𨪜「還好吧。」頭頂上方,那個冷冽的聲音響起,黑色的陰影遮住了雪光,靜靜立在我的面前。我抬頭看他。沒想到救我的人居然會是這個朝堂上的夙敵,倒真是應了那句話--冤家路窄。我微微笑起來。「沒事。多謝軒轅親王仗義相助。」他似乎怔了一怔,大概是沒想到我在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旋即卻解下外衣,一抬手拋給我。「披上罷。」
𨪜𨪜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身上的衣服早已被他們撕得不成樣子,束髮的絲帶也散了,倒像個剛剛遭遇不幸的女人。軒轅銘很君子地轉過身,等我換上他的衣服。然而我的腳才略微一動,便感到一陣錐心的疼痛, 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𨪜𨪜「怎麼不說腳扭到了。」他聽到我的動靜,驀然回轉身來,看了一眼我的腳,冷冷說道。
𨪜𨪜我微微苦笑。再怎麼說白泠和軒轅銘也是政敵,他救了我一次已經難得,我怎麼好再在他面前示弱。可是他似乎不這麼想,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握住我的腳。劇烈的刺痛痛得我一激靈,他馬上就察覺到了,抬頭看了我一眼,聲音依舊冷冷,「忍一下。」
𨪜𨪜看來這個人比我想像的要有良心一點。
𨪜𨪜我靜靜坐著看他幫我檢查傷口,軒轅銘是當朝第一權臣,讓他如此屈就的機會可說是絕無僅有。 那男人的眉目很英俊,映襯在清冷的冰雪裡更有一種堅毅的感覺,我忽然發現,他專注的眼神很令人心動。
𨪜𨪜「你的腳沒事,只是骨頭錯位了而已。」清冷如冰的聲音又傳來,打破了我的胡思亂想,「現在我要幫你正骨,會很痛……忍著點。」難得他一次講這麼多話,我微笑著點了點頭。他望著我的微笑似乎有一瞬間的失神,但馬上就面無表情地低下頭去,閃電般地出手,「啪」地一聲替我正了骨。
𨪜𨪜我促不及防,痛得幾乎昏過去,豆大的冷汗順著額頭流下來,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
𨪜𨪜「沒事了。」他看著我,淡淡地說。
𨪜𨪜我試著轉了轉腳踝,似乎能動了,卻還是痛得厲害。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看來雖然接好了骨,但我勢必是有一段時間不能走路了。身下的雪地很是寒冷,一陣寒風吹來,我凍得直哆嗦。他依舊用那種不動聲色的眼神看著我,忽然便伸出手,將我抱入懷裡。
𨪜𨪜「你幹什麼?!」我一驚,反射性地推他。
𨪜𨪜孑然一身的我不習慣被龍觴以外的任何人親近,何況是他,一個連交情也談不上的男子。
𨪜𨪜「難道你想留在這裡凍死。」他輕易地壓制了我的抗拒,語氣冰冷。的確,在這樣的天氣裡只著一件單衣在雪地裡是件很危險的事,何況是我這樣一個原本就單薄的人。
𨪜𨪜……只是,我覺得被他抱著凍死的幾率也不小。
𨪜𨪜「吶,軒轅銘,難道你想就這樣抱著我出去?」我的笑容有些僵硬,堂堂的當朝丞相衣衫不整地被親王大人抱在懷裡招搖過市,怎麼說都不成體統。他抬眼冷冷地看著我,一副有何不可的樣子。我見他的神情心知制止不了,歎息一聲,「軒轅親王,他們都說我妖媚惑主,我並不在乎多加一條迷惑你親王大人的罪名……可是親王大人的名聲,可就這樣毀了。」話還沒說完,卻忽然察覺到他的怒氣,也不知是哪裡得罪了他,那男人緊緊地抿了唇,一言不發地抱著我,向前走去。
𨪜𨪜天元節是閡家團圓的節日,大街上的人不多,可是每個人都用奇異的眼光看著我們。
𨪜𨪜軒轅銘的王府離這裡不遠,附近的百姓沒一個不認得他,像他這樣的人會抱著一個衣衫不整的人招搖過市,不能不說是一件奇事,更何況我身上還披著他的衣。側了側頭把臉埋進他的懷裡,心中只祈禱沒有人認出我的身份。關於此事,可以想見日後的蠻短流長,我可不希望他們流言中的另一個男主角就是我。軒轅銘似乎察覺了我的意圖,極輕極輕地冷哼一聲,卻沒有拒絕我往他懷裡縮。有一瞬間,我懷疑那只是我的錯覺。
𨪜𨪜有時候,天不遂人願,該發生的怎麼也躲不掉。
𨪜𨪜轉過街角的時候撞上一個少年,雖然軒轅銘避讓得快,沒有讓他碰到我,然而卻很不幸地讓我和他打了個照面。更不幸的是,我們恰巧認識。
𨪜𨪜「哎呀,白泠!」看清我的臉,少年叫了起來。我苦笑,沈居這孩子今年剛中的狀元,在朝時間還不多,說話總是莽莽撞撞。他身邊的石夕倒會看人臉色,眼見抱著我的人是軒轅銘,我又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心知事情詭異,連連陪著笑打哈哈。「軒轅親王,白泠大人,真是巧。」
𨪜𨪜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他的神色也頗為尷尬。
𨪜𨪜「是啊,很巧。」軒轅銘的聲音冰冷,不用看也知道他臉色想必不好。可憐沈居還依舊不知死活地撩撥,「哎呀這是怎麼回事?白泠你怎麼會和軒轅在一起?而且還披著他的衣服?為什麼軒轅抱著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孩子好奇得緊,對著我問東問西,整條街的目光都集中到我們這裡,此時的我很想挖個地洞鑽下去。沈居,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貓,尤其是事情牽涉到軒轅銘的時候。我在心中默念,不意外地覺得四周的溫度驟然降低。石夕的表情越來越僵硬,不斷地扯著沈居的衣角,可惜那隻貓咪實在是後知後覺,依舊好奇得很。
𨪜𨪜「呃,那個,軒轅親王,白泠大人,我們還有事,先告辭了。」石夕的臉色很難看,無法制止貓咪的嚷嚷乾脆就把他強行拖走,兩人在我的微笑和軒轅銘面無表情的目送下消失在街角,我有些感慨地低語,「吶,年輕真好。」「……你還沒老。」軒轅銘的話不多,可是似乎每一句話都很欠情調。我在他的懷裡輕輕笑了笑,是啊,人雖然沒老,可是心境卻蒼涼很多。
𨪜𨪜
𨪜𨪜軒轅銘王府比我想像中的更大,也更安靜。
𨪜𨪜雖說今天是過節,可是王府裡卻沒有一點節日的氛圍。倒是四下裡種著的青松翠柏,都長得蒼勁而挺拔,晶瑩的冰雪落在上面,有一種清寒的氣息。
𨪜𨪜軒轅銘把我安頓在客房裡。
𨪜𨪜沐浴之後也沒有合適的衣裳,依舊取了軒轅銘的穿上。軒轅銘的外衣穿在我的身上顯得有些大,那樣的黑色也襯得我的肌膚更見蒼白。我很不喜歡這樣的衣服,它使我看起來有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而這種脆弱的樣子並不是我所需要的。可惜如今寄人籬下,凡事只得將就。走出去的時候看到他有些微的失神,我從來沒有見過軒轅銘失神的樣子,罷了,這次也算值回票價。
𨪜𨪜「那株白梅開得很好。」我走到廊上,指著他院子裡的一株梅花。
𨪜𨪜「那是離國送來的冰稜花,樣子和白梅很像,可是花香卻要寒澈得多。」
𨪜𨪜「哦。原來這就是冰稜花。我聽說離過攝政王蕭闌為博美人一笑,不惜重金耗費三年才栽培出極品的冰稜花,沒想到在親王府中也能見到。」很難想像軒轅銘是一個會種冰稜花的人,懷砂曾對我說過這花的別名買笑,取攝政王傾盡心力但求美人一笑之意,這樣的花無論如何也難與眼前的軒轅銘聯繫起來。
𨪜𨪜「都是下人種的。」軒轅銘別有深意地看著我,「我聽說當年冰王為博美人一笑,下令全國煙火一夜間綻放,這份心意,可不比離國攝政王多讓。」
𨪜𨪜我一怔,不知他是什麼意思。龍觴為我做的這件事天下皆知,今日他獨獨提起,想必來者不善。
𨪜𨪜「只是餞行罷了。」我斟酌著開口,淡然微笑,「畢竟是九年的情義。」
𨪜𨪜「白大人在越彀為相才三年。」
𨪜𨪜「親王是不相信我?」我依舊在笑,眼神卻已經冷了,「難道說親王大人懷疑我對越彀的忠誠?」
𨪜𨪜「不敢。只是這次的敵人是冰國,白泠大人是陛下身邊的肱骨之臣,陛下很聽你的話,希望你不要負了他。」
𨪜𨪜果然,他知道這次歷州兵判的人選與我有關。
𨪜𨪜我瞭然地微笑,畢竟此事事關重大,軒轅銘身為越彀的親王,有所顧慮也是正常。
𨪜𨪜「軒轅親王,自從白泠回到越彀的那天起,就和冰國再無關係。」我只說了這一句,便再不言語。我和龍觴的事是我永遠也不想提及的痛,何況現在站在面前的是他,我更不會交淺言深。
𨪜𨪜他望著我的微笑不動聲色,忽然記起,不知有誰說過,白泠,你和軒轅銘完全是一種類型的人。他把一切隱藏在面無表情下面,而你則用笑容隱藏一切。
𨪜𨪜他望著我的笑容面目冷峻,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𨪜𨪜「但願我可以信你。 」
𨪜𨪜「你別無選擇。」
𨪜𨪜冰國大軍壓境,正是全國上下同心協力的時候,儘管他們說我妖媚惑主,阻止我參與冰國的事務,但不可否認,在嘉侑的面前,我的影響力比誰都大。
𨪜𨪜「也許。」軒轅銘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落在那一株素白的冰稜花上。有很多時候我不清楚他在想什麼,但無可否認,在勾心鬥角方面我也不輸於他。
𨪜𨪜「是否可以告訴我,冰王是個怎樣的人?」過了許久,軒轅銘靜靜地問。
𨪜𨪜一個不惜萬金買下全國煙火,只求情人一笑的帝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我微微閉了眼睛。
𨪜𨪜「他驕傲,囂張,獨斷專行但卻能讓所有人追隨於他,他永遠吸引住眾人的眼光,華麗絢爛,不向任何事物妥協……但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
𨪜𨪜「連你,也不知道?」
𨪜𨪜「我只知道他想得到天下,這個願望高於一切。」
𨪜𨪜我忽然覺得很是疲憊,不喜歡和別人談論龍觴,可是,為了越彀的安全,我又不得不這麼做。
𨪜𨪜三年了……
𨪜𨪜我用了三年的時間試圖把他的影子從心中抹去,我試圖忘記他的高傲華麗,卓越張揚,試圖忘記他送我的滿城煙花,試圖忘記他用那雙天生王者般的眼睛注視我,笑著說,泠,我要為你摘取整個世界。龍觴是個絕情的人,我相信他不會為任何事放棄自己的野心。在冰國的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一段鏡花水月的夢,如今夢醒了,一切了無痕跡。
𨪜𨪜廊外白雪依舊紛飛,年年歲歲如此相似,然而,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09

𨪜𨪜3.幽霧
𨪜𨪜
𨪜𨪜從軒轅王府回來的時候已經入夜,門口迎接的是懷砂。他似乎在雪中等了我很久,幽藍色的髮絲上落滿了細碎的冰花。我在侍衛的攙扶下從轎子裡出來,腳扭傷的地方還很疼,讓我使不上半點力氣。他低眉望了一眼我扭傷的腳,眼神似乎有一瞬間的陰冷,然而卻很快恢復了常態,伸手從侍衛手中抱過我。
𨪜𨪜「多謝軒轅親王照顧我家大人了。」
𨪜𨪜「哪裡,白大人和我們家親王同朝為官,互相幫襯著也是應該。」
𨪜𨪜那幾個侍從說著場面上的話,並不久留,向我行了禮,便抬著轎子離開。
𨪜𨪜懷砂把我攬在懷裡,並沒有鬆手的意思。
𨪜𨪜今天是天元節,我一早就放了府裡下人的假,此時的雪中只有我和他兩人。他的手扶在我的腰上,帶著些許的強制,我不敢使力推開他,腳上的傷疼得我根本無法獨自站立。
𨪜𨪜「吶,懷砂,扶著我就好。」我仰起頭來朝他微笑,試圖讓他把我從懷中放開,這樣親密的接觸讓我很不習慣。然而懷砂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微微低了頭看著我,他的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 那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了某種近乎危險的曖昧。
𨪜𨪜「怎麼這麼不小心。」他微微皺了眉問,低沉的聲音在雪地裡幽幽傳開。
𨪜𨪜「在路上遇到幾個流氓,軒轅銘救了我。」我回答得輕描淡寫。微微側了頭,避開懷砂那種讓我心驚的目光。 今天的他與往日很不一樣,不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浪蕩子,此時他看我的眼神帶著某種陰冷的炙烈,讓我隱隱地覺得危險。
𨪜𨪜認識他,不過三年時間。
𨪜𨪜用三年的時間瞭解一個人本就太短,何況我完全不清楚他的底細。第一次邂逅時他在邊境救了我,用卓絕的劍術擊退了要取我性命的刺客,可是很多時候我都在想,留他在身邊是不是錯了,畢竟是從冰國帶過來的人。
𨪜𨪜一念未已,感覺他緊緊地抱住我。他的擁抱是如此用力,幾乎要把我揉進身體。
𨪜𨪜「對不起,我不該讓你獨自外出,我不該在這種時候離開你……」他緊緊抱住我一遍一遍地說,我從不知道他也會有如此驚慌失措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回抱住他,他的身體在被我抱住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後我輕輕地說,「懷砂,我沒事,真的。」
𨪜𨪜不知為什麼,心裡忽然有些感動。
𨪜𨪜已經記不清上次被人如此關心是在什麼時候,自我八歲去冰國為質以來,從來沒有人為了我的事如此但驚受怕過。即使是龍觴,我們在一起分享的也永遠只是快樂。
𨪜𨪜「我沒事,真的。」我又重複道,努力地朝他微笑了一下。天氣很寒冷,腳扭傷的地方也很疼,可是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一切忽然變得不重要,我靜靜由他抱著,不再試圖離開。
𨪜𨪜……懷砂,這個奇異的名字,我不知道將會怎樣影響我的生活。
𨪜𨪜越彀的冬天總是很寒冷,我的腳傷好得很慢,便上書朝廷准許我在家修養。
𨪜𨪜嘉侑派了侍衛來問候過一次,送了一點例行的補品,但他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過。
𨪜𨪜「陛下他是吃醋了。」提起嘉侑為何總是不來看我時,懷砂這樣微笑著說。那男子自從那一晚的失態後又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樣子,不過從那次開始,他卻再也不在我出門的時候離開。
𨪜𨪜在家裡百無聊賴之時我就拿了懷砂折回來的菖蒲把玩,然後斜臥在塌上聽他從市井帶回的消息。這段時間外面的流言很多,先是我和軒轅銘的事,再是我在嘉侑面前失寵的傳言。他們都說嘉侑沒來看我的原因和軒轅銘有關,據懷砂說我們三人的關係至今已被傳出百種以上的版本,坊間茶餘飯後的閒話,無不議論紛紛。
𨪜𨪜我笑,「民眾的想像力向來很豐富。」
𨪜𨪜記得懷砂曾經問我,為什麼作為先帝養子的我歸國之後不願接受親王的封號,而甘願降回臣籍?我當時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其實理由也很簡單,我只是不想看到眾人鄙夷的目光。他們總認為我是靠一時的運氣得到如此尊貴的身份,然後,再憑借這樣的身份去接近君王,成為一個只會阿諛獻媚的小人。可我不願讓他們這麼想。在冰國的九年時間已經承受得太多,歸國之後,我只是不願再看到那些曖昧的目光。然而,事實證明,那時的我實在是太天真了。
𨪜𨪜懷砂挑了眉邪惡地看著我,說,「大人,最豐富的一個版本就是說陛下和親王為了您爭風吃醋。」
𨪜𨪜我輕笑喝茶,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反正自我懂事以來身邊就流言不斷,天下人早已把我指成水性揚花妖媚惑主,若我件件在意,恐怕早就活不到今天。
𨪜𨪜倒是很好奇軒轅銘聽到這些傳聞的反應,不知他是否後悔救了我?
𨪜𨪜冰國與越彀的戰事略微和緩了些,干與沐楓的搭檔雖不能說是固若金湯,但堅守歷州還是綽綽有餘。冰國軍在兩人手上吃了幾次敗仗,想必是知道再耗下去也是徒勞,乾脆退了兵,回國過冬了事。
𨪜𨪜舉國上下一片歡騰,然而我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龍觴,不是這麼輕易就會退卻的人。
𨪜𨪜把心中的顧慮說給懷砂聽時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一雙深海般的眸子看著我,「大人,軒轅親王是個有見識的人,您不妨去找他商量。」
𨪜𨪜我慢慢地喝茶思考懷砂建議的可行性,整個越彀最有力量對抗冰國的人就是軒轅銘,可是如果由軒轅銘出面,勢必擴大了他的權勢,這樣做會對嘉侑的地位產生極大的威脅。
𨪜𨪜還有一層,如果由我出面請軒轅銘,必定會使我與嘉侑的關係有所疏遠。
𨪜𨪜長久以來,我們的關係如同光影,他庇護著我的丞相之位,而我則幫助他鞏固皇位。如果我們的關係疏遠,無論是對誰都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𨪜𨪜嘉侑這次想必真的是生氣了,也必是誤會了什麼,不然以那孩子對我的關心,不會這麼長時間不來看我。軒轅銘是為了救我才抱著我招搖過市的,我的腳傷也與他無關--可是這件事我和軒轅都不會說,畢竟,堂堂一個內閣丞相被人當街調戲,說出去並不是什麼好聽的事。
𨪜𨪜我更不會進宮去找嘉侑向他解釋一切,我的自尊不容許我這樣做。
𨪜𨪜懷砂別有深意地看著我,「大人,您是擔心越彀王多一點,還是擔心冰王多一點?」
𨪜𨪜我一驚,問懷砂,「怎麼這樣說?」
𨪜𨪜他望著我淡淡地笑,「由軒轅銘出面,受損的是冰王和越彀王兩人,您究竟是擔心誰多一點,才這麼固執地不願去見親王大人?」
𨪜𨪜自然……是為嘉侑。我張了張口想要出聲,可是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似的,發不出半點聲音。懷砂的話讓我心煩意亂,難道,我的心裡仍然存在著那個人的影?難道,我真是為了不忍心見到龍觴的失敗,想成全他完成一統天下的夙願,才會對請軒轅銘幫忙的事如此猶豫,以致於很有可能延誤時機?
𨪜𨪜這樣紛亂隱秘的心事,我不願再多想絲毫。
𨪜𨪜然而,夢裡竟又夢見那個人,那個煙花璀璨的夜晚。
𨪜𨪜龍觴用手臂環抱著我,在高高的郁離台上,指點漫天的煙花。我對龍觴說多想就這樣過一輩子,他輕輕地吻我,沒有說話。
𨪜𨪜龍觴是個太驕傲的人,決定了那一夜分手便再無挽回餘地。其實,雖然提出要走的那個人是我,但我不確定如果那時龍觴要我留下來,我還會不會如此決然地離開。
𨪜𨪜然而,離去是天命,他只是沒有強求。
𨪜𨪜夜裡大概是哭了,起來的時候眼角有冰涼的淚痕。
𨪜𨪜侍立在一旁的懷砂似笑非笑,「大人,您昨夜輾轉反側,夢裡一直在喊冰王的名字。」
𨪜𨪜「……懷砂,你多話了。」
𨪜𨪜我用手扶住有些昏沉的額頭,昨夜夢境紛亂,我睡得很不安穩。
𨪜𨪜「要緊嗎?」他見我如此,便微微皺了眉問。這浪蕩的劍客想必在我床畔守了一夜,雙眼周圍隱約浮現淡淡的黑氣。
𨪜𨪜我望著他笑了笑,「懷砂,不礙事。替我準備請貼,請軒轅親王過府一趟。」
𨪜𨪜「大人,您決定了?」懷砂有些詫然地看著我。
𨪜𨪜「是。」該來的事情,逃不掉。
𨪜𨪜軒轅銘功高震主可以日後想辦法解決,而與龍觴的敵對,卻是我無法逃脫的宿命。
𨪜𨪜
𨪜𨪜冬天不是軍隊作戰的好時節。
𨪜𨪜在這樣天寒地凍的日子裡,軍隊的食物供給變得異常艱難,更何況歷州戰場離冰國千餘里,對於龍觴來說,應該不會選擇這樣的季節捲土重來。
𨪜𨪜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趁這段時間為越彀打造一個堅固的防線。
𨪜𨪜自從先帝逝世,幼主登基以來,權門世道欺主年幼,爭權奪利,互相傾軋,把朝野內外搞得烏煙瘴氣,越彀的國力,已經大不如前了。
𨪜𨪜而冰國不一樣,那個原本就強悍尚武的國家在龍觴的治理下越發強大,現在的聲勢甚至隱隱凌駕於有著「帝王」之稱的離國之上,我明白龍觴一統天下的願望並不僅僅只是夢想。
𨪜𨪜然而,無論要面對怎樣的艱難,我都決不會有絲毫的退縮,因為在越彀的深宮裡還有一個孩子需要我,在經歷了三年前那場痛徹心肺的離別之後,只有他讓我感覺自己還活著。
𨪜𨪜軒轅銘來的時候依舊穿著一身黑色的寬袖禮服,很正式的拜訪。
𨪜𨪜我進去的時候他正盤腿坐在矮塌上,黑色禮服的領口微敞著,露出裡面蒼白的皮膚。淡淡的雪光下,他的眼神依舊是冰雪一般的冷漠,可是正因為如此,看起來卻有一種異常撩人的味道。
𨪜𨪜我的腳傷還沒好,懷砂把我抱到他對面坐下,出去的時候順手帶上了門。
𨪜𨪜「親王大人。」我微微地笑,「多謝您的拜訪。」
𨪜𨪜那雙冷冽的眼睛靜靜地望著我,也許是方才見懷砂抱我進來,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微的異樣。
𨪜𨪜「腳傷可好些了。」片刻,他卻只是淡淡地問。
𨪜𨪜如果這話出自他人之口,我會把它當作例行的寒暄。可我知道軒轅銘不是,像他這樣一個孤高清冷的人,根本就不屑那一套虛偽禮儀。那麼,我可以把它看作是對我的關心嗎?想不到這樣的一個人,竟然也有關心他人的時候。
𨪜𨪜「我輕輕笑了笑,承蒙關心,已經好多了。」
𨪜𨪜他微微頷首,然後便轉了話題,「我知道你找我來一定是為了歷州的事。」
𨪜𨪜我淡然一笑,「是。」
𨪜𨪜「干和沐楓守不住。」軒轅銘淡淡地說。
𨪜𨪜干和沐楓剛剛打敗了冰國的大軍,此時舉國上下正把他們當作英雄崇敬,在這樣的情況下軒轅銘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有時候,這個男人的犀利就像一把刀,冷銳得讓人害怕。
𨪜𨪜「確實守不住。」我靜靜望著他,「冰國王是不會罷手的,他的夙願是一統天下,為此,他將會掃除前進道路上的一切障礙。」
𨪜𨪜「你想和我連手?」他的聲音冷冷。其實無論對於嘉侑還是軒轅銘來說,關鍵在於守住越彀,一旦越彀失守,他們兩人都將失去一切。
𨪜𨪜我笑。「和親王大人說話,實在是一件很輕鬆的事。」
𨪜𨪜「王不容我。」軒轅望著我,「雖然他很依賴你,但在借助我的勢力這件事上,他未必會依你。何況,那天的流言想必傳進了他的耳裡,讓他疑心我和你的關係,恕我冒昧,我聽說這些天王並沒有來探視過你。」
𨪜𨪜我微微笑了笑。外面的人都傳說我失寵,失去了在嘉侑面前的影響力。
𨪜𨪜這些事情我自然也考慮過,我知道軒轅不是在拒絕,他只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𨪜𨪜「王那邊,我自然有分寸。」
𨪜𨪜那孩子對我的依賴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的,他看我的眼神有時會讓我想起龍觴,這樣的眼神常常讓我覺得進退兩難,但同時也讓我確信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在那孩子心目中的位置。
𨪜𨪜……那孩子,是絕對離不開我的。
𨪜𨪜軒轅銘深深地望著我,那樣清冷的目光彷彿一直望進我的靈魂深處。
𨪜𨪜我的話無疑向他承認了我對嘉侑的影響力,也許那樣深的影響還遠在他的想像之上……然而軒轅銘最終點頭,「好,我可以借給你力量。」
𨪜𨪜那一瞬間我有一種背叛誰的感覺,望著軒轅銘那雙深若寒潭的眼睛,我知道,我與龍觴的敵對正式開始。
𨪜𨪜
𨪜𨪜被懷砂抱回房間的時候我只覺得身心俱疲,眼前不斷浮現冰國的夜幕下那個有著冷傲男子的眼睛。那雙冰冷如星辰的眼睛深深地注視我,眼角的淚痣在風中盈盈欲墜。
𨪜𨪜……觴,對不起。
𨪜𨪜……可是,是你先負了我。
𨪜𨪜「大人,可以更衣了嗎?」
𨪜𨪜一旁的侍女恭敬地問。
𨪜𨪜「不必了,你們都下去吧。」
𨪜𨪜我只是覺得很累,想一個人靜靜待著,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
𨪜𨪜懷砂卻從侍女手中接過寢衣,笑言,「大人,讓我來吧。」
𨪜𨪜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要拒絕侍女很容易,可是要拒絕這個浪蕩的劍客卻很難,何況我是真的累了,並沒有力氣與他爭。
𨪜𨪜「懷砂,我……」果不其然,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的動作打斷。那雙修長的手優雅地解開我的外衣,我疲憊地閉上眼,徹底放棄抵抗。
𨪜𨪜「大人,其實您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冰王。」
𨪜𨪜不知是不是錯覺,此時的懷砂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傷感。我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實在是累得很了,沒有絲毫力氣反駁。
𨪜𨪜可是,懷砂,別說了。為什麼聽了你的話,我會覺得那麼悲傷……?
𨪜𨪜然而那個聲音還在繼續,就在我耳邊呢喃低語--
𨪜𨪜「大人,您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既然沒有忘記他,為什麼不回到他的身邊去,為什麼還要與他作對,這樣折磨你自己……」
𨪜𨪜那雙溫柔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恍惚中只覺得一雙眼睛深深地看著我,那神情是那樣哀傷,那樣的……絕望……
𨪜𨪜懷砂……別為我擔心……
𨪜𨪜自從三年前的那一天,遇見你的那一天……我就發誓要好好活著……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𨪜𨪜你永遠也不知道,那一天被你殺死的,是龍觴派來刺殺我的刺客……
𨪜𨪜不能言語,只能在他的目光中靜靜沉淪。
𨪜𨪜在這個男子的面前我似乎總是特別脆弱,他那幽深的目光,似乎總能輕易地勾起我最不堪的回憶。
𨪜𨪜龍觴……他並不想讓我回到越彀。深深瞭解我的能力的觴,為了不讓我阻礙他前進的道路,竟然派出刺客對我千里追殺。世人總說那一夜的煙花是龍觴沉溺於我的證明,然而只有我知道,那一夜,不過是他對我的永訣……
𨪜𨪜有什麼冰涼的液體順著眼角滑了下來,然後是指腹撫過臉頰的柔軟觸感……
𨪜𨪜我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他的唇輕輕地落了下來。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0

𨪜𨪜4.鏡影
𨪜𨪜
𨪜𨪜有一瞬間,我的腦中是一片空白。隨後感覺淡淡的菖蒲花香瀰漫開來,輕柔地包圍了我,包圍了我所有的疲憊和寂寞, 讓我想就此沉淪,再也不願離開。
𨪜𨪜廊外的夜雪無聲無息地落,但此時的我卻彷彿聽見雪花穿過暗香悄然落地的聲音。那樣細微而清晰的聲音彷彿在呼喚我僅存的一點理智,內心深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掙扎著--
𨪜𨪜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𨪜𨪜「懷砂……不……」
𨪜𨪜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掙扎著開口。然而他卻用唇封住了我的唇,帶著一絲寂寞味道的菖蒲花香滲入我的身體,絲絲縷縷瀰漫。
𨪜𨪜隔著淒迷的夜色,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無限的溫柔和蒼涼。
𨪜𨪜望著這雙幽寂的眼睛,我最後的一點理智也終於潰不成軍。此時的我彷彿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在孤獨的寒夜中看到遠方搖曳的一絲燈火--那種久違的溫暖令我的意志陡然崩潰,再也無力抗拒。
𨪜𨪜我伸出手去,輕輕抱住了他。
𨪜𨪜後來的事已經不記得了。
𨪜𨪜醒來的時候正值月上中天,廊外的雪不知何時已然停止,只有漫天的星斗映襯著幽微的雪光,淡淡地從門外滲進來。
𨪜𨪜他在旁邊靜靜地看著我,低垂著眉眼,幽藍色的髮絲落在我的肩上。
𨪜𨪜我微微笑了笑,望著他。「懷砂,沒有睡嗎?」
𨪜𨪜「睡不著。」他的唇邊似乎逸出一絲苦笑。
𨪜𨪜「我不知道你的體力那麼好。」
𨪜𨪜我躺在他的懷裡慵懶地微笑,他身上若隱若現的菖蒲香氣讓我有種很放鬆的感覺,很少有機會體會到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幾乎是我從來不曾經歷過的。
𨪜𨪜「今夜的一切就像一場夢,太不真實,我怕一閉上眼睛你就會消失。」
𨪜𨪜他低聲地回答,依舊看著我。幽暗的雪光讓他的臉看起來有幾分朦朧,然而卻是溫柔而優美的。那樣輕柔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我,在他的懷抱中,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安。
𨪜𨪜「懷砂,不要離開我。」
𨪜𨪜不知是受了什麼蠱惑,我呢喃著對他說。被他擁在懷中的感覺太溫暖,竟讓我的內心產生隱約的恐懼--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恐懼什麼,或許只是得來得太輕易,因此才更加害怕失去。
𨪜𨪜「……大人,我會陪著您。」聽到我的話,他似乎有一瞬間的恍惚,然而最終用手指輕輕地拂開我的長髮,低了聲,這樣地答--
𨪜𨪜「大人,我會永遠保護您。」
𨪜𨪜雪停了,廊外是寂靜的夜色。
𨪜𨪜懷砂是第一個給我這樣的承諾的人,即使是龍觴,也從未對我說過什麼。想起遠在冰國的那個人,內心又開始隱隱作痛,那個人,那個注定成為帝王的人,不知會不會在下雪的夜裡想起曾經陪伴他九年的我……?
𨪜𨪜那些鏡花水月的時光……
𨪜𨪜「懷砂,出去走走吧。」
𨪜𨪜懷砂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默默地拿過披風披在我的身上。
𨪜𨪜我的腳傷還沒有全好,但是勉強行走應該不成問題,然而懷砂卻依然將我小心地抱起,放在庭院中鋪著雪狐裘的軟塌上。
𨪜𨪜庭院外是素白潔淨的雪。從滄州定制的賞雪燈籠在雪地中亮著微光,星空,池塘,搖曳的樹影和細碎的白雪,一切靜謐而美麗。
𨪜𨪜在冰國的時候也經常在深夜賞雪,多半是沒有龍觴陪伴的夜晚,我命下人在風泠殿中點起賞雪燈籠,一個人,寂寞地想著他和我的未來。
𨪜𨪜那時的龍觴非常寵我,可我知道,我和他是沒有辦法長久的。
𨪜𨪜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未必會選擇去冰國,未必會選擇遇到他。龍觴是我心頭永遠的傷,糾纏得太深,偶一觸及便會疼痛入骨。我不知道這樣的疼痛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可是離了結的日子想必已經不遠--選擇攻打越彀的他和選擇死守歷州的我,終會拚個你死我活。
𨪜𨪜我望著庭院一隅的水池裡倏忽而逝的游魚,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蒼涼。
𨪜𨪜「大人,不要露出這麼憂鬱的目光。」
𨪜𨪜是懷砂的聲音,靜靜地從我身後傳來,在清冷的雪夜裡聽來分外寂寥。
𨪜𨪜我征了一怔,緩緩地抬起頭來。
𨪜𨪜「懷砂?」
𨪜𨪜他的眸子隱藏在寂靜的夜裡,無聲地低垂著,過了好半晌,才慢慢地回應我--
𨪜𨪜「今夜的事,我逾越了。」
𨪜𨪜他抬起眼睛望著我,目光亦是說不出的蒼涼,那樣的目光使我覺得我們之間隔著遙遠異常的距離,他站在我的對岸,是那樣地謠不可及。
𨪜𨪜「懷砂,我沒有怪你。」我低聲說。今夜的事可說是我自願的行為,我知道只要自己的態度再堅決一點,懷砂就絕對不敢逾越半步。可是,我做不到。
𨪜𨪜我需要一個人讓我忘記龍觴,忘記那些前塵舊夢,我需要一個地方,它能夠讓我覺得溫暖。
𨪜𨪜「懷砂,你知道嗎,我其實是個很怕冷的人。」
𨪜𨪜我自嘲地笑了笑。若真說傷害,那也是我傷害了他。是我利用他的懷抱去忘記另一個男子,這樣的行徑……應該是有罪的罷。
𨪜𨪜「如果有一天,您覺得我傷害了您,那麼……會不會原諒我?」許久,身後的人這樣低了聲問,也許是夜深的關係,他的聲音裡似乎隱隱滲透著不安的情緒,聽來是那樣的寂寞。
𨪜𨪜「再也沒有什麼能傷害我了。」
𨪜𨪜我呢喃著回答,極低極低的聲音散落在夜風裡,也不知到他是否聽見。
𨪜𨪜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𨪜𨪜「大人,給我講講冰王龍觴的事吧。」
𨪜𨪜許久,身後的人這樣要求。我微微閉上眼睛,沒有立即說話。
𨪜𨪜龍觴……嗎……
𨪜𨪜那個人……我命中注定的枷鎖……
𨪜𨪜「龍觴……他是一個很好的君王吧。」想了一想,我淡淡地開口。帶著些微涼意的夜風吹拂著我的發,幽微的雪光流溢過庭院中精巧的燈籠,身後靜靜站著我唯一可以信任的男子……也許,這樣的夜晚正適合回憶。
𨪜𨪜「……
𨪜𨪜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冰國的承干殿,那時的觴還不是皇帝,那一天,他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袍站在帝王旁邊,烏黑如墨的長髮披散下來,腰間佩著劍,很冷傲狷狂的樣子。
𨪜𨪜那天在大殿上他很放肆地打量我,然而很意外地,那薄刃一般的目光竟沒有激起我的反感。我抬頭迎上他寒洌的眼神,然後,微微笑了一下。」
𨪜𨪜「哦?竟然真的是這樣。」
𨪜𨪜懷砂聽著,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他們都說那時的白泠一笑傾城,只淺淺一眼便勾去了太子龍觴的魂魄……看來,也並非全是空穴來風。」
𨪜𨪜「……懷砂。」我微微皺了眉。知道他是在說笑,可不知為何,心裡卻有一種隱約的酸痛。
𨪜𨪜「大人最近越來越小氣了,這樣就生氣了嗎?」
𨪜𨪜懷砂仍舊輕輕地笑,隨後卻望著我,道,「然後呢?大人,我想知道後來的事,方才懷砂說錯話了,大人請多多包涵。」
𨪜𨪜我被他的態度弄得哭笑不得,懷砂玩世不恭,浪蕩不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和他計較什麼?
𨪜𨪜我微不可聞地出了口氣,靜靜地望著池中的游魚,半晌,接下去道--
𨪜𨪜「也許,那個笑容真的是個契機……那時的他向我走了過來,然後就說,我是龍觴,冰國下一任的帝王……可是,我允許你直呼我的名字,……那是我和他的初遇,在冰國皇宮的大殿上。所有的人都用震驚的目光看著我們,因為,龍觴從來不允許別人直呼他的名字。」
𨪜𨪜想到這裡我微微笑了笑,說我妖媚惑主的流言也是從那時起就傳開了吧?那天的我穿著一襲隆重的唐草櫻紋禮服,據說那模樣很美很美。
𨪜𨪜「我不知道龍觴是不是從那時起就開始喜歡我的,但是他看我的眼光明顯地與旁人不同……我也喜歡與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時彷彿整個世界都被染上了明亮的色彩。
𨪜𨪜小的時候曾隨他一起讀書,可是當我們漸漸大了,他就不再要我陪伴……我知道他是冰國的太子,將來要繼承皇位,他懂得很多身為一個王者應該懂得的道理,自然也明白,與作為越彀人質的我相處時,應該把握怎樣的分寸。
𨪜𨪜龍觴待我很好。
𨪜𨪜為了我他甚至曾經頂撞父皇,也曾在盂蘭盆節之夜拒不參與宮廷的宴會,帶著我偷偷溜出去流放蓮燈。他曾將我帶上從來沒有外人涉足過的冰國勝地郁離台,也曾在寒冷的深夜用體溫細心地溫暖我比常人虛弱的身子……
𨪜𨪜可是,他在我面前從不會提起天下大事,也從不允許外臣與我有所往來。他不禁止我讀書出遊,卻又處處防範著我。
𨪜𨪜我知道,龍觴的心中有一片我永遠也無法涉足的領地,那是作為天生王者的他最重要的領地,然而我卻永遠無法踏進去……我,只不過是他最喜歡的一個人,而龍觴的心,卻在整個天下。」
𨪜𨪜忽然之間,一種難言的疲憊席捲了我,潮水一般將我捲向洶湧的大海。這麼多年過去了……可每每思及那些往事的時候,我卻依舊無力抵禦。
𨪜𨪜我不再說話,靜靜地閉上眼睛。
𨪜𨪜「其實……冰王或許真的很愛您。」
𨪜𨪜游魚在庭院一隅的池塘裡悠閒地游動,偶爾有一條倏忽而逝,發出一陣輕微的水聲。懷砂望著池中的游魚,一字一字輕聲地說,「大人,他為您做到這樣不容易。」
𨪜𨪜沒有想到懷砂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一時倒有幾分怔忪。
𨪜𨪜為什麼這樣對我說呢……?越彀和冰國馬上就要開戰了,在這樣的時候,說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
𨪜𨪜「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𨪜𨪜也許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懷砂忽然低聲道,「大人,對自己好一點……不要總是把自己逼上絕路……要知道,這一切並不是您的錯。」
𨪜𨪜他的聲音很低,就像是一種蠱惑,滲入我的心靈深處。
𨪜𨪜我的神思忽然有一絲恍惚。是啊,對自己好一點……這一切並不是我的錯。
𨪜𨪜或許我不該管這些事,不該與龍觴作對。畢竟,龍觴生來就是為成為天下的帝王,像他這樣的人能夠那樣地愛護過我,即使後來被他趕盡殺絕那也只是意料之中的結局,我不該有絲毫的怨言……
𨪜𨪜可是,既然命運把我推到了這樣的風口浪尖上,我又怎能在此時退縮,把所有的責任都拋給那個禁宮深處孤零零的孩子,讓他來獨立承擔這個殘酷的現實?!
𨪜𨪜要知道,那只是個比我更加無辜的,十五歲的孩子……
𨪜𨪜
𨪜𨪜冬季漸漸深了,懷砂在府中陪伴我的時間也漸漸增多。
𨪜𨪜我問他,「懷砂你不去煙雨街見你那些紅顏知己了嗎?」
𨪜𨪜他笑笑,「大人,我知道您怕冷。」
𨪜𨪜多麼奇妙的理由。
𨪜𨪜我想有時候孤獨和寂寞能讓一個人墮落,懷砂之於我就是最好的證明。
𨪜𨪜有時候會想就這樣和他在一起遠去天涯海角,拋棄一切的艱難勞苦,可是幻想畢竟只是幻想,我無法捨棄深宮中的那個人,並且有些事情,我還沒有辦法完全忘卻。
𨪜𨪜「大人,您只是累了。不要太逼自己。」
𨪜𨪜每每露出疲倦的神色時,那個男子總會這樣微笑著說。
𨪜𨪜他用冰冷的嘴唇親吻我的長髮,小心翼翼如呵護一件瓷器。
𨪜𨪜懷砂,不要背叛我。否則我將萬劫不復。
𨪜𨪜
𨪜𨪜嘉侑的到來是在一個清晨,天氣很冷,府外有輕雪無聲而落。
𨪜𨪜他來的時候沒有通報,逕自走到我日常起居的寒雪廳內,站在我的面前,靜靜地看著我。
𨪜𨪜由於腳傷的原因,我不得不坐著拜見他。這對臣子來說是件很失儀的事,可是他想必不會怪罪。
𨪜𨪜「陛下。」我微笑。讓他來見我並不容易,可我知道先按捺不住的那個人一定是他。
𨪜𨪜「聽說軒轅銘前幾天來過你這裡。」
𨪜𨪜他的口氣很不好,金色的眸子中有一種被背叛的傷痛,那雙漂亮的眼睛中隱藏著難以言語的不安,讓我的心猛然痛了一下。
𨪜𨪜「是。」我回答。開始反省自己做得是否太過殘忍。那種被獨自拋下時的孤獨恐懼我也曾深深地體會過,還有被最親近的人背叛的感覺,我知道那種感覺能令人發狂。
𨪜𨪜「那天,我的腳扭傷了,是軒轅親王正好路過,幫助了我……」
𨪜𨪜我微微笑著,一句一句向他解釋。既然他能夠放下自尊來到這裡,之於我,就更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前幾天他的拜訪,是為了商議國事,眼下大敵當前,親王的意思是我們應當團結……」
𨪜𨪜「國事找我商議就好。」那孩子微微皺了眉,有些不耐地打斷我的話。「你的傷還沒有好,他怎麼可以這樣麻煩你。還是說白泠你從來都沒有信任過我,有事為什麼找他商議!」
𨪜𨪜他這話說得有些激動,金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一種奇異的光,那種神情就像一個委屈而又氣憤的孩子,等著我還給他一個公道。
𨪜𨪜「陛下……」
𨪜𨪜我牽了牽唇角。沒想到他會在我面前失態至此,以往的他雖然依賴我,但凡事還是很有分寸,從來都是高傲倔強的。
𨪜𨪜也許,這次的事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
𨪜𨪜「都說我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人,我也一直最信任陛下……絕無二心。」
𨪜𨪜有時候,有些話不得不說,這樣的表白很累人,可是我別無選擇。我不忍心看見那孩子受傷的表情,那會讓我覺得看見了當年那個孤立無援的自己。
𨪜𨪜「陛下,相信我。」
𨪜𨪜那孩子只是定定地看著我,過了許久都沒有聲音,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這樣的感覺讓我覺得很不好受。細微的腳步聲響起來,是他慢慢地向我走過來。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然而在離我還有幾步遠的時候,他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𨪜𨪜「白泠,你還記得嗎?我們初次見面的那天……」良久,他輕歎一口氣。
𨪜𨪜「……自然記得。」我淡淡笑了下,不知嘉侑怎麼忽然提及當時。
𨪜𨪜那時的我剛剛從冰國回朝,嘉侑在干清殿召見,滿朝文武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𨪜𨪜那天,年幼的皇帝坐在高高的龍座上,看著我。不知為何,他的眼神讓我想起七年前的那一日,那時的龍觴也曾用這樣的目光凝視過我……那目光,孤高而寂寞。
𨪜𨪜「在想什麼?」當日在大殿上,嘉侑這樣問我。
𨪜𨪜我促不及防,一句「您的眼睛很美」脫口而出。對著當今天子說出這等不敬的話後果是很可怕的,然而,面對長跪在殿下的我,嘉侑原本冰冷的眸子竟泛起奇異的柔光。
𨪜𨪜「歡迎你回來……皇兄。」那一天,他如是對我說。
𨪜𨪜「白泠,你知道嗎,那時的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個哥哥。」
𨪜𨪜正出神間,嘉侑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他說,「白泠,我從小在宮廷中長大,周圍的人不是敵人就是一些阿諛討好之徒,連自己的親哥哥也是爭奪皇位的對手,隨時隨地都謀劃著置我於死地……白泠,我真的很希望有人能對我講真話,像你一樣對我說,你的眼睛很美……」
𨪜𨪜「在那一天,我終於找到了……」
𨪜𨪜「可是,……」
𨪜𨪜那孩子忽然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說,「你卻說不要當我的皇兄,寧願做一名臣下,……」
𨪜𨪜他沒有說下去,卻顯然是心煩意亂已極,拾起桌上的一塊水晶圖章把玩。然而不到一會兒,那圖章便從他的指間落了出去,跌在地上,碎了。我的臉色有一瞬間的蒼白--那塊從冰國帶到越彀來的雲煙凍,原本是龍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亦是我從冰國帶回來的唯一紀念品。
𨪜𨪜因為是在自己府上,又是內室,不防範,便隨手放在桌上。沒想到今日嘉侑到來,竟失手摔碎了它。清脆的水晶碎裂聲很是刺耳,我的身體微微晃了晃,一時覺得頭暈目眩。
𨪜𨪜嘉侑有些不知所措。「碎了……對不起。」
𨪜𨪜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不安,然而我已無心理會。
𨪜𨪜內心深處的某一處隨著這快雲煙凍一起隨裂,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心臟撕裂的聲音,很痛。
𨪜𨪜「你的臉色不太好……沒事吧?」他小心翼翼地問,似乎也隱約明白自己犯了大錯。
𨪜𨪜我勉強抬頭朝他笑了笑,「沒事,臣只是有些累了。」
𨪜𨪜「那塊水晶印章是很重要的東西嗎……」他的聲音有些猶疑,很低,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我的臉色似乎讓他察覺到了什麼,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才好。
𨪜𨪜勉強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𨪜𨪜那個送我雲煙凍的人已經放手了,是那麼決然,那麼這塊印章對我而言,應該算是沒有意義的罷?
𨪜𨪜只是內心,不知為何卻疼得那樣厲害……
𨪜𨪜他狐疑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𨪜𨪜我望著嘉侑的身子蹲下來,靜靜地幫我拾起散落一地的碎片。
𨪜𨪜「這印上有字。」他輕輕地說,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問我,「是什麼?」
𨪜𨪜「……玲瓏轂子鑲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𨪜𨪜「……對不起。」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他又輕聲地道歉。
𨪜𨪜那天的事最後風平浪靜地過去,我把雲煙凍的碎片埋在一株老梅樹下,沒有任何人知道。
𨪜𨪜向軒轅銘借力的事進行得很順利,嘉侑最終頒布了聖旨,命令軒轅銘與我協作,處理歷州的事務。歷州的事情很棘手,涉及到方方面面,不但要建造出堅固的防禦工事,還要配備最好的軍隊和後援支持。物資供給和人事調動勢必要牽涉到很多人,為了國家必須犧牲一大批權貴的利益,這樣的調度很不好做,可以說是阻力重重,儘管我和軒轅銘取得了統一戰線,但有些事情,做起來也並不簡單。
𨪜𨪜腳傷稍好一點,我便開始上朝。
𨪜𨪜軒轅銘是個強硬而冷酷的人,決定要做的事情便會不顧一切堅持。很多權貴的利益被他觸動,雖然因為軒轅銘的權勢讓他們敢怒不敢言,但我知道,平靜的朝堂之上已然暗潮洶湧。我需要更強有力的支持,光靠軒轅銘一人的確能完成很多事,他在軍事和治國方面都有很高的天賦,可那還是不夠的。眾臣的心已然開始浮動,這幾天的局勢變幻得太快,我和軒轅銘會攜手合作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原本的勢力均衡被打破,朝中的厲害關係變得更複雜莫測,這讓很多人都不知所措。
𨪜𨪜關鍵的是,我要拉攏更多的人才,並且穩住人心。
𨪜𨪜身為親王,軒轅銘高高在上,孤高冷傲。我知道有些事情他不會做,這個男子不會向任何人低頭,與權貴們妥協的事,還是要由我去做。
𨪜𨪜威逼利誘,軟硬兼施。
𨪜𨪜這個王朝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豪門權貴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要動其根本,逼他們拿出力量去支持歷州戰事,比想像中的更為艱難。
𨪜𨪜有時候回到王府已然筋疲力盡,卻還要與軒轅銘一同商議歷州的軍事佈局。
𨪜𨪜嘉侑的意思是借歷州一事改變王朝數百年來腐朽的軍事制度,建立一套新的體系,可是這樣的事牽連深遠,我與軒轅銘目前能做的,也只是盡力為之。
𨪜𨪜「軒轅,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
𨪜𨪜那天夜裡批閱完各部的送上的折子,我望著軒轅銘,微微笑著說。
𨪜𨪜「……你完全不必把自己葬送於此。」
𨪜𨪜出乎意料,軒轅銘看了我半晌,這樣淡淡地回答。
𨪜𨪜我怔了一怔,望著這男子起身離開,不甘心地追問了一句,「為什麼?」
𨪜𨪜他回頭靜靜望著我,仍是淡淡地答,「你的心根本不在越彀,你根本不願與龍觴為敵,又何苦把自己束縛在這樣的地方,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𨪜𨪜…………
𨪜𨪜再次承認,那個男子的眼光很犀利。
𨪜𨪜那雙冰冷的眸子彷彿能看透一切,一直望到人的內心深處去。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0

𨪜𨪜5.冰玉
𨪜𨪜
𨪜𨪜戰爭是在開春時分打起來的。不出所料,龍觴親自帶了軍隊來。
𨪜𨪜歷州的防線還沒調到理想的狀態,照我來看顯得十分脆弱,可是民眾和朝中的權貴不這麼想,那些愚蠢的人們以為只要有干和沐楓在,歷州就一定不會失守。
𨪜𨪜越彀的地勢不好,我知道歷州一旦失守意味著什麼,我和軒轅銘曾經長久地研究過越彀的地形,設想出數十種一旦攻下歷州就可控制王都的戰術,可是防守的辦法,卻只有一種。
𨪜𨪜歷州一旦失守,王都必定唇亡齒寒。
𨪜𨪜把冰國軍阻在歷州是保全越彀的關鍵,然而龍觴親來,卻使一切變得舉步維艱。如果再給嘉侑幾年時間,或許他會成長為龍觴那麼卓越的帝王,可是現在不行,那只年幼的鷹隼還沒有學會獨自飛翔。
𨪜𨪜早春二月,御前侍衛沉舟請我入宮。
𨪜𨪜那銀髮男子的臉上有一種尷尬和困擾的神色,向我深深地鞠躬,道,「大人,陛下現在正在發火……」
𨪜𨪜他的話沒說完,可是我明白他的意思。
𨪜𨪜嘉侑那孩子平日裡雖高傲冷漠,可是一旦發火卻有著狂風驟雨的氣勢。宮廷內侍每每收拾不了殘局便總是會請我出面,那個孩子不管發多麼大的脾氣,我總有辦法使他安靜下來--或許,有關於我妖媚惑主的流言也並不全是無風起浪。
𨪜𨪜「是為歷州的事?」我微微笑了笑,問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其它的理由,唯有歷州的事是他放不下的一塊心病。
𨪜𨪜「……不是。」誰知,那銀髮的男子看了我一眼,這樣低聲地答。他的神色裡似乎隱藏著一絲奇異的尷尬,然而卻又似有幾分不屑,望著我,欲言又止。
𨪜𨪜「無妨,有話請講。」
𨪜𨪜半晌,他像下定了什麼決心,緩緩地開口,「是為櫻妃和香妃的事。兩位娘娘說陛下最近陪著白大人的時間很多,在宮中哭鬧起來,陛下一怒之下就……」
𨪜𨪜他沒有說下去,又抬頭望瞭望我。
𨪜𨪜我微微皺眉,沒想到竟是為這等事。
𨪜𨪜那兩名妃子想必是誤解了什麼……也難怪,嘉侑看我的眼神裡有一種不一般的眷戀,而最近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的確多了一點。可是,最近國務繁忙,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𨪜𨪜「於是陛下就發火了,這次是想廢了她們還是處死?」我淡然微笑,聲音卻是冷冷。
𨪜𨪜沉舟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但馬上就說,「是要廢了兩位娘娘,仗責一百,送到冷宮監禁終生。」
𨪜𨪜又是這樣的事……
𨪜𨪜這麼多年了……外面的流言我也聽得多了……
𨪜𨪜我知道走在路上會有很多人看我,即使是朝中大臣看我的目光也多為異樣。他們都說我妖媚惑主,沒有人相信我是憑實力坐到今天的位置,我的美貌和君王們看我的眼神為人們提供了豐富的想像,事到如今,我早已百口莫辯。可是,嘉侑那孩子容不得別人侮辱我,櫻妃和香妃此次觸中了他的雷區,那孩子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她們。櫻妃家和香妃家已經延綿了數百年,是朝中數一數二是世家大族……即使是君王也不能輕易得罪。不管那兩名妃子說了些什麼,我都知道我必須阻止嘉侑。眼下正值國家危難之際,在這個時候開罪世家權貴,是非常不明智的。
𨪜𨪜「懷砂,更衣。」沒有多想,我轉身呼喚懷砂。一旁的沉舟臉色更難看了,懷砂是我的侍衛,這一點世人皆知。而我如今居然要他替我更衣,其中曖昧不免讓人想入非非。
𨪜𨪜可我無暇理會沉舟,轉身徑直向內室走去。自從那一夜的擁抱之後,伺候我更衣梳洗之事幾乎由懷砂全包了下來。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過程,從不讓旁人插手,我也就由著他去。
𨪜𨪜「大人,要入宮嗎?」方才沉舟求見的時候懷砂也在場,此時的他手裡拿著一支黃楊木梳給我梳頭,眼眸深處有一絲散漫譏諷的笑。
𨪜𨪜「不能讓陛下胡來。」我淡淡說道。
𨪜𨪜鏡中的自己是一張清麗至極的容顏,為著這張容顏,這幾年來不知惹起了多少風波。
𨪜𨪜「大人雖沒有女子的嫵媚,卻好似碧水中的一朵白蓮,隱隱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懷砂依舊在笑,「也難怪那兩名妃子吃醋。」
𨪜𨪜「懷砂,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把這張臉毀了,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𨪜𨪜我望著鏡中的自己,歎息。可是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懷砂為我梳發的手一頓,之後是帶著些微顫抖的聲音,「大人,別做傻事。」
𨪜𨪜心頭忽然湧起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就像寒冷的夜裡點燃了一簇篝火--
𨪜𨪜懷砂,為了你,我會保重。
𨪜𨪜
𨪜𨪜進去的時候那孩子正在發火,下人們黑壓壓地跪了一地,櫻妃和香妃也跪在大殿的中央,想必是受了極大的驚嚇,身體正在簌簌發抖。令我有些吃驚的是,軒轅銘也在。
𨪜𨪜「陛下。」我微笑,下跪。
𨪜𨪜眾人一見是我,似乎都立即鬆了一口氣,可是馬上就有另一股曖昧的氣氛瀰漫開來,所有的人都悄悄地看著我,眼光很是異樣。
𨪜𨪜「白泠,你……」嘉侑見到我,倒立即停止發火,想說什麼,最終卻沒有開口。那孩子走到我面前親自扶起了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們竟然這樣對你,該死!」過了許久,他只是咬牙切齒地說。臉上又出現一副恨恨的表情,憤怒,和痛苦。
𨪜𨪜「陛下……」我依舊微微笑著,內心忽然有隱約的疼痛。這世上也惟有他會為了我的事情如此義憤,甚至不惜毀了自我--他明明知道櫻妃和香妃動不得的,可是如今,卻為了這樣一點點的口角,他不惜冒犯世家維護我的尊嚴。可是正因為如此,我更不能讓他因此事毀了整個王朝--儘管軒轅銘曾對我說過我們不是冰國的對手或許滅亡只是遲早的事,然而,我卻依舊想為那孩子力挽狂瀾。
𨪜𨪜「陛下,請您放過她們。」我又深深地跪下去。
𨪜𨪜「白泠?」他很是驚訝,看著我,接著卻煩躁起來,「不可能,她們這樣對你!」
𨪜𨪜「白泠,這麼多年了,外面的人怎麼說你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卻從來沒為你做過什麼……枉費我貴為君主,卻無法保護你不受傷害!很早以前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那些造謠的人統統殺光,我一定要還你一個清白的名聲,可是如今,他們竟然當著我的面這樣說你,你居然、你居然要我放過她們!」嘉侑越說越是激動,彷彿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著,臉色是帶著病態的嫣紅,一雙金色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有極度的憤怒從中噴薄欲出。
𨪜𨪜「白泠,你告訴我,你究竟要我怎樣做!」那雙金色的眸子欺近到我的身前了,一隻蒼白的手抓住我的肩頭,帶著些許的痙攣,把我抓得很疼,但是我卻不敢推開他。
𨪜𨪜「陛下!」我不得不出聲制止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失態至此並不是一件好事,何況,我究竟要他怎麼做……他顯然已經忘了君主是絕不可以這樣對臣子說話的,這樣會把我們兩人都逼上絕路。
𨪜𨪜軒轅銘站在旁邊,冷冷地看著。
𨪜𨪜這也是我想盡早結束這場鬧劇的重要原因,比起整個大殿各色各樣曖昧不明的目光來,我唯一在意的其實是身後這道清冷的視線。那是一個太聰明的人,絕不能讓他看透我們之間的一切。
𨪜𨪜「陛下,臣只是想過平靜的生活。」嘉侑的手依舊緊緊抓著我的肩,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淡淡地說。「陛下,您是個聰明的人,從來都沒有讓臣失望過,放過她們,就是放過您自己。」
𨪜𨪜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只有嘉侑才聽得見。我知道那孩子不忍心讓我失望,可是這樣的話絕對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他是君,我是臣,我必須把握住分寸。
𨪜𨪜「……我明白了。」感覺肩上的力道漸漸鬆了,許久,那孩子用平靜的語氣說。嘉侑是個聰明的孩子,稍一提點就能明白周圍的環境和利害關係。這幾年與其說是君臣,我倒更像是這孩子的老師,點撥過他很多事,幫助他在強敵環伺的局勢裡站穩腳跟--這,也是他毫無條件地相信我的原因之一。
𨪜𨪜那孩子緩緩放開我,抬起頭來。
𨪜𨪜那雙金色的眸子已經恢復了一貫的高傲和冷靜,望著大殿中的眾人,道,「赦免櫻妃和香妃的罪--不過,既然是妖言惑眾者,從今以後不許再踏出居處一步,也決不允許有人與她們接觸!」
𨪜𨪜四下靜得可怕。其實對兩名妃子來說,這和打入冷宮沒什麼區別。只不過做得漂亮一點,顧全了兩家的顏面,無法落人口實。那個孩子畢竟還是要為我鳴不平的,亦是為了保全皇室的尊嚴,我微微一笑,亦不再阻止他。
𨪜𨪜
𨪜𨪜入夜時分,與軒轅銘一同從皇宮中出來。
𨪜𨪜嘉侑那孩子的火氣已經平息下去,可我知道他相當介意那些謠言,心裡必定很不好受。我本想多留片刻安撫那個受傷的孩子,但眾目睽睽之下我若單獨留在宮中,勢必落人口實。沒奈何與軒轅銘一同告辭出來,兩個人在微藍的月光下慢慢走著。軒轅銘的話很少,我邊走邊想著心事,也不言語。
𨪜𨪜冬季已經過去了,可是早春時分,能入眼的風景反而更少。宮中的白梅已經凋零,只剩下些許的殘瓣和枯枝在月光下搖曳,早春的花木卻還在寒冷中沉眠,死氣沉沉的,頗有幾分蕭瑟氣象。
𨪜𨪜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最艱難的時候吧?
𨪜𨪜過往的一切凋零殆盡,而未來還在縹緲的遠方。
𨪜𨪜夜風吹來,帶起些許的寒意。我裹緊了身上的常禮服,靜靜地與軒轅銘向宮外走。
𨪜𨪜軒轅銘走在比我略微前面一點的地方,我們兩人錯開了一個肩膀的距離,但看得出來他已經是刻意放緩了步子在等我。那個冷峻的男子想必還記得我的腳受傷的事,盡量在行走時配合我的步伐--這也正是他細心的地方。
𨪜𨪜「白泠,起風了。」冰藍色的月光下,那男子忽然望著前方,頭也不回地對我說。
𨪜𨪜「是啊。」
𨪜𨪜很冷。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因為這其中或許會有一絲撒嬌的味道,而他不是龍觴或懷砂。
𨪜𨪜軒轅銘又不言語了,或許是不知該說些什麼。那原本就是一個不多話的人,讓我好奇的是,那句「起風了」到底包含著什麼樣的意思。兩個人繼續在月光下靜靜地走。轉過承平門就是碧琉橋,再往前走就是宮廷的入口了。朝中大臣進宮時,車輿都候在那裡。
𨪜𨪜軒轅銘在碧琉橋上微微停了步,轉身,望著我。
𨪜𨪜「白泠……」帶著幾分歎息和猶豫的聲音,並不像我平時認識的那個軒轅銘。
𨪜𨪜「嗯?」我微笑,回望他。
𨪜𨪜龍觴曾說我的微笑就像一個面具,把所有的喜怒都隱藏在裡面,可是只有我知道,那只不過是一個習慣性的表情而已。軒轅銘再度陷入沉默,或者說是沉思更為妥當。
𨪜𨪜冰藍色的月光下,那張冰雪般清俊的臉靜靜地望著我,許久,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句--
𨪜𨪜「白泠,去歷州吧。」
𨪜𨪜「咦?」一瞬間,我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去歷州?到戰爭的最前線去嗎?雖說眼下是冰國王親自帶軍,歷州防線岌岌可危,可即使是朝廷增派援軍,也勢必輪不到我。
𨪜𨪜要知道,我和龍觴的關係……
𨪜𨪜「是的,去歷州。」軒轅銘靜靜地望著我,像是為了肯定什麼似的,又重複了一遍。隔著如水的月色,我可以在他眼中看到無比的決心和堅定。
𨪜𨪜我輕輕笑了笑。「親王大人,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𨪜𨪜「你以為我在說笑?」他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那一瞬間我感到了來自眼前男子身上的巨大怒氣,然而最終,他只是冷冷地說道,「白泠,歷州的局勢你比我更清楚,難道你認為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救越彀嗎?」
𨪜𨪜我無言。眼下干和沐楓雖還可以勉強支撐,但潰敗只是早晚的事。龍觴的個性我太清楚,不達目的他是絕不會罷休的。必需委派一個有能力又清楚冰國作戰方式的人去,否則,歷州遲早會被冰國攻打下來。
𨪜𨪜「白泠,王最信任你。我也相信你有足夠的能力。」他低了頭望著我,距離近得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這樣的角度微妙得近乎曖昧,我快被他逼到橋欄邊了,可是他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𨪜𨪜「軒轅……」我的笑容有些僵硬。
𨪜𨪜去歷州嗎?那意味著我必須正面與龍觴為敵,可是若不去,越彀便難逃敗亡的命運。儘管我早有這樣的覺悟,知道敵對不可避免,可當命運真正降臨的時候,我卻忽然感到一絲難言的膽怯。
𨪜𨪜「白泠,我知道你很為難。」正彷徨間,軒轅銘的聲音又低低傳來,「可是如今朝中局勢紛亂,我絕對不能離開都城……陛下壓不住。」
𨪜𨪜第一次聽到軒轅銘這樣談論朝中的局面,話音裡摻雜了一絲罕見的擔憂--
𨪜𨪜「白泠,陛下是個好皇帝,可是實在是太小了……」
𨪜𨪜「如果放任他一個人在王都的話,很快就會被權門勢道吞噬,陷身在漩渦裡再也爬不出來。」
𨪜𨪜「白泠,陛下需要一個掌握實權又有能力的人在身邊鎮壓局面,那個人必定是我而不是你……因為,你只是一介文官,而我的手上掌握著王朝的兵權。」
𨪜𨪜他的眼神中有一種寒洌如刀鋒的光芒,靜靜地看著我,彷彿看透了一切。
𨪜𨪜「白泠,能去歷州救越彀的人只有你。」
𨪜𨪜只有我……是啊。我又何嘗不明白他的意思。嘉侑那孩子太小了,完全無法與龍觴匹敵,沒有我的幫助,越彀不可能勝利。 可是,軒轅,我又該如何相信你?我這一去,嘉侑勢必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沒有人再可阻擋軒轅銘的鋒芒,那個冷銳的男子若要有所圖謀,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𨪜𨪜彷彿看透了我的疑慮,軒轅銘微微側開頭去。
𨪜𨪜「白泠,也許你不相信,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陛下的意思……只是人言可畏,你知道的。」
𨪜𨪜再次怔住。對於軒轅銘,我曾有過許多猜想,曾以為自己看透了他的冰冷犀利孤高冷漠,可是獨獨沒有想到,到頭來最忠誠的那個,居然是他。
𨪜𨪜多麼可笑。
𨪜𨪜一直以來最大的敵人竟然就是最有力的盟友。
𨪜𨪜我抬眼望向軒轅銘,冰藍色的月光落進他的眼中,竟使那冰冷的男子看起來有了幾分柔和的神色。
𨪜𨪜「白泠,相信我。」清冷的夜風中,軒轅銘忽然低聲說。
𨪜𨪜要相信他麼?我躊躇了。這些年來,軒轅在朝中把持大權,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
𨪜𨪜可是,眼下越彀與冰國戰事緊急,我竟然已別無選擇。
𨪜𨪜「……好,我相信你。」我深深地看著他,咬牙。
𨪜𨪜不知為什麼,那雙清冷的眸子讓我想起了在流言中苦苦掙扎的自己,我知道被人詆毀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比起那些市井流言,或許,我應該選擇相信軒轅銘一回。
𨪜𨪜親王大人……
𨪜𨪜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
𨪜𨪜
𨪜𨪜那一夜回去得晚了,又加上歷州的事情有了決定,第二天便難得地晚起。
𨪜𨪜梳洗完畢之後去中廳看見了懷砂,那有著俊美外貌的男子正被一群侍女簇擁著,教她們插花的技巧。見到我來,那些侍女都笑著讓出一條路來,我從容地走到懷砂身邊,微微一笑,看著他。
𨪜𨪜「懷砂,又去煙雨街了。」
𨪜𨪜石桌上擺著的是我最愛的菖蒲,半透明的白色花瓣沾了清晨的雨水,看起來分外撩人。
𨪜𨪜懷砂笑笑,站起身向我行禮。
𨪜𨪜「大人,還不是為了您。……」
𨪜𨪜「懷砂先生今兒個可是起了一個大早,才趕得上在太陽出來之前把菖蒲採回來。……」
𨪜𨪜「懷砂先生說只有大人才配得上這花,方才奴婢們問先生要,先生說什麼也不肯給呢!……」
𨪜𨪜懷砂還沒有開口,周圍的侍女已經七嘴八舌地為他辯護起來,我有些頭疼地看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看來,家規的確是太鬆懈了。
𨪜𨪜「吶,懷砂,你的人緣似乎比我還好呢。」我微微地笑,在他身邊坐下來。
𨪜𨪜懷砂正伸手修剪著菖蒲的形狀,聽我這麼說,便半真半假地笑著看我,「大人,姑娘們是怪我佔用了您太多的時間,害她們沒有機會與您接近,方纔正在埋怨我呢……」
𨪜𨪜「哎呀,懷砂先生真是的,怎麼可以這樣說!」下面的侍女笑成一團,折扇與玉墜的聲音響成一片,「大人,您可得好好管管他!」
𨪜𨪜她們的笑聲很是清脆,無憂無慮的,就像清晨廊下掛著的銀色風鈴。望著那樣的笑顏,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開朗起來,多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很是輕鬆舒暢。
𨪜𨪜「大人,不如和我們一起學插花吧。」
𨪜𨪜「對啊大人,論插花的手藝,大人還真的比不上懷砂先生呢。」
𨪜𨪜那些侍女又笑道。白府的規矩本就不嚴,下人與我相處久了也隨意,說話做事不像別處那麼拘束。
𨪜𨪜我微微一笑,接著卻搖了搖頭,「不行呢,我現在必須馬上進宮一趟……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𨪜𨪜聽我這麼說,周圍的侍女臉上都有失望的神色,只有懷砂嘴邊帶著一絲淡淡邪魅的笑,道,「大人,您這次打擾到我插花了……準備怎麼補償?」
𨪜𨪜懷砂是我的侍衛,我若進宮他必隨著一同去的。微微瞇了眼睛望他桌上那堆漂亮的菖蒲,心想沒有剪好很是可惜,然而還沒反應過來,一個人影已經欺近到我的身前,在我的唇上蜻蜓點水般地一吻。
𨪜𨪜周圍是笑鬧和驚叫的聲音。
𨪜𨪜我伸手摀住唇看懷砂,那個浪蕩的劍客臉上有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挑眉輕笑,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𨪜𨪜「懷砂……」
𨪜𨪜臉上有些微發燙的感覺。因為沒有刻意隱瞞,所以下人們都知道我們的關係,可是在人前做出這等親密的舉動還是第一次,我覺得渾身都很不自在。那個罪魁禍首在旁邊輕輕地笑,在我準備發怒之前拿著劍走了出去,臨出門時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話--
𨪜𨪜「大人,今天的菖蒲開得特別好呢……」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0

𨪜𨪜6.山雨
𨪜𨪜
𨪜𨪜今天的皇宮格外冷清。
𨪜𨪜早晨的時候下了幾絲細雨,地上帶著些微的濕氣,空氣也是清澈而透明的,清新得很。
𨪜𨪜我與嘉侑在御花園中慢慢地走。那孩子的懷裡抱著一隻漂亮的貓兒,臉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喜怒。我尋思著該怎樣跟他說我去歷州的事,原本以為他一定會准許,可是進宮之前懷砂對我說的話卻讓我產生了幾分猶豫。那個桀驁的男子微微冷笑著說,「大人,陛下他不會同意的。」
𨪜𨪜懷砂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隱約有著淡淡的譏刺的光,我不知道那表示著什麼,只是再問時,他卻怎麼也不言語。嘉侑不會同意嗎?大敵當前,我想不出他不同意我去歷州的理由。如果是擔心我的安危,我自有辦法安撫他,可是懷砂的神色讓我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不知為何,我似乎越來越相信那個浪蕩的劍客對事情所做的判斷,那個人的犀利和準確,比起軒轅銘來也毋須多讓。
𨪜𨪜只是,到底是為什麼?
𨪜𨪜偌大的御花園中只有我和嘉侑兩個人,侍衛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支開了,周圍安靜到了極點,甚至可以聽到遠處宮人吹蕭的聲音。「白泠,你聽,多麼美的音樂。」嘉侑在一株鳳凰花樹下停了腳,微微仰起頭,望著蕭音傳來的方向。我伸手抱過他懷中的貓兒微微地笑,那孩子的眼中有一種靜謐和嚮往的神色,這樣的清晨想必讓他十分放鬆。
𨪜𨪜「是啊,臣好久沒聽到過如此清雅的樂曲了。」其實這宮人吹奏的樂曲也一般,功力並不見得比別人更好,只是此時此刻聽起來卻顯得清新動人,恍如冰雪之顛縹緲而來的幽幽清香。
𨪜𨪜聞言,嘉侑微微笑了一下。那孩子的笑容很好看,只是平時不常笑而已。
𨪜𨪜「白泠,你看,卡蓮總是喜歡往你那裡鑽呢。」他說的是那只有著金色眸子的漂亮貓兒。說起這隻貓兒,那是西域進貢的名品,有著一雙水晶般的眼睛和絲綢般柔順的皮毛,平日裡總是高傲任性得不大愛理人,只有每次我來的時候,卡蓮總是喜歡過來蹭蹭,很親暱很陶醉的樣子。
𨪜𨪜我總覺得那貓兒與他很像,都是漂亮而高傲,而骨子裡卻是異常寂寞的。
𨪜𨪜「陛下,卡蓮只是怕寂寞而已。」我笑了笑,伸手撫摩著卡蓮身上的毛。那隻貓兒十分舒服地蜷縮在我的懷中,瞇著眼睛輕輕地打著呼嚕,簡直比我還享受。嘉侑有些不悅地瞪著那隻貓兒,似乎是因為我們的親暱讓他有些吃醋。我輕笑著看著他那有些孩子氣的表情,那模樣真的是可愛得很。
𨪜𨪜「……白泠似乎很招動物們的喜歡。」過了許久,那孩子才不情不願地說。
𨪜𨪜「白泠,我聽說你在冰國的時候住所外面有許多白色蝴蝶,每天清晨你品茶的時候,它們就歇在你的指尖上……是真的嗎?」
𨪜𨪜「呵……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微笑。
𨪜𨪜其實不只是蝴蝶,池魚雪兔之流也很喜歡親近我,最有趣的是龍觴餵養的那隻銀豹,平日裡凶得不得了,所有的人都怕它,可是到了我面前就溫順得不行,我一指揮甚至比龍觴還管用。
𨪜𨪜「可惜越彀沒有蝴蝶,不然,我也很想看看那樣的情景呢。」那孩子說著,漂亮的金眸又望向遠方。不知是不是錯覺,我忽然覺得他的目光裡隱藏著幾縷憂傷。「白泠,到底有多少的你是我不知道的呢……」
𨪜𨪜……無言以對。
𨪜𨪜我們相識不過才三年,可是三年前那個十七歲的我,就已經經歷了太多的事。那些冰封的回憶和往事,並不是旁人所能夠觸及的……
𨪜𨪜嘉侑,不要怪我。但是有些東西我無法給你。
𨪜𨪜「今天真是多話了……」也許是察覺到了什麼,那金眸的孩子忽然垂下眼睛,淡淡地道,「白泠,這麼一大早就進宮來找我,想必有什麼重要的事吧?」
𨪜𨪜「也不是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我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是想問問有關歷州的人事佈置。」
𨪜𨪜「歷州……」那孩子有些許的沉吟,想必最近也為這個問題煩得焦頭爛額,「白泠,干和沐楓應該是不能與龍觴抗衡的,是嗎?」
𨪜𨪜「……是。冰國王素來有著鐵血的稱號,行事作風強硬冷酷,干他們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
𨪜𨪜「可是,白泠,我實在想不出該派誰去增援。朝中的大臣多為貪生怕死,僅有的幾個忠誠之士在才能方面也不足以擔當重任,白泠,朝廷已無可用之人了。」
𨪜𨪜「陛下……派臣去吧。」我沉吟著,低聲地請求。
𨪜𨪜嘉侑那孩子也明白當前的局勢,事態緊迫,他應當不至於反對由我出面。
𨪜𨪜然而我似乎猜錯了,那雙金色的眸子有些驚愕地看著我,接著是斷然拒絕的聲音--
𨪜𨪜「不行!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𨪜𨪜「陛下!」
𨪜𨪜「歷州戰事已經如此緊急了,片刻不能耽誤,請您派臣前去!」我跪了下來。
𨪜𨪜「再說,臣有信心可以保住歷州,此行絕對不是去送死。」我抬頭看著他。他如果真是擔心我的安危,我有信心勸服他--那孩子不是一個不識大體的人,我知道。
𨪜𨪜可是,嘉侑只是倔強地把頭扭開,聲音依舊是堅決的,「不行就是不行!白泠,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去歷州,即使歷州真的失陷,我都不能讓你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
𨪜𨪜「陛下!」
𨪜𨪜「臣可以向您保證一定不會有事……」
𨪜𨪜「我不允許!不要再說了!」那孩子忽然吼了起來,暴躁而凶狠地看著我,我懷中的貓兒被他嚇了一跳,輕叫一聲跳到一旁去了。「白泠,我絕對不會讓你去歷州的!我不要你離開我!」
𨪜𨪜他丟下這句話就拂袖離開了,我獨自一人跪在原地,絲絲的寒意透過膝下的玉石路面傳上來。
𨪜𨪜三年了……那孩子從未對我發過火。而今天的這一次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我回想著那雙金色火焰般燃燒著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陣沒有止境的悲涼。
𨪜𨪜「懷砂,為什麼。」
𨪜𨪜從宮中出來,懷砂用熱水幫我敷因跪久了而凍得發青的膝蓋,我疲憊地臥在軟塌上,低聲地問。不相信嘉侑告訴我的理由,那孩子雖然依戀我,但還不至於脆弱到離開我就不行。那孩子逃一樣地離開了我的視線,我知道他沒有對我說實話--正因為那些擔心我的話只是借口謊言,所以他才會離去得如此之快,甚至沒有伸手扶我起來。
𨪜𨪜我要知道嘉侑不讓我去歷州的真正原因,儘管,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𨪜𨪜懷砂依舊微微地笑。
𨪜𨪜「大人,何必跪在那裡那麼久,雖說已經開春了,可是眼下仍是天寒地凍的……」
𨪜𨪜「我問你到底是為什麼?」
𨪜𨪜「……大人。」懷砂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譏刺而冷漠的表情,「大人,陛下根本就沒有真正信任過您。」
𨪜𨪜……軒轅,原來是你高看我了。
𨪜𨪜嘉侑根本就沒有信任過我,我曾答應過你去歷州拯救越彀的事,看來是無法辦到了。
𨪜𨪜那一天我不知道是怎麼過的,恍恍惚惚地出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我曾設想過歷州問題上可能遇到的千百種變故,可是惟獨沒有想過嘉侑會不信任我……那個孩子,那個總是用孤獨的眼神看著我的孩子,原來竟也不敢將一切都放心地交到我手上,原來……我在他的眼裡亦不過如此。
𨪜𨪜--
𨪜𨪜白泠,青鸞殿的花開了,陪我去看好不好……
𨪜𨪜白泠,不要總是向我行大禮,我不喜歡……
𨪜𨪜白泠,歷州的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𨪜𨪜白泠,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做……
𨪜𨪜白泠,……
𨪜𨪜…………
𨪜𨪜一聲聲,一句句,恍如昨日。
𨪜𨪜我曾經那麼堅定地握住過他的手,那麼天真地以為至少有他知道我,以為他會毫無保留地信任我……看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我一相情願而已。
𨪜𨪜沒有人能夠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被千夫所指的人,事到如今,我總算明白……
𨪜𨪜那孩子待我再好,也畢竟有個限度,一旦到了要與龍觴正面交鋒的關鍵時刻,他卻沒有勇氣相信我,相信我的忠誠……
𨪜𨪜哈……龍觴,原來三年前的你也是高看我了。
𨪜𨪜我又有什麼能力能夠阻止你的大業,以至於讓你不顧我們九年的情義派出殺手千里追殺?!
𨪜𨪜嘉侑……龍觴……或許選擇回到越彀是我一生最大的錯。
𨪜𨪜大雨瓢潑而下。
𨪜𨪜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奔走避雨,不時有人撞到我的身上。那樣的混亂和衝撞幾乎讓我站立不住,我踉踉蹌蹌地沿著街邊慢慢地走,終於失去了最後的一點力氣,把身子靠在一處牆壁上,緩緩地蹲了下來。
𨪜𨪜寒冷……絕望……
𨪜𨪜我茫然地望著雨簾中奔走的人群,任雨水將我全身上下淋得濕透。
𨪜𨪜或者……就這樣死了吧……
𨪜𨪜我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活……
𨪜𨪜「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你想死嗎?!」頭頂上方有清冷的聲音傳來,冰雪一般寒冷。我這才發現身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高大而模糊的身影在雨中看起來分外狼狽。那雙眼睛冷冷地看著我,似乎有極度的憤怒在其中醞釀--我努力地睜眼,想要辯識那到底是誰,可是白茫茫的雨幕阻斷了我的視線,讓我絲毫無能為力。
𨪜𨪜艱難地牽動嘴角想向他笑一笑,可是喉嚨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面前的男子不由分說地抱起了我,他的身體和我一樣透濕而冰冷,可是緊貼他心口的地方,卻讓我感到了幾分似曾相識的暖意……
𨪜𨪜
𨪜𨪜寒夜,煙花,璀璨的燈火……紛亂的硝煙……
𨪜𨪜我夢見龍觴站在我面前笑,然而轉眼之間就變成了嘉侑那孩子的樣子……
𨪜𨪜我在夢裡請求上蒼放我一條生路,可是上蒼只是冷冷地看著我,然後,是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瘋狂肆意的笑……
𨪜𨪜誰……到底有誰能救救我……!
𨪜𨪜覺得自己快被漩渦吞噬,無助地伸出手去,卻抓不到任何東西……
𨪜𨪜我在夢裡瘋狂地大喊,可是響應我的,只有四周茫茫迷霧中無止境的笑……
𨪜𨪜「白泠!白泠!」
𨪜𨪜「別這樣,快醒醒!……」
𨪜𨪜依舊是那個清冷的聲音,只不過此時聽來似乎帶了幾分焦急。我掙扎著讓自己睜開眼睛,首先進入眼簾的,居然又是他,軒轅銘。
𨪜𨪜那個男子緊緊地抱著我,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我可以感覺到他起伏的心跳。他的臉色很不好,是一種憔悴的蒼白,冰冷的右手緊緊握住我的左手--那是一種堅硬如玉石的感覺。
𨪜𨪜「軒轅……」極費力地,我朝他勉強笑了笑。
𨪜𨪜他冷冷地看著我眉頭深深地皺起,然後說,「知道嗎,你昏迷了很長時間了……你差點殺死你自己。」
𨪜𨪜該說什麼好?似乎總是在最狼狽的時候遇到他。我細細望著那男子的眉眼,忽然就微微地笑--「吶,軒轅,不要老是皺著眉頭,容易老呢。」
𨪜𨪜他怔了一下,然後深深地看著我,無語。
𨪜𨪜我忽然有一種衝動,想伸手幫他撫平緊皺的眉頭,然而最終卻只是側開臉去,淡淡地道,「親王大人,謝謝你。」
𨪜𨪜他沒有多餘的言語,這個男子總是冷靜得連客套話也一併省略。那雙如玉石般堅定的手鬆開了我的手,接著把我小心地放回床上,起身。「……好好休息。」
𨪜𨪜我靜靜地望著那個修長的身影開門走出去,素白的移門在眼前拉開又合上。我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再也承受不住背叛和傷害了,這樣,也好。
𨪜𨪜
𨪜𨪜因為淋了雨的緣故,那幾天有些低燒。
𨪜𨪜軒轅說什麼也不讓我回去,無奈,我便留在他府上好好養病。
𨪜𨪜懷砂似乎曾經來過,派人送來了幾株半開的菖蒲。我不知道下雨的那天他是不是追出來了,關於那天的記憶太混亂,唯一的印象,就是在雨中抱起我時那個冰冷但堅實的懷抱。
𨪜𨪜我把嘉侑不允許我去歷州的事對軒轅說了,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閃即逝的意外,接著是長久的沉默。
𨪜𨪜這些天來,已經習慣了軒轅的沉默,那男子的話不多,可是每一句話都有很深的含義。
𨪜𨪜與他在一起時多半是兩個人一同看窗外的風景,偶爾的只言詞組,卻很少涉及國事。 可我知道他在著手處理歷州的事,他不會容許越彀被冰國滅亡,即使遇到再大的阻力,他也要竭盡所能對抗冰國。
𨪜𨪜「白泠,既然如此,那麼就讓我去歷州吧。」
𨪜𨪜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午後,軒轅與我坐在廊下看風景,忽然,就這樣淡淡地說。
𨪜𨪜他說這話一定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深思熟慮,那雙清冷的眼睛靜靜望著我,不容置疑。
𨪜𨪜我微微一笑。
𨪜𨪜「親王大人,您可知道要為此事付出的代價。」
𨪜𨪜去歷州,意味著失去對朝廷極大的控制力,在戰爭的第一線更是時刻冒著死亡的危險。何況我記得他說過,王都沒有他鎮不住。
𨪜𨪜微寒的天色下,我看見軒轅銘靜靜點頭。
𨪜𨪜「白泠,我把王都交給你。」
𨪜𨪜「陛下已經漸漸長大了,是時候該權力回歸了……」他淡淡地說著,「白泠,我將賦予你與我同等的權力。」
𨪜𨪜「呵……那可是比當今天子還要大的實權。」我淡淡地笑了,側著頭看軒轅銘,「軒轅,為什麼你這麼相信我?要知道,連陛下也無法放心地將一切托付給我。」
𨪜𨪜「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同樣是淡淡的回答,軒轅銘看我一眼,「白泠,我相信你是什麼樣的人。」
𨪜𨪜相信自己的眼睛……嗎?
𨪜𨪜一瞬間,我忽然感到一陣極度的悲哀,軒轅,在這個世上,能像你一樣不聽信謠言,只相信自己的人,究竟還有幾個……
𨪜𨪜
𨪜𨪜軒轅銘離開王都那天,我去送他。
𨪜𨪜那是一個帶著些微涼意的清晨,街上的人不多,冷清得很。
𨪜𨪜我們都沒有乘轎,並肩走在王都的大道上。
𨪜𨪜間或有幾個行人好奇地看著我們,看著身穿黑色親王禮服的他和身穿素色丞相禮服的我一同向著城門的方向行去,身後跟著長長的儀仗隊,可是卻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𨪜𨪜「軒轅,這個春天很冷呢。」
𨪜𨪜「嗯。」
𨪜𨪜「歷州如今想必也是天寒地凍的吧……」
𨪜𨪜「……不要緊。」
𨪜𨪜他沒有看我,只是淡淡地答。我瞭然地輕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便不再多語。
𨪜𨪜和軒轅說話實在是件很輕鬆的事,有時候想想也許整個天下最明白我的人就是他。雖說我們從來就沒有過太深的交往,可是這樣的澹泊如水反而更讓我珍惜。
𨪜𨪜此去歷州,千里的路途,艱難險阻。
𨪜𨪜他是抱著赴死的決心去的,我也知道龍觴的手段,軒轅銘縱再有才華,以越彀的國力想勝冰國都是難如登天。
𨪜𨪜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有機會再次見面,也許,今日一別就是永訣。
𨪜𨪜「……那麼,保重。」
𨪜𨪜走到城門口的時候我住了腳,微微仰頭,淡淡地笑。
𨪜𨪜軒轅銘微微地點了下頭,伸手取下腰間的令符交給我,「白泠,王都就交給你了……還有,以後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笑。」
𨪜𨪜他淡淡地說著,冰雪般寒澈的眼睛望著我。
𨪜𨪜忽然之間,一種極悲哀的感情從我心頭一閃而過……軒轅,你實在是知我至深的人。
𨪜𨪜「……那麼,保重了。」
𨪜𨪜我低下頭去,輕聲地說。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1

𨪜𨪜7.傾國
𨪜𨪜
𨪜𨪜再次接到軒轅銘的消息是十來天以後的事。
𨪜𨪜那個男子甚至無須帶領千軍萬馬,僅僅是他到達歷州的消息便足以讓人心振奮。
𨪜𨪜許多原本準備逃往異鄉避難的歷州百姓都留了下來,而在冰國軍手中連連挫敗的將士們也重振了士氣。
𨪜𨪜我望著手中的軍報微微苦笑,軒轅,原來真的只有你才是整個越彀的信仰中心。
𨪜𨪜前些天曾經整理過軒轅銘交到我手上的權力,不期然地發現那甚至比想像中的更大……那個男子若想要叛變是易如反掌的事,我曾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擋得住他,可是,直到拿到軒轅銘的令符我才發現,已經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止他稱王。
𨪜𨪜軒轅……軒轅……
𨪜𨪜你究竟是為什麼傾盡心力地輔佐那個幼小的王,甚至不惜把自己送到如此危險的戰場?
𨪜𨪜
𨪜𨪜三月,細雨迷濛。
𨪜𨪜嘉侑這幾天沉默了許多,自從那一天的事之後,他總是用一種孤獨脆弱的眼神看著我。
𨪜𨪜和嘉侑的關係是脆弱的,最近更單薄得近乎疏離。
𨪜𨪜有時候,有些東西就像風中搖曳的燭火,須得小心呵護才能得以生存,任何一點的風雨都能使它走向滅亡。
𨪜𨪜我開始刻意地迴避他,儘管,在處理國務時依舊盡心盡力。
𨪜𨪜府中的菖蒲終於全開了,閒暇時我便望著懷砂給它們修枝剪葉,懷砂總說菖蒲是一種很奇異的花,只有在狂風驟雨中才會散發出清冽的香氣,他說那些花和我很像,我笑笑,不言語。
𨪜𨪜這些天來,懷砂憔悴了。
𨪜𨪜我說,「懷砂,你不要為我擔心,我還有能力承受這一切。」
𨪜𨪜他很複雜地望著我,欲言又止。那男子的心裡似乎隱藏著什麼事,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然而他的不安傳染了我,竟讓我也有絲絲的煩亂。
𨪜𨪜戰事愈演愈烈,軒轅銘與龍觴起了正面衝突,短短一月之內朝廷四度加派援軍,可不久之後還是傳來了歷州失守的消息。
𨪜𨪜軒轅率領軍民與冰國軍展開激烈的巷戰,據說一日之內全城屍橫遍野,流血漂櫓,情景空前慘烈。過了幾天軒轅被殺的消息也傳來,是龍觴親自動的手,當著眾人的面一劍刺進軒轅的心口,據說鮮血濺了很遠很遠。
𨪜𨪜接著是屠城。是歷州軍民的反抗觸怒了龍觴,也激起了他殺戮的慾望。歷州城起了三日三夜的大火,方圓數百里之內,不見一個活人。
𨪜𨪜龍觴變了,變成了冷酷嗜殺的君王,變成了我不認識的模樣。
𨪜𨪜接到戰報時我欲哭無淚,一個人把頭靠在廊柱上,許久。
𨪜𨪜我沒有想到歷州會這麼快失守,以軒轅銘的能力,絕不可能僅僅只撐兩個月的時間。這其中必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仔仔細細地想了許久,最後,感到一陣隱約而巨大的恐懼。
𨪜𨪜病,是在接到軒轅銘噩耗的那一天得的。
𨪜𨪜先是咳血,然後虛弱得幾乎走不動路。我總是躺在柔軟的床塌上望著窗外的天空--只要一閉上眼睛便會看見軒轅被龍觴殺害的情景,看見龍觴用那把寒如秋水的名劍刺向軒轅的心臟,劍光過處,鮮血染紅了大半天空。
𨪜𨪜軒轅,是我害了你。
𨪜𨪜如果我能說服嘉侑讓我去歷州,那麼,即使城破,死的那個也不會是你。你把你的所有的信任和權勢都交給我,而我回報你的,卻只有死亡……
𨪜𨪜那雙清冷的眼睛一直在心底徘徊,黑暗中,也總是浮現與他在一起的情景--
𨪜𨪜那個他抱著我當街走過的清晨,那個碧琉橋上請求我去歷州的月夜,那個雨中比什麼都溫暖的懷抱,……我還能夠真切地感覺到那些時候的清雪和白梅,夜風和月光,冷雨和狂風……一切的一切,彷彿一伸手就可觸及。
𨪜𨪜我對懷砂說我不敢睡,我害怕見到他。懷砂淒涼地看著我,彷彿為了抓住什麼似的,緊緊地擁抱我。這是心病,無藥可醫,大夫們都說只能慢慢調理。
𨪜𨪜嘉侑也從宮中趕來了,才幾天的功夫,那孩子就瘦了好多。他用那雙金色的眸子不安地看著我,說,「白泠,你好好養病。」
𨪜𨪜我虛弱地朝他微笑,他卻痛苦地別開眼去。
𨪜𨪜「白泠我求求你別笑了,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阻止你去歷州不該派軒轅銘過去,你不要這樣折磨自己,我現在身邊只剩下你了……」
𨪜𨪜說著說著,他的淚水流了下來。
𨪜𨪜「……怎麼會是陛下的錯。」
𨪜𨪜我仍舊微笑著,猶豫了一下,掙扎著伸出手去,撫摸他的發。
𨪜𨪜不忍心見到這樣悲傷孤單的他,儘管,我們之間已經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𨪜𨪜那孩子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卻沒有阻止我。我的手指從他的發間滑落,回想著這幾個月來發生的風風雨雨,只覺得痛楚和悲涼。
𨪜𨪜「陛下,軒轅親王過世了……請您好好保重。」
𨪜𨪜我一字一字輕輕地說,胸口因為說話而產生的震動牽扯到肺腑,是一陣幾乎令人窒息的疼痛。
𨪜𨪜嘉侑哀傷地看著我。接著卻是咬牙切齒的聲音,「那些可恨的冰國人……!我一定要把他們碎屍萬段!」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𨪜𨪜我悲哀地笑了一下。
𨪜𨪜「可是,陛下,現在冰國軍正朝著王都而來,所向披靡……陛下,我們擋不住他……」
𨪜𨪜「擋不住也要擋!」驀然之間,一種近乎絕望的堅強出現在那孩子眼中,「白泠,為了越彀,為了你……我寧可與冰國拚個玉石俱焚!」
𨪜𨪜那雙金色的眸子堅定地望著我。
𨪜𨪜我默默別過頭去,廊外的菖蒲花在雨中搖曳萬千,有清冷的暗香隨風而來。
𨪜𨪜嘉侑,我只是想確定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實地回答我,因為,那關係著你我的命運……
𨪜𨪜「陛下,請您一定要如實地告訴我,您不讓我去歷州的真正理由。」
𨪜𨪜那孩子長久地沉默了。
𨪜𨪜我沒有催他,因為我想聽最真實的回答。
𨪜𨪜終於,嘉侑輕輕地開口,「白泠,因為我害怕。我害怕你會離開我。」
𨪜𨪜「不是為了國家麼?」一瞬間,一種異樣的感覺從我心頭一晃而過,懷砂那天的話清晰地徘徊在腦際,有些事情似乎一下子明瞭起來,許久,我輕輕笑了笑,輕聲問。
𨪜𨪜「……我從來沒那麼想過。白泠,我知道你不會背叛越彀……可是,我害怕。」
𨪜𨪜廊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天地間縈繞著一層縹緲的水霧,我透過水霧安靜地望廊外的菖蒲,那麼素淨的花香和顏色,竟變得如此恍惚而不真實。
𨪜𨪜我伸出手去,握住冰冷的床塌。
𨪜𨪜
𨪜𨪜過了幾日,身體稍微好了一些,我便命人焚了香,坐在廊下撫琴。
𨪜𨪜琴是上等的焦尾木製成,古樸而雅致,在手下發出優美的旋律。
𨪜𨪜我在心裡默默地說,軒轅,你的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守住這個王朝,完成你的囑托……
𨪜𨪜曲,是極平常的《金縷曲》,然而卻是特地為他奏的,我但願那裊裊的熏香能把我的琴音帶到他的身邊,這一曲《金縷曲》,只為悼念那一段隨風逝去的往日--
𨪜𨪜德也狂生耳。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娥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
𨪜𨪜……然諾重,君須記。
𨪜𨪜細細咀嚼著這句話,想起離別那日他殷切的囑托,忽然之間,我再也支撐不住,哭倒在古琴案旁。軒轅的死讓我無法原諒自己,因為我已經知道,那個出賣他的內奸就是我身邊的懷砂……
𨪜𨪜「大人,您沒事吧?!……」
𨪜𨪜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急切而焦慮地,扶起我的身子。
𨪜𨪜我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把我扶進懷裡,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只在他懷裡輕輕靠著,再也不想動彈。
𨪜𨪜「大人,您的手……!!」
𨪜𨪜那個熟悉的聲音又低呼,他的手輕輕握著我的手,看著上面被琴弦劃出的血痕,語氣裡充滿了心疼。
𨪜𨪜「懷砂……不要動,讓我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𨪜𨪜我的聲音很低,疲憊到了極點,想必是嚇著他了,那個浪蕩的劍客小心翼翼地把我攬在懷裡,伸出手去,輕輕環住我的身體。
𨪜𨪜他的身上依舊帶著淡淡的菖蒲清香,那樣的氣息溫暖而熟悉。我把頭靠在他的懷裡,那一刻,無數的往事從眼前一晃而過,溫暖得讓我想要哭泣。
𨪜𨪜……軒轅,原諒我,就讓我在他的懷抱中沉溺最後一次……只是,最後一次。
𨪜𨪜「懷砂,又去煙雨街了,是麼?」
𨪜𨪜過了許久,我把頭埋在他的懷裡,悶悶地問。
𨪜𨪜懷砂沒有發覺到異樣,與往常一樣回答,「大人,我去為您採摘新鮮的菖蒲花了,……如今已是最後的花期,要找到能入您眼的菖蒲,還真費了我不少時間呢,……」
𨪜𨪜他說著從琴案上拾起方才帶回的菖蒲,遞給懷中的我。
𨪜𨪜我沒有伸手去接,咬唇看著它們,那種含苞待放的形狀妖嬈到了極點,沾著晶瑩的雨露,更是曼妙不可方物。
𨪜𨪜我的心忽然被刺痛了,推開他遞來的菖蒲,同時掙扎著,從他的懷抱裡站了起來。
𨪜𨪜「大人……?」
𨪜𨪜懷砂有些驚愕,不解地看著我。
𨪜𨪜而我卻微微冷笑了,看著他,說,「懷砂先生,你又何必每天繞道到煙雨街替我折菖蒲,須知從安順門到那裡的距離並不算近。」
𨪜𨪜我看見他的身子在瞬間僵硬,右手手指在袖中迅速收緊,想必,是握住了袖中的劍。
𨪜𨪜果然是他。
𨪜𨪜那個來自冰國的內奸。
𨪜𨪜我不知道書房中的機密情報懷砂看過多少,但軒轅銘是個很仔細的人,出發之前他找我商議過許多對抗冰國的方法,如果不是這些情報被洩露出去,龍觴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攻下歷州,殺死他。
𨪜𨪜「你的身上有殺氣。」我的話依舊淡淡,卻透露出幾分疲憊,「懷砂,我待你一直很好……」
𨪜𨪜後面的話忽然說不下去了,像被什麼堵住似地梗在喉頭,我有些譏誚地笑了一下,靜靜轉身。
𨪜𨪜琴案旁邊,一爐上等的熏香被我的衣角帶了一下,碰翻在地,而我還沒有來得及回頭,無數的利箭已然射出,直奔懷砂的方向而去!
𨪜𨪜兵刃相交的聲音從沒有如此刺耳。
𨪜𨪜箭雨方過,埋伏在庭院周圍的殺手們就一湧而上,把懷砂困在中間,招招致命!
𨪜𨪜……懷砂,不是我對不起你,只是,我無法讓一個冰國的奸細活著離開。
𨪜𨪜我在家將的護送下往院外退去,身後已經傳來了人類瀕死時發出的慘叫聲,我的心臟忽然一陣抽緊,腳步不聽使喚地停下,霍然回頭--
𨪜𨪜「大人,快離開這裡,這裡很危……啊!」
𨪜𨪜身邊的家將急急地催我走,然而,話還沒有說完,竟是一聲慘叫。我伸出手去想要扶住他下落的身子,誰知還自己的身體竟被一個大力拉入懷中,死死地禁錮住。
𨪜𨪜「大人,您好狠的心。」
𨪜𨪜耳邊是懷砂咬牙切齒的語氣,全不復以往的溫柔。感到他帶著血腥味道的氣息呼在我的耳側,我幾乎不可抑制地顫抖了一下。
𨪜𨪜……
𨪜𨪜無法開口,他的長劍架在我的頸側。我只聽見懷砂提高了聲音對周圍的家將喊,「誰敢過來一步,我就殺了他!」家將們投鼠忌器,見我在他的手上,都不敢亂動。懷砂抱著我一步一步向外退去,他的手臂把我勒得很疼,剛走了幾步,我便覺得胸內的血氣翻江倒海地湧動,不可抑制地咳嗽起來。
𨪜𨪜「你……!」他的步子停下了,手臂卻依舊緊緊地勒著我。我在他的懷裡劇烈地咳嗽,鮮血一口一口地湧出,染紅了我們的衣衫。「放開少爺!」對面,白府的老管家叫了起來,「懷砂,你這個良心被狗吃掉的,少爺已經病成這樣了,你還……!!」我聽見懷砂極輕極輕地冷笑了,他在我耳邊喃喃地說,「大人……您是在威脅我嗎?你是不是想用自己的命賭賭看,……」他的話沒有說下去,我也已經無力回答。在外面站了這麼久,受了凍,又經過方纔的一番折騰,我覺得自己已經精疲力盡了。懷砂依舊抱著我,長劍已經被他微微移開了,使它不至於在我咳嗽的時候傷到我。我聽見懷砂的口氣譏諷,他說,「大人,這一次,算你贏了……」
𨪜𨪜身體被他陡然放開,我促不及防,一下子跌落在雪地上。那一襲修長的身影瞬息便消失在高高的牆外了,我對著圍上來扶起我的家將說了一聲「追」,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𨪜𨪜那一日損傷得極厲害,按照太醫的說法,就是險些便沒救了。我笑說我的身體還沒有虛弱至此,嘉侑那孩子便狠狠瞪我,賭氣不發一言。
𨪜𨪜懷砂最終還是沒有抓到,應該是逃回冰國去了。我不知道他帶走了多少機密情報,不過,事情已經變得遠比我想像中來得艱難。
𨪜𨪜
𨪜𨪜…………
𨪜𨪜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
𨪜𨪜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消愁又幾千……
𨪜𨪜越彀王嘉侑七年,冰國大舉入侵,次年開春,攻破歷州,勢如破竹直取都城。親王軒轅銘、大將軍干、沐楓等先後殉國,一時人心潰散,王都局勢更處風雨飄搖之中。
𨪜𨪜是年,丞相白泠以病弱之軀繼承軒轅一派大權,入住宮廷,輔佐越彀王對抗冰國,然一時流言四起,紛紛傳聞白泠乃冰國王龍觴之人,百姓對朝廷失去信心,越彀幾欲分崩離析。……
𨪜𨪜
𨪜𨪜這個春天,真的很冷。
𨪜𨪜又是一場泠泠的細雨下過,干清殿外的瑤草碧了少許,然而更多的花木卻冷冷清清的,幽寒得緊。
𨪜𨪜嘉侑那孩子又站在殿外望瑤草。
𨪜𨪜我斜臥在病榻上望他的身影,黑色描金的袍子襯著他蒼白的膚色,看起來是那麼孤獨而瘦峭。
𨪜𨪜我不知道那孩子的心裡在想些什麼,為什麼那麼執意地把我留在宮中。這樣做實在是一件很不妥的事,外間會傳聞我妖媚惑主,整個國家的心也會隨之動搖。
𨪜𨪜黯淡的天色映照著干清殿台階上那個孤寂的身影,我有些淒涼地笑了笑,一低頭,繼續批閱手中的折子。
𨪜𨪜最近的軍務越來越緊急了,龍觴加快了進攻的步伐。
𨪜𨪜幾乎每天都有屠城的消息傳來,那男子似乎特別喜歡華麗的殺戮,他不在乎損傷人命的多少,只在意戰爭是否滿足了他嗜血的慾望。
𨪜𨪜我不知道龍觴怎麼會變成這樣。短短三年時間,幾乎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所展露的都是我從未見過的殘暴……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從來就沒有瞭解過他。
𨪜𨪜一陣寒風吹來,我又劇烈地咳嗽。
𨪜𨪜最近的身體越發不好起來,懷砂走的那天,我昏迷了許久,醒來之後就不斷地咳血。太醫臉色蒼白不敢把診斷結果告訴我,我的心裡隱隱有了預感,便也不問。
𨪜𨪜人生命數本不過如此,順其自然而已。
𨪜𨪜聽到我的咳嗽聲,嘉侑驀然回過身來。那孩子來到我的床前,緊緊握住我的手。
𨪜𨪜「白泠,你,……」
𨪜𨪜他忽然不說話了,看著我把手巾從嘴邊拿開,那上面,竟赫然又是一灘鮮血。我感覺到嘉侑的手在顫抖,那雙冰冷得幾乎沒有溫度的手緊緊地握住我,然後,是淒涼至極的神色。
𨪜𨪜「陛下……我沒事。」
𨪜𨪜我微微笑了笑,艱難地說。
𨪜𨪜那孩子的眉頭又皺緊了,望著我,「白泠,不准你再這麼糟蹋自己了,……,把奏折給我。」
𨪜𨪜他說著伸手去拿床頭散落的奏折,我費力地拉住他,輕輕搖頭。嘉侑,你還是個孩子,面對冰國這樣的強敵時,千萬不要逞能。
𨪜𨪜那孩子的眼中積起了薄薄的憤怒,深深看著我。「白泠,你覺得我沒有能力嗎?」
𨪜𨪜「陛下,是冰國太強大……」
𨪜𨪜「這麼說,你還是嫌我無能,不能處理好這些事情!」
𨪜𨪜那個孩子憤怒起來,驀地甩開我的手。我促不及防,被他甩到了床的另一邊,一陣椎心刺骨的疼痛傳來,我無法抑制地劇烈咳嗽,身子微微蜷了起來。
𨪜𨪜「太醫!!」
𨪜𨪜「快傳太醫!!!」
𨪜𨪜那孩子著了慌,高聲呼喚著殿外的太醫,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昏黑,耳邊嘈雜的人聲離我越來越遠,只有五臟六腑的疼痛和喉頭的腥甜是如此真實,一步一步將我拉入沉重的黑暗……
𨪜𨪜「大人眼下已病入膏肓,……,請陛下恕臣等無能為力,……」不知過了多久,太醫們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然後我感覺有一個單薄的身軀抱住了我,就這樣輕輕地靠在我身上,許久,許久。
𨪜𨪜「白泠,……對不起。」恍惚中,我聽見一個聲音這樣說。
𨪜𨪜再次醒來已是月上中天。
𨪜𨪜嘉侑俯在我身邊睡著了,靜謐的月光照著那孩子蒼白的臉,讓我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涼。軍部送來的折子在他的身周散了一地,我隨手拿了幾本翻看,略一動彈,感覺喉頭的鮮血又湧了上來。
𨪜𨪜我抑制不住地咳嗽,驚醒了他。那孩子眼中的神色讓我心疼,我勉強朝他笑了一笑,終於壓制不住喉頭的那一口鮮血,「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𨪜𨪜「你沒事吧,……」他脫口而出。然而卻彷彿想起了什麼,眸子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𨪜𨪜「我沒事。」我仍舊微笑。隨手拿起軍部的折子,卻被他一把奪過。
𨪜𨪜「白泠, 這些交給我,你,你好好養病……」
𨪜𨪜我輕微但堅定地搖頭,他有些煩躁了,望著我說,「白泠,我知道在很多方面我不如你,可是沒有用的,冰國已經快要兵臨城下了,連軒轅銘都死在他們的手中……白泠,我知道沒用的,不過是玉石俱焚而已,可是,我要你活著……」
𨪜𨪜他這話說得有些顛三倒四,可是我的心卻是一震。
𨪜𨪜我知道他已經清醒地看到了眼前的事實,有些事情是人力所無法挽回的,可是,我卻不能就此放手。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王朝, 我現在已並不是為嘉侑一人而活,我的肩上還負著軒轅銘的囑托,我知道,即使一切都走向滅亡,我也絕對不能辜負他。
𨪜𨪜「……,陛下,即使道路再艱難,臣也要和您一起走下去,請不要陷臣於不義……即使是毀滅,臣也無所畏懼。」我淡淡笑了笑,又拿過一旁的奏折。
𨪜𨪜
𨪜𨪜冰國軍推進的速度超乎想像地快,又過了一段時間,已經包圍了整個王都。他們在城外叫囂著要嘉侑投降,那聲音,彷彿連禁宮深處都依稀可聞。日漸緊急的軍情對於我的病無異是雪上加霜,我不知道我還能支撐到什麼時候,可是我一定要支撐下去,即使最終的結局依然是毀滅。這幾天,已經完全無法下床行走了。咳血更是成了家常便飯,我的床邊已經完全少不了太醫伺候。嘉侑留在我床邊的時間比處理政事的時間還多,常常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看著我,有時候我醒來,就看見他淒涼的目光。
𨪜𨪜「陛下,外面是什麼聲音?」那天深夜,如水的月光照進來,映得天地間一片靜謐。遠處隱約傳來的喧囂聲如暗淡的潮水一般,縈繞在耳邊始終不曾褪去。
𨪜𨪜嘉侑微微怔了怔。「沒什麼聲音。白泠,不要胡思亂想。」
𨪜𨪜他的手依然握著我的手,那是一種單薄而脆弱的觸感。我微微地笑了笑,側過頭去。
𨪜𨪜窗外的月光水一般寧靜。
𨪜𨪜「陛下,我夢到軒轅了呢。……」嘉侑在我身邊靜默著,我感覺他握住我的手微微緊了一緊。窗外的月色流水一般晶瑩,清凌凌的,就像世界上最美麗的波紋。我微微閉了眼睛,回想自己對軒轅的承諾,可是,軒轅,……,也許我無法做到了呢……
𨪜𨪜「陛下,……不,嘉侑……能讓我叫你嘉侑嗎?記得以前你曾經說過,想要一個哥哥,其實,我也很想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弟弟啊……」
𨪜𨪜「……哥哥……哥哥……」那孩子怔了一下,然後緊緊握住我的手,哽咽著說,「白泠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𨪜𨪜
𨪜𨪜城破的那天,是個陰冷的天氣。
𨪜𨪜嘉侑帶了近衛軍與冰國軍展開激烈的肉搏戰,九重宮闕外的喧囂聲一陣緊似一陣地傳來,令聞者驚心。我獨自一人待在空曠的宮殿裡,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可微微地坐起來。我命下人給了我一把匕首,將它仔細地貼身藏好。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𨪜𨪜我知道,是他來了。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1

𨪜𨪜8.再會
𨪜𨪜曾經不止一次地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個人,過慣了心如死灰的日子,以至於,當再次面對他時,也可以淡然淺笑不動聲色。
𨪜𨪜然,這次我畢竟想錯了。
𨪜𨪜殿外的腳步愈行愈近,每一聲響動竟似乎踩在我心上--陡然間,那滿城的煙花又在眼前粲然綻放,促不及防的,幾乎要奪去我的呼吸。他的人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時光彷彿一下子靜止了,世界只剩下一片寂靜,所有的景象都從眼前退去,只有那個人的容顏是如此清晰--彷彿,一伸手就可觸及。我近乎貪婪地望著那個人俊美的容顏,三年了,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模樣,眼角多了一絲滄桑的味道,然而目光卻更見鋒銳了,即使是隨便的一眼,也可看出隱藏在其中的冰冷鋒芒。他的身上穿著華麗的戰袍,上面沾滿了鮮血和沙塵,濃烈的血腥味道瀰漫開來,令病中的我感到一陣難受。
𨪜𨪜從沒見過這樣的他呢……三年時間,他的身上已經滿是長年征戰留下的痕跡,對我而言是那樣的陌生,幾乎找不回往昔那個龍觴的影子。
𨪜𨪜唯一不變的,只有他與生俱來的高傲。
𨪜𨪜似乎被那樣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我反射性地閉了一下眼。
𨪜𨪜「泠。」忽然間,一個聲音輕輕地喚我的名字,帶著低沉的磁性和不可抗拒的孤高。那個熟悉的聲音直滲透入靈魂深處,一下子將所有的陌生和不安擊潰,我甚至可以描繪出那聲線最細微的紋路,一如描摹自己的掌紋。
𨪜𨪜……泠。
𨪜𨪜天底下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聲音可以這麼喚我,不是叫大人,不是叫愛卿,也不是叫殿下或者任何別的什麼……只乾乾淨淨地喚一聲泠,輕柔而誘惑,從容而慵懶。
𨪜𨪜只有這個男人才擁有的聲音。
𨪜𨪜只有這個男人才擁有的特權。
𨪜𨪜或許我說錯了,唯一不變的,不只是他與生俱來的孤高……還有,這樣溫柔的呼喚。
𨪜𨪜三年了……
𨪜𨪜在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之後,我曾經以為自己再也聽不到的那一聲呼喚,再次從那個男人口中吐出的時候,思念在剎那決堤。壓抑了三年的感情剎那爆發,是那樣的炙烈,淚水從眼中滑落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脆弱的。
𨪜𨪜「怎麼哭了?你從來不哭的。」他說著微微皺了眉,伸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淚水。他的動作是如此輕柔,那一瞬間,我幾乎有一種錯覺,彷彿我們又回到了年少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他不是冰國的王,我也不是越彀的丞相。「觴……」幾乎是夢訖般地,我輕輕喚了出來。聽到我這一聲呼喚,他的手指微微頓了一下,臉上閃過不知是什麼樣的表情,接著,那雙纖長的手指順著我的臉頰往下滑,游移了許久,終於從頸側繞過背後,將我擁在懷裡。冰冷的盔甲上殘留著鮮血的味道,隔絕了他的體溫,也烙得我生疼。血腥的氣息愈發濃重了,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陡然之間,我想起了那場慘烈的戰爭--龍觴的盔甲上面,不知沾染了多少越彀將士的鮮血?
𨪜𨪜我只覺得胸口一陣翻騰,俯在他懷裡就是一陣劇烈的乾嘔。
𨪜𨪜他恍然意識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放手。我逃一般地脫離他的懷抱,這幾天一直靠藥延續著性命,胃裡沒什麼東西,卻幾乎吐出了所有的酸水。他不知用什麼表情看著我翻江倒海的痛楚,直到後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令我開始咳血,他這才著了慌,一手扳過我的身子。
𨪜𨪜「你……病了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間,他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𨪜𨪜我低垂著頭不言語。他身上冰冷的盔甲和血腥的味道讓我認清了現實,他已經不再是當年冰國皇宮中那個笑著對我伸出手來的少年,我也不再是當年風泠殿裡那個孤立無援的孩子……
𨪜𨪜因為權力和戰爭,我們都變了。
𨪜𨪜我無法不為越彀擔當起一切責任,就像他可以為了冰國,派出密探在我身邊蟄伏三年。
𨪜𨪜「呵……龍觴,現在的你是在關心我麼?」可是,既然是你自己親手造成的一切,到如今就不要再來假惺惺地關懷!我淡淡扯出一個譏刺的笑。他似乎被我的笑容激怒了,一伸手抬起我的臉。幾乎有些粗暴的手法弄痛了我,我死死咬住下唇,硬是沒有呻吟出聲。
𨪜𨪜「為什麼不回答?」他的語氣依舊是輕柔的,狹長的眼睛卻微微瞇了起來--我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從小被人眾星拱月般伺候著的他容不得別人的半點拂逆,這次的戰爭中,歷州與幾個反抗最激烈的城鎮慘遭屠城就是最好的證明。可我一直以為,我在他的心裡是特別的,自我遇見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包容我的一切驕傲和任性……可是如今看來,那不過是我太過天真。
𨪜𨪜「冰國的王……龍觴陛下……」想通了這一點,心裡有種疼痛的感覺,可更多的卻是釋懷,彷彿,有什麼枷鎖在瞬間被解開。我無法面對那個毀滅了越彀卻依然對我細心呵護的觴,但在高傲的冰國帝王面前,我卻一無所懼。「那麼尊貴的您,怎麼會不知道自從開春以來我就一直臥病的消息?還是說,您的下屬對您的忠心有限,並沒有把這麼珍貴的情報稟報給您?」
𨪜𨪜我的口氣淡淡地,說著又冷冷笑了,抬起眼來,望著他那張陰鬱至極的臉。
𨪜𨪜為什麼會有那麼瘋狂的衝動,想不顧一切地激怒他?或許,在失去了一切之後,我唯一想要得到的,竟是他冷酷決絕的表情……
𨪜𨪜如我所願,他被激怒了。
𨪜𨪜龍觴原本就是脾氣不好的人,怎麼能夠容忍我這樣的侮辱。
𨪜𨪜身上的骨頭似乎要被他捏碎,我痛得死死咬了唇,卻淡漠地想,這樣,也好……
𨪜𨪜那個高傲的男人看我半晌,接著卻出其不意地解開身上的盔甲,沉重的金屬落地的聲音讓我的心頭微微一驚,瑟縮了一下,卻被他不容抗拒地拉進了懷裡。血腥的味道淡了許多,隔著柔軟的衣料,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淡淡的體溫了。如果不是那樣一雙陰冷的眼睛,我幾乎以為,這一刻的他是溫柔的……
𨪜𨪜「泠,你知道嗎。」他的語氣淡淡的,卻輕柔得讓我心驚。他的嘴唇貼在我的耳邊,雙臂上堅硬如鐵的力道禁錮住我欲掙扎的身體,我看不到他的眼睛,無法想像他此刻的神情,然而,莫名的恐懼卻忽然湧上心頭,讓我有些驚慌失措。 「我從來沒有想過那些情報是真的,即使懷砂回來的時候也這樣告訴我……」聽到那個名字,我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卻更加緊地擁抱著我,接著說,「我知道,越彀的軍務一直是你在處理,如果你真的如探子所說,病得那麼嚴重,又怎麼會日以繼夜地處理那麼繁重的軍務,要知道,這種行為完全可以要了你的命……」
𨪜𨪜他的話鋒微微一頓,嘴唇掃過我的耳垂。他的嘴唇是沒有溫度的,還依稀殘留著戰場上血腥的氣息,然而那個吻卻輕柔而慵懶,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可是,那樣陰鬱的感覺讓我瑟縮了一下,他彷彿察覺到我的不安,有些低沉地笑了。
𨪜𨪜「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你會在病得這樣嚴重的情況下幫助那個孩子,幫他挑起這個注定要滅亡的結局,甚至,會住在皇宮之內……」
𨪜𨪜「泠,你從來沒有對別人那麼好過,這次,到底是為什麼?」觴把頭微微抬起來,注視著我的臉。
𨪜𨪜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微一沉默,卻只是問,「他……怎麼樣了?」「這麼擔心他?不但留宿在宮廷之內,就連在現在國破之後,還念念不忘那個人……外界傳聞你妖媚惑主,看來,竟然都是真的!」他的目光瞬間變得陰冷,一聲極為短促的冷哼之後,竟伸手撕裂了我的衣物。我拼了命想要閃避,可是卻毫無作用,他的吻粗暴地落下來,在幾乎窒息的痛苦中,我不顧一切地掙扎反抗,雙手胡亂地揮動著,驀然之間,觸摸到一件冰冷的東西。
𨪜𨪜壓在身上的人動作粗暴,不帶絲毫憐惜,在疼痛和絕望中,我近乎瘋狂地反抗他,沒有多想,就把手裡的東西向他打了下去。
𨪜𨪜世界一下子靜了下來。
𨪜𨪜有一瞬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𨪜𨪜那片觸目驚心的鮮紅在我眼前不斷擴散,龍觴肩頭鮮血淋漓的傷口上,一把匕首泛著幽幽的寒光。
𨪜𨪜從未想過自己會傷他。
𨪜𨪜那個人一言不發,只是按住肩頭的傷口看著我,然而,他的目光讓我想起了負傷的野獸,是那麼地凶狠、……絕望。我瑟縮了一下。
𨪜𨪜「從來沒有人能傷得了我……」許久,那個人緩緩地說。他的嘴角輕扯,泛起一絲細微而奇異的弧度。在變幻莫測的光影中,我看見他眼底的那滴淚痣,隨著他的笑容竟有幾分哀泣的味道。
𨪜𨪜陡然之間,眼前之人與記憶中的觴無限重合--我至今仍記得歸國的那天,他站在清冷的晨曦中目送我走遠,眼底的淚痣如流年的傷痕,映得冰王那孤高的身影看起來無比蒼涼。
𨪜𨪜莫名的悲傷就這樣湧上來,我怔怔地看他半晌,許久,強迫自己閉起眼睛。
𨪜𨪜……怎麼可以容許有這麼軟弱的情感。
𨪜𨪜……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觴,我狠狠地告訴自己,那個會送我滿城煙花的觴已經死去,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不過是冰王龍觴而已。
𨪜𨪜黑暗中,忽然聽見「噹」的一聲輕響。
𨪜𨪜血腥的味道濃重地壓了過來,來不及躲閃,溫熱的液體已經噴到了臉上。
𨪜𨪜「你……!」慌忙抬眼,卻只見到他肩頭獰猙的傷口,匕首已經被拔出,從傷處噴出的血液濺了我們一身一臉。他忽然極輕極輕地冷笑了一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已經重新壓制住我。這次的力道更大,也更決絕,我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被壓斷了,他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𨪜𨪜疼痛和血腥味讓我不斷咳嗽,他卻只是冷冷地、一字一字地說--
𨪜𨪜「既然你只把我當作敵人,那麼,我也只把你當成戰俘!」
𨪜𨪜那麼強硬的力道,只覺得身體都要被撕碎。讓人無法忍受的難堪和痛苦再次襲來,我拚命告訴自己,我恨他,絕對不會妥協--即使,最後的結局是死亡。
𨪜𨪜掙扎到筋疲力盡。大概是流了很多血,腥甜的味道濃重得讓人窒息。
𨪜𨪜已經想不起當年被他擁抱時是怎樣的感覺,只是這次,卻鮮血淋漓到刻骨銘心。
𨪜𨪜意識逐漸被抽離,最後的一刻,忽然感覺身上的人動作停止了,輕輕地碰了我的臉一下,再一下,然後緊緊地抱住,不斷地說,「泠,對不起……」
𨪜𨪜是在做夢嗎?我又聽到了觴溫柔的聲音……
𨪜𨪜我對著虛空中的那個人微微笑了笑--
𨪜𨪜吶,如果死了的話,是不是可以永遠和你在一起……?
𨪜𨪜
𨪜𨪜淅淅瀝瀝的雨聲。
𨪜𨪜殘夏清冷的味道。
𨪜𨪜不知在這裡昏睡了多久,意識在蒼茫的迷霧中遊走,已經分不清虛幻和現實,然而卻是前所未有地敏感。雖然身體不能動彈,我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廊外細碎的雨聲與蓮花幽微的清香,以及,時常在身邊縈繞的,細碎而穸嗦的交談聲。
𨪜𨪜--懷砂,他怎麼樣了?
𨪜𨪜--大人方才服了藥,現在睡得很平穩。
𨪜𨪜--他……沒有再咳血麼?
𨪜𨪜--昨夜的時候稍微有一點,不過已經比以前好多了……
𨪜𨪜--他,還是沒有醒過來麼……
𨪜𨪜--……是。
𨪜𨪜--他服了玉露凝魂丹,這已經是最後的希望了,如果……
𨪜𨪜那個聲音沒有說下去,然後我感覺一個人握住了我的手,冰冷而略顯粗糙的觸感讓我覺得有些難受,然而,我卻沒有力氣移動半分。
𨪜𨪜那隻手就這樣握了我許久,久得我以為他永遠也不會鬆開,然而最終,他卻輕輕地放了手,替我拂去額前的髮絲,隨後離開。
𨪜𨪜--好好照顧他。
𨪜𨪜我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如是說。
𨪜𨪜「陛下其實很關心您的,我從來沒見他對誰那麼好過……」
𨪜𨪜「等您醒來的時候,大概就是紅葉綻放的時節了罷……」
𨪜𨪜「不過,這個季節,已經沒有菖蒲了呢……」
𨪜𨪜是懷砂,恍惚之間,經常聽見他在耳邊說話,有時也會吹蕭,清雅而傷感的曲調,常常一吹就是一整天。
𨪜𨪜恨他嗎?恍然之間,我發現自己的心境居然是平靜的,連觴都可以親手把我推向萬丈深淵,那麼,懷砂的背叛又算得了什麼?何況,那個男人從來就沒有忠誠過……
𨪜𨪜曾經的我真是太脆弱了,所以才會輕易將自己的感情交託,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經看清了這一切,不過是我的脆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唯一要恨的,只有自己而已……
𨪜𨪜不願清醒過來,再次面對這樣醜陋的世界,既然無法死去,那麼,永遠的沉睡也算是一種贖罪吧……
𨪜𨪜時間在沉眠中一點一點地流逝。意識是迷茫的,眼前總有什麼東西水一般地流動,可是,每當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麼,最終卻只是徒勞。
𨪜𨪜龍觴有時會忙得不見蹤影,但懷砂一直都在。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外面的情景,比如龍觴正處理戰爭的善後事宜,比如他沒有殺死嘉侑,比如夏天已經過去大半了,盂蘭盆節的日子近在眼前……
𨪜𨪜他總是對我說大人我知道您聽得到,您只是不願意醒來,您不知道陛下這幾天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為了給您治病,他幾乎心力交瘁。 我聽了以後只是在心底淡淡地笑,心力交瘁……麼……可是這些天來,他幾乎沒有來看過我……
𨪜𨪜也許世界上從來不曾存在過觴這個人,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龍觴的執念,那個驕傲的男子喜歡抓住手邊一切的東西,而我,只不過是他不願放手的物品之一……
𨪜𨪜他從來就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否則,又如何能夠親手害我病重至此?
𨪜𨪜以前的我太天真,總是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他是有苦衷的,可是,這段時間的鮮血讓我驀然看清了一切,我,只不過是他最心愛的一個玩偶,陪伴他度過那些寂寞的時光,從來就不是什麼戀人,從來就不是……
𨪜𨪜偶爾會莫名其妙地哭泣。
𨪜𨪜懷砂便溫柔地替我拭去眼角的淚水。
𨪜𨪜他一遍又一遍地對我重複說大人陛下他真的愛您,我聽得太多,卻依然覺得心如刀絞。
𨪜𨪜「您就那麼不願意醒來麼?不願意面對我們……」
𨪜𨪜「可是,您放得下嘉侑麼?那個孩子,現在是那麼孤立無援,需要您的幫助……」
𨪜𨪜似乎是在一天的夜晚,懷砂輕輕地對我說。他的聲音比往常多了幾分冷漠和疲憊,他說,「大人,您可以放棄我,可以放棄冰國的王,可是,對於那個寂寞的孩子,您,真的可以放手麼……」
𨪜𨪜四周悄然瀰漫的,是夜的暗香。
𨪜𨪜我的腦海出現了片刻的空白,接著隱隱一痛,想起了那張倔強的容顏。
𨪜𨪜嘉侑……嘉侑……
𨪜𨪜你一直是如此依賴我。
𨪜𨪜可是,雖然我不想就此放手,我們的路卻已經走到了盡頭。
𨪜𨪜懷砂用冰冷的唇親吻我的眼睛。
𨪜𨪜在龍觴不在的時候,他經常這麼做。
𨪜𨪜我在沉眠之中聽到了他一聲曖昧而低沉的笑,然後說,「大人,明天,那孩子會來看您呢……」
𨪜𨪜不是沒有期盼的。可是,在聽到龍觴的腳步聲時,心卻沉到了谷底。嘉侑那孩子撕心裂肺地叫著我的名字,似乎是想要撲上來,卻被人攔住,那種奮力掙扎卻無能為力的聲音傳來,讓我的心一滴一滴地淌血。嘉侑,你這又是何苦……龍觴他是絕對不會放過我們的啊……
𨪜𨪜「泠。」是龍觴的聲音。許久沒有見他,卻仍舊可以聽出他聲音中多了幾分暗啞,以及,難以掩飾的憔悴和疲憊。被抱入一個熟悉的懷抱,有人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我的頭髮。
𨪜𨪜「泠,我把嘉侑帶來了,現在就在你面前。」龍觴的聲音慢慢地說,很凝重,卻帶著罕見的冷漠,「泠,我希望你能醒過來。否則,我就當著你的面,一刀一刀地殺了他。」
𨪜𨪜我的全身顫抖了一下,不知他有沒有感覺到。龍觴把我抱得越發緊了,一字一字地說,「就算你不會為我醒來,你也一定要為任何人醒來,我不容許你永遠地沉睡下去,絕對不容許!」
𨪜𨪜我在心裡苦澀地笑了。濃濃的絕望就這樣瀰漫上來,我沒有力氣拒絕龍觴的懷抱,也無法不聽到他的聲音,這個冷酷的男人用我曾發誓要守護的東西來逼我,而嘉侑,隨時都可能被他撕成碎片……
𨪜𨪜「你如果不醒來的話,我就打死他。」龍觴冷冷地說完,皮鞭刺破空氣的聲音驀然揚起。
𨪜𨪜嘉侑悶哼了一聲,似是痛極,然而接下來卻沒有再哼過一聲,我可以想像那個倔強的孩子強忍痛苦的樣子,幾乎要驚叫出來了,心裡一陣緊似一陣的痛。我想不顧一切地衝上去用身體護住那孩子,可是,卻忽然想起了那天龍觴盛怒之下的話--
𨪜𨪜「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你會在病得這樣嚴重的情況下幫助那個孩子,幫他挑起這個注定要滅亡的結局,甚至,會住在皇宮之內……」
𨪜𨪜「泠,你從來沒有對別人那麼好過,這次,到底是為什麼?」
𨪜𨪜「不但留宿在宮廷之內,就連在現在國破之後,還念念不忘那個人……外界傳聞你妖媚惑主,看來,竟然都是真的!」
𨪜𨪜心裡驀然一驚,強迫自己絕對不要醒來,那個男人的獨佔欲太強,如果我不顧一切地保護嘉侑的話,那孩子接下去面對的境遇,絕對比眼下悲慘十倍。在皮鞭不斷的抽打聲中,我勉力告訴自己,那孩子是越彀的王,龍觴要安撫民心,不一定會真的動他,沉睡下去,或許那孩子還有一線生機,可是,一旦我清醒過來,後果將是何等地可怕……
𨪜𨪜嘉侑……對不起……
𨪜𨪜可是,我不能這樣害了你……
𨪜𨪜皮鞭聲一陣緊似一陣,我強迫自己不去聽,可是每一鞭卻都如抽打在我的心上,直到鮮血淋漓。
𨪜𨪜也不知過了多久,聲音終於漸漸地止住,龍觴緊緊地抱著我,低聲說,「泠,即使是這樣,也不能讓你醒過來麼……」他的聲音裡暗藏著幾分傷感,卻似乎又含著幾分慶幸,巨大的悲哀連同無邊無際的疲憊忽然籠罩了我,原來世事,真的也不過如此……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1

𨪜𨪜9.斷弦
𨪜𨪜
𨪜𨪜自從那次以後,龍觴來看我的日子漸漸多了起來。
𨪜𨪜似乎是放棄了讓我醒來的念頭,每次他來時,都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地抱住我。
𨪜𨪜我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分氣息,那樣的乾淨,是一種自年少時就深入骨髓的記憶--可是如今,長年的戎馬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了血腥的味道,剛硬而冷漠,一點一滴滲透入生命深處。
𨪜𨪜觴變了。
𨪜𨪜變成了真正的冰國之王,屬於整個天下的龍觴。
𨪜𨪜那一條用鮮血開創出來的道路在他腳下無限蜿蜒,緋紅而漫長,濃重得看不到盡頭。我不知道對他而言踏上這樣的一條路意味著什麼,在經歷了那麼多抉擇和放棄之後,在道路盡頭等待著他的會是火焰一般輝煌燦爛的冠冕,還是流星一般瞬間的隕落?
𨪜𨪜觴……龍觴……
𨪜𨪜就讓我在這裡看著,你究竟還能在這條深紅之路上走得多遠?
𨪜𨪜有時會有人在身邊替我把脈,然後開出一些苦澀無比的藥。
𨪜𨪜我討厭那些入口清苦的液體,可是如今命懸他人之手,由不得我。
𨪜𨪜餵我服藥的一般是懷砂,龍觴忙得很,而且也不見得有這般耐性。懷砂的動作一如既往地溫柔,他似乎真的把我當成了一具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動作間每每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我半分。
𨪜𨪜我有時候會在心裡淡淡地想,像他這樣的人,總是習慣用發自本能的溫柔去迷惑每一個人,如果我沒有經歷過那麼慘烈的背叛,也許,就真的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𨪜𨪜可是如今夢已經醒了。
𨪜𨪜所以,當懷砂用自己的嘴把苦澀的湯藥渡到我口中的時候,我只是覺得憤恨。那個浪蕩的男子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我不是一個玩具,可以任由他們肆意玩弄!」
𨪜𨪜「……如果您恨我的話,那麼,就醒過來。否則,我所做的一切您將永遠無法拒絕。
𨪜𨪜偶爾,在餵我服完藥後,懷砂會這樣淡淡地說,帶著些微粗糙感覺的指腹摩挲過我的嘴唇,許久。
𨪜𨪜可是即便如此,我卻依然不願醒來。在龍觴的世界裡我永遠是一隻囚鳥,沒有選擇和逃離的餘地,與其如此,我寧願用一個封閉的世界困住自己--即使是囚禁,我也只選擇自己選擇的囚禁。
𨪜𨪜然而他們畢竟不給我機會。
𨪜𨪜依稀記得那是一個深秋的天氣,皇宮內刮著寒冷的風。懷砂依舊坐在床邊斷斷續續地對我說話,紅葉的清香透過蕭瑟的庭院傳來。
𨪜𨪜「大人,您還記得軒轅親王麼?」
𨪜𨪜「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沒有對您說……」彷彿是下了什麼決心,懷砂的聲音頓了一頓,這才又道,「大人,親王大人他在臨死前,曾經給您寫過一封信……」
𨪜𨪜我的呼吸滯了一滯。有什麼情愫風一般地從心頭掠過,帶起一絲悵然若失的痛。
𨪜𨪜軒轅……軒轅……原來,那時候的你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麼?面對那樣慘烈的戰場,你想要對我說的究竟會是什麼……?
𨪜𨪜「那封信一直放在親王大人的懷裡,陛下一劍刺穿他的胸口的時候,上面染滿了他的血跡……」懷砂的聲音不急不徐地傳來,彷彿是在回憶著什麼,又忽爾冷冷地笑了一下,大人,親王陛下真的很關心您。想不到最後最信任您的那個人,居然會是他……」
𨪜𨪜「大人,您知不知道他在信裡說了什麼?」說到這裡懷砂的聲音頓了一頓,又輕輕地吻我,「大人,如果您清醒過來的話,我想我會告訴您……」
𨪜𨪜軒轅,你到底想要對我說什麼?心智忽然紊亂起來,有什麼東西慢慢地開始動搖,我努力地張開嘴唇,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然而意識卻掙扎著想要覺醒--我想知道軒轅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若說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我對不起的人的話,那麼,也只有他了……
𨪜𨪜我想聽聽他最後為我留下的話,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怪我,我想看看自己還有什麼是可以為他做的……我想,贖我的罪。
𨪜𨪜「那麼,醒來吧。」也許是感覺到了我的震動,懷砂的話裡帶著些微的笑,大人,這封信就在我的身邊,我不會告訴您信中的內容,除非,您自己醒來。大人,為了親王大人,請您再也不要逃避。
𨪜𨪜一點一點地積蓄體內的力氣。
𨪜𨪜長期的沉眠讓我無法移動分毫,可是我並不放棄。渴望醒來的念頭從來都沒有這麼強烈,彷彿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軒轅,軒轅,儘管我不知道懷砂的話是真是假,但是我不願放棄能夠贖罪的機會……哪怕,將要面對的是那麼殘酷的未來。
𨪜𨪜深秋的氣息漸漸加重,我開始不拒絕懷砂用嘴餵我服藥,甚至,為了積聚更多可以令我早日清醒的能量,偶爾我會回應他的吻,便換來他一陣低沉的笑。
𨪜𨪜懷砂。在那一刻,我想我是恨他的。
𨪜𨪜
𨪜𨪜醒來的時候深秋已經過半,冬的氣息一絲一絲滲透進來。
𨪜𨪜懷砂把我抱在懷裡似笑非笑,道,「大人,您全身無力的樣子特別美。」
𨪜𨪜長長的髮絲散落下來,落在我們的身上。我伸出手去推拒他的懷抱,卻被他一把捉住。「大人,這樣可是會驚動龍觴陛下的--您,現在還不想見他吧。」
𨪜𨪜懷砂的語氣輕柔,幽藍色的眸子裡閃爍著某種隱秘的歡樂,他微笑著俯下頭來吻我的眼睛,卻被我避了開去。
𨪜𨪜「懷砂。」
𨪜𨪜「信。」
𨪜𨪜我抬眼看著他。我想那一刻我的眸子裡是有著壓抑的怒火的,而懷砂卻只是滿不在乎地笑,依舊用手環抱著我的身體。
𨪜𨪜「大人這樣對他念念不忘,軒轅親王實在是一個很幸福的人。」
𨪜𨪜懷砂說著,又輕輕笑了一笑,「大人是個很聰明的人,可是,卻忘了一件事--即使所在意的是一個死人,那畢竟也是您的弱點。」
𨪜𨪜心中有一根弦轟然斷裂。
𨪜𨪜弱點……麼?
𨪜𨪜「懷砂,那封信到底存不存在?!」
𨪜𨪜我的喉嚨乾澀得厲害,好不容易才掙扎著說出這幾個字,我的手依舊被懷砂握在手裡,聽到我說的話,他只是低下頭去用冰冷的嘴唇碰觸我的手,幽藍色的長髮垂下來,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𨪜𨪜「大人,他說,有內奸。」許久,懷砂只是低低地回答。
𨪜𨪜帶血的信紙被他從懷裡抽出來,我有些茫然地望著上面清冷的字體,只覺得紙上的鮮血漫無邊際地蔓延開去,濃艷的緋紅,無邊無際……
𨪜𨪜白泠,有內奸。
𨪜𨪜白泠,有內奸。
𨪜𨪜白泠,有內奸。
𨪜𨪜…………
𨪜𨪜眼前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句話,寥寥數語,卻是用那樣熟悉堅毅的字跡寫就,我的手忽然開始劇烈地顫抖,身體慢慢地蜷縮起來,把沾血的信紙埋進自己的懷裡。
𨪜𨪜軒轅,直到最後那一刻,你還是如此地信任我。
𨪜𨪜儘管經過了周密的計劃,可歷州防線還是出乎意料地脆弱,身處其中的軒轅一定察覺到了什麼--像他這樣聰明的人,要聯想到有內奸原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𨪜𨪜可是,難能可貴的是,他一直那麼信任我。
𨪜𨪜甚至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也不相信我就是出賣越彀的內奸,這封帶血的信字跡淋漓,看得出來寫得非常倉促,可是我卻無法忽略字裡行間流露出來的焦慮和堅毅,是的,他不相信那個內奸就是我,所以才會在如此危急的時刻寫信提醒我……然而,被龍觴一劍刺穿心臟的他,是再也沒有機會將信寄給我。
𨪜𨪜軒轅,是我害了你。那個內奸一直潛伏在我的身邊,是我太過輕信。你的命,還有越彀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的命,我該用什麼去補償……
𨪜𨪜「不要責備自己了,這件事不是你的錯。」恍惚中,一隻手伸出來,抬起我的頭。我的視線對上懷砂深邃的眸子,忽然之間,就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絕望和憤怒。懷砂,我是那麼地信任你,可是你竟然利用我的信任害死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揮手,向著他的臉落下,然而卻被他瞬間捉住。我看見那個浪蕩的男人臉上有一種近乎冷酷的表情,望著我淡淡地說,「大人,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𨪜𨪜後來,病也漸漸好了起來,被懷砂和御醫等人悉心照料著,慢慢地便可以起床了。懷砂仍舊伺候在我身邊,如今的我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冰國權傾朝野的名門,司徒家族的貴公子,龍觴身邊的心腹。如今,他眼下留在廢人一般的白泠身邊,可真是委屈得緊。
𨪜𨪜記得那次他餵我服藥時,我冷笑著將這話說出來,他只是高深莫測地看我一眼,然後輕笑,「大人,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說過,願意為美人效勞。」那是他初見我時說過的話,難為他還記得。我微微咬唇冷哼了一聲,他也不在意,仍舊是將我攬在懷裡餵我喝藥。我嫌那藥苦,別過頭去不肯就範,他倒是輕輕笑了起來,哄小孩般地對我說,「乖。」
𨪜𨪜我不拿好眼色瞪他,他倒也不在乎,帶著些許的強迫逼我喝下那奇苦無比的藥,有些好笑地說,「大人,您瞪不死我。」我被他這句話嗆得咳嗽,自然有一半是氣的,他拍著我的背,一邊幫我順氣一邊端過一隻細瓷花碗,又好聲好氣地哄我,「大人,喝點東西過過口。」我想也沒想就就著碗喝了一口,一口下肚,才發現竟是甜得發膩的味道,和著嘴裡原本的苦味,說不出的詭異古怪。
𨪜𨪜我這次真的是眉毛鼻子都皺在一起了,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問,「不好喝嗎?」 我卻連瞪他的力氣都沒有了,好半晌緩過神來,抓起一旁的清水就一灌到底,這才沒好氣地對他說,「你自己倒是試試看!」他在一旁笑得有些尷尬,我這才看清了他方才餵我喝的東西,竟然是一碗冰糖燕窩。能把冰糖燕窩做到這份上倒也不能不說是一種能耐,我有些挖苦的看他,「哪有燕窩放這麼多糖的,冰國的御廚難道就這點水平麼?」
𨪜𨪜「大人,這裡原是越彀皇宮,御廚自然用的是以前的宮人。」
𨪜𨪜他苦笑地看著我,又低聲道,「我怕您覺得藥苦,就讓他們在燕窩裡多放了一點糖。」
𨪜𨪜……
𨪜𨪜一時無語。
𨪜𨪜他……一向都是記得我怕苦的。
𨪜𨪜忽然想起前些年我發高燒時,他徹夜不休地在床邊照料我,一旦有藥端上來都先親自品嚐,然後耐心地哄我,一點也不苦,真的……
𨪜𨪜心裡有種酸酸的感覺。
𨪜𨪜往昔的許多時光就這樣浮上心頭,那些原本我已決意忘記的時光,無比清晰地浮現上來,我輕輕咬了下唇,想到眼前的境地,心中只覺無限淒涼。
𨪜𨪜懷砂,既然你從一開始就沒有忠誠過,又何必如此細心待我?
𨪜𨪜「白泠不勞司徒公子操心。」定了定神,我冷冷地說。
𨪜𨪜他的眼裡不知掠過什麼樣的神色,最終卻只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他說,「大人,事已至此,我的確是在自討苦吃…… 」
𨪜𨪜他這句話說得很低沉,似乎還有一絲哀怨的味道,我疑心是自己聽錯了,然而,當他動手收拾碗碟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中一凜。
𨪜𨪜「懷砂,那碗冰糖燕窩不是什麼御廚做的,是你親手為我做的,是不是?!」
𨪜𨪜我急切的喊了出來,然後就看見他收拾東西的手微微頓住了,那雙深如夜海的眼眸在我身上一掃而過,居然又淡淡笑了,「大人,事到如今,您到底想證明什麼?」
𨪜𨪜我呆呆地望著他俊美到邪異的的笑容,望著他轉身走出去,忽然,就有了想要大笑的衝動--
𨪜𨪜是他,不會錯。這碗燕窩不但冰糖放得多了,火候和配料也不對,嘉侑把我安頓在宮中的期間,我經常吃由越彀御廚製作的燕窩,絕對不是這個味道,絕對。
𨪜𨪜哈……懷砂。原來,你竟真的是關心我的。忽然間,我竟又想大笑了,懷砂,原來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並非全部出自虛情假意,原來……你亦非太上忘情。
𨪜𨪜可是,司徒懷砂,你知道嗎?這種不該有的情感,往往會成為一個人的弱點呢……
𨪜𨪜
𨪜𨪜閒來無事的時候,我便坐在廊下看瑤草。
𨪜𨪜那優美的碧草在初秋的雨中沾上瑩潤的清光,青青碧碧的,可愛得緊。
𨪜𨪜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嘉侑那孩子為什麼總喜歡望著殿前的瑤草發呆,可是現在我明白了,瑤草是一種生命力極強的植物,幾乎四季青碧,不受風雨的侵襲……嘉侑,其實你是希望這王朝能夠像瑤草一樣的吧!
𨪜𨪜「在看什麼?」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接著一雙有力的手臂攬住了我,把我帶入一具堅硬的懷抱。我微微掙了掙,他不肯放手,我也就由著他去。
𨪜𨪜龍觴的身上帶著淡淡的檀木書香,想必,剛剛從御書房過來。
𨪜𨪜我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盡量放鬆自己的身體任由他抱著。他把頭埋在我的肩頸處,輕輕地、輾轉地吻我。「最近怎麼這麼乖?不反抗我了麼?」他有些含混不清地說著,我懶得理他,在心裡淒涼地笑了一下。這些日子,我已經想開了很多。那句「我只把你當作戰俘」讓我看透了一切,比起龍觴來我太幼稚了,在他的心裡我只不過是個漂亮的玩偶,閒暇時用來排遣寂寞的工具,可憐我還曾天真地以為他愛我,其實,早在四年前那些刺客出現在邊境上時,我就該明白的。
𨪜𨪜他亦不過是在自言自語,並不需要我的回答,那雙歷經無數戰爭的手在我身上游移著,漸漸地挑開我的衣帶,探了進去。他的手指修長,然而卻因為長年的戎馬生涯顯得有些粗糙,隨著衣襟被他挑開,我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他立刻就感覺到了,停下來,問,「怎麼了?」
𨪜𨪜「……不要在這裡。」我有些難堪地別過頭去,低聲地答。並不是想求他的,可是那些話就這樣很自然地說了出來,他察覺到我的抗拒,輕輕冷笑了一下,說,「泠,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𨪜𨪜--你沒有資格拒絕我的。
𨪜𨪜這是他的言下之意,我知道。
𨪜𨪜在那短短的一瞬,我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種比悲哀更甚的情緒湧了上來,我只是覺得冷。 他就這樣抱著我,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許久,終於把手從我的衣下拿了出來,隔著衣服重又抱住我。
𨪜𨪜「真是的,為什麼會發抖?」他輕輕地、呢喃般地在我耳邊說,泠,其實你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堅強的……
𨪜𨪜那一天他抱了我許久,沒有任何別的動作,只是這樣抱著。
𨪜𨪜他說,「泠,等回到冰國以後,我替你建造一座宮殿好不好?用清一色的沉香木建成,鋪上青石路面,春天的時候植八重櫻,夏天是蓮花,秋天用紅葉,冬天則可以煮酒賞雪……你說好不好?」
𨪜𨪜「……不要。」我輕輕咬唇。
𨪜𨪜龍觴,你如今這樣對我已算是優待,承蒙你提醒,如今的我一絲一毫也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我仰起頭來微微冷笑,「陛下,不怕別人說你玩物喪志嗎?」
𨪜𨪜他猛地扳過我的身體,用銳利如鷹的目光盯著我,我漠然地與他對視,許久,他的目光漸漸變得複雜,嘴唇動了動,彷彿想要說點什麼,可最終卻忍住了,只是低下頭,狠狠地吻下來。
𨪜𨪜玩物喪志……哈,多好的名詞。
𨪜𨪜我任他的舌在我口中肆虐,沒有響應,只是淡淡地想--他沒有反駁,不是麼?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2

𨪜𨪜10.故地
𨪜𨪜
𨪜𨪜開拔的日子竟是定在第二天。
𨪜𨪜難怪龍觴昨日的心情似乎特別好,竟然抱著我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
𨪜𨪜我站在寢宮裡任由懷砂給我穿上出行的衣物,越彀的初秋其實不冷的,可他執意給我披上了披風,把我裹得嚴嚴實實。
𨪜𨪜「路上好好照顧自己,有哪裡不舒服就對柳大夫說,我已經跟押送戰俘的將領打過招呼,他們不會為難你,……」
𨪜𨪜懷砂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抓住他的手臂,「懷砂,你是說,我會作為囚徒,和嘉侑他們一起上路麼?」
𨪜𨪜懷砂笑了一下。「你自然不會隨他們步行,就算陛下忍心,我也捨不得。」
𨪜𨪜我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下來,他收起那種輕佻的口氣,伸手替我整了整披風。
𨪜𨪜「冰國的軍規很嚴……」他說,行軍途中,即使是陛下,照顧你也必須有個限度。「你有病在身,他安排了輕便的馬車給你使用,又派了御醫隨行,這已是他所能做的極至。」
𨪜𨪜「大人,不要怨恨陛下,按照軍中慣例,戰俘都是到得冰國王都後再分賞給大家的,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人,他還是得按照規矩來,他是冰國的王,……」
𨪜𨪜「啪」地一聲脆響,連我自己都愣住了。
𨪜𨪜懷砂摀住臉頰平靜地看著我,我的掌心是火辣辣的,想必他的臉上也是這種感覺。
𨪜𨪜「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𨪜𨪜半晌,我喊了出來。我自然知道龍觴把天下看得比我重要,我目前是什麼身份也不用他提醒,我只不過是想知道,既然是與戰俘一隊,那麼,是不是有機會可以見到嘉侑?
𨪜𨪜懷砂依舊平靜地看著我,那種看透一切的表情讓我覺得憤怒。
𨪜𨪜我一轉身就不顧一切地往外走去,身後,一股強大的力道把我拉住了,懷砂平靜地抓住我的手臂,「淡淡地說,大人,能見到他們又如何?」
𨪜𨪜逆著光,我在他的眼中見到了依稀的憐憫。
𨪜𨪜
𨪜𨪜然而,畢竟還是見到了他。
𨪜𨪜上路之前遙遙的一眼,儘管隔得很遠,可是,確定他平安無事,我就安心多了。
𨪜𨪜那個孩子的目光越過眾人,也靜靜地望著我,我只覺得他的眼中包含著千言萬語,但是,就在這短短的片刻,已經有押送的士兵拿起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大聲地叱罵,「看什麼看!還不快走!」
𨪜𨪜嘉侑最後望了我一眼,走開了。
𨪜𨪜我只覺得心下一片淒涼,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原來……真的這麼簡單。
𨪜𨪜車磷磷,馬蕭蕭。
𨪜𨪜我坐在馬車裡聽外面的腳步聲,馬蹄和軍靴踩在青石路面上,整齊無比。
𨪜𨪜越彀的百姓夾道相送,每個人的臉上都有哀戚的色彩。冰越兩國開戰多年,龍觴攻城的時候又曾經大肆屠殺,其實,在這些百姓的心裡,也著實是恨極了冰國人的。
𨪜𨪜我望著他們,一張張受盡屈辱的臉,有些人當場就哭了出來,我的心裡卻是咯登了一下,他們如此表現,嘉侑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𨪜𨪜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龍觴不傻,儘管此時的嘉侑已經國破家亡,然而,越彀的民心畢竟未死,多留嘉侑一日,於他而言就是多一日的禍患。
𨪜𨪜我必須盡早救出他,無論如何,嘉侑一定要離開這裡。
𨪜𨪜可是,究竟要怎麼做,我才能夠保全他?如果軒轅還活著,一定會給我最有力的支持,幫助我救出嘉侑。然而如今,那個看事情冷漠透徹的男子已經不在,化為歷州戰場上的煙塵飛灰,還有誰能夠守在我的身後,在我艱難困苦的時候伸出援手?!
𨪜𨪜身邊竟已沒有一個可信任的人……
𨪜𨪜頭又疼了起來,我把肩靠在車壁上,一手扶住額頭,緩解那一陣不適。
𨪜𨪜旁邊的柳放下手中的醫書,「殿下?」
𨪜𨪜「沒什麼,柳大夫。」
𨪜𨪜我勉強笑了笑。他們都叫我殿下,這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冰國人就習慣的稱法。
𨪜𨪜柳不是冰國的御醫,是龍觴從離國宮廷請來的,天下第一名醫。他在我身邊隨車伺候著,一路上,總是很細心的照料我,無事的時候,他便翻看隨身攜帶的醫書。我的病根是去年龍觴攻城時落下的,時日已久,又沒得到及時的治療,即使是妙手如柳,也只能勉強壓著。
𨪜𨪜聽聞我的話,柳微微皺眉看了我一眼,從藥箱中拿出一瓶藥膏,遞給我。「長久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說,殿下,無論再怎麼艱難,也不要和自己身子過不去,……」
𨪜𨪜「哦?我沒有……」我笑了笑,低聲說道。
𨪜𨪜柳是一個很犀利的人,表面雖然溫和,可是有很多事情,他並不是不知道。
𨪜𨪜「柳大夫,一直都沒有問你,為什麼會來冰國替我療傷?」
𨪜𨪜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離國的君王體弱多病,身前是根本不能離人的啊……
𨪜𨪜「這個麼……」柳輕輕地笑了笑,想了一想,回答說,「殿下,龍觴陛下用五座城池與我們陛下交換,買我為您治病。」
𨪜𨪜我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呆了一呆,回過神時柳已經轉頭,靜靜地望著車外的風景。
𨪜𨪜……龍觴,我不要你的五座城池,我今日所欠你的一切終有一日會歸還……可是,你從我身邊奪去的那些,我也一定要討回來……
𨪜𨪜一定。
𨪜𨪜軍隊的行進速度很快,到達歷州的時間比我預計的還要短。
𨪜𨪜傍晚時分,軍隊在城內紮營,我與柳從馬車中出來望四周的景色,暗淡的薄暮中,是一片片殘牆短垣的陰影,歷州,曾經那麼壯美的邊塞之城,終於也在戰爭中變成了荒蕪一片,於蒼穹下蒼涼地矗立。
𨪜𨪜軒轅,軒轅,這就是你所得到的結果嗎?
𨪜𨪜曾經,拼盡全力想要守護的東西……最終,卻眼睜睜地看著它在指間逝去。
𨪜𨪜紮營時分,柳離開我去了外面,他說要在歷州尋找一味草藥,我問他說,「被戰火洗劫一空的地方,柳大夫,你還期望能找到什麼?」
𨪜𨪜他望著我溫和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
𨪜𨪜一座座營帳在夜幕下排列開去,巡夜的士兵往來穿梭。
𨪜𨪜冰國的軍隊素來以軍紀嚴明聞名,龍觴治軍有方,營地裡無論什麼時候都戒備森嚴。
𨪜𨪜我望著外面的夜色怔怔發呆,忽然間有了一種衝動,想要出去走走,……
𨪜𨪜看看這個被戰火毀滅的城池,曾經的我和嘉侑、還有軒轅這麼重視過的地方……
𨪜𨪜四下無人,我站了起來。
𨪜𨪜不知是出於龍觴的命令還是什麼,一路上,他們始終沒有給我戴鐐銬。我輕輕地活動了一下手腕腳腕,一面觀察著營地的防衛,一面尋找著機會。
𨪜𨪜「大人,在看什麼?」
𨪜𨪜正出神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我被嚇了一跳,驀然轉過頭去,見到的竟是懷砂。
𨪜𨪜「大人要出營地嗎?」他有些譏刺地笑,問我。我猜不透他的意思,略略沉默了一下,可懷砂顯然什麼都明瞭,眼眸中的譏刺笑意愈加濃重了。
𨪜𨪜「……懷砂。」我皺眉。既然他明白我的意圖,又何來這多此一問?
𨪜𨪜「大人不問我來這裡幹什麼嗎?」懷砂仍是輕輕地笑,低頭看我。我冷著一張臉,他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左右無事,我便來看看大人,原本想帶您到營地外透透氣的,可是您看起來很不願意見到我的樣子,……」
𨪜𨪜他輕快而低沉地說著,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發誓他絕對是故意的,夜風吹亂了他的長髮,此時的他看起來從容而慵懶。
𨪜𨪜「不怕龍觴知道麼?」我輕輕冷笑。儘管懷砂可以自由帶人出入營地,可是,我不記得龍觴許可過任何人隨意將我帶走。何況……當初在越彀時,我和懷砂那一層曖昧的關係,他恐怕也不願意被龍觴察覺罷!
𨪜𨪜「大人,別激我,沒用的。」他玩味似的看著我,俯下身來,在我耳邊說,「真的不想出去嗎?冰國的駐軍防衛森嚴,沒有我的帶領,您一個人是絕對走不出去的……機會難得哦。」
𨪜𨪜我伸手推他,明知他說的都是實話,可是我的自尊不容許我求他。
𨪜𨪜他抓住我的手,不顧我的抗拒輕輕擁了我一下,接著卻低低地笑了,有些遺憾地說,「罷了,如果您實在不願意的話,懷砂也不勉強。」
𨪜𨪜擁住我身體的雙臂離開了,我看著他轉身,一個念頭忽然在心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我叫住了他,聲音很低,「你真的不怕麼?」
𨪜𨪜他轉過身來看著我,目光似乎閃了閃,然而最終卻笑了,笑得很慵懶,也很淡定。
𨪜𨪜「我說過,您不必激我。」
𨪜𨪜「那麼,帶我到營地外面去。」我仰起頭來,靜靜地對他說。
𨪜𨪜
𨪜𨪜這不是我第一次來歷州。
𨪜𨪜四年前,當我從冰國歸來之時,便曾在這裡受到過守城將領的款待。
𨪜𨪜邊塞的將士直率而熱情,因為我在無意之中馴服了一匹烈馬,他們便不再相信那些有關我妖媚惑主的傳言。對於他們而言,能夠讓馬匹親近的人一定不是壞人,何況,是被那樣一匹千里馬選中的人。
𨪜𨪜那是我的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日子,我至今仍記得那時的梨花酒和催馬調,戎裝的舞姬在星空下起舞,篝火把每個人的臉都映得通紅……
𨪜𨪜只是,這樣的時光,也隨著冰國和越彀的戰事,隨著越彀的滅亡而煙消雲散了……
𨪜𨪜我與懷砂漫步在荒蕪的空城中,四週一片死寂。
𨪜𨪜龍觴把歷州破壞得很徹底,甚至連房屋也全部燒燬,不留寸磚片瓦。
𨪜𨪜我的腳下被一塊碎瓦絆了一下,懷砂一把扶著我,說,「大人,小心,……」
𨪜𨪜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把自己的手臂抽出來,然後生硬地說了一聲,「謝謝。 」
𨪜𨪜懷砂又輕輕地笑了起來,放下自己的手,說,「沒想到,這個地方竟然零落成這樣……」
𨪜𨪜那時與我一同來的還有懷砂,這個冰國的貴公子顯然也想起了什麼,笑著說,「大人,您還記得嗎?那時的我仗劍而舞,您彈奏著七絃琴為我伴奏…… 」
𨪜𨪜那麼快樂的日子,我們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𨪜𨪜我默默地聽著他說話,牙齒卻緊緊咬住下唇,越陷越深。
𨪜𨪜怎麼能不記得?懷砂,當時我是那麼信任你!
𨪜𨪜我驀地回頭望著他,然後,一字一字地說,「懷砂,一切都是龍觴安排好的,是他派你和那些刺客演出一場好戲,設下圈套等著我往下跳是不是?! 」
𨪜𨪜懷砂微微怔了一下,接著卻用手扶住額頭,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𨪜𨪜「所以我一直對陛下說,在白泠大人的心目中,您還算得上是有幾分情義的…… 」
𨪜𨪜「我問你是不是! 」
𨪜𨪜「……大人。 」懷砂望著我,微微笑了起來。
𨪜𨪜「您把陛下想得太善良了……本來,那些刺客,連同我,都是陛下派來刺殺您的。 」
𨪜𨪜我呆呆地看著他,只覺得手足一片冰冷。以前,自己曾經猜測過龍觴想要殺我,然而,在得知懷砂是觴派出的刺客後,心裡卻依稀存了一絲溫暖……龍觴,畢竟還是不忍殺我的。然而,如今懷砂卻親口告訴我,當年的他不過也是刺客中的一員,這叫我情何以堪?
𨪜𨪜懷砂靜靜地看著我,目光中是一種我所不懂的悲傷和憐憫,他伸出手來想要安慰我。可是,我本能地顫慄了一下,他伸出來的手便停在半空中。
𨪜𨪜「……是嗎,原來,他一直都想要殺我。」我努力地牽動唇角想笑一下,可是卻有一種鹹澀的液體流到了嘴裡,我的身體沿著殘牆斷垣慢慢滑了下去,坐在那一堆廢墟間,伸手抱住自己。
𨪜𨪜懷砂站在風中看著我,許久,沒有半點聲音。
𨪜𨪜…………
𨪜𨪜「大人,天氣冷了,回去吧。」
𨪜𨪜不知過了多久,懷砂終於蹲下身子,看著我說。我沒有理他,依舊把頭埋在懷裡,直到他伸手碰觸到我--那雙手是猶疑的,帶著些許的不確定,然而終於環住了我,帶著淡淡的菖蒲清香。
𨪜𨪜「……大人,回去吧。」他抱著我,輕輕地說。
𨪜𨪜「不要叫我大人。」我的頭埋在手臂裡,沒有看他,悶悶地說。這個稱呼讓我的心刺痛了一下,於他而言,我哪裡是什麼大人,不過是一個可笑的小丑罷了。
𨪜𨪜「那叫您什麼?殿下?好像他們都這麼叫。」懷砂微微笑了笑,語氣柔柔的。
𨪜𨪜我沒有力氣再去駁他,殿下二字一出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瞬間斷裂了……於他,於我,關於過去的最後一縷聯繫也終於被埋葬。
𨪜𨪜「……懷砂,為什麼後來你沒有殺我?」我慢慢地抬起頭,無力地問。
𨪜𨪜可是懷砂只是奇異地笑了,笑容有些嘲諷,可是又有些哀傷。他說,「殿下,如果我說是冰王改變了決定或者是我自己無法下手……您相信哪個?」
𨪜𨪜相信?在經歷了那麼多背叛之後,我還可以相信你們嗎?哈,多麼可笑。
𨪜𨪜有很多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挽回。
𨪜𨪜馬蹄聲泠泠地響了起來,由遠及近。
𨪜𨪜是龍觴的墨雲,一流的神駒,自很多年前就養在他的身邊了,我認得它的腳步聲。
𨪜𨪜「似乎有人來了呢……」懷砂一邊說著一邊放開我,站起身來。懷砂是冰國貴族,又是一等一的高手,應該也認得墨雲的馬蹄聲--因此他放開了我,想必是怕龍觴誤會什麼。
𨪜𨪜哈……懷砂,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𨪜𨪜我低著頭,想到此行的最大目的,一絲奇異的微笑在唇角蔓延開來。
𨪜𨪜我側耳傾聽馬蹄聲漸行漸近,算準時間,一手扶著殘破的牆垣,艱難地站起身來。手掌撐在搖搖欲墜的斷垣上,微一用力,那堵本就不結實的矮牆轟然倒塌。
𨪜𨪜「小心!」那一瞬間,我只覺得自己被一個人用力擁在懷裡,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有紛飛的碎屑不斷地從耳邊擦過,他把我的頭緊緊埋在他的懷裡,雙臂護住我,不讓我受到一點傷害。
𨪜𨪜……
𨪜𨪜再抬眼時,已是一切塵埃落定。
𨪜𨪜我被他壓在身下劇烈地喘息著,懷砂一身一臉都是血,然而那雙眼睛卻是明亮的,焦慮而關切地望著我。「有沒有傷到?」
𨪜𨪜他急切地問我,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𨪜𨪜懷砂,不要總是對我這麼好,這會讓我淪陷在過去那些溫柔的記憶裡,讓我必須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被那些表像所迷惑……
𨪜𨪜這樣的念頭只是在心中一閃而過,隨後就聽見馬蹄聲幾乎近在耳邊了,我無暇多想,伸手拉低懷砂的頭,不顧一切地吻了上去--懷砂微微怔了一下,接著驀然驚覺什麼似的,想要推開我……
𨪜𨪜可是,卻已經來不及了。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2

𨪜𨪜11.朱顏
𨪜𨪜
𨪜𨪜皮鞭聲清晰而刺耳。
𨪜𨪜燃滿篝火的營地中,龍觴親自執了皮鞭,把懷砂吊在刑架上劈頭蓋臉地抽打。
𨪜𨪜就在方纔,趕到現場的龍觴看到了我精心設計的一幕,那樣的場景成功的激怒了他,作為冰國的帝王,他怎麼會允許別人碰觸他的所有物。
𨪜𨪜篝火一明一滅,隨著血光鞭影搖擺不定。
𨪜𨪜龍觴下手很重,每一鞭打下去都帶起一串血珠--若不是有內力護體,我疑心懷砂早就支撐不住了。而現在,那男子卻依舊堅持著,他的神色已經很虛弱了,可眼睛卻一直望著我,那樣的眼神不知為何,讓我感到一絲絲的慌亂,然而我的驕傲卻不容許我退縮,我逼迫自己正視他的眼睛,雙手卻在袖中緊握成拳。懷砂,不要怪我心狠,比起你來,我實在算不了什麼,……
𨪜𨪜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冷冷地望著他,用眼神傳達著心中的話。
𨪜𨪜他不知是不是看清了我,良久,目光漸漸地低垂下去了,再也不望我。
𨪜𨪜皮鞭聲漸漸稀疏下去,龍觴打得累了,歇了手。懷砂的頭始終低垂著,一動也不動。我幾乎疑心他是不是沒氣了,踏出一步想上前去,卻被龍觴一把攔住。那雙冰冷到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看著我,然後說,「現在,是到了該算算我們之間的帳的時候了,……」
𨪜𨪜睜大眼睛有些張惶地看著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打橫抱起。
𨪜𨪜我微微掙扎了一下,忽然感到手腕上一陣椎心的痛,他的手用力抓住我的手腕,我疼得流出了冷汗,疑心腕骨是不是斷了。乖乖地任他抱在懷裡不敢亂動,明白這次的行為是真的觸怒了他。他抱著我走進主帳,一下子把我扔在床上,我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還沒來得及有所動彈,他的人已經壓了上來。
𨪜𨪜「唔……」劇烈的疼痛讓我呻吟出聲,感覺肺中的血氣又翻江倒海地湧上來,可他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一手抬高我的下巴,俯下頭來。「你是故意的。」他的眼神很陰霾,口氣也不好,冷冷地盯著我,彷彿要一直望到我的靈魂深處去。我被他抓得很疼,不由得咳嗽起來,好半晌才順過了氣,跟他裝糊塗,「什麼故意?」他的眼色更陰沉了,我怔了怔,裝作恍然大悟,「你是說懷砂,……」
𨪜𨪜「你是說我引誘他嗎?難道你就這麼信任他?」我一邊說一邊笑了起來,不顧他愈漸加重的手勁,一邊笑一邊喘氣,「龍觴,你把他當作什麼?又把我當作什麼?你以為他司徒懷砂是什麼正人君子麼?……告訴你,早在越彀未亡的時候,我們就已經……」
𨪜𨪜我沒有說下去,笑得更厲害了,龍觴臉上的表情也極是精彩,我懷著一種惡毒的快意看著他,正待加油添醋,他卻刷地一聲撕開我的衣物,瘋狂地吻了下來。
𨪜𨪜「你住口!不要以為我會相信!」他喊了出來,用牙齒狠狠地噬咬著我的嘴唇,曾經被懷砂吻過的地方被他咬得鮮血淋漓,他用嘴唇允吸著我唇上的血,不容我有稍許的反抗,亦不帶半點憐惜。
𨪜𨪜「你害怕嗎?!所以才不讓我說!」他的唇離開我的瞬間,我竭嘶底裡地喊了出來,感覺到他的動作更加粗暴了,而我卻絲毫也不想停止--「龍觴,懷砂待我要比你待我好上千倍!」
𨪜𨪜「他不會欺負病中的我,不會像你這樣瘋狂地索求,全然不顧我的死活!……他會在我生病的時候不眠不休地看護我,會記得我的每一個習慣,就連我的飲食起居他也一直親自過問!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陪我解悶,不願意吃藥的時候他會哄我……就連我房中供著的菖蒲,也一直是他親自摘來,親手替我插好……」
𨪜𨪜不知不覺就全都說了出來,初時的憤怒慢慢地被一種巨大的悲哀取代,而龍觴的動作不知何時停止了,抱著我,慢慢地問,「那,我呢……?」
𨪜𨪜「你,……」
𨪜𨪜「高傲,自大,自私自利……」
𨪜𨪜我斷斷續續地說著,沒有注意此刻的他是什麼樣的臉色,「龍觴,你從來就沒有關心過我……「
𨪜𨪜「以前在冰國時,你想來的時候就來,不想來的時候就連續好幾天都不出現……我知道你事務繁忙,也總是這樣安慰自己……我盡我全部的能力不影響你……」
𨪜𨪜「你殺了軒轅,越彀也被你滅亡了,……我真的很恨你,有時候恨不得殺了你……可是那天當你站我我面前時,我還是那麼高興,……」
𨪜𨪜「可是你,卻那樣對我,……」
𨪜𨪜「你也從來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說我,……」
𨪜𨪜一種鹹澀的液體流了進嘴裡,我嗆了一下,他用手輕輕地拍我的背,把我往懷裡擁了擁。
𨪜𨪜「他們,……說我惑主,……一直這麼說……」
𨪜𨪜「以前在冰國的時候……後來,我回到越彀……現在,更是,……」
𨪜𨪜「可是你,你從來都不管我,……」
𨪜𨪜…………
𨪜𨪜那天,在他的懷裡說了多少話,我不記得了。
𨪜𨪜只依稀聽到有個聲音不斷在我耳邊說,「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那個溫暖的懷抱擁住我,一隻手不斷地拍著我的背,我喃喃地、低聲地訴說著,哭著哭著,漸漸地睡了過去……
𨪜𨪜「可是,儘管這樣,你還是故意的……」進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刻,我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在我耳邊,歎息著說。
𨪜𨪜
𨪜𨪜醒來之時,已經是在馬車上了。
𨪜𨪜我的頭暈得厲害,柳做在旁邊,倒了水端給我喝。
𨪜𨪜「已經上路了麼?」我接過杯子,問他。「是。」柳笑了笑回答,「已經離開歷州了。您是在今天早上,被陛下親自抱回來的,陛下的臉色不大好,似乎是昨夜沒睡好,……」「夠了,柳。」我打斷他的話。關於昨夜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自龍觴壓住我的那一刻開始,後面幾乎是一片空白。印象中,我似乎對他說了很多的話,可是,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卻完全不記得了……
𨪜𨪜車窗外,是戰馬的蹄聲和車輪的聲音,我默默地聽著,不覺又想起懷砂,那麼重的傷,他,還好嗎……?可是,不管他的傷勢如何,那都不是我該關心的事……
𨪜𨪜而司徒家族和君王間的嫌隙,卻已經種下了……
𨪜𨪜
𨪜𨪜抵達冰國王都的時候,秋季已漸漸轉深。
𨪜𨪜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無論是將士們還是囚徒們,都已經非常疲勞了。
𨪜𨪜柳小心地扶著我從馬車上出來。越彀的戰俘一律被安頓在一處廢棄的府邸,等候上頭的發落。
𨪜𨪜我下得車來,眼前的人群流水一般穿梭,冰國的士兵們進進出出地押送著戰俘,我望著那些曾經的貴族們,只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對未來的恐懼和憂慮,有一些膽小的女子當場就哭了出來,然後,就是一陣難聽的叱罵和皮鞭聲,……
𨪜𨪜「殿下,小心。」柳扶著我站立在道路旁邊,小心的避讓著往來的人群。
𨪜𨪜我在他們裡面急切地尋找著嘉侑,可惜,無論我怎麼張望,那孩子都一直未曾出現……
𨪜𨪜「看什麼看,還不快走!」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我驀然驚覺,只見一名官僚模樣的人站在我的面前,他一手從身旁的士兵手中奪過鞭子,刷地一下向我打來!我待要避讓,卻發現身後就是牆壁,已經避無可避了,柳的動作卻比我快,一手抓住那人的鞭梢,厲聲呵斥--「放肆!這位是白泠殿下!」
𨪜𨪜柳的手極穩,聲音卻很冷厲,對面那官員不由怔了一下,再看我時,態度卻有了極大的轉變。「原來,是白泠殿下……真是失敬,失敬,……」他一臉堆笑地說,「小的不知是殿下在這裡,一時冒犯,殿下千萬不要見怪……」他尷尬地笑著,放下手中的鞭子。他當然知道白泠二字意味著什麼,此次我雖然是以戰俘的身份回來,但和龍觴的關係擺在那裡,稍微有點腦筋的人都不會和我過不去。
𨪜𨪜我不欲與他多作糾纏,淡淡說道,「我們進去罷。」
𨪜𨪜他立即搶在前面替我開路,一面說道--「白泠殿下,跟我來。這裡的條件簡陋了一點,但是如果有什麼需要,您儘管開口,凡是小的能做到的,無不滿足您……」
𨪜𨪜我跟著他走了過去。這間府邸是冰國專門處置戰俘的地方,我以前曾經隨龍觴來過,知道戰俘們通常都集中在一個大房間,就像市場中的奴隸一樣等著被貴族挑選。那時的龍觴帶我來看季國的戰俘,從中挑選我的下人。然而很諷刺的,我今天卻以同樣的身份被帶到了這裡。
𨪜𨪜大廳裡已經聚滿了人。其中有許多我認識的同僚,也有一些我從未見過的女眷,都是衣衫濫蔞的樣子,被一路上的勞苦折磨得面黃肌瘦,風塵滿目。他們看到我,眼睛裡流露出各式各樣的神色,有鄙夷,有不屑,也有嫉妒和憤恨。然而我卻管不得那麼多,依舊搜尋著嘉侑的身影,終於看見那孩子蹲坐在一個角落中,雙手抱膝,也正靜靜地看著我。
𨪜𨪜我朝他走過去。
𨪜𨪜人群自動地讓出一條路來,容我和柳通過。我們走到嘉侑的面前,他看了我一眼,把頭低下了。
𨪜𨪜我說,「陛下……」「叫我嘉侑就好。」他的聲音悶悶的。我略一躊躇,心想或許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陛下二字太刺痛他敏感的自尊心了,可他卻打斷了我的臆像,聲音依舊低低的--「在城破的前夜,你,……不是已經認了我這個弟弟了麼?」
𨪜𨪜我微微一怔,接著卻笑起來。是啊……弟弟。
𨪜𨪜「沒想到你還認我。」我輕輕笑著說。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特別是在城破之後龍觴給予我的種種優待後,幾乎所有人都變得憎恨我,如今他還能接受我,真是太好了。
𨪜𨪜柳不知何時走開了,很識趣地和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個角落裡就剩下我們兩個人,嘉侑望著柳的背影,忽然吐出了一句,「他是你的御醫?」
𨪜𨪜「算是吧。」「離國的柳麼……」嘉侑喃喃地說。關於這件事,想必他也聽說了。那雙明亮的金色眸子轉過來望著我,問,「白泠,你的病怎麼樣了?」「已經沒大礙了……你知道,離國的柳是天下第一神醫,妙手回春。」我看看他,又加了一句。嘉侑似乎是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有所放鬆了。
𨪜𨪜一隻漂亮的貓兒從他的身後鑽出來,輕巧地跳入我的懷中。
𨪜𨪜「哎呀,卡蓮。」我輕輕笑了起來,抱住它,伸手撫摩它柔軟的皮毛。比起上次見它時,卡蓮已經瘦了許多,然而全身的皮毛卻依舊是乾淨的,光滑柔順到了極點--看得出來,嘉侑對它很是愛護。我低下頭去親它的頭,它竟然也伸出舌頭來,舔舔我的嘴唇。一種酥麻的感覺從唇上傳過,有些癢,我側頭避了開去。「為你還記得我。」我笑著說,伸手拍拍它。
𨪜𨪜嘉侑一邊望著我們一邊想著什麼心事,半晌,開口問,「白泠……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𨪜𨪜「打算?」我靜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卡蓮,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畢竟,是在龍觴的勢力之下。「不過,嘉侑。」我轉過頭去望著他,「無論如何,我會替軒轅報仇的,還有他們毀滅越彀的帳,欺騙我的帳,我都要一筆一筆地討回來,……」
𨪜𨪜「怎麼報仇?殺了他麼?」嘉侑輕輕地問。
𨪜𨪜「……我不知道。」我低頭撫摸著卡蓮,心裡忽然覺得很亂,「嘉侑,我不知道……可是,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他好過……」
𨪜𨪜「是麼?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不過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想要報仇的……」他終於笑了起來,笑得很淡,這是我為數不多的幾次看他展露笑容。那個孩子看著我,然後輕輕地說,「白泠,我和你一起。」
𨪜𨪜「不行,嘉侑。」我想也沒想就斷然拒絕,「嘉侑,你要想辦法離開這裡。」
𨪜𨪜他怔了一下,看見我很嚴肅地看著他,立馬就反應過來了,那雙金色的眸子微微閃了閃,可是卻說,「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能做逃兵。」
𨪜𨪜「嘉侑!」我低喊,有點急了。他固執地看著我,一臉不妥協的表情。
𨪜𨪜「白泠,即使是死,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那麼多。」
𨪜𨪜「你……!真是氣死我了!」我咬牙切齒。「嘉侑,你是想讓我在失去了那麼多之後,還要再失去你麼?!」我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這句話卻幾乎是喊出來的,嘉侑望著我渾身震了一下,我垂下眼睛,接著說,「嘉侑,我現在只剩下你了……」
𨪜𨪜「你……」
𨪜𨪜「你把我看得那麼重要麼……」
𨪜𨪜半晌,他低聲問了一句。
𨪜𨪜我沒有回答,靜靜笑了一下。
𨪜𨪜「那……龍觴呢?」
𨪜𨪜「他?他和我,已經永遠也不可能了……」
𨪜𨪜我喃喃地說完,把眼睛閉上了,許久,感覺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微微顫抖著,緊緊地握著我,再也沒有鬆開。
𨪜𨪜「白泠,為了你,我會活下去。」黑暗中,我聽見他低聲地說。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2

𨪜𨪜12.暗劍
𨪜𨪜
𨪜𨪜晨曦一點一點地透進來,天邊的星子灑下黯淡的藍色幽光,帶著些許的寒意,瀰漫了整個大廳。
𨪜𨪜我從睡夢中睜開眼睛,迎著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時間尚早,大廳中的人們都還沒有醒,四周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聲息。嘉侑那孩子被我抱在懷中,他睡得很安穩,不知在夢裡夢見了什麼,一雙手緊緊地抓著我。我不忍心驚動他,身體沒有動,依舊任他靠著。卡蓮蜷縮在我們腳邊打著呼嚕,我伸手替它順了順身上的皮毛,它的耳朵動了動,像是知道打擾它的是誰一樣,並沒有理會,依舊舒服地睡著。 我把手收了回來。
𨪜𨪜外面的天色很美,淡淡的木葉清香透過微風傳來。
𨪜𨪜逆著光,我看見有一名男子走了進來,他的身影修長,步伐卻很輕,靈巧地穿梭在地上尚未醒來的人群中間,最後,無聲無息地朝我走過來。我認出了那人是誰,身子忽然變得僵硬了--
𨪜𨪜自從那一次在歷州設計陷害他之後,今天,還是我第一次與他見面。
𨪜𨪜望著那張俊美的容顏,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慌忙之中卻是閉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裝睡。
𨪜𨪜他的氣息越來越近了,熟悉而乾淨,最後,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只覺得全身的每個毛孔都收緊了,雙手不覺在袖中握緊,不敢動彈分毫。雖然閉著眼睛,可我知道他在看我,幽邃而莫測的目光,一如往常我所熟悉的。卡蓮似乎被驚動了,醒了過來,警覺地叫了一聲--然而,懷砂卻不知用什麼法子制住了它,那隻貓兒隨後就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聲息。他依舊在看著我,很安靜地看著。我被他的目光看得如芒刺在背,只覺得時間都要凝固了--許久,只覺得有一絲寒意逼上喉頭,冷凝而肅殺。
𨪜𨪜劍。
𨪜𨪜我心下一驚,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𨪜𨪜懷砂將一把寒氣逼人的寶劍架在我的頸側,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可是,他身上的氣息卻全都變了,冷漠而殘酷的殺氣在他身上凝聚,在那一瞬間,他並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懷砂。
𨪜𨪜……
𨪜𨪜懷砂,你要做什麼?
𨪜𨪜你,想要殺了我麼?
𨪜𨪜我在心裡默默地問,身體卻更不敢亂動了,他的劍離我很近,我幾乎可以感覺到頸側的髮絲正被劍氣一縷縷地切斷--生命被別人掌控在手裡的感覺,比我想像的更為可怕。即使是在越彀,他離我而去的那一天,他身上的殺氣也從來沒有那麼強烈過……那樣的氣息,彷彿我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死敵,一個非殺不可的存在。
𨪜𨪜好冷。
𨪜𨪜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不知道他為什麼想要殺我,也無暇去想為什麼--但我知道,現在的懷砂是真的想要殺了我。
𨪜𨪜我不敢動,他要殺我的話我是逃不掉的,我只期望他能夠把劍收回去--那把劍在我頸側架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麼,只期望他能夠回心轉意,那是我唯一的活路。
𨪜𨪜懷砂,不要殺我。起碼不要在現在。
𨪜𨪜我還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情,現在的我還不能死。
𨪜𨪜我在心裡默默祈禱著,祈禱他能夠放過我,可是最終,他的劍卻落了下來!
𨪜𨪜時間彷彿靜止在那一刻,躲閃不過,正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之際,只聽「叮」的一聲輕響,懷砂的劍微微一偏,貼著我的脖頸擦了過去。
𨪜𨪜「誰?!」他警覺地低喊,可是四周卻沒有一點聲音。
𨪜𨪜雖是如此,我卻仍然感覺得到黑暗中站了一個人,沉靜而冰冷的氣息自他身上散發出來。我心中緊張,悄悄睜開了眼睛。那個黑色的身影面對懷砂站著,背對著我,讓我看不見他的臉。
𨪜𨪜朦朧的月光下,我看見懷砂臉上一閃而過的訝異,然後是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你,還活著?!」
𨪜𨪜誰?誰還活著?
𨪜𨪜那個背影有些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來,黑色的身影很沉靜地站著,手中的長劍遙指懷砂。
𨪜𨪜「你不想讓我殺他?」怔了一怔,懷砂卻微笑起來,月光下,那名邪魅的男子眼色急劇變幻著,「想不到啊……你對他竟然這樣上心……」懷砂有些譏誚地說著,收起了手中的劍。
𨪜𨪜「雖然不一定會輸給你,不過與你對敵是件很麻煩的事,你也不想驚動太多人吧?」
𨪜𨪜「今天就這樣算了,不過,……你護得了他一時,難道還護得了他一世?」
𨪜𨪜懷砂說著,轉身離開。那名黑衣人背對著我站了片刻,沒有回頭,也離開了。
𨪜𨪜我望著他修長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月色中,禁不住地想,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保護我?為什麼,我會有如此熟悉的感覺……?
𨪜𨪜嘉侑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與我一同望著他走出去,隨後,猛地一把抱住我。
𨪜𨪜隔著單薄的衣物,我們的身體同樣冰冷。
𨪜𨪜
𨪜𨪜用過早膳以後,龍觴派了人來接我。我最後和嘉侑擁抱了一下,放開他,站起身來隨侍衛走了出去。「白泠……」那個孩子在身後叫我。我回過頭去對他輕輕笑了一下,接著,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𨪜𨪜嘉侑,保重了。
𨪜𨪜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𨪜𨪜上車的時候與前來挑選奴隸的官僚錯肩而過,那個身著二品官袍的人目不轉睛地望著我,他的目光很下流,望著我的方式就彷彿我的身上未著寸縷。我的心裡只覺得一陣噁心,表面上卻若無其事,一轉念想到了什麼,強忍住反感和不適,對著他微微笑了一下。
𨪜𨪜他望著我的笑容一陣恍惚,失魂落魄地看著我,直到我被人扶上馬車。我知道,自己生得一副好皮相,如今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若再不加以利用,當真是暴殮天物。
𨪜𨪜關於嘉侑的事,還有以後有可能會發生的各種意外,難保是不需要借助外力的。
𨪜𨪜馬車是在風泠殿停住的。
𨪜𨪜不出我的意料,龍觴依舊把我安頓在這裡。
𨪜𨪜這裡是我以前在冰國為質時居住的地方,離他的宮殿很近,所服所用也與內宮大抵相同。風泠殿的下人都是從宮中調來的宮監侍女,當年冰國眾人皆對我側目,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裡簡直就像龍觴的一個行宮。一切都是我離去時的樣子,未曾有半點變更。
𨪜𨪜龍觴在門口親自迎接我,把我抱下馬車。
𨪜𨪜我被他擁著向殿內走去,往昔的一切歷歷在目。
𨪜𨪜竹林、蓮池、開滿紅葉的院落、廊下精緻的銀色風鈴……
𨪜𨪜我不覺掙脫龍觴的懷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有什麼東西吸引著我全部的靈魂,這裡的一草一木都那麼熟悉,彷彿在迎接我的歸來,它們靜靜地訴說著,那段輕盈如風的日子……
𨪜𨪜終於還是回來了。回到這座夢中曾百轉千回的宮殿。
𨪜𨪜我在迴廊的一處拐角停了下來,伸手扶上沉香木的闌干。廊下的闌干由於被摩挲日久而泛出幽然瑩潤的光澤,我的手摩挲著那一處幽然,極溫和的觸感,一如靈魂深處的記憶。
𨪜𨪜「喜歡嗎?」身後問話的人是龍觴,伸手從後面抱住我。「自從你走後,這裡一直都沒人住過。一切都是按照當年的格局保存下來的,我想著,萬一有一天你回到這裡,一定不喜歡別人動過……」
𨪜𨪜他在我身後呢喃地說,我的眼睛微微閉了閉,往昔的一切如鏡花水月般自心頭呼嘯而過--那些蝴蝶停棲的清晨,煮酒賞雪的仲冬,他擁抱著我慵懶地說著話的夜晚……那一場轉瞬即逝的煙花……
𨪜𨪜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這裡。
𨪜𨪜可一切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𨪜𨪜我扶住闌干的手收回來,他察覺到我的動靜,轉過我的身體。「最近一直在長途跋涉,又沒有好好休息,你一定很累了吧。我命下人準備好了熱水和衣服,你先去梳洗一下。」
𨪜𨪜我被他帶著往沐浴的地方走去,到了那裡,他居然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親自來解我的衣裳。我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推開他的手,不解地看著他。「……難道,你想親自伺候我沐浴?」迎著他的目光,我低聲開了口。伺候這個詞用得不對,可是,眼下的我一時卻想不出合適的說法,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外加口不擇言。
𨪜𨪜他卻並不介意的樣子,揚眉笑了一下。「怎麼,懷砂做過的事情,我卻做不得?」
𨪜𨪜他的笑其實很好看的,不帶半點心計的樣子,高傲而飛揚。許久未曾見他這樣笑過了,我望著他的笑容呆了一下,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解開了我的衣帶,把我抱進池子裡。
𨪜𨪜「龍觴。」我低聲叫他。水溫有些燙,我微微掙扎了一下,表示抗拒。
𨪜𨪜他難得有耐心地按住我,又是一挑眉,說,「乖,不要亂動,……」
𨪜𨪜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是卻說不上來。他如今待我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以前的他,是絕對不屑於做這等事情的。可是,究竟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上一次見他時是在歷州,那時他還差點弄傷我,可是那一夜他似乎放過我了……奇怪,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𨪜𨪜龍觴的心情似乎極好,耐心地替我把全身上下擦洗乾淨。有好幾次我都試圖推開他自己來的,隨著肢體的接觸,他眼中的慾望我不是看不出來。可是他最終卻忍住了,把我抱出池子,擦乾淨後換上層迭的衣物。「我命御廚做了你最愛吃的菜,還有大內珍藏的好酒碧痕,你嘗嘗看。」他命人擺上了滿滿一桌酒席,果然全都是我愛吃的,品目之多令我目不暇接。
𨪜𨪜「我不餓。」並不是存心和他過不去,不過我這段時間沒什麼胃口,又剛用過早膳,的確不餓。
𨪜𨪜他眉毛一揚就要發怒,然而卻忍住了,耐著性子替我夾了滿滿一碗的菜,語氣幾乎是隱忍的--
𨪜𨪜「你一路上和戰俘在一起,想必沒吃好,何況現在都已經中午了,就算你不餓,多少也嘗一點……」
𨪜𨪜我本想搖頭,可是一抬頭望見他的眼,不知怎麼卻忽然點了點頭--
𨪜𨪜觴的眼神柔和極了,一如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算現在這一刻只是一個海市蜃樓的夢,我也始終不忍心,拒絕這樣的一雙眼睛……
𨪜𨪜屬於我的,觴的眼睛。
𨪜𨪜我從他的手中接過碗來,一口一口地吃他為我準備的飯菜,無論明天會變成什麼模樣,可是,我還是想多挽留一段,曾經美好的日子……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3

𨪜𨪜13.蓮慟
𨪜𨪜
𨪜𨪜那一天,是我四年以來最快樂的日子。
𨪜𨪜那一天的我縱容自己放棄了種種仇恨,全心全意地陪在他的身邊,一如多年之前什麼都未曾發生的時候,乾乾淨淨的,不摻雜半點雜質的,與我的觴在一起。
𨪜𨪜我在心裡對自己說,白泠,只有這一天,你可以容許自己什麼都不想。
𨪜𨪜再往後,就是你為那些前塵舊事與他清算的時候了……
𨪜𨪜那一天,我的觴把我擁在懷裡,一邊吻著我的頭髮一邊說,「泠,我替你建一座宮殿吧。就像那天在越彀與你說的那樣,用最名貴的玉石砌成,四時種上不同的植物……」
𨪜𨪜「好啊。可是種什麼好呢?」我被他夢乞般的聲音迷惑了,低低地回答。眼前,彷彿出現了那座夢幻宮殿的影子,那是一個只屬於我和龍觴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𨪜𨪜「我聽說你比較喜歡菖蒲。」龍觴輕輕吻我,「泠,以前我都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在越彀時,見懷砂折了菖蒲供在你的床邊,才知道你原來愛的是這種花……泠,你以前從來都沒說過。」
𨪜𨪜「呵……你不是也沒問過麼?」我輕輕笑了笑,有些傷感,「觴,冰國沒有這種花呢。」
𨪜𨪜「不要緊,我自然是有辦法的。」他把我往懷中拉了拉,很輕柔地撫摸著我,「泠,以前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可是從現在起,我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
𨪜𨪜是麼?這兩個字我沒有說出口,低頭與他的手指糾纏。
𨪜𨪜觴,如今的我已經完全附庸於你,所以你才會待我這樣好……如果,我還是那個可以阻你大業的白泠,恐怕你會再度派兵,毀滅我於頃刻罷!慘淡地笑了笑,隨後強迫自己拋開這個不快的念頭,真是的,明明說好要放縱自己一天的,為何卻偏偏想起這些不愉快的事?
𨪜𨪜「可是這麼多年,菖蒲已經看得厭了,用碧台蓮好不好?」
𨪜𨪜「我聽說只有冰國才有這種蓮花,每一朵花的花瓣都是素白的顏色,上面有一滴碧色的淚痕,綻放的時候,香氣可以飄出千里……」
𨪜𨪜我抬起頭來,笑著問龍觴。
𨪜𨪜他望著我的笑容失神了一下,接著很溫柔地吻我,他說,「只要泠喜歡,什麼都好,……對了,宮殿的名字就叫棲鳳吧,棲息鳳凰的居所……」
𨪜𨪜那一天我們說了許多話,一直到星光一點一點地燃起來,他抱著我上了床,輕輕地擁住。
𨪜𨪜那一夜,他原本是不打算碰我的,是我主動吻住了他,因為我知道,我的放縱到今夜為止,從明日開始,就再也沒有屬於我們的空間了……
𨪜𨪜
𨪜𨪜第二日起床的時候全身酸痛。龍觴已經不在身邊,枕側的餘溫尤存,彷彿是為了向我證明他曾經存在。我扶住床沿慢慢站起來,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𨪜𨪜外面是極其美麗的風景。
𨪜𨪜一切都是我喜歡的樣子。看來這幾年來龍觴為了保養這座庭院,花了不少心思。
𨪜𨪜我一邊望著園中的風景一邊想著,微微有些出神。柳這幾天不知在忙什麼,很少見到他的人影。龍觴也忙得很,剩我一個人在房間裡百無聊賴。那天是一個極晴朗的天氣,一隻白鴿從天空中飛過,激起廊下的風鈴一串迴響。我抬頭望去,只見那只鴿子輕盈地在空中轉了個圈,隨即朝後園的某一處落去。我心中一動,認得那是信鴿,當即順著鴿子的方向向後園走去。
𨪜𨪜園中朝露綻放。我從一叢叢的青枝霜葉之間穿行而過,一路上心念電轉。
𨪜𨪜風泠殿是屬於我和龍觴的地方,十幾年來未曾被外人佔據。如今這裡竟出現信鴿,不可不謂可疑。
𨪜𨪜難道說……
𨪜𨪜一念未已,我已經來到信鴿降落的地方。
𨪜𨪜那是一間很不起眼的柴房,我無聲無息地靠過去。柴房的門上有一些細小的縫隙,我透過它們往裡面望去,只見一名男子手中拿著一封書信正在閱讀,他的身邊是散落的文件,而那只信鴿,則在一邊很安靜地站著。因為離得不遠,這次我看清楚了那只信鴿的模樣,碧色的嘴掾和爪子,那是離國才有的第一流的信鴿--碧翔。
𨪜𨪜我推門走進去。
𨪜𨪜裡面的人被我的推門聲驚動了,在我的腳還沒有站穩之時,一把寒氣森然的長劍瞬息架上了我的脖頸。我望著他微笑歎息,「果然是你,柳大夫。」
𨪜𨪜他握劍的手很穩,面目卻依舊是溫和的,一言不發地望著我。
𨪜𨪜我知道他的心裡已經動了殺念,然而卻面不改色地繼續說下去--
𨪜𨪜「離國的碧翔的確是一流的信鴿呢。隨風幾萬里,至死不停息。作為信鴿,碧翔的識路能力和飛行能力都極強,負重也是其它信鴿的幾倍,不過,因為碧翔的難以培養,只有離國才具有,而離國人對它們也頗為珍愛,一般只把它們用於戰場等重要環境,因此,碧翔在離國也有戰鴿之稱。」
𨪜𨪜他的眉毛輕輕一揚,冷漠而譏誚的口氣--「想不到泠殿下懂的還真不少。」
𨪜𨪜「再不濟,我也在越彀做過幾年丞相。」我輕輕一笑,不理會他言語中的譏諷。事情已經很明顯,柳來冰國的目的不簡單,恐怕身上還背負著比替我治病重要得多的使命。
𨪜𨪜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我,似在計謀什麼,片刻,從懷裡拿出一粒藥,逼我服下。
𨪜𨪜我側頭,只覺得頸間微微一痛,有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
𨪜𨪜「什麼藥?」我掙扎著問,壓抑著咳嗽起來。
𨪜𨪜「冷玉丸而已,吃下去死不了人,不過會讓你喪失所有的記憶。」他說得很仁慈。殺了我是下策,龍觴不會罷休,他自然也無法平安回到離國。而令我失憶則不同,就算龍觴再震怒,只要柳小心謹慎,事情終有解決辦法。
𨪜𨪜我笑。「柳大夫倒想得周到。」
𨪜𨪜他有些不耐煩起來,輕哼一聲後又往我嘴裡送藥,我再次艱難地避了開去。他的目光一冷,正待強迫我,卻聽我低低地說--「柳大夫,既然我是自願走進這間房間的,你難道當我是送死來的嗎?」
𨪜𨪜他手中的藥已經送到我唇邊了,聞言卻頓了一頓,「怎麼?」
𨪜𨪜「你要對付的是冰國,而我卻沒有必要效忠龍觴。」
𨪜𨪜「可是我無法相信你。」
𨪜𨪜「所以,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讓你相信我,只是想讓你和我做一個交易。」
𨪜𨪜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什麼交易?」
𨪜𨪜「比起令我毫髮無損來,傷害我也是下策,畢竟是會節外生枝的事。」
𨪜𨪜我看著他輕笑,「我想請你幫個忙,幫我把嘉侑--我唯一宣誓效忠的陛下帶出冰國,你知道,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而作為交換的條件,我會替你保守秘密。」
𨪜𨪜他看著我,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半晌才說,「白泠,龍觴養了一條蛇。」
𨪜𨪜「呵……也許吧。」我的眸光黯了一黯,很快又揚起笑容,「柳大夫,這個交易對你我都有利,你答應不答應?」我現在要的是他的回答,關於這個答案對我很重要,能讓柳讓走嘉侑是最保險的做法,不然那孩子難以避開冰國士兵的搜捕和追殺。
𨪜𨪜柳手上的長劍撤了下來。「這就是你推開門進來見我的目的?」
𨪜𨪜「是。這件事情太危險,如果不這樣做,你肯定不會答應。」
𨪜𨪜脖子上因為他的劍而留下一道血痕,我有些難過地摀住傷口,他皺了皺眉,扳開我的手,仔細地替我上藥。我輕輕笑了起來,知道自己已經贏了。
𨪜𨪜「……白泠,現在我相信你是一個丞相了。你有一個丞相所應該具備的勇氣與計謀。」他一邊替我上藥一邊說。
𨪜𨪜「呵……是嗎。可是我一點也不勇敢,知道你不會殺我我才進來,其實我怕死得很。」說到這裡我呻吟了一下,雖然只是很淺的皮外傷,可是柳不知道給我上的是什麼藥,火燒火燎地痛。
𨪜𨪜「別露出那種快要死的表情。不上這種藥的話你的傷口一時半會好不了,被龍觴發現了我們的計劃一樣前功盡棄。」他毫無同情心地說,滿意地看了看上好藥後的傷口,「今天日落之前就會完全癒合了,你設法把那個孩子帶到我面前,我帶他出去就是。」
𨪜𨪜那一日與柳謀劃了很久,得出的結論是越早離開越好,柳的秘密任務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他擔心我的病情,不過既然我說這不在考慮之列,他便也不堅持。軟禁嘉侑的地方戒備很嚴。聽下人們說,龍觴封了他做常樂侯,日夜派人看守,除了有特別許可的人,一般人根本無法靠近。
𨪜𨪜大約是眉目間透出了些許憂慮,龍觴這幾天問我是不是有心事?
𨪜𨪜我笑笑說我在你身邊總覺得無以自處,他抱住我,難得地歎氣,不言語。
𨪜𨪜棲鳳宮已經慢慢地開始建造了, 我知道對於這件事,他在朝廷之上受到的阻力很大。一干元老大臣說我是妖孽禍水,力阻龍觴建造宮殿甚至主張處死我,尤其是以司徒家族為首的世家門閥,時不時地向他施加壓力。
𨪜𨪜關於懷砂,我們之間總是很默契地避開那個名字。
𨪜𨪜那天我偶然見到一張奏折,卻正是一干臣子奏請君王處置我的聯名上書,上面羅致了我一堆罪名,而懷砂的名字,赫然在其列。
𨪜𨪜「我從來沒有允許你看我的奏折!」那天的龍觴火氣很大,進得房間來,看我在翻閱案几上的奏折,順手奪下來扔在一邊。突如其來的力道讓我腳下一個不穩,身體撞在櫃子上了,他一把抓住我,語氣兇惡。我咳嗽起來,他恍然驚覺了什麼,放輕了力道。
𨪜𨪜「那不是你可以動的東西。」然而卻依舊冷冷地說。
𨪜𨪜我笑起來。抬頭問他,「觴,他們叫你殺了我是嗎?你為什麼不下手?」
𨪜𨪜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了,我卻依舊撩撥他,「連懷砂也叫你殺了我呢……」
𨪜𨪜「住口!」他吼了出來,眉目間竟是困獸一般的表情,他放開我,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𨪜𨪜我靠在櫃子上劇烈地喘息,心裡忽然覺得一陣悲涼--
𨪜𨪜懷砂,你是真的想殺了我……但是,為何那天卻不動手?
𨪜𨪜還有龍觴,你又為何如此這般地回護著我?
𨪜𨪜
𨪜𨪜夜裡睡得很不安穩。
𨪜𨪜龍觴沒有來,而我噩夢連連。
𨪜𨪜因為不安穩,所以比平時更容易驚醒,當那把利劍從我脖子上一掠而過時,我真切地體會到了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感覺。
𨪜𨪜「司徒懷砂,你大膽!」一聲輕微的金鐵交鳴聲,長劍被另外一件不知是什麼的兵刃架住了,一個聲音壓抑著響起,憤怒至極的--是龍觴。懷砂的劍垂了下來。「陛下。」「你還知道我是你的陛下。」他們說話的聲音都很低,我不知道是不是不願意驚醒我,而我卻悄悄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他們。
𨪜𨪜月光下,懷砂單手提劍。好久不見,他似乎變得消瘦了,目光中卻多了一絲冷漠,不知道是不是面對自己君王的緣故,態度也比以前莊重很多。
𨪜𨪜「白泠不能留。」懷砂說得很決然。我從來沒有見過懷砂用這麼冷凝的口氣說過一件事,那個男子望著他的君王,眼中儘是不可動搖的堅決。龍觴只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滾。」
𨪜𨪜逆著月光,我看見懷砂輕輕地笑了,很諷刺很冷漠的笑,然而卻隱隱摻雜了幾分悲哀。
𨪜𨪜「陛下,白泠不能留。」他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人會毀了您。」這句話讓我的心頭一驚,陡然間,明白了懷砂執意要殺我的用心。帝王的身邊容不下像我這樣的存在。而龍觴,顯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月光下,他久久地沉默了。懷砂察言觀色,繼續說道,「陛下,如果是一個玩物,殺了他,您不會有什麼放不開的,但如果白泠殿下對您而言不僅僅是一個玩物……那麼,不用我說,冰國歷代帝王的訓示您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𨪜𨪜「……一登九五,七情斷絕。」黯淡的月光下,龍觴低聲地說。
𨪜𨪜「我們司徒家族的存在,就是輔佐君王,阻止君王犯錯。」懷砂的語氣冷冷,「陛下,白泠殿下是什麼樣的人您很清楚,當年越彀的軍務政務……後來在歷州時他有意設計的一場好戲,……陛下,他有才華而不能為我所用,甚至蓄意離間我們君臣關係,更有甚者,他在您心裡的存在已經遠遠超出了被允許的範圍……陛下,這三條中的任何一條,都可讓他難逃一死。」
𨪜𨪜龍觴沉默了。
𨪜𨪜我們都知道懷砂所說的是事實。
𨪜𨪜那個男子幾次三番地想置我於死地,但是甚至連我自己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儘管,這些話出自他口讓我心如刀絞。
𨪜𨪜「為什麼在歷州那次你那麼奮不顧身地護他?懷砂?」龍觴沉默許久,忽然淡淡地問。
𨪜𨪜懷砂微微苦笑了,他低頭望著自己的劍尖,輕歎。「人非草木……」
𨪜𨪜後半句他沒有說下去,抬起頭來看著龍觴,「可是陛下,那次的事讓我看清了一些東西……他的心在越彀不在冰國,卻佔據著您心中如此重要的地位,白泠這個人,留不得!」
𨪜𨪜他的話擲地有聲。我看得出龍觴的動搖,那種神情,彷彿連整個靈魂也隨之撼動,然而,最終,那個男子仍是低低地吐出一個字--「滾!」
𨪜𨪜「陛下!難道您期望著在得到他的同時還能夠得到天下嗎!」
𨪜𨪜「你給我滾!」龍觴幾乎就踢上去了,眼中的神色甚是駭人,懷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中閃過一絲失落,靜靜地行了一禮,退下。
𨪜𨪜「你所說的那些,我又何嘗不知道……」許久,我聽見龍觴喃喃自語。一隻粗糙的手掌撫摸上我的臉頰,按照他習慣的方式,摩挲了許久。我閉著眼睛,感覺到那隻手緩緩往下游移,在頸間停頓了許久,漸漸收緊,又放開……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3

𨪜𨪜14.仲冬
𨪜𨪜
𨪜𨪜是時候要帶嘉侑走了,不然,恐怕連我都自身難保,再也無力救他。
𨪜𨪜龍觴這幾天看我的眼神是複雜的,每每在我不注意轉頭的時候,會看見他盯著我的眼神中流露出少許的陰鬱。我的心裡隱隱作痛,說不清是因為同情自己還是可憐他。不過龍觴,懷砂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你不可能在得到我的同時兼得天下。
𨪜𨪜我與天下,他必須犧牲一個。
𨪜𨪜閒來無事時我總是蜷縮在他的身邊,冬天漸漸深了,我怕冷,喜歡靠在他的懷裡取暖。近來我們相處得一直很好,儘管兩個人的心裡都藏著事,但至少表面上還能維持不動聲色,如此融洽的局面,足矣。我知道他在作決定,一個很可怕的決定。其實完全不必那麼複雜的,要我還是要天下,早在四年前那一場煙花落幕後,我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回答。而如今,他只不過下不了手執行最後一步。
𨪜𨪜他問,「泠,你會留在我身邊一輩子,不惹事,也不給我添麻煩,就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陪著我嗎?」我低頭不答。他把我擁進懷裡,很溫柔地抱著。
𨪜𨪜我把頭埋在他的衣服裡含糊不清地說,「觴,至少等到棲鳳宮造好以後……」
𨪜𨪜他依舊一言不發地擁著我,也不知有沒有聽到。
𨪜𨪜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無法接近嘉侑讓我的心情愈加煩躁。
𨪜𨪜龍觴也來得少了,他依舊在躊躇。我的心一天一天地冷下去,那一日卻忽然想到一個法子,懷砂,我還有司徒懷砂可以利用。他是司徒家的貴公子,可以進入冰國除皇宮以外的任何地方,雖然我已經知道了他對我的態度,可是,如今也只有靠他。
𨪜𨪜……而能讓他答應出手相助的籌碼,只有一個。
𨪜𨪜我請求阿杏替我帶消息給懷砂,他是唯一一個能幫我見到嘉侑的人。雖然不甘願,可是,我畢竟仍得求他。阿杏回來時身後跟著一個人,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本來面目,可我知道那是誰。
𨪜𨪜「懷砂。」屏退了身邊所有人後,我叫他。他把帽子摘下來輕輕笑了,依舊是那張俊美無鑄的臉,幽藍色的長髮垂落下來,優雅到了極點。「難得殿下召見我。」他輕笑著說,深如夜海的眼睛靜靜地望著我。如果可以,我寧願一輩子也不與他見面,懷砂帶給我的記憶太慘痛,每每想起有如一場噩夢。
𨪜𨪜「……懷砂。」我抬頭看著他,「我想請你幫我一件事。」
𨪜𨪜「哦?難得白泠殿下也有用得著我的時候。」他的語氣戲謔,充滿了嘲諷。我知道他仍記恨著那次我害他被鞭打的事,可是,我從不後悔那一次我的決定,因為首先背叛的那個,畢竟是他。
𨪜𨪜「請你說明我,讓我見到嘉侑。」我不願與他多耽,單刀直入說明目的。請懷砂來其實冒了很大風險,我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幫我,如果他拒絕,甚至把消息走漏出去,我以後想見嘉侑勢必難上加難。
𨪜𨪜懷砂沒有立即回答,他深深地看著我,目光中充滿我所不懂的神色。
𨪜𨪜我微微咬唇,無法拒絕他的目光,然而他卻越來越放肆了,最後終於輕聲笑了起來。「去見嘉侑陛下麼?」他向我靠近幾步,「殿下,您知道您在做什麼?」
𨪜𨪜我微一皺眉,沒有回答。我不相信龍觴的好心,他一定會對嘉侑下手的,至於什麼時候動手只是時間問題。雖然無法完成對軒轅的承諾,可是,我無論如何都要把嘉侑救出來,保全他的性命。
𨪜𨪜「帶我去見嘉侑,懷砂。同時作為代價,我會開給你一個滿意的條件。」我深深吸了口氣,與他談判。
𨪜𨪜「什麼代價?」他笑。
𨪜𨪜「……我的性命。」
𨪜𨪜此話一出,他怔了怔,然而很快又笑了。
𨪜𨪜「您的性命?」
𨪜𨪜「的確是個很誘人的條件,殿下。不過,我很難相信您呢。」
𨪜𨪜我避開龍觴的耳目把懷砂請了來,以自己的性命為條件請他出手相助,我的要求是,只要他能夠把嘉侑帶到我的面前而不被人發現,待那孩子完好離開冰國後,我自然會履行我的諾言,一死以酬謝他。
𨪜𨪜「我知道你一直想殺我。那一日在戰俘居住的大殿中、還有後來在風泠殿……那兩次我都醒著。」他微微挑眉,似乎有少許的驚訝,我接著往下說道,「懷砂,其實你我都知道,龍觴在天下和我之間選擇了什麼。我不是一個決絕的人,可是這並不代表我能夠容忍……只要做完了我該做的事,自然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𨪜𨪜他深深地看著我,目光變得幽邃而複雜,「難道你不會覺得不甘心麼?你這樣做是代替他走出了最後一步。如果你不這麼做,也許還有活路,可是你自己選擇了死路。你甘願讓自己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𨪜𨪜我搖了搖頭,冷然道,「我絕對不會從他生命中消失。即使是死亡,我也一定會讓他永遠銘記我。」
𨪜𨪜他看了我許久,忽然輕笑,「白泠殿下,有時候,真不知該說你是仁慈還是殘忍。」
𨪜𨪜「那麼,你是答應了?」我問他。懷砂看了看我,居然又笑了。「殿下,如果我說我拒絕呢?」
𨪜𨪜是懷砂的聲音,懶洋洋地開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沒有想到懷砂會這麼說,一直以為,這樣的條件足以打動他。那一瞬間,一種深重的絕望包圍了我,而懷砂看我的目光帶著淡淡的譏誚,同時卻是犀利的,彷彿可以看透我所有的心事,一直望到我靈魂深處。
𨪜𨪜「光是那樣的代價還是不夠的……」他笑了笑,輕飄飄地加了一句。
𨪜𨪜「你到底想怎麼樣!」我覺得自己的耐性已經被他磨光了,霍然看著他,冷冷說道。
𨪜𨪜「……求我。」他的眼神也冷下來,走近幾步,逼近到我的面前。
𨪜𨪜「求我,殿下。」他又重複了一遍,說,「那時侯我帶你出了歷州軍營,可是,換來的卻是那樣的下場……我很不甘心,你知道嗎?」
𨪜𨪜他沒有用「您」,而是用的「你」,我知道他是認真的,那件事情,他這一輩子恐怕也無法忘懷。
𨪜𨪜「那是你先背叛了我。」我的語氣冷漠。
𨪜𨪜我曾經是那麼地信任過他,而他回報我的,卻是毫不留情的背叛!
𨪜𨪜「呵……那算什麼背叛啊。」他微微冷笑起來,眼色淡淡,「殿下,我從來就沒有忠誠過。」
𨪜𨪜「你!」我只覺得一陣心痛,彷彿有人在心口狠狠剜了一刀,幾乎是反射性地揚起手,想也不想就要往他臉上落下,然而,卻被他一把抓住。
𨪜𨪜「殿下,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他看著我,靜靜地說道。
𨪜𨪜手腕上強硬的力道迫使我冷靜下來,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卻很小心地不至於弄痛我。是啊……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卻是我自己,怎麼可以向一個冰國人要求忠誠?何況,是一個像他那樣的奸細……
𨪜𨪜我自嘲地笑了笑。
𨪜𨪜他緩緩放開了我的手,把我擁進懷中。我掙扎不開,咬著牙低聲道,「放手!」
𨪜𨪜他沒有鬆手,反而用另一隻手抬起我的下巴,那雙幽深如夜海的眼睛看著我,一字一字地說--「求我。」
𨪜𨪜「……」
𨪜𨪜「求你。」
𨪜𨪜為了嘉侑,我不得不妥協。
𨪜𨪜我的聲音很低,不知他聽到沒有。懷砂俯下頭來吻住我的嘴唇,瘋狂而炙烈的力道,讓我幾乎無法呼吸。「光求我是不夠的,您準備怎麼謝我?」
𨪜𨪜我在他的懷裡不停地喘息,他卻又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的口氣,俯頭看著我,戲謔地問。
𨪜𨪜隔著黯淡的天光,我在他的眼裡看到了慾望。我的嘴唇緊緊咬住,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的復仇比什麼都殘忍,擊潰的我的驕傲和自尊,這麼屈辱地,……
𨪜𨪜「怎麼不說話了?」他的語氣輕柔,「殿下,如果沒有誠意的話,這個忙,我可一點都幫不上。」
𨪜𨪜雙手用力握緊,我知道懷砂說到做到,然而,原本那麼溫柔待我的一個人,現在卻變成了這樣……
𨪜𨪜「懷砂……」我閉上眼睛,一字一字低聲地說,「只要能讓我見到嘉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𨪜𨪜他又輕輕地笑了,這次的吻比方才溫柔許多,衣衫落地的那一刻,我心中卻覺得一片冰冷。
𨪜𨪜…………
𨪜𨪜「為什麼,願意為他犧牲那麼多?」
𨪜𨪜他躺在我的身邊靜靜地看著我,激情過後,他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暗啞。我沒有說話。不願回答懷砂的任何問題,自從軒轅死後,我原本以為對他的恨已經無以復加,可是,在經歷了方纔的那一切後,我才發現,原來我還可以更恨他。
𨪜𨪜身體深處痛得很厲害,讓人幾乎無法承受。我掙扎著爬起來去拿衣物,雙腿無力得很,幾乎就要跌倒。他在身後扶住了我,手臂很有力,攬在我的腰上。我想要推開他,他卻低笑著說,「不要逞強,殿下,您待會還要去見嘉侑。」
𨪜𨪜我一言不發地任他擺佈,他替我穿上衣物,又拿了一件深色的斗篷給我罩上。他給我戴斗篷的時候很仔細,遮住了我臉上的疤痕,在外人看來,我的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斗篷下面了。我們一同出去見嘉侑,風泠殿外的侍衛沒有阻攔,懷砂的手上有令牌,而我的臉被低垂的斗篷遮擋,沒讓他們認出來。
𨪜𨪜「殿下,小心點,……」他很細心地扶著我,讓我坐上馬車。馬車內鋪著厚厚的毯子,可一路的顛簸卻依舊讓我無法承受,我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待到得嘉侑的住所時,我已經痛得冷汗涔涔。懷砂小心地把我扶下來,見我痛苦如此,眼裡有不知是什麼的神情一閃而過。
𨪜𨪜他細細地替我拭去額上的冷汗,手法很溫柔,一如當年在越彀時,那個優雅浪蕩的劍客。
𨪜𨪜
𨪜𨪜我與他一同走至瀾漪園門前,破敗不堪的庭院前,幾名侍衛佩劍而立,從門口望去,院裡的荒草已經長得很高了。他們攔住我,不讓我進去,懷砂站定,向侍衛們出示了手中的令牌。
𨪜𨪜「原來是司徒公子……」那幾個人笑得阿諛。
𨪜𨪜司徒家族在冰國朝中有特權,除了內宮之外,可以隨意出入任何一個他們想去的地方。
𨪜𨪜懷砂隨我一起走了進去。在正式出逃之前,我必須和那孩子好好地談一次。
𨪜𨪜在那一間戒備森嚴的府邸中我見到了他,我告訴他,過不了幾天他就可以隨柳離開這裡,我告訴了他許多出逃的細節,懷砂則在門外替我們守著。
𨪜𨪜「嘉侑,離開冰國,再也不要回來。」我把手中的一些值錢物品塞給他,轉身離開。
𨪜𨪜那孩子在身後叫住我。「白泠,你……過得好嗎……?」
𨪜𨪜我望著他,淡淡笑了一笑,沒有回答,轉身離開了。
𨪜𨪜懷砂與我並肩走出府邸。
𨪜𨪜天空中下起了細雪,他把外衣脫下來披到我的身上,我待要拒絕,他卻笑著說,「殿下,您要是生病的話實施起計劃來可要費力得多。」我不再言語,伸手攏了攏身上的衣。柔軟的外衣上彷彿帶著淡淡的菖蒲清香,和著他的體溫,溫暖得很。
𨪜𨪜他說,「殿下,下雪了。我們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𨪜𨪜我淡淡地說,「不必了,龍觴隨時都有可能到我那裡去,必須盡快趕回去。」
𨪜𨪜他不再多說什麼,走到街旁向一戶人家借了一把傘--懷砂的優雅和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很容易讓人迷惑,那戶人家沒有猶豫就把傘借給了他。
𨪜𨪜他回到我的身邊,把傘撐開來。
𨪜𨪜雪花落在傘上發出細微的聲音,我與他在傘下並肩而行,一路上,誰都沒有再開口。
𨪜𨪜「……到了。」到得風泠殿門口的時候,懷砂靜靜地說。
𨪜𨪜他說,「殿下,我就不送您進去了……」
𨪜𨪜我回轉身,望著那個男子俊美的容顏,寥落的風雪中,他的身子被雪水濡濕了大半。
𨪜𨪜「你,……」我想說什麼,可是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我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還給他,依舊是很乾淨很溫暖的衣物,他接過,朝著我微微笑了笑。
𨪜𨪜「那麼,我走了。」他一低眉,輕聲地說。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4

𨪜𨪜15.離別
𨪜𨪜
𨪜𨪜一切都定了下來。
𨪜𨪜柳給我服了一種藥,能使人的身體看起來強健很多--雖然只是看起來而已。
𨪜𨪜這種藥折損的是陽壽,可是關於那種東西,我已經不在乎了。柳向龍觴請求歸國。龍觴見我的身體好了許多,也就不再強留他。畢竟,柳在冰國耽的時日也的確夠久的了。
𨪜𨪜出發那天,龍觴攜了我親自去送行。
𨪜𨪜我們都沒有想到他會親自出現,也許是感謝柳治好了我,也許是為了別的什麼,他那天終究還是去了--而我望著混進隊伍裡的嘉侑,心裡擔心得很。
𨪜𨪜嘉侑那天假扮是柳的隨從,靜靜地跟在隊伍的後面。
𨪜𨪜他的臉上戴了人皮面具,可是也許是由於多年來的相處,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他來。
𨪜𨪜龍觴與柳客套寒暄了幾句,揮揮手準備放行。我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大半,隨著龍觴轉身離開--誰知,變故竟出現在最後一刻!
𨪜𨪜「小心刺客!」身後忽然嘈雜起來,接著是利劍出銷的聲音--我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回頭,只見嘉侑被一群侍衛圍在中間,他的手上持著一把短劍,不顧一切地向龍觴的方向刺來!
𨪜𨪜「不--!」
𨪜𨪜我喊了出來,嘉侑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把整個身體都暴露在侍衛們的攻擊範圍中,那些人迅捷無比地將手中的武器往嘉侑身上刺去,龍觴一把拉住想要撲上前的我,不容分說地往後退了兩步。
𨪜𨪜「不!!」我撕心裂肺地大喊。
𨪜𨪜不知是誰的一劍將嘉侑的頭削飛了,血從腔子裡噴出來,灑了漫天,也濺了我們一身一臉。
𨪜𨪜我拚命地掙脫龍觴的懷抱衝了上去,抱住他的屍體。他的屍體餘溫尤存,溫熱的血液流了我滿身。我一聲聲地叫著嘉侑……嘉侑……
𨪜𨪜可是,卻沒有一個聲音響應我的呼喊……
𨪜𨪜
𨪜𨪜……
𨪜𨪜滿目的鮮血。
𨪜𨪜紛亂的殺戮。
𨪜𨪜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四周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息。床塌前伏著一個人,似乎睡得很安穩,然而,我醒來之時細微的響動卻驚醒了他,他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抹笑。
𨪜𨪜「……殿下。」
𨪜𨪜「懷砂,怎麼會是你?」
𨪜𨪜「自從那一日之後您就一直昏迷不醒,湯藥也喂不進去……陛下命我在這裡照顧您,因為,好像只有我才有辦法讓您把藥服下去……」他說著又笑了笑,臉色很憔悴的樣子。
𨪜𨪜我聞言卻是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嘉侑死亡的鏡頭再度在腦中盤旋,我轉過頭去,不願讓他看見我的眼淚。他伸手遞過一方淡藍色的手巾來,沒有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𨪜𨪜我不知道一個人在這裡躺了多久,他再次進來時,手裡端著一碗藥。「殿下,喝藥吧。」
𨪜𨪜我花了好大力氣才抬眼看他,艱難地問,「嘉侑……」
𨪜𨪜話說到這裡忽然說不下去了,像被什麼東西梗在喉頭。他倒是很體貼地接了下去,「您是說嘉侑麼?陛下已經下令安葬了,遺體運回以前的越彀,與軒轅親王葬在一起……」
𨪜𨪜「他……為什麼,……」我的聲音黯淡。
𨪜𨪜「您是說陛下?還是嘉侑?」懷砂有些不明白,然而看了一眼我蒼白的臉色,卻輕聲接下去說道,「陛下敬重軒轅親王,也佩服嘉侑的勇氣……而且,那兩個人對您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所以,雖然陛下在他們生前不能厚待,但卻一定要給他們一個好的結局……」
𨪜𨪜懷砂的眼睛閉了閉。「至於嘉侑那個孩子……」
𨪜𨪜「殿下,您還記得那天他問您,您幸福嗎,……」
𨪜𨪜「當時您沒有回答他,……我想,大概這就是原因吧……」
𨪜𨪜--白泠,你幸福嗎?
𨪜𨪜驀然間,嘉侑那清澈的聲音又迴盪在我的耳際。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嘉侑會問這樣一句話,原來,他早就打算刺殺龍觴……如果,我在龍觴身邊得不到幸福,那麼,他就一定要還我一個自由嗎?
𨪜𨪜嘉侑……嘉侑。
𨪜𨪜你這個傻孩子……可是你曾經答應過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𨪜𨪜為什麼……
𨪜𨪜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懷砂默不作聲地抱住我,許久。
𨪜𨪜「藥已經涼了。」懷砂耐心地把拿去熱過,又送到我的口邊。刺鼻的藥味讓我一陣反胃,我張口就是一口血吐了出來,整碗藥都被我污了,他匆匆地放下藥碗,拿手巾替我擦拭唇角衣上。
𨪜𨪜「……懷砂,你為什麼不殺了我?」我側過頭,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而且,他不是一直想要置我於死地的嗎?意外地,他竟然有些譏刺地笑了。那個男子低低地說,「陛下現在已經是一頭困獸了……嘉侑的事件簡直就是在逼他動手……殿下,對陛下好一點,他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𨪜𨪜我呆了半晌。「懷砂,我不明白。」
𨪜𨪜他又淡淡地笑了,聲音依舊是低低的,「殿下,陛下這幾天一直在咳血……不錯,我是希望您能夠離開他,可我也不想把他逼死……」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連自己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已經跑了出去……
𨪜𨪜
𨪜𨪜他坐在御座上看邊境的地圖,見我進來,眸子裡閃過一絲極度複雜的情緒。「泠?」
𨪜𨪜我不說話,上前抱住他。他的懷抱很溫暖,是我熟悉和貪戀的味道。靠在他的懷裡,聽著他心臟的跳動,不知為何,竟然有幾分想要流淚的衝動。
𨪜𨪜他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最終伸手回抱住我。
𨪜𨪜我在他的懷裡不斷地說,「觴,你要好好的千萬不能有事……」
𨪜𨪜他卻歎息著說,「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在逼我……」
𨪜𨪜他的悲哀傳到我的心裡,令我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𨪜𨪜
𨪜𨪜當一切都走到盡頭,我們要如何繼續?
𨪜𨪜越彀亡了,軒轅死了,嘉侑也去了……
𨪜𨪜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是太多的鮮血,濃重而悲涼,已經使彼此都不敢在跨越一步。
𨪜𨪜他們逼他殺我,而他只是在猶豫。嘉侑的事是一個助力,他看我的目光變得有些陌生了,或者說更接近一個王者,而不是屬於我的觴。
𨪜𨪜也許,我們從未彼此擁有。
𨪜𨪜我知道他已經接近崩潰邊緣了,也許只要一個蝴蝶停棲的重量,就能使他下定決心。冰國的大臣一直在逼他,逼他處死我這個禍水。白泠這個名字對於冰國是不應該存在的物事,冰國只需要冷酷絕情的王,卻不需要任何會令他們的王變得心軟的人。
𨪜𨪜從十歲那年開始,到如今,已經整整十年了……
𨪜𨪜這麼漫長的時間,生命中二分之一的時間,我是與觴一起度過的……他癡迷了我那麼久,愛戀了我那麼久,我,已經很滿足了。
𨪜𨪜現在,該是我為他做些什麼了。
𨪜𨪜盡我的所有,去償還一切他對我的好,去報復一切他給我的傷。
𨪜𨪜可是,每每在他的懷裡,我想,至少等到棲鳳宮建好的那一天吧,但實際上卻已經等不及了,我怕那樣的躊躇和絕望會讓他崩潰。
𨪜𨪜我對著自己微微苦笑。
𨪜𨪜觴,我畢竟還是愛你的……
𨪜𨪜即使我早就明白你選擇的是天下,即使你最終會拋棄我……
𨪜𨪜可是我不忍心毀了你,儘管我失去了你,但至少也要讓你擁有天下,我是一個自私的人,絕對不甘心白白地犧牲……
𨪜𨪜你會殺我,我知道那不過是遲早的事。可我絕對不能等到那樣的一天,因為,我有我自己的尊嚴。
𨪜𨪜即使一定要死,我也會選擇我自己的方式。
𨪜𨪜至少,讓我的生命與你的夢想同在。
𨪜𨪜
𨪜𨪜我精心策劃著。
𨪜𨪜我要逼龍觴親自下令殺了我,只有用這樣的方法,我才得以用自己的鮮血鑄就他的剛強,才得以還冰國一個冷酷的帝王,才得以讓那男人傷心、痛苦、憎恨、絕望,才會讓他用心銘記我一生一世。
𨪜𨪜而要達到這個目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弒殺朝廷命官,讓龍觴無論是從法理還是心理上,都沒有任何辦法為我開脫。我選擇了那日從裝滿戰俘的大廳出來時,遇到的那名男人。如今的我已經知道,他是朝中的禮部尚書,位高權重。那一日他看我的目光讓我明白了什麼,我邀請他到風泠殿來,而他色膽包天,雖然開始時還算小心謹慎,可是漸漸地便放下了所有的防備。
𨪜𨪜
𨪜𨪜空氣裡儘是淫糜的氣息。
𨪜𨪜身上的男人不停地喘著粗氣,壓住我,瘋狂地進出。
𨪜𨪜我的身體很痛,可是這樣的疼痛反而更讓我清醒,冷眼看著他很快到了高潮,我不動聲色地抽出隱藏在一旁的匕首……
𨪜𨪜只要一個蝴蝶停棲的重量。
𨪜𨪜「泠,棲鳳宮已經造好了!」難得聽到觴如此興奮的聲音,他從寢殿門外走進來,然而,難得見到笑顏的臉在看見殿內情景的那一刻凝住了--寢殿正中的大床上,一具屍體赤身裸體地躺著,他的一旁,我的手中拿著一把匕首,鮮紅和濁白的液體流了我們一身……
𨪜𨪜
𨪜𨪜原來死亡並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𨪜𨪜我站在金碧輝煌的棲鳳宮內,周圍的烈火熊熊燃起,阻隔了宮外的世界。
𨪜𨪜沒有想過會一以這樣的方式進入這座宮殿,那天,我笑著對龍觴說用那座宮殿給我陪葬吧,他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然而等我喘過氣來時,卻看見他哭了……
𨪜𨪜……觴,你心痛麼?
𨪜𨪜你現在是不是在宮外的某個地方看著這漫天的火焰?或者說你根本沒有看我一眼的勇氣?
𨪜𨪜別忘了,是我逼你殺死了我,而不是任何別的……
𨪜𨪜我要你學會殘忍,做一個真正的帝王……我把我自己溶入你的鴻圖霸業,這樣做,你是不是不會忘了我?是不是能比作為你心愛之人更深入地嵌入你的生命?
𨪜𨪜……觴,不要忘了我……
𨪜𨪜棲鳳宮的火焰熊熊燃起,金木樨、碧台蓮、玉石闌干、碧瓦樓台紛紛毀去了……舉目四望,到處都是凋落的繁華。
𨪜𨪜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4

𨪜𨪜16.再見煙花
𨪜𨪜
𨪜𨪜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是無邊無際的煙火。
𨪜𨪜身體被什麼東西輕盈地包圍著,而意識逐漸模糊了,只剩下滿目的璀璨光芒如同流星一般凋落。我想伸出手去握住什麼,可手臂卻沉甸甸的,怎麼也抬不起來。
𨪜𨪜我就要死在這裡了麼?也好……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些無盡的煩惱……
𨪜𨪜恍惚中,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還是醒著。不知過了多久,只見一名男子穿過重重煙火向我這邊走來。男子的腳步有些凌亂,彷彿在焦急地尋找著什麼,斷裂的橫粱與碎片在他身邊不斷落下,如同一朵朵煙花肆意綻放,也使得他的身影看起來如夢幻般不真實。
𨪜𨪜他離我越來越近,漸漸地,我看清了他的臉。那是一張如同冰雕般俊美的臉,五官深邃,有如刀刻。望見他的那一瞬間,我的心忽然猛烈地震了一下,一種近乎窒息的感覺攥住了我--那個人,那個人……是軒轅!是曾經那麼信任我的軒轅,是那個因我而死的軒轅!
𨪜𨪜一時間,周圍的景物全都模糊了,只有那個人的臉是如此清晰。
𨪜𨪜軒轅……你是來接我的麼?是接我往天上去的麼?
𨪜𨪜我……是不是已經死了……?不過,能再次見到你,真好……
𨪜𨪜我微微地笑了起來,不知為何,忽然有了力氣,伸手迎向他。
𨪜𨪜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他發現了我,那一瞬間,他的神情由焦急轉化為驚喜。他快速來到我的面前,俯身抱起我,在我耳邊大聲地喊著什麼。我努力地想聽清他說了些什麼,然而卻無論如何也無能為力。我恍惚地對他微笑,感覺到他抱緊了我,隨後站了起來。
𨪜𨪜四周是紛亂的煙火,只有他的懷抱是那麼令人安心。我蜷縮在軒轅的懷抱裡,有些昏沉地睡去。沉眠之中,我的手指似乎還無意識地抓著他,緊緊地,生怕再次失去……
𨪜𨪜
𨪜𨪜醒來之時,夜空中已是繁星閃爍。
𨪜𨪜我躺在一葉小舟上,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湖水。萬頃碧波溫柔地拍打著船身,和著夜風低低的嗚咽,寧靜而安詳。深藍色的蒼穹幾乎要垂到湖面上,我伸出手去,迎向那些璀璨的繁星。夜風從指間飄忽而過,只瀉出幾縷星光,映襯著我並不是很清醒的眸。
𨪜𨪜這裡是哪裡?我是在做夢嗎?還是……已經死了?
𨪜𨪜意識一點一滴地回到腦中,讓我回想起昏迷之前的情景。
𨪜𨪜依稀記得有一個人把我從火場中抱了出來,而那個人……是軒轅?!
𨪜𨪜我驀然一驚,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去。那名俊美的男子正坐在我的身邊,他的手中握著一方淡藍色的手巾,晶瑩的水珠正順著手巾一點一點滴落下來。
𨪜𨪜「終於醒了……」他望著我,眉目間依稀凝著驚喜。
𨪜𨪜「……軒轅?」望著那張熟悉的容顏,驚訝和不可置信再次襲上我的心頭。
𨪜𨪜「是我。」軒轅擰乾手巾,將它放在我的額頭,「不要這樣看著我,白泠,你沒有死。」
𨪜𨪜「啊?!」我低呼一聲,心中卻越發糊塗了。軒轅說我沒有死,那麼,我怎麼會見到他?
𨪜𨪜「不用懷疑什麼。你之所以會見到我,是因為我也沒有死。」軒轅的聲音低沉傳來。
𨪜𨪜我花了一些時間來消化他的話。軒轅說我們沒有死……可是,我明明記得早在春天的時候,軒轅就已經戰死在歷州,而我,也應該在棲鳳宮的大火中喪生……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𨪜𨪜「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有些激動地坐了起來,因為話說得太急促,引起一陣低低的咳嗽。
𨪜𨪜「你的身體還很弱,仔細著些。」軒轅說著,拿起一旁的披風替我披上,這才說道--
𨪜𨪜「不錯,在歷州時,龍觴的確刺了我一劍。可他沒有刺中我的心臟,所以我活了下來。但是,那時的我傷勢很重,已經完全無法握劍,連一個小孩子都可以殺了我,……我躲在一處隱秘的地方養傷,甚至無法將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告訴你們,……白泠,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𨪜𨪜聽軒轅如此說,我的內心先是一痛,隨即又鬆了口氣。
𨪜𨪜他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我無法形容那種失而復得的心情,在經歷了那麼多風雨之後,在我以為自己已經眾叛親離之後,回頭一看,居然還有一個人留在我的身邊,真是萬分慶幸。
𨪜𨪜「白泠,你怎麼哭了……」軒轅有些不知所措。
𨪜𨪜我伸手一抹自己的眼角,居然真的流淚了,不覺怔了一下。「沒什麼,我只是,……太高興了。」軒轅,知道你還活著,這是我這一輩子最幸運的事。感謝上蒼……
𨪜𨪜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遞了塊手巾給我。
𨪜𨪜我接過手巾,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抬起眼來問他,「那,……後來呢……?」
𨪜𨪜「後來?後來我的傷終於好了,我從養傷的地方出來,卻聽到越彀戰敗的消息。」
𨪜𨪜那一瞬間,一抹痛楚的表情自軒轅臉上閃過,我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𨪜𨪜越彀的戰敗是我們心上永遠的傷,我能夠瞭解那種痛入骨髓的感覺。我冰冷的掌心碰觸到他的,感覺到他微微僵了一下,卻沒有動。我笑了一下,握得更緊了。
𨪜𨪜軒轅沉默了片刻,這才接著說道,「我四處打聽你和陛下的消息,後來聽說你們被龍觴抓起來了,……我想來救你們,可冰國看管得很嚴,我根本無法下手。只有一次,我冒險混入了關押你和陛下的地方,那是一個月明如水的夜晚……」軒轅的目光變得遼遠起來,彷彿沉浸在回憶裡。
𨪜𨪜我把他說的話想了想,應該是指我和嘉侑剛到冰國的那夜,只有那一夜我們關押在一起。那一夜,也是司徒懷砂前來刺殺我的那夜……不對,等等,那一夜懷砂被一名黑衣人阻住了,並未得手,難道說,那個黑衣人就是……?!
𨪜𨪜想到這裡,我霍然抬起頭來,「軒轅,那一夜懷砂要殺我,是你救了我,是不是?」
𨪜𨪜軒轅望著我,目光忽然變得無比沉痛,「……是我。可是,抱歉,我沒能救你走……」
𨪜𨪜當時我的處境很危險,身無武功,淪為戰俘,又被懷砂那樣的高手盯上--然而,即使軒轅再著急也無法救我離開。那時候,嘉侑就在我的身邊,軒轅無法在懷砂面前帶走我們兩人,而且,如果只帶走一個的話,勢必打草驚蛇。我笑了笑,握緊了他的手。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和軒轅之間已經不需要什麼解釋,我這一握,就足夠讓他明白我的意思。
𨪜𨪜軒轅的聲音低低傳來,「龍觴把你看得很嚴,陛下那邊也是……抱歉,白泠,我真的是無能為力。可是,儘管我不能做什麼,我還是一直在關注著你們,直到那一天,陛下出了事……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無論如何我也要把你救出來。」
𨪜𨪜聽軒轅提起那一天,我的身體不由一顫。
𨪜𨪜嘉侑的鮮血彷彿又在我眼前暈染開來,我別過臉去,不想讓軒轅看到我臉上痛楚的表情。
𨪜𨪜軒轅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再說下去了。湖面上的夜風悠悠吹來,拂在人的身上,帶起些微的寒意。我凝望著漣漪陣陣的湖面,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這才低聲問軒轅,「後來呢?」
𨪜𨪜「後來,你就出了那件事……」軒轅的聲音有些歎息,「白泠,為什麼要把自己逼上絕路?」
𨪜𨪜「不是我要把自己逼上絕路,是龍觴……遲早有一日,他不會放過我。」我苦笑了一下。
𨪜𨪜不知為什麼,此時和軒轅談起這事,心情彷彿平靜了許多。其實,我早就明白觴的決定的,他不可能為了我放棄天下,但也許,他會為了天下放棄我。我只是一直放不開而已,所以才勾引冰國大臣,迫使龍觴才做出那樣的決定,然而,那一場烈火卻彷彿讓我看透了什麼。
𨪜𨪜軒轅彷彿明白了我的意思,沒有再問下去。
𨪜𨪜他握著我的手,淡淡說道,「那一日聽說龍觴下旨處死你,我就下定決心,要不顧一切救你出來……後來我衝進火場,謝天謝地,終於讓我找到了你,……」
𨪜𨪜軒轅沒有再說下去,可是,我已經全都明白了。
𨪜𨪜我抬頭凝望著湖面,水晶般的湖面上倒映著破碎的星辰,彷彿一個個晶瑩璀璨的夢。我望著它們,想起我這前半生短暫的生命,不正是如此璀璨而支離破碎的麼?昨日種種,譬如一場絕美的煙花,在夜空中瞬息綻放,須臾凋零……而如今的我,只剩下煙花的灰燼,而已。
𨪜𨪜只是,所幸身邊還有軒轅。
𨪜𨪜軒轅有些遲疑地望著我,低聲說道,「白泠……以後,讓我陪在你身邊,好麼?」
𨪜𨪜他看著我的目光是那麼小心翼翼,完全不像以前那個冷漠鎮靜的親王。我先是一怔,隨後微微地笑了起來。「為什麼不好呢?軒轅。我現在,只剩下你了啊……」我一邊說著,一邊握緊了他的手。記得《詩經》上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𨪜𨪜是的,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𨪜𨪜
𨪜𨪜流浪的生活是怎樣的?
𨪜𨪜我的回答是,幸福,安詳,寧靜。
𨪜𨪜與軒轅一起浪跡天涯已經有三年了,這三年來,我們隱姓埋名,攜手走過名山大川,閱盡人間美景。軒轅比我想像的更細心,也更會照顧人,他會在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就上山打柴,再擔下山去賣,也會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細心地替我掖好被角。很難想像他以前竟是個親王呢……
𨪜𨪜想到這裡,我輕輕笑了起來。我滿足於現在的日子,遠離權勢的險山惡水,澹泊而悠閒。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了軒轅,還是純粹喜歡上了這份寧靜悠閒,但是這些已經不再重要。
𨪜𨪜重要的是,如今的我已然重生。
𨪜𨪜那些悲慘的往事已經在我的記憶中慢慢淡去,只剩下眼前來之不易的幸福讓我珍惜。
𨪜𨪜軒轅說,我就像神話故事裡那浴火重生的鳳凰,在經歷了無數的痛楚之後,終於換來了期盼已久的幸福。我笑著對軒轅說,想不到你也會講故事呢,他有些寵溺地摸著我的頭,但笑不語。
𨪜𨪜軒轅笑起來的樣子實在是很好看的,越彀沒有滅亡時,他並不常笑,可如今,他卻會時時露出愉悅和溫柔的一面。當然,他這不為人知的一面只對我一人展現。
𨪜𨪜第四年的春天,龍觴定鼎天下。
𨪜𨪜得知消息的那一夜,外面下著雨,瀟瀟的風裡帶著山野的清香,透過竹簾漫進來。
𨪜𨪜軒轅在我隔壁的屋子裡睡得很安詳。這些年來,雖然彼此已經很熟捻,可是我們始終沒有逾越一步。我的心裡還有一些東西沒有完全放下,而軒轅,也始終沒有強迫我。此時,我獨自一人聽著外面的風雨輾轉反側,想起了很多原本以為已經被遺忘的往事。
𨪜𨪜龍觴……龍觴。你最終還是實現了你的夢嗎?如此,真是太好了……
𨪜𨪜依稀記得是帶著笑入眠的,可是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枕頭濡濕了一大片,一旁的矮几上放著一盆清水和一條手巾,臉上是被人細心擦拭過的舒適感覺。我微微楞了楞,推門走出去。那名沉默的男子正準備下山,他的肩上擔著一藍剛摘下來的野果,這樣的野果在總能在山下賣個好價錢。
𨪜𨪜「軒轅。」我叫他。
𨪜𨪜他回過頭來看我,門前種的野花在他腳邊搖曳,使他看上去有幾分清幽的感覺。
𨪜𨪜我朝他輕輕一笑。「早些回來,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𨪜𨪜他沒有問什麼,只微微點了下頭便下山了。我目送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龍觴定鼎天下,我心中的最後一絲牽掛也終於放下了。今後,我要待軒轅加倍的好。
𨪜𨪜
𨪜𨪜一壺雨前龍井,一碟水晶綠豆糕。
𨪜𨪜我把這些東西在院落前的石桌上擺下,旁邊是一棵古老的梧桐樹,巨大的樹陰蔭蔽著這一方狹小的天地。糕點是我親手做的,茶也是開春的時候和他一起採摘的,其實我的手藝並不好,可是他好像很喜歡吃的樣子,所以我也經常做給他。
𨪜𨪜雨前龍井用山上的清泉泡了,香氣清冽,裊裊不絕。我們一邊品著茶一邊說著閒話,隨後我問他,「軒轅,我說過要送你一件禮物,你還記得麼?」
𨪜𨪜他怔了一怔,「當然。」
𨪜𨪜「想不想知道是什麼?」我輕笑著繞過石桌,走到他的身邊去。
𨪜𨪜他又是一怔,望著我的微笑有瞬間的失神,然後我低頭吻住了他的唇--那裡和我想像的一樣柔軟。他的身體先是震了一下,接著卻像明白了什麼,伸手緊緊抱住我,把我拉進他的懷裡。我坐在他的腿上,以半仰半臥的姿勢靠在他的懷裡,他低下頭狠狠吻住我的唇,吻得很急切,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力量。
𨪜𨪜「泠,……」好不容易他鬆開我,用低沉暗啞的聲音叫著我的名字。那雙幽邃如夜海的眼睛深深地望著我,裡面有強自壓抑的慾望。「這就是你送我的禮物麼……」
𨪜𨪜七年了,我們從來沒有越雷池一步。軒轅是個君子,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不願意的事,他一直在身邊默默地守護我,等待我願意的那一天,可我已經讓他等得太久了。
𨪜𨪜我不言語,朝他微微笑了笑。這一笑是默許,是應允,他知道。
𨪜𨪜那雙幽邃的眸子不再壓抑,深深地望著我,沉沉開口:「泠……你不要後悔。」
𨪜𨪜「不會。」我笑一笑,輕而堅定地吐出兩個字,再次吻上他。
𨪜𨪜他緊緊地壓住我,用幾乎要把我揉碎的力量。石桌粗礪的邊緣摩擦著我的背,火辣辣地生疼。我感覺到下身被什麼東西頂住了,灼熱而堅挺,讓我有一點點的畏縮。
𨪜𨪜「軒轅……」我幾乎是顫抖著開口。
𨪜𨪜「叫我銘。」他的聲音不容質疑。
𨪜𨪜我感覺到他的手探進我的衣物,有些粗糙的手掌在我的背脊遊走,引起我又一陣的輕顫。
𨪜𨪜「……叫我銘……」他的眼睛凝望著我,幾乎是命令的口氣。
𨪜𨪜「……銘……」我艱難地出聲,感覺到他的氣息吐在自己的耳邊,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時已經被他剝除了,他的視線無所顧忌地凝望著我,吻遍我的全身。
𨪜𨪜「銘……銘……」無法動彈,無力反抗,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叫著他的名字。
𨪜𨪜感覺到他的堅挺腫脹得更厲害了,我緊緊抱住他的脖子。他在我身上啃咬了一陣,接著打橫抱起我。我不解地望著他,「銘?」
𨪜𨪜他的聲音很低啞,彷彿在強自壓抑著自身的慾望,「進屋去。」
𨪜𨪜我先是一怔,隨後安心地笑了--即使在這種時候,他也決不會傷害我一絲一毫。被他壓在柔軟的床褥上,窗外是如水的月色。他挺身進入的時候我疼得皺緊了眉,他立刻就察覺到了,不由放輕了力道。
𨪜𨪜「泠?」
𨪜𨪜「……我沒事……」我勉強朝他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
𨪜𨪜身體已經許久沒被人進入過,真的是很疼的感覺。可因為對象是他,所以我甘之如飴。他不再言語,低頭吻了吻我。隨後是極其溫柔的抽送,那種細心和溫柔讓我有些恍惚。
𨪜𨪜「銘……啊……銘……」無意識地叫著他,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呻吟。
𨪜𨪜當他把熱流灑在我體內的那一刻,幸福和滿足讓我有些想哭。眼角的淚水不知何時溢了出來,莫名至極的。他俯頭輕輕替我吻去淚水,低聲說,「泠……相信我,我會愛護你一生一世。再也不讓你受任何委屈,被任何人傷害……」
𨪜𨪜靠在那具溫暖的懷抱中,我沉沉睡去。朦朧中,我想,這一次,一定會幸福……
𨪜𨪜窗外的月色流水一般溢了出來,如同我滿溢的幸福。
𨪜𨪜--END--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5

《煙花番外:宛如夢幻》作者:浮雅

𨪜𨪜冰國歷龍觴帝十一年,冬。
𨪜𨪜細雪從夜空中無聲無息地落下,飄飄灑灑,覆蓋著寂靜的院落。
𨪜𨪜零星的白梅在夜雪中綻放,給天地間帶來一縷寂寥的暗香。那香氣是如此清淡而幽遠,透過下著雪的院落,一絲一絲地滲透到臥房之內。
𨪜𨪜臥房中的美人安靜地閉著眼睛,將身體蜷縮在情人溫暖的懷抱中。
𨪜𨪜他的長髮如同沉水般鋪散開來,覆滿了兩人的身體,也糾纏起一縷暗香。
𨪜𨪜身邊的男子攬住他的身體,有些憐惜地替他順了順長髮,粗糙溫暖的手掌摩挲著情人如絲如緞的發,動作輕柔而小心。彷彿呵護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𨪜𨪜軒轅一邊用手指替情人梳理長髮,一邊聆聽著窗外雪花飄落的聲音。
𨪜𨪜窗外的院落並不大,身負一流武功的他不難聽出其中的細微動靜。他幾乎可以想像出紛飛的細雪是如何落到門外的石階上,如何覆滿了青石的圍牆,也可以想像出院中的那只花貓是如何蜷縮在牆角下的柴堆旁,而白梅又是如何在雪中綻放。
𨪜𨪜一草一木,他皆可以想像。
𨪜𨪜只因這裡是他的家,雖然不夠華麗,不夠寬敞,卻是他與懷中之人一同生活的地方。
𨪜𨪜……全天下最溫暖的地方。
𨪜𨪜軒轅低頭望著懷中的美人,看見他的雙眼依舊緊閉,只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如同蝴蝶翕動美麗的雙翼。不禁微笑著低下頭去,在他唇間輕輕一吻。
𨪜𨪜觸碰到的是一片柔軟清甜,帶著淡淡的菖蒲味道,一絲一縷沁入心脾。
𨪜𨪜軒轅不禁想起,那人身上總是帶著這樣好聞的味道,十多年來從未變更。
𨪜𨪜一如,當年那場不經意的初見……
𨪜𨪜**********************
𨪜𨪜初次見他,是在十一年前的那個春天。
𨪜𨪜那時的越彀還沒有被冰國滅亡,雙方維持著虛假的和平,如履薄冰。
𨪜𨪜那時的軒轅身為越彀輔政親王,掌握著王朝大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𨪜𨪜那一天,王都的菖蒲開得如煙如霧,在雨絲飄灑中顯得一片迷濛。軒轅奉幼帝嘉侑的旨意進宮覲見,剛走到君王所在的殿閣,就在那裡見到了一個人。
𨪜𨪜那是一個身著白衣的公子,年紀不大,約莫有十七八歲的樣子。
𨪜𨪜那名公子安靜地站在殿閣外的迴廊下,背對軒轅,似是在望廊下的菖蒲。他的背影很纖細,帶著些許單薄的味道,沉水般的長髮沒有束起,隨意地披在腦後,為他平添幾分妖嬈。
𨪜𨪜那名公子看得很專注,並沒有意識到軒轅的到來,倒是軒轅望著他微微怔了一下——那名公子的裝扮太過隨意,看不出身份品階,可如今是在禁宮之內,除了那名年僅十歲的君王,還有誰能如此意態從容?軒轅沉吟著,並沒有將心頭的疑惑表露出來。
𨪜𨪜身為先帝的托孤重臣,一直以來,他盡心盡力地輔佐幼帝嘉侑,對於嘉侑身邊的人也是極為熟悉的。可是,他卻從來沒有看見過眼前這人。一個月前,軒轅為處理一件緊急公務離開京城,直到昨日方才歸來。這個人是在軒轅不在的時候出現的,他到底是誰?
𨪜𨪜軒轅的心中若有所思,腳步卻並未停下,逕直向那人走去。
𨪜𨪜安靜地觀賞著菖蒲的公子終於被腳步聲驚動,敏感地轉過身來。
𨪜𨪜幽黑色的長髮隨著他的轉身微微揚起,一雙漂亮的眼睛對上軒轅的目光,帶著些許的清幽與淡然。恍然之間,一陣清風吹來,吹得廊簷下的鐵馬叮噹作響。
𨪜𨪜軒轅的呼吸凝滯了一瞬,望著那雙美麗的眼睛,不知怎的,腦中竟有剎那的空白。
𨪜𨪜「軒轅……銘親王?」倒是那名白衣公子先開口了,聲音也如他的人一樣清幽淡然。
𨪜𨪜隨著他的呼喚,軒轅回過神來。眼前這人從朝服上認出了他的親王身份,可是——
𨪜𨪜「你怎麼知道我是軒轅銘?」
𨪜𨪜越彀的親王並非只有他軒轅銘一個。
𨪜𨪜那白衣公子微微笑了:「越彀親王雖多,可下官斗膽猜測,擁有如此氣質的只有您一人。」
𨪜𨪜他自稱下官。
𨪜𨪜越彀的官員嗎?那麼……
𨪜𨪜驀然之間,軒轅想起一個人來。
𨪜𨪜幾日之前,軒轅接到邸報,說是冰國先太子龍觴登基,送回了越彀七年前送往冰國的人質。那人質名喚軒轅泠,是前內閣議政白檎古的第四子,後來被先帝收為養子。如今歸國,原本可以享有親王身份,可聽說那人自請為臣,恢復了往日姓氏。
𨪜𨪜那人走的時候只有十歲,算起來,如今正好十七。
𨪜𨪜「白泠?」軒轅用的是問句,神情卻十分確定。
𨪜𨪜對面的白衣公子微微笑了,俯身朝軒轅行了一禮,「微臣白泠參見親王殿下。」
𨪜𨪜「免禮。」軒轅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𨪜𨪜關於白泠的傳說,軒轅早已聽過很多了。
𨪜𨪜雖說送往敵國的人質形同被人拋棄的棋子,大多數生活悲慘受盡屈辱,可眼前的白泠卻是一個例外。據說,當年年僅十歲的白泠方入冰國便得到了太子的關注,那名喚作龍觴的太子孤高桀驁,卻偏偏對白泠照顧有加,以至引起了許多人的猜測和不滿。
𨪜𨪜白泠在冰國宮廷日漸長大,與太子龍觴形影不離,英俊高傲的太子與美麗淡然的人質終於招致世人側目,流言逐漸蔓延開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𨪜𨪜據說,他以身侍奉那個男人,夜夜笙歌,宛轉承歡。
𨪜𨪜據說,他用美色迷惑冰國未來的君王,以換取自己的榮華富貴。
𨪜𨪜原本,這些流言只是流言而已,可漸漸傳到了越彀朝堂。有少好事者拿此事做文章,指責內閣議政白檎古教子無方,致使白泠做出此等有辱越彀的事情來。於是,一場政治風暴由此開始,一時間,幾乎波及所有門閥貴族,最後以白檎古引劍自裁結束。
𨪜𨪜白家勢力從此一落千丈,而敵對門閥也各有損傷。
𨪜𨪜軒轅曾經為這場政治風暴損耗了不少心思,如今見到眼前之人,不禁頗有幾分感慨。
𨪜𨪜「陛下可在殿中?」軒轅將思緒收回來,問道。
𨪜𨪜「在。最近您不在京城裡,陛下的政務繁重了許多,昨夜批了大半夜的折子,眼下正睡著呢。」白泠的笑容很清淺。雖說嘉侑是君王,可越彀的實權有泰半掌握在軒轅手中,關於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𨪜𨪜軒轅不禁皺眉,「陛下命我來見他。」
𨪜𨪜「沒什麼要事,只是昨夜聽說您回來了,就想見見您……如此而已。」
𨪜𨪜聽白泠如此說,軒轅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眼前之人身上帶著一種從容的氣質,說起話來雖然清淡,卻讓人覺得無從辯駁。而且,聽他的口氣,似乎不想讓軒轅此時進去。
𨪜𨪜「昨夜麼,這麼說來,你一直都在?」軒轅微微挑眉,問了一句。
𨪜𨪜軒轅知道這句話並不是他該問的,有關白泠惑主的傳言早就沸沸揚揚,眼下他雖然回到越彀,可有些事情還是避諱為妙。果然,聽軒轅如此說,白泠不出聲地看了他一眼。那雙幽靜如水的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情緒,片刻之後,卻是淡淡一笑。
𨪜𨪜「不錯,一直都在。」白泠說著轉過頭去,望向廊下的菖蒲,「陛下留我住了三天。」
𨪜𨪜他的身子迎著風,寬大的袖袍飄拂起來,也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菖蒲香氣。白泠伸手理了一下被風吹散的髮絲,靜了片刻,又道,「親王大人,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告退了,陛下這幾日累得很了,請您等他醒來之後再去覲見。」
𨪜𨪜他沒有解釋這三天裡發生了什麼,只是向軒轅行了一禮,轉身退去。
𨪜𨪜軒轅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帶著些微寒意的風將那襲白衣吹得搖搖欲墜,又如同一隻美麗的蝴蝶正欲展翅飛去。軒轅不禁想起他離去時的笑容,淡然之中卻似隱藏著些許落寞,白泠纖細的身體和那些有關媚主的傳言一齊湧上軒轅心頭,一時只覺得心煩意亂。
𨪜𨪜白泠……
𨪜𨪜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𨪜𨪜
𨪜𨪜白泠的歸國讓越彀朝堂起了一陣騷動,當年因為他與龍觴的傳言,他的父親白檎古被諸多政敵逼上絕路,而白家也從此沒落。人們擔心白泠會替家族復仇,可當他們想要先下手為強時,幼帝嘉侑卻下了一道旨意,冊封白泠為內閣首輔,統率百官。
𨪜𨪜旨意一出,群臣議論紛紛,接著是無休無止的上書,請求君王收回成命。
𨪜𨪜軒轅不知道嘉侑是怎麼想的,竟然將如此重要的職位交給這樣的一個人,且不說白泠年紀太輕,又與敵國君王有著不清不楚的牽扯,單就白泠歸國不久,無人瞭解他的心性與能力這一點來看,嘉侑的作法也是極其不妥的。
𨪜𨪜軒轅決定面見嘉侑。
𨪜𨪜然而,當他走進禁宮之時,卻發現白泠也在。
𨪜𨪜那是一個帶著淡淡暖意的午後,金色的陽光透明而純粹,輕柔地灑在御花園中。
𨪜𨪜白泠與他的君王正坐在一棵櫻花樹下悠閒地喝茶,一隻漂亮的貓兒趴在白泠懷裡,享受著五隻修長手指的撫摩,半瞇著眼睛,舒服地打著呼嚕。
𨪜𨪜軒轅認得,那是嘉侑最喜歡的貓兒,卡蓮。
𨪜𨪜軒轅向嘉侑下跪,行禮。
𨪜𨪜「有什麼事嗎?」那個孩子抬起頭來望著軒轅,目光中有隱約的戒備。
𨪜𨪜軒轅在心裡微微一歎,眼前的孩子登基之時還太年幼了,由軒轅獨攬大權,時日久了,終免不了被人猜忌。他的心裡暗自歎息,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微臣有事想單獨稟報陛下。」
𨪜𨪜「是麼?」嘉侑微微一怔,彷彿已經料到所為何事,不禁看了白泠一眼。
𨪜𨪜「陛下,那麼微臣先告退了。」白泠微微笑著,將卡蓮從懷中抱起來,起身。
𨪜𨪜「白泠……」那個孩子望著白泠,似是想要挽留,卻欲言又止。
𨪜𨪜軒轅不知道這兩人的關係從何時起已經好到這個地步了,想到自己即將啟奏的事,眉頭不禁又暗自皺了起來。
𨪜𨪜「軒轅親王。」白泠卻沒有回應嘉侑,只是轉過身子,恭敬而有禮地對軒轅說道,「什麼時候有空的話,請到寒舍來喝杯茶吧。下官剛從冰國回來,不熟悉的事情還有很多,正想聽聽您的教誨呢。」
𨪜𨪜軒轅不覺一怔。
𨪜𨪜不知道白泠到底意欲為何,軒轅沉聲應了下來,「好。」
𨪜𨪜白泠聞言,微微一笑,向嘉侑行了跪禮,安靜退去。
𨪜𨪜君臣兩人不約而同地目送那人離去,直到那人的身影在繁花深處一個轉折,看不見了為止。軒轅回過神來,發現有什麼東西絆住了他的袍角,他低下頭去,只見一隻漂亮的貓兒用爪子抓著他的衣袍,絲綢製成的朝服掛住了貓兒的前爪,而那只漂亮的貓兒正在不斷掙扎。
𨪜𨪜「卡蓮……」嘉侑想喚回自己的貓兒。
𨪜𨪜軒轅不懂得該怎樣和動物相處,有些無措地半跪下去,小心去解卡蓮的前爪。小小的貓兒有些戒備地望著他,當軒轅伸出手時,它卻舉起爪子就是一抓。
𨪜𨪜軒轅閃避不及,手背上頓時出現一道鮮紅的口子。
𨪜𨪜「卡蓮!」嘉侑蹲下身去,抱住不聽話的貓兒。
𨪜𨪜軒轅這才算把卡蓮的爪子解開了,站起身來。「多謝陛下。」
𨪜𨪜「不要緊吧?」嘉侑淡淡問,聲音中有著一貫的冷漠和戒備,「卡蓮不喜歡被別人碰。」
𨪜𨪜「臣沒事。」軒轅答了一句,忽然想起眼前這孩子是鮮少有感情流露的,只有方才望向白泠時,他的臉上才會流露出一絲依賴與溫情。就像,那只不喜歡被別人碰的貓兒一樣。
𨪜𨪜軒轅不禁有些迷惑,白泠,那個歸國未久的年輕公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𨪜𨪜「親王找朕到底有什麼事?」嘉侑的聲音清凌凌地傳來。
𨪜𨪜「陛下,是為了白泠的事。臣以為,他不適合成為內閣首輔。」
𨪜𨪜「為什麼?難道你也相信那些無聊的傳言?」嘉侑的聲音有些冷,還摻雜著一絲質問。
𨪜𨪜軒轅卻沒有任何遲疑,「無關傳言。眼下越彀與冰國的關係日益緊張,國家急需棟樑之才,臣以為,內閣首輔身為百官之首,一定要由才德兼備之人擔當,而白泠歸國未久,對於他的才德無人瞭解,是以還望陛下三思。」
𨪜𨪜軒轅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等待嘉侑的回答。
𨪜𨪜年輕的君王沒有出聲,許久之後,卻說道,「才德麼……朕認為白泠有這個資格。」
𨪜𨪜「陛下!」
𨪜𨪜「不過,既然你提出異議,那麼,就親自去確定吧。方才白泠已經邀請你過府一敘了,不是麼?……還有什麼話,等你與他談過之後再秉奏吧。」
𨪜𨪜軒轅不再多說什麼。難道,方才白泠的邀請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𨪜𨪜頃刻之間心念電轉,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也許那人真的能夠……
𨪜𨪜
𨪜𨪜幾天之後是越彀的寒食節。
𨪜𨪜按照越彀風俗,在這一天裡百姓不許點燈,官員不許宴飲,因此這個夜晚顯得萬籟俱寂。
𨪜𨪜軒轅處理完了公務,推開房門,望著門外的夜色,夜涼如水。方纔還沉溺於公務的心頓時靜了下來,軒轅輕輕吐了口氣,信步向庭院走去。然而,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白泠。
𨪜𨪜那個笑起來總是清清淡淡的美人。
𨪜𨪜白泠的美是精緻的,也是淡漠的,不若女子的嫵媚,也不似男子的剛強。白泠的身上帶著一種特殊的氣質,飄忽之處讓人覺得捉摸不定,動人之處卻又如此魅惑人心。
𨪜𨪜這種別具一格的美很容易令見者傾心。
𨪜𨪜軒轅這麼想著,忽然感到一絲煩躁。那個美人的笑容總是在他心頭揮之不去,還有那樣單薄的身子……如果能夠擁抱,不知又是怎樣的滋味。他似乎有些理解那個名為龍觴的帝王了,還有越彀宮廷中那個年幼的孩子……美麗如白泠,總會讓人忍不住接近罷?
𨪜𨪜白泠……白泠……
𨪜𨪜在心頭把這名字輾轉幾遍,軒轅終於做出決定。
𨪜𨪜他喚人備了車馬,往白泠居住的府邸駛去。白泠居住的地方是白府舊居,門前並不熱鬧,只有清冷的月光灑在斑駁的台階上,流水一般。軒轅下了馬車,命人伸手扣門。然而,扣了許久卻沒有得到一點回應。下人有些不耐煩起來,伸手去推門,朱紅的大門居然一推就推開了,軒轅怔了一下,望向門內之時,卻發現裡面寂無人聲。
𨪜𨪜「親王……」下人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𨪜𨪜軒轅淡淡吩咐下去,「你們在這裡等著,我自己進去。」
𨪜𨪜他說著緩步走入了門內。偌大的庭院內沒有點燈,只有月光幽幽地灑在桃花和菖蒲上,花木的枝葉隨著微風輕輕顫動。軒轅漸行漸遠,卻沒有發現一名僕役,他繼續往前行去,終於,在轉過第六道水榭迴廊之後,在府邸深處見到了燈光。那是一點幽紅色的光芒,不甚明亮,卻彷彿是這黯淡夜色中唯一的溫暖。軒轅不由加快了腳步。
𨪜𨪜到得近前時,他才發現那是一間精緻的院落。
𨪜𨪜從垂花門中走進去,裡面是一個不大的池子,池邊栽種著煙藍色的菖蒲。而池子的對面就是那間透著燭光的房間。……房裡,應該就是那個人吧。軒轅微微躊躇了一下,不知是否該出聲打擾,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入他的耳際——
𨪜𨪜「輕點,好痛……」那是白泠的聲音,令軒轅意外的是,竟然帶著一絲撒嬌的味道。
𨪜𨪜「大人,我的動作已經很輕了,」這是一名男子的聲音,很陌生,卻帶著一絲笑意和戲謔,「本來都該好了,是您不小心弄裂了傷口,否則,哪還需要我這麼麻煩的上藥。」
𨪜𨪜「我……」受傷之人彷彿自知理虧,聲音低了下去。
𨪜𨪜「告訴過您要好好養傷的,可是您卻將我的話當作耳旁風,如今可不是遭了報應。」那男子的聲音慵懶而低沉,「大人,您落到這個地步怨不得別人。」
𨪜𨪜「啊……輕點……」白泠不等他說話,再次呻吟出聲。軒轅幾乎可以想像出那美人皺著眉頭忍受疼痛的模樣,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疼。「懷砂……你這個笨蛋……好痛……」
𨪜𨪜他有些怨恨地叫出男子的名字,卻換來對方的一陣輕笑。
𨪜𨪜名喚懷砂的男子悠悠開口,「大人,別蜷起身子,我不好上藥。」
𨪜𨪜「我不要,痛。」受傷之人彷彿終於使起了性子,悶悶地拒絕。
𨪜𨪜「您……」名喚懷砂的男子似乎在苦笑,接著好言好語地哄他,「乖,我會輕點的。」
𨪜𨪜「我不要。」依舊是悶悶的拒絕。
𨪜𨪜「……由不得您。」片刻的靜默之後,懷砂的聲音再次揚起,似乎正在做什麼。
𨪜𨪜「恩……不要碰那裡……」白泠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虛弱,似乎在極力抗拒。
𨪜𨪜「乖,把身體放鬆……」懷砂的聲音愈加沙啞,帶著某種情色的味道。
𨪜𨪜房外的軒轅驀然明白了什麼,不由得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刺痛和尷尬。他轉過身子正準備離開,房內的門卻忽然打開了,一道銀色的光芒帶著凌厲的力道向他劈來!
𨪜𨪜「誰?!」是懷砂的聲音。不復方纔的慵懶和溫柔,卻隱含殺氣。
𨪜𨪜身為習武者的本能讓軒轅舉劍格擋,瞬間的劍光交錯在半空中劃出璀璨的光芒,一招過後,兩人各退一步,心中卻都為彼此的實力感到震驚。
𨪜𨪜……想不到白泠身邊還有這等高手。
𨪜𨪜軒轅抬起頭來,看清了對方的臉。那人想必就是白泠口中的懷砂,有著一張輪廓深刻的臉,眼睛璀璨如天際的星辰。軒轅的目光下移,發現他的衣襟迎風敞開,露出裡面平實的胸膛。懷砂幽藍色的長髮凌亂地散落著,看起來竟然有一種浪蕩的俊美。
𨪜𨪜軒轅想起方才屋內的情形,又感到一絲沒來由的刺痛。
𨪜𨪜「軒轅銘?」對面的男子微微瞇了眼,掃過軒轅的朝服。
𨪜𨪜「……我是來拜見白大人的。」軒轅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因為沒有下人來開門,所以我就冒昧地走了進來。」
𨪜𨪜「……這樣麼。」名喚懷砂的男子恢復了方纔的慵懶,淡淡笑了,然而不知為何,笑容裡卻帶著一絲譏誚。「那麼,我替您通報。」
𨪜𨪜懷砂說著走進房間,向房內之人低低說著什麼,不多時,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𨪜𨪜「原來是軒轅親王。」白泠微微笑著,向軒轅銘點頭致意,「非常歡迎您駕臨寒舍,只是白泠身上帶著傷,恕不向您行禮了。」
𨪜𨪜「沒有得到主人的允許就闖到這裡,原本就是我的不對。」軒轅的聲音很沉靜。
𨪜𨪜白泠望著他,又微微笑了。他的身上披著一件白狐披風,緩步走下玉石台階,來到軒轅面前,「抱歉,因為今天是寒食節,所以我放下人們出去了……請您移駕書房一敘。」
𨪜𨪜那時的軒轅並不知道白泠的習慣,聽他如此說,覺得有些奇怪,卻沒有多問什麼——直到許多時日以後,軒轅才知道,白泠向來是待下人極好的,每逢過節,總會讓下人們自由休息。「我不知道你身上帶著傷……也許我應該改天再來。」軒轅有些歉疚,也有些後悔,他不該如此鹵莽,事先也不派人知會一聲就過來的。
𨪜𨪜「無妨。正好我也有話想和親王談談。」白泠說著,轉頭淡淡吩咐身後的懷砂,「去沏兩杯碧螺春來。」幽藍色長髮的男子應了一聲,望了軒轅一眼,轉身離去。
𨪜𨪜軒轅望著離去的男子,忽然覺得有些迷惑——那個身負一流武功的高手,是白泠的情人麼?可是,又怎會被當作奴僕一樣使喚?……然而最讓人迷惑的,還是眼前這名白衣美人。
𨪜𨪜天下都傳說他是龍觴的禁臠,可是,為什麼……
𨪜𨪜一念未已,白泠已經帶他向書房的方向走去。
𨪜𨪜「這是今年新采的春茶,出自江南,是碧螺春中最純正的上品,請您品嚐看看。」兩人在書房中落座,懷砂奉了茶上來,白泠笑著接過,放在軒轅面前。
𨪜𨪜軒轅捧起茶盞嘗了一口。果然是好茶,滋味純正口感甘洌,入喉以後更是回味無窮。
作者: vincy100    時間: 2009-7-1 15:15

𨪜𨪜「多謝白大人的款待。」軒轅放下茶盞,卻見白泠的神色有些憔悴,不由說道,「白大人可是有哪裡不舒服?如果身體不適的話,我可以改日再登門造訪。」
𨪜𨪜「不必了。」白泠有些虛弱地笑了一下,阻止了他,「這點傷還不礙事。」
𨪜𨪜話雖如此,燭光下,那美人的臉色卻極端蒼白。軒轅躊躇了一下,真的不要緊麼?可再多的話卻不是他該說的了,軒轅只得轉移了話題,「不知白大人是如何受的傷?」
𨪜𨪜「……從冰國歸來的路上遇到了刺客。」白泠的聲音忽然有些黯淡。
𨪜𨪜軒轅不知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然而,白泠的這句話卻激起了軒轅的萬千思緒——刺客麼?到底是什麼人想刺殺白泠?白泠以人質的身份從冰國歸來,難道是白家的政敵對他動手?還是……不知怎的,軒轅忽然想起龍觴,那名孤高專橫的君王曾送白泠滿城煙花,可是,如此迷戀白泠的他為何會放那人回歸故國?……
𨪜𨪜軒轅越想越覺得深不可測,抬眼凝望著白泠,正色問道:「大人可知道刺客是誰?」
𨪜𨪜「不知。」白泠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帶了一絲厭倦,轉眼扯開了話題。
𨪜𨪜「軒轅親王,您到我這裡來就是為了此事麼?」
𨪜𨪜「……不是。很抱歉問了這麼多。」
𨪜𨪜察覺到白泠的抗拒,軒轅沒有繼續探問下去,然而,白泠的態度卻讓軒轅起了疑心,難道他知道刺客是誰派去的?可為什麼不肯說出來……
𨪜𨪜夜色漸漸深沉。
𨪜𨪜兩人有些尷尬地沉默著。
𨪜𨪜軒轅想要開口打破僵局,可一旁的白泠卻先開了口。
𨪜𨪜「時候不早了,親王請回吧。改日等白泠傷好之後,再請親王過府一敘。」
𨪜𨪜軒轅抬眼看他,看見那人蒼白的臉色與微蹙的眉頭,心中不由微微一痛。
𨪜𨪜「……很抱歉打擾了您休息。」他說著,站起身來。
𨪜𨪜有著幽藍色長髮的男子從門外走進來,扶住了白泠單薄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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𨪜𨪜從白府出來,刺客一事卻在軒轅心頭揮之不去。
𨪜𨪜軒轅秘密吩咐手下人去徹查此事,而隨著白泠向朝廷告病休息,彈劾他的聲音也暫時壓了下來。約莫一個月後。軒轅接到了確實的消息,證明刺殺白泠的刺客是由龍觴派遣。接到密奏的時候軒轅不禁心頭一跳,想起那人黯淡的眼神,忽然有些明白了他的寂寞。
𨪜𨪜……原來,竟連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也是容不得他的。
𨪜𨪜關於龍觴和白泠的諸多傳聞又在軒轅腦中響起,他知道龍觴曾為白泠違抗父皇的命令,知道他給了他最精緻的殿閣和最周全的護衛,也知道在白泠歸國之前的那一夜,龍觴送他滿城煙花……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為何竟走到今天這地步?
𨪜𨪜軒轅望著手中秘報,想著那個溫和清淡的美人,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𨪜𨪜難道說,那人真有治世之才,才引得龍觴如此追殺?……
𨪜𨪜春季將盡,軒轅再次探訪白府。
𨪜𨪜白泠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與軒轅談了整整一日,談吐優雅然而詞鋒犀利。
𨪜𨪜於是軒轅發現,他果真是那般才華橫溢。不由自主地認可了他,當白泠再次上朝之時,軒轅暗中助他壓住了百官的彈劾。
𨪜𨪜……然而,與白泠的交情也僅止於此了。
𨪜𨪜那美人雖然待人溫和,身上卻有一種疏離的氣質,彷彿拒絕他人太過接近。
𨪜𨪜更何況,白泠盡心盡力地守護著嘉侑,那個幼小的君王,而軒轅身為實際的掌權者,兩人的衝突幾乎不可避免。多少次,軒轅暗自羨慕那些能夠留在白泠身邊的人,羨慕那個年幼的君王,也羨慕那個有著幽藍色髮絲的劍客。如今的他已然知道那劍客是誰,知道那個名為懷砂的劍客曾經救了白泠一命,是他在白泠最寒冷的時候給予了足夠的溫暖,於是白泠沒有抗拒那個惑人的懷抱。……無法抗拒。
𨪜𨪜軒轅有些苦笑,也有些失落。
𨪜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不知從何時起,那個人的容顏、才華,甚至是那些不易察覺的憂傷和寂寞,都深深地吸引著他,令他無法自拔。
𨪜𨪜如果,能夠再接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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𨪜𨪜終於到了那個下著雪的冬天。
𨪜𨪜那是在白泠歸國三年之後的一個清晨,天元節,王都街頭被白雪滿覆。
𨪜𨪜那天的軒轅出府去辦一點私事,沒有乘轎,在街頭獨自行走。歸來時,路過一條小巷,卻看見那人被幾個地痞堵住了,單薄的身子被人扣在懷裡,衣杉散亂。那一瞬間,軒轅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他第一次在那人眼中見到了驚懼與慌亂。
𨪜𨪜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湧上軒轅心頭,他為他拔劍,將那個地痞一劍斃命。鮮血四濺。
𨪜𨪜「放開他,或是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地說。
𨪜𨪜那些地痞被他身上的殺氣震懾住了,互相使個眼色,慌忙消失在軒轅的視線中。他將目光移向跌倒在地的那個人,那人仰起頭來看著他,目光中閃過一瞬間的震驚。
𨪜𨪜軒轅心中忽然想起,那人一直把他當作政敵的,一定不敢相信自己會出手相救……
𨪜𨪜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在心底蔓延開來。
𨪜𨪜「還好吧。」軒轅的聲音冷洌而乾澀。
𨪜𨪜白泠微微一怔,接著卻笑了。他的笑容如同薔薇破冰綻放,令人恍然屏息。烏黑如綢緞的長髮順著被撕爛的衣裳幽幽垂落,遮不住他白皙的肩頭與精緻的鎖骨,卻為原本惑人的身體憑添幾分嫵媚。軒轅忽然不敢再看下去,不由轉過身體。
𨪜𨪜「披上罷。」他將自己的外衣拋給他。
𨪜𨪜身後的人靜默了片刻,接著軒轅聽到一絲抽氣的聲音。
𨪜𨪜他心中一緊,猛然轉過頭去,卻發現他的腳不知在何時扭到了,那個琉璃般精緻易碎的美人微微蹙著眉頭,細白的牙齒咬住下唇。
𨪜𨪜「怎麼不說腳扭到了。」他的語氣有些寒冷,接著卻蹲下身,小心地替他將骨頭正位。
𨪜𨪜眼前的美人疼得冷汗直流,卻倔強地咬牙,不肯呻吟一聲。軒轅不覺想起多年之前的那個春夜,眼前這人對名喚懷砂的劍客親暱撒嬌,一種酸澀的感覺頓時蔓延開來。
𨪜𨪜……也罷。
𨪜𨪜其實只要他沒事,比什麼都好。
𨪜𨪜軒轅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只要能夠遠遠地守護在他身邊,看著他得到幸福和平安,他就已經滿足。壓下心頭紛亂的思緒,他伸手小心地抱起他。彷彿不習慣軒轅的碰觸,白泠的身體有些僵硬,然後微蹙著眉,對他說道:「軒轅親王,他們都說我妖媚惑主,我並不在乎多加一條迷惑您的罪名……可是親王的名聲,可就這樣毀了。」
𨪜𨪜怒氣不知從何而來。
𨪜𨪜他不喜歡聽他這樣輕賤自己。
𨪜𨪜軒轅一言不發地抱緊他,穿過幽靜的小巷,向外走去。
𨪜𨪜懷中之人彷彿察覺到了他的怒氣,一聲不響地將頭埋在他的懷裡,極其安靜。
𨪜𨪜軒轅的手臂隔著衣料環住他,如同環抱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覺出他的單薄和纖弱,彷彿從肌膚深處散發出來的幽香,還有呼吸時微微起伏的胸膛……
𨪜𨪜他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他。
𨪜𨪜真希望,就這樣抱著他一直走下去,真希望……這條路漫長得永遠也走不完。
𨪜𨪜……宛如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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𨪜𨪜那天之後,白泠對他的態度似乎和緩了一些。
𨪜𨪜有時在朝堂上碰面,他會朝他點頭微笑。不在是那種疏離的笑容,卻彷彿帶了一絲隱約的暖意。那美人的笑容其實真的很好看,溫和而優雅,笑起來如沐春風。軒轅依然默默地注視著他,然而,隨著越彀與冰國戰事的緊迫,那美人的表情卻似乎越來越落寞。
𨪜𨪜果然……還是沒有人能夠代替那個高傲的王者麼?
𨪜𨪜一種沉重而無力的感覺壓上軒轅心頭,卻又如此無可奈何。
𨪜𨪜邊境歷州的戰事越來越吃緊,軒轅請白泠前往歷州。這麼做不僅是為了越彀,也是為了白泠。軒轅希望白泠能夠面對那個王者,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解開那個心結。
𨪜𨪜然而,在那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天氣裡,軒轅看見那人絕望地蜷縮在街頭,不知為何。
𨪜𨪜軒轅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忽然劇烈疼痛。將他救回府邸,身體原本就虛弱的白泠當夜就發起高燒,睡夢中,卻一直流著淚,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𨪜𨪜觴……帶我回去……
𨪜𨪜觴……不要丟下我……
𨪜𨪜絕望的語調令人心碎。
𨪜𨪜軒轅忽然憎恨起那個遙遠的王者,是他帶給眼前這人如此深重的痛苦,而這些痛苦和創傷,也許是其他人終其一生也無法抹平的。軒轅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緊緊地抱住他,不斷地告訴他,我在這裡……我再也不會離去……
𨪜𨪜直到,那人不再輾轉反側。
𨪜𨪜待白泠醒來之後,軒轅終於知道讓他如此絕望的原因。
𨪜𨪜聽說嘉侑拒絕了白泠前往歷州的請求,而那,也許代表著君王對他的不信任。
𨪜𨪜軒轅本就是個不善表達的人,此時更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才好。沉默半晌,卻終於說:「那麼,我代替你去歷州。」
𨪜𨪜他要代替他前去那個最危險的地方,他要見一見那個讓白泠如此痛苦的王者。
𨪜𨪜哪怕此去千里的迢遞,艱難險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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𨪜𨪜於是,終於見到了那個高傲的帝王。
𨪜𨪜那是一個耀眼到了極致的男子,彷彿聚集了全世界的光芒。軒轅沒來由地就想到了那人,單薄的身體,帶著些許淡倦的微笑……彷彿,聚集了全世界的寂寞。
𨪜𨪜那男子率領著千軍萬馬,志在必得。
𨪜𨪜脆弱的歷州防線抵擋不住他凌厲的攻勢,終於淪陷。
𨪜𨪜軒轅來到龍觴面前。
𨪜𨪜他冷冷地望著對面的王者:「我要與你比劍。」
𨪜𨪜那王者微一挑眉,「為什麼。」
𨪜𨪜「白泠。」他只說了兩個字,然而這兩個字已經足夠。
𨪜𨪜軒轅看見那王者在一瞬間變了臉色,有極度痛苦的神情從他臉上掠過……原來,他對那人也並非全無感情。比試開始,那是一場生死決鬥,然而只有他們兩人知道,這場決鬥不是為了家國天下,只是為了一個人……一個單薄的、寂寞的美人。
𨪜𨪜軒轅與龍觴的劍法相差不遠,然而,在之前的戰爭中,軒轅了了挽回千瘡百孔的戰局已然耗盡心力。在與龍觴纏鬥許久之後,終是被一劍刺中胸口。
𨪜𨪜黑暗如同潮水般襲來……
𨪜𨪜最後一刻浮現在腦際的,依舊是那美人纖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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𨪜𨪜窗外的夜雪終於住了,淡藍色的晨曦灑進來,勾勒出房內之人優美的側影。
𨪜𨪜懷中之人微微動了一下,睡眼惺忪地望著擁抱自己的男子。
𨪜𨪜「銘?」呢喃不清的低語。
𨪜𨪜「怎麼了?不多睡一會嗎?」軒轅的聲音很溫和,望著懷中的美人。
𨪜𨪜「睡不著了。」白泠往他懷中靠了靠,換了一個更加慵懶的姿勢,「在想什麼?」
𨪜𨪜「在想一些過去的事。」
𨪜𨪜「是麼?」白泠沒有繼續問下去,安靜地蜷縮在情人懷中。
𨪜𨪜軒轅有些憐惜地吻了吻他的長髮,低沉的聲音溫柔傳來,「還疼麼?」
𨪜𨪜「稍微有點。」昨夜的纏綿讓白泠感覺到些許的不適,然而他抬起頭來望著軒轅,微微笑了,「不必擔心我,很快就會沒事的。」
𨪜𨪜「再多睡一會……時候還早……」軒轅說著,替他掖好被角,「我先去東市買點東西,如果你起床時我還沒回來,就先用早膳,不必等我。」
𨪜𨪜「快點回來哦……」那美人抓住了軒轅的衣角。
𨪜𨪜一絲笑意掠過軒轅眼底,他俯下頭去,忍不住又吻了白泠一下。
𨪜𨪜「我會盡快趕回來的,蒸糕放在鍋裡,我會幫你熱好,等你起來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吃了。」
𨪜𨪜「嗯。」懷中的美人乖乖點頭,依依不捨地望著他起身穿衣,目送著他出門去。
𨪜𨪜軒轅走出房間,先把院中的積雪清掃了一遍,接著又將小米粥和蒸糕放在鍋裡,用小火熱著,這才關門離去。平民的生活過得久了,日復一日,感覺竟然出乎意料地不錯。
𨪜𨪜那時還是越彀親王的他被龍觴一劍刺中胸口,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然而卻被歷州百姓救起,昏迷許久之後清醒過來。直到那時,他才知道越彀已經國破。據說龍觴將白泠擄回冰國,軟禁了那美人,軒轅便追了過去……只因擔心他再次被傷害。
𨪜𨪜龍觴的冷酷與懷砂的背叛將白泠傷得體無完膚,而軒轅隱在暗中,目睹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傷痛,也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他。直到後來,白泠決定用生命成全龍觴的霸業。那美人用苛烈的手段逼迫龍觴殺死自己,於是龍觴點燃棲鳳宮的大火……無數過往終成灰燼。
𨪜𨪜只有軒轅不顧一切地衝入火場,救了那人一命。
𨪜𨪜當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失去,只有軒轅陪在白泠身邊。
𨪜𨪜他陪他攜手浪跡天涯,用了七年時間默默守護他。終於在龍觴一統天下的那一日,白泠將一切釋然。那一日,他終於接受了他。軒轅終於撫平那顆傷痕纍纍的心,而那人的笑容終於不再落寞……美麗如同鳳凰浴火重生。
𨪜𨪜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𨪜𨪜他想自己終於守住了一輩子的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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𨪜𨪜清晨的城鎮熱鬧而繁忙。
𨪜𨪜軒轅去東市買了兩條魚,又去店裡抓了一副溫補的藥,這才往回走去。
𨪜𨪜白泠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一到冬天就顯得更為虛弱,如果不是軒轅時時照看著,很難想像會有什麼後果。回家的途中,軒轅看見一株菖蒲在雪中悄然開了,潔白的花瓣迎風顫動,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暗香。軒轅的心思一動,伸手將之折了下來。
𨪜𨪜「我回來了。」他推開院落的門,走了進去。
𨪜𨪜天色已經大亮,然而院子裡卻空無一人。軒轅將藥和魚放在廚房中,轉身去了後院。那個美人果然在那裡,正半跪著身子修剪一棵櫻桃樹,一對雪白的兔子在他身邊嬉戲玩耍。
𨪜𨪜「我回來了。」軒轅微微笑著,又說了一句。
𨪜𨪜白泠聞聲轉過身來,伸手給了他一個擁抱。「今天買了什麼?」
𨪜𨪜「魚。今天我們吃糖醋魚可好?」軒轅說著,將手中的菖蒲遞給白泠,「這個是給你的。」
𨪜𨪜「好漂亮,謝謝。」白泠笑著將花接過,潔白的菖蒲被他抱在懷裡,更襯得美人如玉。
𨪜𨪜「早膳吃過了麼?」
𨪜𨪜「嗯。還是銘做的菜最好吃了。」
𨪜𨪜聽白泠如此說,一抹溫柔的神情浮上軒轅的臉。原本,身為親王的他並不會做飯,可在與白泠一起浪跡天涯的這幾年裡,他卻漸漸學會了許多。砍柴、做飯、洗衣,甚至是簡單的把脈,只因他不忍心讓那人受苦,寧願自己多累一點,也要讓心愛的人過得舒適幸福。
𨪜𨪜「別太累了,外面天冷。」軒轅掃了一眼被修剪到一半的櫻桃樹,又替白泠攏了攏肩上披著的外衣,說道,「我先去做飯,
𨪜𨪜「嗯,好。」白泠應了一聲,在他唇上輕輕一吻,笑著鬆開。
𨪜𨪜中飯很簡單,一盤醋魚,一疊清水豆腐。白泠去年釀的綠米酒被軒轅起了出來,酒味清爽恬淡,喝下去很是舒服。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吃完了飯,其實大多數時間都是白泠在說,軒轅在一旁靜靜地聽。吃完飯後,白泠縮回床上去睡午覺,一到冬天他就很容易手足冰冷,總是在床上犯困的時候多。軒轅洗好碗筷,又將家中養著的兔子和游魚等都餵了一遍食,白泠很喜歡這些小動物,軒轅雖不大會弄,可也與他一起盡心地養。
𨪜𨪜天色漸漸暗下來,漫天的星斗升了起來。
𨪜𨪜晚飯後的白泠與軒轅一起去看燈會,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夕,小鎮上的花燈很是熱鬧。
𨪜𨪜東風夜放花千樹。燈會綺麗而繁華,大街上人潮湧動。軒轅牽著白泠的手,在人潮中緩緩穿行。白泠的手有些冰冷,然而觸感卻是細膩的,軒轅默默地牽著他,一種溫暖而踏實的感覺盈滿心頭。……真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再也不放開。
𨪜𨪜「銘,你看那裡!」白泠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𨪜𨪜軒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前方不遠處人頭攢動,一盞盞美麗的燈籠掛在榕樹枝頭。樹下的一個店舖中,燈謎的獎品掛了滿屋。
𨪜𨪜「要去看看麼?」軒轅問。
𨪜𨪜「嗯。」白泠應了一聲,拉著軒轅的手往人群中擠去。
𨪜𨪜軒轅微微楞了一下,那家店舖的燈籠並不見得比別家好些,人又極多,白泠究竟為何一定要過去?然而,那人已經往前走去,軒轅連忙跟上,用身體護著他,避免他被人群撞到。
𨪜𨪜到得眼前,滿目的花燈令人目眩。
𨪜𨪜一件件價值各異的獎品被整齊地放在鋪前,等待有緣人的獲取。
𨪜𨪜白泠望了望鋪中的獎品,微笑著問老闆;「只要猜對了就能拿到獎品嗎?」
𨪜𨪜那老闆和善地笑了笑,「是的,這位公子,根據迷題的難度,獎品也會有所不同。」
𨪜𨪜白泠聽他如此說,便轉過頭去看懸掛的燈謎。眼前是一盞流溢著淡紫色幽光的蓮花燈籠,軒轅與白泠都認得,紫色代表著所有燈謎裡難度最高的一個。
𨪜𨪜「春蘭圖上添幾筆,翰墨遺馨畫數卷……」白泠的聲音清清淺淺,將謎面念了出來。
𨪜𨪜「這個燈謎掛在這裡好長時間了,一直沒有人能猜出來……」旁邊有人在搖頭私議。
𨪜𨪜白泠低下頭去想了想,接著卻微微笑了起來。「是『三十六計』。」
𨪜𨪜「三十六計?」軒轅有些訝然,周圍的人也紛紛望著白泠。
𨪜𨪜「春蘭圖上添幾筆,『幾筆』暗指『春蘭圖上添』五字的總筆畫數,仔細數來,是三十六筆,翰墨遺馨畫數卷,『畫數』意指『翰墨遺馨』四字的總筆畫數,卻是六十三筆——再加上一個暗藏玄機的『卷』字,將捲簾格用得淋漓盡致,反過來正是三十六。」白泠笑吟吟地解釋完畢,又道,「此謎一謎雙扣,法門精妙,真是一則上乘佳作。」
𨪜𨪜一片讚歎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連軒轅也不得不佩服白泠的才思敏捷。
𨪜𨪜那個美麗的人微微笑著,方轉過身去,店舖老闆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𨪜𨪜「既然這位公子猜出了謎底,那麼,這塊玉珮就是您的了。」
𨪜𨪜一塊雕琢精美的玉珮被遞了過來,可白泠卻搖了搖頭,指著店內一塊毫不起眼的黑色石頭,說道,「這位老闆,我可不可以要那個?」
𨪜𨪜「為什麼?那只是塊普通的石頭,雕刻也不算精細……」老闆一怔。
𨪜𨪜白泠笑著打斷了老闆的話,「第一眼看見這個石頭我就很喜歡呢,也許是緣分吧。」
𨪜𨪜「這樣啊……」那老闆看了白泠一眼,將那塊穿著紅線的石頭遞給他。
𨪜𨪜白泠接過石頭,拉起軒轅的手,走出了人群。
𨪜𨪜「為什麼是這個?」軒轅不解。
𨪜𨪜「因為,這塊石頭和你很像。」
𨪜𨪜「像我?」
𨪜𨪜「是啊。光華內斂,安定而沉默。」白泠說著,又微笑著抬起頭來,望著自己的情人,「銘,就像你一樣呢……讓我覺得安心。」
𨪜𨪜難以言喻的溫暖和感動湧上軒轅心頭,他將那塊黑石飾物接過來,仔細地替白泠掛在胸前。白泠安靜地站著,任軒轅將黑石掛好,彷彿掛定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𨪜𨪜「煙花快要燃起來了,我們去水邊看吧。」軒轅掛好黑石,對白泠說道。
𨪜𨪜白泠點了點頭,任軒轅拉起他的手,向著水邊走去。一路上人潮如湧。
𨪜𨪜周圍的世界是在那一瞬間暗下來的,所有的花燈忽然一齊熄滅,再無半點光亮。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不知是誰撞到軒轅身邊,而白泠的手也在這時鬆開。
𨪜𨪜「泠!」軒轅下意識地呼喊,已經很久未曾有過的焦急一下子湧上心頭,可是周圍一片黑暗,只有洶湧的人流往來穿梭,不時地撞到他身上,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𨪜𨪜就在此時,漫天的煙花燃了起來。
𨪜𨪜璀璨的光芒映亮了整個夜空,也映亮了人群。
𨪜𨪜軒轅舉目四顧,只見白泠不遠處四處張望,隔著川流不息的人群,看起來是那麼無措。
𨪜𨪜「泠!」軒轅再次喚他。原本無措的人在看到他的瞬間微笑起來,流星般的煙花自他身後落下,將那人的身影襯得如臨仙境。
𨪜𨪜璀璨綻放的煙花下,軒轅看見那人試圖過來,連忙阻止——
𨪜𨪜「站著別動,等我過來!」
𨪜𨪜白泠微微笑了一下,果然就乖乖地站住。
𨪜𨪜軒轅撥開洶湧的人流,艱難地來到他的身邊,緊緊地握住那雙手。
𨪜𨪜「你沒事吧?」軒轅有些焦急地問他。
𨪜𨪜「不要緊。」白泠再次微笑開來,靜靜地靠在他的胸前,一同看漫天煙花綻放。
𨪜𨪜「曾經有一個人送我滿城煙花,可他卻不知道我真正要什麼,只有你……」白泠的聲音幽然如夢。軒轅沒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待想問時,他卻轉過頭去,微笑著望漫天繁花。
𨪜𨪜軒轅輕輕擁抱著他,而夜風溫柔地拂在兩人身上。
𨪜𨪜
𨪜𨪜不知過了多久,煙花終於散去,軒轅帶著白泠回到了屬於他們的家。
𨪜𨪜經過一夜的折騰,白泠很是疲倦,軒轅安頓他上床睡了,替那美人蓋被子時,卻忽然發現那塊黑色的石頭不在了。……應該是在人群擁擠的時候被擠掉了吧。
𨪜𨪜軒轅這樣想著,不由起身出去,他想試試看能不能把那快黑石尋找回來。
𨪜𨪜燈會散去後的城鎮很冷清,只有零落的星光點綴著夜空。
𨪜𨪜軒轅在滿目的寂靜中耐心地找,忽聽得一個聲音從耳邊響起:「在找這個麼?」
𨪜𨪜軒轅抬頭,見到一名有著幽藍色長髮的男子站在身後,他的手中拿著一塊繫著紅線的黑色飾物,正是那塊樸實無華的石頭。「……司徒懷砂?」軒轅的聲音有些冷。
𨪜𨪜「沒想到你還活著……你和他,竟然都還活著……」懷砂的聲音有些感慨。
𨪜𨪜「你來在這裡做什麼?」軒轅冷冷望著他。
𨪜𨪜「別擔心,我只是路過這裡。」懷砂淡淡一笑,「剛好看見你和他在一起,而已……」
𨪜𨪜他說著,將那塊黑石遞到了軒轅手裡。軒轅默默接過,兩人一時無話可說。
𨪜𨪜「他……還好麼……」半晌,懷砂猶豫著開口。
𨪜𨪜「他很好。」軒轅答了一句。
𨪜𨪜「也對……他和你在一起,你一定將他照顧得很好。」懷砂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𨪜𨪜如果當年不是龍觴與他放手,那個白衣美人也許永遠不會和軒轅在一起,然而,最終得到那個人的,卻是當年這個離白泠最遙遠的男子。
𨪜𨪜「……也許,這就是報應吧。我欺騙了他的報應。」那名有著幽藍色長髮的男子微微苦笑著,抬頭看了一眼軒轅,「他這一生受了太多的苦,請你代替我們……好好地照顧他。」
𨪜𨪜「我不會像你們那樣背棄他的,永遠都不會。」軒轅冷冷地說完,轉身離去。
𨪜𨪜推開院落的門,卻見那美人披著一襲單衣,睡眼惺忪地站在院子裡。
𨪜𨪜「泠?」軒轅上去擁住他,「怎麼跑出來了?還穿得這麼少。」
𨪜𨪜「想出來找你。」白泠呢喃地說著,將頭靠在軒轅肩上。「去哪裡了?這麼長時間。」
𨪜𨪜「我去替你找這個。」軒轅將那枚黑色的石頭重新替他掛好。
𨪜𨪜「傻瓜,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懷中的人含糊地說著,漸漸沒了動靜。軒轅一看,卻發現他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
𨪜𨪜「你啊……」軒轅微微苦笑著,伸出手去,擁緊了懷中的美人。
𨪜𨪜抬起頭來,藍色的星辰在無盡的夜空中閃爍著,四下裡萬籟俱寂。白泠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繚繞在軒轅身邊,軒轅撫摩著他綢緞般的長髮,不禁有些感慨地想——
𨪜𨪜今生能夠擁有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𨪜𨪜
𨪜𨪜END
𨪜𨪜
作者: applepie963    時間: 2011-8-30 18:18

好悲的一篇,這是我最近看過最淒美的一篇
龍觴的冷酷,懷砂的溫柔,嘉侑的依戀,軒轅的保護.....
背叛將白泠傷得體無完膚,逼上絕路,滿城的煙花最後化做棲鳳宮的大火.........
江山與美人,前途與愛情,二擇一.......無數過往終成灰燼
為白泠感到難過,還好最終尚有軒轅的陪伴.....
作者: sweetcandi    時間: 2014-9-17 18:07

非常好看的文!
白泠被愛人背叛和嘉侑的犧牲, 令人心疼.
幸好是HE,白泠終於得到了幸福.
作者: 羲耶    時間: 2014-9-18 23:08

我想最後白冷和軒轅能平淡幸福的在一起
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愛最深
而是因為他們之間始終沒有背叛、欺騙和傷害吧

再堅定的感情,經歷過這些事件之後,都會變質
不再純粹,就看彼此能不能相磨著放下種種不堪的過往

如此哀傷淒切的故事
又可貴寫得如此含蓄

感謝分享!
作者: j0958860587    時間: 2018-12-9 13:31

只能說其他三個配角歲都有心想和小受在一起
但他們的愛都是有條件的
需要等價的交換
唯有軒轅他是拿真心換真心
最後和他在一起其實不出所料
嘉侑其實蠻炮灰的
他年紀最小又處於最尷尬的位置
不過也因為他的犧牲
讓小受無法忘記他
作者文筆很不錯
劇情也滿流暢的
還不錯的文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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