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從奴隸到兵士,雖然都是伺候別人,可身分卻有天壤之別,可以說是脫胎換骨了。左三知自嘲地笑笑,拿起軟毛刷子給馬洗澡。從前他也常常給馬洗澡,不過都是些低級兵士的馬,而現下洗的則是裴陵那匹棗紅馬。
說也奇怪,那棗紅馬認生,來了多少人都被 踢,只有左三知例外,不僅沒有被踢,棗紅馬還很熱絡地噴著響鼻,友好地把自己的尾巴甩在左三知的臉頰上。
「馬呀,你說這算不算是我左三知時來運轉呢?」左三知摸摸那馬的背脊,看著馬溫順地垂下頭便道︰「舍命換身分,多少也是運氣了。」說罷轉頭看看不遠處搬東西的幾個軍奴,發現他們也在看自己。
不僅那幾個軍奴看左三知,所有認識左三知的人如今碰到他,都會忍不住看他幾眼。他們本以為裴陵親自贖買的軍奴會是個容貌秀美的,起碼也有些媚骨,好行些風月之事。
可偏偏左三知生的人高馬大,比那些江南來的兵士更有男子氣概。那些人摸不著頭腦,只能嘆左三知命好,被心軟的裴陵救了,因禍得福。
盯著那些從前的伙伴愣神之際,左三知聽到有人喊自己。
「左三知,馬刷好沒有?」裴勇和裴義笑著朝左三知走了過來。他們本是伺候裴陵起居,可左三知來后,他們便被裴陵命令去做軍中的事情。近日也跟著裴陵派出的幾路人馬前去打探胡人動靜,還遭遇了幾場小仗。
「好了,二位大人好。」左三知向兩人躬身。他感謝兩人在他受傷時的細心照顧,每次見面嘴上便多加奉承,加上知道他們是裴陵的心腹家將,也有心結交。便常常給這兩人講北地的逸聞。
裴勇、裴義兩人來北方雖也有幾個年頭,但跟土生土長的左三知不能相比,因此聽到左三知口中故事,便覺風趣無比,這一來二去,倒也不把左三知當成外人了,還常常告訴左三知裴陵的喜好,免得左三知被裴陵責罰。
「嘿嘿,左三知,那咱們就開始練功吧。」裴勇大大咧咧地拉過左三知,要給他講解一套新的刀法。三人某次聊天時,左三知隱約透露習武的意思,說沒有功夫,將來上了戰場恐怕不能替裴陵分憂。
裴勇、裴義兩人也沒多想,覺得左三知肯為裴陵著想是最好,加上又欣賞左三知平日談吐,便主動要求教授左三知基本功夫。左三知一聽正中下懷,便欣然應允,跟著兩人習武,算來也有些時日了。
「那有勞了。」左三知點頭,伸手跟裴勇過招。他屬于一教就會、一點就透的人。那兩人每次教的拳法套路,他只要看一遍就能記個大概,晚上伺候完裴陵,都會在夜裡偷練個把時辰,這樣下來,進步更是迅速。
兩人你來我往打了小半個時辰才停手。拿起手巾遞給滿頭大汗的裴勇,左三知又再次謝過兩人。
「哈哈,你小子厲害,這樣下去,可能我都不是你的對手。」裴勇轉頭問裴義道︰「你說,他這拳腳進步這么快,以後拿什麼難為他?」
「簡單,拳腳刀槍是步兵之道。但左三知這個頭,騎馬也不錯。日后我教他些馬上功夫好了,這樣可以貼身保護咱們二少爺。」
裴義說到這裡,轉頭很曖昧地看了眼棗紅馬︰「反正你在替二少爺喂馬,不如改天把這馬弄出來偷偷騎騎,我們趁機教你些馬上功夫。」
「那還不如我親自教,你們兩個的馬上功夫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三人說得正歡,裴陵的聲音卻從三人背后冷冷響起。裴勇、裴義嚇得當場跪地,轉身給裴陵磕頭,左三知也跟著跪在地上。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偷我的棗紅馬啊?」裴陵從鼻孔哼出一聲。他剛接到劉時英的信,說西路軍幾次戰役下來圍殲了胡人的一股兵馬。他心裡替劉時英高興,便想去草原縱馬飛馳一番,欣賞日落美景。
誰料還沒走近,就聽到兩個家丁跟左三知聊得熱火朝天,十分起勁,內容不是別的,正是自己心愛的棗紅馬。
「二少爺,呵呵,呵呵。」裴義抬眼瞧瞧裴陵,露出諂媚的笑容。
「二少爺,嘿嘿,嘿嘿。」裴勇笑得狡猾,看裴陵不表態,就大著膽子牽過裴陵那匹棗紅馬道︰「二少爺,小的伺候您去騎馬?」
「是啊,今天不騎,改日這馬就沒了。」裴陵瞪了兩人一眼道︰「還不滾回去牽你們的馬,咱們三個去營外走走。」說罷又看了眼左三知,「你給我牽馬吧。」
裴勇、裴義一聽就飛也似地跑去找自己的馬。左三知則老老實實地站起來給裴陵拽著馬韁繩,等那兩人回來,跟著裴陵一起去了營外,看那三個人騎在馬上慢悠悠地走著,遠眺夕陽西下。
地平在線,昏黃中連著暗紅,雲彩很薄,虛無縹緲如煙一樣游離在夕陽的遠處。而那落日則有半個身子沈了下去,把空出來的草原大地讓給了慢慢浮上的夜晚的黑。
裴陵沒拽韁繩,讓馬隨意走著。左三知在他馬尾后跟隨,發現裴陵那身高傲之氣在余暉中變得溫和。
「裴勇、裴義,這么走也沒意思,正好地方寬闊,你們來點馬上的功夫。」裴陵觸景傷情,轉念覺得自己的表情不妥,便笑著吩咐裴勇、裴義。
「是,二少爺。」裴勇、裴義剛才跟左三知吹噓了不少,本就想顯露一番。裴陵這一命令,正中他們下懷。
兩人擼胳膊挽袖子,催動馬兒轉大圈奔跑,人則在馬上做出種種騰挪姿態,全都是用于行軍打仗時躲避的招式。看得裴陵眼淚也笑了出來,整個人趴在馬上︰「你們兩個怎么盡學這些?」
說完回頭看了眼左三知,發現左三知正聚精會神地死盯著裴勇、裴義的姿勢,便問道︰「你覺得他們不錯?」
「是。」左三知點頭,他沈浸在裴勇、裴義的馬術功夫上,忘了看裴陵。
「裴勇、裴義。」裴陵皺眉,讓兩個家仆停下,自己提槍過去道︰「你們很久沒有陪我練習了,今天有空,咱們過幾招。」
「那二少爺你可要手下留情啊。」裴勇和裴義異口同聲,他們拔出腰間的刀,催馬朝裴陵沖過去。
除去偷營那次,左三知都沒看過裴陵的功夫。而那次也因為是夜晚,看得並不清晰,所以聽到裴陵說要跟那兩個人對打,他就提升了注意力,希望可以從中學到點什麼。
草原上微風吹拂,草隨著風勢仰倒,在仰倒的一瞬間,沉重的馬蹄也踏了上去,把草和泥攪在了一起。
三匹馬,三個人,兩柄刀和一杆槍就那么戰在了一處。
裴勇、裴義用的是短兵器,所以速度快,幅度小,先是護住了全身要害,接著才進攻。
裴陵用的是長槍,防禦範圍大,也容易露出死角,所以他雙臂一揮擺開長槍,把裴勇、裴義兩人擋在了進攻範圍外,借長槍的特點,催動胯下戰馬,拉開三人的距離,讓那兩柄刀無法靠近自己。
說了是比試,所以裴勇、裴義並不因為裴陵的身分而放水,反而更加認真。兩人錯開馬,圍在裴陵的身前身后,把刀舞得密不透風,同網一般把裴陵夾在當中。裴陵也不怠慢,他舞動槍杆,左推右擋,動作如同流水一般,毫不滯澀地將兩個家仆的攻擊一一擋回。
「看刀﹗」裴勇打到盡興處也不管許多,瞧到裴陵后身一處空檔便將刀砍了過去。而裴義此時也從前面給了裴陵一刀,讓裴陵不得不擋。
前面還是后面?左三知看到這裡不由為裴陵捏了一把汗。他知道裴義不敢下死手,但裴勇打到興頭處,萬一失手傷了裴陵又怎么辦?
「二少爺小心﹗」裴義瞧情況不對,慌忙收力,想把手裡的刀抽回來。
「雕虫小技。」裴陵身處險境卻毫不慌張,他上身后仰,一只腳離開馬鐙,側身避開裴義手裡的刀,而雙手握槍則是回頭去挑裴勇手裡的刀。
一刀一槍正好碰在一處,槍尖撞在刀柄上,只聽一聲清脆的「鐺」,裴勇手裡的刀就跟斷線風箏一般飛了出去。而那長槍的勢頭卻不停,緊緊逼近了裴勇的喉嚨,差了半寸才停下。
看到這裡,左三知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才歸回原位,口裡也忍不住發出喝采。裴義則是長出了一口氣,把刀歸鞘。
「二、二少爺,別、別……」裴勇嚇出滿頭冷汗。擠出尷尬的笑面對裴陵滿臉的得意。
「還不錯。」裴陵收回槍,把槍丟給左三知,問道︰「沈嗎?」
「……不沈。」左三知聽裴勇、裴義說過,裴陵的槍是特意打造的,比旁的槍要重許多,一般人舉著都費力。不過左三知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了。其實這槍對他而言,非但不重,反而有些輕。
「哦,那么是嫌輕?」裴陵看左三知急于解釋的模樣便擺了擺手,示意左三知不要解釋。他提槍上馬,讓裴勇、裴義跟自己回去,接著,又很有深意地看了左三知一眼。
只一眼,卻讓左三知從傍晚擔心到了夜深。他害怕裴陵不讓裴勇、裴義再教自己,因此伺候起裴陵來便更加了些小心。
「將軍,水好了。」左三知伺候裴陵把衣服脫了,請裴陵泡在木桶裡面,自己則給裴陵擦背。
「你今晚很沈默。」裴陵道。
「小人一向不擅言詞。」左三知心裡一動,連忙回答。
「是怕我阻攔你練武?沒想到你挺上進。」裴陵閉上眼睛享受左三知的伺候,他心裡明白左三知有些懸心吊膽,便戲耍了左三知幾句,看左三知話音中有些急,便在心裡暗笑。
「小人只是怕自己身無本領,將來上陣之時不能替大人分憂。」
「是嗎?我還以為你想在兩軍對陣時推我下馬,好報一箭之仇。」雖然左三知的話聽上去言不由衷,但也不知道為什麼,裴陵就是覺得左三知的話還有幾分真心,比起那些平日說話不忘加誓死二字的手下更真心。他笑著張開眼睛,拉過左三知的手,發現虎口處有些龜裂,似是練刀過度造成的。
「大人說笑。」左三知僵了一下,不著聲色地抽手,繼續替裴陵擦洗身體。
「識字嗎?」裴陵也不介意,繼續問道。
「認識一些。替我取名字的老軍奴原是朝廷命官,后來犯了事,才流放到這北邊成了賤籍。同在軍中為奴,我爹娘很照顧他,他便替小人重新取了名字,還教小人一些事情。」
「能起這種名字,那人心胸定然廣闊,也說明對你亦有期望,看來你頗得那人看重。」裴陵從浴桶中出來,將袍子圍在了腰上。
「大人過獎。」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虧待你。」裴陵思忖了下,「既然識字,就該讀書,你在軍中當兵,先讀些這方面的東西吧。那些文人墨客的喜好,倒是先不必碰了。」
「大人……」聽裴陵這樣講,左三知倒是一怔,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裴陵帳篷中的書柜,心說難道我偷看你書,你也知道了?
「反正你也看過了,不如我大方點,讓你正大光明看。」裴陵笑著肯定了左三知的猜測,他拉起要謝罪的左三知,把左三知往那床上帶去。
雖然把左三知留在身邊不是為了風月情事,不過那一夜的旖旎他卻始終未忘。前些日子怕左三知傷口未愈才沒有動手,但此刻見左三知心虛模樣,竟然有種大笑的衝動,而把左三知壓在身下的那種得意感也油然而生。
「大人,小人還是先下去吧。等下還要看馬。」左三知心裡一緊。
「不用看,看那個做什麼。」裴陵吹滅燭火,就勢把左三知按倒在床上。
「大人。」左三知想起那夜的疼痛和接下來的大病,便不自覺地抗拒。
「我這裡有藥,不會傷到你。」裴陵的下體已經硬了,他不願再等,便扒下左三知的褲子,往那股間穴口裡面涂了些行軍用的傷藥后,就將胯下陽物直直插了進去。他用力頗大,頂得左三知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礙于情勢,左三知明白自己不能反抗,就只能任由裴陵擺佈。可裴陵數日禁慾,加上對那夜的感覺有些留戀,便在左三知身內橫沖直撞起來,折騰了小半夜,才放開左三知,從那佈滿自己體液的洞裡退出來,仰面躺下。
沒管股間的酸痛,左三知看裴陵發洩完了,便下床穿衣,跟裴陵道︰「大人,小人告退了。」
「嗯。」裴陵累了,他發洩完覺得很痛快,左三知那強健的體魄也讓他有更多的滿足感。他扭頭,看左三知走到帳篷門口了,才開口問︰「那夜是你替我蓋的披風?」
「……大人……」左三知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回頭,看到裴陵也望著自己。
「罷了,不說那個。改天,你再陪我吧。」裴陵扭頭合眼,大剌剌躺在床上。左三知則躡手躡腳,出了裴陵住的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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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陵所帶的軍隊倚靠望北城,主要任務是堅守、防禦、屯墾,所以也無甚戰事。倒是劉時英所在的西路軍被朝廷命令深入胡人腹地;草原四季變換,胡人也無固定居所,所以很難打一場大規模的遭遇戰,這樣下來,西路軍雖有戰績,但跟錢糧支出不成比例,這就讓朝廷上一些大臣頗有微詞。
朝廷如今本就分為兩派,為敬王、孝王的皇位繼承權爭個不可開交,如今看到邊關戰事不如人意,便又以此為由,建議皇上往邊關派個統帥,總領邊關的軍務,儘早結束戰事。
裴陵聽到消息,便催促家裡隨時來信,講明朝廷的變故。因此一看左三知手捧印有裴家火漆的信匆匆進來,便放下手頭的書,命左三知讀給他聽。
左三知一行行念來,只有最後一句是裴陵急于知道的︰「故此,皇上命驃騎將軍李振中來邊關統領軍務。吾兒收到此信時,李大人已經帶兵馬出京……」
「李振中……」裴陵揚眉,心說皇上這一碗水倒端得平。驃騎將軍李振中是老將,在朝中素有威名,為人也正直,肯定不會偏向哪個皇子,所以把兵權交給李振中最好。
「大人,這裡還有劉時英大人的一封信。」左三知從懷中又把劉時英的信拿出來。
「你念吧。」裴陵心裡煩亂,裴家在朝廷本來也不傾向于誰。可上次胡人襲營,二皇子手下的紅人劉時英被調開,他倒被大皇子敬王手下的人提升,讓他父親不得不明確態度,靠向大皇子一派,這樣一來,他也不得不考慮如何辦事,免得在皇位爭奪中不小心成了無辜犧牲品。
左三知又把劉時英的信念了,但這封信比家書更讓裴陵震驚。劉時英在信上告訴裴陵,西路軍兩天前圍殺胡人幾萬,但西路軍也受到重創,他們退回固守,而胡人則投表請和,還準備了大批的貢品,準備運到京城。
「請和?」這樣朝廷的局勢不是更複雜了?他抬頭想叫左三知把信給自己看,卻發現左三知也在沈思什麼。
「你在想什麼?」
「在想是戰是和……啊,大人恕罪。」左三知在裴陵的准許下習武學文,也長了不少見識,加上從小見過不少戰事,便對這些東西甚感興趣。
「哦,那你說說你的看法。」裴陵一樂,我還沒有聽你談過軍務呢。
「這……那小人就直言了。」左三知看裴陵不像是開玩笑,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數月前,胡人襲營是大規模的,便說明他們有備而來。從襲營之后的損失來看,他們主要的目標是劫掠糧草,順便打擊我們在邊關的勢力,而且他們游牧,居無定所,也不怕我們反擊后將他們全數殲滅。再說,劉大人的這場勝利也不是完勝,打仗貴在糧草,西路軍的糧草大部分由朝廷調撥,所以朝廷顧慮到西路軍不能久駐邊關,很可能答應胡人的議和。只是這議和……」
「這議和怎地?」裴陵總覺得左三知欲言又止。
「這議和似乎不是胡人的真意。隨裴勇、裴義兩位大人帶隊去查探,小人得大人的允許也跟去幾回,發現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什麼不對勁?」裴陵皺眉,心說難道是詐降?
「馬糞。」左三知想了想,「查探時,我發現一些僻靜處有馬糞,但踩碎看,並不是我們大周軍的馬糞。雖然兩者很像,但小人喂馬多年,所以分辨得出。」
「你是說胡人也深入我們這邊查探?不過據時英說他們的主力都在西邊,難道……」裴陵越想越覺得這裡面很不對勁。
「難不成他們在這裡打探,然後準備集結于此?」左三知明白望北城是重地,但望北城東北方向的關隘還有一路軍守著,雖然沒有西路軍人那么多,但也足以把胡人擋在外面了。
「朝廷既然派了李振中將軍出來,暫時也不能讓他回師,至於胡人那邊求和的事情,也得有段日子才能傳入皇上的耳朵。我先寫個呈帖把你的發現告訴都指揮史大人,請他命令這幾衛人馬多加小心吧。」裴陵說罷,伸手拉過左三知,在左三知胯下摸了把。
「大人。」左三知看看營帳的門帘,心說可別有人進來。
「你去望北城取信,可逛過青樓?從前是軍奴,只能忍耐,如今當了兵,也可以去花錢買營妓了。」想到裴勇、裴義一聽說去望北城辦事就興奮的樣子,裴陵也忍不住調侃了左三知幾句。
「小人不敢。大人明察。」
「明察?怎么查?難道把你扒光了看?以你的個性,想必做過后,那裡也清洗得乾淨,怎么會給我拿住把柄?」裴陵想好要如何辦,心中也輕鬆了些。他見左三知一臉嚴肅,忍不住戲弄起來。平素只在夜裡拉左三知雲雨,黑暗中,左三知的表情看不太清,只有白天才能發現,左三知眼眸中的隱忍之色是越發深沈了。
「小人沒有。」每天伺候裴陵都忙個半死,哪有心情尋歡作樂?何況前路漫漫,要做的事情還很多,怎么可能往那方面想。
「那我就當你沒有吧。」裴陵點頭,站起身來從后面摟住了左三知,用手在他的雙丘上按壓,在左三知耳邊低語道︰「如果你去了,那就用學來的姿勢伺候我吧。」
左三知聽到裴陵的要求便猛地回頭,待看見裴陵似笑非笑的模樣,心裡不禁一動。他發現裴陵輕聲說話時 起的雙眼很是好看,細長細長,狡黠中卻也溫情脈脈,像是古書中那些有情有意的才子,找看對眼的女子求歡。只不過,那偶爾流露的溫柔也難掩性情中的驕傲,讓他每看在眼裡,就想到裴陵從亂軍中救起他時那高不可攀的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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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裴陵便細心寫了呈帖,將自己這邊的變化報給都指揮史,他知道劉時英那邊的戰況都指揮史也應該收到。如此一來,都指揮史就可以把所有的情況都奏報朝廷,同意議和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不出裴陵所料,都指揮史收到他的呈報很重視,立刻寫了奏折給朝廷,結果朝廷便下旨,讓李振中依然帶兵來邊關,至於胡人的議和容后再談,胡人那些貢品也暫不允許進入大周的城關。
可接下來,還是有件事情出了意料,由於李振中帶了大量兵馬,而糧草卻要遲些運到,因此李振中大軍暫定駐紮在望北城附近,先借用望北城中囤積的糧草,而他這個衛指揮史便被派去迎接李振中的大軍去望北城。
接就接吧,不過李振中那老頭跟自己的爹爹不睦,說不定看到自己就給臉色看。裴陵撇嘴,讓裴勇點了一千人馬跟隨自己去迎接,余下將士則留守營盤。
帶隊走了大半日,裴陵遠遠看到一隊人馬,派人過去查探,回報說前方就是李振中的隊伍。裴陵聽了忙提馬過去,領著一眾手下跟李振中見禮。
李振中秉性忠濃,剛直不阿,先朝起就跟裴陵的父親共事,在百官和皇上心中地位甚高。只是他看不慣裴陵父親趨炎附勢的姿態,所以對裴陵也有些冷淡,見到裴陵來也只是客套了幾句。
裴陵對李振中的態度不以為意,他謙恭地跟在李振中身旁,把馬頭往后錯了錯,避免跟李振中並駕齊驅后,才開始講述邊關的事情,將望北城附近所有情況都一一稟報給李振中聽。
聽完裴陵的話,李振中臉色稍霽。他伸手拍了拍裴陵的肩膀,露出笑臉道︰「你能如此細心就好,胡人狡詐,兵敗議和尚未談妥,便張羅貢品運送,裡面或許大有玄機。」
「大帥教導得是。」裴陵心中不想投靠任何一方,所以面對李振中也是持低姿態,不願給李振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嗯,你比你那個不成材的哥哥強多了。」李振中讚許裴陵的謙遜,倒把芥蒂放到一邊。他想起裴陵在京城做官的哥哥,不由搖了搖頭;一樣米養百樣人,同是裴家子孫,偏只裴陵還讓人看得過去。
「呵呵。」裴陵笑得尷尬,不過聽李振中把話題從軍事上轉開,也知道他對自己的軍務處理是滿意的,便心安了許多,陪著李振中又聊了幾句。
「這兩個是你的家丁吧。不錯,有邊關武將的氣勢了。」李振中指指裴陵身后的裴勇、裴義,他在京城也注意過這兩個跟裴陵形影不離的,如今看看,發現兩人多了幾分滄桑和粗獷。
「這個是?」李振中又指了指給裴陵牽著馬的左三知,他從前沒看到裴陵身邊有這么個人︰外表個頭高碩,人也健壯硬實,步伐敏捷,雙目如電,雖然穿著是普通兵士,面相卻不俗。
左三知本來是騎馬跟在裴陵身后,后來看裴陵跟李振中閑聊放慢了速度,就把馬托給別人,自己給裴陵牽馬,學著李振中身旁步行的護衛,跟在裴陵的馬下保護裴陵。他聽到李振中這么一問,忙單膝跪下打了個千算是見禮,並沒有逾矩回答李振中的話。
「將軍,他是伺候屬下起居的親兵。叫左三知。」裴陵知道李振中惜才,便把左三知那名字的來歷講述一番,博得了李振中的贊嘆。
「好名字。」李振中點頭,問左三知道︰「那裡人?怎么入了這行伍?」
「稟將軍,小人生在邊關,長在邊關,后蒙裴將軍提攜進了軍營。」左三知低頭朗聲回答,沒有提別的。
「嗯,看你步態,也是有功夫的,好好跟著你家大人,日后上陣殺敵,立它一份功勛。」李振中活了大半輩子,自忖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他瞧左三知站在那裡就有股鶴立雞群的味道,心裡也有些喜歡,覺得給裴陵牽馬是可惜了。
「將軍。」左三知剛想謝李振中褒揚,卻忽然凝神站下,拽住了裴陵的馬。裴陵錯愕,還不及斥責左三知,就見左三知俯身跪下把耳朵貼在地面上,聽了片刻后站起來道︰「大人,遠處好像有馬蹄聲,還有兵戈之聲。」
「哦?你能聽出來?」李振中對左三知露的這手頗感興趣。
「小的在塞北生活多年,能分辨很多聲音。」左三知答道。他並沒有撒謊,當年他跟老軍奴學了很多。
像是觀星判斷陰晴,識雲分辨風雨,在雜草橫生的地方尋找可以抹傷口的藥草……塞外生活,多是靠這些技巧保命。而那些技巧中他最喜歡也最擅長的就是聽聲音,無論是馬蹄、車輪還是人的腳步、手上的兵刃交接,在很遠處,他就能區別得清楚。
「那你說這來的是什麼人?對錯無妨,反正這也不是打仗。」裴陵馬上就皺著眉頭接了一句。雖然他很相信左三知,但軍前講究的是不能動搖軍心,他怕左三知這話得罪了李振中,便提前替左三知開脫,攥住馬韁繩的手也用了力,關節泛出青白的顏色。
「我聽出有兩股人馬,前面的人很少,馬蹄聲音輕。后者人多,落蹄聲濃重,聲音有些混亂,像是帶了殺氣。」左三知聽出裴陵的問題其實是在回護自己,忍不住嘴角微揚,但還是把自己聽到的說了出來。
李振中聽到左三知的話半信半疑,他看看裴陵,發現裴陵面色凝重,知道裴陵是有幾分相信。
不管怎么樣,邊關敵情詭異,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讓裴陵派了熟悉地形的探馬,領著自己手下的一干探子前去偵察。結果,軍隊走了不到半個時辰,真見到一小隊身上染了血跡的大周兵士策馬飛馳過來,看到裴陵和李振中就滾下馬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快起來說話。」李振中看到這一隊人,不由轉頭看了看裴陵,又很鄭重地看了眼左三知,心中的賞識和困惑夾雜在一起。裴陵也忍不住瞧瞧左三知,沒料到左三知還真猜對了。
「稟大人……」那兵士是裴陵手下,見到裴陵跟李振中,便磕頭哭訴,說屯田大營被胡人包圍了。那些胡人人數眾多,似是有備而來,人海一樣衝擊大周的營盤,把守營的將士殺得七零八落。他們幾個是奉了千戶之命,浴血殺出前來報信的。
李振中跟裴陵聽此變故,駭得臉都變了顏色,聽這兵士說來,那些胡人的根本意圖應該是望北城,望北城中糧草豐濃,如果失去,邊關肯定無以為繼。但那么大的一股軍隊集結,怎能沒有探子察覺呢?
除非……除非有內應﹗兩人對望一下,明白都是想到了這點。
而就在兩人思考的片刻,裴陵派出去的探馬又帶著人回來,氣喘吁吁地稟告兩人,另一股胡人的大軍從東北方向過來,煙塵滾滾,根本看不到邊際。
東北?東北不是有關隘嗎?怎么可能失守?裴陵聽了便黑了臉,他看著李振中鐵青的臉色,忽然想起那關隘是大皇子的手下把守,再聯想到李振中出兵前被大皇子收買未遂的事情,他不得不懷疑大皇子是想借外人的手,除掉不屬于自己的勢力。
「大人,末將先帶人回營盤,保住望北城。」沒有別的辦法,李振中大軍被截殺倒在其次,望北城要是失守,后果可就嚴重了。
「要是保不住,你我都等著掉腦袋吧﹗」
李振中冷笑,他何嘗不知道裡面的厲害。望見遠處滾滾而來的煙塵,他切牙對裴陵道︰「你從右側殺出去,我帶人攔截這大股軍隊。邊關那邊你比我熟悉,攻守方面你自己定奪,盡量減少損失,這邊敵人也不少,夠老夫殺上一陣了。」說罷,他指揮手下展開陣形,掩護裴陵突圍,自己橫刀向天,滿面肅穆。
裴陵點頭,他看著逼進的胡人大軍,知道再猶豫也來不及了,便帶著兵馬朝右邊沖去。李振中的手下則阻在胡人前進的路上,手持弓箭,沖那些如潮水般涌至的胡人兵士先射出一輪箭雨。
「左三知﹗」裴陵讓手下副將帶著人馬狂奔,自己領了一些人斷后。他在雙方人馬的 喊中猛然發現剛才給自己牽馬的左三知不見了﹗
倉卒中回頭,發現左三知和幾個沒騎馬的兵士被沖上來的胡人兵士圍住。左三知見裴陵要沖回來救自己,便停下腳步,朝裴陵深深凝望了一眼,隨即轉開。裴陵想縱馬過去拉左三知回來,卻被裴勇、裴義死死拽住。
「二少爺,回營盤啊﹗」裴勇見裴陵死死盯住左三知的方向,不希望這個時候裴陵再犯脾氣。生死關頭,營盤、望北城還要等裴陵去救,如果裴陵為左三知耽誤時間,任誰也擔待不起。
他用刀往裴陵那匹棗紅馬的屁股上扎了一下,那馬吃痛,嘶叫著往前跑了出去。裴陵盛怒下砍倒幾個胡人兵士,拼命控制著馬,沖到隊伍的最前面帶著大家往營盤方向飛奔,待他再次回頭,左三知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亂軍之中了。
左三知跟在自己身邊,起碼不會死;可在那邊,他混在兵士裡,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
軍情緊急,自己不可能回頭救他,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希望自己沒有看錯他,危難時方顯英雄本色。左三知,如果你是真的好漢,就給我活著回來吧……他媽的,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尸體從戰場上找出來挫骨揚灰﹗鄙夷你辜負我的期待﹗
裴陵狠狠抽著馬,在心裡大罵左三知,帶著手下狂奔向屯田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