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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加油宗達 By 百弓

加油宗達 By 百弓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aj4zj3 您是第1820個瀏覽者
正文 第一章
章節字數:5781 更新時間:08-10-14 11:02

    是個工作天,路上車不多,行人也很少,路邊攤的老板無聊到不行,翻著已經看過几十遍的報紙,因為重復看太多次,開始對影劇和體育版反胃,只好打開根本沒有興趣的社會和財經一個字一個字看下去。

    他的名字叫林宗達,是個年輕力壯的開朗青年,工作是賣臭豆腐,白天他一個人在家門口看攤子,晚上母親偶爾會出來幫忙。他的月薪,為了不要讓大家心生憐憫,他通常不說。臭豆腐一盤也才二十五,跟一罐愛肝差不多,他們的地點又不好,根本賺不到什么錢。

    宗達常常在想,他的工作內容,與其說是賣臭豆腐,不如說是醒著顧攤子。他沒什么機會做到生意,大部分時間都在打哈欠,或是偶爾替報紙上的人畫畫假發和刀疤,就是想盡辦法不要睡著,大庭廣眾下流口水是會壞形象的。

    就在他正要把報紙撕了折飛機的時候,一台機車停在他的攤子前,他趕緊站起來招呼:「你好……啊,是你噢,阿輝。」

    叫阿輝的男子停好車子,走到攤子邊。宗達說:「很難得看你過來耶,要點什么?」

    「我除了跟你點臭豆腐以外還能點什么?」阿輝無奈地問。

    「很多啊,臭豆腐多泡菜臭豆腐少泡菜,連你想單點泡菜都可以。」宗達說。

    「一份普通的臭豆腐就好。」阿輝很習慣宗達那種油嘴滑舌的痞子樣,沒再搭理他,兀自走到旁邊的位子上坐下。

    臭豆腐送上來以后,宗達也坐了下來,湊得很近,親膩地說:「今天怎么突然想吃臭豆腐?平常都沒看你來吃過。」

    「沒什么,只是想說今天不來,可能就沒機會了。」阿輝淡淡地說。

    宗達眼睛轉了一下,裝作沒聽出什么言外之意的樣子,笑著問:「為什么?」

    阿輝眼皮抬起來瞪了他一眼,他最討厭宗達裝傻,宗達只要想逃避什么就會這樣,裝成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但他覺得這并不是豁達,比較像是無賴。

    看阿輝沒有回答,宗達雙手交叉在胸前,把上半身往前壓在桌上由下而上曖昧地看著阿輝說:「欸,反正這段時間也不會有多少客人,我們到里面來一遍吧。」說完宗達還伸出舌頭舔起嘴唇來,一副蓄意挑逗的樣子。

    阿輝默默伸出手,讓宗達看他手指上的戒指。宗達抓起他的手說:「哇,好酷喔,你在夜市買的啊?」

    阿輝有點使勁地抽回自己的手。「這是對戒,白痴,我有交往的人了。」

    宗達從桌子上起來,開著腿,手抓著兩腿間的椅子邊緣,滿不在乎地前后搖晃起來。「所以呢?」

    「所以,」阿輝加重了語氣。「我和他要一起去台北找工作了,所以以后才會沒機會過來看你這爛蕃薯,這樣你是聽懂了沒有?」

    「你們也要去台北?」

    「這里工作太有限,到台北還有機會拼一拼。我們還年輕,都想試試自己的可能性。」阿輝拿出二十五元放在桌上,站了起來。「你也一樣,老大不小了吧?」

    「不老更不小,我是一尾活龍。」宗達對阿輝眨了一下眼睛說。

    阿輝嘆了一口氣,跨上機車。「做點改變吧你,你想一輩子這樣?」說完,就騎著機車揚長而去。

    宗達突然覺得阿輝的話很有道理,賣臭豆腐無聊死了,賺得又不多,他根本沒有理由留戀這種工作。台北的生活肯定比這里更多彩多姿,去了只會有收獲,不可能有任何損失,要他一直埋沒自己才是損失呢。像他長得這么漂亮的人,窩在這種鄉下賣臭豆腐,連要擺帥氣的姿勢給路過的人看都沒啥機會,悶都悶死了。

    不過,如果要拋下父母到台北去,也得他們同意才行。于是當天晚上,宗達收起攤子,還非常慎重地准備了辭呈(老媽說過談重要的事態度就是要慎重),趁父母都坐在電視機前時放在母親面前。

    「這是什么?」母親看著辭呈問,父親也從報紙后面探出了頭,不過馬上又回到報紙后面了,大概覺得不是什么大事吧。

    「媽,我要辭掉工作。」宗達認真地說。

    「什么工作?」母親歪著頭問。

    「我幫你顧臭豆腐攤子的工作啊!我現在很慎重在跟你說話喔!」我每天打蒼蠅折紙飛機委屈死了你還給我忘記!他就知道在老媽心中顧攤子根本連個工作都不算!

    「噢,對。那……」母親咳了几聲,正經地坐直了起來。「為什么突然要辭?」

    「因為賣臭豆腐沒有未來啊,呃……也不是啦,這樣會否定全天下賣臭豆腐的,我是說,臭豆腐甚至不是我喜歡的食物,如果是顧雞排攤的話,我可能還會想要偷吃,可是我從以前幫你顧攤子到現在,都沒有偷吃過臭豆腐耶,賣臭豆腐不適合我,我需要新的工作。」

    「所以……你想顧雞排攤?」母親問。

    「不要,雖然很誘人,但是吃多了會胖,這年頭身材很重要的。」如果連外表都沒了,宗達在這世上就真的什么甜頭都吃不到了。

    「那你想做什么?」

    問到這個,宗達就傷腦筋了。「我不知道耶,我只知道我的目的地是台北,要去干嘛還沒決定。」

    聽到台北,母親的眼睛似乎亮了起來,她坐到自己兒子身邊,握著兒子的手說:「你知道嗎?宗達,媽媽最近剛好也在想一樣的事。」

    宗達皺起眉頭,不太相信媽媽的話,因為太突然了。平常很難講話的父母突然變得很好溝通,你都要懷疑一下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真的假的?為什么?」

    「其實啊,媽前几天在菜市場遇到了周士哲的媽媽,你記得周士哲嗎?」

    他在腦子里搜尋了一下這個名字,印象很模糊。「我國中同學?」

    「對!就是那個幫你拿干淨的衣服的同學啊,有一次你不知道吃到什么東西,在學校里上吐下瀉,因為愛面子還不想告訴老師,自己躲在廁所里干脆翹課,記得嗎?」

    「喔喔!」他叫了出來。「記得記得!你說周士哲喔!他就以前國中坐我后面的啊!」

    他想起來這個同學是誰了,士哲當年是個瘦小的男孩子,其實也不算太矮,就是太清瘦。宗達身材也不魁武,但至少肩膀挺得起來,有男孩子的樣子,國中時就風度翩翩走路有風的,周士哲則單薄地像女生,總是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看書。

    他的國中小考考卷几乎都是周士哲在改的,因為老師習慣叫他們向后傳,他記得周士哲做事很細心,總是改得很仔細。士哲國文很好,一點點筆划寫錯都改得出來,但是數學超差的,常常多算分數給他。

    母親看他想起來了,笑著又拍了拍他的手。「就是他。媽聽說他現在在台北發展得不錯,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嗎?」

    「補習班國文名師噢?藝名周哲。」他說完自己笑了起來。

    「不是,是配音員。你聽過這種工作嗎?就是電視上那個大長今啊,校園迷糊大王啊,天上人間啊,幫里面的人物說國語就是配音員的工作,聽說賺很多耶。」媽媽說。

    「我能了解你看大長今和天上人間,但是你看校園迷糊大王做什么?卡通頻道不是你的頻道吧?媽。」宗達問。

    「我的重點是最后一句,你有沒有在聽?」媽媽收起笑臉認真地問。

    「有啊,他賺很多,那又怎樣?關我什么事?」宗達被母親搞得莫名奇妙。

    「他們家之前可是辛辛苦苦在還房貸的,現在不但房貸還完了,還買了新車,重新裝潢房子。就士哲一個人在當配音員喔,他一個人就賺那么多,你覺得怎么樣?要不要也去試試看?」

    「既然能賺那么多錢,這種工作大家一定搶破頭吧?我的頭殼再硬,多破几次也是會痛的耶。」之前宗達因為被公司開除,聽老媽的話去考過好几次公務員,但是想也知道,這種金飯碗根本輪不到他捧。

    「媽知道,不過這次情況不一樣,我很迂回曲折地幫你打聽了,配音員這一行要入行不容易,試的人很多,成功的很少,現在市場上還是很缺配音員。你覺得怎么樣?我們有士哲啊,而且你聲音很好聽,機會很大吧?」母親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

    「什么叫我們有士哲?我跟他都几年沒見了。」

    母親嘆了口氣,似乎在怪他大好機會擺在眼前竟然還不懂得用腦筋。「几年沒見又怎樣?你們國中時不是一起擁有過很多美好回憶嗎?啊?在你嘔吐拉肚子的時候幫你送衣服,這樣的感情不夠深嗎?」

    「媽,那是我應該要謝人家耶。讓人家知道你吐在衣服上拉在褲子上都夠丟臉了,誰還理直氣壯拿這點去攀交情啊,這點起碼的羞恥心我林宗達還是有的。」

    「總之你知道我的意思!」母親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我知道,你叫你兒子去跟人家攀關系,去低聲下氣求人家拉拔。」這種事之前早就干過了,不過附近的公司聽說他之前捅出的婁子后,都不愿意用他。

    「就是這樣。」母親露出「真高興你聽懂了」的表情。

    「好吧。」沒有其它大有來頭的親戚,也沒什么特殊才能(他堅決反對性交易),攀關系也沒什么不好。「可是……我去台北要住哪里?你要給我租房子的錢嗎?」

    「這一點媽早就幫你安排好了,如果你愿意去,可以住在桃園阿姨家,他們家離桃園車站很近,走個十五分鐘就到了。」

    「桃園離台北很近嗎?」宗達不常去北部,對這些事一點概念都沒有。

    「當然很近,桃園不就在台北下面?」媽媽說。

    「是噢,好吧。」

    隔天,作戰開始。宗達找出了國中畢業紀念冊,先翻到自己的照片,贊嘆過「怎么這么帥」以后,才去查士哲家的電話。打去以后,謊稱要開同學會,問到了士哲的手機號碼。

    他不是故意說謊的,只是他覺得很少有人在知道別人要跟自己兒子攀關系以后,還會把兒子真正的手機號碼說出來。

    他打了很多通電話給士哲,通通沒人接。他覺得很奇怪,難道那家伙知道是我嗎?不可能啊,那么久沒聯絡,而且他們國中時也沒互通過電話,士哲怎么可能知道是他打的。

    配音員真的能忙成這樣嗎?連吃飯時間打都沒人接。他心里碎碎念著。

    后來,他心有不甘地在凌晨快一點鐘時又試了一通。其實他不覺得這個時間電話有可能接通,只是,如果之前士哲都是故意不接電話的話,他要在他睡得正香甜的時候吵一吵他。

    電話嘟嘟地響了,士哲沒有關機。他在心里笑著:被嚇醒吧被嚇醒吧,你越不理我,我就越吵你,怎樣?

    但是電話接通了,而且傳來的是相當清醒的聲音,士哲好像根本還沒睡。「喂?我是周士哲,請問哪位?」

    天啊,他的聲音還真亮,他國中時就是這樣說話嗎?宗達回想著。

    「喂?」聽到沒人說話,士哲又試探性地喂了一聲。

    「噢,呃……周士哲,好久不見,雖然……現在也沒見到面……我是說我們好久沒聯絡了耶,還記得我嗎?我是林宗達。」宗達想全力營造老同學多年后又重新得知對方消息的感動,但是好像沒成功。

    電話另一頭,士哲頓了几秒,等到他覺得奇怪,正要繼續說話,士哲才說:「不記得。」

    「怎么會?我國中的時候坐在你前面耶!每次你去福利社我都會叫你幫我買飲料,然后都沒給錢啊。人家欠你錢你怎么能忘啊?我還偷過你的魚排耶,你留到最后要吃的你忘了嗎?其實好像也不算偷啦,在你面前我就直接夾起來咬下去了,你都不記得嗎?」他邊講心里邊覺得不妙,自己隨口說出几件陳年往事以后,才發現以前不是在欺負士哲就是占他便宜,好像根本沒對他好過。

    「不記得。」士哲說。

    太好了,忘記也好,通通忘記就不會對我有太多恨,他心里想。不過,他還是得設法喚起周士哲對他的記憶才行。「還有就是……有一次我不知道吃到什么,在廁所里上吐下瀉,你從教室追出來看我,后來還幫我去校門口拿我媽送來的衣服,然后把臟衣服拿去丟,這個你也忘了噢?」

    我咧更營養咧!他在心里狂罵臟話。沒想到最后竟然還是要靠這種鳥回憶來攀關系。

    「喔,」士哲很平靜地回了一聲。「這我倒是有一點印象,你那個時候雖然很虛弱,還是有力氣威脅我如果說出去就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

    太好了,宗達這種行為就是所謂的恩將仇報,這個時候就是應該轉移話題。「那個……你這么晚還沒睡,在忙什么?」宗達說。

    「工作,我剛收工回到家里。」

    「是噢,好辛苦喔,這么晚才休息。」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士哲顯然不想三更半夜了還敘舊聊天,他可是累了一天。

    「其實是……我聽說你在當配音員。」宗達說。

    「嗯。」士哲簡單應了一聲。

    雖然他的本意是想叫士哲直接給他工作,讓他馬上賺大錢,但是士哲也許已經不是國中那個會讓他隨心所欲地欺壓的男孩子了,他得換個方法才行。「其實我最近很迷配音,呃……不只我,我媽媽也好迷配音,她最喜歡韓劇了,她說韓劇男主角的聲音都好性感,你配過嗎?」

    「配過几部。」

    「真的噢,太酷了!我們好想看看你們的工作情形,可以去參觀嗎?」

    「參觀?你和伯母都要來嗎?」

    宗達腦筋很快轉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最好了,我媽真的好想看看現場配音,不用看太久啦,瞄几眼就好了,能拍照更好。」

    「一下子的話應該沒問題。」

    好啊!宗達在心里暗自歡呼,到時候只要跟士哲說老媽身體不舒服或什么的,隨便編個理由就行了,他當然一開始就打算自己去。「下個禮拜方便嗎?」

    士哲叫他等一下,似乎是在翻行事歷之類的東西。「下禮拜三下午你們可以過來,我給你錄音室地址。」

    「好,多謝喔。」他趕緊拿出筆來抄下地址,心里竊喜著第一步完成了。

    見面三分情,直接北上當面跟他談會比較順利一點,當然到時候就得絕口不提國中時的事了,大家都几歲了?誰還記恨小時候的事嘛,對不對?

    他林宗達終于要發達了,他心里想。他會賺很多很多錢,買很炫的車子,還會每天上夜店,在按摩浴池里洗澡,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他在自己的MP3里放了林強的「向前走」,准備要在火車上聽,這首歌超適合他現在的心境,意氣風發,對未來充滿夢想和希望(或是說……充滿妄想和欲望)。因為實在太陶醉了,他在火車上聽歌的時候,不小心就跟林強一起唱了起來,他的那一句「齁——我什么都不怕——」還吵醒隔壁的小寶寶,他只好不斷跟小寶寶的爸媽道歉。

    不過這件事沒有影響他的心情,現在什么事都影響不了他的心情,就算阿輝現在當他的面說他的男朋友技巧比宗達好上一千萬倍,宗達也不會生氣(反正阿輝一定是在酸葡萄)。就這樣,他雖然止住了自己的歌聲,但是止不住嘴邊的微笑,他就這么一路上一直斷斷續續竊笑到桃園。
他覺得媽媽是天才,真的是天才,桃園雖然在台北下面,但是搭火車要半小時才能到。什么叫桃園在台北下面?墾丁也在台北下面,菲律賓也在台北下面啊!要不要干脆叫他去住菲律賓然后每天通勤!?

    看到阿姨給他准備的房間以后他更是一肚子火,根本就是臨時空出來的儲藏室嘛,雖然晚上視野不錯,但是太克難了吧!東西擺得到處都是,晚上睡覺一翻身還會撞到故障的除濕機耶!他干脆去住在碗櫥里面,然后等誰派貓頭鷹寄入學信給他順便改名叫哈哈波特算了!

    在北部人生地不熟的,還要這樣被糟蹋,他本來是來台北享福的耶!他打電話打算跟母親說他不干了。

    「什么?你要回來?」母親在電話里很驚訝地說。

    「桃園離台北太遠了!這樣我每天要花超過一個小時來回耶!」他抱怨著。

    「那又怎樣,依旋也是啊,她每天早上五六點就要起床,她都沒在抱怨。」依旋是他的表妹,現在正在台北念高中,每天也都是通車上下課。

    「我是能跟她比噢!她本來就是北部人,很習慣通車啊!」

    「你不要跟我說那些有的沒有的!」母親生氣了。「不想付出就要收獲,哪有那么簡單!?這次你如果不給我找到像樣點的工作,就不要回來!」然后電話就被挂斷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根本是被騙來台北的,阿輝和老媽聯手騙他,老媽一定給阿輝很多很多錢,否則怎么可能他邀阿輝來一場被拒絕?以前他只要使個眼色,阿輝就會主動把他拉到公廁去搞一個下午,怎么可能才交個男朋友就這個清高?

    算了,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繼續待在這里,老媽或許愿意資助他一點生活費,如果回去肯定被斷糧,他非去找周士哲不可。

    他一個人很哀怨地背著舊背包,從桃園搭火車到台北去。當初搭火車北上是老媽帶他進車站的,他根本不會搭火車,連要去哪個月台搭哪台車都搞不清楚,每次都要找車站的人問,上了車以后還要擔心坐過站,因為電車上廣播聲音好模糊,害他每到一站就神經兮兮地站起來往外看,有時候還要問旁邊的人這是哪里,大家一定都覺得他很奇怪,出站的時候他還差點被收票機夾住,他真的快受夠了。

    搭完火車以后,還要搭捷運才能到住址上的錄音室,依旋說台北公車太復雜了,他去搭的話人一定會丟掉,搭捷運比較快。

    誰說搭捷運人就不會丟掉?到底是誰說的啊!他站在捷運站的地圖前忿忿地想。他已經第二次轉錯車了,搭捷運哪有比較方便!?中午就出來找,現在都快吃晚飯了,他還沒找到錄音室,途中問路還有人給他報錯路,等他覺得不對時,他已經朝錯誤的方向走了十几分鐘了!還有人明明看他一副迷途羔羊的樣子還跟他搭訕!本大爺沒空也沒心情啦!

    他快瘋了,台北好邪惡,他想回家……

    好不容易找到錄音室所在的公寓大樓,他在樓下按了一下電鈴后,鐵門「喀」的一聲打開了。錄音室在二樓,他在樓梯口就看到有個招牌寫著「翔宇錄音室」。

    錄音室的透明玻璃門能讓他看到里面的情形,有几個人坐在一個橢圓形開會桌邊聊天看電視,他推門進去時,他們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又繼續聊天。

    招呼都不打,看到陌生人也不問一下來干嘛的,什么態度嘛。他在心里罵著。

    反正沒有人注意他,他就干脆大大方方地換上地板拖鞋,跑到看起來像是錄音間的門外想要偷看。被折騰了一下午以后,他覺得自己很有理由可以任性。

    有很多扇暗色的門環繞著中間的橢圓形桌子,他在想,門里面應該就是錄音的地方,也許周士哲就在里面。

    他看了半天才終于有人理他,有個年輕女孩大概覺得他鬼鬼祟祟的很奇怪,走過來禮貌地問他:「請問你要找誰嗎?」

    「我找周士哲先生,我跟他約好了要來參觀的。」他說。

    女孩子聽到士哲的名字后馬上點了點頭,帶他扳開門上一個奇怪的把手,打開了門走進房間里,讓他坐在房間后方的桌子前,告訴他:「你先等一下,士哲哥等一下就過來了。」

    士哲哥?她竟然叫周士哲「士哲哥」,有沒有搞錯?

    房間里冷氣開得很強,現在外面天氣明明冷颼颼的,不用那么浪費電吧?他心里想。

    跟他一起待在房間里的只有一個年輕小伙子,坐在一個有輪子的椅子上,面前顯然是一台大機器,就像一個傾斜的大桌子一樣,只是上面全部都是按鈕和可以上下移動的小方塊。機器前面是一片大玻璃,可以看到隔壁間的情景。

    那小伙子正聚精會神地盯著眼前兩個很大的液晶螢幕看,一個螢幕上好像在演韓劇,另一個螢幕上只有几個橫躺的條狀物,某一條還一直往左流動,大概是類似聲譜的東西。那種液晶螢幕,他的桌子前也有一個,同步播放著一模一樣的韓劇。

    突然間,那個小伙子不知道按了什么,韓劇的螢幕快速回轉,然后又開始播放,他舉起手來一揮,同時按下了鼠標的某個按鍵。

    宗達根本看不懂那小伙子在干嘛,不過他漸漸知道了,透明窗戶隔著的另外一邊,那些戴著耳機盯著里面的電視看的人就是配音員,現在正在錄音。他站起來看了一下,看到一邊坐了個長發的女人,另一邊是誰他看不到。

    不久以后,他聽到一個很像周士哲的聲音從音響里傳出來:「好,把預告錄完,今天就收工。」然后負責那些機器的小伙子歡呼了起來,好像晚上六點收工是多大的恩惠一樣。不過奇怪了,周士哲從哪蹦出來的?他剛才坐在里面另一邊嗎?剛才韓劇里明明沒有周士哲的聲音啊,他進去干嘛?

    預告完成以后,小伙子一下就跑了出去,肯定在錄音室里悶了很久。音響里傳出另一個房間中紙張摩擦,還有周士哲和另一個女配音員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周士哲在提醒那個女人下次錄音的時間。不久以后,周士哲就走出隔壁間,從外面走了進來。

    第一眼看到周士哲他嚇了一跳,士哲變好多,國中畢業后他好像有繼續長高,已經跟他差不多了,不過還是他高一點。哼哼……一勝。

    外型呢,士哲本來長相就不搶眼,算清秀型,但是發型和穿著都比他講究許多,看起來很干淨很舒服,讓人很有好感。至于他,沒辦法,雖然天生麗質但是后天投資得不夠,永遠都是襯衫穿到露胸肌配上松垮垮隨性又好脫(?)的牛仔褲,現在天氣冷還加一件薄外套,好看是好看,就怕人都有膩的一天。算一合好了。

    工作呢……直接算一敗吧,大敗特敗。

    因為怕兵敗如山倒,宗達不想再比了,反正現有資訊已經夠他了解了,這種情況下有求于人真的很不妙,不過他還是笑著說:「嗨,好久不見。」

    「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士哲問。

    「什么?」只有他一個人有什么不對嗎?

    「伯母在外面嗎?」士哲打開門探頭出去看。

    宗達這才想起自己撒的謊,趕緊說:「我媽她身體不舒服,所以我就自己來了。」

    士哲聽他這么說,走到桌子旁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你有點遲到。」

    好啦,他知道他才不是有點遲到,如果是上課的話,他這種遲到法已經能算半個缺席了,算五分之四個缺席都不過份。

    「我迷路了。」他也只好老實地說。「我從來沒自己一個人來過台北,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里。」

    「沒來過?我以為你已經在台北住很久了。」士哲看起來有點驚訝。原來就是因為有這種誤解,士哲才會只給他住址,交通方式還是依旋幫他問的。

    「你為什么這么認為?」好吧,他知道是他自己沒有跟士哲說清楚,但是士哲多給他一點資訊會怎樣?你們台北人體貼一點會死噢(宗達現在傾向把他所受的罪都怪到台北人頭上)!現在他有求于人,沒辦法露出憤怒的表情,但是沒關系,俗話說君子報仇N年不晚,我就聽聽你的理由,如果聽起來合邏輯就勉強原諒你,否則……

    「因為你從以前看起來就是那種人。」士哲說。

    「哪種人?」他盡量和顏悅色地問。這家伙,多說几句不行嗎?平常話那么少的人,到底為什么會做這種靠說話吃飯的工作啊?

    「和台北街頭那些人一樣的人。」士哲還是惜字如金,現在是怎樣?聽你說太多話還要給錢是不是?算了,他自己來推理好了。

    台北街頭的人?他回想了一下,台北街頭的人大部分看起來都很愛玩,而且很會打扮,看起來光鮮亮麗的。他懂了,士哲是在說像他長這么帥的人,早就應該來台北融入屬于自己的族群,所以士哲才會以為他早就在台北住了。

    好吧,原諒你。

    「而且,」士哲繼續說了,「住台北想來參觀很自然,從南部特地上來參觀比較難得,我不知道你有那么勤勞。」

    他阿哈哈地干笑了兩聲。「我有打算要來台北住啦,老實說,我也不懂為什么我現在才到台北來。」

    士哲穿好外套,提起自己的包包。「你太晚來了,我們已經收工了,沒有東西可以給你參觀了喔。」

    他也站了起來,跟在士哲后面走了出去。「那我們現在要去哪里?吃飯?」他才不讓士哲甩掉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錄音室,當然要達成目的才行。

    「好啊,你想吃什么?」士哲倒是很干脆。

    「都可以,只要吃得飽就好,最好是不用太拘謹的場所。」他說。

    于是,士哲開著車帶他去吃牛排。

    他點了最貴的牛排,因為他知道自己不用付錢。

    也許長大以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士哲比他有成就,好像也變得比較有擔當。雖然外表看起來瘦瘦的,但是宗達注意到士哲的腰身其實沒有國中時明顯,一定是每天坐在錄音室里頭都沒有運動,所以多多少少還是胖了一點吧,但是不礙事,看起來還是挺有形的。

    沒錯,很多事不一樣了,但很多事還是沒變,士哲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板一眼,做事很認真,看士哲剛剛開車之前還要檢查一大堆東西他就知道了。他在想,也許相處久了以后,士哲會變得像以前一樣,對他言聽計從,那樣事情就好辦了。

    牛排上桌之前,他到色拉吧吃了一堆餐前點心,牛排來了以后速度絲毫不減,三兩下就把牛排掃光,然后繼續吃點心。反觀士哲,只吃了色拉和牛排,而且還吃得很慢,像士哲這個樣子,胖不太起來是很自然的事,像宗達那樣的吃法還能保有身材,簡直沒天理。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很會吃。」士哲說。

    宗達對他笑了笑,繼續吃炒面,這已經是第三盤了,看他那個樣子,士哲皺起眉頭:「你東西到底都吃到哪里去了?明明細細瘦瘦的。」

    宗達笑出聲音來,咬著叉子露出魅惑的表情盯著士哲說:「試過我的體力以后,你就知道我東西吃到哪去了。」

    說完以后,宗達自己也覺得不對,趕快放下叉子,暗暗罵著自己,怎么會不知不覺就挑逗起周士哲來了呢?都怪他實在太久沒做了。他抬起頭來,看到士哲有點愣住的表情,趕快改口說:「我是說……我的體育一向很好的,你應該還記得吧?我每次都跑最后一棒。呃……因為體育好,所以需要很多能量嘛。」

    士哲凝視了他一會,才淡淡地說:「那倒是真的。」

    士哲應該沒有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吧,他想。低頭吃面的時候,他又偷看了士哲几眼,覺得如果可以跟士哲來個几次,滋味應該也不錯,說不定他可以一邊和士哲在一起一邊沖事業來個夫憑妻貴(話是這樣說的嗎),如果真的能這樣就太美好了。

    不過現在不是不切實際的時候,今天的目的一定要達成才行,所以他又抬起頭說:「我下次什么時候可以去錄音室看你?」

    「你不是說只要看几眼就可以了嗎?你不用回南部嗎?」士哲問。

    「一開始是只想看几眼啦,不過我看過錄音室以后,突然覺得我也好想當配音員,所以決定不回去了,我要留下來試試看,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機會,或是幫我一把之類的。」宗達拐彎抹角地說。

    「給你機會?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們這一行的規定是什么啦,只是我聽說入行很難,所以就想說先跟你打聽一下,要怎么樣才能在配音界爭口飯吃。」

    「你得先去上訓練班。我一聽就知道你沒有基礎,這種情況下跟班效果也不大。」士哲聽說宗達想配音,態度冷淡不少。

    「等一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你可不可以白話一點,用外行人比較懂的詞匯?」宗達說。

    士哲嘆了口氣,但不明顯,他對事情如果有什么反應,總是喜歡盡量掩飾地不露痕跡,和宗達國中時對他的印象一樣。「最近有配音訓練班要開班了,我可以給你網址,網路上都有報名方法。你上完訓練班的課以后,才能算是開始入門。」

    「上完課以后都還只是入門?」宗達眼睛瞪大了起來。

    「配音很難的,很多技巧都只有透過實習才能學會,配音班頂多只是給你基礎中的基礎,如果不愿意忍受這些,就沒有辦法成為配音員。」士哲很嚴肅地說。

    搞什么嘛,就是想要省略掉大部分的努力才要攀關系啊,如果還要從基礎一步一步來,那干脆不要找周士哲,自己埋頭打拼就好啦。

    「欸,」他向前傾了一點,嘗試做出最迷人又最無辜的表情。「你真的不可以直接給我個工作嗎?」

    「我要不要直接給你錢比較省事?」士哲說。

    「好啊,一個月五萬,我就隨、你、擺、布。」他曖昧地看著士哲笑著,但是士哲還是冷著臉,說:「如果你想這樣賺,不用來找我,隨便找個酒吧吊凱子就行了,我等一下就載你去。」

    宗達聽士哲這么說,連忙挺起背脊坐好說:「沒有啦,我開玩笑的啦,我要配音,我去報名訓練班就是了。」

    士哲輕輕嘆了口氣。

    「那……配音班要錢嗎?」宗達問。

    「當然要。最近即將開班的大概要一萬多,已經算便宜了。」士哲拿起紙巾擦著嘴巴。

    「課要上多久?」宗達又問。

    「有的訓練班要上半年的課,但是這種訓練班已經開始上課了,你來不及。這一次開的班只要上課兩個月,課程很濃縮,實習機會不多,所以上完課以后要密集跟班才有效。」士哲說。

    「跟班?」

    「跟班就是坐在錄音室里面看配音員們工作,進而熟悉各種配音程序,就和你今天差不多,大部分時間就是一直坐在錄音師后面。哪一天如果有小腳色,說不定會讓跟班學生試一試,錄出來的效果不錯的話,也許下一次錄音會再找同一個人,機會多了,跟班學生就會慢慢上線了,用白話來說,就是漸漸變成正職配音員。」

    「聽起來好像要花很多時間。」宗達說。

    「沒錯,而且跟班學生是沒有酬勞的,如果失敗就什么都沒有。」

    「如果成功呢?」宗達盯著士哲看。

    「如果成功了,就會有國中同學千里迢迢來請你拉拔。」

    宗達笑了几聲,然后又板起臉,說:「你剛剛是在說笑話嗎?還是在用話酸我?」

    「你都笑了,就當笑話吧。」

    「嘖嘖嘖嘖,」宗達搖了搖頭。「人家說名利會讓人腐化,還真的是一點都不假耶,當年畏畏縮縮的周士哲,只不過賺得多了一點,有一點點的配音粉絲就跩成這樣,難怪大家都要我來嘗嘗看發達的滋味。」

    聽宗達這么說,士哲似乎尷尬了起來,望著下方的眼睛飄移不定,好像想找出借口和理由來反駁一樣,突然間,宗達覺得他好像變回了國中那個戴著眼鏡,瘦小虛弱的周士哲。

    「如果……」士哲好不容易又開始說話。「你看到好久不見的同學突然來找你,卻是因為這種理由,你也會不舒服。」

    「話是沒錯啦。沒辦法,誰叫我沒出息又倒霉,找工作不是公司倒閉就是捅婁子,搞到最后只能在自己家門口賣臭豆腐,等到真的快窮死了以后才想到要來台北跟你攀關系,說真的,再怎么被你羞辱我也沒話說啊,你說對不對?」宗達雖然說著這種話,卻背靠在沙發上開著腿歪著頭趾高氣昂的,士哲反而越來越不自在。

    很久沒有聯絡了,士哲根本不知道宗達這些日子怎么過的,他以為宗達和以前在學校一樣很吃得開,很逍遙自在,他沒想到宗達是因為真的有需要才來找他談。

    士哲低頭慢慢吃著甜點,兩個人很久都沒有再說話。宗達的盤子已經空很久了,他其實還可以吃,他連這家店的牆壁都啃得下去,但是這種鬼氣氛,他動都不想動。

    士哲的態度已經算很好了,自己知道說話傷人,自己知道要閉嘴,他大可以繼續說的,說你林宗達就是沒有用,怎么樣?不高興就回去啊。但是士哲沒有這么說,士哲不是這種人。

    宗達嘆了口氣,搔了搔頭,這樣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這几年,你有……交女朋友嗎?」士哲這么內向,分明是相親的料,但是他想不到其它問題,只好隨口亂問。

    「沒有。你忘了?你詛咒我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士哲還不敢抬頭看他。

    「是啊。」宗達笑了一下,才發現事情不對,往前雙手拍在桌上說:「你說出去了!?」

    士哲聳聳肩。「我不記得我有說。」

    「你一定說了!否則詛咒怎么會生效!」宗達大喊,餐廳里的人都看向他。

    「你不用那么激動吧?而且你怎么知道詛咒生效了,我一輩子都還沒過完。」士哲往后退了一點,似乎在怕宗達隨時會跳起來扑到桌上抓起他的衣襟前后搖晃。

    宗達想了想,也對,說不定士哲明天就有艷遇,雖然可能性很低,但是人家都說有時候事實比小說更奇怪,不是不可能。「我跟你說,這件事很嚴重,你一個人知道就好,你絕對不能說出去。」宗達再一次告誡。

    「我沒那么無聊,到處去說這種不衛生的事。」士哲看宗達冷靜下來,安心多了。「不過……就算讓別人知道了對你也沒影響吧,你以前不是也發生過很多其它的糗事,還不是一樣很受歡迎。」

    「笨蛋,那些糗事我是笑著度過的,所以那些人當然也能跟著笑,那次在廁所你有看到我笑嗎?」

    那一次宗達的情況非常嚴重,上吐下瀉完以后,現場當然相當慘不忍賭,氣味很強烈,穢物看起來很惡心,士哲想,當時宗達一定很想趕快起身整理,但是他全身虛脫,站都站不起來,只能不停小口小口地吐著口水,想要把嘴巴里惡心的味道吐掉,士哲還記得,宗達看著他的眼睛里含著淚水,不過應該不是宗達正在傷心地哭泣,而是剛剛的折磨太痛苦了。

    本來情緒正激動的宗達,看到士哲瞬間心軟的表情,腦子里的計算機又動了起來。「不過,那次真的多虧你。」

    「啊?」士哲回過神來。「不會,不用放在心上。」

    「不不不,我是說真的,每次我有困難你都會幫我解決,你真的是一個好朋友。」宗達突然把手伸過桌面握住士哲。「所以,這次你也一定會幫我,對不對?」

    士哲認得出來,那是號稱「淫賤不能移」的林宗達的招牌笑臉。「我……剛剛不就幫了?我把需要的資訊都告訴你了。」

    「不夠啦,你可以幫我做更多,我知道。」宗達撒嬌著。

    士哲拎起宗達的手放到一邊,說:「訓練班結業才讓你跟我的班,否則免談。」然后就拿起外套和包包起身。

    「欸,你……你看過人家最丟臉的樣子耶,你不用負點責任噢!」宗達還不死心地大叫。

    士哲轉回頭,宗達正露出滿懷希望的笑容,士哲卻說:「走出大門右轉過馬路就是捷運站,結業后見。」

    宗達一聽,終于開始急了起來,依依不舍地又看了色拉吧几眼,才趕緊抓起自己的東西追上去。「至少載我去台北車站啦!喂!!」
可惡,總覺得每個人都故意把他逼到絕境,然后讓他不得不去做那些人想要他去做的事,宗達心里想著。老媽是這樣,士哲也這樣,尤其是士哲那家伙,稍微有點成就就跩成那樣,如果不是配音員,我會想理他嗎?……好吧,更正,如果他不是配音員又沒有半點姿色身材比例又不好的話,我會想理他嗎?笑話!

    他還是乖乖去報名了,訓練班寄給他一個牛皮紙袋,里面是上課地點的交通資訊和一些上課的教材,他很無奈地看著教材上寫的一堆ㄅㄆㄇ,真的不敢相信他都年紀一把了還要玩這種東西。

    石獅寺里有四十四只死石獅子?石斯子,欸……不對,石獅子本來就是死的嘛。

    四個四,四個十,四個十四,四個四十,四個四十四。他不能直接說四百四十八就好了嗎?建構式數學也不是這樣玩的啊。

    開課當天,他很謹慎地早了三個小時出門,并完全依照依旋寫給他的紙條,在對的車站下車和轉車,雖然速度慢了點,但是一直到出了捷運站以后,他時間都還掌握地不錯,到的時候還有半小時才開始上課。

    士哲說結業后才可以再找他,他本來想隨便混到結業的,這種才兩個月的訓練班能有多難?難不成還會因為期末考沒過留級嗎?但是他后來想想,還是來學點東西好了,因為士哲說一聽就知道他沒基礎,配音員這種生物的耳朵和嗓子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如果他什么都沒學,或是有東西漏學了,士哲說不定都聽得出來。

    他到得太早,教室里還沒什么人。他已經很久沒有規規矩矩坐在教室里了,依旋知道他要上課,還給了他一本筆記本,他打算看到別人桌上也放了筆記本以后才拿出來。

    桌子是三個人一桌,陸陸續續走進來的學生大部分都是女生,雖然宗達看起來很大方外向,但是沒有人敢在他旁邊坐下。宗達擁有一種氣勢凌人的美貌,臉型比較細長,五官不但整齊,還精致到會扎人眼睛,再加上他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除非對自己的外表也很有信心,否則很少有人會主動招惹他,從以前就是這樣,他的朋友都是自己去搭訕來的,在那種交朋友以玩樂為目的的環境下,總是他決定自己要認識哪些人。一直到快要上課前,才有一個男孩子氣喘吁吁地跑進來,看其它地方几乎坐滿了,問他:「請問這邊有人坐嗎?」

    「沒有,你坐。」宗達客氣地說。

    男孩子向他道過謝以后,很快坐下。「你好,我叫吳文奇,文章的文,奇怪的奇。」

    「林宗達,祖宗的宗,發達的達。」

    男孩子還有點喘,不過看宗達挺好相處,露出了笑容。「你的聲音很好聽耶,應該就是人家說的正嗓吧?」

    「正嗓?」嗓子很正的意思嗎?原來他不只外表很正而已,他還是今天才知道。

    「你不知道正嗓是什么?就是適合當男主角的嗓子啊,有人是正嗓,有人是偏嗓,雖然聽說現在選配音員不太講究這個了,可是我覺得聲音好聽還是很有優勢。」比起宗達的聲音,文奇的聲音比較低沉,有時候有點沙啞。

    宗達笑了几聲,他根本從來沒聽過這些事,只好應付著笑一笑。不過……他的聲音很有優勢嗎?這倒是一個寶貴的資訊,只要他學了一點皮毛,說不定士哲到后來會不得不用他,配音不就是要給人家聽好聽的聲音嗎?他是正嗓耶!

    說起這個文奇,似乎是個不錯的家伙,看起來雖然憨憨的,但是很陽光,哪像士哲頭上每次不是晴時多云就是陰天。沒錯,他來台北是只見過士哲那么一次,但是士哲平常一定還是跟以前一樣啦,陰郁的家伙,話都舍不得多說一句。

    另外就是,文奇有運動健將的體格,看到他的外表很容易聯想到全場盯人防守,籃下禁區游走,快攻搶籃板球,得分都靠我(不是想到JayChou是想到籃球)。這才是青春,這才叫有活力,哪像士哲,絲毫沒有生命力,根本是死魚一只。

    他越想對文奇越滿意,正打算移近一點拉近兩人的距離時,看起來像是老師的人進來了。

    「你看,那是黃世中老師耶,我在網路上看過他的照片。」文奇低聲對他說。

    「誰?」

    「你不知道黃世中老師,你都不看卡通的嗎?不看卡通也看過韓劇吧?他的作品很多耶。」

    是沒錯啦,想來學配音少說也要認識几個著名的線上配音員,可惜宗達只知道一個周士哲,其它人一概不認識。

    文奇接下來又很興奮地說了几個名字,好像是往后會教課的老師今天第一節課都有出現的樣子。我的天啊,宗達心想,配音員都是這個樣嗎?不是挺著啤酒肚就是禿頭,要不然就是包租婆(倒是沒上發卷啦),難得几個像樣的也很難搬出台面,看到一堆資深配音員一起出現,他突然覺得其實士哲已經是極品了,如果他一年都泡在這群配音員里面,一定會看到士哲就二話不說扑上去。

    他是不是落后很多啊?他想。教室里的人几乎都和文奇一樣興奮,好像大家都認識這些老師一樣,他該不會是錯過迎新晚會了吧?資料上沒寫有迎新晚會啊!

    天啊,這些坐在教室里的學生都是認真的耶,比起他來認真太多了,有人還拿出錄音筆,真的有必要這樣嗎?他沒有想過要努力和別人競爭,他只是來拿個結業証明,順便學點起碼的基礎的。

    這世上這么多人想當配音員?雖然班上男孩子不多,不到十個,但是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個跟他一樣是正嗓,別的地方還有訓練班呢,里面說不定還有更多正嗓。感覺機會越來越渺茫,他越來越沒有惹火士哲的本錢了。

    雖然士哲說過,訓練班敎的是基礎中的基礎,但是并不表示很容易學,對大部分的學生來說,配音是個完全陌生的行業,什么專業用語什么特殊規定通通不懂,老師只說過一次實在很難跟上。

    他們只上了几節入門介紹和正音的課,就被帶進錄音室實習。宗達和文奇變成好朋友,上課時總是坐在一起、分在一組,下課后偶爾還會去吃個飯。

    文奇是個挺有理想的人,來學配音的理由是喜歡表演,不過宗達覺得他與其秀聲音不如去秀身體。文奇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他說他知道配音這種工作收入不穩定,而且很難入行,但是他不想不嘗試就跟別人一樣妄下斷語。

    「別人可以對我們的能力和未來做任何評斷,因為嘴巴長在他們臉上,但是我們自己不行,自己都對自己設限,生命就注定要了無新意了。」文奇說。

    啊,是啊,夢想嘛,希望嘛,文奇如果不是有病的話他們會更合得來,宗達心里想,他很好奇文奇沒有靠任何人脈能拼到什么地步,每次文奇一胡言亂語他就更失去對他毛手毛腳的興趣。

    「那你呢?你為什么想學配音?」文奇問。

    「其實不是我自己想學,是人家介紹我來的,我有一個朋友在當配音員。」宗達很老實地說。他就是裝不出那種有夢最美希望相隨的樣子。

    聽宗達這么一說,文奇眼睛亮了起來。「是誰?叫什么名字?」

    「周士哲。」剛好趁這個機會測試一下士哲到底多有名。

    文奇倒抽了一口氣。

    有必要那么夸張嗎?宗達在心里念著:等你看到他本人你就會知道在電視上聽到的聲音給你的感受都是幻覺,不過沒關系,到時候打几巴掌就沒事了。

    「你認識周士哲大哥?」文奇過了好久才無法置信地說。

    還大哥咧,他受夠了,為什么每個人叫士哲的時候后面都加個大哥,他國中的時候還是我林宗達的小弟耶!「我們是國中同學。」

    「太不可思議了!」文奇說。

    文奇這家伙真的沒救了,不但有病,還把士哲當偶像膜拜,為什么外表還不錯的人就是會有其它地方出問題啊?文奇看著他的那雙眼睛,其實是為了士哲而閃亮,他想到就不爽。配音員又怎樣?那個看到同學有難也不伸出雙手援助一下的人,他才不要沾他的光。

    「我覺得沒什么啊,我們不過就是國中剛好同班,其實也沒多熟。」宗達說。

    「可是,是周士哲大哥耶,我的天啊。」文奇到現在還在用感嘆詞,嘆完了沒啊到底?「是那個號稱百段變聲的周士哲大哥耶,他不但可以發出超多樣的聲音,聲音演技也變化多端,很多本來很制式的情結,他配起來都會變得超乎想象,我當初看到訓練班的教師名單都沒有他,還覺得好失望耶,沒想到你竟然是他的國中同學!」

    什么鬼啦?這些話是在說士哲很厲害嗎?還百段變聲咧,他的花樣也很多啊,他也可以隨著情緒變換適當的姿勢,這就叫行行出狀元,對自己的專業領域特別擅長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他還是堅決反對性交易),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你冷靜一點行不行?」千萬不要叫我幫你拿簽名,我才不要做這種事,宗達祈禱著。

    「那你結業以后會跟士哲哥的班嗎?」文奇問。

    難不成……文奇想跟他搶機會?「我不知道,可能會吧,有機會的話。」

    「那拜托你,到時候一定要幫我問問士哲哥,可不可以讓我也去跟,我好想見他本人一面,拜托。」文奇還雙手合十,眼看就要拜了起來。

    「我盡量,不過結果不一定,他很機車的。」

    他可沒說錯,像士哲那樣的人當起偶像來,他就不信會有多親民,不過雖然他有意無意地想破壞士哲的形象,文奇還是很開心,配音員個性到底好不好他似乎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他們一班有四、五十個人,到錄音室實習時,頂多分兩組,有時候甚至全班共享一個錄音間,想當然耳,一個人分到的時間不會多長,連擠到前面去聽同學們錄出來的結果都有困難。

    文奇每次進錄音間都很緊張,宗達則永遠一派輕松,他還真不記得這輩子有什么事能讓他覺得緊張。

    「你為什么每次都一副沒關系的樣子?」文奇問宗達。

    「錄壞了又不會怎樣,他們不是說不會存檔嗎?」宗達錄完以后就找地方坐著休息,對其它人的成果根本沒興趣。

    「雖然不會存檔,但是很多人在外面聽啊。」大家都很在意別人的實力,因為別人的實力間接等于自己在班上的排名,如果有人比自己差,就能松一口氣,也比較不丟臉。

    「到時候當上配音員,錄出來的是全國的人在聽耶,現在這一小撮人就在怕,你以后怎么辦?」當然,宗達不是因為有這層覺悟才這么達觀,他本來臉皮就厚,很少有事情能讓他害羞,就算老師當他的面把他的錄音成果放給全班聽他也無所謂,從來不會和別人一樣,覺得聽到自己錄出來的聲音很別扭。

    「說的也是耶,你剛剛那一番話真是太酷了。」文奇說。

    「還好啦。」宗達覺得自己狀況不錯,雖然他剛開始几堂課睡得東倒西歪,但是實習課他倒是發揮了不少,很多老師都說他有膽量,不會怕麥克風(麥克風又不咬人有什么好怕的),這正是成為配音員的第一步,只有克服對麥克風的恐懼,才有可能成為優秀配音員。

    什么樣的台詞都難不倒他,什么樣的話他都敢講,但是他的聲音演技不夠成熟,老師說那是因為他沒辦法完全了解戲劇的走向,口條也不夠好的關系。沒差呀,他想,到時候跟士哲的班多的是時間可以練習嘛。

    「你想好最后的作品是什么了嗎?」文奇問。訓練班要所有同學在最后一節課時錄制屬于自己的作品,長度大概一兩分鐘。

    宗達搖搖頭,他打算隨便拿篇文章念念就好,反正錄得好錄得壞,結業証明還不是都一樣會到手。

    「這樣的話,要不要和我一組?」文奇說。

    「可以啊,不過兩個人一組的話,時間不是要加倍嗎?」宗達說。

    「找個三四分鐘的稿子,兩個人戲份平均的話,其實表演的時間跟單獨表演差不多,而且我覺得長的稿子比較好找,一兩分鐘什么都醞釀不出來。」

    「隨便你,反正稿子來我就念。」宗達翹著二郎腿輕松地說。

    這時,一個女同學朝他們走了過來。「欸,聽說你們兩個要一組,介不介意我也加入?」

    那位女同學名叫王韻雅,跟宗達一樣是大膽一族的人。「你要加入?這樣我們的作品不就要拉長到六分鐘?」文奇說。

    「我有稿子喔,還有帶子可以觀摩,離結業前還有一段時間,現在開始練習綽綽有餘,怎么樣?」韻雅說。

    「什么樣的稿子?」宗達放下雙腳好奇地問。

    「你知道射雕英雄傳之東成西就嗎?」韻雅說。

    「梁朝偉和張曼玉?」宗達說。

    「對,還有葉玉卿,我挑的是他們三個拿鼓在敲的那一段,我已經把稿子整理好了,連氣聲都有填,如果你們愿意的話,等一下下課前我就連拷貝的VCD和稿子一起給你們。」

    這真是個大有來頭的女孩子,宗達心想,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如果文奇是求知若渴,她就是沖勁十足。

    「為什么要找我們兩個?」宗達問。

    「因為你們感情好,我個人覺得有感情基礎,合作起來比較方便溝通,還有就是,我覺得腳色很適合你們。」韻雅說。

    「你幫我們兩個分到什么腳色?」文奇問。

    韻雅神祕地笑了笑,低聲說:「我打算讓腳色性別錯亂,我配梁朝偉,林宗達配葉玉卿,你配張曼玉。」

    「哇,你真是觀察入微耶。」宗達知道韻雅這樣選角的理由,他看過那部片,文奇的個性雖然和片里張曼玉的腳色不一樣,但是一個聲音沙啞的大男人配起那種腳色很有看頭也很有話題,而他則是適合滿身騷勁的葉玉卿那個腳色,只要稍微認識他都會這么覺得。

    「我可是有備而來的。怎么樣?要合作嗎?」韻雅說。

    「沒道理不和這么有野心的人合作。」宗達說。

    「我也贊成,我覺得點子很棒。」文奇說。

    「好,等一下下課后我就把東西給你們。聽著,雖然這部片的配音陣容很強,都是配音界鼎鼎大名的前輩,但是我們不用太緊張,只要把那場戲的目的表演出來就行了,你們在看VCD的時候,不要想說要跟他們比,只要盡量把語氣學起來,把話說得順暢,到時候聽眾會笑就行了。」

    韻雅說完后,宗達和文奇都愣愣地看著她。

    「你們干嘛?」韻雅問。

    「沒事,我只是覺得你實在太酷了。」文奇說。

    「我也是。」宗達說。

    「告訴你們啦,很多人都覺得結業前最后一次錄音,是讓領班們印象深刻的最后機會,但是我們才進過几次錄音室?想要用真正的配音技巧一鳴驚人,然后得到配音機會,可能性很小,而且我不覺得班上有人有實力可以馬上上線,當然有潛力的人很多啦,可是都缺了一點東西。所以最后一次錄音機會應該怎么利用?想求完美表現是不錯,但是創意取勝才是真正的王道。」

    文奇和宗達聽完以后,都情不自禁地拍起手來,能說得這么頭頭是道實在太厲害了。

    說起來韻雅真的可以算是他們兩個人的福星,跟她合作不但不用動腦想點子,連擔心練習的進度都不用,韻雅會想辦法找出三個人都有空的時間,不是上課前提早出來練習,就是另外約時間,她才不會讓自己的作品馬馬虎虎就上麥錄音,要求可高的咧。不過這對宗達來說正好,他只要照辦就行了,輕松愉快。

    練習几次以后,三個人對稿子都熟了,很少念錯,這時韻雅就要宗達和文奇把注意力放在語氣上。例如宗達的第一句台詞,是大笑几聲以后說:「快點拿水晶球給我照一照公主在哪一條路上!」用女孩子的語氣說話一點都難不倒宗達,不過因為是惡毒的皇后對孤立無援的國師的威脅,所以必須說得潑辣一點。

    「想要我幫你?作……作夢!」文奇說完后,韻雅喊了卡。

    「不對嗎?」明明乖乖用女生語氣說話卻被喊停,文奇不知道哪里做錯。

    「還可以啦,可是你的國師太嬌弱了,我總覺得喜感有點不夠,你應該更理直氣壯一點。」韻雅說。

    「你不是說國師是被威脅的那一個嗎?」文奇說。

    「是沒錯,可是她現在以為她抓到皇后的把柄了,所以應該更跩一點才對。」

    「喔,我懂了。」文奇說。

    就這樣,他們一句一句排練,一句一句修飾,最后一次上課前,韻雅用錄音筆把他們的練習狀況錄了下來,三個人聽過以后,確定一切都沒有問題,他們可以上麥了。

    最后一次上課,他們的演出很成功,當三個人手中拿著鈴鼓邊敲邊痛苦地說「你先停,你先停啊」的時候,在另一個錄音間看他們錄音的同學都笑歪了,尤其是宗達的最后一聲大笑加台語「你去死」,更是搏得大家瘋狂鼓掌。

    韻雅舉起手跟錄音師示意結束后,站在中間的宗達還牽起其它兩人的手,花俏地敬禮。只要大家看得見他的臉,不管什么地方都是他的場面。

    「今天你們表現得很精采。」三個人下課后到快餐店慶功,韻雅喝著可樂說。

    「我已經開始期待跟班了。」宗達說。這几天他還挺開心的,他很久沒認真做事了,這次和文奇韻雅一起完成的小廣播劇讓他覺得很新鮮也很有成就感。

    「你已經有打算要去問哪個領班了嗎?」韻雅問宗達。

    宗達聽到這種問題,開始后悔說錯話,正要想辦法回避,文奇很興奮地說了:「宗達跟周士哲大哥國中是同班同學,他要去跟他的班。」

    「周士哲?」韻雅的眼睛慢慢睜大了起來。「你……有這么老?」

    「要不然你以為我多年輕?」宗達說。還好韻雅沒有跟文奇一樣大驚小怪。

    「因為你聲音聽起來實在很年輕。」韻雅說。

    「你几歲?」文奇問宗達。

    「二十八。」

    「還好啊。」

    「這個年紀還上配音班很奇怪耶,雖然說班上也有其它三四十歲的人是沒錯,但是我很懷疑結業以后他們會繼續花時間跟班。你來尋找事業第二春的啊?」韻雅問。

    「算是吧。」宗達說。

    「不過認識周士哲大哥很酷耶,你可不可以幫我跟他說說看,讓我也去跟?」韻雅說。

    文奇拍了拍韻雅。「我先的,我跟宗達說好了。」

    「多一個人會怎樣嗎?」韻雅說。

    「聽說周士哲大哥比較孤僻。」文奇幫宗達回答。

    「也不一定要每個班都讓我跟,隨便一個班就好,至少讓我看看周士哲大哥現場配音嘛。」韻雅說。

    「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耶,那家伙到底哪里好?」宗達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說。

    文奇對韻雅聳了聳肩,韻雅說:「喂,你知道嗎?你就是那種手上拿著葵花寶典還會撕它擦屁股的人,周士哲大哥有多厲害你不知道?」

    如果葵花寶典對他更好一點的話他會這樣嗎?宗達在心里念著。「知道啊,百變金剛嘛。」

    「是百段變聲啦。」文奇說。

    韻雅嘆了口氣。「算了,有些事就是要自己體會才深刻。」

    后來,韻雅還是留了手機號碼給他,希望他幫她爭取一次見見「周士哲大哥」的機會。

其實他不一定非得跟士哲的班,訓練班的老師都是線上配音員,很容易問得到班,但是韻雅和文奇都把士哲當偶像看,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表示跟在士哲身邊一步登天的機會比較大,如果不跟士哲的話,好像會吃虧的樣子。他跟士哲少說也算是朋友,再怎么樣應該都比其它領班好溝通吧,這也是士哲的班很吸引他的一個原因。

    配音講學徒制,有的線上前輩架子很大,看起來不太會體諒新人的感覺,沒到必要的時候大概也對拉拔新人不感興趣。表面上也許會做做樣子,但是真正的現實是,新人入行就是壓縮他們的工作機會,他們為什么要拉拔新人?宗達想了想,還是找士哲好了,其它地方的班也可以跟,不過他打算盡量以士哲的班為主。

    結業后,隔天韻雅就打電話給他,說有班可以跟,問他要不要一起來,他把時間抄在記事本里,打算等問過士哲以后再決定。

    這次他打電話給士哲倒是接通得很快,他一劈頭就說:「欸,我結業了喔。」

    「嗯,那不錯。」電話另一頭的士哲顯得心不在焉。

    又是這種不冷不熱的回答,最近壓力很大的宗達差點上火,但是忍了下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我們有燒成果驗收的CD,你要聽嗎?」

    「不用了,我最近沒空聽。」

    宗達聽得咬牙切齒,那是什么態度啊?「你說要讓我跟班的,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士哲停了一下,才開始很快地翻起東西來,過了一會才說:「最近是有班,但是再几次就結束了。」

    「怎樣都無所謂啦,快讓我跟班!」宗達終于還是吼了出來,這兩個月來住在儲藏室里和通勤的辛酸他都無處發泄,晚上不但找不到人陪,還要練習發音咬字,再加上文奇和韻雅一直說士哲多好多好,根本是聯手轟炸他,讓他現在想到士哲就有氣。

    可惜,宗達不在眼前發火,士哲根本一點都不怕,繼續說:「那么想跟班現在就可以過來,跟上次一樣的錄音室,不過動作要快,我們大概六點多就錄完了。就這樣,我先去忙了,再見。」

    然后,電話被挂掉了。

    宗達在心里飆著臟話,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錄音室,想著絕對要讓皮癢的周士哲好看,但是不管他再怎么趕,到達錄音室都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進到錄音間以后,他看到士哲坐在錄音師旁邊正專心地盯著螢幕,什么不滿都沒辦法說出來,只好乖乖坐在后面等。士哲看他走進來,拿了份稿子交給他,還翻到現在正在錄制的那一頁,那是宗達第一次拿到專業配音員使用的錄音稿。跟班的只有他一個人,他可以自己拿著稿子愛翻到哪就翻到哪。

    一出戲只會有一個領班,領班就像導演,必須連絡配音員,掌握工作進度和錄音品質,還得做各種雜事,簡單來說,就是一部作品的負責人。士哲就是一個領班,所以他必須坐在錄音室旁邊監看錄音過程,有時候自己也要分擔一些腳色。

    宗達第一次坐在錄音室后面時什么都不懂,配音員的聲音聽在耳里他什么感覺都沒有,但是這次不一樣了,他發現配音的步調很快,士哲只偶爾打斷配音員几次,交代一兩句他要的感覺,錄音就繼續進行,除非是說錯或吃螺絲,配音員几乎不停,馬上就可以說出稿子上的句子,語氣還掌握得很好。

    有時候配音員也會看錯稿,說出聽起來合理但是跟原來的稿子差很多的句子,這時士哲會馬上要錄音師暫停,然后按下旁邊的一個按鈕,那是兩個隔開來的小錄音間的對講機開關。士哲什么話都不會多說,只會把正確的句子念一次,配音員就會表示他知道了,然后從剛才說錯的地方開始錄下去。大家的默契都很好,工作流程非常順暢。

    配音需要很高的專注力,士哲之前接電話時,大概正在工作吧,所以才會聽起來心不在焉。原來,剛才講電話時宗達沒放在心上的,那些士哲身邊的說話聲,就是配音員的聲音。

    宗達上過訓練班以后,很清楚快速看稿子念句子的難度。他們實習的時候稿子都預先發下來,事先讓他們重復念過好几次了,即使是這樣還是有人會念不好。老師說過,真正的配音工作是不預先看稿的,也沒有時間排演,通常馬上就正式錄音,他本來以為再怎么樣也不會難到哪里去,現在在錄音間里手拿著稿子,連眼睛都跟不上配音員速度的他才知道,這非常難,至少現在的他就根本做不到。

    配音員不只是要正確地讀出稿子而已,還要完全跟上人物開嘴的速度,配上人物的表情和情緒,人物嘆口氣你也要跟著嘆,人物笑你就笑,人物哭你也得一起哭,抽咽的速度還要一模一樣分秒不差,語氣如果表現得不好領班還會挑剔,要把腳色配得很細膩需要真功夫。

    宗達一瞬間傻了,因為他現在可以很清楚地意識到,坐在另一個房間里錄音的配音員實力有多強。

    「好,現在我們進去搭個雜聲。」士哲說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示意他一起走,因為架勢太專業了,宗達愣愣地跟了出去。

    從另一個門進入另一個錄音間以后,一張桌子前坐著剛剛在錄音的配音員,士哲關上門后,和宗達一起在另一張桌子前坐下。每張桌子前都有一個大電視,讓配音員能清楚看到畫面。

    第一次進錄音間,他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士哲拿起耳機幫他戴好他才想起來,進錄音間的標准動作就是先戴耳機,這樣才能聽到另一間的錄音師說話。之前上課時,有個同學不過就是一時忘記,也被老師罵得狗血淋頭,好像別人都不能緊張一樣。

    「從一零五三那里開始。」士哲說。

    錄音師聽到了士哲的指示,開始跑帶子。

    「你會看TIME·CODE嗎?」士哲問他。

    「喔……是不是螢幕最上面那一排數字,要看中間的兩組。」宗達回答。

    士哲點點頭。「一零五三開始有兩個男路人雜,沒有特定台詞,不用說得太清楚,你大概離麥克風這么遠說就可以了。」士哲把宗達輕輕往后推了一點,手的溫度讓宗達有點心癢癢的。「裝作在竊竊私語的樣子,不用太大聲。小吳,你幫我放一次給他看。」

    錄音師照士哲說的開始放片子。士哲指著螢幕說:「有沒有?走過去那兩個男的,現在回頭過來了,你就幫我搭一個,另一個我來,他們兩個消失就可以停了,可以嗎?」

    「可以。」宗達覺得好幸運,沒想到他這么快就可以參予真正的配音。

    「來錄。」士哲說完以后,錄音師又把帶子轉了回去,等到開始播放時,宗達注意到錄音師手揮了一下,士哲已經開始說話了,他卻沒有開口,錄音師把帶子停了下來。雖然說那兩個路人只是模糊地竊竊私語,但是有一個人沒有出聲,錄音師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這就叫專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宗達趕緊道歉。

    「沒關系。」士哲淡淡的笑容里有種鼓勵的意味。「慢慢來就好。再一次。」

    這次一定要成功,宗達想著,專心地盯著畫面看,男路人出來以后,他和士哲一起出聲,盡量模仿士哲的音量以免出錯,很成功地錄好了男路人的雜聲。但是錄完以后錄音師并沒有把帶子停下來,畫面上出現一個看起來獐頭鼠目的演員,這時,宗達聽到士哲開始用不是他的聲音講話。

    那個聲音又尖又細,聽起來一副奸詐的樣子,那甚至不是士哲平常說話的口氣,現在他卻說得那么順,好像他真的就是那個人一樣。

    宗達看著士哲的側臉,注意到士哲只瞄了一下稿子,就緊盯著螢幕不放,或者應該說,他緊盯著的是自己正在配的腳色。士哲連表情都隨著表演而不同,他說話時嘴巴夸張動著,真的把宗達嚇死了,沒想到士哲能這么不顧形象。

    錄完這個腳色以后,士哲又指示錄音師跑到下一段,并問宗達:「你會笑嗎?」

    「有人……不會笑嗎?」士哲問這是什么問題啊?

    「我是說配音的笑,開懷大笑。」

    「我不知道,可以試試看嗎?」宗達說。

    士哲似乎對宗達的勇于自我推荐很贊賞。「當然,小吳,放給他看看。」

    那是一個豪邁的大叔,其實只是個路人,不過因為鏡頭帶到他整個臉,非給他一個聲音不可。「盡量學中年男子,很胖很壯那種中年男子笑,感覺會比較貼近。」士哲說。

    宗達點了點頭,心里想不就是笑几聲嗎?誰不會啊。帶子放下去以后,到了應該開始笑的點他就笑了,但是錄完以后,士哲抿了抿嘴說:「有點怪怪的,回去再練習。」

    「我現在心情沒那么愉悅,實在笑不太出來。」宗達說。

    「如果要當配音員,心里在淌血你都得笑得像樣。」

    后來是士哲把那段笑聲錄完的,帶子開始放時他還是面無表情,到點以后他還真的笑了!用大叔的聲音在笑!還「噫嘻嘻」、「噫哈哈」依照嘴型笑耶!然后錄音師把帶子跑到下一段,士哲竟然開始自己和自己說話,他都不會精神錯亂嗎?一下演少年一下演丑角的。

    士哲現在錄的,就是電視上會播出來的成品,完全沒有NG,配音員臨場表演能力之強,讓宗達看得目瞪口呆。這家伙……被當成偶像不是偶然的。宗達好像慢慢能看懂這部葵花寶典了。

    雖然時間不長,但是震撼很大,這個班結束時宗達有點失神。

    士哲已經在收東西,宗達本來以為可以一起吃飯,但是士哲說他別的地方還有班,他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有班,看來會等到三更半夜才能回家休息。

    「我可以一起去嗎?」宗達問。他還想再看看士哲配音。

    「不太方便,因為領班不是我,我也沒跟那邊的領班提過有人想跟班。」士哲說。

    「好吧,那你下次的班是什么時候?」

    「你有行事歷嗎?我跟你把班一次敲好吧。」士哲拿出行事歷,似乎真的愿意讓宗達跟他領的所有的班。

    于是宗達拿出記事本,把士哲已經確定的班都抄了下來。他后來想想,他應該幫文奇和韻雅問一問,因為這是一種資訊交流,以后別的地方有跟班機會他們才會再告訴他,將來他當上配音員以后也不能只靠士哲的班吃飯,配音員的人脈很重要,多認識几個領班絕對有好處。

    「如果我有同學想跟你的班可以嗎?」宗達問。

    士哲看起來不太愿意。「同學?人很多嗎?」

    「兩個而已,如果你不喜歡太多人,一次一個也可以,他們只是想來見見你。」宗達現在不會介意大家把士哲當成偶像了,他現在甚至覺得認識「周士哲大哥」真的挺酷的。

    「是沒什么不可以,不過我不喜歡跟班學生一次超過兩個,這樣很容易聚起來聊天。」士哲說。

    「不會啦,他們都很認真,不會聊天。」宗達說。

    「可以,不過下個班再說,今天這個班有進度要趕,我希望下次還是你一個人跟就夠了。」

    「了解。」讓文奇和韻雅分開跟好了,下一個班就先給文奇吧,雖然韻雅去跟別的老師的班有記得通知他,不過也沒辦法。

    士哲看宗達跟著自己走到停車的地方,八成又想搭便車,就說:「我有點趕時間,沒辦法載你到車站,可能要請你自己搭車回去。」

    「這樣啊,那好吧,可是……你還沒吃晚餐耶。」

    「沒時間了,只能到那邊以后買便利商店的東西吃。」士哲打開車門邊說。

    「只吃便利商店?你賺那么多錢干嘛虐待自己?」宗達看著士哲不怎么健康的臉色,覺得有點擔心。

    「你遲早也會習慣的,這就是配音員的生活模式。」士哲說完便坐進車里。

    看到士哲已經准備要走,宗達忍不住又敲了敲車窗,雖然時間已經快來不及了,士哲還是把車窗搖了下來。「還有事嗎?」

    「我只是想說,今天謝謝你給我機會。」宗達低著頭看著車里的士哲說。

    看到宗達那么認真道謝,士哲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剛好有個雜聲而已,這也沒什么。」

    「對你來說沒什么,對我和其它的同學來說可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不只是這個,我第一次正式錄音,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出了一點錯,不過你很照顧我,我感覺得到,你暗中幫我很多。像你這么大牌的配音員,又這么忙,能這么耐心對待一個跟班學生實在很了不起,尤其那個跟班學生小時候還常常欺負你。」

    自己對宗達不經意的體貼被發現了以后,士哲似乎很窘,不敢看宗達,臉慢慢紅了起來。「因為……你是第一次,本來就需要有人告訴你怎么做。」

    宗達突然覺得士哲好可愛,以前國中他瘦瘦小小的時候還沒發現,現在士哲長高了,也強壯了一點,他那些腼腆害羞的特質反而更吸引人,自己以前曾經那么仔細看著士哲的臉一點一點紅起來嗎?宗達回憶著。

    「沒事了吧?我可以走了嗎?」士哲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趕快把視線移開。

    「喔,沒事了,下次見。」宗達笑著說。

    在搖上車窗前,士哲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謝謝……你……關心我的晚餐。」

    「應該的。」宗達愉快地看著士哲左右飄移的眼神說。

    「我走了。你路上……要小心。」士哲說完才趕快搖上車窗把車開走。

    宗達笑了出來。什么嘛,在錄音室里當領班的時候一副犀利能干的樣子,被他說几句就落荒而逃,跟以前一樣禁不起人家逗。

    他記得士哲總是有很多對他好的理由,國中時他并不特別在意,只要愿意讓他差遣,有沒有理由都無所謂。士哲還是以前那個士哲,雖然有時候喜歡裝嚴肅裝冷酷裝作不在乎,但是逃不過他的眼睛,他認得出來士哲那種逃避他的眼神注視的表情。

    士哲走了以后,他又是一個人,阿姨一家人都很無趣,那么早回去也沒什么意思,于是宗達拿出手機來,撥了通電話。

    他和阿輝約在台北車站附近的快餐店,因為其它地方他不認識路。本來以為只有阿輝一個人會來,但是阿輝旁邊跟著一個男人,看起來挺有書生氣息的家伙。阿輝大概是想藉此跟他說:我有男朋友了,不可能再跟你一起混了。

    真是的,緊張什么?他約阿輝出來又不是那個意思。

    「嗨。」他很有風度地站起來打招呼,但是當他伸出手要和阿輝的男朋友握手時,阿輝把自己的男朋友抓了回來,說:「別碰他。」

    阿輝的男朋友很驚訝他竟然這么不禮貌,看起來有點尷尬,宗達倒是不以為意地笑了。他知道阿輝為什么這么緊張,他第一次見到阿輝就趁握手的時候把阿輝抓進自己懷里,狠狠地摸了阿輝的臀部一把,隔天兩個人就做了。

    宗達對那種事太厲害,不小心不行,阿輝對他那么提防,對宗達來說反而像是一種恭維,讓他很高興。

    「小城,這是林宗達。」阿輝簡單地說。

    「你好。」小城對宗達點了點頭。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宗達說。

    簡單介紹過后,小城去柜台點餐,因為阿輝不想讓他和宗達獨處,他又覺得留宗達一個人不太禮貌,要阿輝陪他聊聊。

    「沒想到你真的跑到台北來。」阿輝說。

    「又不是只有你能來打拼。」宗達邊說邊喝飲料,他已經吃過了。

    「你找到什么工作?」

    聽到這個問題,宗達就得意了起來。「你聽過配音員嗎?電視上那些幫卡通或是韓劇配音的那種人,我現在在當配音員。」好吧,他還在實習階段,也沒拿過薪水,但是他遲早會當上配音員,這么說不過份吧?

    「為什么兩個月以前你還在賣臭豆腐,現在就可以當配音員?」阿輝不太相信,他覺得宗達一定在唬他。

    「當然是要靠一點人脈啦,不過我也是上了兩個月的課的,這東西要花功夫學,不是誰都能做。你知道嗎?我的聲音是正嗓,就是那種適合當男主角的聲音,很厲害吧,這次我終于發現我的天份了,不騙你。」

    「哦,」本來以為阿輝會恨得牙癢癢,但是他似乎很替宗達開心,淡淡地笑了。「聽起來真的很不錯。」

    「對啊,我下午才剛錄完音呢,因為是新人,所以只能錄些路人。要慢慢來啦,總有一天我會變成主角,到時候你就會天天在電視上聽到我的聲音了。」

    「今天錄的也會播嗎?」阿輝很有興趣似地問。

    「當然會啊,我去問問看哪一天播,改天再告訴你。」

    這時,小城端著餐盤走了回來,說:「看起來氣氛好像不錯。」

    「是啊。聽說宗達現在在當配音員。」阿輝說。小城坐下時,宗達注意到阿輝用手摸了摸他的背,很親膩的樣子。

    「配音員?聽起來是很專業的工作。」小城說。

    「混飯吃而已啦。你們呢?過得怎么樣?」宗達說。

    「我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租了一間小套房一起住,目前經濟有點拮據,但是兩個人几乎隨時都在一起,感覺很棒。」阿輝說。

    「同一家公司?不會每天都在茶水間做運動吧?」宗達壞笑著說。

    小城愣了一下,阿輝瞪著他說:「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宗達曾經因為被看到在茶水間做那檔事,被以其它莫名奇妙的名義開除,雖然公開場合大家都沒有說到底發生什么事,但是宗達很快就聲名遠播,再加上惡習難改,后來越來越少公司想用他,只好去賣臭豆腐。那時候的對象并不是阿輝,而是宗達的另一個朋友,后來也搬走了,沒再見過他。

    宗達對這種事并不在意,他把做愛當成一種身體活動,雖然不會隨便看到不認識的人就上,但是只要自己認定這個人可以,對方也同意,他几乎隨時隨地都能上,毫不忌諱。

    「有什么關系?都光明正大說是男朋友了,誰還擋你們做那件事?」宗達說。

    阿輝無奈地搖了搖頭。

    「真好,」宗達不理阿輝無言的抗議,繼續說:「你們隔壁套房的人應該每天都會聽到床頭撞牆壁的聲音吧?啊……好羨慕,我現在每天都寂寞難耐,好想也交個男朋友喔。」

    「你還是別糟蹋別人,繼續寂寞下去吧。」阿輝邊吃東西邊說。

    「像你這種幸福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痛苦。」宗達趴在桌上說:「這几個月來我都自己用手解決,還沒碰過溫暖的身體,快憋壞了,我在考慮買個充氣娃娃,可是我阿姨家有個小女兒,我怕我到時候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被趕出來可別找我,我沒地方可以給你寄住。」阿輝說。

    「我也不想去你那里住,誰想聽你們嗯嗯啊啊的聲音?」

    小城又尷尬起來,阿輝轉頭跟他說:「他不會改的,要不就是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要不就是習慣他。」

    「不好意思,害你不舒服。」宗達對小城說。

    小城搖搖頭,說:「不會,像你這樣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也挺有趣的。」

    「是嗎?」宗達盯著小城笑了一下:「你和阿輝誰是葛格?應該是阿輝吧?他比較強勢,不過不一定啦,他每個位置都會守,你聽得懂吧?」

    「你欠扁嗎?林宗達。」阿輝板起臉說。

    宗達從桌上爬了起來。「干嘛生氣啊?只是聊聊天而已。」

    小城小聲地安撫阿輝,宗達卻繼續挑釁:「我又不喜歡三人行,你在怕什么?」

    本來以為阿輝會一拳打過來,但是沒有,他很快開始收拾東西,連沒吃完的也放回餐盤上。

    「要走啦?忙著回家干嘛嗎?」宗達說。

    阿輝回頭丟下最后一句話:「剛才的話我收回。如果你那么忌妒別人雙雙對對的話,還是自己去找一個吧,也許等你交到了以后,你會知道要怎么尊重別人的另一半。」

    再怎么對宗達失望,阿輝還是擔心他在台北的狀況,所以才會答應出來見面,結果宗達還是老樣子。阿輝知道因為環境陌生,宗達累積的壓力一定不少,但是宗達這樣對小城,他沒辦法讓步。

    小城擔心地問他,留宗達一個人要不要緊?

    阿輝回頭看了一下,宗達還裝作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坐在位子上喝飲料,他嘆了口氣,說:「他沒事,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只是寂寞難耐而已。」
宗達又回到那個可怕的儲藏室里了,沒辦法,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如果他出去亂晃,很有可能又要迷路,要花比平常多四五倍的時間才回得來。

    因為太無聊了,他拿了一罐啤酒,抽出畢業紀念冊來看。

    這畢業紀念冊是他特地帶上來北部的,當初是怕士哲裝出不熟的樣子,准備拿來喚醒他的記憶,不過后來沒有派上用場,士哲很快就認出他,還不只是認出臉來而已,連他以前很多習性都記得一清二楚,省了宗達很多力氣。第一次打電話給士哲時,宗達還真的以為士哲把他完全忘了呢……

    對呀,他不是說他不記得嗎?

    宗達看著自己班上其它人的照片,有的人他根本連長相都好像沒看過,更不用說記得相關的往事,他這樣才叫真的忘得干淨徹底,士哲連他以前常出糗卻還是很受歡迎都知道,也說了他從以前就很會吃,這怎么會叫不記得?他明明記得很清楚。

    既然如此,為什么一開始要裝作不認識?如果士哲根本不想跟他有所牽扯,為什么后來還對他那么好?不過老實說,士哲可能對每個人都那么好就是了。

    心里總是覺得怪怪的,又說不出來到底哪里奇怪。

    班上大家一起照的休閑照,士哲總是站得離他很遠,因為宗達每次都站中間,士哲不是被推到角落就是根本沒有入鏡。看看以前的照片,再想想現在,還真的是風水輪流轉。

    宗達翻到簽名頁,完全反映宗達國中時高人氣的一頁,上面密密麻麻地簽滿了字。反正剛好想打發時間,他仔細地讀過每個簽名,有時候簽名會被其它字隔開,他還得自己找接下去的字句到底跑到哪里去。

    以前他從來不曾這樣看過這些簽名,頂多拿出來翻一翻,覺得簽得好滿好多好得意,然后就放回去了。大部分的簽名都在虧他,宗達邊看邊笑,沒想到國中時了解他的人那么多。最后,他在角落看到了兩行很工整的字,寫著「一直都很喜歡你,還會一直喜歡下去」,國中生就是國中生,真的是很拙耶,該不會還自以為有對仗吧?哈哈哈哈!

    宗達邊想邊咯咯笑,正要看看到底是誰寫出那么呆的句子時,卻發現沒有署名。

    突然,宗達的笑容退了,他坐直起來,把畢業紀念冊拿得更近了一點,看著那兩行字,心跳不知道為什么開始急促了起來。

    他國中時國文考卷都是同一個人改的,那個人還會幫他把所有空著的答案都寫出來,所以他對這兩行字跡很熟悉。今天才看到這些字,宗達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士哲從前的身影開始大量灌進他的腦子。他常常讓士哲請客,唯一一次回請士哲一罐沙士(人家送他的反正多一罐),士哲擺了好久都舍不得喝,他還以為士哲不敢喝沙士。有一次他偷了士哲的魚排,結果后來士哲只要便當帶魚排,就會把它直接放在便當蓋上,宗達只要把便當蓋搶走就行了。

    士哲和他不一樣,是個很乖的學生,但是上吐下瀉那天他表情痛苦地在快上課前沖出教室時,士哲卻毫不猶豫跟了出來。如果不是士哲的話,他那種狼狽的樣子不知道會被誰看見。

    其實事情很明顯,但是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他之前根本沒想過士哲會喜歡男孩子,還詛咒他交不到女朋友咧,現在想想,雖然某種意義上士哲交不到女朋友的確是他害的,但是并不是因為詛咒成真了,而是士哲挂念的人其實就是他林宗達。

    唉呀呀,真是的,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樣發展。

    宗達今天起了個大早,為了下午的班興奮不已。他很熟悉被人喜歡的感覺和程序,他知道被別人喜歡多半代表什么,他簡直想現在就沖到錄音室門口等。

    翻了一下記事本,下午的班結束后,晚上要到大興錄音室跟另一個班,這是韻雅介紹的。嗯,時間很緊迫,不過沒關系,不代表什么事都做不了。

    宗達站在鏡子前,邊贊嘆自己真是上帝的完美杰作,邊覺得自己真是幸運的家伙,雖然一開始到台北來時很不順,但是現在情況開始變了,美滿的生活就要來了!

    手機響時,他腳步輕快地跳過除濕機,拿起電話來一看,是士哲耶!要約他出去的嗎?也對啦,錄音結束的時候做有點太趕了,雖然他不是不行,但是兩個人的第一次這么趕畢竟有點可惜。

    「喂?」他開心地接起電話。

    「宗達嗎?」士哲說。

    「對,是我。」宗達用親密的口氣說。

    「我忘了通知你,今天下午的班取消了。」

    「什么!?」不是來約我提早出去的嗎?

    「因為我們提早錄完,已經殺青了,我前几天忘了打給你,你應該還沒出門吧?」士哲知道宗達住在桃園,通車到台北很不方便。

    「是還沒,不過……那……你下午要做什么?沒事的話要不要出來吃個飯?」算了,沒得錄音也好,先解決生理需求再說。

    「我還要工作,沒有時間跟你吃飯,下次吧,就這樣。」

    「不要、等一下,不要挂,喂!」宗達聽到士哲把電話挂斷后,開始在房間的中心呼喊母牛(英文的母牛),還罵了好几聲臟話,罵完以后,一個人悲慘地倒在床墊上哀悼自己失去的機會,今天他又要孤枕難眠了。

    晚上,文奇看宗達臉色不太好,關心地說:「你怎么了?生病了嗎?」

    「嗯……」宗達隨隨便便應了一聲。再憋下去他就真的要生病了。

    「你是怎樣?跟太多班嗎?把自己累倒沒有好處,還是得拿捏一下跟班的量喔。」韻雅說。

    「喔……」他還是一副失神的樣子,韻雅也不想理他了。

    這次跟的班和士哲的班很不一樣,來了一堆學生,算算大概有七八個,慢一點來的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全程站著看。

    士哲几乎只和線上配音員合作,這次的領班黃世中老師卻用了不少新人,有的根本不行,語氣不對,說太快了嘴根本沒對准,聲音還會抖,連他這個跟班學生都聽不下去,領班卻還是采用。

    宗達搖了搖頭。大概是為了節省經費吧,新人便宜,只要不太離譜就得過且過。上課時,很多老師一再強調配音是種演藝事業,配出來的東西是商品,要賣錢的,絕對不能馬虎,現在他卻聽到這種東西被采用,難怪電視上老是能聽到不太成熟的配音。

    也許是大環境不好的關系吧,想堅持的人就讓他去堅持,大部分的人還是會選擇妥協。不過就是因為這個老師喜歡用新人,他們這些毫無經驗的跟班學生才有出頭的機會,要挑剔他好像也很矛盾。

    「你,進去。」

    「我嗎?」被老師指到時,文奇嚇了一跳。

    「快點,不要浪費時間。」黃老師說。

    文奇趕緊走進另一個錄音間,但是他不會關錄音間的門,弄了好久,還是在里面錄音的配音員幫他關上的。

    文奇慘了,宗達心里想,他本來就容易緊張,進錄音室前就手忙腳亂,這次他絕對不可能錄得好。這個老師可不是士哲,他有這么多學生在跟班,不可能花時間一個一個慢慢敎。

    「看到稿子了嗎?你幫我錄男一。」老師用對講機跟文奇說話,他要文奇錄的是有詞的路人。

    「看到了。」文奇連現在說話的聲音都在抖,等一下還得了,宗達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好注意看著文奇的表情。

    「好,等一下男主角說完話你就直接錄,知道嗎?」老師說。

    「知道。」文奇說。

    「來錄。」老師一下指示,錄音師就按下鼠標開始錄音,文奇連事先看一次的機會也沒有。一開始是男主角和女主角對話,兩人都是專業配音員,錄得很順利,可是錄到一半時,錄音師突然停下機器開始回轉,說:「紙聲。」

    老師打開對講,對文奇說:「同學,在錄音室里不要出雜音,上課有沒有說過?」

    「對不起。」文奇趕緊把稿子放下。宗達猜想他大概是怕自己忘詞,所以才把稿子拿高,以便他的部份開始時,他可以邊看螢幕邊說台詞,但是卻不小心弄出紙聲。

    現在,因為文奇的關系,剛剛那一段要重錄,否則就是找個空白的點切進去,可是剛剛男女主角的對話很頻繁,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過了一會,錄音師搖搖頭,表示找不到點,于是老師下了指示說:「重頭來。」

    配音員們都沒有說話,所以宗達也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有沒有容忍新人出錯的心胸,不過文奇現在的壓力一定比剛才更大。

    終于等到配音員們的部份說完,輪到文奇說話了,結果和宗達預料的一樣,文奇吃螺絲了,錄音師只好再回轉一次讓他錄,但是文奇整句說完以后,老師還是說不行。

    「聲音太小了,跟剛剛配音員的聲音落差太大,你不是在很遠的地方說話耶,你就站在男主角旁邊,音量要跟他一樣。」

    「喔,好。」文奇小聲地說。

    「再來。」領班看起來已經沒什么耐性了。

    帶子又開始播放,但是到了文奇的台詞時,他卻沒有說話,領班打開對講:「你在做什么?」

    「噢……我以為前面的人要先說。」文奇說。

    「前面的人還說什么?他們已經錄好了!就剩你還沒錄!再來!」關掉對講以后,領班已經開始跟另一個男同學說了,等一下文奇還是不行的話,換他進去。宗達知道這就是配音生態,不過還是為文奇感到難過。

    文奇又錄了一次,很明顯地嘴慢了,語氣還是沒有出來,領班打開對講,說:「好了,你出來。」然后轉頭跟剛剛那位男同學說:「你進去。」

    看到另一位男同學走進去時,文奇應該就知道了,他并不是因為完成了剛剛那句台詞而被叫出來的,他第一次的正式上麥表現完全失敗。

    個人際遇真的差很多,宗達在士哲那里也出了小錯,卻可以讓士哲牽著手慢慢走到終點線,建立最基本的信心,文奇還沒學會走路就被要求跑步,跌倒了以后還被拖出跑道,真是不公平。

    不過,在配音的世界里有各種不同個性的領班,并沒有明文規定領班應該怎么對待新人,文奇一聲都不能吭,這是他選的路,如果還想走就得忍下去,以后他有可能遇到更多次這種事,不撐過去就不可能成功。

    領班換下文奇也不是沒道理,這個領班的標准夠寬松了,文奇還過不了,是真的欠缺膽量和基礎練習。

    宗達在想,也許他應該讓文奇早點見見士哲,士哲是文奇的偶像,讓文奇聽聽他的建議,讓他鼓勵几句,說不定文奇對麥克風的心理障礙會小一點。

    「欸,」這個班結束后,宗達對文奇說:「下禮拜四中午,你的周士哲大哥有開班喔,新的班,從第一集開始錄的,他說除了我以外可以多一個人去跟,怎么樣?要不要去?」

    「可是……我不確定自己准備好了沒耶。」今天的事有點打擊到文奇的信心。

    「你不行的話他不會硬要你上麥,你放心。」宗達說。

    站在旁邊的韻雅也說話了。「我也建議你去,去跟跟看學生少的班,情況應該會跟這次不一樣,而且見見士哲哥也好,不管怎么樣都可以振奮你的精神,你應該跟我一樣很想看看士哲哥現場配音吧?我可是把機會先讓給你喔。」

    「也好,你說下禮拜四嗎?」文奇問宗達。

    「對,在翔宇錄音室,要不要我中午在捷運站出口等你?你沒去過吧?」宗達說。

    「好啊,那謝啦。」文奇勉強打起精神笑了笑。

    說完,文奇和韻雅就各自回家了,文奇是騎車來的,韻雅有家人接送,所以宗達就獨自走向捷運站,但是越走他越覺得不對勁,所有店家都關門了,馬路上也很少有車子經過。

    最后,他站在捷運站前,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嗯……早該想到的……」

    時間太晚,連捷運都關了,已經沒有車可以讓他回去了。

    現在該怎么辦才好呢?宗達覺得有點恍惚,他完全忘了要注意時間,應該要十點多就趕快出錄音室的,他和其它人不一樣,住得比較遠,一直待到錄音結束絕對會沒有車可以回家。

    他不認識這附近的路,也沒有錢搭計程車回家,打開皮包一看,哈哈,還沒帶提款卡。如果要回頭找文奇和韻雅應該也來不及了吧,他們早就走了。

    一個人站在路邊,離鄉背景的孤單感覺比任何時候都鮮明,此時唯一讓他熟悉的地方只有一個,人家都說有7-11真好,真的是一點都沒說錯。

    走進便利商店,又冷又餓的他買了一點關東煮,拿到便利商店外面的長椅上吃。現在離天亮不知道還有几個小時,這些關東煮大概撐不了多久吧?宗達望了一下便利商店里面的店員,他也許會覺得宗達是可疑人物,誰會這么晚了還在這里吃黑輪?

    東西很快就吃完了,剛剛應該多倒一點湯的,宗達看著見底的紙碗這么想。吃飽了以后,要找地方睡嗎?這么冷,是不是要買些報紙比較好啊?他是第一次露宿街頭,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他想起來了,為什么不打電話給士哲呢?他應該會愿意出來接他吧?雖然士哲自己也累了一天,但是不會狠到看他露宿街頭見死不救吧?

    宗達拿出手機撥給士哲,心里祈禱著:快接,快接電話啊!

    「喂?」士哲接了!太好了!

    「喂?我是宗達。」他几乎要感動到痛哭流涕。

    「這么晚了,你要做什么?」士哲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疲倦。

    「你聽我說,我現在在大興錄音室附近的便利商店……喂?喂!?」宗達把手機拿到面前一看,竟然沒電了。「不會吧!!」

    天啊!宗達低著頭蹲了下來。他只求一個溫暖的地方過夜,這樣也太貪心了嗎?雖然說如果可以去士哲家他可能會求一點其它的東西,但是他現在全心全意想要的,只有一個安全又溫暖的夜晚啊!!

    連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算了,還是開始想辦法張羅今天過夜的地方吧。宗達悲慘地站了起來,走進便利商店,詢問店員附近哪里有公園。如果非得睡在外面的話,他希望可以睡在溜滑梯上面,這樣以后要拿出來談的時候聽起來比較酷,比較不會有流浪漢的感覺。不知道那個位置被占走了沒有?現在這么冷,應該沒有人會想睡那里吧?

    「公園?往右走,過兩個紅綠燈再往左轉,那附近好像有。」店員說。

    「我知道了,謝謝你啊。」宗達說完,拉緊外套包住身體准備要走,店員叫住了他。「先生,你是不是手機沒電?我剛看你好像電話說到一半。」

    「是啊。」就是因為這樣,周士哲那小子會繼續睡,他林宗達則要走一大段路才能找到大象溜滑梯,不過也有可能是食蟻獸溜滑梯,隨便啦。

    「我可以幫你充電喔,我們有這個服務,等十分鐘就可以了。」店員說。

    「真的嗎?」他不用去睡長頸鹿溜滑梯了嗎?太好了!宗達馬上拿出手機。

    「要把電池拿出來。」

    「電池?」宗達揪起眉頭。「我几百年沒拔過電池了耶,等一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手機的電池要怎么拔,平常都是直接充電的,用力了半天還是打不開手機,交給店員以后,店員也拔不開。宗達實在很想干脆把手機敲破,但是這不是堅果,摔爛了就沒得用,也沒辦法挖出士哲的號碼。宗達看著店員努力拔到臉都歪了,手機還是依然故我,他有點想放棄了,就去睡雷龍溜滑梯吧,反正也是一種新奇的經驗,人可不是每天都有機會被逼迫在寒冷的深夜里睡在公園的溜滑梯上的。

    「沒關系啦,先生,不用麻煩了。」宗達說。

    店員有點惋惜地把手機還給他,還很抱歉沒幫上忙,宗達感到安慰地笑了笑。其實台北人也是很有人情味的,是他自己實在太倒霉了。

    走往公園的路上,宗達看著眼前的深夜景致,這是平常難得會看到的,路上已經沒有車了,只有昏暗的路燈盡職地站在路邊提供宗達最后一絲光明,他跑到馬路上,前后看了看,兩邊的盡頭都一樣安靜死寂。

    如果不是天氣太冷的話,其實還挺好玩的,宗達心里想。不過他也累了,非得休息不可,只要撐到有早班車的時間,他就可以回儲藏室大睡特睡了。說不定今晚睡過溜滑梯以后,他會覺得儲藏室還不賴。

    不過……那個……公園在哪?

    嗯……他迷路了嗎?剛剛店員說在哪轉彎啊?

    在深夜迷路實在很不妙,宗達覺得自己還是不要亂跑,回到便利商店再問一次比較保險。他仔細回想剛剛走過的路,如果連回便利商店的路都忘了,那就真的糟了。

    還好還記得,只要在這里轉彎,就可以看到剛剛那間便利商店了。宗達很心急地小跑步轉過了彎,但是看到的不只是便利商店,還有一輛車停在前面,店員和士哲站在店門口很焦急地交談著,店員看到他以后,指著他大叫:「他回來了!在那里!」

    士哲看到他,好像終于松了口氣,但是這個時候,最覺得終于可以安心了,終于可以放松全身的肌肉,覺得這世上真的有奇跡存在的,是他林宗達。

    「你……為什么……」宗達正要問,士哲打開車門催他上車:「已經很晚了,別拖時間。」他看起來有點生氣。

    宗達乖乖爬上車,車里比外面溫暖很多,但是士哲還是拿出一件大外套,問他:「會冷嗎?要不要套著?」

    「也好……」宗達把自己裹在外套里,舒服地窩在座位上,跟他本來打算要去睡的溜滑梯比起來,士哲的車簡直就是五星級飯店。

    士哲開車時,宗達問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你不是說了大興錄音室嗎?」雖然路上車很少,士哲還是很專心地看著前方。

    「這樣你就過來?錄音室應該早就沒人了吧?」

    「我有預感,你八成跟班跟到忘了時間,沒有車可以回家,反正這附近就這一家便利商店,你會過來的機率很大。」

    「如果那通電話只是惡作劇呢?」

    「那我來了也不吃虧。」

    不吃虧嗎?宗達看著士哲的側臉,笑他竟然沒有發現自己說了什么。只有當對方是你非常在意的人的時候,你才會覺得與其坐在家里擔心他會出事,不如出去看看事情到底是不是跟自己預想的一樣,寧愿白跑一趟,也不要冒讓重要的人在外過夜的風險。

    「下次跟班的時候要注意時間,你又不是跟別人一樣住在台北市區。」士哲因為太擔心了,氣還沒有消。

    「沒問題的啦,你住在台北市區啊。」宗達說。

    「我不可能每次都出來接你,配音的工作時間就是這么不一定,你要自己想辦法解決交通問題。」

    「你會……你會出來救我……」宗達的聲音開始模糊,他很困了,一放下心來他就想睡。他知道士哲在說氣話,不管几次士哲都會來接他的,因為士哲喜歡他林宗達,不可能忍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士哲本來還想告訴宗達跟班該有的覺悟和概念,但是發現宗達沒有再說話,轉頭瞥了一眼,才知道宗達已經甜甜地睡著了。

    車子在號志燈前停下,其實在這樣的深夜并沒有必要。士哲伸手幫宗達拉緊了蓋在身上的外套,低聲念了一句:「麻煩的家伙……」

    當士哲踩下油門把車繼續往前開時,宗達的嘴角悄悄地上揚了。

被士哲搖醒時,宗達還恍恍惚惚地,下車后,他裹著士哲給的外套步伐不穩跟著士哲走。實在好困好想睡。

    士哲住在公寓大廈里,車停在地下室,兩人搭電梯到六樓。進了士哲家以后,宗達本來想倒在沙發上睡,被硬拉到一間小臥房里。

    「今天你就睡這間好了,我去拿棉被給你。」士哲說完走了出去。

    宗達正在站著打盹,突然覺得事情不太對,飄在士哲后面問:「欸……就你一個人在家啊?」

    「對,我一個人住。」士哲正在努力把棉被從衣柜深處里拖出來。

    一聽到這句話,宗達馬上醒了過來。對啊,士哲當然是一個人住,他的家人都還在南部呀,否則老媽要怎么在菜市場遇見周媽媽,他們在南部的家又干嘛要重新裝潢?

    天啊,真是太好了,今天一整個晚上就他們兩個人獨處耶,他自己都安排不出這么好的機會。這就是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太感謝今天的領班和捷運站人員了,領班拖時間拖得好啊!捷運站關得好!不只捷運站,所有大眾運輸系統和讓我回不了家的各位,林宗達謝謝你們了!雖然士哲嘴巴上要他睡另一間房間,但是一個晚上這么長,他就不信找不到空隙切入禁區。

    想到這里,也不覺得冷了,他丟掉外套,開心地跑到士哲身邊。宗達站著幻想這段時間,士哲已經搬好了棉被,現在正在自己房間里翻找衣服,看到宗達走了進來,問:「你要洗澡吧?衣服穿了一天應該很不舒服。」

    「洗澡?也好。」士哲到底知不知道洗澡兩個字能讓人聯想到什么呀?宗達竊喜著。

    話說回來,士哲的房間真漂亮,擺設很簡潔,雙人床看起來很舒服,衣柜旁還有電腦桌。

    士哲拿出一些衣服遞給宗達。「這個可以嗎?睡覺先穿這套睡衣,早上你可以換這件上衣,可能都會有點緊,你就忍一忍。」

    「沒關系,有得穿就行了,謝啦。」反正最后還不是要脫掉,穿什么都無所謂。

    士哲去找新毛巾和牙刷時,他還偷偷壓了壓床墊,柔軟度真是太剛好了,這可能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在這么高檔的床墊上辦事。

    「可以洗了。」他還在研究床墊時,士哲走進來說。

    「洗澡水那么快就放好啦?」宗達說。

    「節約用水,請你淋浴。臟衣服放洗衣籃就可以了。」說完,士哲把新的毛巾和牙刷放在他抱著的衣服上,轉身走回房間里。

    「明明就很體貼,干嘛裝酷啊?」宗達嘴里念念有詞地走進浴室。

    愉快地洗完澡以后,宗達發現屋子里大部分的燈都關了,士哲房間的門也是關著的。

    不會吧?宗達走到士哲房間門口,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靜悄悄的什么聲音都沒有,那家伙還真的拋下我自己先睡。

    站在門口,眼睛轉了一下,宗達偷笑了起來,小心地慢慢把門把轉開。果然沒鎖,其實你也不是那么認真地在防我嘛,周士哲大哥。

    門打開了一點,宗達看見士哲躺在棉被里,呼吸聲不大,不過應該睡得很熟了,房間里有昏黃的小燈,宗達走進去時,牆上出現了他的大影子,他躡手躡腳地接近床邊。

    士哲是臉朝外側躺的,宗達可以看見他臉蛋的上半部,下半部藏在棉被里。真是的,這家伙,難道不怕悶死嗎?宗達伸手幫士哲把棉被壓下來一點。

    士哲毫無防備的睡臉讓宗達想起了以前,有一次他因為無聊到發慌,就搶士哲的眼鏡玩,結果不小心把眼鏡打破了,士哲怕回家被母親責備,擔心到眼框都紅了,卻還是沒有怪宗達。那時候宗達比士哲高很多,又認識很多跟他一樣高壯的人,士哲有話想抱怨大概也不敢說出口。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士哲沒戴眼鏡的樣子,眼睛和雙眼皮很漂亮,只是他平常都沒注意到。現在士哲應該都戴隱形眼鏡了吧,自從來台北以后就沒看他戴過眼鏡。

    為什么到現在才想起這種回憶呢?可能是士哲平常雖然沒戴眼鏡,卻戴著各種面具的關系。領班的面具,著名配音員的面具,我很獨立很冷靜的面具,我并沒有你想象中在乎你的面具。

    宗達在床邊趴了下來,歪著頭繼續看著士哲的臉。士哲現在應該在做夢吧?不知道有沒有夢到他。

    看著看著,他又想起畢業紀念冊后面的簽名,覺得心里有股暖流在竄,伸出手指輕輕放在士哲的嘴唇上,士哲嘴唇的觸感讓他很陶醉,他把手指放回自己嘴上閉著眼睛享受這種間接接觸,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知道時間已經到了,不管士哲睡著還是醒著他都要做。

    但是,要怎么開始呢?掀開棉被直接扑上去嗎?還是鑽進棉被里再脫衣服?怪了,他以前都不用想的,只要興致一來,根本不愁沒有點子,果然是因為太久沒有做了嗎?技巧都生疏了。

    想了一下,他決定先親嘴,親到激動的時候自然就會上下其手了,沒錯。于是他移動了一下身體,把臉湊到士哲面前,看著士哲清秀的臉,他覺得心跳好快,口干舌燥的,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很想把士哲整個人嚼下去,身體卻動不了。

    他退了回來,皺著眉頭想,為什么動不了?難道是在擔心士哲被吵醒以后的反應嗎?真是的,林宗達,你怕個什么勁?宗達把手一攤,無奈地搖了搖頭。周士哲他愛死你了,還會有什么反應,當然是高興地不得了啊。

    別想太多了,重新再來一次吧。宗達正要把臉湊過去,突然又覺得,還是先鑽進棉被好了。他摩擦了一下雙手,戰戰兢兢地拉起被角,一寸一寸往下拉。士哲衣服穿得很整齊,就算是側睡也只露出一點鎖骨,平常這點程度是不夠看的,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光是士哲的脖子到一小片鎖骨就讓他覺得春色無邊。

    他趕快把被子又拉好,抱著頭蹲在床邊,在心里大聲吶喊著:「媽啦!太久沒做,真的生病了啦!!」

    奇怪,這種事情難道不是跟跳繩、騎腳踏車一樣嗎?學會了以后就不應該會忘記啊!現在是怎么一回事啊!

    好,總之先冷靜下來,一定是因為今天太累了,所以才會這么不正常,先休息一個晚上吧,明天看到走動的士哲后,說不定會好一點。沒錯!車子太久沒開也要熱一熱引擎啊,雖然他現在其實熱的不得了,但是一定還沒到達那個臨界點,對,就是這樣,要看到醒著的,呃……有活力的肉體才能順利運轉他的引擎,現在會卡到也是沒辦法的事,不要緊張,明天再起來加油吧,你可以的。

    鼓勵過自己后,宗達又靜悄悄地離開士哲的房間。回到小臥房以后,他還怕明天會再怯場,拿枕頭來練習了几次扑倒,但是后來覺得太蠢了,而且越練越睡不著,只好乖乖休息睡覺。

    他一整個晚上都睡不好,一直做著自己雖然哈得要命但是卻什么都吃不到的夢,他想吃蛋糕的時候手被銬住,想追公車掉進泥洞,想抱士哲卻有玻璃牆擋著,還有一堆其它狀況,他不想回憶了。

    隨便盥洗過后,他跑到士哲房間門口偷聽了一下,時間已經很晚了,士哲不可能還在睡吧。再次鼓起勇氣打開門,才知道原來士哲坐在電腦桌前,好像正在專心工作。

    士哲看到他以后,拿掉耳機說:「你醒啦?」

    「是啊。你在工作嗎?」宗達走到電腦桌邊問。

    「算是吧,我在看帶,通常星期六日沒有班的時候我都會看帶子,因為平常沒有時間。」士哲把耳機從電腦上拔了下來,之前大概是不想吵到宗達才用耳機。

    「我剛剛看你好像在寫什么。」宗達說。

    「喔,這就是稿子,因為原始稿很粗糙,所以要先看一次,標好TIMECODE和氣聲。像是這一句……」士哲回頭,看到宗達彎著腰想仔細看螢幕,干脆站了起來,讓宗達坐下看清楚。

    士哲按下播放鍵。「你看,這一句一開頭是零八一一,我就在稿子上標零八一一,演員說完話以后嘆了一口氣,我就標上『嘆』。有人會標『氣』字,但是我會盡量標仔細,像是『笑』、『哭』或是『跑』這類氣聲,標出來以后,配音員的反應可以更快,如此一來正式錄音就不會浪費太多時間。」

    宗達邊聽邊偷瞄士哲,現在士哲彎著腰站在旁邊,要偷個香其實輕而易舉,但是他覺得時候不太對,如果讓士哲覺得他學配音不專心,對他沒有好處,而且,有多少學生能接觸配音的前置作業?他還是珍惜這個機會比較好。(總之絕對不會是因為他不敢,真的不是。)

    「要試試看嗎?」士哲問。

    「什么?噢,好啊,當然。」宗達拿起筆,開始嘗試看帶。

    這件事不像看起來那么容易,宗達老是覺得他標錯時間,一直回轉重新看,浪費了很多時間,剛開始看的時候,五分鐘的節目他花了半小時,而且常常會漏掉氣聲,這時士哲會打斷他,告訴他演員做出不是說話的聲音了,這個一定要標氣聲才行。

    如果沒有看過帶子,他對氣聲和對嘴的概念也許會和以前一樣籠統,看帶其實也是練習配音的好方法,在你想著要如何讓配音員在實際配音時可以有一目了然的稿子看時,自己的技巧也會被改善。

    士哲說,香港配音界有數嘴員幫配音員數嘴,稿子比較精確,我們就不一樣了,很多翻譯人員都只負責把意思翻出來,根本不懂這種稿子適不適合配音,這個時候領班就要多花點心力了。今天一整天,士哲就要看六支帶子,早上看完兩支了,加上現在看的這支還有四支要看,几乎等于整天都要繼續工作,不能休息。

    「你去休息,我幫你看吧,我會仔細看的。」宗達對士哲說。

    「可是……」士哲有點猶豫。

    「你不相信?那你看看我之前寫的嘛,會很差嗎?」宗達把稿子遞給士哲,士哲瞄了一眼,說:「是寫得不錯,可是看帶很累的。」

    「沒關系啦,我睡眠很充足,可以連續看好几小時,交給我吧。」

    「那好吧,麻煩你了。」士哲說完走了出去。他本來希望士哲可以回到床上補個眠什么的,但是士哲竟然做起家事來,一下洗衣服一下掃地拖地的,真是的,本來想幫他分擔工作,他竟然讓自己更累,真是夠笨。

    「喂,你干嘛走來走去的?不是叫你休息嗎?」宗達終于忍不住走到房間門口對客廳里的士哲說。

    正在拖地的士哲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

    「你干嘛非得找事做不可?你不是忙了一整個星期了嗎?昨天還那么晚到家,不會去睡個覺啊?」宗達說。

    「我工作的時候都坐著不動,活動一下筋骨反而會比較輕松。」士哲知道宗達關心他,窩心地笑著說。

    宗達「嗤」了一聲,嘴里念著「隨便你工作狂」,一邊走回電腦前。

    「中午吃面好嗎?」士哲到房門口問。

    「嗯。」宗達正在看片子里的爸爸送貨時弄丟了貴重物品,心里覺得這家伙真是朽木,并沒有專心聽士哲說話,后來回過神,才發現士哲已經開始做菜了。

    他兩手抓著桌沿輕輕一推,讓椅子只用兩支腳傾斜地站著,伸長了脖子偷看士哲做菜的樣子,心里甜甜的,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

    他盤算了一下,雖然看帶可以讓他留下來吃午餐,但是可能撐不到晚餐,因為他實在進步太快了,第三支帶子已經到了尾聲,其它三支再慢下午五點前也一定看得完,該怎么辦才好呢?

    這時,腦子里咚咚咚咚的聲音停止,不知道哪來的烤面包機「叮」了一聲,宗達頭上的小電燈泡瞬間亮了。為什么要擔心晚餐呢?幫士哲看完這些帶子以后,讓他累到趕不走他就行啦,士哲不是喜歡活動筋骨嗎?他剛好知道一種可以充分運用身體每一處肌肉的運動,就讓他來敎敎士哲吧哇哈哈!

    好棒,真是太聰明了,宗達為自己靜悄悄地舉起雙手歡呼了几次。

    人家說男人一個人住廚藝都會變好,好像是真的,士哲燒菜很好吃。吃過飯以后,他又開始做雜事了,他非得把家里每個角落都弄到一塵不染嗎?宗達心里想。

    沒有其它打掃工作可以做以后,士哲就出門買東西,還幫他把手機拿出去找便利商店幫忙充電,只留宗達一個人在家,還好那些帶子是連貫的連續劇,宗達看得很入迷,不會覺得太委屈。

    「看完了。」下午五點多,宗達走到客廳對正在看書的士哲說。

    「辛苦了。」士哲抬起頭說。

    宗達癱倒在沙發上,士哲輕輕笑了起來。「肩膀很酸吧?我說過看帶很累的。」

    「你再繼續做這種工作,五十歲以后手就舉不高了,不騙你。」宗達看著天花板,嘗試動了動脖子,肌肉酸得他眼睛都瞇了起來。

    士哲看他這么不舒服,走到他身邊要他坐起來。「我幫你看看,往前坐一點。」

    宗達乖乖地照士哲的話做,不久就感覺到士哲用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啊。」被壓到酸痛的點,宗達縮了一下肩膀。

    「這里嗎?」士哲放輕了手勁,繼續按摩,宗達舒服地說:「嗯,你又放得太輕了,再用力一點。」

    「這樣嗎?」

    「嗯……」

    大概因為太舒服了,宗達的思緒開始自由奔馳,在他的想象里,他轉過身把士哲壓在沙發上開始溫存,然后兩人重復了剛才的對話。宗達問他「這里嗎」,然后士哲說「再用力一點」,宗達說「這樣嗎」,士哲就舒服地……

    「噗……」宗達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在笑什么?會癢嗎?」士哲問。

    宗達努力忍住笑,說:「沒事。」

    好了,別只顧笑了,林宗達,辦正事吧,現在氣氛正好呢。

    不過……宗達又陷入了昨晚的難題:該怎么開始才好呢?如果像剛才想象的一樣二話不說扑倒,士哲會嚇到吧,應該先說點什么暗示他,但是說什么好呢?他開始回想他以前辦事前會說的話,回想到一半,決定還是算了,不要從以前的經驗里找台詞引用,太淫蕩了,不適合士哲。

    那到底該怎么辦才好?決定辦事以后到現在已經過好几分鐘了,再拖下去說不定下場會跟昨天一樣,宗達急了起來。

    真是的,搞什么啊,現在士哲是醒的啊,手還在你身上亂摸喔(其實只是普通按摩),你的興致也很高昂啊,到底還欠什么?你在等啥?

    宗達在心里幫自己數了好几次「一二三、上」,但是半次都沒有轉過頭來采取行動,就像有什么心理障礙一樣,他下不了手。他開始害怕了起來,趕緊安慰自己,一定是因為沒有面對面,所以沒辦法往前沖,沒錯,就是這樣。

    眼一閉,心一橫,宗達抓住士哲正在幫自己按摩的手,很快地轉過頭來,看到的是士哲驚訝的臉,他自己也頓住了。

    為什么?這是簡單到不行的任務不是嗎?就把士哲的手心攤開來親吻,讓他忍不住搔癢想抽開手之類的,隨便哪個方法應該都可以讓士哲乖乖就范啊,這些程序他熟得很,為什么要看著士哲漸漸紅起來的臉頰定住不動呢?

    「你……怎么了?」士哲睜著一雙大眼睛問。

    宗達知道自己問題很嚴重,他放開士哲的手,說:「沒有,只是……怕你手會酸。我好多了,謝謝你。」

    士哲本來驚訝的臉慢慢轉成腼腆的笑容。「不客氣。」

    這種笑容對宗達來說簡直是折磨,他越喜歡就越不能碰,這種煎熬簡直錐得他心痛啊!

    他腳步有點不穩,但還是很快跑回小臥房拿出自己的背包。

    「不吃過晚飯再回去嗎?」士哲走過來問,宗達好像有點失常,他也發現了,但是不知從何問起,只好先問這句,再看看宗達的表情。

    留下來吃晚餐,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他花了一個下午看完那些帶子不就是為了這個嗎?他好開心,開心的不得了,士哲的表情好可愛,他真的真的很想直接把士哲扛上肩膀帶進房間里,但是他的手腳都被綁住了,只要他想到和士哲有關的事,就完全動不了。

    他突然覺得悲從中來,難道他林宗達從此以后都不能做那種事了嗎?那他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他不能留下來,他得去找出病因,就算士哲要他再住一個晚上他也不能留。

    「不用了,我……我想到還有事……要趕回桃園。」其實宗達不愿意拒絕士哲,但是他必需快點恢復正常才行,非走不可。

    「這樣啊……」

    士哲是在失望嗎?他希望我多陪他一下嗎?宗達的心跳指數又開始飆高了,但是他強壓下自己高漲的欲望,故作鎮定地說:「那我走了,下次錄音再見。」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士哲家,沖進電梯里,很快地離開那棟大樓。

    宗達根本不認識士哲家附近的路,但是也許因為心情太沮喪,反而激發了他的潛能,奇跡似的,他沒花什么力氣就找到回台北車站的公車。

    他一個人很憂郁地在台北地下街的角落坐著,想了很久,決定還是撥通電話給阿輝,說不定阿輝也碰過類似的事,可以給他一點建議或解答。

    阿輝可能以為宗達又想約他吃飯,一直沒有接電話,宗達不氣餒,一通一通不間斷地打,畢竟事關他一輩子的健康與幸福,他不能放棄。

    最后,阿輝似乎終于妥協了,接起電話劈頭就說:「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說。」

    「很重要。」宗達哭喪著臉,還用哭腔說話。「我生病了啦!」

    阿輝靜了一下,才說:「不會吧……你什么時候去檢查的?」

    「什么檢查?」宗達哽咽著問。

    「你不是得性病嗎?」

    宗達飆了一句臟話。「不是那種病啦!白痴!我沒在跟你開玩笑,我真的生病了!病得很嚴重!」

阿輝和小城一起坐在矮桌的另一邊,用異樣的眼光看著猛灌啤酒的宗達,這家伙一進屋就胡言亂語,說什么他的世界末日來了,他一輩子的幸福都毀了之類的話,弄得兩個人一頭霧水。

    「我說,你到底生了什么病?」阿輝問。

    宗達憤憤地看了阿輝一眼,然后悲慘地說:「我失去性能力了啦。」

    「我剛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不是這種病?」阿輝覺得很奇怪。

    「我健康的很,身體上沒有病,我不知道怎么說,反正我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做了啦。」宗達越說越傷心,又仰頭喝了一口啤酒,然后趴在桌上啜泣。

    「怎么可能啊?」阿輝心想,這家伙八成太想家了,所以隨便掰個理由要人家陪他喝酒,他可是淫賊林宗達耶,怎么可能忘記怎么做,要撒謊也打個草稿。

    「就有可能!你自己沒有碰到這種情況就一副沒關系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多痛苦?」宗達說。

    阿輝用鼻子哼了一聲,不想再搭理宗達,小城看了一下兩個人,決定跳出來幫忙解決事情。「你要不要具體描述一下你的情況?你只是說忘記,實在很難想象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小城對宗達說。

    宗達下巴抵在桌上,回想起了士哲的身影,開始說出自己的遭遇。「那個人是我的國中同學,現在是我學配音的錄音室的領班。昨天,我到他家里去,本來打算好好享受的,人家有几個月沒做了,超期待的說,可是到了關鍵時刻,我竟然動不了。」

    坐在較遠的地方聽的阿輝笑了出來,宗達一聽,很不開心地坐起身來瞪他。「你笑什么?」

    「沒有啊,我本來就覺得你總有一天會有報應,沒想到報應這么快就來了。」阿輝說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欠扁是吧?」宗達現在心情非常不好,再惹他他說不定真的會揍人。小城看宗達快被激怒了,小聲地喊了阿輝一聲,要他不要亂說話。

    「生氣個屁啊?大不了我買威而剛送你嘛。」阿輝說。

    「我干嘛吃威而剛?我又不是翹不起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我是說我動不了!」宗達對阿輝大吼。

    「誰聽得懂你在說什么啊?大家聽你說完以后一定都會先想到是那里動不了啊!」阿輝也不甘示弱,宗達無緣無故硬要來打擾他跟小城已經夠讓他不開心了,現在還要聽宗達胡扯,他可沒那個耐性。

    「怎么會聽不懂!你也聽不懂嗎?」宗達問小城。

    小城說:「其實……我的確聽不太懂。」

    宗達挫敗地趴回桌上說:「不會吧……」

    「如果那真的是很難得會發生的怪事,你就應該再說得具體一點。」小城說。

    「好吧。」宗達打起精神,從桌上爬了起來。「我用阿輝舉例好了,假設現在阿輝想上你……」

    「林宗達,你給我節制一點。」阿輝說。

    「閉嘴啦,你以為我想這樣說明啊?誰叫你聽不懂。」然后宗達對小城說:「我只是舉例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小城笑了笑。「不會,你繼續說吧。」

    「阿輝興致很高,氣氛也很好,再說得白話一點的話,那是一種想不做都很難的好機會。好,重點來了,注意聽喔,阿輝想親你,但是卻動不了!」

    阿輝和小城看起來還是一臉疑惑。

    「為什么不動?」阿輝問。

    「我知道的話還要來問你嗎?」宗達說。

    「怎么可能啊?你這是心理的問題吧?」阿輝說。

    「我心理沒問題,我一切都准備好了,那個人可愛得不得了,我不可能倒胃口,事實上我哈得要死,如果扑得過去的話,我可以滾個三天三夜!但是我動不了,手和腳都一樣,到最后,我連嘴都沒親到,手是有摸到啦,不過跟人家預料的收獲差太多了吧,我林宗達還是第一次出師不利耶。」

    從阿輝的表情來看,很明顯地他覺得宗達簡直胡扯,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發生,不過小城倒是有不同的看法。「那個人肯定相當特別。」小城說。

    「啊?其實也還好啦,雖然長得不差,但是也沒有特別好看,如果要比較的話阿輝看起來更帥。」宗達非常客觀地分析。

    「我不是那個意思。」小城笑了起來,回頭望了阿輝一眼,阿輝好像知道小城指的是什么,露出一種看到世界奇觀的贊嘆表情,又靠回矮桌前。

    「我的天啊。林宗達,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阿輝說。

    「什么啊?」宗達皺起眉頭問。阿輝那是什么惡心的表情啊?

    「你喜歡上他了,你說的那個……可愛得不得了的人。」小城說。

    這是宗達完全沒料想到的答案,一時之間他還以為小城在跟別人說話,發現小城說的是自己以后,他趕緊澄清:「不對不對,你搞錯了,事實上是那個人喜歡我,他在我的畢業紀念冊后面寫了告白的話,雖然沒有署名,但是擺明就是他。懂了嗎?是他喜歡我,不是我喜歡他。」

    「該不會是你自己在幻想吧?因為沒有署名,所以就干脆想成是他寫的,硬說人家喜歡你,其實根本就是你自己肖想人家。」阿輝還在偷笑宗達。

    「我干嘛亂說?」宗達生氣了起來,阿輝說士哲其實并不喜歡他讓他很火大。「他的筆跡我很熟,就是他沒錯,而且我以前明明常欺負他,他現在還是很照顧我。」

    阿輝聳聳肩。「說不定他只是心胸寬大,對誰都好,你怎么知道他不照顧別人?」

    眼看宗達又要繼續辯解,小城先出聲了:「我想,阿輝想表達的是,他喜歡你和你喜歡他這兩件事并不沖突,他先喜歡你,不代表你就不會喜歡上他。因為你的行為實在很反常,所以我們才會有這種猜測。」

    「總之你們就是在說我林宗達喜歡別人就是了啦!」宗達兩手支在身后,頭歪向一邊,「哈」地笑了一聲,表示他對這種推測的不屑,可是過了不久,他又回過頭來,露出困擾的表情說:「真的……有這種可能嗎?」

    小城點了點頭。「因為你說你并不是沒興致,你會動不了,搞不好是因為潛意識里在顧慮些什么。」

    宗達把手指放在嘴唇邊咬了起來。怎么辦?真的是這樣嗎?他這輩子還沒碰過這種事耶。「喜歡他,我會怎么樣?」他問小城。

    「不會怎么樣啊。」小城看出宗達對這種事完全狀況外,耐心地說。

    阿輝就沒那么替人著想了,他笑著說:「太有趣了,號稱走動的性愛聖經的林宗達竟然是戀愛白痴!有好戲看了。」

    宗達瞪了阿輝一眼,真是的,他以前也沒多對不起阿輝,為什么阿輝會變得這么討厭啊?還好有小城在。宗達往前把手放在桌上,認真地問小城:「你知不知道我要怎么恢復原狀?」

    小城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可能要自己再試試看。」

    「說不定你這輩子只能跟不喜歡的人做,喜歡的人永遠都碰不到。」阿輝還在說風涼話,因為像宗達這種人會喜歡上別人,還會因為顧慮太多而不敢親熱,這簡直太荒謬了,荒謬到好笑。

    「你這家伙!」宗達忍無可忍,終于爬起來往阿輝臉上揮了一拳,兩個人就這樣扭打成一團,還不小心打到勸架的小城,宗達在抱歉之餘,被阿輝狠狠攆出他們的公寓。

    真是的,事情被阿輝和小城說得好像是真的一樣,禮拜四終于到來的時候,他竟然焦慮了起來。干嘛緊張啊,林宗達,不過就是去跟個士哲領的班而已啊,這次文奇會一起來,所以連獨處都不算,擔心個什么勁?

    雖然這樣告訴自己,出門前他還是多抓了几下頭發,前腳都要踏出房門了,又跑回房間里照了一下鏡子,才甘心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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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奇似乎已經走出之前被領班挑剔的陰影了,單純的家伙,他現在完全不擔心自己在士哲領班時的配音表現,一心只想著請士哲在自己的行事歷上簽名。

    進了錄音室以后,士哲看到宗達身邊站著另一個男孩子,用眼神詢問了一下,士哲這樣看進自己眼里,宗達覺得心里又開始有了某種騷動,但是他故意忽略它,冷靜地為士哲介紹:「這是吳文奇,我訓練班的同學,我之前跟你提過想來跟班的就是他和另一個女同學,他們說好一次來一個。」

    士哲淡淡笑著跟文奇點了點頭。「你好。」

    聽到士哲開口跟自己打招呼,文奇簡直感動地無法自己,走到士哲面前說:「好棒,我是第一次聽到士哲哥的本嗓,本人說話也好好聽喔!這個……是我用來抄跟班時間的行事歷,可以請你簽名嗎?」

    文奇這家伙!之前那一次錄音縮得跟什么一樣,這次為什么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完那么多話啊!他明明應該要緊張得說不出話才對啊!不是說士哲是他的偶像嗎!看到文奇三步并作兩步就黏到士哲身邊,宗達的心情就像看到別人輕松地拿起他努力了半天都構不到的肉大口大口啃一樣,辛酸地要命啊!

    士哲很不習慣這種情況,不過還是幫文奇簽了行事歷,并親切地開玩笑說:「你不是來追星,是來跟班的沒錯吧?」

    「不好意思,因為我聽士哲哥的配音很久了,有的節目本身內容不太有趣,但是只要有士哲哥配音我就可以全部看完,你是我的偶像!」

    宗達眼睜睜看著文奇纏著士哲講個不停,卻一句話都插不進去,什么台灣配音和日本配音的基本差異,現今配音界的難題等等,他都一竅不通,根本比不上文奇這個標准的配音迷,只能站在旁邊啞巴吃黃蓮。

    士哲似乎對文奇知道這么多事情印象深刻,兩個人聊得還挺愉快的。可惡,干嘛沒事想要幫文奇走出陰影啊,宗達現在覺得自己真的是白痴。

    雖然錄音前很聒噪,開始錄音以后文奇倒是很安分,和宗達一起坐在錄音室后面緊緊盯著螢幕看,不過士哲走進另一個錄音間准備開始配音以后,他就興奮了起來,跑到錄音師后面看士哲錄音的情形。

    文奇的行為宗達都看在眼里,他早就該想到了不是嗎?光是聽到「周士哲」三個字都會HIGH半天,看到本人當然更興奮。都怪士哲做人實在太親切了,如果文奇也是圈內人的話,總有一天他對士哲的崇拜會走樣的。說起來文奇也很怪,普通男孩子喜歡配音不都聽些可愛的小女生的聲音嗎?他干嘛喜歡士哲這種聲音啊,煩耶。

    「好。」錄音師停下畫面后,士哲在錄音間里說了:「同學們請進。」

    宗達拍了文奇一下,說:「進去了,好像要搭雜聲。」文奇趕緊站了起來,和宗達一起走進錄音間。

    今天這個班只有配女主角的林嘉禾小姐和配男主角的士哲兩個配音員,因為兩個主角戲份最多,一次錄完以后再補其它腳色比較有效率,士哲盡量讓嘉禾先錄完先走,他自己再留下來錄其它的,這樣一來要給宗達和文奇機會比較不會耽誤其它配音員的時間。

    進入錄音間以后,士哲要他們兩人離麥克風大概一步半,自己坐在椅子上也稍微向后退了一點。

    「我們現在要錄餐廳雜,不用戴耳機沒關系。之前其它人已經錄過一軌了,所以我們大概補個兩軌,這樣說聽得懂嗎?」士哲說。

    「是不是所有軌數混合起來以后,聽起來就像一堆人在說話?」文奇很主動地發言。

    「對。」士哲鼓勵般地對文奇笑了笑,宗達心里不斷冒酸泡,士哲這家伙未免太容易被討好了吧?

    士哲繼續說明:「你們可以自己想一想在餐廳里會說的話,像是『要不要吃一點這個』,或是『這家餐廳的東西挺不錯的』之類的,盡量練習即興表演,配音常常會碰到要搭雜聲的場合,雜聲是不會有台詞的,所以都要自己想。」

    「我知道了。」文奇認真說。

    「好。等一下看畫面,餐廳一出現就開始,可以斷斷續續地說話,營造說話聲此起彼落的感覺,餐廳的畫面跳掉以后就可以停了。來錄。」士哲說。

    畫面開始跑以后,文奇開始努力地說出自己想的台詞,但是錄音師馬上停了下來。文奇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疑惑地看著宗達,宗達告訴他:「你太大聲了。」

    文奇雖然很賣力,腦子里有關配音的資訊也很充足,但是有時候反應太慢,這對學習配音很吃虧,因為配音是種和時間賽跑的工作,作品有上檔的壓力,一天規划好的進度是多少就要錄完多少,如果專注力不高反應又不靈活,很難應付這種挑戰性高的工作。

    「只要做出旁邊有人在閑聊的效果就行了,不用說得太清楚。你的語氣還不錯,可以繼續保持,但是我們空間小,你要想辦法讓麥克風錄出你是在有點距離的地方說話的效果,試試臉稍微偏一點不要面對麥克風,音量小一點。可以嗎?」士哲對文奇說。

    「可以。」文奇緊張地說,宗達拍了拍他的背,要他放輕松。

    「來錄。」士哲說。

    這一次,文奇戰戰兢兢地撐過了二十几秒的餐廳雜,錄完后,士哲回頭對他說:「這次就不錯,第二軌可以變個聲音,說點和剛剛不同的話,加點淡淡的笑聲之類的,盡量不要和剛才一樣,可以嗎?錄羅。」

    其實上次上麥的經驗并沒有幫到文奇多少,他今天還是一樣緊張,但是卻比上一次更勇于嘗試,因為士哲不會擺出隨時都要用話刺傷他的姿態。

    錄完雜聲后,士哲留宗達一個人在錄音間里,幫他錄有台詞的路人性質腳色,自己和文奇一起走了出來。他向文奇解釋:「你要錄有詞的腳色還要磨一段日子,因為你還有點怕麥克風,這種心態錄出來的東西會反映地一清二楚,表現出來的東西很有限,大家都會知道這個人畏畏縮縮的,這就不太好。」

    「我知道。」文奇說。

    「你來看看宗達怎么錄。」回到錄音師所在的錄音間以后,士哲打開對講,對宗達說:「第十三頁,有看到嗎?」

    音響喇叭里傳來宗達的聲音:「餐廳經理嗎?」

    「對,他這里有一場,十五頁還有一場,可以嗎?」士哲說。因為宗達膽量夠,模仿能力也不差,雖然嫩了一點,但是士哲想看看宗達上次看那些帶子的效果如何。

    「我試試看,可不可以是你決定的啊。」宗達說。

    「先讓你看一次再錄,看的時候你可以試念出來沒關系。」士哲說。

    宗達「嗯」了一聲,拿起筆在稿子上划了起來。士哲看著他的舉動,知道他注意到了,之前的配音員只要一拿到稿子就會先把自己的台詞圈出來,方便看稿。宗達的觀察力很優秀,很多細節士哲不用告訴他,他自己會學起來,只是士哲沒想到宗達竟然第一次拿到台詞就自以為是配音員,有模有樣地划起稿子來。

    錄音師小吳在放十三頁那場戲給宗達看時,開口問士哲:「聽說他是你國中同學。」

    士哲邊聽宗達小聲的念稿確認台詞長度和氣聲,邊說:「對。」

    「難怪跟領班說話口氣很不一樣。」小吳說。

    「他跟誰說話都是這樣。」士哲微笑著說。

    看完一遍以后,士哲打開對講問:「可以嗎?」

    「大概可以吧。」宗達說。

    「真的喔,不用再看一次了嗎?來錄羅。」士哲說。

    「喔。」

    小吳按下按鍵開始錄音,只見畫面上走出一個中年男子,宗達在他開口的同時開始說話:「歡迎歡迎,兩位這邊請。」

    「哦,不錯嘛。」雖然小吳這么說,還是把帶子停了下來。士哲打開對講告訴宗達:「過嘴了,再說快一點。」

    「我知道,我看到了,不好意思。」宗達說。

    第二次,宗達完成了第一句,但是第二個比較長的句子他又對不准嘴,得重來一次,還好是分軌錄音,很容易找到接點。目前為止,他的問題都只有對嘴,不是過嘴就是少嘴,士哲沒有糾正他其它缺點,宗達的音量很正確,語氣也有餐廳經理刻意獻殷勤的味道,他甚至變了聲音,讓自己聽起來老一點,就一個路人來說可以算是及格了。

    「他怎么那么厲害?」文奇說。

    「他在配音班的時候很差嗎?」士哲問。

    「呃……其實不差,不過感覺比較亂來,也沒這么穩定。」文奇說。

    「這種人什么都沒在怕的,會學很快。」錄音師小吳說。

    「聽得出來嗎?」文奇問。

    小吳點了點頭。「他根本什么都沒多想,只要給他稿子上的台詞他就當是自己的場面,你看他玩得多忘我。」

    「他跟過几次班,聽過几個配音員現場配音,把配音員說話的習性記起來了,他知道觀眾的耳朵接受的是什么樣的聲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這么做的,不過他在調整說話方式。」士哲看著宗達若有所思地說。

    「你剛剛太放不開了,如果想上線,至少要像他這么不要臉。」小吳指著錄音間里的宗達對文奇說。文奇了然地點了點頭。

    宗達在錄音的時候,瞄到文奇、錄音師小吳和士哲好像聊得很開心,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許阿輝有一件事說對了,士哲對誰都好,他對文奇也很親切很照顧,也是牽著他的手慢慢地敎他走。

    他很安分地錄完音以后,這個班也收工了,走回對間錄音室,看到士哲還和文奇聊個沒完,他覺得很不開心。文奇和士哲再三確認下一次錄音時間后才甘愿要走,宗達現在陷入了悲觀的情緒和情感的迷惑,什么都不想多說,拿了背包就想走。

    「宗達。」士哲突然叫住了他,他很驚訝地回頭。「等一下,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東西?宗達站在原地想,會是什么?喔,大概是衣服吧,上次他有衣服放在士哲家。可是過了一會,士哲遞過來的卻是一個信封。

    情書嗎?想起畢業紀念冊后的字跡,宗達緊張了起來,如果是情書就太好了,可以省去他胡思亂想的時間,他絕對會直接張開雙臂迎接士哲的。「這個……」

    「這是看帶的酬勞。」士哲說。

    「啊?」雖然不是情書,但也挺令人吃驚的。「看帶也有酬勞?」

    「當然有,不過不多就是了。」

    「就算不多,對我幫助也夠大了,謝啦。」宗達來台北這段期間沒有任何收入,老媽給的生活費也很有限,所以一點錢都可以讓他感激涕零。

    他打開信封后,怎么看都覺得這個數目是六的倍數,但是他只看了三支半的帶子,于是他走到士哲身邊問:「看一支帶子拿多少錢?」

    「怎么了嗎?」士哲好奇地問。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把六支帶子的酬勞都給我了。」宗達其實不是想指責士哲可憐他,而是很想再証明一次給自己看:士哲在意他。

    「你第一次看帶就看那么久,跟看六支帶子的辛苦程度沒兩樣,我這樣給很合理吧。」士哲像是早就准備好理由一樣,這次倒是沒有露出任何被看破的尷尬表情。

    真是的,明明就是故意對我好嘛。看到士哲對他體貼還要這么處心積慮,宗達覺得好有趣,慢慢地他好像又找回了油嘴滑舌的自己,想逗逗士哲。

    「欸,你還有其它帶子要看嗎?」宗達問。

    「有啊,怎么了?」

    「我現在很缺錢,讓我幫你看吧。」

    士哲愣了一下,才說:「呃……可以啊,明天你在哪個錄音室跟班?我找時間拿光盤給你。」

    「拿光盤干什么?」宗達問。

    「我把片子燒在里面,稿子用電子郵件寄給你……」

    「等等等等,干嘛那么麻煩?我根本沒有自己的電腦啊,我再去你家看帶子不行嗎?」宗達說完以后,仔細地看著士哲的表情。來了來了,士哲開始不好意思了,不是在緊急狀況下讓他林宗達進家門,士哲果然還是不太自在。

    「這樣……你不就要花車錢到台北來?」士哲說。

    「無所謂啊,還是有賺嘛。我已經知道怎么搭公車去你家了,沒問題的啦,那就這樣羅。」宗達說完就要走。

    「可是……」

    「說好羅,星期六早上去找你喔,掰掰。」不讓士哲有任何拒絕的機會,宗達很快地一邊竊笑一邊拿著自己的背包溜出錄音室。

出門前,宗達幫自己信心喊話。

    你一定可以的,林宗達,連文奇那家伙面對士哲都可以嘰哩呱啦說一堆,你不會比他差吧?別急,慢慢來就好了,士哲不是也這么說過嗎?就從說話開始吧,沒有要你馬上扑上去,這總簡單多了吧?你嘴巴上又沒有拉煉,總不會突然卡住張不開吧?

    好,加油!宗達象征性地學少林武僧往前出了兩拳,還發出「喝、喝」的聲音激勵自己,最后拿起畢業紀念冊,在那兩行告白的字句上吻了一下,信心滿滿地出發。

    士哲看起來總是很干淨整潔,他穿著有帽子的長袖上衣和牛仔褲,笑著歡迎宗達,好像已經突破心理障礙了的樣子,他八成告訴自己林宗達只是來看帶學配音的,什么事都不會發生,但是他錯了!林宗達今天一定要讓事情發生!不管花多久都沒關系!

    不過很倒霉的,這次只有四支片子可以看,就算他再怎么慢,要留到晚上也絕對不可能。干嘛一大早就沖過來呢,林宗達你這個白痴。不管了,反正他就是要拖,一支帶子看兩小時,怎么樣,他是新人啊,有很多理由可以失常,可以利用的時候就要快用,要不然這個借口的使用期限就快過了。

    他故意放慢速度,明明已經看過的地方硬是要重新看好几遍,把氣聲標得仔細到不行。因為進度實在太慢了,士哲終于走進來關心,發現他用史上最沒效率的方法在看帶,對他說:「你不用把稿子寫得密密麻麻的,這樣配音員反而會覺得混亂,你自己看帶也很累。」

    「啊,這樣嗎?」宗達故意裝傻。「抱歉抱歉,我還以為寫越清楚可以配得越快。」

    「再怎么快也有個限度啊,配音稿還是保持干淨比較好。」士哲拿出橡皮擦把宗達多寫的一堆東西擦掉。

    「你怎么這樣啊,我辛苦寫的耶。」宗達抗議著說。

    「這是給其它配音員看的,簡潔易懂就好,等哪天整本稿子都是你自己要用再這樣寫。」士哲說。

    宗達看到士哲站在自己身邊擦稿子,心里很開心,想把談話延長,讓士哲留久一點,于是說:「我忘了問你,我上次錄得怎么樣?」

    「上次?錄得不錯,感覺有抓到,雖然聽起來和多數配音員的口氣都不太一樣,但是我覺得太快受限,以后變得太過匠氣,對你也不一定是好事,所以只要你有演出感覺我就不喊停。不過呢,你嘴對得都不太准。」士哲還在擦,因為他擦完一頁以后,翻過頁,發現之前的稿子宗達全部都亂加了多餘的東西。

    「有好几次我都覺得我對得很准了,你還是說不夠嘴。」

    「那是視覺上的問題,其實我們習慣多一點點嘴,因為你如果對得剛好,有時候看起來很像少嘴。」

    「了解。那……你覺得文奇怎樣?」宗達問。士哲最好不要表現得太心花怒放,否則他往后真的會非常非常認真地報答韻雅,連文奇的跟班機會都給她。

    「他太求好心切了,跟班是急不得的。」士哲終于擦完了,把稿子整理好,放回宗達面前。

    「他之前跟過一個班,搭了一個路人,被罵得有點慘,打擊了他的信心,你是他的偶像,他大概想給你一個好印象。」宗達說。

    「這樣啊。」士哲了然地點了點頭,又笑了笑。「其實這是很平常的事,現在的領班好多了,以前的更凶,如果你配錯了,他們不糾正的,直接打開對講罵臟話。」

    「是噢,你也被罵過?」宗達想象士哲被罵的樣子,肯定是故作鎮定,其實怕到心臟都在顫抖。

    「當然,我正式上線了以后還是有領班罵人,尤其是第一部韓劇,被訓得可慘了,簡直無地自容。」

    士哲說得越輕松,宗達越覺得他委屈。「哪個領班?叫什么名字?在哪個錄音室?」

    「你問這個干什么?」

    「去打個招呼而已。」宗達露出想扁人的表情。

    「別開玩笑了。」士哲刻意忽略宗達疼惜他的心意,繼續說:「你現在可是漸入佳境,多認識几個領班,以后前途無量。上次看帶對你幫助不小吧,我聽了就知道。」

    宗達發現士哲在稱贊他,他和士哲之間的鴻溝已經不再那么大了,他也可以跟士哲侃侃而談有關配音的事,這讓他很振奮。「喔,對啊,我們平常看電視或是跟班的時候看配音員配音,聽的都是國語,看帶的時候是我第一次看到戲劇的原音版本,可以讓我……呃……思考配成中文的時候的對嘴和語氣問題,你知道,就是一句話哪几個字語氣要加強這一類的事情,看帶真的可以讓我進步很多。」

    士哲不知道是第一次發現宗達這么有天份,還是第一次看見宗達那么認真看待一件事,驚訝地笑了出來。「哇,你現在才來學配音還真可惜。」

    「是啊。」宗達看著士哲的笑臉,打算要說「應該早點來跟你在一起的」,他已經想好了,這句話一定有催情作用,只要把他說出來就行了,不會連說句話都辦不到吧。

    「應該……」看著士哲專心聽他說話的表情,宗達努力地想說:「應該……應……」

    完、蛋、了!難道他嘴巴上其實是有拉煉的嗎?為什么他都不知道這件事!?看到士哲開始有點疑惑的臉,宗達急了,他絕對不要輸文奇!「我是說我和你……應該……就是……那個……應該……」

    「你說了好几次應該。」士哲好像覺得宗達的樣子很有趣,但是還是很耐心地在聽。

    「我知道……」宗達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我是說我應該……早點……來……來……呃……學配音。」白痴!林宗達你這不折不扣的大白痴!

    宗達擠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和自己剛才說的話几乎沒兩樣的句子,士哲覺得怪怪的,不過還是善意地應了一聲「是啊」。

    宗達現在很想去撞冰箱,或是琉理台或是牆壁,什么都行,他一定要把自己撞醒,關鍵時刻還在搞笑,簡直拿自己一輩子的健康和幸福開玩笑!

    「其實我覺得你比我還有天份,說不定花的時間會比我少。」士哲說。

    好吧,重振旗鼓,這次一定要把想說的說出來,宗達這么告訴自己后,又打起精神縱身跳進和士哲的對話里。「你花了多久才當上配音員?」

    「一年半才拿到配音的酬勞,兩年才當上主角。」士哲靠在電腦桌上了,這是想要長談的訊號吧。

    「你花了那么長的時間啊?」宗達瞄到士哲卷起來的袖子下露出的手臂,因為成天躲在錄音室里工作,沒有晒到什么太陽,白皙細嫩地非常好看,他吞了口口水,覺得自己好像開始有感覺了。

    「嗯,其實我一開始跟你帶來的那個同學很像,說不定還更糟。」

    「那……你不就很辛苦?這樣還撐那么久?」雖然士哲給他的印象總是消極地忍耐別人的欺壓,但是說不定士哲擁有比他想象中更多的勇氣和韌性。讓人當面狠狠批評并不好受,尤其當你是一個新人的時候,你會覺得錄音室里沒有人站在你這邊,如果你放棄了,他們只是少一個跟班學生,一點損失都沒有,不會有人鼓勵你或需要你,你只會感覺到孤立,沒辦法自我激勵的人絕對待不久。

    「大家都一樣辛苦,我也沒有立場要別人把我捧在手心上。」士哲說。

    「你就把我捧在手心上。」

    宗達話一出口,他和士哲都愣住了。咦?他說了耶,話不小心就溜出來了,唉呀真是太好了!對嘛,就是這樣,只要是真心話,自然就會自己溜出來啊。

    士哲雖然一瞬間有點慌,但是馬上站住陣腳。「我都會先讓學生搭簡單的雜聲,看看他們的實力,如果真的不行就再磨,可以就上麥,就這樣而已,并沒有特別偏向誰,你膽量本來就比較大,狀況也不錯,給你機會是很自然的事。」說完后,士哲似乎想臨陣脫逃,慢慢走出房間。

    宗達可沒那么簡單放過他,好不容易剛才發現自己嘴巴上的拉煉松脫了,他要把握機會,于是他放著一直在暫停狀態的片子不管,跟著士哲走了出去。「不只是錄音而已,還有很多其它的事,你自己做過的不會忘記吧?」

    「那都是舉手之勞而已。」士哲假意收拾客廳桌上的報紙,繼續抵抗宗達的質問。

    「那根本不是舉手之勞該做到的程度,那是因為你……」

    士哲看起來有點無措,好像知道宗達會說出什么一樣,但是宗達又卡彈了。「因為你其實……」完蛋了,拉煉什么時候不好長,干嘛這時候長回來啊!!

    這很簡單啊!只要說「你其實喜歡我」,士哲回「你怎么知道」,然后他可以來個「你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嗎」或是「其實我也……」,然后就可以把士哲拉過來,你看,旁邊還有沙發,多么剛好,只要照這樣的劇本走就好啦!林宗達你怕個屁啊!!不要再鬧了!你這輩子做什么都沒緊張過為什么要挑這種時候緊張?振作一點!把話說完!

    宗達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出:「因為,你其實……」但是看到士哲的臉,舌頭又自動亂轉。「是個很好……的人……」

    母牛!母牛!(英文的母牛!)你這朽木!白痴!宗達跪下來用頭敲客廳的桌子,讓士哲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前阻止。「你在做什么?不要亂來!宗達!」

    士哲拉住他,兩人的距離不到三十公分,獵物都在射程內了,他還在卡彈,真是天下第一遜的人,為了挽回顏面,他說什么都得再試一次。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是……」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林宗達,不管你想說的那句話是什么,大聲喊出來就對了,不要輸給拉煉,你行的。這樣告訴過自己以后,宗達吸了一口氣想增加點肺里的空氣,沒想到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哽到,狂咳了起來。

    一旁的士哲看得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懂他在干嘛,看到他咳得那么嚴重,好像連心臟都要嘔出來了,連忙幫他拍背。「你還好吧?」

    悲慘的宗達咳到快虛脫了,他再繼續試下去說不定會被整死,只好慢慢爬到沙發上面朝內躺著,哀悼自己即將到來的孤獨后半生。這是詛咒,一定是詛咒,老天爺不准我碰士哲,因為我不是他的右邊先生(Mr。Right),一定是這樣。

    「你……你沒事吧?」士哲覺得他好像聽到哽咽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宗達緩緩搖了搖頭,說(因為咳太大力還有點破音):「你不用理我沒關系,是我自作自受……」阿輝說對了,這是他的報應,他根本沒辦法主動接近士哲,怎么試都沒有用,誰叫他以前要欺負他,沒有資格喜歡他。

    「你要不要喝點水?說不定會好一點。」士哲說。

    宗達沒有回答,士哲的關心只會讓他更心痛,他現在只想關在自己位于沙發上的蝸牛屋里,思考因果報應和緣起緣滅的問題。

    士哲還是去倒水來了,但是宗達不肯轉過頭,士哲只好硬把他扳過來面對自己。「喝水吧,喝了會讓你好一點。」

    干嘛喝你倒的水,反正你現在再怎么溫柔,以后還不是會跟你的右邊先生跑,宗達繼續躺在沙發上無動于衷。士哲傷腦筋了,他好像想把宗達的頭直接扶起來,干脆把水灌進他嘴里,但是又不好意思動手。

    「喝吧,還是你要吸管?」士哲說。

    宗達看著士哲的臉離自己那么近,腦子里又忍不住自行想象了起來,反正大獎他沒希望了,拿個贈品不過份吧?他用盡最后的意志力,鼓起最大的勇氣,終于成功移動了右手,用顫抖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說:「喂我。」

    「啊?」士哲被這個造次的請求嚇到了,但是宗達眼里噙著淚水(剛才咳出來的),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他還是心軟了。

    「拜托……我想喝水……」宗達又加了一句,還抓著士哲的衣服輕輕地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你就行行好吧。

    「好吧……」在士哲的印象中,他几乎從來不曾拒絕宗達認真的請求,他拒絕不了。

    士哲含了一口水,慢慢接近宗達,宗達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了,等到士哲的嘴唇真的碰到自己,他可以發誓呼吸和心跳真的都停了几秒,全身僵硬緊繃得不得了,好像這是他林宗達生平第一次和人接吻一樣,光是嘴對嘴就讓他全身都敏感了起來。

    士哲的嘴唇好軟,水流進喉嚨時,宗達几乎以為自己吞進去的是士哲身體的某一部份。漸漸地,酥麻的感覺從嘴唇開始擴散到全身,水喝完以后,他開始吸取士哲嘴里的溫暖,士哲感覺到了,掙扎著要起身,宗達的嘴唇還想跟上去。

    完全分開以后,宗達拉住士哲說:「再一次……我是說……再……再一口。」

    「可是……你已經可以自己起來了……」

    宗達聽士哲一說,才發現自己剛剛因為想要繼續追士哲的吻,已經挺起身來了。現在怎么辦?要重新躺平故技重施嗎?

    士哲把杯子交給他,似乎是不想給他這個機會,捂著嘴巴匆匆站起來走進浴室里把門關了起來。

    看到士哲這種反應,宗達失望地嘆了口氣,坐了起來,把整杯水都喝了,然后靠在沙發上,轉頭看著浴室緊閉的門。

    士哲在做什么?如果會覺得惡心的話,一開始就不會答應喂他喝水了,應該是因為跟他有一樣的感覺,才會嚇得跑走吧。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等等,這樣一來,不就表示士哲的右邊先生分明就是他林宗達嗎,否則親吻的感覺怎么可能好到無法想象?如果不是因為兩個人互相喜歡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火花。

    他知道他這輩子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這說不定比配音還難學,但他不能退縮。好,他承認,他喜歡士哲,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到沒有辦法對士哲的拒絕一笑置之,如果士哲真的愛上其它人他會痛到崩潰,他承認,他想和士哲在一起,而不只是來個几次就能滿足。如果他會因為這樣而被綁住一輩子也沒關系,就拿手銬來把他帶走吧(但是不要SM),他無所謂了,他可以今后只抱士哲一個人,其它人連看都不看一眼。

    對!他決定了!他要勇往直前,他要、他要告白,從來都是聽別人告白的林宗達要告白喔,士哲應該會感動得抱住他猛親吧,嘿嘿……

    決定了以后,宗達從沙發上站起來,又學少林武僧出了兩拳,然后抬頭挺胸走向浴室敲了敲門,敲完后又抓了几下頭發。

    等了一會士哲才開門,宗達看他臉蛋旁的頭發有點濕,好像洗過臉。

    「你在里面做什么?」宗達露出因為緊張而有點僵硬的笑臉,因為一開始他想先輕松地攀談。

    「沒什么……只是洗個臉。你要用嗎?」士哲走了出來,裝作一副剛才什么特別的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不用。只是我……有話要跟你說。」宗達搔了搔頭,又咬了咬嘴唇,一雙眼睛盯著士哲,就像想用眼神代替指尖滑過他全身上下似地。

    他不知道士哲有沒有料到他接下來要說什么,士哲看起來并沒有特別期待的樣子,反而好像在擔心什么,雖然他裝出很平常的表情,但是這種情緒還是被宗達讀出來了。

    「你說。」士哲精神好像有點衰弱,說話沒什么中氣,但是沒有擺出不想聽的樣子。

    好吧,一切都看這一句了,會咬斷舌頭或怎樣他都認了,來吧。「我喜歡你,和我交往吧。」

    話說完后是一陣沉默,士哲凍在原地沒有說話,宗達也一樣,他在心里歡呼自己竟然一次就成功了,太強了。接下來就是等士哲自己扑過來了,他應該就這樣站著等嗎?還是先把手臂張開比較好?不管怎樣,士哲應該都會跳到他身上吧?直接倒在地板上不知道痛不痛,得小心不要讓士哲撞到。

    就當宗達在幻想接下來的劇情的同時,士哲自行解凍,露出了尷尬的微笑。「哇……真沒想到。」他的聲音還是沒什么氣勢。

    「是啊,其實剛發現的時候我自己也挺驚訝的。」宗達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士哲怎么還不扑過來?是還需要助跑嗎?

    「不過,我現在不打算談戀愛,所以沒辦法接受。」

    「啊?」是他聽錯了嗎?士哲在說什么啊?喔,他懂了,在吊他胃口就是了,好吧。「那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談?今天晚上八點嗎?剛好給我點時間去買個東西回來。」

    「宗達,我真的……不打算跟你在一起。」

    「是是是是。」宗達還在嘻嘻哈哈地,士哲又補了一句:「我是說真的。」

    這下,宗達才知道士哲不是在吊他胃口,而是真的在拒絕他。剛剛士哲說的那几句話,現在才終于變成利箭穿過宗達的心。

    「為什么?」宗達慌了。這不對啊,這完全不對,士哲明明在他的畢業紀念冊上寫著「一直喜歡下去」的不是嗎?難道那真的不是士哲的字嗎?還是士哲最后終究變了?「你有另外的對象?」

    士哲搖搖頭。「沒有,真的就只是因為我不想談戀愛。」

    士哲的生活圈很小,如果他真的有對象,配音圈里也絕對會有聲音,宗達不會不知道,所以說,士哲是因為不想要他所以才拒絕的。宗達失神地站在原地。

    「如果你不想看剩下的帶子也沒關系,我可以了解。今天……我可能沒辦法和你一起吃午餐了。」士哲說。

    宗達勉強拉開了笑容。「連午餐都不能一起吃?那可不可以當我剛才什么都沒說?」

    士哲走進自己房間,給宗達最后一個禮貌的淺笑,然后就把門關上了。

    宗達拿了自己的東西,很難受,但是還是靜靜地走出大門。

    結果,他不但沒有達成最初的目的,連后來終于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以后的目的都沒達成,生平第一次,林宗達失戀了。

小城打開門以后,看到的是笑容滿面的宗達,手上還拎了一堆吃的喝的。

    「哈羅,假日在家很無聊吧?我來陪你們啦。」宗達走進屋子熱情地說。

    「你干嘛沒告訴我一聲就跑過來?」阿輝睡到剛剛才醒,頭發還亂七八糟的。

    「別那么冷淡嘛,我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們喔。」宗達自己在矮桌前坐下,開始擺起食物來。

    小城望著阿輝,阿輝低聲告訴他先陪宗達聊一會,他馬上就來,說完還吻了小城一下,這些宗達全看在眼里。

    「你們平常就是這么親熱?」宗達問。

    小城走到矮桌前坐下時,有點害羞地笑了。「是啊。」

    宗達夸張地吸足了氣,然后再夸張地嘆了出來,說:「真好,我本來也希望能這樣過日子的,不過大概沒辦法了。你知道嗎?我剛剛去跟士哲告白了,噢,對了,士哲就是我上次說的那個國中同學,結果他拒絕我了。」

    小城一瞬間愣住了,因為宗達的態度輕松到不行,他沒想到宗達才剛被拒絕。宗達的笑臉會讓人以為他在開玩笑,或是根本沒把事情放在心上,但是小城感受到了另一種氣氛,從宗達一進門開始就有的一種氣氛,他說不上來是什么,只知道現在不能跟著宗達一起笑。

    還好阿輝不久后就出來了,小城總算松了口氣。

    「聊得開心嗎?」阿輝坐到小城身邊,又吻了他一下。

    「喂,你克制點行不行?有客人耶。」宗達邊吃東西邊說。

    阿輝聽他這么說,反而更大動作抱緊小城,跟他擁吻了一分鐘才分開,最后還多啄吻了几下,弄得小城滿臉通紅。「怎么樣?誰叫你要來我家?」阿輝說。

    宗達兩只眼睛直直盯著阿輝看,小城以為他們又要打架,正在擔心時,宗達笑了。「算了,不跟你計較。」

    「喲,今天肚量倒是挺大的。你干嘛突然請客?升官啊?」阿輝也拿起宗達帶來的食物吃。

    「不是,是失戀了。」

    宗達一說完,阿輝就停住了咀嚼的動作,過了好一會才說:「真的假的?」

    「為什么我每次告訴你一件事你都要這么問?」宗達依然輕松地說。

    阿輝看著眼前的宗達,這才發現他和平常不一樣,說話很客氣,不耍賴,特別大方,臉上挂的還是有別于平常邪惡淫笑的淡淡笑容,難怪小城臉色不太對。

    「是不是你上次說的那個國中同學?」阿輝問。

    宗達點了點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不是一直說他喜歡你嗎?你到底跟人家說了什么?」阿輝覺得宗達一定又隨便說些不庄重的話,人家才會拒絕他,宗達這個白痴遇到那種場合一定不會表達,只好把以前用的招數拿出來用。

    「沒什么啊,就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這樣而已。」宗達一邊專心地撕著布丁包裝,一邊隨口說。

    這是挺正常的告白台詞啊,阿輝心想。「真的只有說這些嗎?還是你做了什么?太心急了直接扒人家衣服結果被打一巴掌拒絕?」

    「才沒有咧,我一直都很安分好不好。」宗達說完,自顧自地舔起布丁的鋁箔紙來。

    阿輝看著宗達的樣子,突然打了個冷顫,轉頭輕聲跟小城說:「我怎么突然覺得不寒而栗?」

    「他的打擊好像很大。」小城也輕聲地說。

    「喂,你振作點啦,憑你的條件,要再交下一個不難啊。」阿輝嘗試用宗達以前的人生態度安慰他,期待也許宗達會爆出大笑,開始夸耀他自己以前的丰功偉業。阿輝從來沒看過宗達沮喪成這樣,雖然乍看之下好像變成正常人,其實宗達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繼續讓他難過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宗達真的發瘋的話阿輝可是擋不住的。

    宗達真的笑了,但是看起來比較像自我解嘲。「是啊是啊,下一個,然后回到我以前走的那條路,所有事情都變回以前的樣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輩子可能只會遇到一次的感覺耶,阿輝。」

    阿輝和小城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后來也只能靜靜陪著宗達猛吃,買來的東西都吃完以后,還得煮面讓宗達繼續吃,阿輝知道宗達是個大胃王。

    宗達面前放著一大鍋面,他很豪邁地吃個不停,好像想填滿什么空洞一樣。

    「我說……你接下來要怎么辦?」阿輝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問一下。

    「什么接下來?」宗達攪著湯,又拉起一大串面條。

    「你不是說他是你的領班什么的,這樣你還要繼續配音嗎?」阿輝問。

    「繼續配啊,我根本沒其它地方可以去。」

    「那你們不就還會常常見面?」阿輝小心地說。

    宗達停了一下,眼神盯著前方像是在想著誰,然后又低頭繼續吃,不打算回答。阿輝聽到他吸了一下鼻涕,不知道是因為面太燙還是因為他傷心。

    「我……我一直覺得很好奇,為什么宗達會被拒絕?」小城突然這么說,阿輝瞪大了眼睛,然后慢慢伸出手護住小城,好像怕地雷爆炸會傷到他一樣。

    小城看了阿輝一眼,知道自己冒的風險,但是還是想把話說下去。「因為宗達應該不會無緣無故覺得別人喜歡他,那個人應該真的表現出那種樣子所以他才這么想,聽到宗達被拒絕我真的覺得很奇怪。」

    阿輝戒備地看著宗達,如果宗達低著頭吃面時抬起眼皮盯著小城,他就得准備戰斗了,但是宗達只是用手擦了擦鼻子,拿起飲料來喝而已,什么其它的反應都沒有。

    「我在想……會不會是宗達放棄得太快了,如果是國中同學,說不定聽過他平常的名聲,要馬上答應他可能有點猶豫……」小城說。

    聽到這段話,宗達馬上抬起頭:「真的是這樣嗎?」

    看到宗達大幅度的情緒差異,阿輝和小城都嚇了一跳。「這只是一個推測。」小城說。

    「你是、你是說他只是知道我以前干過的事,覺得吃醋所以才……你是說他并不是真心想拒絕我?」宗達放下筷子,臉上終于又有了生氣。

    「他說這只是推測。」阿輝替小城又補了一句。

    「那……他是不是想聽我說愛他一輩子之類的話,我可以說,我真的可以,我本來就有這個打算,我可以這么說。」宗達激動地說。

    「我不知道那個人怎么想,你可能要自己問問看,這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小城說。

    「你的想法對極了,完全正確!我為什么要那么早放棄呢?嗯?應該要對自己更有信心一點嘛!多謝你小城!真的太感謝了!」宗達越過矮桌和小城握手,然后就拿起自己的東西沖出門去。

    阿輝和小城愣愣地看著宗達留下來的混亂。「希望他明天不會帶更多東西來敲門。」阿輝說。

    士哲是今天被宗達嚇到的第二個人,看到宗達又出現在自家門口,他顯然非常驚訝,但是馬上又冷靜了下來,說:「什么東西忘記帶走了嗎?」

    心里感情正澎湃的宗達推開被士哲按著的大門,直接走了進去把士哲拉進懷里緊緊抱住,士哲的體溫帶來的感動讓他更確定自己的舉動完全正確。「對,我太粗心了,才說要跟你交往,竟然就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待在宗達懷里的士哲瞪大了眼睛。「宗達……我剛剛已經跟你說過了……」

    「我知道,我記得你說了什么。」宗達抓住士哲的肩膀,讓開一點空間看著他。「可是你說謊,你本來就是個真心話都往肚里吞的家伙,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士哲掙扎著拉開宗達的手,宗達要伸手再碰他,又被他推了回去。「我還不至于對這種事情不老實,你不用亂想。」

    「是這樣嗎?」宗達跟在士哲后面走了几步。「我前陣子剛好在翻國中畢業紀念冊,你猜我看到什么?有個人偷偷寫了兩句『一直都很喜歡你,還會一直喜歡下去』,雖然沒有署名,但是我覺得那字跡根本就是你,這是巧合嗎?還是我看錯了?」

    士哲愣了一下,才有點無措地笑著說:「就算是我,那也是國中的事了。」然后轉身走開企圖中斷對話。

    「是嗎?我第一次打電話給你,你說你不記得我,后來去吃飯你卻記得我很會吃,常出糗什么的,如果只是一個你忘記了的國中同學,你怎么會這么短時間之內回想起那么多?你記得我吧?你根本一直都記得我。那你為什么要騙我?」

    宗達邊說,士哲已經邊停了下來,像是全部被說中了一樣。

    「還有,今天你喂我喝水。白痴都知道我根本沒有嚴重到起不來,我要你喂我喝水根本有別的企圖,即使如此你還是上鉤了,那是因為你其實也愿意吧?」說完宗達繞到士哲面前。「你還是喜歡我的吧?」

    士哲現在就像層層面具和外衣都被剝去,赤裸裸地站在宗達面前一樣,從他的表情就知道,剛剛宗達所說的每一件事他都無法拿出反駁的說詞。不過,被發現自己對宗達的感情,他似乎感傷多過尷尬。

    「畢業紀念冊的確是我寫的。」士哲淡淡地說。

    宗達笑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不過你可能不記得了,當年你并沒有簽我的畢業紀念冊。」

    宗達頓了一下。「我……我沒簽嗎?」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當初到底簽了誰的,誰的沒簽,誰刻意記這個啊?

    看到士哲有點責備般的眼神,宗達開始為自己辯解:「我當年是什么德性你也知道,你怎么能強求人家?計較那么多干什么?頂多……我現在簽還你嘛,你要我簽一百萬次還是一千萬次都沒問題,不過要讓我分期就是了。」

    士哲慢慢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其實當時我有拿著畢業紀念冊去找你,因為在教室里看不到你的人影,我就到外面去找,我猜你可能在福利社旁邊的資源回收場,因為你叫我送飲料去過。」

    宗達看到士哲的表情,似乎在回顧什么又可怕又傷心的回憶,覺得很不妙,自己當初不知道到底干了什么事,他真的都不記得了。

    「聽到怪聲音的時候我沒放在心上,轉過彎一看,才嚇得說不出話。」士哲說。

    宗達還是想不起來,小心地問:「我……怎么了嗎?」上吐下瀉應該是丟臉的極致了吧?宗達心想,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更丟臉的事。

    「你和一個穿高中制服的男孩子在一起。」士哲聲音沒有什么情緒起伏地說。

    什么嘛,原來是這種事。宗達笑了出來,舉起雙手說:「不管他是誰,我都已經跟他沒關系了,我可以跟你保証。」

    「你當時在跟他做愛,宗達。」士哲終于還是說了,強忍著所有可能的臉部表情,強裝鎮定,他其實一點都不打算再次回憶這種事。

    所以……他才沒有把畢業紀念冊拿給宗達簽名。

    宗達這時才完全石化。是嗎?他在干那種事嗎?他怎么都不記得?那個高中生是誰啊?是不是在籃球場認識的黃鈺德啊?好像是吧,那段時期好像常跟他混在一起。

    士哲看到宗達已經聽出事情的重點,自己也沒必要再跟他面對面站著了,于是轉身走回房間里,整理了一下稿子,繼續做今天宗達沒做完的工作,看帶。

    他不知道士哲是不是在流眼淚,他沒有膽子去看。也許阿輝說對了,報應總會來的,只是沒想到報應會以這樣的方式狠狠地給他一記重拳。他還能說什么?誰叫他要亂來,誰叫他要對這種事漫不經心,誰叫他在這之前都沒想過自己有可能真的墜入情網,而沒有為未來的對象保留一點寶貴的東西。

    宗達想要走進房間,對士哲說他再也不會那樣了,因為他分辨得出來士哲和其它人的不同,但是光說有什么用?沒有人有理由相信他。

    他看向天花板,長長嘆了口氣,走到房間門口,跟背對著他的士哲說:「那……我先走了。」士哲沒有轉頭回應,他的眼神又停留在士哲身上几秒,才低著頭離開。

    一開始阿輝還想裝作不在家,但是電鈴聲越來越急,他不得不開門,如果繼續僵持下去,宗達說不定會把他們家的門踹爛。

    他和小城一開門,就看見宗達捧著一箱啤酒站在門外啜泣,兩個人都鐵青了臉,馬上就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什么事,阿輝開始后悔為什么剛才不寧愿冒著門被踹爛的危險也要把宗達擋在外面。

    宗達很自動地坐到矮桌前,開始豪邁地喝起啤酒,抽抽咽咽地說完他跑回士哲家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事。阿輝聽完后,說:「那真的是你自作自受,怪不了別人。」

    還留著鼻涕的宗達大吼說:「我哪知道他站在那里看!而且就算我看到了,也不知道人家十几年以后會喜歡上他啊!我是無辜的啦!」

    「無辜個屁啊,你那種隨隨便便的態度本身就是一種罪孽。」阿輝說。

    「你自己以前還不是一樣!」宗達說。

    「喂,你放尊重點,我抱持的心情可跟你不一樣。」阿輝說。

    宗達的哭聲停了下來,有點驚訝地說:「你對我是認真的啊?」

    「曾經。」阿輝面無表情地更正。「誰都受不了你那德行的,你還是放棄吧,從現在開始放下屠刀,說不定下一次會有好結果。」

    「如果對我是認真的話,干嘛不告訴我啊,你們就是都不說,我才會繼續快活我的啊。」宗達趴在桌上委屈地說。

    阿輝搖了搖頭,拿起一灌啤酒喝了起來,不想再跟宗達說話。這時他才注意到小城,自己剛剛說出了和宗達的過去,小城不知道做何感想。「我和他……已經過去了,現在只是普通朋友。」阿輝有點尷尬地說。

    「我知道。」小城還是和平常一樣斯文地笑著說:「你告訴過我。」

    「你不介意?」阿輝說。

    「介意,所以我會盯緊你的。」小城說。

    阿輝笑了出來,湊過去正要親吻小城,宗達敲起桌子來:「喂!!我、在、哭、耶!」

    「你繼續哭吧,你還有很多罪孽沒洗掉。」阿輝說。

    宗達干了一灌啤酒后,問小城說:「為什么阿輝就可以?為什么?你去跟士哲說說好不好,把他變得跟你一樣,我不會讓你白做工的,我會包紅包給你啦。你……去告訴他……也不要介意。」

    「白痴,哪有那么容易?」阿輝說。

    「又還沒試過你怎么知道不行!?」宗達已經醉了,只要一被激怒就會大吵大鬧。

    「我去說是沒有用的。」小城不想讓阿輝和宗達又打起來,插進來說:「如果自己很認真,對方卻很隨便,這是很傷人的,你得先讓士哲知道你不會那樣傷他,事情才有轉圜的餘地。」

    「我不會!」宗達把剛打開的啤酒重重敲在桌上,啤酒濺得到處都是。「我自從來台北以后就沒有亂來過了啊,這樣不夠証明我的誠意嗎?」

    「你不是沒亂來,是沒辦法亂來吧?」阿輝說完以后還咯咯笑,宗達終于氣得扑了上來。

    士哲正在看帶,他已經花了好几小時,進度嚴重落后,他老是在片子播放了好久以后,才發現自己因為發呆,根本什么都沒標注到,又得倒轉重新看一次。這種沒效率的看帶方式,簡直跟某人沒兩樣。

    搖了搖頭后,他傾身向前,企圖從自己混亂的腦子里擠出一點專注力,這時,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宗達的號碼,他本能地把電話直接挂掉,后來才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手機,他連思考到底要不要接的時間都沒有留給自己。

    算了,繼續看帶吧。沒有接也好,話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宗達還想說什么?想著這些問題時,不知不覺他的手又停了下來開始發呆。

    然后,第二通電話響了。士哲拿起手機,看著螢幕,不知道該怎么辦,直到手機自動把電話接到語音信箱,他還是盯著手機的小螢幕看,他知道下一通會再來。

    過了差不多一分鐘,果然手機又響了,螢幕上顯示「宗達」,几乎是無意識地,士哲接起電話。「喂?」

    「喂?」說話的人并不是宗達,而且電話另一邊很吵,好像有人在大聲唱歌。「你是周士哲嗎?」

    發生了什么事?士哲心想。「我是。」

    「太好了。你聽好!」說話的人似乎有點醉意,但意識還算清楚。「你們家林宗達跑到我這里來,喝了一堆啤酒,說了一堆屁話,醉得不成人形!他隨便抓剪刀亂揮,吐得到處都是,打得我黑青,現在還在大聲唱『返來阮身邊』!你說要怎么辦!?」

    「宗達……可是我跟他……」

    「我告訴你喔,你要是不來帶走他,我就把他扒光丟在大馬路上!」

    「請你別激動,你……你們現在在哪里?」士哲緊張地說。

    「好……我告訴你我們這里的地址,你馬上過來給我把他搬走,我們就在……林宗達!更!你在干什么!?」說話的人似乎把手機丟了,然后通話就斷了,士哲拿著手機僵在椅子上。怎么辦?宗達會有危險嗎?他是不是應該開車出去巡巡看有沒有裸男被丟在路上?這么冷的天氣不穿衣服會冷死的。

    稍微冷靜下來以后,他嘗試打了通電話給宗達,但是打不通,宗達的手機八成被摔壞了。

    他焦慮地站了起來。都是他不好,他為什么要把話說得那么絕?都是他的錯!宗達現在在哪里?會有危險嗎?還是會跟國中那次一樣,一個人虛弱無助地倒在某個地方的角落。

    士哲又在床上坐下,把雙手的指頭插入頭發里,緊閉著眼睛試圖讓自己冷靜,但是沒有用。他好想飛到宗達身邊陪著他照顧他,他為什么要說那些拒絕的話?

    不行,不能讓宗達醉得不成人形還被丟到街上。士哲沖出房間抓起汽車鑰匙,匆匆地出門了。

    附錄:

    《返來阮身邊》

    作詞:武雄

    作曲:鄭華娟

    編曲:劉清池/張振杰

    戀夢已經乎人打醒,越頭看無伊

    放阮孤單到深更,這場夢,是空虛

    虛情假愛將阮傷害,害阮空等待

    等待的人攏不知,這段情,是悲哀

    阮猶原,夜夜為伊相思,一暝,過一暝

    為怎樣,等無心愛的人,返來阮身邊

    (只有)叫著伊的名字,看著伊的相片

    日日夜夜望伊,返來阮身邊

    敢講阮的心情,伊攏無聽見

    為何猶原越頭,做伊去
士哲現在連宗達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那天他并沒有在路上看見醉得不省人事的裸男,新聞上也沒有相關的報導,電話里那個人應該只是說笑的而已。后來宗達的電話就打不通了,只能看他今天會不會來跟班。

    錄音間的門被打開后,他趕緊低頭裝作專心在整理稿子,聽到的卻是文奇的聲音:「士哲哥,我來了!」

    士哲有點失望,錄音都快開始了,還不見宗達的人影。「你一個人嗎?」他問文奇。

    「對啊,因為我已經知道路了,不用宗達帶了,他還沒到嗎?」文奇東張西望地說。

    士哲搖了搖頭。

    「奇怪了,我前几天還有看到他去跟高于珊老師的班啊,他總不可能忘記今天有班吧?打個電話給他好了。」文奇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士哲正在想,電話不可能通的,宗達的手機早就壞了,但是文奇竟然打通了。

    「喂?宗達嗎?你在哪?士哲哥的班已經要開始錄音了耶!啊?噢……好吧,拜拜。」挂斷電話后,文奇對士哲說:「他說他有事,今天沒辦法過來了。」

    士哲一聽,心情沉了下來。不只是今天,以后的班他都不會來了吧。宗達已經有了另外一個號碼,卻沒有告訴他,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

    手中握著從阿輝那里搶來的手機,宗達坐在儲藏室的角落落寞地看著地上。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士哲不想看到他,他不想給他帶來困擾。

    這陣子他想了很多,在喝掉了兩箱半的啤酒,揉掉了一百五十二封道歉信和做了十三次惡夢以后,他才終于有點想通了,自己面對士哲時為什么總是動不了。如果他想要兩人的關系有點改變,就必須從這點開始著手才行。

    其實他一度想要回鄉下去,但是他后來也想通了,他不能逃避,因為當初不是阿輝或老媽騙他上來台北的,是老天爺要他接受報應才讓他上來台北遇到士哲。愛上一個對感情比他認真一百倍一千倍的人,還有什么比這更難堪?就是因為士哲對感情一直都是從一而終默默付出,他才會沒辦法碰他,就像魔鬼摸到聖像會燒傷一樣,他在害怕。

    他必須有點改變才行。在心情上,他已經沒辦法對別人有感覺了,緊緊抱過士哲以后,他連一邊想象士哲在面前一邊抱住枕頭都能激動不已,其它人早就讓他喪失興趣了。

    但是這樣還不夠,他還希望自己擁有和士哲能匹配的成就,現在能著手努力的就只有配音了。后來仔細想想配音界能讓他突飛猛進的人,好死不死只有士哲,結果他只能靠自己摸索了。

    不能跟士哲的班,還要以最快的速度拼上線,說真的難度很高,其它地方的領班看的是實力,如果沒有實力,別想他們給你好臉色看。勝負往往只是一瞬間,領班要你上麥,你就得讓他印象深刻,讓他記住你的程度,讓他下次敲你的班。

    宗達的膽量夠,不用磨了,他記得士哲說過,他的口氣和多數配音員不一樣,也就是說,配音員說話有一種特性,聽起來跟他們一樣,你就跟他們同一國。于是沒有跟班的時間,宗達開始大量觀察韓劇和卡通,看配音員的對嘴,語氣的起伏和氣聲的拿捏。

    他在看士哲的作品時尤其用心,并不是因為感情上的因素,而是因為他的意見和文奇韻雅一樣,士哲是個配音魔朮師,他想知道為什么士哲的聲音表演能帶給人那樣的感覺。

    關鍵就在戲劇理解和情緒表現的靈活度。台灣配音其實有點像加工,一天要配多少帶子,配音員就在錄音室里埋頭把它配完,只要品質可以,很少有人要求再上層頭。喜怒哀樂几乎都有一定的方程式,雖然不同配音員的表達會有些微差異,但是仔細觀察某個配音員,你會發現他的表達有一定模式,可是士哲沒有,他思考戲劇的時間花得比別人多,不會把台詞制式帶過。宗達決定抱持跟士哲一樣的態度配音。

    另外,宗達有一個大缺點,看詞太慢。他會慢嘴,部分原因是他在瞄稿子,沒有看螢幕。他記得士哲配音的樣子,只瞄一眼稿子,就專心盯螢幕,這表示他在那瞄一眼的瞬間就把稿子記起來了。這是很深的工夫。

    宗達先從口齒清晰練起,他每天會大聲又清楚地朗誦好几篇報紙文章,然后會拿小說或故事書來,一人飾多角,不管是旁白還是腳色,女生還是男生,老的還是小的,他都把它一次念完。他想象面前有觀眾在聽他說書,要求自己一定要說得清楚又有趣。

    看新聞時是練看稿的好機會,只要新聞重點一打出來,他就用最快的速度清楚地把它念出來。一開始當然很難成功,但是堅持下去,效果其實不錯。

    他不跟士哲的班,所以其它地方就得加倍替自己爭取機會。很多領班要同學進去錄音其實都抱持保留的態度,但是他告訴自己,一定要一上麥就得到認同,讓領班把那個台詞給他。

    一開始,他跟班一天下來只能錄几次雜聲,慢慢的,他開始固定錄路人,几個月后,他已經在錄配角了,有了固定腳色,就有酬勞拿。他的表現好,同一出戲的配音員也會注意到,如果他們有當領班就會找宗達跟班,宗達當然來者不拒,把機會通通都抓起來。

    文奇和韻雅也混得不錯,但是都沒有竄得比他快。當然,晚上的班沒有車回家仍然是一個問題,他和小城說過這件事以后,碰到錄得太晚的班阿輝都得咬牙切齒地騎機車去接他。

    魏怡伶小姐,是個新人領班,最近給了宗達很多機會,這次錄完音后,她問宗達:「后天中午有沒有空?我有新的韓劇要錄。」

    宗達翻了翻行事歷。「后天可以。」

    怡伶在記事本上寫下宗達的名字。「嗯……這樣人就找得差不多了。」

    「多長的韓劇?」宗達問。

    「二十几集吧,可是聽說在韓國很紅,所以這次我敲的卡司很大喔。」怡伶說。

    「是噢。」宗達邊穿外套邊隨便應應。

    「還有啊,這是我第一次敲到我的偶像耶!以前要敲他,他每次都說有班沖到,這次終于讓我先敲到了。啊啊我好期待后天喔!」怡伶陶醉地說。

    「我其它地方還有班,先走羅。」宗達拿起背包走出錄音間,配音宅他看多了,已經不新鮮了。

    也許是因為他去過太多錄音室,看過太多配音員,所以聽到怡伶說「偶像」的時候,他沒有聯想到那個人,沒有想到會那么巧。今天,走進際遇錄音室的休息室他才頓住。

    士哲看到他也愣住了,怡伶說這個班沒有跟班學生,他以為不會遇到宗達的。

    「嗨。」宗達先打破沉默,和士哲揮手打了個招呼,舉起來的手有點顫抖,士哲淡淡笑了一下,當作是回應。他們兩個只是偶而合作的配音員,已經沒有其它的關系了。

    際遇錄音室的休息室不像翔宇的休息室被很多錄音間圍在中間,它是單獨隔開的,要從休息室走到錄音間還有几步路,所以際遇錄音室有電話擴音,方便通知休息室里的配音員進錄音間。

    宗達正想坐到士哲旁邊,電話擴音響起怡伶的聲音:「士哲哥請進。」士哲很快站了起來,像是逃走般地走出休息室。

    宗達嘆了口氣。士哲一定生氣了,他什么都沒告訴他,也完全沒聯絡,無緣無故就斷了士哲那邊的班,就算不針對人好了,對一個領班來說也是一大不敬。

    他又不是故意的,他本來想說,等成為可以跟士哲平起平坐的大配音員以后,再去跟他解釋這一切的,誰知道會提早遇到他?不過遇到都遇到了,他不能再刻意疏遠士哲,也不能再故作冷淡了,一來這樣會讓士哲的誤會更深,二來他也忍不住這種煎熬,他剛才光是看到士哲的人都能從心里甜到喉嚨里了,甜到他難以負荷。

    他跑到錄音室里,看到怡伶正在喝茶,根本沒有看著稿子監看士哲的配音情形,只當作在看電視一樣盯著螢幕。「喂,你太偷懶了吧?這樣還配當領班噢?」宗達說。

    「閉嘴啦,你懂什么?士哲哥配音是我們這些后生晚輩可以插嘴的嗎?我只要靜靜地陶醉地欣賞就可以了,他一定會配得很好的。」怡伶說。

    「超贊。」一旁的錄音師小博也說:「我都不用回轉,鼠標按下去就可以了,NG超少的。」

    「以后我幫你多敲一點大牌配音員。」怡伶拍拍小博說。

    「拜托你了,真的。」小博說。他比較常錄新人,很少有這種可以稍微放輕松錄音的時候。

    「?……那……我錄什么?」宗達問。

    「你噢?」怡伶翻了一下腳色表。「你錄主角的好朋友,等一下就要進去了,然后還要幫我搭一個開雜貨店的老伯伯。我和士哲哥是情侶喔,所以我今天要和他對戲,嘉禾姐和其它人是明天的班。」

    「誰戲份最多?」宗達問。

    「當然是士哲哥啊。」怡伶開心地說。「然后是我和嘉禾姐,再來是你吧,其它人都還好啦。」說到這里,士哲已經錄完一段,怡伶生怕讓士哲久等了,趕緊打開對講說:「好,士哲哥你稍等一下喔,我們要進去。」然后她遞了一份稿子給宗達說:「走吧。」

    走進錄音間以后,怡伶獨自在一張桌子前坐下,要宗達去和士哲坐在一起。宗達高興地在心中歡呼了起來。太棒了,魏怡伶,雖然你是個八婆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

    「這一段有點亂,讓我先看一次。宗達,我跟士哲哥吵完以后你就出來羅,注意看。」怡伶說。

    「喔。」宗達應了一聲,開始把自己的台詞標記出來,標到一半,看著手中的鉛筆,他突然心生一記。

    士哲就坐在旁邊,看起來很專心地在盯著螢幕,宗達在旁邊坐下好像對他沒什么影響,不過很有可能只是裝的。

    現在還沒開始錄音,有雜聲也不會被聽見,于是宗達很快地在紙上寫下一行字,偷偷推給士哲。

    士哲感覺到有紙在手下移動,低頭看了一下,發現宗達竟然在紙上寫著「今天晚上有空嗎」,一瞬間嚇了一跳,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馬上就鎮定下來,裝作沒看到,繼續看著螢幕。他是一個專業的配音員,絕對不能因為被干擾而砸了自己的招牌。

    但是宗達不放棄,雖然開始錄音時他不敢打擾士哲,但是一停止錄音,他又悄悄用腳碰了碰士哲,把寫著字的紙再推過去一點,還裝作要清喉嚨咳了几聲。

    士哲沒有給任何回應,他干脆把宗達推過來的紙拿起來,壓在自己的稿子下面,順便偷偷看了一眼錄音師小博,確定他沒有看到他和宗達之間的小動作。

    不愧為專業配音員,士哲并沒有因為宗達的舉動就亂了陣腳,還是表現得很穩定,反而是宗達,因為士哲和怡伶在預先看帶的時候他在胡思亂想,所以正式錄的時候不小心說錯了好几次,還好他第二次都能修正回來,不算浪費到太多時間。

    今天一共錄四集,因為宗達剛好第四集戲份少,所以他的部份錄完以后,怡伶就說:「好了,林宗達,你收工了,可以走了。」

    宗達走出錄音間,本來打算等士哲一起走,但是剛才在錄音間里士哲都能處變不驚,也許只要在工作場合他就會把面具戴得緊緊的吧。想了一下,宗達決定還是先走一步。

    出了錄音間以后,士哲小心地看了看兩邊走道,沒有宗達的影子,走出際遇錄音室前,他特別留意了一下鞋柜,沒有宗達的鞋子,他已經走了。走了也好。他只是不喜歡別人在工作的時候吵他而已,老實說,如果宗達問他晚上有沒有空只是為了吃個飯,那也沒什么不可以。

    一開始覺得很生氣,那么久沒聯絡,現在竟然還敢邀他,他才不想理他,但是后來想想,有什么立場賭這個氣?是他自己親手把宗達推開的,宗達當然不跟他聯絡。現在兩個人只能是朋友了,如果是朋友的話,吃飯也不稀奇啊,所以……所以他才會覺得……答應宗達吃個飯也沒關系。

    一邊想著心事一邊走到停車的地方,士哲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叫他:「錄完了嗎?周士哲大哥。」他一回頭,發現宗達竟然就站在身后,一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我想說沒有外人的時候你可能比較自在,所以就在這里等你下來。我記性還不錯吧?還記得你的車子長什么樣子。其實前面几步有台一樣的車啦,可是他的前輪沒有轉正,那么粗心又隨便,肯定不是你。」宗達笑著回答士哲問不出來的問題,解釋著自己為什么在這里。

    士哲沒有心理准備,不知道該怎么反應,只好趕快走到車子旁想開車門,卻被宗達繞到面前擋住。「等一下,你不要那么急嘛,我只是想跟你說些話而已,不能去吃頓飯嗎?就一頓飯而已。」

    「我……不會餓……」士哲邊說,還是邊慌張地想去開車門,宗達看他這樣,干脆把士哲的車鑰匙搶走,跑到車子的另一邊。「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不去跟你的班的,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聯絡,只是有一些理由……」

    士哲為了拿回鑰匙,只能一直跟在宗達后面走,兩個人就這樣繞著車子玩躲貓貓。

    宗達邊想辦法東躲西躲,讓士哲拿不到鑰匙,一邊繼續拼命解釋了:「那天從你家出來以后,我想了很多,我想告訴你的是,知道你看到那種事我也……不好受。當然錯的是我,我是真的這么想,不過我就這么一條命,我的意思是說,如果要再投胎也不知道遇不遇得到你,所以不管怎么樣,我都只能就我這個現有的……人……去做改造,好讓你能接受。你聽得懂嗎?」

    看到士哲停了下來,宗達也不到處跑了,就和士哲隔著車子面對面。「你可能會覺得我對你和對以前的其它人都一樣,可是事情絕對不是這樣。我差點露宿街頭那天晚上,其實我有偷偷跑進你房間,你知道嗎?不知道吧?」

    看到士哲驚恐的表情,宗達馬上解釋說:「我什么事都沒做喔!我是說……我是很想做,可是……這很復雜,總之我最后沒有做,原因就是你和其它人都不一樣。」

    士哲似乎聽得有點迷惑,宗達趕緊絞盡腦汁,又繼續說:「好,不要再說做不做的事了,這個用說的也說不清楚。來說配音好了,我消失不是因為不想見你,而是想不靠你的力量爬到跟你一樣的位子。老實說,一開始我到台北來找你的確是來攀關系的,我當時想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賺大錢,可是后來事情不一樣了,我不想讓你認為我是因為你事業做得很大才接近你。」

    士哲知道,宗達是很難得誠實地這么徹底的,所以他站著靜靜地聽。

    「這几個月來我一直都在努力學習,我改善了口條和念稿了,你剛剛也聽到了吧?」

    「……進步是有,但是配得不太專心。」士哲終于說話了。

    「我几個月沒見到你了,你叫我怎么專心?至少我配得夠水准了吧?」宗達說。

    「對嘴還是太慢,情緒拿捏不准。」士哲說。

    「喂!」宗達有點生氣地走到士哲面前。「為什么我在跟你表達我的感情的時候你一句話都不說!說到配音你就那么多話!?」

    士哲向后退了一點逃避宗達,抿了抿嘴后,小小聲地說了些什么,宗達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向前說:「什么?我沒聽到。」

    「沒有看到螢幕和稿子的詞,我不太會說。」士哲稍微提高了音量,說完了以后低著頭看著地上,臉開始泛紅。

    「噢……」宗達一聽,瞬間氣都消了。也對,士哲就是這種人沒錯,總是用雙手把面具用力按在臉上,如果硬要把他的面具在大庭廣眾下扒開的話,他會手足無措的。看著士哲漂移的眼神,宗達突然覺得好心疼。

    「鑰匙。」士哲伸出手,宗達想了一下,遞出鑰匙,不過在士哲快要拿到的時候又抽了回來。「就吃頓飯而已,給我個機會嘛,我請客喔,我難得那么有錢耶。」

    看到士哲還是在猶豫,宗達繼續甩著鑰匙說:「反正你這次拒絕以后,我還會再問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為了你自己下次錄音的安寧,干脆就答應吧。」

    遲疑了一下,士哲說:「為什么?」

    「啊?」

    「為什么被拒絕了那么多次……還要回來找我?」士哲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怯怯地看著宗達,兩人四目相視讓宗達口干舌燥了起來,他咽了口口水順過喉嚨后,才說:「這還用說嗎?因為這個世上你看得上眼的只有我林宗達啊,當然反過來說也是可以啦。」

    「……」宗達消失的這段時間都沒有聯絡過士哲,士哲還是從文奇那里聽說宗達還待在台北配音的,他本來以為宗達這輩子都不想跟他有關系了。

    「干嘛?你很擔心我不會回來嗎?」宗達偏頭想看清楚士哲的表情,士哲馬上又轉到另一邊去,于是宗達又說了一句安慰他:「你放心,被拒絕几次我都會回來的。」

    士哲好像想說些什么,但是又吞了回去,看起來是比較軟化了。

    「所以……可以吧?」宗達趁勝追擊。「就先吃頓飯,聊一聊,讓我試試嘛。當然如果吃完飯以后你想要做點其它的事我也不會拒絕就是了。」

    士哲在宗達說得正得意,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很快地拿回自己的鑰匙,訥訥地說:「那就……先吃頓飯吧。」

沒有見士哲的這段時間,宗達在跟班之外大多都和阿輝夫婦倆混在一起,每次看他們故意卿卿我我就有氣,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阿輝和小城帶他認識了不少地方。雖然說仍然是士哲開車,少說也是他帶路,還是很有「他請客」的氣氛。

    他選了一間自己很喜歡的餐廳,可是才剛坐下就聽見刺耳的聲音,是阿輝,他現在最不希望有人打擾了,竟然在這遇到阿輝和小城!

    「哎喲,林宗達,真沒想到你自己找得到路到這來耶,我現在好感動喔。」阿輝說完后,小城淡淡地笑著說:「有種母鳥看小鳥離巢的感覺。」

    宗達半捂著臉懊惱地打招呼:「嗨,真高興看到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和我選同一家餐廳的兩位。」

    看到士哲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宗達正要介紹,阿輝和小城的手已經很有默契地一起伸了出來,馬上就一個人握著士哲的一只手寒喧起來。

    「你一定就是周士哲先生了吧?幸會幸會。」阿輝說。

    士哲聽到阿輝的聲音以后,眼睛慢慢睜大,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說:「你就是打電話給我的那個人。」

    「哇,沒想到你還記得,配音員的耳朵都那么厲害嗎?」阿輝說著說著就在士哲旁邊坐了下來,讓士哲嚇了一跳,小城則坐到宗達旁邊拿起菜單看了起來。

    「電話?什么電話?」宗達緊張地說。「還有,你們干什么?我又沒說可以坐下!我們有重要的事要談,你們滾啦!」

    「喔,我們坐下讓你們不舒服了嗎?會嗎?需要滾嗎?」阿輝問士哲,士哲沒有看懂宗達擠眉弄眼的暗號,輕輕搖了搖頭,如果是宗達的朋友的話,他其實并不介意。

    宗達挫敗地倒在桌上,阿輝則露出勝利的笑臉,繼續對士哲說:「如果你還記得上次通話的內容的話,你就應該了解,當你們家林宗達的朋友真的很可憐,他只要一失戀就跑到我們那里鬧,我不但花時間陪他發瘋,也損失了不少家具耶。」

    這種情形讓士哲想到了宗達國中時那些身材高大的酒肉朋友,他很認真地對阿輝說:「還沒賠清嗎?」

    「喂!」宗達本來一直緊張兮兮地咬著指甲,聽到士哲這么說,瞬間跳了起來越過桌子想抓住阿輝,但是被躲掉了。「你滾啦!你敢讓他被嚇到我就讓你好看!」

    「嗚,林宗達在心疼耶。」阿輝故意說。

    「是啊,關愛之情溢于言表喔……我看我來個日式咖哩豬排飯好了,這里的咖哩味道不錯。」小城斯文地對士哲笑著。

    「我也要,那就兩份,順便點個飲料吧,難得林宗達請客。那你呢?」阿輝問士哲。

    「蕃茄小火鍋。」士哲很乖地回答。

    「誰說了要請你們兩個啊!?」宗達火大地說。

    「沒關系啦,你預算不夠的話我請好了,因為這位先生最后畢竟沒有把你丟到路上。」士哲說。

    「啊?」宗達完全聽不懂士哲的話。

    阿輝嘆了口氣,對士哲說:「他那天真的太醉了,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們后來也沒告訴他。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沮喪的樣子耶,真的讓我見識到了什么是心碎,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走音走得那么厲害還能那么動人的『雙人枕頭』。」

    「什么?」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天喝醉后做了什么,很害怕阿輝爆料出更丟臉的事,宗達一直揪著眉頭聽。

    「你拿著啤酒罐當麥克風唱了好多歌,吵到隔壁鄰居敲牆壁抗議。」阿輝說。

    「真的嗎?」宗達說。

    「不過表演得挺精采的,雖然眼淚和鼻涕多流了點。」小城又搭了一句。

    「我們應該拍下來的。」阿輝說。

    「那個時候怕機器也被他摔壞,不敢拿出來。」小城說。

    「對噢。」然后阿輝又轉向士哲。「他喝醉的時候力氣好像會變更大,這可能是所謂化悲憤為力量吧,超難對付的,所以看到你們兩個恩恩愛愛地出來吃飯我實在很欣慰,我已經沒有多少東西可以給他破壞了,再說公寓里傳出可怕的男人的哭聲人家也會說話,真的希望你們百年好合。」

    宗達在自己的想象里把阿輝和小城用膠帶封住嘴巴丟出餐廳,但是現實里他只能捂著臉坐在位子上。

    聽到宗達給別人添那么多麻煩,士哲也只能說:「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不用道歉啊,事情都是林宗達做的嘛,而且如果他自己不夠好,你拒絕他也是應該的啊,對不對?」阿輝說。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宗達咬牙切齒地說。

    「他竟然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阿輝指著宗達說:「他自己當初說要打拼,讓你另眼相看的時候,還苦苦哀求我在他晚上沒有火車回家時收留他的耶。不過老實說,有時候他叫了一個晚上你的名字隔天早上還能起床自己搭車去趕早班,我真的挺意外的。」

    「我有說夢話?」宗達小聲問小城。

    「通常邊哭邊說『我不是故意的』。」小城說。

    宗達一聽,更是用手臂包住頭趴在桌上,士哲則是偷偷抿嘴笑了起來。

    「對對對,還有『我以后不會了』。」阿輝笑著說。

    「我還聽過『我知道錯了你打我吧』這種話喔。」小城說。

    阿輝和小城繼續一搭一唱,說出宗達更多糗事,宗達只能趴在桌上哀號,餐點來了以后也吃得愁云慘霧地。吃飽喝足以后,阿輝和小城終于甘愿離開,宗達垂著肩膀陪士哲走到停車的地方。

    「阿輝和小城平常沒那么多話,他們是故意整我的。」宗達委屈地說。

    士哲倒不以為意,因為阿輝和小城,他才能知道宗達毫無保留發泄情感的那一面,他從來沒有想過宗達會有那么受傷的時候。「沒關系啦,」士哲安慰他說:「那些事都不算什么,你不是說最丟臉的樣子我在國中的時候已經看過了。」

    宗達抬起頭來看著士哲,皺著眉頭說:「你這樣說并沒有讓我比較好過耶。」然后他轉了轉手臂活動了一下筋骨,嘆了口氣。「不過話說回來,我那些最丟臉的事還真的都和你有關系,怎么會這樣?」

    士哲聳了聳肩,正要再往前走,突然被宗達拉住了。

    「我應該……還可以吧?你不是只是因為習慣,才決定繼續容忍我的吧?」宗達說。

    士哲很驚訝宗達竟然這么認真地在在意,他笑了:「打起精神來,剛才他們說的那些都只是玩笑而已。」

    宗達又抓吉士哲的另一只手,很憂郁地說:「我打不起精神,安慰我。」

    士哲只好抽回一只手拍了拍宗達的肩膀:「別太難過。」然后問:「好了嗎?」

    「不行,不夠。」宗達又把士哲的兩只手都抓在手里,同時又站近了一步。

    宗達姣好的臉蛋就在眼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的士哲緊張了起來,低著頭避開他的眼神,說:「會……被看見……」

    「天都黑了……沒人會看見……」宗達故意學士哲呢喃著說話。他剛剛被整得很不甘心,現在非討到糖吃不可。

    士哲僵硬地站在原地,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起頭,卻沒辦法往前,這時,宗達很適時地慢慢湊了過來。

    這對他林宗達來說甚至不算正式親吻,但是他卻無可救藥地沉溺其中,光是輕輕摩擦嘴唇就能讓他的呼吸失速,最后他終于忍不住把士哲拉入懷中。

    想起上次在停車場的親吻,宗達就忍不住竊笑,他和士哲現在可是名正言順的一對羅,雖然沒有人發給他証書,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但是他承認,士哲也承認(雖然是默認),這就夠了。

    錄音時間已經快到了,士哲還沒踏進錄音室,他說今天早上有一個廣告的班,不知道會不會拖延到時間。怕士哲又為了趕時間不吃飯,宗達幫他訂了便當,士哲匆匆忙忙沖進錄音室時,想一路直接殺進錄音間,被宗達看見攔了下來。

    「錄音不是開始了嗎?」士哲喘著說。

    「怡伶說她要先錄几段演講,你可以先休息,你還沒吃飯吧?」宗達說。

    「對……我忘了。」士哲看了一下時間,說:「她還要錄很久嗎?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出去買。」

    宗達牽吉士哲的手走進休息室。「我已經幫你訂了,還是熱的,你快點吃吧。」

    士哲在休息室的桌子前坐下,看著眼前的便當,笑著說:「好熟悉的感覺,在翔宇的時候都是文奇幫我買的呢。」

    「文奇?他那么雞婆做什么?」宗達說。他跟文奇跟同一個班的時候,怎么都沒有聽他說過幫士哲買便當?既然是幫自己的偶像買便當,應該會興奮地到處宣傳啊,那家伙,該不會在想說這件事是他和他的士哲哥之間的祕密吧!

    「他只是和你一樣,看到我都沒有吃飯……」

    「不對!」宗達大聲糾正,然后把自己的椅子拖近士哲身邊。「他跟我才不一樣,他只是一個跟班學生,我是你的阿那達耶!」他是士哲的阿那達對吧,雖然只親過一次,但是他們互相喜歡,是阿那達沒錯吧?

    士哲邊打開便當邊說:「為什么要在意這種小事,我只是說……」

    看到士哲頓了一下,宗達好奇地問:「怎么了?」

    「你幫我叫魚排便當。」士哲輕輕拉開嘴角微笑著說。

    「是啊,我欠你很多塊魚排,所以我算算看噢……你大概有兩年的時間都只能吃我訂的魚排便當。」宗達說。

    士哲笑著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是啊。不過……我們都應該知道過去的事對現在影響有多大。」宗達其實一直很害怕,怕士哲沒有真的原諒他。

    果然,一提示這件事,當年的畫面就像在士哲腦子里播放一樣,他的表情凝重了起來。「你說的對,沒有過去的那些事,現在也許完全不一樣。」然后士哲轉向宗達:「如果當初你沒有硬把鮮乳灌進我嘴里,我也許就不會長這么高了。」

    「什么?」他們是在說這件事嗎?宗達露出迷惑的臉。

    「你忘了嗎?我跟你說我不敢喝鮮乳,結果你就硬把鮮乳灌進我嘴里,逼我喝完以后還摸了摸我的頭,說小孩子不喝鮮乳是長不高的,后來我就真的不怕鮮乳了。」

    「……」宗達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不是在說這件事嗎?」士哲吃了一口便當,露出淘氣的表情。

    「你這家伙……你故意的。」宗達說。

    士哲又笑了起來,然后摸了摸宗達的頭,說:「每個人都會做錯事,你已經真心反省過了。」

    真是的,他本來差點掉進悔不當初的回憶的漩渦的,被士哲一搞,哀傷的氣氛都不見了。士哲其實知道他本來指的是什么,卻用這樣的方式輕輕帶過了。

    下午錄音的時候,怡伶又碰到一段演講。所謂演講,就是內心獨白或是開會發言這一類,一個配音員要連續說上一兩頁的台詞的狀況。宗達和士哲也坐在錄音間里,兩個人得靜靜地等怡伶錄完,然后才能繼續錄下去。

    靠在椅背上的宗達看到士哲還專心地盯著稿子,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臂,士哲回頭時,宗達伸出右手,用眼神示意士哲把手給他。士哲很技巧地看了一下錄音師,從那個角度應該看不到配音員桌子底下的情形,于是他也伸出左手,輕輕牽著宗達溫暖的手,嘴角悄悄揚起了欣喜的角度。

    錄完音后,陪士哲走到停車場的路上,宗達又忍不住牽吉士哲的手,士哲嚇了一跳,因為路上有行人,雖然天色很晚了,還是隨時都可能被別人看到,不過他還是順從地讓宗達牽著。

    「我兩個禮拜以后要回南部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回去?」士哲說。

    「兩個禮拜?這個班錄完以后?」

    「嗯,因為早就計畫好了,所以我兩個禮拜以后都沒有接長戲。如果你有班那就算了,還是以工作為主。」

    「那些班無所謂,沒有固定腳色,跟領班說一聲我有事應該就可以了。」

    「那就說定了。我好久沒有回家了,趁這次機會也可以喘一口氣……」已經走到車子旁,正要拿鑰匙卻覺得很不方便,原來是另一只手還被宗達握得緊緊地。「宗達,我還有別的班要趕。」士哲試著循循善誘。

    宗達大嘆了一口氣,低頭吻了士哲一下,搞得他又滿臉通紅才甘心放開他。

    看著士哲的車開走以后,宗達心里想,也好,在台北士哲實在太忙了,什么事都不能做,回去南部說不定機會反而多。

    兩人是開士哲的車回去的,因為算起來開車比搭其它大眾交通工具划算,也方便載行李,宗達還買了一些禮盒要回去給老爸老媽。

    看到在台北好歹闖出一片天的兒子回來了,宗達的父母都很開心,母親當晚還煮了大餐。宗達配音的收入都會交給阿姨匯給母親,他平常用的仍然是母親透過阿姨給的生活費,所以母親對他在配音事業上的進步都一清二楚,宗達這小子這次是真的做得不錯。

    雖然見到父母親很開心,但是回到家以后宗達心情很復雜,他的房間里發生過太多以他現在的立場來說不太愿意回想的事,睡在這個房間里他總覺得渾身不對勁。他不想碰到以前曾經來往過的那些……純粹身體上的伴侶,所以不太喜歡出門。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惡夢,是國中時的事。有一次工藝課,他和一個同學一組,結果到打成績當天還做不出一個作品,于是他就出餿主意,拿他們的材料和士哲換他已經做好的小木屋。士哲為了那個小木屋還敲傷了手指呢,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堆根本沒動過的木材,他瘦小的身體站在放滿木頭殘骸的桌前,什么話都不敢說。

    然后畫面跳到放學后黑暗的教室里,他和一個臉蛋是一片空白的身體在做愛,做到一半,竟然看到士哲站在旁邊,拿著畢業紀念冊傷心地看著他,當他轉身要走時,宗達卻叫不出聲音,也不推開黏在身上的另一個身體。

    一瞬間他被嚇出一身冷汗,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房間里的天花板。

    他坐起身來,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以瘋狂的速度跳著。他受不了了,他想見士哲,好想見士哲。

    雖然現在是半夜,宗達還是打了通電話給士哲,手機沒開就打家里電話,他一定得見到士哲才行。

    「宗達?」接起電話的士哲很驚訝,他用疲憊的聲音說:「你怎么了,很晚了。」

    「我去找你好嗎?」宗達怕吵到家里的父母,低聲地說。

    「現在?」士哲聽起來很為難。

    「拜托,我想去找你,拜托……」

    士哲想了一下,說:「你知道菜市場口的藥局嗎?」

    「知道。」

    「我在那里等你,你來的時候要小心喔。」

    「好,我馬上去。」挂掉電話后,宗達披上一件外套就沖了出去。

    藥局門口,他看到士哲縮著肩膀站著等他,好像很冷的樣子。終于看到士哲,他跑上前去緊緊抱著他。

    待在宗達懷里的士哲察覺到宗達不太對勁,拉著他開始往市場的方向走,原來士哲家就在這附近,繞過几條小路就到了。

    和宗達家一樣,士哲家也是透天厝,士哲用鑰匙打開家門后,打開另一個木門,帶宗達由一旁的樓梯走上二樓。

    「二樓和一樓是隔開的?」宗達小聲問。

    「嗯,我媽說以后我娶媳婦可以住二樓,所以就幫我隔開了。」士哲說。

    「真體貼。」宗達說。「不過你不會娶媳婦對吧?」

    士哲笑了,倒了一杯茶給宗達,跟他一起在沙發上坐下。「你到底怎么了?這么晚不睡覺還硬要見面?」

    「我做惡夢了。」宗達把腳縮到沙發上抱著,下巴抵在膝蓋上。「你曾經做過有關我的惡夢嗎?」

    士哲搖搖頭。

    「好夢呢?」

    「我不記得了。」

    「這樣啊……」宗達放開雙腳,改成盤腿坐在沙發上,垂著肩膀,說:「我夢到國中的事了,我和其它人一國欺負你,搶你的東西,你什么話都沒說。」

    士哲坐在宗達身邊,把短外套拉緊了一點,沒有回應宗達。這些事情也許不是他說「我原諒你」宗達就能釋懷的,他打算靜靜聽他說就好。

    「我問你喔,如果現在出現了另外一個林宗達,他沒有欺負過你,也沒有跟任何人亂搞過,你會選他還是選我?」宗達頭往后靠在沙發上,眼睛看著士哲說。

    士哲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說:「不知道,想象不出那樣的林宗達。」

    宗達笑了出來。「說的也是,要想象那樣的家伙是有點難。」然后他坐起身來,湊到士哲面前,士哲看到他的眼里有血絲,聲調不穩地說:「士哲,你有沒有討厭過我?應該有吧?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永遠不要出現在你面前就好了?」

    士哲低頭抿了一下嘴,才慢慢地開始說:「有一次,放學下雨,你沒有帶傘,你走到我旁邊把我手里的傘拿走的時候,我以為你要直接搶走,可是你沒有,你撐著傘和我一起走到我們開始不同方向以后,把傘還給我,自己跑回家。因為傘太小,你怕我淋到雨,我們一起撐的時候你還用手抓住我的肩膀。」

    宗達皺了皺眉頭。「有嗎?」

    士哲點了點頭。「還有一次,我去看你打球,結果被抓進場湊人數,你跟我說不要擔心,你會罩我,我被別人撞了一下,你還抓著人家的衣領警告他小心一點。」

    「有一次,留校自習的下課時間,大家都出去了,只有我一個人留在教室里休息,我聽到你和另一個同學的聲音走近以后,趴在桌上裝睡,可是蓋在身上的外套滑下去了,你看到以后說了一句『這家伙在搞什么』,然后幫我把外套拉好了。」

    這些事,宗達都完全沒有印象。

    「如果我真的討厭你,早就請老師幫我換位子了,因為你太高會擋住我,而且離黑板太遠,其實我都有點看不清楚老師寫的字。」士哲繼續說。

    「可是因為你喜歡我,所以就算眼鏡鏡片越來越厚,你也愿意繼續坐在我后面。」

    宗達說完,士哲點了點頭。「我以為你對這件事很有自信的,你不是還拿畢業紀念冊的留言質問過我?」

    宗達把士哲拉進懷里抱住。「不要再說畢業紀念冊的事了。」

    臉靠在宗達溫暖的胸膛上,手放在宗達的腰上,士哲偷偷加重了點手勁抱住宗達,感覺宗達的身體曲線,然后臉紅了起來。「我大概只是……吃醋到了極點,當時真的很恨那個被你抱著的人,所以才會賭氣。」

    說完以后,士哲就感到一股力量把他往后推,當他的后腦撞上沙發時,他才看到宗達眉頭深鎖的臉。「別說了,再說我就生氣了。」

    「我只是……」士哲才說到一半,宗達的嘴唇就堵了上來。

    ※※※

    士哲不知道這個吻已經持續多久了,宗達就像著魔了一樣,不停地用唇舌刺激他,一下在他的唇邊、臉頰、脖子和耳后黏膩地吸吮,一下堵住他的嘴深深地接吻,就像他永遠都吻不膩一樣。

    宗達送進他嘴里的暖流讓他打顫了起來,他忍不住微微縮起身體吐出呻吟,這好像鼓勵了宗達更是忘情地拖著他的后腦,想讓他更接近自己,想吻得更深。

    罩在外面的短外套早就在被推倒的時候掉了,睡衣鈕扣也在親吻時被宗達一顆一顆耐心地一一解開,雖然衣服被脫掉是很讓人害羞的事,但是士哲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宗達的吻讓他太陶醉了。每當吻和吻之間稍微有短暫的空檔,他都會把眼睛張開一點看著宗達,發現光是宗達眼里的情欲就能把他融化。

    他喜歡宗達好久了,雖然過著規矩的生活,但是對這種事當然有過向往和期待,和自己心愛的人緊緊相擁,就像現在一樣……

    宗達的手掌熱得發燙,士哲的身體也一樣,他們吐出的是一樣炙熱的氣息。宗達解完士哲的睡衣鈕扣以后,把嘴湊上士哲滑嫩的肌膚,聽到士哲輕聲的嘆息,讓他覺得自己又開始往無法回頭的情感里跌了。

    他真的很怕士哲不愛他,或是只愛他那么几年,如果這種事真的發生,他會發狂的。他想要士哲的現在未來和永遠,他想要全部。

    士哲的呻吟聲很好聽,他輕舔著士哲的胸前到鎖骨,啃吮他所能碰觸到的每一寸肌膚時,士哲總是會嘗試掩飾自己快要沖出雙唇的快感,把它們壓低成一聲又一聲難耐的嬌喘,但是當他來到士哲的腰邊,舌頭抵上去時,士哲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

    宗達淺淺笑了,他知道士哲喜歡,于是繼續貪心地舔食他的腰邊和小腹,因為陌生的快感的沖擊,士哲有點害怕地把手放在宗達肩膀上,腳也不安分地動了起來。

    宗達拉起身體,士哲把手放在宗達胸前,眼里滿是不安。宗達又吻了吻他,「不要怕,不會有事的……不要怕……」

    「可是……宗達……」宗達又開始投入地享受士哲頸邊的肌膚,士哲要花好大的力氣才能想起他要說的話。「我……不會……」

    宗達愣了一下,才看著他說:「我也是第一次和喜歡的人做,我也很緊張。」

    士哲的眼里因為情欲刺激,已經充滿水氣,嘴唇也因為無數次的親吻變得紅艷,宗達低頭吻他,說:「放輕松好嗎?我想用這一次……來……解決掉我的惡夢,多幫我一點好嗎?」

    士哲輕輕點了點頭,然后順從地看著宗達脫掉他的和自己的上衣,但是宗達想伸手脫他的睡褲時,他卻抵抗了一下,不是因為不愿意,是因為實在太羞人了。

    宗達又重新壓上他,不強迫脫他的褲子,卻把手伸進他的褲子里,士哲想說什么,宗達就用自己的嘴唇輕輕抵在他嘴邊說「噓」,示意他乖一點。

    士哲的火熱被碰到以后,兩個人一樣激動,士哲努力壓抑自己想吐出聲音的沖動,手抓著宗達的肩膀拼命忍耐,但是還是漏出了像是低聲啜泣的呻吟。宗達輕咬著士哲的肩膀難耐地喘氣,一邊咽著口水,因為他手里是士哲的……他失神地抓住士哲上下套弄,一邊皺著眉頭努力忍著,士哲吐在他耳邊的青澀呻吟簡直快把他逼向高潮。

    最后他終于忍不住了,拉下士哲的褲頭,抓出士哲的火熱舔吮,士哲猛烈地扭動了起來,但是宗達力氣更大,他用雙手制住士哲,把士哲的全部含進嘴里,滿足地吸吮起來。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的士哲因為快感低聲哭嚎了起來,沒過多久就解放在宗達嘴里。

    士哲解放過后,宗達的嘴仍然在士哲的下半身附近留連,把士哲弄得又濕又黏。

    才經歷過無法形容的高潮的士哲有點恍惚,但他知道事情還沒有全部結束,宗達擁有過他,但是他還沒有……

    身后被擠進一根手指時,士哲又顫抖了起來,剛才像火燒一樣的熱度又回到他體內和腦子里,他的褲子已經全被脫掉了,宗達又開始吻他的嘴,幫助他放松。他張開眼睛,看到的是專注地吻著他的宗達,他也伸出了自己的雙臂,主動擁抱宗達,回應他的親吻。

    宗達耐心地等待著,陶醉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進出士哲的后庭,直到士哲突然吐出那一聲動聽的呻吟,他才笑著看著士哲,繼續放進更多手指,并朝對的地方使力。「舒服嗎?」他問。

    「好奇怪……」士哲難耐地皺著眉頭說。

    「這樣呢?」宗達改變了一下方法,把士哲刺激地別開頭去低聲呻吟,他把嘴湊到士哲嘴邊,吻他,邊說:「喜歡嗎?」士哲雖然神智已經快被奪走,還是點了點頭。

    忍到了極點,一直到士哲慢慢習慣,慢慢覺得想要更多,不安地微微扭起身體來時,宗達才抽出手指,幫士哲調整了一下姿勢,拉下自己的褲子,一寸一寸進入士哲體內,士哲再怎么會忍,這次還是痛得叫了出來。

    宗達吻著他,低聲說著:「沒事……沒事……馬上就會舒服了……」一邊安撫士哲,宗達一邊開始前后動作了起來,起先讓士哲覺得難以忍耐的痛楚,很快地被蔓延到全身的酥麻感覺取代。

    宗達抱著士哲,壓在他身上規律地前后抽送,士哲容納他的地方縮緊時帶來的快樂讓他更是激動地頂進士哲體內,連士哲的聲音都被他撞得破碎不堪,他現在只想用盡所有的力氣把自己嵌進士哲體內……

    宗達覺得好快樂,可以抱著士哲,因為愛他而和他做愛,看著士哲沉沉的睡臉時,他又忍不住低頭吻了他几下。

    宗達很想在第一次結束后的早晨對士哲說些甜言蜜語,但是不行,輕輕吻他他不醒,使勁搖他他也不醒,士哲根本完全睡死了,他又不能被士哲的爸媽看到,所以只能留張紙條貼在士哲皮夾里,跟士哲說他先走了。

    林宗達可怕的地方除了好到會讓任何人變節的技巧以外,還有沒有盡頭的體力。可憐的士哲,第一次就遇到這種魔物,第一個晚上結束后,他一直到隔天下午都沒有醒來,父母親還以為他生病了。

    等士哲終于恢復體力以后,宗達拖著他去買床墊,他說他要把家里的床墊換掉,然后跟士哲在新的床墊上做愛,這樣以后他回家在自己房間里才睡得著。

    士哲覺得宗達換了床墊也好,他不希望宗達每次在自己家里睡都胡思亂想,所以答應了,連在新的床墊上做愛他也答應了,宗達自從和他做過第一次以后就開始不斷索求。擋了太久的欲望終于得以發泄后,就再也緩不下來了。

    宗達天生就是個欲望很旺盛的人,這也沒辦法,再說,士哲也不愿意別人來幫他分擔,他想要一個人容納宗達所有的熱情。結果就是士哲在衣服能遮掩的皮膚上,吻痕從來沒有斷過,這一批消掉另一批很快就補上了,他當然也沒有力氣開車回台北,宗達開車時,他一路上都睡得不醒人事。

    回台北以后,宗達告訴阿姨,他要去台北租房子,不過其實是搬去跟士哲住,士哲白天要忙配音工作,晚上要滿足宗達,蠟燭兩頭燒,但是很幸福。

    這天,宗達提著一整個塑膠袋的火鍋料,心情愉快地走在路上,今天晚上要幫士哲補一補,雖然說大部分的東西應該都是他自己會嗑掉。突然,一個很驚喜的聲音叫住了他:「林宗達!」

    他回頭,看見的是一個穿著入時的男孩子,他認得出來那是他以前的朋友,而且還是「那種朋友」,不過他還是友善地笑了。「嗨,沒想到會在這看到你。」

    「那是我要說的。喂,看起來混得不錯喔。」那個男孩子說著手掌還貼上了宗達的胸膛。

    「還好啦,我現在在當配音員,收入還不錯,夠我吃穿。」宗達一邊把男孩子的手拎開一邊說。

    男孩子先是尷尬了一下,不過馬上又開口熱絡地說:「配音員噢,聽起來不賴耶。干嘛提一堆火鍋料?和家人一起吃飯啊?」

    「不是,是我男朋友,我有他的照片,你要看嗎?」不等人家回答,宗達就掏出皮夾翻出一張照片推到人家面前,那是小城幫他們拍的,他突然偷襲士哲的畫面被小城拍到了,阿輝還賣他五千塊。照片里,他淡淡笑著,嘴唇輕輕碰在士哲微張的嘴上,士哲因為不知道他要做那種事,所以有點被嚇到。

    這下男孩是真的感覺到宗達的異常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喜歡這一型耶,老實說……我連你愿意交男朋友都不知道。」

    「拍得很好對吧?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宗達像是沒聽見男孩子說的話,自顧自陶醉了起來。

    「是不錯啦。……欸,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酒吧,下次要不要一起去?」男孩子還是不放棄最后的希望,挑了挑眉說。

    「不了,士哲不喜歡酒味。啊,我趕時間,先走了。」宗達突然想吉士哲已經在准備湯頭了,所以跟男孩匆匆道別后,就拔腿往回家的方向跑,士哲在等他。

    男孩子叫成穎,宗達和他滾過不下几十次,成穎曾經說過,如果要用海鮮比喻他睡過的男人,他林宗達就像帝王蟹,味美多汁,屬于最最高檔。宗達當然很開心這樣被稱贊,如果成穎剛剛當他的面再把話說一次,他還是會很開心,但是他不能跟成穎走,他根本沒有喜歡過成穎。

    他不是故意裝忙,故意縮短和成穎的談話的,只是他不想用解釋自己的狀況來否定成穎的狀況。也許時間到了,成穎自己也會懂吧,也許讓成穎懂的人有一天會出現,這種事不是花口水講就能講清楚的。

    進了家門以后,宗達看到士哲穿著襯衫和西裝褲,袖子卷了起來正在調電磁爐的溫度,忍不住把火鍋料丟在旁邊跑上前去。「啊啊……我愛死白襯衫了啦……」

    「宗達,你怎么把東西丟在地上嗯……」宗達堵住士哲的嘴吻了一下,說:「猜我剛遇到誰?」

    「呃……管理員大叔?」

    「不是,我遇到我以前的朋友。」宗達抱著士哲若有所思地說。

    「然后呢?」士哲不解地問。

    「他在外面等,所以你得跟我一起出去,讓他親眼看看我跟你說我愛你。」宗達邊說邊低頭啄吻士哲。

    「什么?非去不可嗎?」士哲露出為難的表情,讓宗達笑了出來:「騙你的啦,不過我把照片秀給他看了。」

    「你……又把照片給人家看?」士哲說。

    宗達自從好不容易買到那張照片以后就到處炫耀,不用說是文奇韻雅或其它錄音室的人了,連隔壁的林大嬸都看過,大家都被宗達嚇得說不出話來,不但出柜還順便公開他和士哲的關系。

    「有什么關系嘛,那張照片超可愛的。」宗達又低頭吻士哲,同時手掌在士哲腰上輕輕揉捏了起來。

    士哲在宗達懷里,難得認真抵抗了起來。「不行啦,宗達,阿輝他們等一下就來了……」

    「阿輝?他們來做什么?」宗達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時候會聽到這個名字,這難道不是他和士哲恩恩愛愛吃完火鍋以后恩恩愛愛滾到床上的美好夜晚嗎?士哲好不容易班少一點,可以讓他盡情做到早上,他期待了很久很久耶!雖然該做的分量士哲從來不會虧待他,但是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狂野一番的。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可能忘了要告訴你,我上禮拜就答應小城了。」士哲說。

    上禮拜?是他自己大嘴巴去炫耀的那天嗎?是那天嗎?小城一定聽他說完以后就打電話給士哲了,他們又想整人!「不行,絕對不行,我們沒有多的火鍋料。」

    「所以你剛才不是去買了嗎?」士哲說。

    「這些……這些連我自己都不夠吃,不能分他們啦!」宗達正要繼續抗議,門鈴已經響了,宗達趕緊抓住士哲的肩膀,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安靜。「只要裝作不在家,他們就會識相地走了。」他低聲說。

    不久,門鈴聲的確不再響了,不過士哲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聽了一下,把手機遞給宗達。「是找你的。」

    宗達正覺得奇怪,一接過手機,就聽到阿輝的聲音說:「林宗達,別再裝了,我們知道你們在里面,快來給我開門。」

    「開個屁!人家情侶要一起吃飯你們來攪什么局啊!!」宗達說。

    「哎喲,忘恩負義的家伙,你來我們家敲門那几次我們有把你鎖在外面嗎?有點良心就過來開門!」阿輝說完還配了几聲電鈴聲。

    「情況是一樣噢!你有很頹廢嗎?你有遇到困境嗎?你根本是來壞我好事的!滾啦!」宗達才罵完,已經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士哲還是幫阿輝他們開門了。

    阿輝走進來時繼續說:「壞你的好事?要不是小城說士哲瘦很多,想要過來看看,你以為我想看到你?你一定是把士哲的糧食吃完了以后還一直消耗他的精力吧,沒良心的到底是誰啊?」

    阿輝和宗達在吵架的時候,小城和士哲已經走到桌邊開始煮火鍋。「今天需要我們留下來嗎?」小城問士哲。「雖然阿輝不一定能嚇阻宗達,但是至少宗達不會抱著你整個屋子都滾過一遍。」

    士哲的臉紅了起來,宗達到底還跟別人說了什么啊。「沒關系,我沒事的。」

    「真的嗎?你每天都工作到三更半夜,回家后宗達還會扑上來,一定很累吧。」小城擔心地說。

    「是啊,所以我以后……接班可能會節制一點,給自己多一點空閑時間……」

    「陪宗達滾床嗎?」小城笑著說。

    「呃……也不全都是。」士哲連耳朵都紅了起來。

    小城想象得出來,宗達雖然會陪士哲做點其它活動,例如看看DVD什么的,但是最后還是會以滾床做收的。

    小城嘆了口氣,說:「你真的太偉大了,士哲。」然后他叫了還在跟宗達吵架的阿輝一聲,把剛才跟士哲的談話內容說了出來,士哲沒想到小城會這樣,無措地瞪大了眼睛。

    阿輝聽完以后,搖搖頭說:「林宗達,你真是太惡魔了,你把人家累成這樣,人家竟然還要為你著想。」

    宗達則是感動地說:「真的嗎?士哲?」他跑到士哲面前握著他的手:「你要為了和我滾……和我分享更多空閑時間減少接班?」

    「工作時數太長本來就不太健康。」士哲腼腆地說。

    「滾床時數太長也不健康吧?」阿輝說。

    「少羅唆!東西吃完就快滾回去啦!」宗達說。

    為了防止阿輝和宗達又開始打架會打翻火鍋,小城要他們端著碗到電視前去吃。阿輝打開電視,轉到宗達和士哲有參與配音的節目,兩個人邊吃邊看了起來。

    「欸,你猜我今天遇到誰?」宗達問阿輝。

    「誰?」

    「成穎。」

    「然后呢?」阿輝知道這個和他們兩個的荒唐年代有關的名字。

    「我給他看照片。」宗達得意地說。

    阿輝笑了,然后輕輕搖了搖頭。「你這家伙,真的是好狗運。」

    「為什么?」宗達問。

    「士哲配你太可惜了。」

    「你說什么?」宗達露出凶相,阿輝竟然敢這么說。

    「你去問嘛,大家都會這么說啊,他配你太可惜了,這是事實。」阿輝繼續若無其事地說。

    「那、那、你自己咧,你跟小城還不是一樣!」

    「是啊。」阿輝回頭看了小城一眼。「所以我才要更用力珍惜他。」

    「……張榮輝,你好惡喔,真的是惡心到了極點。」宗達說。

    「吃你的蛋餃。」

    宗達埋頭吃了一會,也回頭看了一下士哲,想了一下后,站起身來走到士哲身旁,像小狗一樣蹭在他耳邊說了几句話。士哲聽著聽著笑了起來,在宗達臉上安撫似地親了一下。

    阿輝看到宗達那種因為沒安全感而出現的幼稚行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跟他說了什么?」小城端著碗走了過來。

    「我只是告訴他做人做事的道理。」阿輝說。

    「戀愛心智十歲。」小城笑著說。

    「你太高估他了。」阿輝邊說,邊夾了一塊肉溫柔地送進小城嘴里。

    不過,我們都不得不承認,和剛上台北時比起來,林宗達的確有長足的進步,本來只是個跟班學生,現在已經是個小角,本來是個性愛魔人加戀愛低能,現在他知道不能只有做沒有愛。

    他去亂敲別人家門以及和阿輝打架的次數后來都在慢慢減少了,因為體諒士哲的身體,他已經開始學會看時間點調整親熱的量,有時他甚至會認命地自己去沖冷水澡,只為了讓士哲好好休息,隔天才有體力應付早班。

    其實他覺得自己已經別無所求了,吃得好穿得暖,又有心愛的人可以抱,如果要說有什么缺憾的話,大概就是士哲在床上的開放程度了,雖然士哲害羞的樣子很可愛,但是他真的好想聽聽看士哲忘情地叫他的名字,或說些我愛你之類的。任務很困難,但是只要有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加油吧宗達,美好的明天就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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