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蒼冽出生的時候,是不哭的。
當產婆把孩子從娘肚裡抱出來的時候,一度以為是死嬰,差點被爆怒的蒼老爺給嚇破膽。
已經六歲的蒼凜,好奇地捏捏小弟弟的面頰,惹得小蒼冽動了動嘴巴,蒼老爺才發現自己這個嫡子居然是活著的。
到了再長大一點,該學會說話了,可是蒼冽遲遲不出聲,又惹得蒼家人以為他是個啞巴,只有蒼夫人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不會說話,每天耐心地教蒼冽說話,一連教了整整八年,直到有一天,蒼夫人因為身體過於虛弱而暈倒,才在神志模煳中,隱約聽到蒼冽喊了一聲「娘」。
她的孩子不是啞巴,蒼夫人在欣慰中,與病魔硬是又抗爭了幾年,才帶著對自己這個兒子的無比擔憂離世。臨終前,她邀請自己的閨中密友,也就是紅葉山莊的葉夫人,帶著她的兒子來到蒼家堡。
那個孩子就是葉紫衣,只比蒼冽小一歲。
躺在病榻上,蒼夫人拉著蒼冽和葉紫衣的手,叮囑道:「冽兒,一個人的世界是不完整的,每個人的生命裡,都不能缺少朋友和家人,你已經有了一個哥哥,還缺少一個朋友。紫衣是娘最要好的姐妹的孩子,娘希望你和他,能像娘和你葉姨娘一樣,成為生死與共、福禍同當的朋友和兄弟。」
看都沒看葉紫衣一眼,蒼冽無言地向母親點點頭,算是應承了母親最後的願望。
蒼冽的個性,既不像蒼夫人那樣開朗爽直,又不像蒼老爺那樣穩重豪邁,如果不是他長得和蒼老爺十分相像,蒼老爺幾乎要懷疑是不是產婆抱錯了孩子。
雖然一向不怎麼搭理別人,甚至對外界的一切都表現得冷澹,但是蒼冽在武學上的天賦卻讓蒼老爺十分欣慰。蒼家堡後繼有人,於是因為在練功的時候追憶亡妻而導致走火入魔的蒼老爺,臨終之前,放心的將整個蒼家堡交給了蒼冽。
可惜的是,千算萬算,蒼老爺還是漏算了蒼冽的性子。
蒼老爺以為將蒼家堡交給蒼冽,就能激起男人的責任感,讓自己這個嫡子變得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可是向來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的蒼冽,連父母的死亡,都只不過讓他消沉了幾天而已,又怎麼會把區區一個蒼家堡放在心上。
於是,為了維持蒼家堡的正常,蒼凜不得不出面,頂下了本來該由蒼冽承擔的責任。名不正,言不順,為此,蒼凜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他人的非議。蒼冽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兄長的困境,只是他不關心,也無所謂,依舊生活在自己構建的世界中。
沒有人能走進蒼冽的世界中,就連蒼凜這個親生的兄長,也早就放棄了和弟弟相視相愛的想法。可是卻有一個人,一直都在試圖打破蒼冽的封閉。
那個人,就是葉紫衣。
葉紫衣的外貌像極了葉夫人,如同女子一樣溫婉美麗的外表,讓他很受紅葉山莊裡的人的寵愛。自從認識了蒼冽之後,對毫不理睬自己的蒼冽,葉紫衣卻是大感興趣。
最初他是出於什麼心態而接近蒼冽,恐怕連葉紫衣自己也想不起來了,只是來找蒼冽的次數多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絕,蒼冽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反而越來越重。
也許,正應了那句老話,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得到。
葉紫衣也許是不甘於蒼冽對他的不搭不理,受盡千般寵愛的他,偏不肯放過這唯一的例外,結果,卻令他作繭自縛。
那一年,蒼冽十八歲,葉紫衣十七歲。
「冽......我......喜歡......你......」
對於蒼冽來說,葉紫衣的表白,突兀又怪異,從左耳進,右耳出,他連頓都沒頓,練劍的姿態流暢而從容,山崖上的積雪在他的劍下,四處飛濺,然後又飄飄落下。
劍寒雪冷,人更冷。
「冽,我喜歡你!」
同樣的話,在第二次說出來的時候,更加清楚更加堅定。葉紫衣的臉在這一刻顯得無比潔淨,無比美麗。他是認真的,他用他的眼神來表達他的認真。
蒼冽終於停止了練劍,轉身看了葉紫衣一眼。
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正眼看向葉紫衣。葉紫衣的呼吸都幾乎停滯了,心口跳動得厲害,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從喉嚨裡衝出來一樣。
「滾!」這也是蒼冽對葉紫衣的糾纏表示出的最明顯的回應,以前他最多也不過是皺皺眉頭表示不滿。
葉紫衣是怎麼離開的,蒼冽並沒有注意到,他依舊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慾無求,無悲無喜,這個世界在他的眼,就和遠處山頭的積雪一樣,日茫茫一片,沒有任何色彩。
後來,葉紫衣似乎把紅葉山莊鬧翻了天。
後來,為了這件事,葉莊主夫婦特地帶著葉紫衣跑了一趟蒼家堡,向蒼冽表示不會讓葉紫衣再糾纏他。
再後來,不知道葉紫衣是怎麼威脅葉莊主夫婦的,總之,最後葉莊主夫婦讓了步,表示每年的十二月到二月,這三個月中,葉紫衣可以離開紅葉山莊。
這三個月,蒼家堡會冰雪封山,山路難行,可是,葉紫衣卻是個死心眼,再難行的山路,他就是爬也爬到了蒼家堡。
蒼冽不勝其煩,如果不是看在死去母親的份上,他早就親手殺了葉紫衣。於是,為了避開葉紫衣,每年的十二月到二月,蒼冽都會以行走江湖的名義,離開蒼家堡。
葉紫衣連續兩年撲空,終於知道蒼冽有意要避開他,於是他又轉而滿江湖的找蒼冽。
這一追一避,又過去了整整六年。
這一年的十二月,蒼冽照例離開蒼家堡。剛剛走出蒼家堡的勢力範圍,他就遭到了「血影」的襲殺。
十八個江湖一流的殺手,精心佈置了一個必殺之局。
能夠逃得性命,並不是因為蒼冽武功高,在那樣的必殺之局裡,他的武功就是再高十倍,也活不下來。
他之所以活下來,是因為執行這個必殺之局的殺手,並沒有想要他的命。這是一個破綻,像蒼冽這樣的武功高手,只要抓到一個微小的破綻,就能夠闖出去。
三天三夜,足足綿延了百里的襲殺與反聾殺,最終,蒼冽將十八個「血影」的一流殺手盡殲,但是他也身受重傷,連向蒼家堡求救的信號都沒有力氣留下,最後昏倒在一個無人的街頭。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生命一點一點的流逝,世界變得越來越安靜,直到一個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彷彿穿越了千山萬水,將他從黑暗的深淵中喚醒。
那一睜眼,四目相對。
在那雙清澈得彷彿山中的泉水一般的眼睛裡,他在一瞬間,彷彿感覺到了某種奇異的安靜,那是只在獨自一個人處在自己的世界裡的時候,才能感受到的安寧,如今,卻在另一個人的眼睛裡出現了。
這是一場意外的相遇,卻成了蒼冽生命裡的一場救贖。
從此後,蒼冽眼裡的世界,不再是一片白茫茫,因為那個人而有了色彩。
天空是藍的,雲是白的,河水是碧的,草兒是青的,花兒是五彩的,朱牆青瓦,綠樹成蔭。
白寧,是蒼冽失落在另一個世界裡的靈魂,有了白寧,他才覺得自己的生命是完整的,正如同蒼夫人說過:這世上總有一個人是會讓他在乎的。
只是,懂得了在乎,卻不懂得怎麼去抓住這份在乎。蒼冽的拙,在於他與人交往的經驗無限近乎於零。看著小鴇頭東迎西奉,他不開心,可是卻不懂怎麼去表達。小鴇頭摔傷了,他急,卻還是不懂得怎麼表達,只能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看他去上香,看他被人撞鬆了繃帶,於是蒼家堡獨有的接骨手法順理成章地派上了用場。
可是兩個人相處的日子沒有過多久,葉紫衣陰魂不散地找上門,居然還中傷蒼凜,暗指「血影」的殺手是蒼凜想要謀奪蒼家堡而找來的。
蒼冽在感情方面是拙,但不代表他笨,先不說蒼凜是否有必要謀奪蒼家堡,如果真的是蒼凜做的,「血影」的殺手就不會手下留情了,一個活的蒼冽對蒼凜沒有任何作用。
隨後,蒼凜也跟蒼冽取得了聯繫,兩兄弟一合計,覺得葉紫衣反而是嫌疑最大的人。除了葉紫衣之外,沒有人會這麼瞭解蒼冽的行蹤,而且也只有葉紫衣,才會要活的蒼冽,才會讓「血影」的殺手手下留情。
為了證實這一點,蒼冽故意單人匹馬的去剿殺「血影」總壇,葉紫衣慌裡慌張的調派紅葉山莊的人追剿「血影」,甚至搶在蒼冽抓住「血影」老大之前,當著他的面親手擊殺對方,更坐實了蒼冽和蒼凜的猜測。
如果不是害怕暴露,葉紫衣何必殺人滅口。
如果只是這樣,蒼冽也不會對葉紫衣採取什麼報復的行動,但是回到南館之後,他跟白寧在一起的時候,總能察覺到葉紫衣的身影,在暗處若隱若現。而那一次白寧碰上的粗魯嫖客,更是葉紫衣故意找來的,明顯是要破壞他們之間的關係。
終於到了蒼冽容忍的極限,於是藉著這個機會,故意讓葉紫衣以為白寧和他之間有了分裂,蒼冽離開了南館,果然,葉紫衣帶著葉玄衣隨後跟了過來。
他有意拖住葉紫衣,想要等蒼凜趕過來保護白寧,然後再跟葉紫衣攤牌,徹底解決這個麻煩,誰料到葉玄衣居然手腳快了蒼凜一步,搶先把白寧劫走。不得已,篬冽只好把葉紫衣誑回紅葉山莊,料定葉玄衣劫了人之後,肯定會回紅葉山莊。
果不其然,白寧被劫回了紅葉山莊。好在蒼凜及時趕到,有驚無險,蒼冽收到蒼凜的消息之後,就不客氣的跟葉紫衣攤牌。
不僅僅是攤牌,而是當著從海外雲遊剛剛回到紅葉山莊的葉莊主夫婦的面,向來不怎麼說話的蒼冽,把葉紫衣所作所為,一樁樁一件件,全部說出來,說得葉莊主夫婦一張老臉沒有地方擺,怒極之下,葉莊主當場打斷了葉紫衣雙腿,並且逼著葉紫衣發下毒誓,永不再糾纏蒼冽。
回到蒼家堡,還沒有坐穩,從門外一衝而入的小鴇頭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訝,或者說是驚喜。
那是一個吻,雖然兩個人的分別並不算太久,可是小鴇頭的吻,卻讓蒼冽激動得幾乎當場就想把人壓在身下,總算他及時想起這裡還有幾個外人在。
「我要下山,我要回南館。」
「好。」
「你要送我回去。」
「好!」
「我不趕你回來,你就不准再離開我。」
「好!」
「我已經摘牌了,以後你要負責幹活賺錢養活我。」
「好!」
「那明天一早就走。」
「好!」
「對了,我不管你跟葉家那位大公子是什麼關係,以後,不准再見他。」
「好!」
「就算不小心看到他,也要裝著沒看到。」
「好!」
「看你身上髒的,快去洗洗,洗乾淨了我做飯給你吃。」
「好!」
「走吧。」
「好!」
他不知道他答應了多少個「好」字,他只知道,小鴇頭的每一個要求,他都會無條件的答應。
這就是蒼冽對白寧的寵溺。
或者,將其稱之為愛。
沒有什麼轟轟烈烈,蒼冽的愛,就像他的人一樣,被封閉在永遠不會變化的冰冷表情之下,可是,白寧卻是懂的。
所以,白寧理所當然的賴上了這個冰山男人。
當幸福來了,就要及時抓住,錯過一次,也許就是錯過一生,精明如白寧,又怎麼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從此,南館就有了一座冰山當靠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