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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古靈《地下情夫》

古靈《地下情夫》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1785個瀏覽者
   前言

  他的身材高挑頑長而且充滿了力道。

  一綹黑藍色的髮絲落在他的前額,更凸顯他那對黑藍色眼眸的冰冷與無情。

  他很英俊,但卻帶著一副漠然的面具。

  沉靜如永恆、深黝如死海的黑藍眸和頑固不肯屈服而又毫無感情的雙唇,構成一副絕對冰冷漠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而他眼神中那股不可言喻的邪惡力量 令翩然感到著迷,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種顏色的眼睛,邪惡的黑眼珠卻帶著聖潔的藍色光暈,一種不明所以的興奮和好奇感逐漸在心裡擴大。

  她努力把目光扯離他的臉轉而注意別的地方。

  她開如觀察他的衣著。

  他穿著合身的黑色粗布襯衫,黑色牛仔褲及黑色短靴,這身穿著凸顯了他冷硬疏離的氣質和一種駭人又冷酷的黑暗力量。他站在櫃檯前既不動也不出聲,似乎在等待她。

  她的目光轉移向他提著一個大型旅行袋的右手,再轉往捏著一張紙的左手。

  翩然眨了眨眼,直覺地仔細端詳那張紅紙條。

  那張是昨天才貼到康樂社區公佈欄上的徵人啟事單,隨即揚了揚眉看向他那張英俊卻冷漠的臉。

  「請問這裡還需要人手嗎?」深沉、幽暗,如同由地心深處傳來般的嗓音問道。

  翩然訝然睜大了眼。

  他來應徵?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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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雖然極力專注於合計上個月的進貨單,而這個工作早在三天前就該完成了,然而翩然的心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被旁務吸引開去。就像現在,她的視線又愉愉溜向,正在把剛送來的貨物整理至充作貨倉的小房間裡的康墨維。

  他實在不像是做這種工作的人,她第N次想道。但是她也無法反駁他說的話。

  「你不能用你的主觀意識去判斷何人該做何事。」

  他說的沒錯,但她就是不能相信他是屬於這種單純世界裡的人。並不是她看不起勞動工作者,事實上,她一直都很相信這個世界若沒有基層勞動者在支撐著,早八百年前就崩潰了。只是,他那獨特的氣質使他和那些單純的勞動者明顯地劃分開來。

  破產的公司老闆?不,不像,他沒有那種長年坐辦公桌所特有的既蒼白又鬆弛的肌膚。相反的,他雖然瘦削,但當他捲起袖子工作時,碩健結實的小手臂和繃緊 襯衫下糾結的肌肉證實了她的猜測,他是個經常運動的人,或者,真的是勞動工作者?她也無法從他所填寫的員工資料表上知道多少他的過去。

  康墨維,年齡不詳,教育程度不詳,父不詳、母不詳、兄弟姊妹不詳(這算是幽默的一種嗎?),曾做過搬運工、大型超級市場事務員、警衛、酒保、建築工 人、清潔工、船員……她又偷窺他一眼,他沒有一般勞動工作者所具有的粗魯與無知,卻有著一股神秘而危險的優雅氣質,或許,就是這股氣質促使她違背自己的理 智,不顧一切地錄用了他吧?

  半個多月前他來應徵時,一開如,她的直覺就告訴她,這種模樣的男人是不會以單純的勞力維生的。但是無論他究竟是為什麼會前來應徵這份不適於他的工作,把他打發掉無疑地是最安全的做法,尤其是在最近這一段多事的敏感期。

  所以一開始她就直截了當地拒絕道:「我很抱歉,先生,我要找的是一個店員兼守衛,我不認為這份工作適合你。」

  「這正是最適合我的工作,」他把手上的紅紙條放到櫃檯上。「店員兼守衛,雖然我很懷疑你這家店會需要守衛。」

  「你可能是第一次到這附近吧?」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繼續說:「近半年來,附近的居民都陸續收到要求收保護費的恐嚇,拒絕的人都受到一些報復懲罰。

  「尤其最近兩三個月以來,他們愈來愈囂張,不但三天兩頭就來搗亂一番,連晚上都會遭到一些飆車族或不良少年的明搶或暗偷。」

  「沒有報案嗎?」

  她聳聳肩。「有啊,那又怎麼樣?我門這個社區不過兩百多戶,派出所的管區那麼大,哪有辦法只專注於我們這一社區?要是只有幾次還好,長期下來他們可也受不了。最後不就只能做個筆錄,要求我們合作出面指證對方,否則他們無能為力。」

  康樂社區是兩個凹字型的七樓電梯大樓橘合而成,一樓是店家,上頭是住戶。

  凹型中間有噴水池中庭,兩個凹字型中間有寬闊的通道互通。原來兩棟大樓的名稱分別是康華大樓及樂華大樓,是二十多年前剛開始流行七樓電梯住宅大樓時興建的。

  「我想對於出面指證這一點,你們應該會有所顧忌。」他淡淡地說。

  翩然有點訝異地打量他一眼。「你倒是挺瞭解的嘛。」

  他不予置評地看她一眼。「你這兒也碰過?」

  「不多,三次而已。」她調侃自己。「他們的手法差不多都快被我愉學到了,說不定我這家店要是倒了,我也可以學著去做這種無本生意呢!」

  「你不會。」

  她瞪他一眼,真沒有幽默感。

  「你瞧,我這裡只不過是一家社區小超商,你看起來實在不像是那種會安於這種小工作的人。」

  「我比你想像中更容易滿足。」

  「我提供的工資不高。」

  「你也提供膳宿。」

  「我需要可以在這裡做久一點而且不怕一些小混混威脅的人,」翩然努力想找出一個能令他轉身離去的理由。「我原來的幫手被最近的一次騷擾嚇跑了。」

  他點點頭。「我還未碰上任何一件可以嚇到我的事。」

  顯然這個康墨維不肯接受「不」作為答案,她懊惱地望著他想道,然後她再度被那雙隱藏著無數神秘的眸子吸引了去。那對冰冷的黑藍色眸子裡面容納了太多滄 桑、太多孤獨,而冷漠無情的背後卻又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脆弱。就是這一抹她根本無法確定是否存在的脆弱,令她脫口說出了幾乎一出口就後悔的話。「好吧,望 你不要後悔。」因為我已經後悔了,她想。「你先把行李放到房間裡去,來,你往後面去,左邊那個門是貨倉,你從右邊那個通往後面的門進去,進去以後右邊的門 是你的房間,左邊樓梯下面是浴室。我住在二樓,如果需要什麼……」翩

  然後悔不到幾天便開始慶幸自己當時因一時衝動僱用了他。他不多話,工作勤奮、手腳俐落,而且對小型超商的一切經營細節瞭如指掌,關於所有的啡貨、進貨、點貨,商品的排列重點,甚至連帳本的記錄、利潤的計算他都一清二楚,簡單一點說,這家店有他一個人頂著就綽綽有餘了。

  而且他也不在意需守到午夜一點才能關門睡覺(因為順應社區內越來越多的電腦夜貓族的要求),然後次日一大早六點半,就得起床準備七點開門(康樂社區的居民一向早起)。當然,她也不是苛刻的老闆,她總是在午後生意較清淡的時候讓他去補一下眠。

  沒有人知道康墨維的心裡在想些什麼,大部分時間他安靜得像個啞巴。而隨著時間的逝去,翩然卻越來越對自己僱用的這位英俊沉默的員工感到好奇。尤其經過四天前那一個令人驚異的夜晚之後,她更是由衷欣慰自己雇到了這個沉默寡言的守衛。

  當時已是午夜過後一點半多,她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後告訢墨維先去洗澡後再來稍微清理一番即可,她會負責關門。但正當她把鐵門往下拉到一半時,兩隻突如其來的手,輕而易舉地便阻止了鐵門繼續下降並往上升回。

  「對不起,我們已經打烊……」翩然的聲音倏而止注,她強自壓抑住漸升的恐懼,小混混前三次來搗亂都是在白天或天剛黑時,她從來沒有在午夜時刻碰到過,她情不自禁地想到租書店小姐的遭遇。

  但是一向不認輸的她仍然硬起頭皮,雙眼毫不閃避地直視著面前三個模樣猥瑣的十八、九歲少年,口氣鎮靜地說:「請你們明天再來,我門要休息了。」

  「休息?要不要我陪你啊,小姐?」首先把翩然硬擠進店裡的長髮少年曖昧地斜睨著她。

  另一個右耳上掛了兩個大耳環的少年踱到飲料冰櫃前打開,拿出三罐海尼根邊扔兩罐給同件,邊打開一罐牛飲著。滿臉青春痘的少年則跑進櫃檯裡,取出塑膠袋把一條條的香菸塞進去,然後敲打著早已鎖上的收銀機。

  「阿輝仔,這個鎖住了,叫她過來打開。」

  「你聽到了,快點過去打開!」長髮少年抓住翩然的手臂把她往櫃檯方向拖去,翩然不甚甘願卻又無能為力地被踉蹌拉扯著往那頭去。

  她很明白反抗的結果會是什麼,運氣好一點就只不過再多一些財物上的損失,否則就會像租書店的小姐一樣遭受輪暴。她想,那樣可不太划得來。在緊張與恐懼的侵襲下,她壓根兒早就忘了自己請來的店員兼守衛了。

  然而她的守衛可一點兒也沒有疏忽地的職責。「如果我是你們,我會立刻把小姐放開並向她道歉,然後把你們該付的帳付清,最後,再乖乖自己滾出去,並幫我們把鐵門拉下來。」

  店內的四個人同時轉向後頭突然多出來的第五個人,那個平靜地發出冷硬而具威脅性的傲慢命令的男人。

  他的肩膀非常寬厚結實,光裸潮濕的胸膛肌肉起伏有致,除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疤痕外,他的身軀完美而強健。他的頭髮仍濕淋淋地滴著水,牛仔褲可看出是匆忙 問套上的,只拉上了拉鍊連鈕扣都沒來得及扣上,甚至還光著腳丫子。他面無表情,雙眸深處有一抹狠酷的光芒若隱若現。三個趾高氣昂的毛頭小子並未感受到墨維 週身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有多尖銳,兀自仰頭大笑並嘲諷道:

  「老兄,你又是哪兒蹦出來的狗頭蝦蟆臉啊?」

  「想扮英雄救美人嗎?裝得滿像那麼一回事的嘛!小心英雄做不成變狗熊喔!」耳環少年捏扁啤酒淒隨手一扔。

  「別那麼小氣嘛,」長髮少年一手仍緊抓著翩然,另一手則老實不客氣地在翩然臉上、頸項恣意輕薄著,她強行忍注被觸摸時那股唔心欲嘔的感覺。「有好東西就要跟好兄弟分享,我們用完了就還你,我保證絕不會用壞她。」他以猥褻的口吻說道。

  翩然再一次想起租書店小姐,內心的恐慌引起全身一陣寒顫,她絕望無助地望著墨維。他一個人對付得了三個人嗎?

  墨維雙目寒光乍現驟隱,他穩穩上前一步。「我再說一次,立刻放開小姐,付清帳,滾出去!」

  「如果我們不呢?」長髮少年不規矩的手開始往翩然的胸部探去,翩然倒抽一口氣,長髮少年邪惡地笑了。「你又能怎麼……啊……」肚子裡尚未消化的消夜幾 乎湧到了喉嚨,就在她絕望地闔上眼的那一刻,攫住她手臂的手倏地鬆脫了,接著,她的眼前一陣人影晃動,她不覺眨眨眼,待她定睛一看時,下巴幾乎要掉落到胸 前。

  他是怎麼辦到的?

  墨維的右手伸得直直的,並緊緊招住長髮少年的頸子,少年的兩隻手看得出來是多麼用力地想扳開勒住他喉部的手掌,但那隻鋼鐵般的手掌卻硬是文風不動。

  而墨維的左手臂則整個勒在耳環少年脖子上,賁起的肌肉同樣使耳環少年動彈不得。

  翩然雙眼略一張望,才看到被踩在地上的青春痘少年,他的兩隻手痛苦地抓著墨維的右腳,那隻光腳正堅定不移地固定在他胸前。三個少年同一個表情,脹紅的臉上是一片恐懼和痛苦,嘴巴張得大大的,極力掙紮著想啜進另一口新鮮空氣。

  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就在她眨眼之間,沒聽到什麼特別的聲響,更沒碰倒任何商品……翩然不信地再眨眨眼,他在變魔術嗎?

  「現在,向小姐道歉,付清帳,滾出去,聽懂了嗎?」寒惻惻的聲音說道。

  三個幾乎快窒息的可憐蟲忙不迭地點頭,墨維這才冷哼一聲,鬆開手腳退後一步,三咽人重重喘息、嗆咳著,踉蹌不穩地向瞠目結舌的翩然鞠躬致歉,然後三個人又同時掏著口袋抓出一把錢,也不管是多少就全部往櫃檯一放,旋即像被鬼追似的狼狽逃命而去。

  發生了什麼事?翩然愣怔地瞧著倉皇遁入黑夜中的身影茫然地想道。

  墨維若無其事地關上鐵門,把錢收進抽屜裡,將啤酒罐扔進垃圾桶中,稍微整理一番後。

  「好了,老闆小姐,可以休息了。」

  「呃?」翩然仰頭看向高出她一個頭還多的墨維。「呃,發生什麼事了?」

  黑藍色眼中掠過一抹興味,「沒事,你好好去睡一覺後就什麼事也沒了。」

  他輕柔地牽著翩然,引她至那道通往二樓的樓梯前,他放開她並輕推她的肩頭。

  「去,去睡覺,睡醒了就沒事了。」

  翩然孤疑地瞅著他,彷彿在考慮是不是還有其他的選擇。最後她吁了口氣,無言地上樓去。除了洗澡、上床睡覺外我還能幹嘛?她想,不知道要洗多少次澡才能把身上那種污穢的感覺洗掉?

  不過……至少洗完澡後我的腦袋就可以清醒一些,然後,或許就可以想清楚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那天夜裡,翩然頭一次覺得自己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強,她不再覺得單獨一個人住是一種難得的自由。窗外飄著濛濛雨絲,彷如一條條銀絲線,翩然開如懷疑今晚她如何能睡得著。

  敲門聲響起時她的心跳差點停止。

  「誰?」她的聲音遲疑而且帶著一絲畏怯。

  「康墨維,我想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問題?」

  一股無可言喻的感動流竄過她的全身,她立刻打開門,墨維頎長的身影佇立在暗影中。

  「我正感到有些不安,能看到你讓我覺得安心多了。」

  「喝點牛奶你會比較好睡,」他遞給她一瓶溫熱的福樂牛奶。「我就在樓下,有事儘管叫我沒關係。」

  「謝謝。」她輕聲道,把熱呼呼的瓶子接過來抱在胸前,溫暖的感動透過肌膚滲入心底深處。

  「好好睡一覺,如果明天你想休息一天,店裡我一個人就可以照顧了。」

  遲疑了下,但是翩然還是說:「我想不需要了。」

  墨維點點頭。「好吧,那就好好睡一覺。」

  望著他下樓的背影,翩然久久不能言語。

  他的眼神冷漢,他的臉色也冷漠,他的語聲更冷漠;但是他拿給她的牛奶是熱燙的,他的心意也是熾熱的。

  她走到窗邊抬起臉深啜一口雨中清新的空氣,讓飄進來的雨絲濕潤她的臉,有人保護的感覺真好!

  窗外的風雨對墨維卻起不了任何作用,逐漸上升的感官飢渴令他侷促不安。一位甜美動人、風趣開朗的女人永遠有她迷人之處,但是他如今的反應絕對超過正常尺度。

  他到底是中了什麼邪?

  康墨維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瞪著天花板上的燈光,耳中迴響著翩然甜美的聲音,腦海中滿是她美麗的倩影和優雅的體態。他的心迷惑地扭絞起璤來,這種令他靈魂顫動不已的感覺使他惶惑不安,即使他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也沒資格擁有。

  他坐起來,雙手扒過頭髮,該死,他必須將那女人的影像逐出腦海!

  他開始專心設法將思緒轉到其他地方。從來到這兒之後的所見所聞,加上他生存本能的警告,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那些看似單純的搗亂動作背後絕對另有目的。

  到底是什麼目的呢?

  這不關你的事!他誓告自己。

  但是我為她工作。

  整理你的行李,離開這兒,忘了她,再去找另一份差事。

  可是我答應過待到她滿意為止。

  管她去死!別忘了你的原則:絕不和任何人扯上私人的感情爪葛。

  這與感情無關,況且我不再從事以前的工作了。

  你在自己騙自己。

  我沒有!

  你有!無論如何,如果你不想受到傷害,就應該立刻離開。

  留下來便會受到傷害嗎?

  絕對會!

  為什麼?

  你自己明白為什麼。

  我明白嗎?

  不!他一點兒也不明白。該死,如果他有任何理智,他會現在就離去,但是他懷疑他還有任何一絲理智存在。

  天殺的!到底是什麼困住他離去的腳步?

  是為了第一次見到翩然時的那種命中註定的感覺嗎?或是為了時時流竄過他全身的奇妙企盼感?或是他在她不注意時窺視她的那種奇異滿足感?

  或是,他心中那股不曉得打哪兒冒出來的保護欲?天殺的!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它!

  但是……它卻無法否認且迫使他莫名其妙地決定繼續留下來。

  是的,他無法離開,直到他能確定,不會有任何不幸的事發生在她身上為止。

  到那時,他堅定的告訴自己,他便會毫不留戀的離開這兒,將這地方及所有令人不解的情緒永遠拋諸腦後。

  ★★★

  位於南京東路的天福企業大樓的二十樓,董事長翁鎮福陰沉著臉,坐在辦公桌後聆聽身旁高瘦斯文的中年男子的報告。

  「……目前的情況大致上是如此。」中年男子總結道。

  「那些兔崽子到底一會不會做事,嗯?」翁鎮福咬牙道:

  「事情拖了這麼久竟然還沒搞定?養一隻豬都比他們有用!」

  中年男子小心謹慎地回道:「至少康樂杜區周圍的土地差不多都拿到了。」

  「有個屁用!」翁鎮福猛拍一下桌子。「少了中間一塊就啥事也幹不了!」

  中年男子懂得這時候最好保持沉默,等待老大發完脾氣後再來討論其他的事項。

  「真他媽的混蛋!交代他們一點小事而已,居然也能夠拖拖拉拉這麼久,是不是要等時間過期了讓我損失一大筆他們才爽?我養他們做什麼?一點用處也沒有,簡直是廢物!」

  這個正在大發雷霆的魁梧粗魯男子,正是天福企業董事長翁鎮福,也是前震天幫老大。

  震天幫原是板橋地區一個不算小的幫派,專以經營賭場、妓院兼收保護費為生。民國七十五年台灣的房地產突然像火箭升空般猛地往上竄升,翁鎮福在軍師韓山,也就是斯文中年男子的建議下趕搭上這一趟升空之旅。

  他利用手下兄弟威嚇地主以低價賣出土地,再建屋以高價賣出。短短的幾年之內,他由一個黑道幫派頭子一變而為堂堂建設公司老闆,結結實實地賺飽了荷包。當然,錢再多也不會嫌少,嘗夠了這種賺大錢的滋味,必定是食髓知味地想賺更多的錢。

  於是,他再度聽從韓山的建議,收購上市公司繼而編列虛假計劃書向政府要求增資,再以增資股票向銀行貸款,貸款的金額便可以再次收購其他上市公司或者創辦其他事業,這樣幾次循環下來,沒多久,天福建設就擴大為天福企業了。

  雖然翁鎮福表面上似乎已漂白為天福企業董事長,但是私底下,他仍是震天幫的幕後掌控者。幫內有能力且較受信任的手下,都在他的安排下逐一成為天福企業 的領導階級,依然是他的心腹幹部。而其他手下仍保有原來的營生,再加上一些酒店、舞廳、KTV等生意,有必要時則出動遵照幕後幫主的吩咐行動。

  翁鎮福之所以不願輕易放棄幫中手下的原因,並非因為他有義氣或是念舊。一來是因為狗始終是改不了吃屎,他仍習慣以威脅恐嚇手段來節省花費(買低賣高)或尋求行事的方便「搶生意」。

  二來是擔心別人以同樣的手段來對付他,尤其是越賺錢的公司企業和建築工地最容易遭受他人的覬覦勒索,所以當然就得有一些自衛能力。

  翁鎮福還有一個很大的毛病,不但大錢他要賺,小錢也絕不放過,而且一點點虧都不肯吃,十塊錢的東西,他絕不會多花上一毛錢。講好聽一點是精打細算,說難聽一點則是小氣到家,一個大男人那麼小家子氣還真是少見的很。

  這一次康樂社區的事眼看著就要讓他損失一大筆錢了,難怪他暴跳如雷、火花亂迸了。

  「他媽的,到底是為什麼拖那麼久,總要有個原因吧?干,都半年了!」

  韓山暗裡直搖頭,牛牽到北京依然還是頭牛。雖然穿上了西裝、打上了領帶,皮鞋也擦得晶亮光滑得螞蟻爬上去都會不小心滑溜下來,堂堂大企業老闆依舊是滿 嘴髒話,檳榔喀滋喀滋的咬,硬是脫不了舊時習性,若非他有自知之明天生只有輔佐的才能,再加上不小心被翁鎮福救過全家的命,他才不願在這種莽夫身邊多待上 一分半秒。

  「基本上來說,一個建立多年的社區通常就比較團結合作,街坊鄰居們都很願意互相幫忙。尤其是康樂社區,他們簡直是舊有社會的典型,誰家有多少人口、幾 個小孩、多少年歲、做啥生計,彼此之間都一清一楚,逢年過節做生日,幾乎都是整社區一起慶祝的。張家有災有難,李家絕對義不容辭,黃家需要幫忙,陳家吆喝 著大夥兒一起來幫忙,幾乎就是一個人有事,整個社區就一起出面扛。」

  「在這種情形下,要找他們的麻煩、嚇唬他們就有些困難了。尤其起初那兩、三個月,要不是我們在警局、派出所都有人,早被抓走不知多少兄弟了。」

  翁鎮福忿忿吐出一口檳榔汁。「幹!那現在呢?」

  瞥一眼乾淨的地毯上,那一攤驚心怵目的檳榔汁,韓山無奈地暗嘆一聲,應該替清潔工加薪才對,他想。

  「他們有人曾經出面指證過我們的兄弟,但是弟兄們已經想『辦法』解決了,相信以後那些人不敢再隨便出面指證才對。」

  「我管那些個笨蛋做什麼?我是問事情進行到哪個程度了?」翁鎮福不耐煩地說道。

  「前半年來因為社區居民頑固的抵抗、又要分心『處理』康樂社區周圍地主,加上我們不想做得太明顯,免得扯到天福企業身上,所以成績並不太好。但是現在周圍地主差不多都屈服了,我們就可以專心在社區居民身上下手了。」

  「那就是還有得等了?」翁鎮福煩躁地猛靠向椅背。「他媽的!我就不知道幹嘛要那麼囉唆,把他們的老大抓來狠狠教訓一頓不就結了,為什麼要自己找這麼多麻煩?」

  「他們沒有老大,他們只是個單純的社區而已。」韓山有點啼笑皆非地說。

  現在他敢肯定,這個粗人絕對是靠運氣、而不是靠能力爬到今天董事長的寶座上。

  事實上,他跟了他那麼多年也早該看清楚了。

  「如果董事長不想被送到綠島管訓,我們就只能低調處理此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以為純粹是小混混的搗亂、找麻煩,使他們厭煩、畏懼於居住在那個社區,繼而自動找我們脫手賣土地,或許我們還可以乘機降價。」

  韓山投其所好地加上那麼一句,翁鎮福這才稍微鬆懈下緊繃的臉色。

  「最重要的,就是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那些去找麻煩的弟兄們和天福建設有關,否則一旦扯出天福建設用這種卑鄙手段奪取土地,難免會影響將來賺錢的機會。」

  一句話又堵住翁鎮福正待反駁的嘴。

  「而且現在警方又好像迷上了送人上綠島的遊戲,所以我們更要避免引起注意。讓兄弟們慢慢去磨,他們早晚會屈服的。」

  「慢!慢!」翁鎮福一把火又上來。「要慢到什麼時候?只剩下半年而已,要是來不及的話,到時候我們已經花出去的建築師設計費、打通關節的費用、還有和下游廠商的簽約訂金不都白費掉了?還有,少了社區中間那塊土地,我要周圍的土地幹什麼?養蚊子啊?」

  「我明白,我會讓兄弟們加緊處理的。」

  「越快越好,我已經他媽的快等瘋了!時間就是金錢,想想我已經浪費掉半年的金錢,真是心疼啊!」翁鎮福喃喃道。

  真不知道我還能忍耐多久?韓山忍不住暗想。

  ★★★

  在有風的日子裡清掃庭院是一件十分討厭的事,它總是有辦法從你掃的反方向吹過來把掃好的垃圾再次吹散開來,這是一項需要極大耐心來應付的無聊工作,墨維終於瞭解到,翩然為什麼把這個社區裡每一個店家每月都需輪兩次的清掃中庭工作推給他了。

  特別是在這種天氣暗郁,冷風陣陣兼落葉滿地的日子裡。

  在他身後突烈傳來微弱的呻吟聲,他轉身面對一個老人,如果他沒記錯,那是十五號三樓文先生的父親,他通常在沒有雨的早上在中庭各處溜躂和鄰居們聊天打招呼。

  墨維注意到他的臉色蒼白,呼吸短而急促。「老先生,我想你最好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老人勉強點點頭,慢慢往木樁走去,突然間,他更大聲的呻吟起來,並倏地僵直著身子雙手緊揪住胸前。

  墨維忙看了上前去。「老先生,你怎麼了?」

  老人的嘴唇發紫,搖晃著倒了下去,墨維丟下掃把及時接住他,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身子平放到地上。

  「你有心臟病嗎?藥呢?」墨維鎮靜地問。

  但是老人除了呻吟之外再也無法回答任何話,他立刻翻找著老人身上的衣服,看看是否有任何藥品,但是沒有。他知道找他的家人也沒用,他的兒子媳婦都在上班。

  「叫救護車!」

  墨維向遠處正在聊天的兩位太太吼道。「這位老先生似乎是心臟病發作了!」

  看到其中一位太太應聲跑入美容院裡打電話之後,他又轉向老人。

  「老先生……老先生……」沒有反應,墨維利用壓額推下巴的方法使呼吸道暢通後,立即將耳朵靠近老人口鼻聽有無呼吸聲,眼睛則看著老人胸部有無起伏……完全沒有氣息!

  墨維當機立斷捏住老人的鼻子,深啜一口氣後,俯首把空氣吹進他嘴裡,他在心裡默算吐氣的時間,連續兩次後開始實施胸外按摩,十五次之後又回到人工呼吸,四個循環後他將食、中指輕放於頸動脈上探測有無脈搏。

  依然毫無動靜!

  於是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做著,同時納悶自己第一次使用的技術不知是否正確。墨維始終專注於手上的工作,他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也沒有發覺到四周已經聚滿了社區裡關切的人門,直到救護人員推推他預備接手時,他才省悟到他的責任已了。

  「先生,謝謝你,可以交給我們了。」一位救護人員對他說。

  「他是十五號三樓的住戶;最好通知一下他的家人。」墨維回笞。

  救護人員點點頭。

  墨維用手抹了把臉,看著他們用擔架抬走了老先生之後,他撿起扔在一邊的掃帚繼續先前未完成的工作,一隻柔嫩的小手突然出現接過掃帚。

  「最困難的部分你已經完成了,這次難的總該交給我吧?否則人家會說我這個老闆有虐待員工的嫌疑喔。」翩然笑瞇瞇地說道,雙眼明亮如星,神情讚賞、欽佩兼而有之。

  墨維眉峰微蹙,張口欲言。

  「不准囉唆,店裡沒人可不行,快進去吧,東西搞丟了我可要找你喔。」

  墨維看了她一下,默默轉身走回超商。一路上,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視線始終凝注在他背後。

  當天傍晚,文先生便如翩然預料之中的來到康樂超商。

  「康先生,真的很感謝你,醫生說如果不是你在救護車抵達前替我父親施行心肺復甦術的話,我父親早就死了。」文先生取下眼鏡擦拭著眼角。「如果我父親有什麼萬一,我……我……」

  墨維默然無語,翩然瞪他一眼。「文叔叔,文爺爺沒事就好了,墨維只是剛好碰上了,他當然不能見死不救嘛對不對?」

  文先生哽嚥著。「我父親辛辛苦苦把我拉拔大,好不容易能享個清福,如果就這麼去了,我怎麼……怎麼對得起……」翩然推推墨維,他卻往後退一步,翩然氣得兩眼差點冒火。

  「文叔叔,我知道你最孝順文爺爺了,所以你最好趕快回醫院去看著他老人家,我想他醒來後一定希望第一眼見到的是你。」

  「我知道。」文先生拭乾眼淚戴回眼鏡。「康先生,謝謝你。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我的,請儘管告訴我,我絕對不會有第二句話。」

  「會的,會的。」翩然連連應聲送文先生出去,然後氣呼呼地轉身面向那一尊冷漠的雕像。「老兄哪,你就不能開開尊口隨便應兩聲嗎?」

  「虛偽。」他轉身往貨倉走去。

  「喂,我在跟你講話耶!」

  「我要工作。」

  翩然跟在他後頭。

  「我是老闆,我在跟你講話你就得乖乖站著和我講。」

  墨維不予置評地瞥她一眼,逕自拿起一箱滿漢大餐走出貨倉。

  「酷!連話都不回了。」

  翩然喃喃道,腳下仍不停地跟著他。

  墨維停在商品架前,轉頭看著活像個跟屁蟲似的翩然。「老闆小姐,你沒有工作要做嗎?」

  「嘿,這下子他又變成老闆了!」她嘀咕。

  墨維搖搖頭,自顧自地打開箱子。

  「喂,你回我的話啊!」

  墨維依然頭也不回,「什麼話?」他把碗麵一個個放上空格裡。

  「回……」翩然驀地頓住了,對喔,回什麼話?

  墨維擺完碗麵,翩然仍在一邊攢眉苦思,他不覺暗暗好笑。拿起剩下的碗麵繞過她回到貨倉,當他再次出來時,手上抱著一箱百事可樂和一箱沙士。

  翩然已經回到櫃檯,和兩個鄰居活像小鳥似的嘰嘰喳一喳一說個不停,三個女人都不時轉頭望向他這邊。

  墨維來回幾次把飲料櫃補齊,變成有四隻小鳥嘰嘰喳喳,又把飲水器裡的水加滿,再把冷凍櫃裡的東西點一點,已增加成在六隻小鳥嘰嘰喳一喳,還把早上剩下來的麵包貼上特價的標籤,六隻雌鳥、兩隻雄鳥嘰嘰喳喳,八個鳥頭都對準他,最後他回到貨倉整理庫存。

  我不出去了,他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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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她們姊妹倆實在不怎麼像,這是墨維頭一次見到翩然的姊姊方美然時心中暗下的評語。

  翩然較矮,但身材玲瓏有致,長相亮麗,個性開朗堅強、渾身充滿用不完的活力。

  方美然則高瘦,溫柔雅緻,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

  但是她們之間的姊妹之情卻是無可否認的濃郁。

  「他從哪裡來的?」和翩然一起擠在櫃檯後的方美然兩眼盯著在商品架緡之間走動的墨椎問道。

  翩然打開一罐可樂遞給姊姊,「那,給你。」再打開另一罐用吸管喝兩口才答道:

  「自己來應徵的。」

  「他看起來好像很……很……」方美然蹙眉打量著。

  「很英俊?」

  「他是長得很好看沒錯,可是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他有一種……一種……」

  「神秘優雅的氣質?」

  方美然瞪妹妹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在說那個。」

  翩然試著擺出無辜的表情。「你是說他的氣質不好?」

  「小妹!」方美然怒叫。「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翩然似乎很委屈的縮了縮。「我也是啊。」

  「你啊,」方美然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你總是這麼樂觀,哪一天被人騙、吃了虧,恐怕你還會跟人家道謝呢。」

  「你當我白癡啊?」翩然頗受侮辱似的嘟嚷道:「吃虧還向人家道謝?我不找回千百倍就不叫方翩然!」

  「不是嗎?」方美然斜睨著她。「藍偉克的事怎麼說?」

  「那不同,」翩然搖搖食指。「外人看起來好像是我被甩了,其實我真的應該感謝他的。」

  方美然冷哼一聲。

  翩然唉了一聲。「姊,你想想,我要是結婚後才發現他的真面目,尤其是我根本不是真的愛他,我的下半輩子豈不是要過得很淒慘?幸好在結婚前他就轉移了目標,我才能幸運的逃過一劫。」

  方美然仔細想了想。「那倒是。」

  「所以啊,看人不能看外表,看事不能看表面嘛。」翩然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

  方美然不客氣的送她一顆爆栗。「得了道理你就賣乖啊?」

  翩然撫撫頭。「沒有啊。」

  方美然搖搖頭。「小妹哪,我是說真的,你這個新店員給人一種很……很冰冷無情的感覺,你最好注意一下比較好。」

  「無情?」翩然眨眨眼。「哪,姊,你聽著。」她舉起手,「他來上工後不到十天,就從三個不良少年手上,救下你妹妹我免於被輪暴的慘境。」

  她扳下一根手指頭,「再一個禮拜後,又從五個混混手裡救下這家店。」她又扳下另一個手指頭,「兩個禮拜前,他用心肺復甦術救了文爺爺的老命。」

  她再扳下一根手指頭,「隔天,他趕跑了到溫媽媽美容院搗蛋的四個混蛋。」她扳下第四根手指頭,「一個多禮拜前,六個人跑到朱媽媽的快餐店吃白食,墨維剛好去拿便當,五分鐘後,那夥人扔下將近一萬塊狼狽逃竄而去。」

  「五天……還是六天前?算了,五、六天前,他又衝到馬路上救回差點被計程車撞到的程家那個讀幼稚園的妹妹。」她看看自己的手,隨即聳聳肩放下手。

  「四天前最有趣了,墨維去文具行買帳簿,剛好碰上幾個嚼檳榔的傢伙要去搞鬼,結果那些人進去一看墨維也在那裡,居然轉頭就跑,李小姐跑來告訴我的時候還笑得半死。」翩然笑道:「誰知道過兩天他又要幫誰的忙、救誰的命了。」

  「耶?!」方美然驚訝地看著正在處理茶葉蛋的墨維。「真的?」

  「騙你好玩啊?」翩然撇撇嘴。「他看起來是很悶、很冷漠沒錯,街坊鄰居們都這麼覺得。可是不都說了嗎?看人不能看外表,現在大夥兒都不再在意他的冷漠了,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面冷心熱的人。」

  「倒是真看不出來啊。」方美然喃喃道。

  「而且他連謝也不讓人家謝他一聲,每次人家來道謝他就躲到貨倉裡,半天不出來。」翩然雙眼閃亮如星地看著墨維。

  他正好拿出一包塞在架子最裡頭的洋芋片摸一摸,扁扁的,他轉身把它扔給她,「你的零食。」他說。

  翩然順手接住。「真可愛,是不是?」

  方美然瞧著妹妹臉上炫目的異采。「你喜歡他對不對?」

  「是啊。」翩然大方地承認。

  「小妹……」

  「他不一定喜歡我啊。」翩然說:「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先別管它,說說你跟姊夫的事才是真的。」

  方美然臉色微微一白。「有什麼好說的。」

  翩然審視著姊姊的神情。「老樣子?」

  方美然苦笑著。「你認為呢?」

  翩然脫口大罵:「混蛋!我去問他到底想怎麼樣,什麼意思嘛,家裡有老婆孩子了還養情婦!你婆婆還是不管嗎?」

  「誰叫我生不出兒子,」方美然認命似的嘆了口氣,「婆婆指望那個女人能替她添個孫子,我又能怎麼樣?」

  「我去……」

  「你去有什麼用?上次你去罵了你姊夫一頓,結果他又罵回給我,倒楣的還是我。」

  方美然幽幽說道:「婆婆說得更難聽,我還不是只能忍了。」

  「忍你媽個頭!」翩然一聲怒吼,引來墨維驚愕的目光。「哥快回來了,叫哥去教訓他一頓,他以為我們爸媽都不在了就可以這麼欺負人嗎?門兒都浸有!」

  「小妹,沒用的。」

  「沒用?」翩然眼角一瞥。「墨維,過來。」

  墨維慢慢地踱了過來。

  「老天,你就不能快一點嗎?你在太空漫步啊?」翩然火大地叫道。

  依然故我的漫遊,墨維姍姍來到翩然面前。「什麼事?」

  「天大的事!」翩然猛一點頭。「我要你幫我去教訓人!」

  「小妹!」方美然驚叫。

  墨維則以看瘋子的眼光注視著翩然,「教訓人?」

  「對!」翩然更用力的點頭。「去教訓他一頓、打他一頓、扁他一頓,隨便你怎麼做!」

  墨維注視她半晌,「你不是瘋了就是醉了。」他搖搖頭轉身離開。

  「墨維,你給我回來!」翩然站起來吼。

  他充耳不聞。

  「康墨維!」

  他的聲音從商品架後傳出來。「老闆小姐,除了做大姊大之外,你就沒別的事好做了嗎?」

  「大姊大?」方美然失笑道:「他還真幽默。」

  「姊!」翩然七竅生煙、雙眼冒火。「我在想辦法替你出氣耶!」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方美然忙安撫道:「不過,先別急嘛,等大哥回來再一起商量個好辦法不是更好嗎?」

  「是嗎?」翩然餘怒猶存地瞅著她。

  「是,是,沒錯,沒錯。」

  「真的不要我先……」

  「不要,不要,」方美然雙手直搖。「等大哥回來再說。」

  翩然撇了撇嘴。「好吧。」

  老天!方美然暗自鬆了口氣。

  「不過……」

  一顆心又升到了喉嚨,方美然忐忑不安地等著下文。

  翩然雙眼惡狠狠地瞪著,藏在商品後面的墨維。

  「這個不聽老闆命令的夥計我可就不能這麼輕易的放過了!」

  ★★★

  當方美然警告翩然要小心墨維時,怎麼樣也沒想到,沒多久之後居然有人要來搶這個被她評斷為冷漠無情的男人。

  「老闆小姐,溫太太找你。」

  正在貨倉裡點貨的翩然微微皺眉,「他為什麼老愛叫我這個不倫不類的稱呼?」她咕噥著走出去,把存貨單放在櫃檯上。「溫媽媽呢?」

  「外面。」

  她翻翻白眼,這人真簡潔,連話都不肯多說兩個字。

  她一走出自動門,看到的不只美容院的溫太太,還有快餐店的朱先生、朱太太,水電行的安先生和社區管理委員總幹事裘伯伯都在等她。

  「大家都在等我嗎?有什麼事啊?為什麼不到裡頭說?外面冷死了。」

  翩然直搓著手臂。

  大家不安的互相交換著眼神,翩然奇怪地輪流看著他們。「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為什麼大家的表情都那麼奇怪?」

  裘伯伯輕輕咳兩聲。「這個……翩然,如果你現在不忙,可不可以跟我們到朱先生的店裡坐一下。」

  「好啊,等我告訴墨維一下。」

  於是,翩然在知會過墨維後便和大夥兒一起來到快餐店,現在是午後休息時間,所以店裡沒有半個客人。大家圍坐在一張大圓桌旁,朱太太克盡主人之誼地送上熱茶後,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翩然雙眼孤疑地掃過他們,雙手捧著熱茶喝了一口。「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是不是有什麼大問題?」

  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的,就是沒人開口。

  「是不是我做錯什麼大家不好開口?沒關係,說嘛,大家都是老鄰居,你們又都是我的長輩,我一定虛心受教。」

  終於,溫太太開了口。「也不是什麼問題啦,我們只是想問一下最近你……你的店裡有沒有遭到騷擾?」

  「我還以為我做錯什麼了呢。」翩然鬆了一口氣。「有啊,是有幾次,不過都被墨維嚇跑了。」

  「有沒有損失?」朱先生問。

  翩然搖頭。「沒有,墨維真的很厲害,就算他們有動手,墨維也總是能控制著不讓店裡有所損失。」

  「一點也沒有?」

  「一點也沒有。」翩然忽然笑了。「老實說,我還賺了呢。」

  「賺了?」溫太太訝然問道:「怎麼會反而賺了?」

  「跟上次朱媽媽碰到的情形差不多嘛!」翩然掩不住得意之色。「那夥人一進店裡,頭一個動作就是自己拿東西吃喝,所以每次墨維趕他們出去前,總叫他們先 付清帳才准離開。而他們因為忙著逃命,每個人就都急著把口袋裡的錢全掏出來扔到櫃檯後就跑得不見蹤影,我想找錢給他們都來不及,所以我就賺到了囉!」

  「每次都這樣嗎?」

  「是啊。」

  「果然是這樣……」裘伯伯喃喃道,旋即他清清喉嚨正正臉色。「翩然,這就是我們今天想和你商量的事了。」

  「喔?」

  「是啊,你瞧,這個社區裡的每一個店家都輪流遭受到同樣的騷擾,這你是知道的,可是我們沒有那麼幸運,擁有像康先生那樣的店員。所以凡是不肯屈服的, 店裡就會承受到相當程度的破壞,而願意花錢消災的,也受不了那些人越來越大的胃口。總而言之,大家不但損失嚴重,生意也一落千丈,誰還敢到不知道何時會受 到騷擾的店裡消費啊?」

  裘伯伯嘆息著。

  翩然既瞭解又同情,在墨維尚未為她工作前,她的情況也是如此。不但做了三年的店員被嚇跑了,每次那夥人白吃、白喝兼白拿的也不少,當他們心情不好時,還得供他們砸東西消氣。

  想到這兒,翩然不覺感到羞慚。自從墨維來了後,她只顧慶幸自己能得到一個能幹的店員兼守衛,從未替社區裡的鄰居們考慮到他捫的窘況仍然持續著,只在看 得到的情況下才去幫個忙。當然啦,這兩、三個月來,為姊姊處境的擔憂加上哥哥出國許久未回,也令人疑慮不已,因為他幾乎沒有任何音訊傳回,這些都費去她不 少心神……

  藉口!

  翩然更覺羞愧了,其實真正的原因是……

  「……最近,連樓上的住家都沒能悻免……」

  真正的原因是她被迷住了!

  「……黃太太大著膽子指證對方,結果又跟以前一樣……」

  老天!翩然赧然地捂著嫣紅的雙頰,我被他迷住了!

  「……自她兒子被撞斷了雙腳後,再也沒人敢去指證了……」

  何時開始的?

  「……如今我們只能自力救濟了,所以……」

  好像是從第一次見面時就……

  「……翩然……翩然……翩然!」

  「嗯?……啊、裘伯伯,對不起,我沒聽清楚,請你再說一遍好嗎?」

  裘伯伯捺著性子。「我是說,為了這個社區的安全,希望你能讓出康先生。」

  翩然不解地眨眨眼。「讓出……墨維?」

  「大家一致決定,要聘請康先生做我們這個社區的警衛,當然,我們會先幫你請到另一位店員。」

  心中不知是苦還是悲,翩然吞吞吐吐地說:「這樣……可是,這個社區裡樓上樓下足足有兩百多戶,他一個人行嗎?為什麼不乾脆請保全呢?」

  「不知道為什麼,沒半家保全公司肯接受我們的委託。」安先生苦笑。

  「怎麼會呢?」

  安先生聳聳肩。「就是不知道啊,他們硬是不肯接,我們也沒辦法啊!」

  翩然勉強按捺下心中的不捨。「那……好吧,不過,你們也知道,他那人有點兒、呃、悶,所以最好大家一起去跟他說。」

  犧性小我、完成大我,她告訴自己,當然是二、三十年的老鄰居重要。

  何況,他依然會在這個社區裡,她還是隨時都可以見到他,這樣就夠了。

  一夥人回到翩然的店裡,看到墨維正蹲在零食架前,旁邊地上放著一個小紙箱,他把架子上的東西搬到紙箱裡,拿抹布把架子擦乾淨後,再把東西放回去。

  「墨維,這裡交給我,裘伯伯他們有點事要跟你談。」

  墨維面無表情地緩緩站起來,翩然取走他手上的抹布推推他。

  「快去,跟裘伯伯他們到朱叔叔的店裡談,他們有事要和你商量,有好處的喔。」

  墨維一動也不動。

  翩然皺皺眉。「墨維,你……啊,算了,裘伯伯,我告訴過你們他有點悶的,你們乾脆就在這裡說好了。」

  「好吧。」裘伯伯清清喉嚨,「是這樣子的,康先生,我們想聘請你做我們這個社區的警衛,當然,薪水方面我們……」

  「沒興趣。」

  裘伯伯呆了一下。「可是我還沒說完……」

  「沒興趣。」墨維取回抹布,蹲下身繼續擦拭。

  「但是,康先生……」

  「沒興趣。」

  眾人求救的眼光同時投向翩然。

  翩然訝然俯視著墨維濃密的頭髮,她沒想到,他居然連話都沒讓人說完就一口拒絕了。雖然她不能否認心中暗自欣慰不已,但是……叔叔、伯伯們的期待眼光仍牢牢地鎖在她身上,她暗嘆一聲。

  「墨維,大家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忙,你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

  他連頭也沒抬。「沒興趣。」

  「墨維,考慮一下嘛,薪水很高喔!」

  「沒興趣。」

  「三餐大魚大肉外加點心消夜?」

  「沒興趣。」

  「一房一廳、衛廚具備的大套房?」

  「沒興趣。」

  翩然翻翻白眼。「老大!你能不能換個詞兒?」

  墨維抬頭瞥她一眼又回到他的工作上。

  翩然長吁了一口氣。「那麼……假日增加?」

  「不要。」

  「啊,不錯,至少換了詞了。」翩然嘲諷道:「我說康先生、康大爺,你到底要什麼?」

  「什麼都不要。」

  翩然沒轍地朝叔叔、伯伯們攤攤兩手,但是他們仍然不死心,每個人使眼色、比手勢地催促她繼續努力。無奈之下,翩然只好使出她的最後手段。

  「如果我辭了你呢?」

  墨維擦拭的手倏地停頓,半晌之後,他才極為緩慢地起身,他的動作是如此的緩慢,慢得令翩然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深。

  他站直身,深思地注視了翩然良久,翩然在他深沉的凝視下越來越後悔,她真希望她從未說過那句話。

  他終於開口道:「我會離開這裡到南部去。」

  翩然心中驀地一驚,無法自己地失聲叫道:「不!你不准走!」

  墨維眸中閃過一絲驚訝,翩然這才發覺到自己的失態。

  「呃,我是說我……我不是真的要辭掉你,我只是……呃、你知道……我以為……

  反正我不是真的要辭掉你就是了。你……你繼續擦你的吧!」

  她硬將他的身子按下。

  話一說完,翩然立刻把哭喪著臉的叔叔伯伯們帶到店門外。

  「你們也看到了,他不肯我也沒辦法。不過,我還是會想辦法說服他,或者想辦法解決家的困難。暫時,任何人有碰到麻煩就來通知我們,我會叫他立刻過去,這樣可以嗎?」

  看著一個個垂頭喪氣的背影離去,翩然心中想,不想辦法不行,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好辛苦。但是……想什麼樣的辦法呢?

  ★★★

  他不對勁!

  從裘伯伯提出要求被他拒絕後,他就開始不對勁了!

  兩天來,翩片也說不出來是哪裡不一樣。他還是同樣沉默、同樣勤奮,同樣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但是她就是感覺得出來——他不爽!

  而且,他在躲她!

  整家店就這麼大,走過來晃過去總是會碰到,但是他依然給她一種他在迴避她的感覺。

  是為了那件事嗎?

  該死!翩然脫口道:「我也不希望你走啊!」

  正在掃地的墨維停了下來,然後,慢慢轉過身來望著她。

  翩然低下微紅的臉,盯著手中的原子筆,她的聲音變得細細小小的。

  「我也不希望你走,可是,他們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我不能不管啊。而且,我是想……想……你還是會留在這個社區裡,如果我想找你聊聊天什麼的,也還是隨時都能見到你,所以……唉,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她沮喪的嘟囔著。

  墨維不知何時已來到櫃檯前。「我知道。」

  翩然猛然抬頭。「你知道?」

  「我知道。」

  翩然不滿地瞪著他。「知道你還擺臉色給我看!」

  「我沒有。」

  「沒有?」翩然不覺抬高了聲調。「明明就是一張苦瓜臉,鬼才看不出來你不高興!」

  「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那倒是。翩然不自覺地開始打量起他來了。

  他那雙黑藍色眼睛真的很漂亮,但是,她從未見過這麼不洩漏情感的眸子,它們就像玻璃一樣,只會冰冷地反射出它們所見到的人物與情景。

  她不但從沒見過那麼冷漠的眼神,更沒見過那麼陰鬱的嘴。她忖度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在那方面他似乎並沒什麼經驗。

  「你為什麼都不笑?」

  「沒什麼值得笑的。」

  「是嗎?」食指在唇上輕點著,翩然以詭詐的眼神瞅著他。「你……不怕癢?」

  墨維眸中閃過一抹有趣。「不怕。」

  「腳底也不怕?」

  「不怕。」

  「沒騙我?」

  「沒有。」

  翩然挑挑眉。「我不會輕易認輸的。」

  他的眼中浮現一抹笑意。

  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翩然立刻尖叫起來。「你在笑。」

  笑意立即消失。「我沒有。」

  「有!你的眼睛在笑!」

  「沒有人用眼睛笑的。」他轉身離開櫃檯。

  翩然立即從櫃屋裡跳出來。「有,你就是。我還以為你的眼睛是玻璃做的呢,沒想到你的眼睛居然會笑。」

  墨維往擱著掃把的飲料櫃走去。「我不是。」

  「你是!我明明看到了!」翩然邊說邊追上去。「你別走,讓我再看一次。」

  墨維驀地轉過身來。「我沒……」

  汶想到墨維會突然止步轉過身來,翩然停不住腳地一頭撞上去,墨維本能地雙手扶住她。

  剎那間,地球停止了運轉、世界就此消失,彷彿渾沌的宇宙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俯視她,眼神深邃難解。

  她仰視他,渾沌的神志立即被一波波渴盼的浪濤淹沒,在那一瞬間,她突片明白一件事實,自從他走進她的店裡後,她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

  墨維知道他們不該這麼親近,可是他的手無法放開她,他體內有某鐘狂野的渴求力量正在喧騰叫囂。他的心痛苦地收縮著,模糊地意識到自己開始在踰越了警戒尺度,他一再的警告自己,可是,她那熱情洋溢的臉,她的身體溫暖的緊貼著他,使他將理智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一直在猜想,親吻你會是什麼滋味?」他低喃。

  她睜大眼睛瞪著他。

  「或許我現在應該證實一下我的想像是否正確。」

  當他低頭吻上她的唇,熱燙而性感的接觸使得深藏在她內心的情愫頓然綻放,歡愉及興奮在她體內飛揚,不可思議的滿足填滿她全身每一顆細胞。

  她急切地展臂環抱住他的頸項,唇瓣微啟的迎向他。

  墨維低吟一聲,不自覺全身一顫,他的雙臂急切地收緊,將她的臀貼著他,在一聲壓抑的悶哼後,他的吻更深切更猛烈了,接著,他的手滑至她的肋骨,慢慢上移至胸脯……翩然不由自主地顫慄了。

  叮噹!

  兩人像被閃電劈到般迅速分開,墨維轉身面對商品架,翩然急步回到櫃檯。

  「方阿姨,這一期的寶島少年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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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翩然睡不著,她不斷想起他的唇貼在她唇上的滋味。

  她瞭解自己已愛上墨維,是實實在在男女之間刻骨銘心的情愛,而不是像與藍偉克那種幼稚脆弱的迷戀。

  但他究竟是誰?為什麼總是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一直是那麼神秘,從不肯提及他的過去,公休日也從不見他出去過。

  或許她可以想辦法多瞭解一些他的事,這想法真吸引人。不但吸引人,而且令人無法抗拒。但是,她必須很小心,非常非常小心。

  和藍偉克解除婚約之後,她原打算過個三、四年甚至七、八年後再來考慮交男朋友。

  可是每當想到就在摟下的墨維時,澎湃的情感便緊攫住她胸口幾乎令她窒息,而體內那一股深沉的飢渴浪潮更是兇猛地令她差點滅頂,現在,她終於瞭解真正的男女情愛是什麼感覺了。

  翩然想到他那對漂亮的眼睛,如此擅長於掩飾的一雙眸子,要溶解他眼裡的冰霜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是她不會輕易放棄的,不管他是誰、來自何處、做過何事,她都不在乎,不計任何代價,他將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追求目標。

  他回想個吻,溫柔從來不是他的個性之一,但他卻在凝視那雙烏黑的眼眸時,為溫柔的情意所淹沒。

  墨維終於放棄了入睡的嘗試,他起身下床走出房間,悄聲打開後門漫步踱到中庭;然後坐在噴水池旁的木樁上,他背靠著池緣,仰望著夜空中的灰雲,雲層有時遮蔽住月亮,在草地上投下巨大的黑影。

  她為何讓他吻她?

  因為她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他從哪兒來,不知道他的黑暗過去。

  當她通盤知曉後,她就會鄙視他、畏懼他,希望他離得越遠越好。

  他是哪一種笨蛋?竟然渴求著根本不屬於他、也沒資格要求的事物。

  一股疼痛緊攫住他的心口,極度的絕望宛如燎原大火般,蔓延至他體內所有空虛之處,直到這陣絕望的痛楚使他有如置身地獄之中。

  他沉浸在無望的浪潮裡,當他驚覺有人靠近時,迅即跳起來飛快轉身,手刀也隨之劈了出去,卻見她睜大眼站在那裡,驚訝的目光盯著停頓在她頸前的手掌。

  「老天!老闆小姐,」他用粗魯的口氣掩飾差一點便傷了她的恐懼。

  「這麼晚了你還跑出來做什麼?」

  翩然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下胸口的驚懼。「你可以出來,為什麼我就不可以?」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無法忍受看他那麼寂寥孤獨的身影像無助的鬼魂般飄蕩在黑夜中。

  他深沉地凝視她。「回去睡覺,老闆小姐。」

  「翩然!」翩然不滿地蹙眉,「我叫翩然,大家都叫我翩然,你也應該叫我翩然。」

  他搖搖頭。「回去睡覺,老闆小姐。」

  「我睡不著。」她反駁,「你又為什麼不去睡?」

  「我喜歡夜晚。」他仰望夜空輕聲說道。

  「我也是。」她應道,也隨著他的視線在星空中搜尋,到底是什麼引起他這麼大的興致半夜跑出來看。好一會兒後,翩然發現上頭除了閃爍不定的星星之外別無其他,她伸手揉了揉頸背,脖子仰得好酸。

  「墨維,你家在哪裡?」

  他沉默了許久,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開口了。

  「我沒有家。」

  「那你以前住哪裡?」

  他雙手環胸靠著噴水池,依然仰視著星空。「很多地方,世界各處。」

  翩然抬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面,她有好多話想問他,又恐怕它們會惹火他。

  他心中蘊藏著某種熱情,以奇特的方式向她展示著,但同時他也帶著一種疏離的特質,不但觸動了她內心的某個地方,也堅定地隔離了所有人的親近企圖。她必須很謹慎地選擇詞句,她想,表面冷漠淡然的他,實際上,卻是個非常敏感的人。

  「為什麼你不肯答應裘伯伯的請求?」

  「我喜歡自己選擇工作。」

  「你一直都自己選擇工作?」

  「不是。」他平板地說。

  翩然猶豫一下才問道:「你曾經做過不想做的工作?」

  他的神色倏地陰沉下來,「對。」

  「是什麼工作?」

  空氣突然僵凝起來,他緩緩轉過身來,一對黑藍色的玻璃珠子對著她,「殺人。」

  他的聲音中沒有一絲感情。

  翩然倒吸一口冷氣。

  「是的,我殺過人。」墨維冷冷盯著她。「這樣你滿意了嗎?」

  翩然嚥下卡在喉嚨中的硬塊。「所以你才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

  墨維感覺胸口一陣糾痛。「老闆小姐,我做過的事會讓你在下半輩子的每一個夜裡作惡夢,如果你要我馬上滾蛋,我會遵照你的意思。」

  這次換她沉默地凝視他許久,然後她說:「我不在乎你的過去。」這是事實,她唯一在乎的是,他們兩個是否有未來,其他的,一概不在她的思慮範圍之內。

  「你還不明白嗎?我是殺人兇手!」他嘲諷地冷哼一聲。「你難一點也不害怕嗎?」

  或許她是應該怕一個殺過人的人,但她不,至少對他,她一點也不會害怕。「不會。」她老實說。

  心頭再起一陣震顫,他咬牙道:「你不瞭解我,老闆小姐。」

  「給我機會。」

  他闔上眼。「你該進去睡覺了。」

  她感覺到他的退縮,不禁伸手覆住他放在水池邊的手。「一切都過去了。」

  他盯著覆在他手上的小手良久後,才勉強自己抽開手。「老闆小姐,你要是還有理智,應該離我遠遠的才對!」

  「我不……」

  「如果明天早上你想準時開店的話,我們最好各自回去休息了。」

  翩然注視他片刻後,「我不會輕易認輸的。」她堅決肯定地說,彷彿發下誓言般,然後轉身離開。

  墨維全身一震,默默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驚恐地發覺他被自己困住了!

  當他想到萬一翩然明瞭他黑暗的過去時,那張將會因恐懼及嫌惡而蒼白的臉,他就是無法忍受。但是,他卻無法強迫自己辭職,理智警告他必須離去,情感卻逼迫他留下。

  而最糟糕的是,他想要她想的快瘋了!

  每天跟她在一起,就像是在煉獄裡磨練耐力,而總有一天他會做出令他自己恨不得殺了自己的事,這一切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該死!他必須避她避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他警告自己,然後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一路上喃喃吐出一連串不堪入耳的詛咒。

  ★★★

  「該死的康墨維,到底一誰是老闆啊?你憑什麼老是擺臉色給我看的?」

  翩然大吼,把一包M&M巧克力朝已經轉身走開的墨維扔過去。氣憤中的準頭歪了些,沒打中目標反而掃落下架子上的幾包綿綿糖,墨維停下腳步,他彎身撿起綿綿糖放回架子上再繼續往貨倉走去。

  「狗屎!」

  她狠狠瞪著那個不肯回頭反擊的男人的背影,賭氣地又扔出帳簿、筆啊什麼的,把架子上的口香糖、巧克力和糖果全給砸下來。

  從那夜過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多星期了,他始終跟她玩著你追我跑的遊戲。她一向不認為自己是個有耐心的人,但是對他,她卻使出了幾近聖人般的耐性。而他不是刻意躲她,就是乾脆忽視她,彷彿他們之間不曾有過任何事發生。

  有時候她真是沮喪得想大哭一場,或者乾脆拿把搶逼迫他承認自己的感覺。

  她知道他們之間的吸引力是相互的,可是他卻固執的迴避不肯面對它,他很努力地在他們之間築建起一座又高又厚的冰牆。他不肯過來,而她也過不去,於是她只有認命地繼續培植她的耐心。

  正當她沉浸在自憐自艾中時,聽見自動門開啟的叮噹聲,於是抬起頭看看是誰來了。

  當她看清來人的長相時,「噢,天哪!」她忍不住哀嘆。

  剛進來的男人西裝筆挺、昂貴的義大利皮鞋和修剪整齊的髮型,還算好看的臉上有一副事業有成趾高氣揚的神情。

  翩然厭惡得幾乎忍不住要啐口口水,尤其在那男人彷彿巡視所有物般肆無忌憚地掃視她全身上下之後,翩然差點衝上去狠狠甩他一巴掌!

  「翩然,我好想你啊!」

  翩然翻翻白眼,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你來做什麼?」她毫不客氣地問。

  男人立刻一副傷心的樣子。「翩然,我想你啊。」

  翩然舉目向上看,彷彿祈求上天給她多一些耐心。「少來了,你到底有什麼目的,趕快說清楚好走人。」

  「我來看未婚妻嘛,哪會有什麼目的。」

  「藍偉克,你是貴人多忘事還是什麼?」翩然不耐煩地說:「我們已經解除婚約了,你少來搗亂行不行?」

  「我後悔了,翩然,我發覺我愛的還是你,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藍偉克神情懊悔地瞅著她。

  「哈!」翩然一點也不上當。「少作你的春秋大夢了,我從來不和有婦之夫交往。」

  藍偉克臉色微微一黯。「我已經離婚了。」

  「是嗎?」翩然眼珠子一轉,惡意的神色一閃,雙手在櫃檯下動了動,隨即走出櫃檯,雙手伸前迎向藍偉克。「你是真的想我嗎?」

  「當然,翩然,我想死你了。」他面露喜色地迎向翩然,雙手伸過去與她交握。

  「真的?」翩然微笑。

  當藍偉克感到手上黏黏的時候,立刻收回手。「這是什麼……」

  翩然假裝驚訝地望著藍偉克手上和襯衫袖口的巧克力污漬。

  「真抱歉!」翩然言不由衷地說,並擺出她最無辜的微笑。「我太興奮了。」

  藍偉克寬宏大量地擺擺手,「沒關係,我到後面浴室洗一下就好了。」

  說著便識途老馬地往後頭走去。

  「活該!」翩然咕噥著回到櫃檯坐下,她煩躁地取出濕紙巾擦著手,不知道該如何快速地打發掉那個討厭鬼。

  「碗麵不夠了。」

  正在心中思索著千萬種惡毒手段的翩然,猛然驚跳起來轉身瞪著墨維。

  「天啊,墨維,人嚇人嚇死人,你沒聽過嗎?」她拍著胸脯不高興的說。

  「抱歉,老闆小姐,我不知道你那麼膽小。」

  早就愍了一肚子悶氣的翩然,終於忍受不住怒吼一聲。「康墨維!」

  墨維無言的凝視她,過去兩個禮拜對他來說有如置身地獄之中。每當他望著她嬌俏亮麗的笑容,聽著她爽朗開懷的笑聲,他就渴望能一把將她拉過來擁入懷中,盡情品嚐她口中的甜美,撫遍她全身每一吋細膩光滑的角落。

  但是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一再的壓抑自己,讓自己熬過一陣強似一陣的痛苦。

  「記住我才是老闆!」她怒氣沖沖地說:「現在,我要你待在我身邊不准離開半步,直到那個自認為還是我未婚夫的自大狂走了之後才可以離開。」

  墨維心一沉。「未婚夫?」

  「前任。」翩然強調。「我門已經解除婚約了。」

  「是,老闆小……」

  他還沒說完,便停下來看著全身一塵不染的藍偉克從後面走出來。

  藍偉克完全無視於墨碓的存在,他知道那一定是在噴水池旁碰到安先生時所提到的新店員,一個雖然好看卻上不了檯面的傢伙,他直直朝翩然走過來。

  他一直很喜愛翩然,喜歡她的狂野樂觀、活潑風趣。不像他為了財富而娶的老婆,成天只會咯咯傻笑、柔弱又甘願奉獻,一點趣味都沒有,所以當他終於得到他追求的財富,而他岳父又很「不幸」的因車禍驟逝之後,他立刻甩掉無趣的老婆,然後回過頭來再一次追求他真正喜愛的女人。

  他自認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畢竟他們曾是未婚夫妻,他仍然喜歡她,她必然也依舊愛他,何況他現在又是一個富有的公司老闆,身價比起以前來自然是升高不少。只要他多說幾句好話、多帶她出去走走,自然會水到渠成,老婆到手。

  「我弄好了。」他傲然自信地伸手環住翩然的肩膀。「待會兒一起去吃午餐吧?」

  他的觸摸令翩然起了一陣寒顫,她不落痕跡的閃開他的手臂。

  墨維瞪著那隻被甩開後仍想再次搭上翩然肩上的手,他立刻插了進去。

  「到底要不要叫貨,老闆小姐?碗麵已經沒有了,記得嗎?」

  翩然還沒來得及回話,藍偉克卻已先發飆。

  「你算什麼東西?老闆正在講話,你來插什麼嘴!信不信我立刻辭了你!」藍偉克囂張地擺出老闆的架式威脅道。

  墨維對藍偉克的狐假虎威不予理睬,他兀自再問一次:「到底要不要,翩然?」

  他的話令她驚愕地瞪著他。「翩然?你確定你叫的是翩然?」

  「是的,翩然,」他深長地凝視她。「到底要不要叫貨?」

  她滿意的笑了,「當然要。」接著她轉向藍偉克。「藍偉克、藍先生,我很抱歉,我不能和你去吃午飯。」

  「那……」藍偉克想了想。「晚飯呢?」

  「對不起,我沒空。事實上,我今天沒空,明天也沒空,未來的任何時間都沒空和你去吃午飯、晚飯或任何一餐。」

  在藍偉克能開口爭論前,她便開始推著他出去。「對不起,不招呼你了,我很忙,我還要叫貨呢!」

  藍偉克被推了出去,自動門在他身後關上。

  他甩甩頭,我不會放棄的。她現在只是在報復我曾經遺棄她而已,只要我多花點心思哄哄她,她很快就會屈服了。他邁開大步離開,一點也沒有受挫的樣子。

  「拜託不要再來了!」翩然喃喃道,然後轉身帶著微笑走向墨維。「好,我來叫貨,你去買便當吧。」

  半個鐘頭後,翩然把自己的便當撥一半到墨維的便當裡,才拿給坐在身旁的他,他知道她吃不完,而他則一個吃不夠。

  「我是在五專三年級的時候認識藍偉克的,他是高我兩年級的學長,人長得算是馬馬虎虎還可以啦,不過絕對沒你這麼好看,也沒你這麼酷、這麼性感。」

  墨維仍一聲不吭埋頭吃飯,翩然聳聳肩。

  「最主要的是他有一張能把死人說話的巧嘴,當年我年輕不懂事,幾句花言巧語就騙得我團團轉,他追我不到一年,我們就訂婚了。他畢業後去當兵,我當然留在學校繼續我的學業,有空時我就去探探「兵」,他有假時也會回來看我,就這樣兩年平平淡淡的過去了。

  接著畢業考剛過,我爸媽就因為車禍去世了。本來房子跟店應該是我和哥跟姊三個人一同繼承的,但是哥說爸已經給過他一筆創業基金,而姊也說她的嫁妝已經夠多了,所以他們兩人都自願放棄繼承權,於是,房子跟這家超商就變成我一個人的了。

  還好我在課餘時一直有在幫忙店裡的事務,所以接起手來倒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只是被困在這裡,不能像過去那樣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了。

  而我們的藍大少爺呢,退伍沒多久就靠父親的關係到一家公司上班,剛開始還好,他有空就會來店裡找我談談天什麼的,可是不到半年,他來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奇怪的是我並不怎麼在意。

  然後有那麼一天,他帶著一個嬌嬌柔柔的千金小姐來告訴我,他要和我解除婚約,因為他愛上他們董事長的千金了。」

  翩然忽然神秘的眨著眼。「你知道當時我怎麼回答他嗎?」

  墨維搖搖頭。

  「我說啊,」翩然得意地笑著說:「真的啊?恭喜你了,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啊?」

  墨維雙眉微揚。

  「真的,而且當時我是真心誠意那麼說的。現在回想起來,我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他,只是當年好玩跟著大夥兒一塊起鬨交男朋友,然後就莫名其妙的訂了婚, 後來又不好意思反悔。還好他先縮回去了,否則真要嫁給他的話,我的日子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難過呢!」她俏皮的眨眨眼,「更慶幸我們始終沒上過床。」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所以我今年二十三歲,你呢?」她很自然地反問。

  墨維脫口而出:「三十四歲。」

  看到墨維一副懊惱的神情,翩然不禁失笑出聲,「我只聽說過女人的年齡是秘密,可從沒聽說過男人的年齡也是秘密。」

  墨維瞥了她一眼,默默把手上的空便當盒放進塑膠袋裡。

  「喂,男人家別那麼小氣嘛,要不,你想知道什麼就問我,我一定回答你,這樣總可以吧?」

  墨維沉默片刻,忽然問:「我聽說有人來騷擾是近半年來才有的事?」

  翩然奇怪地看著他。「是啊,有什麼問題?」

  「之前有什麼恃別的事情或狀況發生嗎?」

  翩然想了一下。「好像沒有吧。」

  墨維沉思了會兒。「有人得罪過什麼大人物嗎?」

  「那就更沒有了。」翩然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哪有什麼機會去得罪什麼大人物啊?」

  「那就奇怪了。」墨維喃喃道。

  「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可是又弄不清楚是哪兒不對。」翩然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這樣三天兩頭的來鬧一次,誰受得了啊?好多人都在後悔當初沒把房子賣給天福建設了。」

  墨維的神情突然顯得特別謹慎而專注。「天福建設?」

  「是啊,半年多前,天福建設跑來收購這個社區和周圍附近的土地、房子,聽說他們想要拆掉重建商業廣場什麼的。」

  「你們沒有接受?」墨維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沒有。」翩然理所當然地瞟他一眼。「他們出的是市價,當然不賣囉!開玩笑,這裡是信義計劃區耶,雖然不是中心地帶,但是誰不知道等這段經濟不景氣過去之後還會有不少的漲價空間,當然要等囉。不過奇怪的是……」她蹙眉。

  「我們這社區周圍的一些地主聽說本來也是不準備賣的,沒想到在這半年之內,他們的土地卻都陸陸續續的被收購了。」

  「原來如此。」墨維若有所悟地低語。

  瞧著墨維的神情,翩然也恍悟到什麼。「你是說……」

  墨維看她一眼,「我什麼也沒說。」他站起來預備把垃圾拿出去。

  「什麼意思嘛,吊人家胃口。」翩然不悅地瞪他一眼。「小氣,我不會自己去查啊!」

  剛走到門口的墨維立刻轉身回來。「你不要亂來!」

  「什麼叫亂來,我是要去……」

  「你什麼也不能做,除了乖乖做你的老闆小姐。」墨維警告她。

  「可是……」

  「我會去查。」墨維知道如果不說清楚,這個莽撞的火娘子一定會桶出樓子來。

  翩然雙眼一亮。「真的?我也跟你去好不好?」

  「小姐,你的店要關門了嗎?」

  「啊?對喔。」翩然垮了肩。「那我就不能去了?」

  墨維無奈地搖搖頭。「翩然,我會去查清楚的,你不要胡亂插上一腳,事情會變得更麻煩的。」

  「要我不管啊?」翩然忽然歪著頭狡猾地盯著他。「可以啊,可是有條件!」

  墨維被她盯得有點兒不安。「什麼條件?」

  翩然把整個上半身探出櫃檯外,「像上次那樣親我。」說著就把雙眼閉上、嘴唇嘟得高高的。

  翩然說的輕鬆,墨維卻如遭雷擊般僵了僵,隨即低聲咕噥幾句又轉身要出去。

  「不要啊?」翩然從微掀的右眼瞄到他要溜了,立刻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聳聳肩,「無所謂,反正老闆不在,夥計便得乖乖留守著,而最近的將來,老闆可能會常常不在喔!」說完便拿起指甲挫刀,狀極無聊地低頭磨著早已光禿禿的指甲。

  墨維僵在自動門前,自動門開著,冷風颼颼捲進來。

  許久沒有動靜,翩然忍不住抬眼偷覷,當她看到墨維轉身走回來時,唇角不由揚起一抹勝利與期待的微笑。

  她感覺到他在她身旁停下腳步,盯著她。她屏息等待,直到他低喚她的名字,她才噙著微笑抬起頭,黑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他伸出右手,她把手放在他大大的手掌上順勢站了起來。

  他俯望著她,眼神複雜難懂,怒氣,挫敗,渴望……這熱烈的目光點燃了一直存在他們之間的濃郁吸引力,她用手環住他的腰,他本能地擁緊她。翩然看著他的臉俯下,他的唇先是在她的嘴上有如微風般掠過,然後毫無預警地,由溫柔轉為狂烈的需索。

  他的手緊攪住她,她感覺到他的唇渴切的需要,而回應以相同的熱切,他的吻頓時加深,她體內所有的情感迅速被誘引出來,她用雙手環住他的頸項並放縱地將他的頭用力拉扯下來。

  他的嘴微微開啟任她品嚐,他的舌靈活地探入她的口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慾令她不禁顫慄起來。她本能而又急切地將自己的舌頭與他的交纏著,她聽見他喉中發出一聲呻吟,他的雙手自她的頸項下移在她的背部與臀部間難耐地揉搓著。

  急促的喘息與呻吟聲在兩人之間迴蕩,當他終於移開他的唇時,彼此都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急於填滿肺中每一顆幾乎窒息的肺泡。

  他的黑藍色眼睛深沉幽暗地凝住她。

  「天啊,翩然,我……」

  「我也是……」

  他倒抽一口氣。「小心你的回答,老闆小姐,你帶來的可能是永生的懊悔。」

  她搖搖頭。「永遠不會。」

  她發誓,有那麼一刻,墨維的眼睛幾乎發出亮光。

  但是他無法不想到橫亙在他們之間他醜惡的過去,只想向命運之神怒吼,為什麼直到太遲時才讓他碰上這個女人。

  然後,她眼看著他眼底一的光芒逐漸熄滅,感覺那堵冰牆再度豎起,將他與世界隔絕。他放開她退後一步,聲音封閉疏離。

  「老闆小姐,你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從哪裡來,更不知道我曾經做過什麼事,所以,千萬別那麼肯定。」

  他僵硬地轉身走出去,她可以感受到他週身散發出來的忿怒與無奈。

  她驚愕地瞪著逐漸關上的自動門————

  「你這蠢豬!難道你不懂嗎?不管你是誰、從哪裡來,或是曾經做過什麼,即使你曾經是殺人放火的大壞蛋,那也都已是過去的事了,我一點也不在乎!你明不 明白,我不在乎!重要的是你的現在和將來,這些才是你應該注入心思的地方,為什麼要死死守著改變不了的過去呢?你真是個超級無敵大蠢豬!」翩然忿忿嘀咕 著,可惜只有她自己聽到。

  但是,即使墨維聽到了又怎麼樣?他能如此輕易地拋棄沉重苦澀的過去嗎?

  而那灰暗醜陋的過去又肯放過他嗎?能嗎?肯嗎?

  ★★★

  天福企業大樓內,翁鎮福又在發飆了。

  「有功夫底子的人?什麼叫有功夫底子的人?他又是哪裡蹦出來的?別是那些混蛋做不好工作,就胡亂找個理由來搪塞。」

  忍耐著翁鎮福的怒吼,韓山捺著性子說:「恐怕不是虛構的,我去看過兄弟們,那些個脫臼絕對不可能是假的。奇怪的是,對方似乎也不是真正想傷人,僅是把兄弟們趕跑就算了。」

  翁鎮福在辦公室內煩躁地走來走去。

  「你去查過了嗎?那個傢伙的底細,是不是哪家保全公司的人?告訢我是哪家的,我去找那家保全公司老闆理論,明明都已經答應過我,絕不接受康樂社屋的委託,真他媽的,怎麼又出爾反爾?」

  「不是保全公司的人,是社區內超商新請的店員。」韓山答道。

  「店員?」翁鎮福驚愕停下腳步。「我沒聽錯吧?你說是超商店員?」

  韓山點點頭。

  「這是什麼年頭,連個小小的超商店員都能攪我的事。」翁鎮福喃喃道,而韓山沉默著。

  「真是超商店員?」翁鎮福不信地再一次問道。

  「確定。」

  翁鎮福皺著眉頭又開始踱步。

  「那也該有個來歷什麼的吧?」

  「只知道他在三個月前從基隆巴拿馬貨輪下船,沒多久就到超商應徵,那個女老闆當天就錄用他了。」

  「其他呢?」

  「他是孤兒,在台灣沒有任何親人,過往經歷一概不清楚。」

  「好極了,調查的可真詳細啊!」翁鎮福譏諷道。

  韓山沉默不語。

  翁鎮福哼了一聲又問:「他是什麼樣的人?」

  「據兄弟們的描述,他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高瘦男人,身手奇佳,七、八個弟兄一起上都奈何不了他。弟兄們還說,他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氣勢,一張臉好看卻又冰冷得駭人。」

  「這又是哪一號鬼頭蝦蟆臉?」翁鎮福狐疑道。

  韓山又沉默了。

  「多派幾個弟兄去擺平他。」翁鎮福揮揮手,彷彿事情就此解決。

  「董事長,我剛說過,七、八個弟兄一起上也拿他沒辦法,甚至連碰也沒能碰到他一根汗毛,若真要擺平他,恐怕至少也得二十個兄弟上去,可是這樣一來便很 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警方一注意,那些像蒼蠅一樣的記者很快就會閒風而至,然後天福建設就會被挖出來了,這可是我們一直在避免的。」

  「他奶奶的,這也不行,那也不可,那要怎麼樣?」翁鎮福咬牙抱怨。

  韓山思索著,關鍵就在那個店員,但是他卻查不出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人物,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細就抓不到對方的弱點,沒有弱點的敵人是最難對付的。

  弟兄們已經開始排斥去康樂杜區騷擾的行動,不但害怕受傷,而且明明知道打不過人家又想找人家的碴,這根本就是蠢蛋才會做的事!但是這一點他一絲兒也不敢透露給翁鎮福知道。

  該死!韓山忍不住暗裡詛咒著,明明是很簡單、很擅長的事,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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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任何老闆都不希望找不到自己的員工,包括翩然。

  墨維都選在下午空閒時段出去,翩然自然知道他出去做什麼,卻不知道他到哪裡去及怎麼做。她非常非常不喜歡這種看不到他也找不到他的感覺。

  所以她買了一支手機塞給他,命令他隨身攜帶。

  「任何老闆都不希望找不到自己的員工。」她告訴他。

  將近一個禮拜了,他總是出門時說一聲、回來時招呼一聲,但是當她問他有什麼結果時,他就變成啞巴了。無論她是溫柔哄騙或是破口大罵,他都來個充耳不聞 兼相應不理,氣得她直想拿個千斤頂撐開他的嘴巴,或者拿支大鎯頭敲開他的腦袋瓜子,瞧瞧裡頭裝的是不是水泥,否則這個人怎麼會這麼頑固?

  而這個問題尚未解開,另一個更迫切的危機即接踵而至。

  那是某一個又冷又濕的冬夜,毫不停歇的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快打烊了,雖然已經變成毛毛雨,但是仍不情不願地灑落著。

  「都快過年了,哥怎麼還不回來?」翩然嘮叨著。

  這是她近一個星期來養成的毛病,每當沒客人時,她就叨叨絮絮地念個不休。

  就像現在快一點了,她手裡忙著算錢記帳,嘴巴仍不肯休息片刻。

  「連通電話也不打,存心讓人著急嗎?」

  墨維默默地掃地、拖地,他心裡明白得很,翩然是在報復他什麼也不肯說,所以以虐待他的耳朵來出氣。

  但是,如果她知道其實他愛死了她甜美清脆的嗓音,還有她每一字每一句宛若和親人閒聊、抱怨的口氣,不知道她是否會改弦易轍地停止她的叨念,開始以揍他為樂呢?

  雖然那兩隻粉拳打起來不痛不癢,但是他可沒那麼笨,存心破壞自己享受的機會,他默默地讓自己深深沉浸在這股溫馨的氣氛裡,為自己未來的寂寞空虛歲用儲存一些足堪陪他度過苦澀日子的甜美回憶。

  「……姊那邊也等著他來解決,」翩然把零錢鎖進收銀機裡,大鈔則放進口袋裡準備拿到二樓的保險櫃鎖進去。「他不回來,姊這個年就難過了。還有,家裡也會只剩下我們兩個過年,這樣一點也不夠熱鬧,我喜歡……」

  一起過年?!

  他曾經過年過嗎?在他可憐的記憶裡,從來沒有。

  七歲以前,他的記憶裡只有責打怒罵。七歲以後,他的生活裡也只有不斷的學習和夜以繼日的訓練,連睡覺時間都少得可憐,五分鐘的休息時間便已是奢修的享受,哪來時間過年呢?不管中國年或外國年都一樣,都是故事書中才有的名詞,不,他連故事書都沒有看過。

  真可笑,他是在二十歲離開野獸窩後,在外面的世界中才學到這兩個字的意義的。

  「……放鞭炮、管區會容許我們小小賭一場……」

  他的生命是一連串的醜惡拼湊而成的,孤獨寂寞如影隨形,空虛苦悶啃噬著他的心靈,他唯一的伴侶是他的影子。他是被牽在線上的傀儡,是沒有自我的軀殼。直到三十歲……

  「……你喜歡吃什麼我就煮什麼,不過一些特定的年菜是一定要有的,就怕兩個人不知道要吃到什麼時候才能……」

  「你會烹飪?」墨維脫口道。

  翩然倏地瞪大雙眼兼雙手叉腰做茶壺狀。「喂,餵,我只是沒空煮而已,你以為我喜歡老吃一成不變的便當啊?我媽的手藝我學了沒有十成也有九成,你竟敢這麼侮辱我!好,到時候我讓你只能看著流口水,碰也不讓你碰一口!」翩然一副走著瞧的不屑神情。

  墨維一臉啼笑皆非。「翩然,我不是……」

  「嘿嘿,你求我啊!」

  叮噹!

  兩人同時轉向門口,這種時刻了,還有客人上門?

  「哥!」翩然尖叫一聲衝出櫃檯,一把抱住剛走進來的斯文男人,「你總算回來了,哥,我好想你喔,」翩然偎在方安然的懷裡哽嚥著。「哥,我以為你不回來過年了。」

  方安然摟著妹妹輕聲安慰著。「傻妹妹,我這不回來了嗎?」

  翩然驀地抬起頭,雙眼不滿地盯著哥哥。「還說呢,怎麼搞的嘛,一去就四、五個月,電話也只有那麼幾通,明明知道人家會擔心……」

  墨維幾乎是在轉頭的那一刻便警覺到不對勁,他默默打量著方安然故做平靜表情下的不安與恐懼。有問題,他想。隨即又凝聚視線盯往佇立在方安然身後,被黑夜掩蔽下的兩條人影,他的動物本能告訢他,麻煩來了!

  墨維緊盯住那兩人。「翩然……」

  「啊,墨維,」翩然如夢初醒似的離開方安然的懷抱,再一把扯來康墨維。

  「差點忘了,哥,這是新來的店員康墨維。墨維,這是我哥方安然。」

  方安然禮貌地頷首示意並伸出手來,「康先生,你好。」心中卻暗暗懍於面前男人渾身所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而墨維卻毫不理睬,雙眼始終投注在黑夜中的人影。

  翩然立即顯示出她的不悅。「喂,墨維,我哥在跟你打招呼耶!」

  「方先生,」墨維雙眼仍然緊緊鎖住那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你不請客人進來嗎?」

  「咦?」翩然往外探頭。「你有客人啊,哥?」

  方安然倏忽微微顫抖起來。「呃、我……他們……」

  「哥,你怎麼了?」翩然狐疑地打量著方安然蒼白、抽搐的臉頰。「你的臉色不太對,哥,你不舒服嗎?」

  「翩然,把你哥哥帶到一邊去。」墨維冷靜地吩咐道。

  翩然立即明白了,她早就習慣有麻煩時總是由墨推頂在前頭,顯然墨維又聞到麻煩的味道了,她警覺地立刻把方安然拉到一邊。「哥,我們站旁邊一點,放心,有什麼麻煩墨維都會處理的。」

  方安然顯然很慌張又害怕。「可是他們是……我……」

  翩然拍拍方安然的手臂。「放心,哥,墨維很厲害的。」

  「可是……」

  令人驚訝萬分的,墨維突然以流利的日語向外面的兩個男人說了幾句話,翩然的下巴立刻掉了下來。

  他會日語?

  外面的男人應了一聲,慢慢地走了進來,墨維也緩緩迎上前。燈光下,兩個男人俱是身著黑色西裝、小平頭,就差一副黑色墨鏡了,從西裝外也可注意到他們的肋下都鼓鼓的。

  沒想到這種時代還可以看到這種典型的黑社會裝扮,翩然吞了口口水。

  「哥、他們……他們是什麼人啊?」

  方安然既懊惱又擔憂地看著對峙的三個人,即使聽到了妹妹的問題也只是無奈地搖搖頭。

  三個人開始以日語快速地對談著,偶爾兩個男人之一會抬手指指方安然。

  翩然感覺到越來越緊繃的氣氛,這一次和以前的小混混搗蛋完全不一樣,對象的型態完全不同,她相信動手的方法也會相異。墨維應付得了嗎?

  她不覺擔心起來,抓著方安然的雙手也不由自主的越來越用力。

  方安然一顆心幾乎快要蹦跳出來,他幾乎連呼餵都忘了。他真不該回來的,但是,他已經無路可走了,除了回來,他已經不知道還能怎麼樣了。

  然後,一點預兆也沒有,談話中的三個人幾乎同時動起手來。

  右邊的男人首先掀開外套掏出手槍,還沒舉起來便已被墨維以詭異的手法攫到手中並順勢把槍口塞到男人的口裡;而墨維的左手同時伸向左邊的男人,這時候左邊男人才剛掀開外套,脅下的手槍連摸都還沒摸到便被墨維取走繼而對準他的男性重地。

  一開始,翩然便猛然倒抽一口氣,但是她才剛張開口,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出口,事情便在電光石火間結束了。她呆呆地張著大嘴,尖叫聲卡在喉嚨,兩眼瞪得大大地望著墨維瞬間變得冰冷殘酷的面孔。

  方安然也不敢置信地瞪著口中塞著槍管的男人面露驚恐之色、雙眼幾乎凸出來。而左邊的男人則雙手大張,低頭俯視抵著自己鼠蹊部的槍口,一動也不敢動。

  黑夜中的雨勢又漸漸加大了,室內卻一無動靜,除了兩個嚇呆了的人和兩個驚呆了的人外,似乎只有墨維能完全掌握住自己。所以當他開口時,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四個人都幾乎驚跳起來。

  「方先生,這兩位說你拿了他們的『東西』是嗎?」

  墨維的聲音冷酷無情,方安然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寒顫。

  「不!不是我,是我的合夥人,他一直瞞著我,我一點也不知情,真的,我不知情,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墨維點點頭。「你是翩然的哥哥,我當然相信你。」雖然我根本不應該相信任何人,他想。

  方安然愕然地看向正以異樣眼光望著墨維的翩然。

  墨維又以日語說了幾句話,口中塞著手槍的男人苦於無法回答,兩隻眼睛拚命往右邊瞟,額上的冷汗滴流成河,而鼠蹊部抵著槍的男人依舊死死瞪著那支愴。

  墨維又說了一次,這次他左手的手槍同時動了動。男人驚喘一聲,猛地抬起頭,雙眼慌亂的看著墨維。

  墨維再重複一次。

  左邊的男人不知所措地瞧瞧右邊的男人,再低頭看看下面那支槍;然後才無可奈何地點頭應了幾句話。

  墨維冷冷地注視他們一會兒,才收回手槍退後兩步,兩個男人同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墨維又說了幾句,兩個男人忙不迭地點頭,墨維便把手槍交還給他門,兩個人一收回手槍,一聲不吭立即轉身離去。

  墨維上前把鐵門拉下、鎖上,然後慢慢轉身面對方安然。

  「方先生,我想你最好把事情解釋清楚,我才能知道如何處理此事比較妥當。」

  十五分鐘後,三個人坐在二樓的客廳裡,面前各有一杯熱茶。

  翩然以感激、崇拜,還有墨維難以承受的愛意熱切地注視著他。

  翩然,不要這樣,我沒有資格擁有你的深情,一丁點兒的資格也沒有,他痛苦地想著。為了躲避翩然的凝視,墨維催促方安然。

  「方先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方安然嘆了口氣。「其實很多事也是我這趟到日本之後才知道的,總而言之,一切都是我那個合夥人搞出來的勾當。」

  方安然不安地瞥了翩然一眼。「我的合夥人在三年前開始瞞著我與日本黑社會組織合作,用公司商品做掩護夾帶毒品在東南亞各國流通。」

  翩然抽了口氣。

  「差不多半年多前,我的合夥人突然說要休假,所以原該他去的日本之行便改由我去。我到日本與廠商簽了合約之後本來打算立刻回來,沒想到日本黑社會組織 籐田組卻找上我,還指控我吞了他們一筆為數龐大的毒品。當時我還以為他們找錯人了,立刻拚命的向他們解釋他們一定是找錯對象了。可他們卻不顧一切的將我抓 回去,老實說,我真的嚇壞了!」他餘悸猶存地顫了顫。

  「最後終於弄清楚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那個混蛋合夥人搞的鬼!但是籐田組他們才不管那麼多,那筆毒品所牽涉的金額實在不算少,他們當然不肯 吃悶虧,所以就硬逼著我要找到我的合夥人,否則就得負責賠償。接著,他們老大就派了四個人跟著我去找人,剛剛只是其中的兩個人而已,還有兩個人在旅館裡等 候。

  「這段日子來,他們就押著我在束南亞各國尋找他可能的去處,可是,一點影子也沒有,統統找遍了,就是沒有,什麼也沒有……該死的什麼也沒有。」他沮喪地抱著頭。

  「最後,我再也不知道還能到哪裡去找了。我知道我不應該回來連累翩然,可是,我真的無處可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小妹,對不起,我不應該連累你,我……對不起……對不起……」

  「哥,別這樣,」翩然忙擁抱著哥哥。「我們是兄妹啊,你不來找我找誰啊?哥,你放心,總能想出個辦法來的。如果真找不到人……哥,那筆……那個到底值多少錢啊?」

  「我們湊不出來的。」方安然絕望地搖著頭。「絕對湊不出來的。」

  「到底是多少啊?哥,先告訢我嘛,哥。」

  方安然抬頭憂愁地看她一眼。「約台幣三億多。」

  「三……」翩然頓時傻了眼。「……三……三億多?」

  「就算我的公司頂出去最多也只能湊個五、六千萬……」

  「天哪!那麼……好、好吧,讓我想想……」翩然閉著眼在腦中計算著。「我們這是二十幾年的老房子,房屋本身沒有什麼價值……七層樓我們佔了兩層……五十二坪乘以七分之二是十五坪……市價一百萬,十五坪,乘起來就是一千五百萬……」

  墨維在此時悄悄地走出去。

  「不行,小妹,這是爸留給你……」

  「閉嘴!」翩然義正嚴詞地說:「錢沒了可以再賺,房子沒了可以再買,哥,命沒了就是沒了,我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方安然苦笑著。「小妹,你還不懂嗎?就算我把公司頂出去、你也把房子賣了也還是差了一大截啊!我們是絕對湊不出來的!」

  翩然微張著嘴。「還差兩億……還差兩億……」

  「沒辦法,絕對沒辦法……」

  「哥,」翩然遲疑著說:「如果……姊那邊……」

  方安然搖著頭,「別讓她知道,她已經是嫁出去的人,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要過。」

  他抬手制止翩然說話。「找她也沒用,別說她婆家不會肯幫忙,就算肯也頂多湊個一億就已經是極限了,這樣也依然不夠啊!」

  「那……那……」翩然懊惱地苦苦思索。「想辦法……想辦法……」

  就在這時,墨維拿著一個類似書本般大小厚薄的金屬物進來,他坐到翩然右手邊的單人沙發上,翩然訝異地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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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墨維站在窗邊注視著與台灣幾無二致的亮夜街景,舊金山唐人街最主要的街道——格倫特大道上有同樣的中文招牌和同樣的夜生活,尢其晚飯後八、九點正是華燈初上、人們各自尋求輕鬆歡樂的時刻。翩然站在窗的另一邊凝視著他,不顧一切、滿懷愛意地凝視著他。

  「我要告訴你關於我的過去,然後你再決定能不能接受我的一切。」墨維舉手阻止翩然說話。「我要警告你,那絕對是很醜陋可怖的。」

  翩然點點頭。

  「我是個孤兒,一個完全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的孤兒。」

  翩然不喜歡他聲音中的冷酷無情。「墨維……」

  「沒錯,那是我的名字……」

  翩然困惑地看著他。

  「我還有一個代號,」他非常緊張,甚至還帶著恐懼,但是外表仍是完全不動聲色。

  「鷹眼。」

  「鷹眼?」她茫然重複道。

  「我是個殺手。」他沉靜的說,等待她恐懼與厭惡的爆發,還有,唾棄他的一切。

  一陣長長的靜默,他看著她設法消化他的告白,她的眼神由困惑不解到若有所悟,然後是……興奮!

  她手掌心在額上重重拍了一下,「該死!我早就該猜到的,畢竟有那麼好的膽識跟身手絕對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而且你也告訴過我你殺過人……」她不滿地 瞪了他一眼。「但是你還是應該早一點告訢我的,這樣我就不會以為你鬥不過那四個黑社會的人,白白替你擔了那麼久的心!」接著她的嘴角竟然開始頑皮地上揚。

  「真酷!殺手耶!」她的腦袋俏皮地歪了歪。「告訴我,墨維,你很厲害嗎?我是說你很出名嗎?」她的語氣相當認真,似乎她真的很好奇似的。

  墨維驚愕而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他花了同樣多的時間去消化她的反應。

  「怎麼樣?」她催促,「你到底是無名小卒或是享譽國際?」

  又詫異了片刻後,墨維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翹起嘴角。「那很重要嗎?」

  「我想那不是很重要的,」她低語呢喃並悄悄抬起手去碰觸那張曾經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此刻卻蕩漾著若有似無笑意的嘴。「重要的是你是否在我身邊。」

  他喟嘆,翩然感覺他的手指輕觸她的嘴唇,在最隱密的地方激起無數的震顫與渴望,他凝視她的雙眼熱切得令她感動得差點哭出來。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感受片刻它的柔軟細緻後才放手。然後他後退一步,她的視線與他的交纏,深陷在他眸中危險而奔騰不息的暗潮中。

  「我在十二歲時殺了第一個人。」他口氣中有著赤裸裸的自我厭惡。

  「十二歲,大約像溫家的小弟一樣大。」

  他充滿痛苦憤怒回憶的眼睛直直射人她眼裡、剌入她的心,她的心因他的自鄙而哀傷,她迫切地想抹去他眼中的痛苦、撫平墨維眉宇間的皺褶,但是翩然明白現在她只適合做個忠誠的聆聽者。

  沐浴在她眼中那陌生的體諒及毫不質疑的接受,還有那濃郁得化不開的愛意緩緩傳送過來的溫暖,墨維可以感覺得到心中那道牢不可破的冰牆在崩塌、在融化。突然間,他意識到這便是他多年來一直在尋覓的,它不是自由,而是某種難以捉摸卻又深刻得足以洗滌他內心污穢的感受。

  他強迫自己再後退一步,擺脫此刻的親匿。翩然瞭解,於是她也退後數步坐下來,默默地等待他繼續吐露他不堪回首的過去。

  「七歲時,我從孤兒院中逃出來。如果我不逃,我的下場不是餓死、冷死,就是活活被打死,所以我偕同八個院童一起逃跑。

  有兩個被追回去了,我和另外六個院童一起過了三個多月又偷又騙的日子。

  然後,我們遇到了他——-孤狼,一個退休殺手,他把我們一起帶回去,開始我們另一段艱辛的日子。

  那時我才瞭解到,孤兒院裡那些殘酷的童年對我日後的遭遇反而是很好的磨練,我從中學會了如何掩飾真實感受、如何不在永無止境的學習與嚴酷的訓練下崩潰,這正是我能繼續生存下來的原因。

  而另一個重要的生存條件便是絕對的冷酷、徹底的無情,這一點我倒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做到了。這真的很容易,因為我根本不瞭解何謂溫情。」他冷笑。

  「大部分的人都以為只要敢殺人就可以成為殺手了,或許是可以,但是只擁有殺人膽量的殺手很容易便會成為停屍間的另一具屍體。

  我們沒有去過任何一間學校,沒有上過任何一種正式課程,但是我們的學識比任何專家都要專精。孤狼告訴我捫,要做一個頂尖殺手,豐富的學養是最基本的需要。

  歷史、地理、物理、化學、醫學、語言、電子、建築、機械……甚至烹飪,舉凡你說得出來的,我們都逃不掉。從最簡單的小匕首到所有各種最尖端的武器,我們也都要有最深刻的瞭解和最快速的製造能力。

  世界上各國的情報掮客,黑、白兩道的詳細資料,武器供應商,甚至其他殺手的狀況、恐怖組織、游擊隊,所有殺手可能接觸到的,我們都有最清楚、最詳盡的資料。

  當然,在學識教育的同時,我捫也同步進行各種武技及體能的訓練。

  我們每一天的睡眠時間只有四個小時,三餐飲食、洗浴時間加起來不過一個鐘頭,三餐之間各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我們的生活緊密的令人難以置信,常常有人吃飯吃著吃著就睡著了,臉孔就掉落在自己的飯菜裡,那情形實在又可笑又可悲。」

  他苦澀地笑笑。

  「孤狼的家、或者該說是我們的住處是位在只有直升機才能到達的高崖,一個即使想逃也逃不出去的絕地。所以不管我們有多苦,依然只能像機器人一樣沒有自我、沒有思想的聽命行動。

  當我們十二歲時,我們每一個人就被要求能夠闖入任何一個防備最精密的電腦系統。

  在這個科技時代裡,幾乎所有的情報都可以從電腦中攫取,只要有足夠又精密的情報,便能將殺手在執行任務時的危險減至最低。

  因為,以孤狼的聲名,他接受的任務一般都是有相當程度的困難性,而且通常我們的標靶,也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且是普通殺手無法得手的。

  不管能力夠不夠,這時我們就得開始出任務了。我是七個人裡頭年齡最小的一個,所以我是最遲才被命令出去行動的,有一個同伴在出第一次任務時就失手而犧牲了,我們都被嚇死了,可是我們沒有權利說不。

  只要沒死,我們的生活就得照樣繼續著,有任務時就輪流出任務,沒有工作時依然有持續不斷的教育和訓練等待著我們,因為孤狼要求我們隨時都要保持最顛峰狀態,直到有一天……」

  墨維停下來自我解嘲地哼了哼。

  「直到有一天,我的名聲開始傳播開來,因為我完美的終結標靶方式,因為我從不失誤,因為我都以最短的時間完成任務。越來越多的僱主指定我的『服務』,我的價碼也越來越高。到了二十歲,在孤狼指定外出獨立的時候,我已是相當有名氣的高手了。」

  墨維疲憊地揉揉太陽穴。

  「孤狼說:要經歷各種生活上的磨難,才能隨時保持警覺慎重的態度。

  所以每個人一滿二十歲就得滾出去自力更生。

  那實在不容易,雖然我有身份證明,也有最豐富的知識涵養,卻沒有任何學歷證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認識的人都沒半個,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我連一 毛錢也沒有,所以,世界有名的殺手居然餓了兩天之後才找到第一份工作——-搬運工,真的很可笑,不是嗎?」墨維嘲諷著說道。

  翩然沉靜嚴肅地望著他不發一語。

  「我知道我的同伴們有的人直接去做打手或保鏢,能夠學以致用兼填飽三餐,日子也可以舒舒適適地過。但是我不想,我殺的人已經夠多了,實在不需要再多幾個來點綴,既然沒有學歷,我能做的就只有不要求學歷的勞力工作了。其實那也不錯,至少我很平靜。」

  他轉頭望向窗外。

  「我想你心裡一定會有疑問,為什麼我不在那時候乘機脫離孤狼呢?那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是嗎?答案很簡單,那時候我是很厲害沒錯,但還是沒有他那麼厲 害。我知道自己絕對逃不過他的追蹤,而逃跑被抓回之後的結果是什麼,我一點也沒有興趣知道,我只要知道那絕對不會很愉快就夠了。

  當然,隨著時日的逝去,我也更厲害了,或許我早已經不需要怕他了。

  但是……」他蹙眉深思。

  「也許是麻痺了,甚至是習慣了,也可能是我覺得欠他的,他把我們養大了不是嗎?

  雖然日子過得很艱辛,至少不愁三餐,他也從不打我們,或許會責罵,但是他自有一套懲罰方式。而且他也教會我們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還有一技之長,儘管這個技能並不是我想要的,但是,至少就這兩點上來說,我算是欠他的。

  所以,我一直沒有脫離他,依然聽命執行任務。我不知道人情債要還多少才算還清,我只能順著這條佈滿鮮血的路一直走下去,麻痺的生活在這世界上,沒有心、沒有靈魂,只有一具空洞的軀殼像行屍走肉般生存著,直到有人喊停。

  十年後,也就是我三十歲那一年,孤狼因癌症過世,當初的七個同伴也只剩下三個人,其他四個人全在任務過程中喪生了。他把我們各自的酬勞分別存在瑞士銀行的私人帳戶內,在他臨終前,他把它們還給我們,同時也把我們的生命與自由還給我們。

  過去,我一直遵行著自己定下的生存原則——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不交朋友、不和任何人扯上私人的感情瓜葛、不跟任何人合作、不相信任何人、不多管閒事、不和同一個女人做愛兩次……」

  翩然始終一動不動仔細聆聽著,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揚了揚眉。

  「……那是一種孤獨至極的生活,這樣的生命既寂寞又空虛,但是——安全。

  直到我得回自由後,才允許自己改變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的原則。

  因為我厭倦了,厭倦我的工作,厭倦漂泊不定、居無定所的日子。

  雖然瑞士銀行裡有驚人的存款,雖然許許多多的僱主仍然指定我的服務,但是我寧願選擇單純卻實在的勞動工作,至少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至少一點一滴流出的汗水能讓我感到自己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再是個傀儡。」

  但是他一直找不到他的歸屬,所以他依然漂泊不定。四年多來,他無止息地搜尋著連自己也不知道的事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痛苦的過去,但是他的未來卻仍隱藏在陰鬱晦暗的灰色海洋中,所以他必須繼續搜尋,沒有選擇。

  然後,他來到了他身份證明上的出生地——台灣,也找到了他真正渴求的目標——她。

  他溫柔地凝視她。

  「將近二十年的殺手生涯裡,唯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我從未傷過女人和兒童,也從未傷及無辜。」

  墨維微微一哂。「當我十五歲時頭一次拒絕接下孤狼派給我的任務——

  一個富豪之家的九歲繼承人,他氣得差點失手把我給殺了!但是我告訴他,我寧願他將我殺了,否則不傷婦孺及無辜者將會是我的殺手格調與原則。如果他不殺我,那就最好記住我的原則。」

  「嗯……」翩然故作正經地點點頭贊同。「不錯的格調,極好的原則。」

  墨維有點遲疑地在她身邊坐下。「所有的人都害怕殺手。」

  「我的膽子比別人大。」翩然很自然地把身軀偎過去,腦袋倚在他的肩窩上。「而且你說你不殺無辜者,那麼他們都是罪有應得的。」

  他閉起雙眼。「依舊是滿手血腥。」

  「如果我有那個能力,我也會去做,這叫替天行道。」

  「我動手的時候,可一點也沒有想到對誰有好處,我只是一具沒有感覺的殺人機器。」他自嘲道。

  「但是有心。」

  「我……」

  翩然以她所知道最好的方法阻止他無聊的自鄙,一個熱情的親吻。片刻之後,她才移開她的唇靠在他身上喘息著。

  「你們都退休了嗎?」她隨意問道。

  摟著翩然,墨維把頭湊在她發上聞嗅著淡淡的髮香,同時慵懶地說道:「他們兩個沒有,依然在接受任務。」

  「你呢?」

  「雖然到現在都還有人要求我接受任務,但我從得到自由那天起到現在四年,都沒有再接受任何任務。」

  翩然抬眼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有人來找你嗎?我怎麼都不知道?」

  墨維笑著把她的頭再壓回他的肩窩。「沒有人知道『鷹眼』的真面目,除了剩下的那兩個同行伴外,全世界就只有你知道『鷹眼』就是康墨維,所有的任務要求,都是寄到野獸窩的電子信箱裡,偶爾我會進去看看。」

  「野獸窩?」

  「孤狼的住處,也是我們二十歲以前的住處。」

  翩然想了一想。「他們不會洩漏你的身份嗎?」

  「他們不敢。」墨維眼裡閃過一絲酷寒。「他們知道如果膽敢洩漏我的身份,我絕不會放過他們的,而世界上絕對沒有人能夠逃得過『鷹眼』的手掌心。」

  翩然抬頭以奇怪的眼光注視著他。

  墨維不安地收斂起狠辣的神色。「我……我嚇到你了嗎?」

  想到他從沒有過快樂的童年、自由奔放的少年時期以及恣意放肆的盲目追求年代,她的心就感到緊繃扭絞、疼痛不堪。沒有家人親戚,也沒有朋友知己,更沒有 人愛護和疼惜,生命中除了殺戮之外就只有孤獨寂寞和緊張戒備,天哪!這是怎麼樣一種恐怖可怕的人生、怎麼樣一種悲哀無望的生命?

  輕輕的,她抬起手拂去他額前一綹散落的髮絲,在那副僵硬、冷漠的面具下藏著一個寂寞小男孩的心和一個感情豐富男人的身軀。

  「不,墨維,你沒嚇到我,你永遠也不可能嚇到我。事實上,」翩然微笑著把頭往墨維的懷裡鑽,像只撤嬌的小貓咪似的,雙手還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腰。「我喜歡,你實在很酷,我真的好喜歡!」

  墨維深吸一口氣。「你真的不在意我曾經是個滿手血腥的殺手?」

  「就算你是希特勒,或者是毛澤東,還是海珊,我都一樣愛你。」

  墨維低吟一聲,不由自主地收緊摟著她的手,他可以聽到心中最後一塊冰牆倒塌的聲音!

  「我愛你,翩然。」

  「我也愛你,墨維。」她嫣然笑著柔聲說。

  他深深地啜了口氣,因為緊張,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他的呼吸也變得困難而急促。

  「我無法想像失去你的生活,翩然,我再也無法忍受任何一個見不到你的日子。」

  她俏皮地歪著腦袋問:「那你認為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想……如果……」他吞吞吐吐地說,神態緊張又遲疑。「我是說如果……如果你願意嫁給我,那一切……」

  「我願意!」甚至沒耐心等待他說完他的求婚,翩然便急著答應,隨即毫不溫柔地扳下他的腦袋送上熱情的親吻。

  墨維高興得心都快爆炸了,他終於覺得自己是個完整的人,他生命裡再也設有空虛寂寞,因為他找到了他的歸屬!

  她就是他的歸屬!

  ★★★

  雖然有半年多的時間,方安然的公司都是處於群龍無首的境況,還好公司一直是在穩紮穩打、力求安定的發展下走過來的,所以尚不至於有什麼大問題。方安然用三天的時間,快速地處理掉必須由他親自處理的公事,之後便專心地幫翩然看顧著超商。

  方美然也常來幫忙,同時和方安然討論自己的婚姻狀況。她有預感丈夫的情婦若是有了孩子,屆時便是她該離開婆家的時候了。

  最令人憂煩的是,那批混混自從得知墨維不在之後,騷擾的次數便急遽增加,而且總要毀壞到某個程度才肯離開。有些人忍不住又通知警察,然而情況依然不 變,依舊是在警察到達之前,人就溜得一個也不見。而他們一旦報警,騷擾的次數就彷彿在懲罰他們似的更為加倍,幾乎是一天兩次來報到,簡直是不堪其擾。

  一年一度的春節就在愁苦惶然中淒淒慘慘地度過。

  誰也沒有想到,即使墨維自己也不可能想到,他的離去竟然會造成整個康樂社區的困擾。

  ★★★

  興高采烈尚不足以形容翁鎮福此刻的心情,他咧著一張大嘴望著正在報告好消息的韓山,心中考慮著要不要給他加薪。

  還是不用吧,他想,反正他又沒有抱怨。

  「……照這種情形繼續下去的話,他們來找我們賣土地的時候應該不遠了。」

  說完後,韓山輕輕吁了口氣,情況的轉變實在出人意料之外,就在他束手無策之際,那個攔路閘突然消失不見,然後一切就此順利進行下去。

  翁鎮福滿意地點著頭,接著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那傢伙怎麼會不見了?被人宰了嗎?」

  「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差不多在過年前一個禮拜便突然不見蹤影,到現在已經半個多用了,他仍然沒有出現。也許是辭職了,如果是這樣就很完美了。」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從我一得到他不在的消息之後,就叫弟兄們增加『拜訪』的次數,而且儘量把他們的損失擴大。弟兄們也回來報告說,他們這次的年過得可淒慘了。」

  翁鎮福嘉許地直點頭。

  「估計最慢再兩個月左右事情應該就可了結了。」

  「好,好。」翁鎮福禁不住大笑。「真他媽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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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唐人街羅斯巷的西新幫是華人區內的最大幫派,幫主閻佬是個五十多近六十的壯年漢子,眾人皆知他是個精明能幹的強勢領導人物,從他接手西新幫後二十多年 來,西新幫從一個沒沒無聞的小小幫派,成長為雄霸整個唐人街的霸主,即使是管區分局也明白,唐人街的平靜無事完全要靠閻佬一手來維持而不敢對他稍有怠慢。

  此刻,在他們的總堂口——一棟純中國式、紅磚琉璃瓦的建築物裡,閻佬順著唇上的八字鬍,同時淡然掃一眼八仙桌對面的男女。

  他舉杯輕啜了一口香味四溢的龍井茶。「我為什麼要幫你?」

  墨維並不想帶翩然一塊兒來,但是,他更不願讓那四個日本人有機會傷害翩然。同時他也不能讓日本人出現在閻佬面前,在唐人街隨便問上兩句,便可知道西新幫最近和日本區的蟹口組和義大利區的賓斯黨不太和睦。

  考慮再三之後,他決定將翩然帶在身邊,至少他知道閻佬不是個不講道理的莽撞人物,就算他不願意幫忙,頂多也只是將他們請出堂口,絕不會對他們有所不利,除非他們先惹翻了他,而墨維自然不會那麼傻,故意去挑釁他。

  「因為你我都是中國人,唐人街傳言閻佬對所有中國同胞一向是照顧有加,這是閻佬最令人佩服的地方,你絕不會在得意之時忘卻你的根。」

  閻佬挑挑眉。「你很會說話。」

  「我說的是實話。」墨維淡淡地說。

  閻佬毫不客氣地盯著他瞧,雖然墨維極力隱藏,但閻佬仍可從他自然散發出的氣勢中,察覺出他深不可測的力量,而那力量中更蘊籮了令人膽寒的冷酷無情。英俊的五官中刻劃著絕對的堅毅無畏,傲慢冷硬在漠然的眼眸深處若隱若現。

  這個男人絕對不是普通人物!

  閻佬暗下斷言,半垂眼簾思索片刻後,他微微側首,後面的護衛立刻俯下頭去恭聽幫主的吩咐。閻佬低語數句,個子頗為矮小的護衛點了點頭後便離去。閻佬望 向墨維正想開口,從進門後便不住左探右瞧的翩然終於忍不住先問道:「你願意幫我們的忙了嗎?」雖然墨維出門前千交代萬吩咐她絕對不准開口。

  閻佬微微一笑,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回問:「這位方小姐是……」

  墨維警告地瞄她一眼,同時保護性地摟住翩然。「我的未婚妻。」

  翩然歡愉的附和著應道:「是啊,是啊,我們就快要結婚了。」她詢問地看著墨維。「只要我們辦完事回到台灣後就要結婚了,對不對,墨維?」

  「是沒錯,可是哪有人像你臉皮這麼厚大聲嚷嚷出來……」墨維好氣又好笑地搖頭嘆息。「你不會不好意思嗎?」

  翩然噘了噘嘴。「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可是盼了好久了呢!」她咕噥,「或許我剛剛應該說明天就要結婚的!」

  「越說越不像話了!」墨維忍耐地閉閉眼。「翩然,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的,你就不怕閻佬笑話嗎?」

  閻佬有趣的瞧著翩然不悅地嘟高了嘴,他習慣性地摸摸八字鬍。「不會,不會,我很欣賞方小姐的坦直爽朗,呵呵呵,比矯揉做作的千金小姐們好太多了。」

  翩然得意的朝墨維揚揚下巴。「聽見沒有,墨維?這叫坦直爽朗,不叫臉皮厚!」

  墨維再嘆氣。「翩然,閉嘴!」

  翩然哼了聲憤然撇開頭,墨維又搖了搖頭後才朝閻佬頷首。「對不起,閻佬,翩然是率性了些,希望閻佬多多包涵。」

  閻佬搖搖手。「我說過不會在意就是不會,不必那麼拘禮!」

  「那麼……」墨維謹慎地望著他。「閻佬是願意幫忙了?」

  閻佬瞥了他一眼後,慢條斯理的端起茶來聞了聞。「我有那麼說嗎?」

  翩然又想開口,墨維面無表情地用力摟了摟她暗示她少開口。「閻佬不樂於幫忙?」

  閻佬笑笑。「我好像也沒那麼表示吧?」

  墨維眼觀鼻、鼻觀心。「那麼閻佬的意思是?」

  閻佬喝了口茶,然後放下。「你沒說錯,我是很樂於幫助咱們中國人,異鄉異地的,自己人不照顧自己人又有誰會來照顧你呢?靠他們美國人嗎?」

  他冷哼了聲。

  「全世界最自私的民族就是美國人了!不管他們講得多好聽,什麼民族熔爐……哼!他們的排外作風也是最徹底的。」

  墨維沒出聲,同時也硬摳著翩然不讓她多嘴。

  「不過一般來講,小事小麻煩都是下面的人在辦,我根本很少去管。但是像你這種事就比較複雜了,」閻佬意有所指地瞟他一眼。「這不是讓人去說兩句就算 了,而是要深入探查人家的隱私。就算我想幫你的忙也得有個名目吧?否則人家不就要說我閻佬隨便讓個外地人指使辦事,我閻佬的名聲可就要毀於一旦囉!」

  藉口!

  墨維明白閻佬以上所說皆屬廢話,真正的重點在後頭,只要他問一句:「閻佬要什麼名目?」答案就會出來了。

  「這個嗎?」閻佬審視打量他。「人家一向知道我欣賞有能力的年輕人,我想用這個名目應該是最恰當的。但是……」他摸摸八字鬍。「我不喜歡說謊,所以就得看看你能不能拿點真才實料來讓我『欣賞』一下囉!」

  墨維漠然注視他。「你為什麼認為我有什麼料子會讓你看得上的?」

  閻佬呵呵笑著。「你想我能把西新幫從一個快要滅亡的絕境擴到今天有聲有色的大幫大派是憑了什麼?告訴你,」他指指自己的眼睛。「就憑我這雙眼,我會看 人,而且八九不離十。是忠是奸、是良才或窩囊廢,我一眼就判斷得出來。不過……」他蹙了蹙眉。「老實說,雖然我看得出來你是個人物,卻探不出你有多深的底 了。」他盯視墨維。「你是幾十年來唯一讓我摸不清底的莫測高深人物!」

  墨維依然不動聲色。「閻佬想怎麼樣?」

  閻佬突然站起來。「我們到外面走走吧?」

  墨維嘴角微微一撇,他摟著一臉莫名其妙的翩然站起來,跟著閻佬後頭走去,而剛一出廳口便看到就在鋪著麻石地的寬敞院卓立著兩排一望即知是身手不凡的精壯漢子,高矮肥瘦不一,但同樣舉止沉練潛穩、氣勢如虎。

  後知後覺的翩然終於感到不對勁了,她緊張兮兮地揪住墨維的袖子。

  「墨維,他們想幹嘛?你不是說他們雖然是幫派份子,但還算是相當正派的人嗎?怎麼擺出這種不友善的架式來?」

  閻佬回身過來一笑。「謝謝方小姐的誇獎,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試試康先生的身手,我想康先生應該不吝於指教一番吧?」

  翩然倏地瞪大了雙眼,「試試他的身手?」她不讚同的皺眉,「那不就是要打架了?又沒什麼仇怨打什麼架?」她猛搖頭。「不必打了,墨維很厲害的,你們絕對打不過他的!」

  墨維暗嘆,真是越描越黑!果不其然,閻佬笑容加深、語氣更友善了。

  「朋友之間切磋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嘛!」

  翩然仍然不同意。「又不是拍武俠電影,有什麼好切磋的?」

  閻佬轉望墨維。「康先生也這麼認為嗎?真這麼看不起我們嗎?」

  這語氣夠重的!

  墨維用力摟摟還想推拒的翩然,「翩然,沒事的,只是點到為止,不會傷到任何人的。」他撫慰地說。

  翩然懷疑地睨著他。「你保證?」

  墨維舉起右手。「我保證。」

  翩然又猶豫了好一會兒,「好吧!」這才不情不願地退開,墨維又安撫地對她笑笑後才轉向閻佬,閻佬對他點點頭。

  「如果康先生不反對,我想先讓……」

  「一起上吧!」墨維打岔道,同時掀起運動外套露出一圈圈黑呼呼、像蛇一樣盤繞在他腰間的東西,「這樣節省時間一點。」他說著並逕自解開腰間那條黑蛇般的鞭子並將之在手上繞成圈狀。

  那是一條約有三條手臂長的黑色軟鞭,黑墨瑩亮不知何物所製成;最特殊的是,鞭子上回應出日照閃爍著縷縷金光的絲絲金線。而如果你仔細觀察把手處,將可發覺上面巧妙的嵌著一隻鷹頭的形狀。兩隻鷹眼則是由兩顆精純細緻碧綠透徹的翡翠鑲嵌而成,在晃動間搖曳著詭異的光彩。

  墨維話剛說完,閻佬便雙目異采連閃,而兩排壯漢中除了前頭兩沒未見絲毫動容之外,其他六沒全都湧起一股憤怒不滿之色。

  墨維狀似隨意實則全身醞滿了無窮勁力的慢慢走下台階,他沉穩地站立在八位壯漢的前面,然後他習慣性地在動手前瞇起雙眼。

  「一起上吧!」他重複道。

  前後不到兩秒,墨維不止形態中隱隱流轉著肅煞之氣,週身尤其散發出一股無可言喻的冷酷。在殘酷血腥的圈子裡打滾了將近二十個年頭,在暴戾與凶狠串連起 來的日子中生活了那一大段光陰,他早已習慣於在處身動手的場合中以全副情神與力量來應付即將來臨的場面,即使只是一場沒有惡意的切磋。

  不止翩然,就連閻佬都有點心驚動魄地瞧著墨維在一剎那間的轉變,更別提那八個壯漢的驚異眼光。

  只有翩然知道她現在看到的是鷹眼,不是墨維。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宛如一隻變色蜥蜴般在她眼前從一個溫柔的情人變成冰冷的殺手,冷酷、無情、危險、致命、隨時準備殺戮。

  然而她更明白,不管是墨維或是鷹眼,同樣是她所愛的人的一體兩面。

  她愛墨維的本性,同時也自然而然地接納他因為環境所造就的另一面。

  她不會要求他刻意去除他的另一面,因為那就是他,必須是墨碓和鷹眼合起來才是完整的一個人,而她就愛這完整的一個人——她的男人。

  六對期待的目光聚集在閻佬臉上,兩對微帶憂慮的眼神則依然逗留在墨維身上。

  閻佬抿了抿唇。「你們六個一起上吧!」

  後面六個壯漢立刻躍出,六個人雙手各握一把比刀短小、比劍寬長的變形鋸齒狀匕首,分自六個不同的角度又狂又疾的揮向墨維身上!

  墨維身形文風不動,雙目凝注一點,兩肩水平,右臂倏翻,恍惚只見一條黑蛇悴似閃電,破空之聲尖嘯如泣,六名撲殺上來的壯漢已有四位怪叫著拋肩挫趺,每個人的肩胛骨部位,都是衣衫碎裂但並未傷到皮肉。剩下的那兩位,慌不迭地閃身暴退,雙雙一個踉蹌,幾乎就摔成了一堆。

  十二柄變形匕首分散各處,就是不見有任何一把逗留在主人手上。

  再一次,翩然嘴巴張得大大的,依然是尚未來得及出聲一切便已結束了!

  而閻佬不只是震驚,更是困惑不已。他當然早就察覺到墨維是個深藏不露的狠角色,所以才會想出這個方法來試探他。但卻未曾料到他的身手竟然達到這種驚人 的地步,自己的六名護衛全是精挑細選出來並經過嚴苛的訓練,經歷過的陣仗不可謂不多,水裡火裡也闖過許多回。如今居然在眨眼之間,三對便栽了兩雙,另外兩 個也是窩窩囊囊的逃了開去。

  這麼厲害,和這麼恐怖的角色居然是個名見經不傳的普通人?!

  還是他消息還不夠靈通,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一號棘手人物他卻懵懵懂懂地猶不知情?

  不待閻佬吩咐,兩位未曾動手、應該是閻佬貼身保鏢的三十多歲漢子自動上前,墨維記得閻佬對他們的稱呼是唐明和雄仔,他們同時時掀開外套露出兩側肋下的雙槍。

  「請指教。」右邊的瘦小男人唐明恭謹地說。

  墨維隨意瞄一眼,隨即閒散自如地收起黑鞭盤迴腰間,同時懶懶地說:「好槍,HKMARK23,點四五口徑,可加裝雷射瞄準器、滅音器和戰術照明燈,後 座力比一般槍枝少三成。十一發裝彈量,彈匣十發,槍膛一發,槍管中裝有耐高溫的0型橡膠環至少能承受兩萬發的射擊,並能在徒手的狀況下在數杪內更換完成。 可耐水、鹽霧、沙塵、泥漿、冰屑等嚴酷考驗,精準度和可靠性可稱手槍中最佳者,它的市價是美金一千九百九十五元,不過……」他嘴角微微一撇。「你們應該不 是循正常手續進貨,而且是大量進貨,我想應該會便宜很多吧?」

  左邊中等結實身材的男人雄仔詫異地望著他。「美金一千六百五十元。」

  墨維不帶笑意地笑了笑。「我能看看嗎?」

  雄仔尚未回答,右肋下的槍已到了墨維手中,唐明震驚地盯著夥伴的空槍套,雄仔也呆呆地低頭瞪著自己的右肋下。墨維熟練的把玩手槍,唐明與雄仔面面相覷地打了個寒顫。

  他們完全沒看清楚手槍是如何到墨維手中的,就像是手槍原本就在墨維手中一樣。

  雖然墨維是在他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取得,但是以他們西新幫幫主貼身保鏢的身份本就該隨時處於戒備的狀況,自然不能拿這理由當藉口。

  他們不由自主地望向閻佬,他也微張著嘴發愣,看樣子他也沒看清楚。

  翩然自然也沒看清楚,她拉開喉嚨就喊道:「喂,墨維,你是怎麼拿到他的槍的啊?我都沒看清楚耶!」

  墨維轉頭朝她微微一笑,「這樣啊……」他的手若有似無地動了動,槍又回到原處。「我再拿一次好了,這次你可要仔細看喔!」

  這次兩個男人都有了萬分的準備,他們謹慎地防備著。可是又僅是一晃眼,槍又到了墨維手上,「看清楚了嗎?」他靈巧地轉了轉手槍問道。

  兩個男人倒抽一口冷氣,同時情不自禁地後退兩步,機伶伶地又打了個冷顫後再退一大步。

  「還是沒看清楚啊,你好像根本沒動過嘛!」翩然嘟著嘴。「你就不能慢一點嗎?」

  墨維好笑地搖搖頭。「你大概近視了,記得回台灣後先去配副眼鏡。」

  「是嗎?」翩然疑惑地搔搔腦袋,「我真的近視了嗎?」她喃喃自問。

  「有滅音器嗎?」墨維朝雄仔舉舉手槍。「要是隨便露出槍聲,恐怕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吧?」

  唐明望向閻佬,閻佬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雄仔便掏出滅音器交給墨維,墨維接過來裝上並說道:「不簡單,耐特公司的滅音器要經過NFA的許可才能取得, 你們居然也能擁有,真的很不簡單!」他頓了頓。「給你們一個忠告,這種手槍中的極品若能保養好它的滑套與槍身,至少還能有兩萬發的延長壽限。」

  兩個男人有點無助地互覷了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而先前灰頭土臉的那六條好漢也傻怔愣地瞧著墨維打量著敞院另一頭六、七十公尺遠處的大樹,只見他舉起槍來就是一聲悶響。

  眾人正納悶他不曉得要幹嘛?他卻快步衝向院牆,飛身跳往牆面蹬一腳後,凌空旋身又射出一槍,落地後半蹲身,槍交左手的同時又是一槍,接著就見他不停飛 來躍去,每每在無法瞄準的時刻槍擊;最後一發他更是出人意料之外的背轉身從左肋下往後盲目射擊。而後他把槍遠遠地、卻又準確無比地投入雄仔的槍套,雄仔同 時接住投射過來的滅音器。

  「謝謝,那槍真的很不錯。」墨維說著望向遠處的大樹。「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去幫我看看成績如何?我好久沒動槍,也許已經退步了。」

  依然沒有等待閻佬的吩咐,唐明和雄仔同時應聲。

  「我去!」

  兩個人爭先恐後地跑過去,其他六人也跟上前。墨維緩援走向翩然,翩然蹙眉斜睨著他靠近過來。

  「你剛剛又是在幹嘛啊?好像耍猴戲似的!」

  「老實說……」墨維摟住她。「我也這麼覺得。」

  閻佬又興奮又期待的眼光依依不捨地從大樹那頭轉回來。「到裡頭坐坐吧!」

  三個人又回到八仙桌旁坐著,閻佬深思地看著墨維半晌。

  「能告訴我你是做什麼營生的嗎?」

  墨維剛張嘴,翩然便搶著說:「他是我的店員。」

  愣了愣,閻佬不解地重複道:「店員?什麼店員?」

  「我開的是社區超商,他是我的超商店員。」翩然說:「我有付他薪水喔!雖然不多,但是管吃管住,算是不錯的啦!」

  閻佬愕然啞口。

  「不過,」翩然又說。「我們結婚後,他就是超商老闆了,我要乖乖待在家裡替他生孩子。」

  墨維搖頭喟嘆。「這下子連生孩子你都說出口了!」

  「女人結婚後本來就要生孩子的嘛,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翩然理所當然地回道,然後她又轉向猶在發愣的閻佬。「墨維是孤兒,所以我要多替他生幾個寶寶,基本上……」她沉吟一下,「就先來半打吧!如果墨維喜歡,一打也行!」

  「一打?!天哪!」墨維撫額。「翩然,你什麼時候變成母豬了?」

  翩然才一瞪眼正要反擊,唐明和雄仔急匆匆地跑進大廳來,閻佬迫不及待地立刻開口詢問:「怎麼樣?」

  唐明先震驚而不可思議地看了若無其事的墨維一眼,外後他伸出右手,十一顆子彈滾落桌面上。

  「我在樹上只發現一個小洞,恰好一顆子彈大小的洞口,然後在同一個洞裡弄出這十一顆子彈,它們都是頭尾相接排成一直線,最前面一顆的尖端剛好穿出大樹另一頭。事實上……」唐明忍不住又瞧了墨維一眼。「我從這一頭用粗鋼絲使力桶一桶,所有的子彈便從那一頭掉出來了!」

  閻佬驚訝地瞪大雙眼,還不及開口說什麼,翩然即可笑地開口問:「那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不准?」她皺眉,「應該是吧?照理說十一顆子彈應該可以打倒十一個人,結果卻只打到一個,嗯……這種成績絕對不算理想!」

  她「公正」的評斷道。「墨維,你這樣很丟臉的喔!」

  閻佬、唐明和雄仔同時張口結舌地瞪著她,墨維更是啼笑皆非。

  「翩然,你……」他長嘆。「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怎麼?你也知道要慚愧呀?」翩然斜瞟著他。「說你剛剛在耍猴戲還真的給我說中了呢!又跳又比了半天;最後還敢看都不看就亂射,臉皮都丟到姥姥家去囉!」她哼了哼。「你要是肯乖乖站著仔細瞄準啊,說不定就能多射出幾個小洞洞來了!」

  墨維傾然垂首,閻佬嘴角抽擋著,唐明和雄仔也轉頭看著酸枝矮几旁的明朝骨董大花瓶,他們是如此專注的研究著,彷彿他們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名貴的花瓶。

  但是,他們的肩膀同時也很可疑的不停顫動著。

  「這個、呃、方小姐……」閻佬很努力的忍住失聲大笑的衝動。「要製造很多個小洞並不困難,」他咬了咬唇才沒讓笑聲溜出口。「要讓很多子彈射中同一個目標才是真正的厲害!」

  翩然孤疑地瞄了瞄墨維,再斜睨著閻佬。「真的嗎?你不用替他說好話哦,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墨維忍不住大嘆一聲。「我發誓,翩然,下次絕不帶你出門了!」

  「耶?!那怎麼可以?」翩然士立刻舉雙手雙腳投降。「好嘛,好嘛,我不拆你的台就是了嘛!」她撒嬌地雙手抱著墨維的手臂。「哪!從現在開始,我只聽不說,這總可以了吧?」

  墨維無奈的搖頭。「你能安靜個十五分鐘就不錯了!」

  翩然不滿地捏了捏墨維的手臂,但是她謹守諾言不出聲,墨維這才轉向閻佬。「閻佬,如何?」

  閻佬緩慢地抬頭盯著墨維,他的眼神若有所思。「還是不願意告訴我你的身份嗎?」

  「翩然說了不是嗎?」墨維淡淡說。「我就只是她的超商店員而已。」

  閻佬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我明白了。」他注視著墨維。「其實我已經派人去查問了,如果是在唐人街發生的事,應該很快就能查到。但是如果是這以外地 區,就得多花費一些時間了。」他瞟一眼唐明。「這樣吧,我讓人準備午餐,兩位就留下來用餐,順便在等待期間我有點事想和你談談。」

  正題終於端上檯面了,墨維望著唐明急步出廳時想著,他冷漠地端起茶來喝了口。

  「說吧。」

  「我想,這事恐怕要先從唐人街的情勢講起。」閻佬沉吟。「數十年前,百老匯街原本是唐人街和北部海濱義大利區之間的分界線,但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變遷之 後,兩區之間開始產生重疊現象,原來的分界已經不存在了。不過,義大利區賓斯黨原來的老大和我尚有點默契,重疊地區我們就視之為中立區,彼此依然井水不犯 河水,儘量不想引起紛爭。」

  他苦笑。「很多人都以為幫派中人都是喜歡打打殺殺的,其實不然,如非必要,我們也只想平靜的過日子而已,至少我是如此。」他嘆息。「不幸的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

  「一年多前,賓斯黨原來的老大病逝,他的兒子多明尼繼任老大之後,頭一個大動作就是找我洽談分界的問題,因為重疊區有越來越形擴大的現象,而且地區富庶的情形也頗為令人眼紅。所以我也沒有反對,我想就依照原來的分界來區分一下也無不可。沒想到……」

  他搖頭嘆氣。「多明尼卻不這麼想,他堅持重疊區應該歸賓斯黨所有,理由是區域內的義大利人比中國人稍微多一些……」

  聽得入迷的翩然忘形的想插上幾句,墨維及時緊了緊摟著她的手臂暗示她,她才硬將批評的話吞回肚子裡,但還是忍不住瞪了瞪墨維。

  「他這理由實在很牽強,任何人都知道他是在他父親病重無法管事時,特意派人搬進重疊區裡的,而搬進去的人甚至只把戶口遷進去,人卻依然住在義大利區內。」

  「於是,爭執就這樣產生了!」閻佬看著墨維。「我想你應該明白我是不能讓步的。」

  墨維點頭贊同。「他不會就此滿足的。」

  閻佬欣慰的笑笑。「你果然瞭解,很好。」

  墨維沒再說話,閻佬深深看了他一眼。

  「談判不成後,他自然時時找機會挑釁,我儘量避免引起流血爭執,但是他始終不肯放過我。不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年來,他終究得不到什麼滿意的結果, 而重疊區卻仍然在擴大當中,然後,也許是年輕人沒什麼耐性,他決定要快速且一了百了的解決這件事。」他冷笑道:「我得到可靠的消息,多明尼花重金請到名列 世界殺手十大排行榜中之一的捲毛虎,他預備簡單俐落的幹掉我,而就在我歸天的同時,他也要糾結人手趁亂奪取我的地盤……」

  墨維皺眉,「捲毛虎?」他喃喃低語。

  「雖然我相信自己手下的能力,但是捲毛虎畢竟是世界十大殺手之一,我絕對不敢輕視他,聽說他是個殺人手段狠酷的男人……」

  「女人,」墨維打岔道:「捲毛虎是個女人,她只是有扮男裝的特殊嗜好而已,而她的聲音是因為幼時一場嚴重高燒之後,才變得低沉沙啞。」

  「女人?!」閻佬驚呼。「你怎麼知道?」

  墨維沒有回答,他只是問:「你想如何?」

  閻佬遲疑地咬咬牙後毅然道:「請你先去幹掉捲毛虎,解決對我的威脅,同時也給多明尼一個警告!」

  翩然驚喘地抓緊了墨維的手臂,但是她仍然忍耐住不出聲。墨維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黑藍色的雙眸深處掠過一抹只有翩然意會得到的撫慰。翩然略微鬆了手勁後,墨維才高深莫測地望回閻佬。

  「你憑什麼認為我有能力除去捲毛完?又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去動手?」

  「老實說,我原本並無意請你動手,直到親眼瞧見你的身手之後才有這個想法。」閻佬承認。「我曾經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就是另請一位殺手來對 付多明尼。但一來我和他父規尚稱舊識,他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實在不忍心對他下毒手,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去對付捲毛虎。二來……」他苦笑。

  「十大殺手的前六位不但價碼高得嚇人,而且他們也不是隨意接CASE的,就連想聯絡上他們都不是簡單的事。而下面排名第七的魔手聽說被殺了,雖然未經 證實,但的確都找不到他的行蹤。第八的王子被某一位阿拉伯酋長請去做長期保鏢,第九就是捲毛虎了。也就是說……」他無奈嘆息。

  「我找不到比捲毛虎更厲害的人去除掉她了!」

  墨維默然無語,閻佬只好接下去繼續說:「我從沒有看過像你這種身手,不、甚至連聽都沒聽過!」他頓了頓。「我在猜想你可能曾是傭兵,而且是很厲害的高 手,所以才能擁有這種高絕的身手,你應該有能力除去捲毛虎才對。我不會強迫你,但是……」他希冀地看著墨維。「為了避免西新幫和賓斯黨爭鬥時的大量傷亡, 希望你能答允我的要求。」

  翩然終於被好奇心打敗了耐性。「十大殺手是哪些人啊?」

  墨維倏然皺眉。「翩然,別多話!」

  「可是人家想知道嘛!」翩然無辜地睜大雙眼。「我想閻佬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事實上翩然是想知道墨維有沒有在排行榜上,墨維當然知道她的用意,卻苦於無法明著阻止她。閻佬也頗為瞭解女人的好奇心,雖然也不知道翩然的真正用意。

  「第十是飛將軍,第九、八、七剛剛提過了,再往上是排第六的幽靈、接著是牛仔、山貓、槍手,屠夫名列第二……」

  墨維當然不可能是最厲害的第一殺手,翩然想。她悠然地端起茶杯並隨口問道:「第一呢?」

  閻佬深思地半垂下眼簾。「說到這位世界上最厲害的殺手,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個非常神秘的人,而且很有格調。」他抬眼說道:「聽說從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或看過他的真面目,而且他一向秉持三不的原則接CASE:女人不接、孩童不接、無辜者不接……」

  翩然下意識地瞄瞄墨維,他的臉上彷彿帶了一副面具,文風不動,似乎連呼吸都靜止了。

  「……而且他都能乾淨俐落地解決掉標靶,絕不傷及旁人,也不讓目標承受太多痛苦。從他出道至今,未曾有過失手的紀錄,無論標靶躲藏得多隱密,或是有多少保鏢、甚至軍隊在護衛著,他都能像隻鷹的眼睛一樣精準銳利的命中目標。

  「所以他的外號就叫……」閭佬微笑道:「鷹眼。」

  喀咚!

  翩然手上的茶杯突地掉落在桌面上,賸餘的茶水潑散開來,從桌沿滴落到她的大腿上,可是翩然恍無所覺,她雙眼發直地瞪著墨維。

  「鷹眼?!他叫鷹眼?」

  墨維忙著接過雄仔遞過來的面紙替翩然擦拭著,雙眼則瞬也不瞬地回視著翩然。

  「是的,他叫鷹眼。」閻佬莫名其妙地回道:「有什麼不對嗎?」

  翩然死盯著墨維。

  酷!墨維老兄,原來你就是世界第一殺手啊!

  是的,我是。這令你害怕了嗎?

  害怕?!翩然挑挑眉。才怪!老兄,你才慘了呢!

  墨維孤疑地望著翩然嘴角突然浮現的狡詐笑容。

  「我說,閻佬,你不會剛好也知道那位……嗯哼、第一殺手的酬勞是多少吧?」

  「我聽說過,三百萬,每一次動手的代價是美金三百萬。」閻佬回答。

  「哇咧!美金三百萬!」翩然雙眼睜得更大了。「我發了!我發了!」

  她喃喃道。

  閻佬詢問地望著墨維,墨維聳聳肩。突然間,翩然以相當噯昧的態度摟住墨維的手臂,並仰望著他。

  「我說,墨維未婚夫,在我的印象裡,你似乎是個很節省的人,從來不亂花錢的哦?」她嗲著嗓音嬌滴滴地問道。

  墨維小心翼翼地看著形色怪異的她。「我喜歡平淡的生活。」

  翩然更加摟緊了墨維的手臂,她露出諂媚可恥的笑容。「那麼,如果我要求結婚後把你所有的財產都登記在我名下,你應該不會反對吧?」她還拚命眨眼示意是哪些財產。

  墨維詫異地瞪大雙眸。「為什麼?」

  翩然嘿嘿兩聲,「我媽說的,男人要是荷包有很多麥克麥克,腦袋就會胡思亂想,所以最好把他的荷包掏光光,這樣他就不能亂來了!」

  墨維有趣地瞧著她。「你媽說的?」

  翩然用力點著頭。「還有我姊姊的例子做證明。」

  「就這樣?」

  翩然搓搓鼻子。「當然不止,你瞧,我們要養一打孩子耶,孩子們的生產費、養育費、教育費、就業基金等等,這些都要不少錢呢!況且,如果我打算鼓勵孩子們替我們多生幾個孫子,那我們最好替他們分別預備好大房子,好讓他們無後顧之憂的盡情生產報國啊!」

  墨維好笑地搖搖頭。「好吧,隨便你!」

  「哇!我真的發了!」翩然興奮地大叫,甚至不顧還有兩雙好奇的眼睛注視著,便忘形地在墨維唇上重重「啵」!地一聲,接著,又一臉急躁不耐煩地說:「墨維,我看我們乾脆就在這兒結婚好了,這樣快一點……」她笑得好開心。「就明天吧!」

  「你瘋了!」墨維不可思議地瞪她一眼,隨即轉向閻佬。「如果我能讓捲毛虎放棄這件案子,離開這兒呢?」

  他急於轉開話題,而翩然也果然被引去了注意力。

  「咦?真的,你要怎麼做?」翩然好奇的問。

  墨維送上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同時沉聲威脅:「信不信我明天就將你扔上回台灣的飛機?」

  翩然委屈不滿地呶了呶嘴,「人家只是好奇嘛!」她細聲咕噥。

  不再理睬她,墨維詢問地望著閻佬,等待他的回答,閻佬若有所思的蹙蹙眉。「你認識她?」

  一句簡單的問話,惹得翩然頓時瞇起雙眼狐疑地瞅著墨維,墨維點點頭,閻佬則思索了半晌。

  「既然你認識她,那就這樣了。不過,你有把握她肯聽你的嗎?」

  墨維冷冷一笑。

  「她不敢不聽!」

  ★★★

  舊金山的義大利住宅多數集中在華盛頓廣場一帶,而廣場對面便是聖彼得和保羅教堂。在義大利區裡佈滿了成人酒吧、小餐館和小戲院等等,也有著名藝術家聚集的場所。

  就在廣場邊上,有一棟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式建築,精緻細膩的浮雕和羅馬式彎曲的弓型結構窗,磚石及半木材結構的樓閣,幾乎讓人以為這是另一棟供人參觀的歷史建築,而事實上它卻是賓斯黨老大多明尼的住宅。

  夜半更深時刻,在三樓的客房裡,寬大的四柱床上原本熟睡的人倏然驚醒,他立即反應地伸手到枕下……

  「如果我要殺你,你連醒來的機會都不會有!」

  角落暗影中的低沉話聲制止了床上人的動作,他、不、她低呼:「老鷹,是你嗎?」

  她極目望去,卻只能見到角落錦榻上隱約有個人影安穩地坐著。

  「好久不見了,捲毛,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捲毛虎悠然坐了起來,被單滑下她豐滿的胸脯。「九年了,老鷹,九年了!」

  她抬手輕撩滿頭鬈髮。「尤其孤狼死後,就連你的音訊也不再出現在任何地方,你到底到哪裡去了?」

  黑影輕籲。「我收山了。」

  「果然,」捲毛虎喃喃道。「我和笨貓都在猜測你可能是收手了,你一向都積極表現出你對這一行的厭倦,從第一次開始就是了!」

  黑影沒說話。

  「你現在在幹嘛?不會是還在做苦工吧?瑞士銀行裡的錢你真的不打算去動用它嗎?」捲毛虎問。「如果你真的不要就送給我吧,對我來說,錢再多也不嫌多。」

  黑影輕笑,「如果你早半天問我,我會立刻答應你,但是很不幸的,現在我只能告訴你,你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捲毛虎詫異地重複道:「是山貓先要走了嗎?」

  「不是。」黑影在黑暗中微笑著。「是我未婚妻要走了!」

  「你……你……」捲毛虎驚訝得口吃了起來。「未……未婚……婚……」

  「未婚妻。」黑影替她說完。「她說要替我生一打孩子,所以需要很多養兒育女的費用。而且……」他聳聳肩。「她怕我荷包太滿了會到外面亂來。」

  捲毛虎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半晌。「她……她……」

  黑影瞭解地笑了。「放心,她不是為了我的錢,在她還認為我只是一個身無恆產的普通人時,她就已經死死認定我了。」

  捲毛虎揚了揚眉。「她知道你是……」

  「知道。」

  「那她說什麼?」

  「真酷!」

  「真酷?!」捲毛虎訝然道:「她說真酷?!媽的,她幾歲啊?」

  「她已經二十三了,只是個性比較率真,所以偶爾有點脫線。」

  捲毛虎失笑。「原來你喜歡脫線的女人啊!」

  黑影再次發出輕笑聲,捲毛虎微微點頭。

  「看樣子,你也是碰到她之後才學會該怎麼笑的囉?」

  「她教會我很多事,笑只是其中之一,而最重要的,」黑影坦然道:「是她教會我什麼是愛。」

  「愛?」捲毛虎嗤笑。「哼,沒聽過!」

  黑影不以為意地笑笑。「以後你就會瞭解了,捲毛。」

  「不談這個了!」捲毛虎不耐煩地揮揮手。「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黑影毫不遲疑地說:「放棄這次的工作!」

  捲毛虎皺眉。「為什麼?」

  「因為我這麼說!」黑影冷然道。

  捲毛虎對上黑暗中那對閃爍著狠辣陰森的目光,不覺暗暗打了個咚嗦。

  「我懂了。」捲毛虎不得不認輸,她太清楚老鷹的能耐了,畢竟他們同是從野獸窩訓練出來的。

  「警告多明尼別再想什麼鬼點子了,否則先倒楣的必定是他!」

  「明白了。」

  角落裡的黑影站了起來。「那我走了,你再繼續睡吧!」

  「老鷹!」

  黑影從陽台前回過身來。「還有什麼事?」

  捲毛虎有點哀傷地望著他。「野獸窩就剩下我們三個人了……」

  黑影沉默了下。

  「我知道,有空我會和你們聯絡的,我想,你們應該也算得上是我的親人吧!」

  ★★★

  接著,事情就急轉而下,有了出乎意料之外的結果。

  閻佬查到的消息是黃興乙最後接觸的對像是日本區的蟹口組,而蟹口組恰好是籐田組的美國分部。所以墨維將消息傳給那四個日本人,讓他們自己去詢問,他則帶翩然到漁人碼頭去遊逛。

  漁人碼頭是舊金山最受歡迎的觀光地區之一,這裡的餐館林立,從華麗的高級餐廳到平價消費的速食式小館都有。海鮮是來到這裡必嘗的美味,其中尤以大閘蟹最為人所津津樂道。而墨維與翩然恰好趕上每年十一月到次年三月的螃蟹豐收季節。

  他們先是到有成群海獅聚集的三十九號碼頭,坐在碼頭上,悠閒而愜意地觀賞這些野生海獅恣意的遊玩、叫喊,接著去欣賞海灣、金門大橋,還有各個小島的美麗景緻。

  到了下午兩、三點,碼頭邊(介於Alioto's餐館和四十七號碼頭之間)

  便擠滿成群滿載而歸的漁夫,他們將海產和肥蟹出售給碼頭上的餐館。而沿街的店家會紛紛在馬路旁搭起爐灶,當街煮起來。

  雖然這裡的異國珍饈是吸引遊客的主因之一,但是費用昂貴得驚人,不過……反正墨維有錢嘛,偶爾享受一下也不過分吧?翩然想。

  留下一大堆大閘蟹的屍骸之後,翩然又忙拉著墨維在漁人碼頭各家禮品店裡,為自己和親友選購禮物。直到晚餐前他們才回到旅館,結果,那四個日本人卻還沒回來。

  啃著在著名的超市連鎖店Safeway買的,廉價又新鮮的Sourdough,翩然又開始和墨維爭執著要盡快在美國結婚。

  「老天!翩然,你到底在急什麼啊?」墨維奇怪地問:「你不想要一個盛大華麗的婚禮嗎?你不想要所有親朋好友都來參與分享你的喜悅嗎?」

  翩然翮翻眼。「笨!不會回去再補辦嗎?」

  墨維審視著她再次問道:「你到底在急什麼呢?」

  翩然嘆了口氣,她四肢張得大大的仰躺在床上,然後雙眼盯著天花板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是想……早一點有你的孩子,這樣一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你就會有第二個親人了,當然我哥和姊姊也是你的親人,但是這個孩子,將會是真正與你骨 血相連的親人。我說過,如果你喜歡,我可以生上一打,然後,我們的孩子們也會生很多孫子,到時候你就會有很多很多親人,墨維,你將永違不會再寂寞孤獨 了。」

  墨維呻吟一聲,他整個人覆到她身上將她緊緊摟住,他的身體顫動,在翩然的深情和無條件的接納下,他感到一生的苦澀和辛酸都逐漸消失殆盡,喜悅的新生命在他身體內流竄。

  「翩然……翩然……」他將臉埋在她的頭髮裡微微顫抖著。「我愛你,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天啊,我愛你愛得心都痛了……」

  「我也愛你,墨維。」她溫柔地撫摸著墨維的頭髮。「這是不是表示你願意早一點和我結婚了?」

  他抬起頭露出深情的微笑。「我們一回台灣就先去公證結婚。」

  「老天,」翩然受不了地大嘆一聲。「你怎麼這麼頑固啊?好吧,那你先上好了!」

  「先上?上什麼?」墨維茫然道。

  「笨蛋!」她驀地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熱烈地親吻他的下巴、他的臉頰,最後來到他的唇,「先上我嘛!」她在他唇邊低喃。

  墨維不自覺地闔上眼,陶醉在她足以融化鋼鐵的熾熱親吻裡,他的自製力逐漸崩潰,當男性腺體分泌的荷爾蒙終於戰勝邏輯理智時,他開始幾近瘋狂地蹂躪著她柔嫩的紅唇,雙手奮力撕開她的上衣,嫩黃色的胸罩被拋棄在床下,他的下身在她嬌軀上不停地蠕動著。

  他的唇、他的吻緩緩移到她雪嫩的胸前,恣意侵襲,一聲聲蕩人心魂的嬌吟,止不住地由她微張的小嘴中傳出,他輕咬住她香甜紅嫩的蓓蕾,舌頭靈巧的逗弄著她。

  「啊……天哪……」

  她倏然緊揪住他的頭髮,情不自禁地將胸部用力往上湊,他移到她身邊,右手用力拉扯她的長褲,她也急切地扒開他的上衣。而當她正想辦法要褪去他的長褲 時,一陣陌生而驚人的痙攣顫抖的從雙腿之間傳至全身,她幾乎窒息地喘息著,緊閉著雙眼,享受著一波波由他靈活的手指在她的雙腿之間的幽密處揉搓出的快感。

  快感一層層往上堆積,直至她受不了的哀呼。

  「求求你,墨維,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幫我脫掉長褲。」他粗啞地說。

  她想乾脆撕掉他的長褲,但是她的力氣不夠,只能徒勞而急躁地拉扯。

  墨維的手指毫不留情地繼續揉捻著,導致她的手顫抖不已,她的全身也震顫不已,她再次顫聲哀求。

  「墨維,求求你,求求你……」她恨本無力脫下他的長褲。

  墨維終於停手,他起身脫去長褲和內褲,翩然驚訝而飢渴地緊盯著他壯傾堅梃的男性,她喘著氣抬眼望向墨維,他的眼光火熱地令翩然幾乎感覺得到燒灼感,但是他不動,似乎正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於是,翩然又一次懇求。「求你,墨維,別再折磨我了!」

  才剛聚積起來的一絲絲理智,瞬間瓦解在她的哀求聲中,男性賀爾蒙大增,墨維無助地低喃。

  「該死!我不應該現在就和你做愛的!」

  他詛咒著在她大張的雙腿間跪下,緩緩半俯下身讓堅硬的頂端抵住她柔嫩潮濕的入口。她情不自禁地呻吟一聲,於是他再一次詛咒,並猛力衝入他渴望已久的禁地。

  她驚喘一聲,旋即閉上眼,咬緊牙關忍住被驟然撕裂與強力撐開的痛楚,不到片刻,痛楚迅速減緩,一股奇妙的緊繃充實感逐漸滲透全身,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堅硬和巨大,真實而舒適。

  他終於是她的了!

  她快樂地想著,然後慢慢睜開眼,她看到墨維也闔著眼,但是他的神情卻透露著痛苦,額頭上的汗水不斷沁出來,濡濕了他的頭髮也滴落在她胸前。彷彿感受到她的注視,他也睜開了雙眼。

  「還痛嗎?」他沙啞地問。

  翩然搖搖頭,「你好大、好硬喔!」她驚奇地說。

  這話是種剌激,令他忍不住開始用他那又大又硬的部位在她體內揉擦,但他仍然極力控制著自己,不要進行太快的衝剌。他緩緩抽出,慢慢送入,不斷重複著,動作不大,但是,他卻喘得越來越厲害,面頰肌肉越繃越緊。

  而她驚異的眼睛也越睜越圓,「天哪,好舒服……」她喃喃道。「你能不能……快一點?」

  一聽見她的話,他發出一聲崩潰的呻吟,猛踩油門,動作逐漸加快,不斷的刺入、抽出。盤旋而上的快感再次包圍住她,這次更激切更深刻,她雙手用力揪住床單,汗濕的腦袋在枕中輾動,銷魂的呻吟一聲強過一聲。

  突然,他跪坐起來,雙手捧起她的臀部,然後開始以她渴望的速度猛烈撞擊她。一次又一次的刺入,深入到底,再完全抽出……她的身軀挺起拱成弓狀,痛苦地 渴望解脫的來臨,突然高潮就像翻天巨浪般淹沒了她,她忍不住尖叫出她的歡愉和銷魂,她的身體一再抽搐,無法自己的抖動再抖動。而當她尚沉浸在高潮餘波中 時,卻突然聽到墨維的聲音。

  「你要我的孩子……」他喘息著說。

  翩然睜眼望向他,他闔眼仰頭,動作繼續加快,汗水像雨滴般灑落在四周,頸部露出一條條青筋,雙臂肌肉高高賁起,瘦削的臀部不斷向前擺動。

  「你要孩子……」他咬牙說著:「我就給你……孩子……」突然,他痛苦地呻吟。

  「啊……我、我要……天哪,我……啊……」他全身一陣抽動痙攣之後是劇烈的顫抖。

  翩然著迷地盯著他的臉,因為痛苦和歡愉兩種極端的感受而扭曲,同時感到一股股熱流衝入她體內深處,她知道,他把孩子給她了!

  他頹然趴在她身上大口大口喘息著,她收縮子宮緊緊護住他留在她體內的種子,同時雙手攬住他的腦袋,憐愛地撫摸著,就如同撫摸心愛的兒子一般。當他的喘息慢下後他開了口,但出口的話卻頗為令人發噱。

  「他媽的你這該死的妖精!你不該引誘我婚前和你做愛的!而我也他媽的該死,為什麼要受你引誘!」

  她忍俊不住失聲大笑,他慵懶地抬起頭看著她開心的笑靨。

  「很好笑嗎?」他不滿地說:「我自製了這麼久,卻在這一剎那全被你抹殺掉了我過去所有的努力!你這妖情!你很得意是嗎?」

  笑聲再次揚起。

  墨維翻翻眼。「媽的,我過去的生活已經夠不正常的了,現在我只不過是想要一個,婚後再發生關係的正常傳統婚姻這也不行嗎?」

  「怪你的『小弟弟』不聽話吧!」翩然笑道。

  墨維正想再嘮叨幾句,電話鈴聲迫使他暫停,他左手無力地抓起原是沒多少重量,此刻卻重逾千金的電話筒。

  「喂?」

  就這麼一聲,然後他就久久沒出聲,最後,他甚至什麼告別話也沒有的就掛上電話。

  忍不注好奇的翩然立刻問道:「是誰啊?」

  墨維懶懶地趴回她的頸項裡,一點回話的跡象都沒有,翩然不高興地推推他。

  「喂,說話呀!」

  墨維將臉孔更深入地埋進她的頸間,語聲模糊不清的傳出來。

  「我們可以回台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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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隔兩天午後,墨維和翩然相偕回到台北,從他們出現在社區裡那一刻開始,來到店裡頭打招呼,並致上竭誠歡迎之意的社區鄰居們便絡驛不絕。大夥兒興奮歡欣 的程度令墨維感到驚訝不已,他可以從他們緊握他的手猛搖、還有臉上幾乎是感激涕零的神情上感覺到他們最主要歡迎的對像是他。

  這是怎麼一回事?

  墨維既莫名其妙又無助地朝翩然望過去,翩然正巧笑嫣然地欣賞著,墨維幾乎是手足無措地應付著每一張熱切的臉孔,和此起彼落的歡呼聲。她才不會嫉妒呢,墨維的受歡迎正表示她的眼光有多麼精準。她也不會去幫他應付,他遲早總要習慣,「他的鄰居們」都是這般熱情的。

  當天晚上,坐在櫃檯後的翩然雙頰興奮的駝紅、閃爍著愛情明媚光彩的雙眸,比她往日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美。

  「小妹啊,墨維才剛回來就讓他做這做那的,不怕人家說你苛待員工?」

  方安然取笑道。

  翩然對著剛從貨倉搬了一箱餅乾出來的墨維開心的笑著。「他敢!蹺了快一個月的班,還要勞動老闆親自出馬去逮回他,沒有開除他就要偷笑了,他還敢說什麼!」

  「是喔!」朱太太調侃道:「夥計跑了再請就是了嘛,幹嘛還得大老遠跑到美國去追人家啊,難不成是他偷了什麼東西溜走,所以你非得去追回不可……呵呵,是偷了咱們翩然小姐的心吧?」

  「朱媽媽!」翩然的臉頰飛上兩朵紅雲。

  「不止哦,」蕭太太也跟著挪揄道:「人家偷了她的心,自然她也要去偷人家的心才公平嘛!」

  「蕭媽媽!」翩然跺腳不依地付著。

  「哦,難怪康大哥剛走那天,我還看到翩然姊直捧胸,原來是心不見了……」

  「你亂講!」翩然立刻開始追殺胡言亂語的溫小弟,溫小弟尖叫著逃出去,翩然也追了出去。

  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正在擺置餅乾的墨維也微笑著。

  「奇蹟啊!」高先生揉揉眼睛。「康先生居然會笑耶!」

  蕭太太也轉過頭去瞧了一下。

  「哇!你們看,康先生笑起來好迷人喔!」

  於是所有人一齊轉過頭去盯著墨維,墨維赧然偏過頭去。

  「害羞了!他居然害羞了!」朱太太笑道:「人長得好看就有這個好處,不笑的時候人家說他酷哥一個,笑的時候也是迷人的帥哥,恐怕不用多久,康先生屁股後面就會多上好些個女孩子囉!」

  「朱媽媽,你這話可別讓小妹聽到了,」方美然立刻小聲警告。「哪個女人會希望老公後面跟了一大票女孩子啊?越好看的老公就越要藏起來嘛。」

  叮噹!

  「小鬼,下次要是讓我捉到了,哼哼……」翩然喘息著走進來。「高伯伯,高媽媽叫你回去吃飯了。」

  「喔,對喔,光顧著聊天,都忘了要煮飯了,我要趕快回去了。」蕭太太匆匆忙忙的跑出去,高先生和朱太太也跟著走了。

  翩然把手上提的便當放到櫃檯上。「墨維,吃飯了。」

  四個人圍在櫃檯邊吃便當。

  翩然照例把一半的飯倒到墨維的便當裡,墨維在方安然和方美然的挪揄注視下顯得有些不自在。

  「翩然,夠了。」

  「你知道我吃不完的嘛!」翮然又將整塊排骨放到他便當裡。「好了,吃吧!」

  吃了幾口後,方安然便忍不住開口問:「康先生,你這次……」

  翩然一聽立刻打岔道:「哥,叫他的名字就好了嘛。」

  「喔。」方安然若有所悟地瞧瞧妹妹。「好,嗯,墨維,你這次到美國的情況如何,人找到了是不是?」他咬了一口排骨嚼著等待回答。

  墨維和翩然交換一眼,然後點點頭。

  「他說什麼?」

  墨維吞下口中的食物後,才慢吞吞地說道:「什麼也沒說,他死了。」

  方安然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死了?」

  「死了。」

  筷子慢慢降落在便當上。「怎麼會?」

  墨維聳聳肩。「太貪心的結果。」

  方安然沉默了會兒。「他是怎麼死的?」

  墨維扒了口飯咀嚼著。「這只是我的猜測。他應該是想把手中的毒品脫手好好賺一票,可是他沒考慮到買主不一定信任他,因為他是個生面孔,謹慎一點的買家會懷疑他是否為警方派來的誘餌,結果他就到處碰壁。」

  方安然仔細聽著,「所以,最後他只好到美國找買家?」他臆測。

  「是啊。」墨維喝一口伯朗咖啡。「結果他碰到了最糟糕的情況——-被人家黑吃黑給幹掉了!」

  方安然、方美然全聽得吃不下飯了,不管黃興乙做過什麼事,聽到自己認識的人死了,總是感覺很不對勁、很不舒服,兩個人都放下便當拿起飲料啜飲著。

  方安然猶豫了一下。「那……」

  「沒啦。」墨維咬了一大口排骨肉。

  兩兄妹面面相覷,翩然卻面露微笑,方安然立刻知道事情另有玄機,於是他又開口問:「那……那些日本人他們肯這樣就算了嗎?」

  「當然不肯。」墨維簡潔地回道,翩然笑得更囂張了。

  兩兄妹又等了半天卻沒聽到下文,小心翼翼地放下飲料,方美然吞吞吐吐地問道:

  「那……事、事情到底……解決了沒有?」

  「沒有解決我們回得來嗎?」

  墨維繼續開心的吃著他的便當,翩然笑得差點翻倒便當,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墨維也有這麼頑皮的一面。

  兩兄妹又愣了半天,最後他們轉向翩然。「你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兄姊的嚴厲瞪視下,翩然勉強收起笑意。「你們別緊張嘛,反正事情都解決了嘛!」

  「翩然!」

  「好嘛!好嘛!」翩然端起飲料喝了一口。「簡單說好了,我們查到黑吃黑的居然是他們籐田組自己人,但是那人跑掉了,所以那四個日本人當然要繼續追下去。不過那已經不關我們的事了,是他們自己人吃裡扒外嘛,所以對我們來說,事情算是已經解決了。」

  兩兄妹終於鬆了一口氣,同時又不免要嗔怪一番。

  「解決就解決了嘛!幹嘛還要說他門不肯算了,害我們心裡七上八下的好不緊張!」

  翩然無辜地眨眨眼。「他們是不肯算了啊!我說過他們要繼續追下去的嘛!」

  「你……」方安然啼笑皆非地搖搖頭。「你會這麼捉弄人我一點兒也不奇怪,可是怎麼連他也……」他瞟一眼似乎完全置身事外的墨維。「這麼……」

  翩然咧嘴一笑。「頑皮?」

  方安然翻翻眼。

  翩然笑看著墨維依然無動於衷的啃他的排骨。「近墨者黑囉!嘿嘿,不好意思,那個司墨維就是本人我!」

  方美然失笑。「真是物以類聚。」

  「說對了!」翩然直點頭。

  方安然嘆了口氣,他端起飲料輕啜。「好吧,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神色一凝,他又問:「你們是要結婚的吧?」

  翩然不假思索立刻回答:「越快越好!明天也可以!」

  「為什麼?」方美然詫異地問道:「你不想要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嗎?籌備婚禮也要不少時間吧?」她也端起飲料來喝著。

  方安然深有同感地點點頭,但是翩然還來不及回話,墨維就搶先說出答案。「因為我已經上過她了!」

  噗、噗!

  方安然和方美然嘴裡的飲料同時噴出口。

  水滴從墨維的前額髮絲上緩緩垂落下來,然後從高挺的鼻尖上掉落到便當裡。墨維慢慢放下便當,面無表情地掃視過臉色漲紅的翩然和神情僵硬古怪的兩兄妹。

  「是她勾引我上她的。」墨維自我辯解道,接著他抹去滿臉水滴又說:「我想我需要洗個澡。」

  墨維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後,方安然立即爆發出來。「翩然,他說的是真的嗎?」

  翩然喃喃咒罵幾句後才朝大哥尷尬地笑笑。「你問的是哪一件?」

  方安然壓抑著怒氣。「兩件都問!」

  翩然傻笑兩聲。「都是真的。」

  方安然撫額哀嘆,方美然卻笑得合不攏嘴。

  「從你第一次告訢我你喜歡他的時候,我就猜到你可能會做出類似這種糢事來了!」

  翩然聳聳肩。「我不趕緊下手,說不定就搶不到他了!」

  方美然笑得更誇張了,方安然無奈地又嘆氣又搖頭。「要是爸媽還在,真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他們會稱讚我懂得把握時機。」翩然得意地說。

  方安然瞪她一眼,「正面反面都是你一個人在說!」他籲口氣,「好吧,現在想不盡快結婚都不行了,要是肚子大起來就……翩然,他通知家人了嗎?」

  翩然搖搖頭。「他是孤兒。」

  「沒有任何親人嗎?」

  翩然點點頭。

  方安然皺眉。「那……你知道他以前是做什麼的嗎?」

  翩然又點點頭,但是嘴巴卻閉得緊緊的。

  方美然覺得有點怪異。「他以前是做什麼的?」

  翩然不動也不出聲,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瞅著他們。

  方安然皺了皺眉和方美然互視一眼。「小妹?」

  翩然眨眨眼又嘆口氣。「我只能告訴你們,他絕對是個百分之百的好人,請你們什麼都不要問,只要相信我就好了。以前的他確實是個很不平凡、很特珠的人物,但是現在他只想過一些既平凡又單純的平靜生活而已。」

  方安然、方美然同時怔了怔,不明白小妹為什麼這麼說,但是既然她開口要求他們相信她,他們當然不會去懷疑她。

  方美然拍拍翩然的手。「放心,小妹,我們不會再多問了。不管他以前曾經做過什麼事那也都是過去式了,重要的是現在以及未來的生活。」

  「是啊。」方安然也微笑著。「一個能為第一次見面的人莫名其妙的擔下一個大麻煩,又冒著危險去解決根本不關他的問題,你要告訴我這個人是壞人我還不信呢!」

  一手握著哥哥的手,另一手握著姊姊的手,翩然暗暗感激上天賜給她如此體諒人的兄姊。

  「謝謝。」

  「謝什麼?自己兄妹嘛。」方安然疼愛地搔搔小妹的頭。「你還是關心一下你未來的老公吧,剛剛被我們一搞,恐怕他也沒吃飽,要不要再替他準備點什麼,待會兒餓了可以吃?」

  「不用了,」方美然說:「晚一點你們兩個乾脆一起到外面走走、吃個消夜什麼的,店裡頭我門會幫你看著,順便商量一下婚禮的事。」

  翩然笑得好甜蜜。

  「謝了!兩位親愛的哥哥姊姊!」

  ★★★

  幾乎想轉頭就走,但是韓山依然得硬著頭皮來到翁鎮福的面前。他閉上眼深吸口氣再慢慢吐出來,然後輕輕喚了一聲:「董事長。」

  翁鎮福低頭仔細研究著手中的合約書,頭也不抬地應道:「什麼事?」

  遲疑了一下,韓山才不情願地說出必然會引起翁鎮福震怒的話。「他回來了。」

  「誰回來了?」

  「那個超商店員。」

  起初韓山還以為翁鎮福沒有聽到他的話,正想再說一次時,翁鎮福卻猛然抬起一張明顯暴怒的臉孔。

  「你他媽的說什麼鬼話?」

  強行壓抑下心中些微的恐慌,韓山強自鎮定道:「那個超商店員回來了。」

  他略微遲疑一下,立刻決定一口氣把該說的話講完。

  「他又把我們的弟兄打回來了。」那張猙獰恐怖的臉實在夠格下地獄去!韓山不禁暗忖。

  幾乎可以聽到翁鎮福咬牙切齒的聲音。「他回來做什麼?」

  韓山暗自喊天。這叫他怎麼回答?他回來做什麼?天知道他回來做什麼!

  「你他娘的沒聽到我的問話嗎?」

  韓山可以感覺到一滴汗滴從額上滑落下來,溜過面頰掉落到地毯上,然後又是另外一滴……

  「不……不清楚,董事長,據說他只是到美國辦事,前兩天才剛回來。」

  翁鎮福怒槌桌面一記。

  「不清楚、不清楚,你什麼都不清楚!問你他到底是什麼來歷,你說不清楚。問你他回來幹什麼,你還是說不清楚。既然什麼都搞不清楚,我還留你在身邊做什麼?」

  那就把我辭掉啊!韓山心裡叫著,我早就想走了!當然他沒敢說出來,否則他不被撕成兩半才怪!

  「好,要跟我做對是不是?」

  翁鎮福那張獰惡的臉孔陰酷的如同一頭狼梟。

  「找人擺平他!」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韓山善盡忠告之職地上前勸道:「董事長,請考慮後果。」

  暴戾的目光一下便掃到韓山身上,陰森犀利得直像要透體而過,韓山止不注一陣寒顫傳遍全身。

  「那麼你是要我放過他,讓他繼續破壞我的事囉?」翁鎮福的聲音出人意料之外的溫和,一種詭譎的溫和。

  「當然……當然不是。」顫巍巍地吸口氣,韓山繼續說道:「我們可以讓他住院就好,只要不出人命,事情就不會搞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然後呢?」

  「我們可以令他重傷住院,而在他住院期間我們便可加緊手腳,逼使那些居民屈服。」

  翁鎮福認真考慮了片刻,才開口道:「只要不出人命就不會扯到天福企業身上嗎?」

  「是的,只要事情沒有……」

  「好吧,那就交給你了。」

  交給我?哼!說得倒容易,我又要怎麼樣才能送那似乎打不倒的傢伙進醫院而又不至於引起警方的注意?怎麼好像又回到原點了?該死,越來越矛盾了!

  韓山的腦袋已經有兩個大了!

  ★★★

  墨維用辛苦勞動賺來的錢,買了一個小小的鑽戒。

  他原可用瑞士銀行戶頭裡的錢,買一個又大又美美的鑽戒,但他不願用血腥錢買來的東西玷污了翩然的美好。

  在初春的暖陽裡,在全社區住戶的見證下,墨維為翩然戴上了結婚戒指。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翩然把墨維的頭拉下來,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熱情洋溢的親吻,接著高高舉起右手比一個勝利的手勢。

  「各位,我終於逮到他了!」

  在大家的轟笑聲中,墨維始終噙著一個滿足喜悅的笑容。他不記得這一輩子有什麼時候比今天更快樂,偎在他懷中清新而充滿活力的翩然美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他這一生所追求或渴望的一切,全在這個女人身上,他的生命之路雖然波折坎坷,卻終於將他帶領向這位改變了他一生的女人。

  他幾乎可以看見他的未來,一個幸福又滿足的男人。

  翩然結婚後,方安然就搬回公司附近的小套房裡了,社區裡小混混搗蛋的情形仍然層出不窮,但已減少到墨維去美之前的情形,甚至有繼續減少的趨勢。看樣子,他們也相當畏懼墨維,卻又始終不肯輕言放棄。

  墨維又開始抽空出去調查天福建設的事,而翩然依然因為墨維不肯透露調查內容而和他賭氣。

  雖然墨維在婚後終於卸下了一向冰冷漠然的面具,社區的居民們開始看到他的微笑,他的態度也溫和而親切。尤其是在翩然身邊時,他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一逕是笑吟吟地盯著她,沒事時也總見他溫柔地摟著她低語。

  但是翩然就是不滿意。

  「我就不懂,為什麼不能告訴我?這是跟我切身有關的事耶,我有權利要求你告訴我情況到底是怎麼樣。」

  「就快了,翩然。」墨維邊拖地邊回答道:「再過兩、三天就有結果了。」

  「可是……」

  叮噹!

  朱先生走進來。「翩然,35一包。」

  翩然拿一包35牌香菸給他。「朱叔叔,這兩天有沒有事?」

  朱先生接過香菸,便直接打開抽出一根菸,「這兩天都沒有,看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他拿起櫃檯上的打火機點著香菸。「康先生調查的怎麼樣?」

  「還說呢,他什麼都不肯告訢我。」翩然一面把發票拿給朱先生,一面狠狠地瞪了墨維一眼。「不過,他說過兩天就會有結果了。」

  「那就好。」朱先生吸了口煙。「要不然老靠康先生一個人跑來跑去的為大家趕跑那些混混,累也會累死他了!」

  「能者多勞嘛!」這叫慷他人之慨。

  「是喔,你這叫苛待老公懂不懂?你啊,要對人家好一點,要是把人家嚇跑了,你又要抹著眼淚鼻涕天涯海角到處去追了!」

  「啊,朱叔叔,外面是不是朱媽媽在找你啊?」

  朱先生笑了。「好,好,不說了,記得對人家好一點啊,不要老欺侮人家老實人哪。」

  老實人?哈!

  朱先生一出去,翩然立刻叫喚道:「喂,老實人,過來。」

  墨維把拖把擱在一邊走過去。「做什麼?」

  翩然拍拍角落裡的工作台。「算帳囉!」

  又到了月初作上月結存的時候,翩然已經習慣把所有討厭的工作扔給墨維,作結存這種既囉唆又煩悶的事情當然包括在內。

  她在貨架間翻找了半天,終於又被她找到一包壓得半扁的鮮蝦片。拿著那包鮮蝦片再順手抽份報紙,翩然悠哉悠哉地回到櫃檯旁坐下。

  櫃檯裡靠落地窗那一邊下面,附有一座小小的工作台,墨維就在那上頭忙著計算工作。翩然探頭過去想看看他的進度如何,卻不由自主地被那雙忙著敲打計算機及寫字的手吸引住。

  他有一雙優雅迷人的手,她想道;修長、靈敏的手指再配上強壯的手腕,一雙有力的手。一雙屬於愛人的手。

  這突兀的念頭令她微笑起來。

  忙著算帳的墨維瞥見她突如其來的笑容,不禁感到有點奇怪,「你在笑什麼?」他轉過頭來問道。

  她撫摸著他的手。「你有一雙很漂亮的手。」

  他微微一愕。「漂亮?」

  「迷人。」

  「迷人?」他舉起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的瞧著。「翩然,我看不出……」

  「一雙屬於愛人的手。」

  「愛人……」他的眼眸驀地變得幽暗深沉。「翩然,你在誘惑我嗎?」

  「你說呢?」她的手指在他唇沿描摹著。

  墨維微微抽了口氣,有那麼剎那間,他想不顧一切將她擄到樓上做他心裡正在想的事。但是,過了那一瞬間之後,他立刻抓回自己的理智,他知道他現在只能深深吸口氣,再移動一下坐姿以便稍微紓解一下牛仔褲內的緊繃。然後,跟她說一點「道理」……

  「翩然,現……現在是白天……」他聲音粗嘎沙啞地說道。

  她的手指緩緩順著他的下巴、喉嚨滑下,在襯衫領口處遊動。「我們結婚了。」

  喉結一陣輕顫,墨維顫抖著吸了一口氣。「翩然,店……誰來看店?」

  襯衫鈕扣開了一顆、二顆……「什麼店?」

  「老天,翩然,隨時會有人進來啊!」墨維按住她不規矩的手喘息著。

  「那又怎麼樣?」

  「翩然……」

  叮噹!

  「翩然,你們躲在櫃檯裡做什麼啊?」

  翩然慵懶地嘆了口氣,「我正在誘惑墨維,而你正好壞了我的好事,姊。」

  她斜睨著墨維忙著將解開的鈕扣扣回去。

  方美然愣了一下,接著就忍俊不住地笑出聲來。「就沒見過像你這麼厚臉皮的女孩子,哪有女孩子主動去誘惑男人的,婚前是,婚後還是,不知道的還會以為你是個大花癡呢!」

  「姊,現在是什麼時代你知道嗎?男女平等的時代耶!」翩然大聲抗議。

  「而且如果我想要早一點有寶寶,當然就要多努力一點囉!」

  「受不了!」方美然搖搖頭轉向墨維。「墨維,如果你忍受不了,儘管說出來沒關係,我絕對能體諒……」

  「姊!」

  「……雖然是我的妹妹,我還是不得不承認她很恐怖,所以如果你後悔了,我允許你辦理退貨……」

  「姊!」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墨維突然氣定神閒地來上這麼一句。

  姊妹倆同時轉頭瞪著他。

  兩秒鐘後,方美然猛然爆笑出來。「啊,說的好,說的好,哈哈哈,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哈哈……說的好……」

  翩然則皮笑肉不笑地斜睨著墨維。「唷,墨維,我還不知道原來你也可以這麼幽默的嘛!」

  墨維客氣地笑笑,「偶爾,偶爾。」暗地裡則擺好姿勢準備逃命。

  「偶爾……嘿嘿、你這……你別跑,回來!康墨維,你好膽不要跑!」

  翩然站在門口朝墨維逃之夭夭的背影破口大罵。「康墨維,你敢跑就不要給我回來!……康墨維,你這烏龜王八蛋!……康墨維……」

  方美然在一旁幾乎笑岔了氣。

  「……回來!康墨維,你再不回來我就開除你,你聽到了沒有?康墨維……」

  正在中庭享受午前溫暖陽光的老人們,也不由自主地漾起笑容。

  「……你完蛋了!康墨維,你聽到了沒有?你完蛋了!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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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根據我的調查,他們計劃收購康樂杜區及周圍的土地建築一個大型商業廣場,由於康樂社區剛好是設計當中的中央部分,所以康樂社區是他們勢在必得的收購目標。」

  朱太太的快餐店裡,墨維正在向大家報告他的調查所得。

  「起初他們對取得這片土地很有把握,因此建築執照早就已經申請下來了。

  不但如此,就連營造廠、材料商、各種下游廠商等都已經付訂簽約了。

  如今的情況是,從天福建設提出收購遭到大家反對到現在差不多一年了,他們所申請的建築執照一年的期限也快到了,他們必須趕在期限內開工,否則,不但建 築執照要作廢,所有已經花掉的費用和訂金都要白白浪費掉。尤其是他們花在收購這個社區周圍土地的錢,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那絕對是一筆他們不會輕易浪費掉的 大數目。」

  墨維喝了口茶。

  「在我去美國期間,他們可能是猜測我已經辭職不做了,換言之,就是沒有人保護你們了,所以他們就乘機加緊騷擾的次數,增加大家的損失和恐懼,大家自然會乖乖的主動提出要把土地賣給天福建設,說不定他們還可以乘機降價。然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

  「你回來了。」翩然接道。

  「嗯。」他繼續說道:「我相信他們也很明白,不管他們來多少人都奈何不了我,除非他們來的人數超過十個,那麼我們這邊就可能應付不了了。

  可是要是真的十幾二十個人一起來,就絕對會引起警方的注意,一有警方干涉,事情就會變得複雜,可能會把天福建設給扯出來,我相信這點是他們絕對會避兔的。」

  「你認為他們再來會怎麼做?」廖小姐問。

  墨維不經思索立刻回道:「想辦法把我送進醫院裡,最好是能讓我躺上兩、三個月起不來,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在這期間內想辦法把你們趕走。」

  「那怎麼行!」方美然抖著嗓音說:「我們報警吧!」

  「你要跟警方怎麼講?說可能有一大票混混要來搗亂,請你們派人保護我們?好,什麼時候?不知道。多少人?不知道。目標是誰?不一定。你要警方怎麼做?二十四小時的保護?保護幾天?或是幾個月?」墨維冷然道。

  「我們既不是什麼大官,也不是什麼富商,你以為警方會怎麼做?」

  「那……他們一來,我們就報警。」

  墨維笑笑沒說話。

  方美然遲疑地望著他。「也不行嗎?」

  裘伯伯終於長嘆一聲。「他們剛開始來搗亂的時候,我們就是這麼做。他們一來,我們就報警,可是我們一報警,立刻就有人通知他們,所以當警察來的時候, 他們早就跑光了,警察當然就撲了個空,這樣兩個月下來,他們也受不了這樣的疲於奔命,所以就要求我們指證出對方。我們就指證啦,結果……」

  「怎麼樣?」

  「鄭太太的兒子上學途中被狠揍了一頓,余先生開車被撞,住了半個月的醫院,白太太被人拍了裸照……」裘伯伯又嘆了口氣。「反正凡是指證他們的人或家人都很慘,所以後來就沒人敢出面了。既然沒人敢出面指證,警察也就無能為力了。」

  「那就是說,找警察也沒用了?」方美然喃喃道。

  裘伯伯嘆息著搖頭,所有人都附和著嘆息,整間快餐店裡,頓時充滿一片嘆息聲,翩然受不了地推推墨維。

  「喂,少裝酷了你!你就乾脆一點告訴大家該怎麼做嘛!」

  「我沒有裝酷啊,」墨維感到啼笑皆非。「你們不是都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我正在告訢大家啊!」

  「好,現在我們都知道了,」翩然死不認輸。「該說說你的餿主意了吧?」

  「餿主意?」墨維嘆口氣。「好吧,我的餿主意就是以靜制動。」

  「以靜制動?」翩然一臉茫然。「啥玩意兒?」

  墨維再嘆氣。「就是我們等,等他們忍不忙,那時候事情就能一次解決□了。」

  翩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等他們來找你?」

  「是的。」墨維凝視著她。「我想你應該知道,到時候他們絕對會很意外的吧?」

  「意外?」翩然得得意的嘿嘿笑道:「我看應該是屁滾尿流、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吧!」

  ★★★

  野牛幫,是美國境內黑市買賣大型武器的供應商之一,翁鎮福在一次美國之旅中偶然結識野牛幫老大安得森先生,此後凡是震天幫中所需要的武器便改由野牛幫 供應。一來希望藉由生意往來而與安得森能有更進一步的結識,二來安得森所提供的武器不但較精密、不容易出問題,而且還能提供一些特殊的裝備如滅音槍或紅外 線瞄準等;最重要的是,它甚至比黑星還要——便宜。

  前兩個月,安得森曾經打過電話與翁鎮福聯絡,透露他欲與日本黑幫勝田組的老大黑籐進行一項大買賣,屆時可能需要翁鎮福的幫忙,翁鎮福當然滿口應允,雖然他根本不知道要他幫些什麼樣的忙。

  直到上個禮拜,翁鎮福才知道安得森所謂的幫忙是什麼。

  原來安得森要與黑籐交易的是一項不可謂不龐大的長期買賣,雙方都希望能親自見面,溝通一下交易事項,但彼此又互相不信任。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避開各自的地盤而在第三國會面,由於雙方都認識翁鎮福,翁鎮福因此而雀屏中選。

  美日雙方在協議下各自帶了六個手下在四天前來到台灣,翁鎮福招待他們住到他在陽明山的別墅,因為他們需要隱私,然後盡其所能的熱烈款待。

  美日雙方協談融洽,翁鎮福也因安得森與黑籐選中他來招待他們,而感到十分光榮、興奮。一場交易順利談成,可謂三方賓主盡歡。

  雖然買賣已談成,翁鎮福仍堅持要盡地主之誼,他要求安得森與黑籐多留兩天讓他帶他們到台灣各處遊歷一番,尤其是台灣精緻料理更是餐餐伺候。

  墨維受傷當晚,韓山來到別墅向翁鎮福報告那個超商小子雖已受傷,但尚不足以令他躺下,翁鎮福那時正在客廳向安得森與黑籐大略說明隔天將要去的名勝古蹟。

  於是安得森基於禮貌上便問道:「有麻煩嗎?需不需要我們的幫忙?」

  翁鎮福正想婉拒時,韓山悄悄地扯一扯他的衣袖,多年的相處使翁鎮福立刻會意他的暗示。

  「說是麻煩嘛也談不上什麼麻煩,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但卻搞了快一年還搞不定,說起來還真是丟臉哪!」翁鎮福說。

  「哦,可以說出來聽聽看嗎?」黑籐問。

  於是翁鎮福便簡單說明了康樂社區和那個超商混蛋的事,末了,他說:「我那些小子們一個比一個沒用,竟然一直奈何不了人家,眼看著建築執照的期限快到了,我看我那些錢都要當作扔到海裡去了!」

  安得森與黑籐互視一眼,黑籐微一點頭,安得森便大方地提出幫忙的提議。

  「讓我們幫點忙吧,就當是這次承蒙你款待的回報。」

  黑籐同時點頭道:「你是比較單純的生意人,當然比較不懂得如何對付一些真正的頑固份子,我們就是專家了。」

  一番假意推謝後,翁鎮福欣然接受他們的幫忙。

  「只要搞定那小子就行了,其他的我們自己來就可以。」

  韓山這時也上前一步說道:「請不要鬧出人命,我們不希望引起警方的注意。只要讓那小子住上兩、三個月的醫院,好讓我們有時間搞定我們的計劃就好了。」

  「住院兩、三個月是吧?沒問題。」安得森拍拍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金紅色頭髮的高瘦男子肩膀。「這傢伙是高手、行家,交給他就行了。」

  黑籐則朝同樣寸步不離他身邊的長髮男人點點頭。「佑夫,明天就去把他搞定。」

  「啊,不必這麼急嘛,說好明天要一起去遊覽的,怎麼可以為了我的小事耽擱了你們的遊興呢?這可不行,我的是小事,後天再解決也可以。」

  「那就後天吧。」

  稍後,安得森與黑籐回房歇息,翁鎮福和韓山來到書房裡。

  「這下子絕對沒問題了。」韓山首先開口說道。

  翁鎮福緩步走到書桌後坐下。

  「你這麼肯定?」

  「如果董事長跟我一樣瞭解那兩個男人的底細的話,你也會跟我一樣篤定了。」

  「什麼底細?」翁鎮福輕鬆地靠在椅背上問道。

  韓山也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

  「那個金紅色頭髮的美國人叫比利,明裡是安得森的貼身保鏢,實際上是世界有名的殺手,排名好像在十一到十五之間吧,據說他殺一個人的代價是五十萬美金。」

  「五十萬美金?」翁鎮福驚叫,「真的還假的?」

  「當然是真的,他是安得森的小舅子,由於姊姊的特別要求才屈任安得森的保鏢,否則以他的價碼來說,根本不屑於做任何人的保鏢。」

  「那另一個呢?那個叫什麼來著……」翁鎮福蹙眉思索著。

  「佑夫,他叫佑夫。他是黑籐的貼身保鏢,同時也是全日本有名的殺手,雖然沒有比利那麼有名氣,但也足以令人膽顫心驚了。」

  翁鎮福愣怔地瞧了他一會兒,忽然間大笑起來。

  「那小子,哈哈,看他還跩得起來不。」

  ★★★

  午後兩點,康樂社區中庭出現兩個陌生人,兩個令人遠遠一見便心中發寒、雙腳顫抖的男人。

  身材高瘦的男人一頭金紅色的頭髮,臉上一副太陽眼鏡讓人瞧不見他眼睛的顏色,也看不見他眼睛的眼神及動向。一身鐵灰色西裝,傲慢的姿勢加上渾身冷酷駭人的氣息令原本在中庭聊天嬉戲的人們,在半分鐘之內便跑得一個也不見了。

  略微矮小的東方人一身黑色西裝,垂肩長髮,同樣一副深黑色太陽眼鏡及同樣殘酷冰冷的氣息。

  沒人知道他們來找什麼人、或做什麼事。

  「真該死!」墨維望著中庭詛咒道。

  翩然也瞪著那兩個男人,「老天,他們是誰啊?」說著說著不禁打了個寒顫,直往墨維的懷裡縮。

  墨維摟緊了她,嘴裡忍不住又詛咒一次。「真他媽的該死!」

  太誇張了!他想,沒聽過這種小事情還請殺手來處理的,而且一請就是兩個,真他媽的誇張透了!那個翁鎮福不是瘋了就是腦袋秀逗了!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有人告訢他翁鎮福會請殺手來處理這件土地糾紛,他還會恥笑講這話的人太誇大了。

  如今,兩個活生生的殺手正在那兒晃過來晃過去,也不由得他不信了。

  當然,他也不會笨到去猜測他們兩位大爺是這社區某位居民的朋友,或者他們找錯地方了,這明擺著就是衝著他而來的。

  但是,他們若以為要對付的是普通一碰就碎的小角色,那就是他門的失策了!

  如同他沒有意料到會有兩個殺手來找碴一樣,他們也將會驚訝於所要對付的竟是這麼意外扎手的人物。

  翩然看著墨維雕像般瘦削的臉龐及毫不妥協、嚴厲的神情,剛才流露驚詫神情的雙眼如今已回歸平靜、機警。

  「墨維……」她的聲調裡帶著些許擔憂。

  突然間,他的嘴堅定地壓向她,片刻之後又猝然離開。他放開她,微笑著輕撫她的臉頰。

  「半打就好了,翩然,三個兒子,三個女兒,這樣就夠了。」他的語氣裡充滿信心與堅定。「我很快就會回來,然後我們再一起努力『做人』,下半輩子只要能擁有你和六個兒女,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走路的樣子,從容沉潛有如一頭獵豹,似乎隨時準備縱身一躍,給予獵物致命的一擊。

  頎長的身軀因訓練及決心而瘦削有力,他只需極少食物便能生存,好幾天不喝水也沒關係,他可以跑二十哩路而不喘一下。他一向只需少許的休息,他隨時隨地都能把握幾分鐘的時間歇息,而且還能像睡足七個鐘頭的人一樣清醒。

  他可以用數十種方式殺人,而且毫不遲疑。

  墨維澄澈的雙目中,流露出一股令人震悚的冷酷與寡情的光芒,這片光芒灼閃著,有如地獄中惡魔的詭笑,陰森極了,殘忍極了。

  從他週身無形中散發出來一股極端深沉獷野的韻息,隱隱中,更有著無比的悍勇與堅毅之氣。

  他堅定無畏地往前邁步。

  「你認為他會自己出現嗎?」佑夫以日本人特有的英文腔調問道。

  「應該會。」比利雖然挺立不動,但他所有的感官都開放以吸收任何一絲訊息。「如果他存心保護這個社區,他自然會出現。」

  佑夫環視渺無人煙的中庭一眼。

  「你認為會是怎麼樣的人?」

  比利雙眸直視前方不移。「可能是學過一些所謂中國功夫的傢伙。」

  「中國功夫?」佑夫輕蔑地哼一聲。

  「也不能小看中國功夫,真正的功夫高手的實力可是不容小覷的。」

  佑夫斜睨著比利。「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只是從不輕忽對手,這是我能存活到今天的原因之一。」

  佑夫聳聳肩。「或許吧,但我仍不認為會在這裡碰到什麼樣的大角色。」

  比利瞥他一眼。「老實說,我也這麼認為。」

  「真不懂這種小Case幹嘛派我們兩個一起來,簡直是大才小用!」

  「還不是要給那個莽夫一些面子。」

  「面子!哈!」

  靜默了一會兒。

  「待會兒你上還是我來?」佑夫問。

  「隨便。」比利無所謂地回道。

  「還是我來吧,讓你這世界級高手對付一些小丑級人物簡直是辱沒了你的身份。」

  然後兩人便不再說話,約莫過了五分鐘後,比利突然全身一緊,察覺比利異樣的佑夫剛要詢問,自己也全身一震。

  兩人臉上帶著同樣的驚訝對視一眼,彷彿擁有某種默契似的,兩人一起慢慢轉身向後,同時慢慢摘下墨鏡,細細的打量著前方不遠處挺立的男人。

  墨維卓立不動,雙目微闔,淵沈如一片幽谷,一座大山,像是天變地動也絲毫搖動不了他,威猛極了,也高傲極了。

  比利與佑夫同時察覺,眼前的人絕對是個難惹難纏的人物,他一身黑衣,高瘦英俊,目光冷森而瑩澈,有如兩柄無形的利器,凌厲得像要穿透人心般,整個人看上去,予人一種特別震懾窒息的感覺,像面對著一座山,一座拔峭的、雄渾的山,那般孤傲,又那般猛銳!

  雙方之間的緊張迅速凝結,就像突來的暴風雨,來得又快又危險,更像在狂猛的風雨開始前,懾人心魄的閃電。

  「金狼比利。」墨維突然開口打破令人窒息的靜默。

  與得知將面對一個扎手人物時同樣的驚訝,比利詫聲道:「你認識我?」

  墨維沒有回答,逕自把視線移往佑夫。

  「千手佑失。」

  佑夫幾近震驚。「居然連我也認識?」

  仍然沒有回答,墨維傲然雙手往後一背。

  「哪個要先上?或者一起來?」

  墨維的語聲雖然並不凌厲,但卻含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逼迫與壓窒感,好像他一直就是高高在上,一直就可以隨心所欲的驅使別人一樣,倨傲而且橫霸。

  比利和佑夫驚覺地互覷一眼。

  他們有一種越來越深刻的感覺,那就是——他們絕對拚不過眼前的男人,即使聯手也一樣。

  天殺的!這算什麼小丑小人物?

  殺手幹久了,生死之間若走過夠多回,自然會對自己的能力有深刻的瞭解。

  同樣的,面對敵手時,也能在動手前即從對方的氣勢上多少感受到彼此雙方的差距。

  而此刻,他們的無力感便越來越重。他們彷彿面對的是一座山,而人,又如何去撤動一座山?

  比利悄悄吸了口氣。

  「你知道我們是誰,我們卻不認得你,這,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只有一種人能知道我的身份,」墨維面無表情地說。「那就是死人。」

  兩個人心中同時一懍。

  「一起上吧,」墨維用彷彿在叫兩個不聽話的小孩一起過來領罰一樣的輕蔑語調說,「節省時間一點。」然後他逕自解開腰間那條黑蛇般的鞭子並將之在手上繞成圈狀。

  那是一條約有三條手臂長的黑色軟鞭,黑色瑩亮不知為何物所製,最特殊的是鞭子上回應著日照閃爍著金光的一絲絲金線。而如果你仔細觀察把手處,將可發覺上面巧妙的嵌著一隻鷹頭的形狀。

  當比利一看清那條鞭子時,他的臉色驟然大變,更失控地顫著手,指著鞭子叫道:「那……那條鞭子……」

  「如何?」墨維的臉色一沉。「你認識它?」

  吞嚥下卡在喉嚨中的口水,比利喘著氣說:「山貓……山貓曾經告訴我……」

  墨維皺眉。「你認識山貓?」

  「我們曾經交過手,然後成為不打不相識的好朋友。」比利回答道。

  「哦……他告訢你什麼?」墨維又恢復面無表情。

  「他告訢我、不、警告我,如果碰上一個使一條黑鞭的人,他曾對我詳細描述過那條鞭子的樣子,」比利指指墨維手中的黑鞭。「就像那樣。他警告我,千萬千萬別去惹那個使鞭的人,否則我除了死還是只有死!」

  佑夫驚駭地瞪著比利,再看回墨維手上的黑鞭。

  墨維狀似隨意地問道:「他告訴你我是誰了嗎?」

  「沒有,」比利搖著頭。「他說他還不想死,所以不能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但是……」比利思索著。「我忍不住要去猜測,是誰能讓名列世界第四大高手的山貓怕成那樣?是誰能令他那麼嚴重的警告我絕對不能去招惹?」

  墨維半闔上眼。「你有什麼結論嗎?」

  「老實說,我只能猜測應該是前三大高手其中之一,但卻又感到有點迷惑,第二、第三位『屠夫』和『槍手』我都認識,但是他們並不使用鞭子,我雖然沒見過 第一高手『鷹眼』,但他是山貓同處野獸窩的同伴,山貓應該不需要怕他。所以,實在很難弄清楚山貓怕的到底是誰,直到……」

  比利臉上浮起一抹瑟縮之色,他雙眼直勾勾地瞪著鞭子。「……直到我看清那條鞭子,看到那個鷹……」

  「你想死嗎?」墨維神情更為冷森寒酷地岔口道。

  隨著墨維危險的警告眼神,一股沉重而鬱悶的氣氛突然籠罩在比利身上,他倒抽了口氣。

  「不!」

  「那麼,你知道我是誰了嗎?」墨維以一種危險的溫和語氣,問道。

  全世界除了野獸神窩的兩個同伴,就沒人知道鷹眼是誰,因為知道的人都死了!

  這句話立刻浮現在比利心中,比利立即脫口道:「不!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墨維以嚴厲審思的眼光注視著比利。

  「那麼你知道山貓為什麼不肯告訴你我是誰了嗎?」

  因為說了就得死!

  比利點點頭。

  「我可以相信你一輩子都『不知道』我是誰嗎?」墨維又問。

  比利又點頭,「我什麼都不知道。」他說。

  「好。」墨維頷首,轉而注視佑夫。

  「你還想動手嗎?」

  佑夫轉頭看比利,後者猛搖頭,於是他說:「不想了。」

  彷彿在遣退僕役般,墨維冷冷地說:「既然如此,你們可以離開了。」

  比利立刻拉了佑夫便走,當他們快步走到墨維背後時,墨維並未轉身,「還有……」

  兩個人身形一頓,僵凝著身軀等待。

  「替我告訴翁鎮福,別來打康樂社區的主意,別來惹我,否則我會去找他!聽清楚了嗎?」

  「清楚。」

  「走吧!」

  彷彿得到特赦令般,兩人以更迅疾的速度離開,三十秒後,他們便已離開康樂社區,比來時更快的速度。

  墨維鬆懈下全身緊繃的肌肉,他環視著社區不算小的中庭,心中想到社區的居民們,瞭解到自己現在也是他們其中之一,這個念頭令他感到一陣溫馨。

  「墨維!」

  他一轉,一個熟悉的嬌俏身影朝他奔過來。

  ★★★

  「他到底是誰?」佑夫問。

  「我不能告訢你。」比利乾脆地說。

  「為什麼?」

  「因為我還不想死。」

  「他真有這麼厲害?」

  比利想了想。

  「中國人有一句俗話:閻王若是要人三更死,你就絕對逃不過五更,若有人說他就是那個閻王,我絕對不會懷疑。」

  佑夫瞪大了雙眼。

  「還有,我也要給你同樣的警告:別去惹他!千萬千萬別去惹他!」

  ★★★

  離出發僅只一個半鐘頭,比利和佑夫便回到了陽明山的別墅。

  客廳裡,翁鎮福和安得森、黑籐分坐兩旁,韓山站在翁鎮福後面,四人同時望著剛進門的比利和佑夫,翁鎮福臉上有一份興奮的期待。

  知道翁鎮福不好意思先問,安得森遂代他問道:「怎麼樣,事情解決了馬?」

  兩人都沒出聲。

  安得森微感詫異。

  「怎麼了?沒找到人?」

  「找到了。」比利說。

  安得森點點頭。「動過手了?」

  「沒有。」

  「沒有?」安得森詫聲問:「為什麼?」

  比利聳聳肩。「我還不想死。」這也沒什麼好丟臉的,誰不怕死?

  三個坐著的人都震驚地瞪著他,韓山也是。

  「你也沒動手?」黑籐問佑夫。

  佑夫搖搖頭。

  「為什麼?」

  佑夫看向比利,於是仍然由比利回答黑籐。

  「是我阻止他動手的,他比我還年輕,應該比我更不想死。」

  對安得森和黑籐來說,這實在是個非常沒面子的情況。滿口應允幫人家的忙,結果動手的人卻跑回來說,因為他們怕死所以沒動手。尤其在面對翁鎮福猜疑的目光下,他們更是忍受不了。

  「佑夫,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黑籐質問道。

  「別怪他,他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問題是,我也不能告訴你們對方是誰。」

  比利狀極無奈地說。「我只能說,那個人連海珊都會害怕。」

  說的也是,要是美國政府肯重金聘請世界上最厲害的殺手「鷹眼」去剌殺海珊,海珊絕對逃不了,真不知道美國政府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翁先生,他要我轉告你,別去動那個社區的主意,別去惹他,否則他會來找你。」

  比利看了看安得森,就算是為了這次順利的交易,也為了沒能幫成他的忙,他是該給翁鎮福一點忠告,不管他有多討厭他。

  「別讓他來找你,翁先生,這是我衷心的勸告。他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怕的人,誰也惹不起他。離他遠一點,事實上,是越遠越好,能有多遠就多遠。如果你執意 不願意聽我的勸告,那麼你就要先把遺囑寫好,固執己見去招惹他的後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死!我相信在註定要損失的金錢和你的老命之間,你必定能很輕易的 做出正確的選擇才對。」





  尾 聲

  沒有人不怕死,所以翁鎮福聽從了比利的勸告。

  從那天起,混混便不再出現在康樂社區。

  居民們簡直把墨維當成了神,他們只知道那天墨維獨自一人與那兩個有如死神一般的男人對峙之後,社區便奇蹟般恢復了一年前的平靜和樂。

  一年半後,墨維站在醫院育嬰室玻璃窗外,雙眸噙淚輪流注視著,玻璃窗內三個在手腕上同樣繫著「方翩然」名條的嬰兒。

  三胞胎!

  墨維幾乎是崇敬地讚歎著。

  當翩然說要替他多生幾個孩子時,他一點也沒預料到居然在兩年內,翩然就讓他做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兒的父親。

  或許上天終究沒有虧待他,在他過了三十四年的冬天之後,上天派一位甜蜜開朗的天使下來把春天送給了他。

  當他來到翩然的病房打開門時,望著坐靠在床頭那張燦斕的笑臉,他心中不由想著:謝謝你,我的天使,謝謝你杷春天帶到我的身邊來。

  但是,片刻之後——

  「墨維,你將會有十八個孩子,你高不高興?」

  「十八個?」墨維無法克制自己的喊道。

  「對啊,我要是六次都生三胞胎,這樣就會有十八個孩子了。」

  「翩然,我記得我們是說好要生六個孩子,三個男的,三個女的,你忘了嗎?」

  「是嗎?不是吧,是你記錯了,墨維,我是說我要生六胎。」

  「翩然,我沒記錯,我們是說要生六個,不是要生六胎。」

  「那麼就是你聽錯了,墨維。反正我決定了,我要生十八個寶寶。然後等寶寶長大後,我也要他們每個都生十八個,墨維,這樣你就有……三百二十四個孫子了,太棒了!是不是,墨維?」

  老天!你怎麼把一個瘋狂的天使送給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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