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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佟蜜]回收前男友 【好男人養成1】

[佟蜜]回收前男友 【好男人養成1】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1027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真不知道言崇綱在想什麼,是不懂「分手」的意思嗎?
久未聯絡,就算現在知道她有一對雙胞胎,也不必做什麼,
她跟孩子的平靜生活不需要多一個男人,偶爾探望孩子是OK,
但若他想要的更多,那她無能為力;
當年曾愛他愛得入骨,也被傷得痛徹心肺,這滋味,她絕不要再嘗了……
當年,要分手是她一個人說的,他從來沒認同過,但是──
看她和他在一起越來越不快樂,他也無法繼續假裝彼此相愛;
答應分開是他對她的心疼,但偷偷生了孩子卻不通知父親,也太過分了吧?
他不甘心,不想再跟她玩「陌生人」的遊戲,
這次,他一定要搞清楚他們之間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楔子

  「妳這不要臉的女人!竟然把他搶走!」

  「妳這神經病!為什麼不放過我?」

  尖銳的怒罵忽遠忽近,然後是劇烈撞擊,她墜落,跌進疼痛的漆黑裡……無數的光亮和黑暗交錯,她劇烈頭痛,身體彷彿四分五裂,眼皮重得抬不起。

  終於疼痛逐漸緩和,四周開始有交談的嗡嗡聲,有人低語,有人怒罵。

  她睜開眼,光亮刺痛她眼睛,她瞇眼看見自己置身整潔的房間,臂上插著點滴針,一名白袍醫師站在床尾。

  床邊的男人探頭過來,他憔悴的臉龐滿是驚喜。

  「妳醒了,芝旗!」梁日佐熱淚盈眶,握緊妹妹的手。「妳昏迷快一個月了,我真怕妳永遠不醒……」

  「我在哪裡?」她嗓音沙啞,迷惘地望著陌生的環境。

  「這裡是醫院,妳從學校樓梯摔下來了,手臂骨折,已經動過手術……」

  「什麼學校?」她何時摔下樓梯?她毫無印象,茫然地瞧著男人。他是誰?

  「T大啊,就是妳母校。妳剛畢業,我本來希望妳來日本跟我和妳大嫂住,妳不肯,留在外文系當助教,我也不勉強妳,沒想到會出事……」

  「你是誰?」她從他掌中抽回手。

  梁日佐一呆。「我是妳哥哥啊!」

  「我不認識你,我也不記得自己有哥哥。」他焦急的面孔很陌生,她太陽穴抽痛,腦子裡一團亂,不記得自己曾摔下樓梯,也不記得這男人提到的一切……

  梁日佐驚駭。「芝旗,妳別開玩笑!妳怎麼可能不認得我?」

  「我叫芝旗?」不,她不叫芝旗,她是……

  她是誰?

  搜遍腦海,她竟想不起自己名字,想不起任何名字,記不起任何人或任何事,她的腦子空蕩蕩的。

  她拚命想,越想越是一片空白的恐慌,她渾身發冷。「我什麼都不記得……你到底是誰?」

  「我是妳哥哥,妳唯一的親人啊!妳真的不認得我了?」妹妹異常的反應讓梁日佐心驚,他轉向醫師。「醫生,怎麼會這樣?」

  醫師問了她幾個問題,搖頭道:「梁小姐可能是失憶了,詳細情況還要做進一步檢查。」

  「怎麼會失憶?她不是只有外傷嗎?」梁日佐錯愕。

  「她摔下樓梯時可能傷到腦部,但是之前陷入昏迷,因此沒有檢查出來。」

  「那她的記憶要多久才會恢復?」

  「這就很難說了,有些人幾天就恢復,有些人終生都這樣。」

  「終生?」她倒抽口氣。她連眼前的處境都一無所知,難道要這樣過一輩子?她迷惑又驚惶,無助地望向她的「大哥」。

  梁日佐心疼地握住妹妹的手。「別怕,也許妳過兩天就會想起來了,我是妳哥哥,我會保護妳……」話剛說完,有人敲門,警察與一名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口。

  「芝旗?妳醒了?」連志維望著床上蒼白的年輕女人,表情驚懼。

  她還沒開口,梁日佐就氣沖沖地過去揪住對方衣領。

  「對,她總算醒了,但她失憶了!你這混帳,把我妹妹害成這樣!」

  「她失憶?!」連志維吃驚,表情卻鬆懈了幾分,望著床上的她。「芝旗,妳不記得我了?」

  她茫然搖頭。他相貌俊秀,是她的朋友嗎?

  警察卻沈下臉。「梁小姐,我知道妳受傷不輕,但是人命關天,妳不能用失憶矇混過去。」

  「你是暗示我妹妹假裝失憶,逃避責任?!」梁日佐大怒。「我告訴你,她不可能殺人!絕對不可能!」

  她駭白了臉,她是殺人兇手?

  「梁先生,我懂你想保護妹妹的心情,不過我們警方要辦案,還是要請梁小姐來警局一趟。」

  「那也得等幾天吧!她昏迷了一個月,要先讓醫生給她做檢查啊!」

  「各位,這裡是醫院,請不要這麼大聲。」醫生提醒。

  「芝旗,妳真的不記得我了?」連志維望著毫無反應的她,糾結的眉心稍舒,表情轉為沈痛。「對不起,是我害了妳,我會負起責任——」

  「負什麼責任,你把她害得還不夠慘嗎?你給我滾遠點,不准你再接近她!你們都出去,讓她休息!」梁日佐憤怒地將訪客轟出病房,回到妹妹床邊。「妳別想太多,先把傷養好,事情都交給我處理。」

  「我做了什麼?」她是個兇手?她心跳劇烈,竭力回想,卻毫無頭緒。

  梁日佐歎了口氣。

  「剛才那男的叫連志維,是你們學校的講師,他有個女友是研究生。他說他們已經分手,他愛的是妳,但他前女友不死心,認為妳搶走他,常常騷擾妳。一個月前,那個研究生約妳談判,結果妳們兩個一起摔下樓,她送醫不治。警方認為妳有動機,而且妳是柔道高手……」

  「他們要逮捕我嗎?」

  「不,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是妳做的,他們不能抓妳。再說他們懷疑當時還有第三人,雖然連志維否認他在場……總之,警方正在調查其它嫌疑犯。」

  「也許,真的是我把那女孩……」她悚然。

  「不可能,妳脾氣很好,幾乎沒和人起過爭執,警察懷疑妳受不了那女孩的糾纏才行兇,根本是鬼扯!妳先別想這些,重要的是妳失憶了,我馬上安排醫生幫妳做檢查,等妳恢復記憶,我相信妳一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望著兄長堅定的眼神,六神無主的她軟弱點頭,看著他將她腕上的塑料帶轉過來,上頭記載著病人數據,寫著她的名字——梁芝旗。

  梁芝旗。她默念著。她過往的人生一片空白,今後的人生,則由這個名字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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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早,梁芝旗將私人物品打包完畢。窗外,八月多的陽光熾亮,照得萬物都似在發光,生氣蓬勃的景象,染得她心情也一片愉快。

  她將在今日出院,她大哥也將暫時返回日本。

  半個月來,醫師嘗試治療她的失憶,她哥哥則不斷對她講述過去——他們的母親早逝,當柔道教練的父親養大他們;她大一那年,父親發現罹癌,她辦理休學照顧他一年,可父親最後仍撒手人寰,目前定居日本的大哥是她最親的人……

  但她依舊什麼也記不起,聽著那些事就像聽著別人的人生。

  最初的慌亂過去後,她較能坦然面對自己的失憶,反正事已至此,著急無用,她猜她的個性大概是樂觀型吧?她唯一介意的是警方查案因她的失憶而進展緩慢。知道自己涉及一樁案件,讓她耿耿於懷。

  她望向桌上的小鏡,鏡裡映出的女人膚色柔白,長髮及肩,一張鼻樑勻挺的瓜子臉,雙唇粉潤,一雙彎眉精描似的工整纖麗,眼眸清亮坦率。有這麼一雙正直眼神的她,會傷害人嗎?

  聽見門口傳來聲響,她轉頭望去,看見兄長推門進來。

  梁日佐見病房地上堆著行李,驚訝道:「我不是說等我過來再收拾?」

  「反正我閒著沒事,順手收好了。大嫂呢?」大哥娶日籍女子為妻,婚後住在日本,她大嫂家裡經營超市,大哥婚後便接手超市生意,可親家母不久前中風,需人照料,她大嫂直到今日將母親安頓好,才飛來看她。

  「她在醫院對面的公園等我們。唉,要不是日本那邊事情太忙,我實在不想回去。芝旗,妳真的不和我走?」

  她搖頭。「警方還是認為我有嫌疑,我要是出國,他們會認為我畏罪潛逃,到時候會連累你。」

  「我就說他們偵辦方向錯誤,妳絕對不可能——」

  「那就好啦,我也不覺得自己會傷害別人,警方沒有證據,就不能抓我,我大可以安心留在這裡。」

  梁日佐瞧著泰然自若的妹妹,搖頭苦笑。「妳一點都沒變……就算失去記憶,個性還是這樣,樂觀堅強。」

  梁芝旗一笑。「我們走吧,去辦出院手續,我想快點見到大嫂。」

  辦完手續出院,往公園的路上,梁日佐又問:「妳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想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就回學校。還有半個月就要開學了,我想先熟悉一下同事和工作環境,趕快讓工作上軌道。」

  「日常生活呢?妳什麼也不記得,怎麼照顧自己?」

  「我有房東和室友,她們會陪我。」她租屋處的房東和室友來探望過她,她們都是和善親切的女子,有她們照應,生活應不成問題。

  「我看還是讓崇綱來陪妳——」

  「不要。」她斷然拒絕。大哥老是提起這人——言崇綱,據說是她大一曾交往過的男友,兩人分手後,他仍和她兄嫂有連絡,聽哥哥的口氣對這男人相當欣賞,盼望他們復合,但她對他毫無印象,而且找前男友來照顧她,光想像那情景就彆扭。「都分手了,不要麻煩人家。」

  「分手了也還是朋友啊。他剛在德國拿到法學博士,原本要在那邊待一陣子,我一告訴他妳出意外,他就馬上趕回來,還問我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

  「你該不會叫他來了吧?」

  梁日佐顧左右而言他。「他還接了你們學校的聘書,以後他就是法律系的助理教授了。他沒明說,但我看他選擇回來母校任職,是因為妳在這裡——」

  「哥,你是不是叫他來?」

  梁日佐只好承認。「我是找他今天過來一起吃頓飯,妳就當和老朋友見面,不願意他陪妳的話,妳就拒絕吧,不過我看……很難。」

  「他會糾纏不清嗎?」梁芝旗對這男人的感覺趨向負分。

  「他自尊心很強,不會做那種事,但……唉,恐怕有他不得不陪在妳身邊的理由。」兩人抵達小公園入口。「進去吧。」

  梁芝旗暫時打住話題。她看過嫂嫂的照片,立刻認出坐在長椅上的溫婉女子,教她意外的是嫂嫂身邊有對孩子,一男一女,約莫三、四歲,小男孩正用日語嘰嘰咕咕說著要餵魚,她嫂嫂直搖頭。

  梁大嫂看見她,神色關懷又激動,日語衝口而出。「芝旗,妳還好嗎?」

  「還不錯。」梁芝旗微笑,幸好她沒忘了日語能力,能聽也能說。

  一對孩子也看向她。小男孩目不轉睛地望她,表情機靈活潑,小女孩較為文靜,那雙彎眉明眸和她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兩個孩子都眉清目秀,皮膚光嫩飽滿。

  大哥原來有這麼一對可愛的兒女,怎麼半個字也沒提起?

  「妳有沒有想起一些事?關於妳哥哥和我……」見她一臉茫然,梁大嫂好失望。「會一輩子都這樣嗎?」

  「醫師說記憶是可能恢復的,也許我過兩天就全部想起來了。」梁芝旗看著兩個孩子。「哥沒提起你們有孩子。」

  兄嫂聞言互看一眼,梁日佐朝妻子點點頭,她輕推孩子肩頭,催促道:「快喊她呀,就照我在家裡教你們的那樣。」

  小女孩遲疑著,小男孩卻宏亮地以中文喊:「媽媽!」

  梁芝旗一愣,笑道:「你叫錯了,我是姑姑,不是媽媽。」

  「他沒叫錯。」梁日佐緩緩道:「爸過世的前一年,妳來日本照顧他,卻發現自己懷孕了。當時胎兒已經成形,醫師反對流產,所以最後妳把孩子生下來,由我和妳嫂嫂領養,妳則回學校。吉安是哥哥,美美是妹妹,他們是妳的孩子。」

  她震驚。「我曾經懷孕?」

  梁芝旗下意識地環抱自己。她體態苗條,小腹平坦,除了這次失憶受的傷,她的身體沒有任何不尋常之處,感覺不到曾懷孕發胖的痕跡。她真的生過小孩?還是雙胞胎?

  「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妳這麼年輕就帶著小孩,將來怎麼嫁人?由我們領養是最好的方式。但現在妳失去記憶,我才把他們帶來。畢竟懷孕生產是很強烈的生命歷程,我希望妳可以因此想起一點什麼。」

  不,她沒有奇跡般地出現骨血相連的感應,只有驚駭得快暈倒。她錯愕地望著兩張天真小臉。「他們知道我是他們的母親嗎?」

  見妹妹表情呆滯,顯然這劑猛藥一時間無效,梁日佐歎口氣。「他們始終當我們是親生父母,妳嫂子和他們解釋過,但他們不懂,只知道來台灣和妳住這段期間,要喊妳媽媽。」

  「要他們和我住?」她的震驚再加上恐慌。「我不會帶孩子啊!」

  她什麼也不記得,哪能帶三歲的孩子,而且一次來兩個?!該給小孩吃什麼?小孩哭鬧怎麼哄?她會不會照顧不周,害他們生病?孩子生病了,又該怎樣照顧?她滿腦子問號,暈頭轉向,很想逃走。

  梁大嫂道:「他們都有基本生活能力,不難帶。這陣子我們很忙,要看店,還要照顧我母親,保母又辭職,妳哥的意思是把孩子托給妳半個月,麻煩妳照顧。他們的衣物玩具我都帶來了,待會兒我教妳怎麼照顧他們,其實真的不難。」

  梁日佐則道:「最重要的是,妳跟他們相處一段時間,也許可以想起一些事。我半個月後就回來,不會麻煩妳太久。」

  梁芝旗掙扎半晌,勉強同意。「……好吧。」她不認為這方法有效,但兄嫂表情充滿期待,何況既然是她的孩子,她是該盡一點母親的責任。

  可她不是聖母瑪利亞,懷孕不是神跡,這對小孩代表一個當年讓她受孕的男人,難道她不曾要求對方負責?或者她要對方負責,他不肯?

  她低聲問:「哥,孩子的爸是不是言崇綱?」所以大哥才會這麼積極拉攏他們,何況她現在也只有這個名字可以懷疑。

  「我不知道,妳從沒提過。」梁日佐搖頭。「我跟他約在餐廳吃飯,我去開車,先過去再說。」

  梁大嫂跟著起身。「我去打個電話回日本,妳陪一下吉安和美美。」

  於是,公園裡剩下梁芝旗和兩個小孩,兩雙漆黑晶亮的童稚眼睛望著她。

  她勉強擠出微笑,不知該如何和他們拉近距離。他們知道她是拋棄他們的親生母親,卻似毫不在意,或許他們還太小,不懂得怨,也不明白他們受了委屈。

  她很內疚。她當時應該找出更好的處理方式,不要母子分離,現在彼此便不必經歷這些。他們覺得混亂吧?和她一樣尷尬,不知道怎麼面對姑侄轉變為母子的關係……

  小吉安先開口了。「我要餵魚!」小手指著不遠的魚池。

  「喂魚?」

  她注意到旁邊有魚飼料的販賣機,於是掏硬幣買了兩管魚飼料,孩子們一人一份。

  小吉安歡呼,拔腿就往魚池邊跑,梁芝旗連忙追上。

  「媽媽好小氣,都不讓我餵魚!姑姑最好了,什麼都買給我。」吉安的中文說得字正腔圓,笑咪咪的小臉迎著日光,好生燦爛。

  「呃,吉安……」小男孩顯然一時還改不了稱呼,她想糾正,又覺得尷尬。

  「啊,媽媽說要喊妳媽媽。」倒是吉安自己想起來了。「媽媽說妳生病了,忘記很多事情,只要我每天喊妳媽媽,妳就會記起來。」他瞧了慢吞吞跟過來的妹妹一眼。「可是美美很笨,聽不懂媽媽的話,一直問媽媽為什麼要叫妳媽媽。」

  「不可以說自己的妹妹笨。」梁芝旗柔聲糾正。小男孩講話有條有理,顯然相當聰明。

  「姑姑,妳的病會好嗎?」美美擔心地問,嬌憨的她嗓音甜美,惹人憐愛。

  「要叫﹃媽媽﹄!」吉安大聲更正。

  「妳不可以忘記我喔!我是美美,美美。」小女孩指著自己,努力強調。

  「好,我記住了,妳是美美。」小女孩天真的舉止,讓梁芝旗感覺好笑又溫馨。

  吉安撇撇嘴,抓一把魚飼料撒出去,池裡的魚嘩地撲湧爭食。

  美美輕呼一聲,被池裡萬頭攢動的情景嚇到,緊挨著梁芝旗。

  「別怕,魚不會跳上來。」梁芝旗安慰她。美美緊張地揪住她的手,把飼料往池裡倒,但手一滑,整瓶倒下去,魚群瘋狂撲來,池水亂噴,濺到美美的鞋,她嚇一跳,瞧著鞋上水漬,露出新奇的笑,抬頭望著梁芝旗。

  「姑姑,好多魚喔……」

  那肖似她的眉眼笑得這樣甜,讓梁芝旗心一緊。

  她的記憶一片空白,她的身體沒有一丁點曾和兩個小生命相系的感覺,但孩子純真的小臉喚醒她的母性,她滿心親愛溫柔的感覺,歉疚也更深。未來的半個月,她一定要好好寵愛他們,彌補他們……

  忽然,一股被注視的感覺令她分了心,她抬頭,看見公園矮圍牆外的行道樹下站著一個男人。

  他有一頭略亂的率性短髮,濃眉銳眸,一管優美直挺的鼻樑上架著金邊眼鏡,顯得斯文而剛毅。他的臉龐性格英俊,但眼眸冷峻,缺乏溫度,他雙手抱胸,姿態隨意,淺卡其色襯衫在胸膛上繃緊。

  梁芝旗的目光被那片健碩胸膛攫住。她感覺似曾相識,彷彿她曾把掌心貼在那兒,感受那處的沈穩心跳……不,她根本沒見過這男人,哪來這種荒謬感覺?

  但對方顯然認得她,他嚴肅的視線像鷹隼鎖住獵物,接著邁開腳步,走入公園。

  他該不會是警察吧?她不怕警察質問她,但不願讓小孩聽見那些尖銳的問題,她擋在孩子前頭,瞪著男人來到她面前。

  「芝旗,妳不認得我了?」言崇綱眉心深皺。他知道她失憶,但親眼見她眼色生疏,令他失望而惱怒。

  當年,他們只交往了半年,她受不了他獨斷的大男人性格,要求分手,而他沒挽留。他同意分手不是因為不愛了——他愛她,但她無法適應他愛她的方式,既然她毫不留戀,好強的他也拉不下臉挽回,他黯然神傷,說不出他不要她離開,說不出她的求去讓他多難受。

  他也說不出剛才光是遙望著她,自己的心跳有多熱烈。她不是艷光四射的美女,卻像一彎清淺流水,他掬過,被那股淡涼滋味沁了心,就難忘記。

  他凝視她,蟄伏的感情無聲澎湃——但她竟然忘了他?

  他不在乎她遺忘全世界,獨獨不該忘了他。

  「我該認得你嗎?你不是警察?」她恍然大悟。「你是我的朋友?」

  「我們不只是朋友。」他和她大哥約在餐廳見面,可因為想見她,於是提早過來。他遠遠看她帶兩個小孩餵魚,他猜是她大哥的孩子。

  「是我同事嗎?」她住院時,不少校內師生來探望她,但從沒見過他。

  「算是吧。」他所期待的,遠不只同事關係。

  他眼眸深沈如墨色磁石,撩動她心底的某根弦,泛起戰慄。他富有男性魅力,那雙冷靜視線有某種無形壓力,剛硬且強勢,她直覺自己不欣賞這種個性的男人,又矛盾地感到一種可信賴的安全感。

  吉安忽道:「媽媽,我要飼料!」朝她揮著空飼料罐。

  「沒時間了,我們該走了。」她牽起小男孩,沒留意身邊男人霎時全身一震,驚詫地望著她與孩子。

  「我要餵魚嘛!」

  「好吧,只能再喂一次——」

  「妳有小孩?」言崇綱仔細注意兩個小孩。小男孩不像她,小女孩簡直是她的翻版。

  她尷尬地承認。「我不記得曾經生過孩子,但我哥說我大一休學後生下他們,留在日本讓他撫養……這件事請你保密好嗎?我和孩子都還有需要調適的地方,我不希望朋友的好奇給他們壓力。」

  「孩子的父親是誰?」從時間推算,除了他還有誰?言崇綱震驚不已。

  但懷孕是多重大的事,即使當時他們已分手,她至少該告訴他一聲吧?他不悅地繃緊下頜,瞥向兩個孩子。小女孩正在偷看他,被他銳眼一瞪,她嚇一跳,躲到梁芝旗背後。

  「呃,這是我的私事,就不方便說了。」她還不確定孩子的父親是不是那位言學長,她也不喜歡他理所當然的質問口吻,彷彿他有權利過問,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請問,你究竟是哪位?」

  「如果他們是妳的小孩——」他嚴肅的目光彷彿她犯下滔天大罪。「我就是孩子的父親。」

  半小時後,梁芝旗坐在餐廳裡,還被與孩子生父的乍然相遇震撼得回不了神。兩個孩子坐她右邊,大嫂去打電話,她大哥與孩子的爸坐在對面談話。

  孩子的爸……這幾字讓她全身漫過一股異樣感,臉微燙。在對自己幾乎一無所知的狀況下,突然出現一個和自己有過親密關係的男人,她的感覺很複雜,有點困窘,又忍不住對他好奇。

  從他們的對話裡,她對言崇綱有了進一步認識——他是獨子,出生在軍人世家,父親是上將退伍,他是法律系高材生,每學期拿獎學金,博士還沒念完,就有幾家學校教職等著他挑,簡而言之,是個前途一片光輝的有為菁英。

  他講話簡潔,口吻客氣,但偶爾瞥向她的眸光壓抑著慍怒。他不高興,而且那不高興是針對她。

  話題漸漸轉到她身上,她大哥解釋了她的狀況,希望他有空多陪陪她,她忍不住插口。「我說了我不需要人照顧。」

  梁日佐勸道:「就讓崇綱陪妳吧,這樣我回日本之後也比較安心。」

  言崇綱淡淡道:「開學之前,我有很多時間,陪芝旗不是問題。」

  「我不要一個陌生人陪我。」在失憶的情況下,他之於她與陌生人無異。

  「連孩子都有了,我們是陌生人嗎?」一想到她隱瞞孩子的事,言崇綱就滿腹怒火。「為什麼不告訴我妳懷孕了?」

  「我……」她失憶啊,哪記得當時的理由?

  梁日佐代為解釋。「芝旗是想你們既然分手了,不必讓孩子絆住,所以沒告訴你。」

  「這不是理由,孩子也是我的,我有責任。」

  「你也知道芝旗個性比較獨立,她覺得她能處理,就不想麻煩你了。」

  「處理?她當孩子是物品嗎,就這麼擅自決定把他們﹃處理﹄掉——」

  「處理只是一個說法,請你別挑語病。」梁芝旗不喜歡他咄咄逼人的態度。他們真的有過一段情嗎?但他對她一點也不客氣。

  言崇綱瞥向她,眼神銳利。「所以妳把孩子送給別人就沒有錯了?」

  「我哥哥嫂嫂不是別人。」

  「對孩子來說,親生父母以外的都是別人。妳不顧孩子的感覺,不顧自己身為母親的責任,也不顧我的感受,一個人做這種決定,我無法接受。」

  他在開庭審案嗎?語氣這麼犀利。她忍不住皺眉。「不然,要什麼樣的決定,你才會滿意?」

  「既然我們有孩子,我就該負起責任。」言崇綱沈聲道:「我們結婚。」

  她呆愣了。上一秒還在嚴厲指責她,下一秒就求婚,會不會跳太快了?

  梁日佐卻大大讚賞。「崇綱,我就知道沒看錯你,有擔當的才是男人——」但被妹妹一瞪,話立刻縮回去。

  「你是認真的嗎?」她難以置信。

  「當然。」他已屆適婚年齡,對象是她的話,不需要考慮。

  「就因為我們有小孩,所以必須結婚?」太荒謬了。

  「我從不逃避責任。」他很嚴肅。

  「如果你只是想盡責任,可以免了。」無視他眉頭揪起,她道:「我猜想,當時我沒告訴你孩子的事,就是覺得孩子不會讓我們之間有所改變,既然都過了這麼多年,我們有各自的生活,又何必因為孩子而硬要牽在一起?」

  一把火在言崇綱心底燒起,他瞪著她微笑的容顏。他記得她肌膚的觸感,那種令人歎息的柔膩,完美掩護她的固執——她的頑固絕不亞於他。

  他分不清心裡的焦灼是憤怒,或是對她的渴望,也許兩者皆有。

  他知道她吃軟不吃硬,但低姿態恰好是他最做不到的事。

  言崇綱沈聲道:「所以妳寧可拒絕我,讓孩子沒有完整的家。」

  「現在單親家庭不少,不見得只有爸爸或媽媽的家就不完整,倒是不幸的婚姻更可能傷害孩子。」

  他們的婚姻八字都還沒一撇,她就暗示他們會不幸?他怒火更熾,嗓音更沈。「所以妳堅持不讓我負責,是嗎?」

  「可以這麼說,但你又何必這麼急著扛責任?也許孩子的爸根本不是你。」她挑釁。

  「芝旗。」梁日佐咳一聲。「妳這是暗示妳自己曾經對崇綱不忠。」

  「我是就事論事,這不是不可能——」

  「絕不可能。」言崇綱淡淡打斷她。

  「為什麼?」

  他看著她,眼色意味深長。「這裡是公共場所,妳確定要我直接說出原因嗎?」

  梁芝旗一愣。他篤定是他使她受孕,表示他確知她只和他有過……親密關係,可他有什麼依據?她困惑,看他氣定神閒地端起水杯啜飲,他的手掌指節分明,他的手臂佈滿結實的褐色肌理,賁起的肌肉沒入短袖底下。她想他有一具強壯健美的軀體,他們曾裸裎相對……

  他含蓄的眼神彷彿道盡許多曖昧私密,她臉蛋瞬間燒紅,不敢追問,不敢想像更多。

  言崇綱勾起淡不可見的笑意。「所以,我當然有權陪﹃我的﹄孩子。」

  「我不要。」她頑固地拒絕,有點惱羞成怒了。他八成在運用心理戰術,算準她沒膽開口問細節,她才不中計。

  梁日佐勸道:「芝旗,他畢竟是孩子的爸……」

  「哥,你帶孩子來陪我,是希望能幫我恢復記憶,我可以瞭解,但你為什麼讓他知道?」惹到這塊牛皮糖,甩也甩不掉。

  梁日佐很尷尬。「當初你們分手,我覺得很可惜,我想妳既然失憶了,你們又有孩子,也許能再來過……」

  「不可能,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她瞧向言崇綱。「抱歉,喜不喜歡是主觀的感覺,我不是說你不好。」

  他眼神獨裁,態度強勢,像冰冷的鋼鐵,給她一種強烈的感覺,但他的大男人傾向太明顯,她不喜歡。

  「我很清楚妳對我的觀感,但我們現在討論的重點是對孩子的責任。」言崇綱暗暗惱怒。她仍舊不願接納他,甚至不肯為了孩子而妥協。

  「既然妳這麼堅持,我只好用點手段說服妳,例如我最擅長的法律。」

  「我們沒結婚,孩子當然是我的,你不可能用法律搶走他們。」

  「對一個法律人說這種話,妳最好別太有把握。就算法律沒有規定,我也能找到漏洞,或許最後孩子反而歸我也不一定。」

  「你——」她氣得俏臉一片暈紅。「你為什麼不肯放手?」

  「我說過我有責任。」

  「我也說了我不需要!」不可理喻的男人!她握緊拳頭,身側忽然一暖。

  她低頭,看見美美挨著她,小臉有些慌張,吉安抓著吃了一半的麵包,面無表情地瞪著言崇綱。大人的口角,孩子察覺到了,都很不安。

  她立刻警覺不能在孩子面前吵架。她的拳頭立刻鬆了,瞧向言崇綱,他表情立即和緩,顯然也注意到了。兩人交換眼神,無言地同意暫時休兵。

  這時,服務生正好送上餐點,梁日佐道:「先吃吧,吃完再談。我是希望你們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不管做什麼決定,希望你們要考慮孩子的感覺。」

  「當然。」言崇綱淡道:「我一直表示願意負責。」

  「並不是只有負責才是考慮孩子的感覺。」梁芝旗輕聲回嘴。「我想,像你這麼英俊,條件這麼好,我當初還選擇分手,一定是有很嚴重的問題。」他這種惹人厭的個性肯定是最大癥結!她當初怎麼會愛上他?她一定是神智不清了。

  至少她承認他英俊。言崇綱澀然想著。她什麼也不記得,分析倒是一針見血。

  當年,導致他們分手的嚴重原因是他的個性太強勢,總要她順他的意思,現在又因此惹她生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學不會柔軟,是他的致命傷。既然他只會來硬的,那就強硬到底吧,先把握孩子這條線,將他們重新牽在一起。

  然後,他會改,努力改掉她排斥的部分,成為她理想中的男人,屆時牽起他們的不再是對孩子的責任,而是發自肺腑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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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談話不如梁芝旗以為的順利。

  言先生異常難纏,他的最高原則是對她負責,違背此原則的話他都聽不進去,加上她哥哥嫂嫂在一旁推波助瀾,最後她只好讓步,同意他探望孩子,但結婚免談。

  送哥哥嫂嫂上飛機後,梁芝旗帶著兩個孩子回到租屋處,言崇綱則前往T大拜會舊日師長和未來同事。

  她的住處在三樓,一、二樓租客是毛秀忻,她在此開了間租書店,房東白暖琳則在隔壁開花店,她是大集團的千金,整條街道的房子都在她名下,據說是當年她父親送的結婚禮物,可惜婚姻最後以離婚收場。

  午後客人不多,三個女人就在租書店裡聊天,兩個孩子在一旁吃餅乾,梁芝旗描述和言崇綱的攻防過程。

  「他當場跟你求婚?」毛秀忻聽得興味盎然。「唉,可惜,剛才他送你們回來時我剛好出去買東西。暖琳,你看他怎麼樣?」

  「言先生不苟言笑,不過很有男子氣概。」白暖琳抿嘴微笑。

  「他敢求婚,表示他誠心要負責任,這種男人不多了,換成我,馬上答應,和他結婚去。」毛秀忻一臉陶醉。

  「這話要是讓你老公聽到,恐怕不妙呢?」白暖琳揶揄,毛秀忻扮個鬼臉。

  「他一直把責任掛在嘴邊,好像我和小孩是一件不得不處理的公事,得靠結婚來解決,越聽越煩。」梁芝旗蹙眉。他一徑堅持,不考慮她的意願,讓她感覺很差。

  毛秀忻問:「所以他要是換個理由,例如『我愛你』,你就願意嫁了? 」

  她一怔。「也不是,但至少……這才像求婚的理由呀。」愛?她懷疑那個冷冰冰的木頭男說得出這個字。

  「所以你是憧憬因為愛情而結合的婚姻。當然了,最初總是那樣,愛上某個人,想和他廝守一生……」毛秀忻似想起了什麼,爽朗表情有一秒的黯淡,話鋒隨即一轉。

  「可是他沒講,不代表他不愛你。也許他只是說不了口。」

  「他有心負責的話,支付孩子的養育費用就夠了,沒必要求婚,顯然是拿小孩當借口。要不是還對你有感情,何必自找麻煩?」白暖琳贊同。

  「但你一開始就拒絕他,男人的自尊很強、臉皮很薄,被拒絕就更不會坦白了,所以他只說要負責。」毛秀忻補充分析。「他肯定還愛你。」

  是這樣嗎?梁芝旗啞然,一下午的談話,他始終冷靜以對,她感覺不到他有任何溫情,他的眼神裡沒有半點對她的眷戀,他甚至完全沒對她笑過,他並不比那些盤問她的警察親切多少。

  假如這種表現是對她有愛意,那些警察個個都愛上她了。

  「言先生回來了。」白暖琳低聲道:「他剛到門口。」

  三個女人一起望向租書店門口,言崇綱正好走進來,見了毛秀忻與白暖琳,他點點頭。「兩位好。」

  毛秀忻笑道:「你好,我是這家租書店的老闆。芝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歡迎你們隨時來看書,免費的。」

  「謝謝。」言崇綱簡短道,望向梁芝旗。「上樓吧!」

  目送「一家四口」上樓去,毛秀忻悄聲道:「看起來是不錯的男人嘛,在大學任教,家境也不錯,芝旗還挑什麼?」

  「我們不是她,得由她自己做決定。」白暖琳瞧著好友。「你剛才話沒說完,是想說什麼? 」

  「唉,只是有點感觸,我們兩個也是戀愛結婚,看看我們的結局……」毛秀忻歎口氣。「你離婚了,我沒離婚,不過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我們經歷過太多現實,愛情變成奢侈品,好好過日子比較實在。」

  「我倒覺得,當你放棄一個信念,它就真的離你遠去了。」

  「所以你還期待愛情? 」

  「難道你不是?」白暖琳反問。

  「我啊……」一聲淡淡歎息,沒入夕陽。 

  回到住處,吉安便嚷道:「我要看卡通!」

  「你和妹妹看,我去煮晚餐。」梁芝旗開了電視,轉到卡通台,然後進廚房。她打開冰箱,裡頭有嫂嫂臨走前採購的食物。

  「卡通!卡通!」吉安歡呼,蹬上沙發,跳來跳去。美美文靜地坐下,很習慣雙胞胎哥哥這樣胡鬧。

  言崇綱不甚苟同地瞥了亂蹦亂跳的兒子一眼,跟進廚房。

  梁芝旗瞄向他。他四處看,看看壁櫥,看看瓦斯爐火,打開窗戶看後陽台,她忍不住問:「你在找什麼?」

  「沒事。」只是想瞭解一下她居住的環境。「明天你回學校,弄清楚上下班時間之後告訴我,我可以接送你~~」

  「我想我一個人上下班不是問題。」

  他回頭看她,她眼神防備,顯然對他還有不滿。今天的氣氛很不愉快,他不希望鬧得更僵,於是讓步。他淡淡道:「好吧。」

  「我的意思是……我的傷恢復得差不多了,不必麻煩你。」雖然很不明顯,他眼底確實掠過被刺傷的微小痛楚。她命令自己不要同情這個霸道的男人,但還是忍不住找了個婉轉地解釋。

  「我懂,你一向很獨立。」

  他語氣平淡,又像毫不在意她的拒絕,她被弄糊塗了。「說真的,你不必堅持一定要負責,你可以來陪孩子,我們就像朋友那樣相處,不是很好嗎?」

  「然後讓你將來帶著我的孩子去嫁別人?」光是想像她披婚紗站在別的男人旁邊,他們的孩子也許還擔任花童,他就想搗爛會場、活埋新郎。

  「嘿,現代人對這種事接受度很高的,沒什麼大不了~~」

  「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其實,你只是覺得我嫁給別人會讓你很沒面子吧?」她盯著他頑固的側臉。言崇綱讓她想到佔山為王的山賊,他踏過的路就是他的,她帶著他的孩子另嫁是奇恥大辱,他讓她感覺到佔有慾,但沒有愛情。

  也許,就如毛秀忻和白暖琳的分析,他對她還有感情,所以不肯放開她。他不說話時,沈穩神態確實很迷人,但他一開口,唯我獨尊的態度把那一點點旖旎的感覺都消滅了。

  若有愛情潤滑,他這蠻橫的獨佔口吻,即使惡劣,她也會覺得甜蜜吧……

  「並不是~~」忽地,客廳傳來砰砰聲響,言崇綱走到廚房門口探看,他兒子正在沙發上亂跳,對著電視開心大叫。

  他皺眉。整個下午就聽這小傢伙吵著要吃糖要玩耍,諸多任性要求,他在三歲時膽敢這麼囂張,絕對被父親吊起來打。他回頭看梁芝旗。

  「我們協議我可以來陪孩子,也包括管教他們吧?」他沒忘記自己決心努力改進,她曾怨他總不聽她的意見,他現在先行徵詢,應該沒做錯吧?

  「當然可以,你能陪他最好。」小男孩的精力旺盛讓她有點疲於應付。

  徵得同意,言崇綱大步走回客廳。「你不坐就下來,別把沙發踩壞。

  吉安斜他一眼。「你幹麼管我?」他沒留心聽大人們說話,也沒留意這個陌生叔叔,但小霸王一向為所欲為,被人指正,馬上有反應。

  「因為我是你爸爸。」

  吉安的眼睛瞬間瞪得像車輪一樣大,叫道:「你不是我爸爸。」

  「我當然是。」求婚被拒絕,親生兒子又不認他,言崇綱悶怒在心底,很火大。

  「你不是!你騙人!」吉安在沙發上又叫又跳。

  梁芝旗聽見父子在客廳裡吵架,趕緊走出來。「吉安,他是爸爸沒錯。」

  「他不是!爸爸回去日本,說半個月以後就會回來,他不是我爸爸!」正義的小食指直指大男人鼻尖。「你是壞人!假裝是我爸爸,要綁架我!」

  「你再說一次。」言崇綱嗓音沈下,梁芝旗連忙拉住他。

  「小孩子不懂事,你別生氣。我們下午忙著討論,沒人向他們解釋,他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美美也還不懂,對他們耐心點,好嗎?」

  這是她今天對他說過最溫柔的一番話,他的怒氣頓時緩和。「他們至少得搞清楚父母是誰,「我絕不讓我的孩子喊別人爸爸。」

  「我會慢慢教他們。」她安撫他,瞧時鐘一眼。「飯前先讓孩子洗澡吧——」糟糕,她哪會幫小孩洗澡?

  梁芝旗抱著希望問:「吉安,你會自己洗澡嗎? 」

  吉安搖頭。「平常都是保母幫我和美美洗。」

  「呢,我可能沒辦法幫你們洗,你能不能自己——」

  「我幫他洗吧!」言崇綱忽然開口。

  「你會幫小孩洗澡?」她詫異。

  「我幫狗洗過澡。」大狗和小孩的體型差不多,應該不難。

  她想問他是不是開玩笑,但他很正經,過去拉著小男孩。

  「我不要你幫我洗!你走開!」吉安反抗,但哪敵得過男人的力氣。

  「把他的換洗衣服拿來。」言崇綱拎著拳打腳踢的兒子往浴室走。

  「小心點,別弄傷他。」吉安是很頑皮,不過言崇綱應該不至於當真和小孩生氣,就當是父子倆促進感情的機會吧!

  梁芝旗回過頭,就見小女孩一臉驚懼,瞪著浴室門關上,顯然被父親和哥哥充滿火藥味的互動嚇著了,她摟摟美美。「別怕,晚點我們一起洗。」她得和他說一聲,在膽小的女兒面前要更溫柔、更輕聲細語。

  她打開孩子的行李箱找衣服,聽見浴室裡吵吵鬧鬧,有點擔心,又想起他很認真地說曾幫狗洗過澡,忍不住莞爾。拿狗和兒子比,算是他的另類幽默嗎?

  嚴肅的父親、調皮的小孩,忙著居中協調的她,她還真有點一家人的感覺。

  浴室裡,言崇綱鎖上門,扭開水龍頭往浴缸裡注水。「你要自己脫衣服,還是我幫你脫?」

  「你是壞人!你想綁架我!」吉安憤怒指責。

  「我是你爸爸,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就是。」

  「你不是我爸爸!」吉安昂著小臉宣稱。「我爸爸開一家很大的超市,會開車、會划船捕魚、還會游泳,在水裡面閉氣三分鐘,你什麼都不會!」

  「三分鐘算什麼?」他勾唇。在德國唸書時他可是買買晨泳,閉氣三分鐘只是小意思。

  「你會嗎?」小男孩表情很挑釁。

  不展現點本事,這小子完全瞧扁他了。不哆唆,言崇綱將洗手台裝滿冷水,摘下眼鏡,吸口氣,彎腰將臉俯進水裡……沒幾秒,他就聽見笑聲。

  「哈哈,你好笨,我爸爸才不會游泳,我亂講你就相信了,哈哈哈~~」

  言崇綱猛地直起身子,臉色鐵音,眼神凶狠,前額頭髮濕嗒嗒的直滴水,不知死活的小猴子還在狂笑。他一把提住他,笑聲變成驚叫。

  瞬間浴室裡乒乓響、水聲嘩啦啦、小男孩用日語鬼吼鬼叫,活像打仗。

  「崇綱,你們在做什麼?」浴室外的梁芝旗聽得擔心。

  「幫孩子洗澡,還能幹麼?」他聽起來咬牙切齒。「衣服呢? 」

  「幫你們放在外面了。我去煮飯……」

  真的不要緊嗎?她忐忑地走進廚房。

  大嫂替她買了些青菜、肉類和雞蛋,但她想她大概不擅廚藝,否則就是廚藝連同記憶一起失去了。她對著食材發愣半天,最後煮了稀飯,煎蛋、炒青菜加上一盤魚鬆,勉強弄好一桌菜。

  浴室大戰持續了二十分鐘,言崇綱才將兒子穿好衣物、擦乾頭髮,四人上桌吃飯。

  梁芝旗打量吉安,小男孩滿面怒容,但毫髮無傷,她這才放心。她還怕言崇綱應付不了頑皮的兒子,一怒之下動手打他。

  可言崇綱卻很狼狽,幾乎全身濕透,她問:「你要不要先把衣服弄乾? 」

  「不必了,先吃吧。」小男孩怒目相瞪,彷彿想撲上來咬他,小女孩怯怯握著湯匙,不敢看他,而他身畔的她臉色無奈,似乎為兩個孩子的反應而困擾。一家四口的第一餐,氣氛比他家裡的還差。

  這不是他期待的情況,但他不知該怎麼改變,只能默默動筷。他夾了一塊蛋,放進嘴裡,差點噴出來。這東西外觀是蛋,嘗起來是鹽塊……他忘了她的手藝很淒慘。

  不過他面不改色地嚥下,一口氣吃掉半碗稀飯。

  吉安卻嘟起嘴。「我不要吃稀飯,我要吃漢堡。」

  梁芝旗歉然道:「對不起,你先吃這些,晚點我再去買漢堡~~」

  「你沒必要道歉。」言崇綱打斷她,看著兒子。「不想吃就下桌去。」

  「媽媽,我要吃漢堡。」吉安根本不理他,撒嬌地挨近梁芝旗。

  「你只能吃這桌上的東西,不吃就不要吃了。

  吉安瞪他。「你不是我爸爸,不能管我吃什麼。」

  「你再說一次。」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兒子,小男孩回瞪他,毫無懼色。這孩子倔強的個性很像他,但他小時候絕沒有這麼頑劣。他越看兒子越不滿意,決心好好矯正。言家的小孩必須穩重乖巧,就如父親從小對他的教育一般。

  「別這樣,他不懂事,別和他計較了。」梁芝旗出面緩頰。

  「我不是和他計較,你辛苦煮好的菜,他怎能耍任性說不吃? 」

  「小孩子就是愛吃垃圾食物,偶爾讓他們吃一次也沒關係嘛。」她賠笑臉、使眼色,要他通融一次,給兒子留個好印象。

  「不行,一旦他們知道耍賴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以後會很難管教。」他懂她的暗示,但不想照做。他以父親從小告誡他的口吻,告誡小男孩。「你必須吃這些飯菜,不吃就沒得吃。」

  吉安癟嘴。「我不吃了。」他下了餐桌,跑出廚房。

  「吉安!」梁芝旗想去追孩子,被言崇綱制止。

  「他既然不吃,就讓他餓,餓一頓就會乖了。」

  「你胡說什麼?他才三歲,怎麼能餓肚子!他可能被我哥哥嫂嫂寵壞了,有點任性,可是他還小,有必要這麼嚴格要求他嗎?」她很錯愕,無法理解他不近人情的要求。

  「這是基本規矩,並不是過分的要求。」

  「就算是基本規矩,我們第一次以父母的身份和他相處,態度何不放軟一點,他也比較能接受我們,不是嗎?」

  「態度放軟是指縱容他嗎?你今天答應他這種無理要求,以後他肯定還會再犯,到時候你又要顧慮他無法接受我們,繼續答應他嗎?」

  「你會不會想得太嚴重了?」她只想到那麼小的孩子要挨餓,很不忍。

  「是你想得太簡單了,他不吃就別理他。在管教孩子時,我們的意見要一致~~」

  「但我覺得你做得太過分了,我沒辦法和你意見一致。」說完,她起身離開,去找小男孩。

  言崇綱僵在座位上。小時候,父親罵他打他,母親從來不吭一聲,過後才會偷偷拿糖哄他,告訴他父親的嚴厲是為他好,而他也是為了兒子好。威脅不讓這麼小的孩子吃飯,他當然知道不宜,也當然會心疼,但一昧寵愛縱容,這種愛是更大的傷害。

  他看美美,盯著他看的小女孩臉色蒼白,立刻低頭乖乖吃稀飯。

  他錯了嗎?他不認為他有錯,但為何滿心煩悶,沒了胃口?

  吉安賭氣躲到梁芝旗房裡,梁芝旗切了水果,哄得小男孩進食,美美也不吃晚餐了,跟著溜進房裡。

  言崇綱獨自待在客廳,開了筆記計算機工作。他看似忙碌,但屋裡所有動靜都沒逃過他耳目,

  他冷眼看梁芝旗進進出出,帶了不少糖果餅乾進房間,房裡漸漸有了孩子的笑聲。

  顯然經過這場小風波,她和孩子更加親密,他則和孩子愈加疏遠了。他臉上漠然,心底有點失落。

  九點多,梁芝旗好不容易將兩個孩子都哄睡,走出房間。言崇綱還坐在沙發上打計算機。

  「你還沒回去? 」

  「等你睡了我再走。」

  「好吧,那我們趁現在溝通一下。」她揉揉額角,坐下來。「你會不會太急著展現父親的權威了? 」

  「你以為我是為了展現權威?」他錯愕。「我只是要求基本的規矩~~」

  「但吉安根本還不認識你,你命令他不准怎樣,他只覺得莫名其妙。美美也嚇壞了,我跟他們解釋好久,美美還是不明白,吉安雖然懂,但他在生你的氣。」

  「他生我的氣,我就該讓步嗎? 」

  她不可思議地看他。「你難道希望自己的兒子討厭你? 」

  「當然不,但與其放縱他,讓他無法無天,我寧願管他管到他討厭我。」

  她啞口無言。「如果我也對你的做法看不過去,覺得你很可惡呢? 」

  「管孩子本來就不是輕鬆快樂的事,總是要有人扮黑臉,如果連你也不懂我這麼做的用意,我不知道能說什麼。」他相信自己沒做錯,既然沒錯,應該理直氣壯,但一想到她可能因此厭惡他,他面色不改,內在的強硬卻動搖了,幾句軟化的話語在腦中盤旋,就是出不了口。

  要他低頭認錯,不如讓她在他脖子上斬一刀還來得輕鬆點。

  她卻笑了,輕柔的笑聲在他耳膜上蕩漾。

  「真是被你打敗了。」他有一套奉行不悖的準則,明知艱難、不討喜,他依舊堅持,她倒有點佩服了。

  「至少換個方式吧,溫柔一點,好好和孩子解釋為什麼他不可以那麼做,他會懂的。」

  「我不會。」

  「怎麼不會?難道你小時候爸媽不是這樣教你嗎? 」

  「我媽會和我溝通,但我爸從來不解釋,我做錯事,他就賞我耳光。」

  她輕抽口氣。「沒必要這麼凶吧? 」

  「但很有效,被打之後我絕不再犯。我爸是軍人,在家裡也實行軍事管理,他下令,我服從,他認為男孩子需要嚴格鍛煉。」他父親見了吉安,大概不會承認這種調皮鬼是他孫子。

  「但你沒有打吉安。」她約略明白了,軍人父親是他唯一的模板,除了權威性的態度,他不懂別的親子相處方式。

  「今天剛見面當然要客氣一點,以後也許會。」

  「你不會的。」他的語氣並不認真,他沒有用他唯一懂的方式對待兒子,或許他也不喜歡那樣,或許他並不像外表那麼冷硬,他只是不曾被溫情對待過,所以不懂如何以溫情待人。

  她嘴角微揚,好像有一點懂他了。這一點點的懂,讓她彷彿與他親近許多。

  言崇綱正想辯駁,回頭卻見她笑容一斂,皺起眉頭。「怎麼了? 」

  「我肩膀有點痛。」梁芝旗按住左邊肩頸。「我醒來以後就常常覺得痛,有時候連頭都會痛,醫師開了止痛藥給我,住院時我大哥幫我按摩,會好一點。」

  「哪裡痛? 」

  她剛指著頸後,他便探手過來,大手按住她頸後。梁芝旗驚訝地瑟縮一下,感覺他按揉她頸側肌膚,正好按在痛點上,她痛得呼吸一窒,他的手勁立刻減輕。

  「會太重嗎?」見她搖頭,眉心舒緩,言崇綱留心觀察她表情,調整力道。「醫生有沒有說是什麼問題?」

  「檢查不出是什麼問題,就是摔傷的後遺症吧。」

  「你現在狀況怎樣?」他乾脆兩手都放到她肩上,按摩她肩頸。

  「大部分外傷都好了,但左肩和左小腿骨折,開刀打了鋼釘,疤痕很長,以後得靠衣服遮掩,還有睡不好,會頭暈,不過最糟糕的還是失憶吧!」

  他聽得心擰緊。倘若他在她身邊,絕不會讓她受傷。「看來你短期內沒辦法再練柔道了」。

  「反正也都忘了。我哥說我從小練柔道,得到我爸的真傳,我是不太相信。」如果她真是高手,身手應該挺靈活,怎會和那個女孩一起摔下樓?

  「我沒辦法想像我穿柔道服,跟人打鬥……」

  「我看過你穿柔道服和人交手。」

  「真的?對手是誰?我贏還是他贏? 」

  「都是你贏。」屢戰屢敗的對手則是他。

  「是呢……」他又按到一個痛點,她皺眉忍耐。

  他們面對面,距離很近,他的手暖得近乎灼燙,他的溫度流進她身體,她敏感地寒毛直豎。

  他單盤坐,長褲在大腿上繃緊,她的目光無法不落在他結實的腿肌上。她能想像布料下的皮膚光滑而強硬,那陽剛線條在她掌心裡炙熱地臣服……她失去記憶,但身體似乎記得與他有過的親密,她的掌心泛麻,耳根發燙。

  他停下動作。「還痛嗎?」她垂下眼簾,兩腮量紅,他太熟悉這表情,她第一次意識到彼此的吸引力時,就是這無措的可愛模樣,這表情引發他們定情的吻,她的唇柔軟潔淨,吻她的滋味卻迷醉似烈酒,他忘不了……

  他喉頭到胸膛都瞬間抽緊,強烈渴望她。

  她搖頭,感覺他粗糙指尖停在她頸後,若有若無的撫觸變成曖昧的刺激。她心跳劇烈,他們都沒動,但氣氛變了,他的氣息侵犯她的呼吸,她虛軟,並不想逃開……

  此刻,房門開了,美美蹣跚走出來。「姑姑,你在哪裡……」她看見沙發上的兩人,惺忪黑眸瞬間瞪大,呆滯地望向梁芝旗,又望著言崇綱,表情驚恐,想靠近又不敢。

  在他看來,小女孩的反應就像走出家門的小鬼子,赫然發現一頭猛虎在門外等著吃她。他有這麼可怕嗎?他一句重話都沒對她說過啊!

  他能對兒子嚴厲,男人與男人之間毋須客氣,可是稚嫩膽怯的小女兒簡直像另一種生物。他想他就算只是打個噴嚏,她都會嚇得大哭,他只得不動,暗暗沮喪。他已經盡力了,究竟是哪裡做錯,一雙兒女都排斥他?

  幸好梁芝旗及時回神,看見小女孩,她立刻過去。「美美,怎麼了? 」

  「姑姑,我做噩夢……」美美投入她懷裡,哭了。

  言崇綱覺得女兒的眼淚有一半是因為他。他默然,更感挫折。

  「別怕,我陪著你,噩夢不會再來了。」梁芝旗安慰小女孩,回頭道:「我先陪她一下。」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你身體不舒服,早點休息吧!」比起頑劣的兒子,膽小的女兒更令他無計可施。

  梁芝旗帶小女孩回房間,替她蓋好毯子、哄得她收住淚水,又出來為她泡杯牛奶。不過幾分鐘,言崇綱已離去,屋裡只餘寂靜。

  她走到廚房,泡好牛奶,忽覺四周有些不同。餐桌已收拾乾淨,門窗關好、瓦斯也切斷,她走到客廳,大門落了鎖,落地窗也拉上。

  是言崇綱做的。他臨走前巡視一遍,留下安全無虞的空間,讓她和兩個孩子能安眠。

  瞥見茶几上有張紙條,她拈起,上面寫了幾個數字,有他的手機、他的宿舍電話、他在校內的分機號碼,除了數字,沒有留言,但她讀出字跡以外的訊息——若有任何事,任何時間,她都能連絡到他。

  她怔忡著,輕撫他的字跡,那簡潔有力的筆畫,好像在她心頭刻劃力度,薄薄的紙條,誘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溫度,輕輕燙著她指尖、她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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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隔天,梁芝旗將兩個孩子托給毛秀忻照顧,前往學校。

  同事們早就知道她出院,在外文系辦公室裡辦了個小小慰問會,熱烈歡迎她回來。沒人當她是兇手,大家一致認為那是不幸的意外。

  她重新熟悉環境,熟悉工作,因此想起一些事,但都是些機器操作、公文往返之類的瑣碎細節,對涉及的案件仍舊毫無記憶。

  中午,她獨自到校內餐廳用餐,餐後她正想打電話給毛秀忻,問孩子的情況,背後忽然有人喚。

  「芝旗,你出院了?」連志維驚喜地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

  「嗯,昨天剛出院。」

  她大哥認為是這男人害了她,一見他就破口大罵,除了她剛甦醒時見過一面,他之後來探病都被擋在病房外。

  「你怎麼不多休息幾天?你不是失憶嗎? 」

  「我在醫院休息得夠多了,反正記憶一時也不會恢復,有事做、接觸一些人的話,說不定反而會想起什麼。」

  「說的也是。所以你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連志維緊盯著她。

  她搖頭。

  「把你牽扯進來,還害你受傷失憶,我不知道該怎麼道歉……」連志維一臉愁雲慘霧。「我沒想到小芬會找你談判,還發生意外,我得對小芬的死負責。」

  「事情都發生了,你也別太自責了。」連志維眼眶浮腫,斯文的面孔極憔悴,顯然飽受煎熬,讓她心生同情。她什麼都不記得,是少了點良心的苛責,但想到一個青春年華的女孩失去生命,心情同樣沉重。

  她猛然想起,事件的起因是感情問題,那她和他的關係是……

  「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你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我下午還要工作。」

  「晚上呢? 」

  「晚上有事。」

  倘若她與連志維是情人,情況會更複雜,她懷疑言崇綱肯退讓。

  「我很需要有人聽我講講話,我們都是當事人,只有你能體會我的感覺。我可以把我們三個人之間的事講給你聽,說不定你會想起一些事,甚至是當時的狀況,你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她心弦一動。「那我找個時間——」

  突然「砰」的一聲,一包外帶炸醬麵重重用在她旁邊桌面上,她轉過頭,看見一副酷相的言崇綱。

  「這位子沒人,不介意我坐下吧?」不待她同意,言崇綱逕自坐下。

  「這位是? 」連志維困惑地望向她。

  「她的前男友,新學期開始會在本校法律系教課,請多指教。」言崇綱一身淺藍襯衫和長褲,悠閒而不失英挺,對照眼前頹靡沮喪的連志維,高下立分。

  「現在只是朋友。」梁芝旗尷尬補充。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像「前」男友,倒像逮著妻子紅杏出牆的丈夫。

  「你好。」對方銳利的眼神讓連志維有點慌。「我是芝旗的……男朋友。」

  她驚詫。「我們之前在交往嗎?」現在的她有了一對孩子,一個不請自來的前男友,她才從上一段三角戀脫身,怎麼馬上又捲進同樣狀況?

  「只差一點,要不是小芬不肯放手,我們早就在一起了。」連志維突然握住她的手。「芝旗,我愛你,雖然你全都不記得了,但我記得,你是愛我的。」

  梁芝旗太錯愕,怔了下才慌忙抽回手。

  「連先生,警方把你和芝旗當作嫌犯,你來找她,不怕被誤會有串供的嫌疑嗎?」言崇綱連眉頭都沒挑一下,儘管腦海裡瞬間閃過將連志維那雙手打斷的野蠻念頭。

  「我有不在場證明,那晚我回家陪我媽,警方已經還我清白了。」

  「嗯,想必是令堂替你作證了。」

  「還有幾個鄰居,他們那天也有看到我回家!」連志維聲音提高。「你是懷疑我媽作偽證嗎? 」

  「當然不是,純粹推測而已。」言崇綱漠然聳肩。

  「我和芝旗沒做錯什麼,一切只是意外——」

  「一個女孩死了,你確定你沒做錯什麼? 」

  「我沒有!是她糾纏我,我和芝旗都是無辜的!」

  「你自認無辜,但你知道旁人怎麼看嗎?三角戀情的其中一方死了,另外兩個人若無其事地繼續交往,這兩個人要不是沒有神經,就是沒有良心,我今天在學校裡聽到的討論,都是後者——」

  「別說了。」梁芝旗惱怒地輕聲打斷。他非得這麼扒開人家傷口,讓人家血淋淋地再痛一回嗎?連志維啞口無言的痛心表情讓她不忍。「我先走了。」她起身離開。

  「芝旗!」連志維想追,被言崇綱攔住。

  「你別再接近她,她失憶了,你和你們過去的一切全都一筆勾銷,現在她需要的是我。」語畢,他追出餐廳去。

  梁芝旗大步走,走出餐廳,走過湖畔樹林。她急步走,不想停。

  「芝旗!」

  後頭傳來言崇綱的呼喚聲,她不理,越走越快,呼吸急促,胸口隱隱疼痛,直到手臂自後被拉住。

  「芝旗,你要去哪兒——」

  「別碰我!」她猛然用開他。「你為什麼對他說那種話?你看不出他很痛苦嗎,為什麼還說他? 」

  「我只是說出事實——」

  「你只是不甘心我和別人交往!」

  言崇綱抿唇,注視著她氣得泛紅的雙眸。

  「我沒答應和你結婚,至少讓步答應你來看孩子,可是你不能硬要一切都順你的意!我們分手四年,我當然會有新的朋友、新的感情,你不能抹煞我的人生!就算我不記得了,但它確實存在啊……」忽然,她眼前一黑。「我胸口痛……」

  言崇綱立刻抱著她到走廊坐下。「別說話,深呼吸。」他抱住她,讓她偎在他胸前,輕撫她背要她照做,幾分鐘後疼痛緩解,但仍然暈眩無力。

  「你的身體還沒恢復,不該這麼激動。」

  「是你太過分了。」她余忿未消。

  「的確,你沒說錯,我是不甘心,你不該變成這樣……」他低語:「你不該失憶,身體裡不該有鋼釘,不該這麼虛弱,走幾分鐘就差點暈倒……」那懦弱男人的愛只是口號,他實在該賞他一拳。

  他很氣憤,氣憤那男人讓她受傷,氣憤自己在她最需要他時不在她身邊,只能於事無補地懊悔。

  她沉默了。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她從他壓抑的言語感覺到他的感情,她是他珍貴的責任,在他懷中像鎖在安全的牢籠裡,她有些怦然但也有些遲疑——這樣束縛的感情,是她要的嗎?

  她輕輕掙脫他。「那……以前的我是怎樣的? 」

  「個性隨和,好像什麼也不在意,身手非常敏捷。我們曾經在柔道場上交手,你是第一個賞我過肩摔的女人。」

  她睜大黑眸。「怎麼可能?」他高她一個頭耶。

  「每次回想那一幕,我也懷疑是夢。」他指向不遠處。「你看那邊。」

  梁芝旗依言望去。這一帶對她而言全然陌生,但一排社團教室落入她眼底時,一扇漆了黑白條紋的怪門吸引住她,它有些眼熟。

  「看見那扇斑馬門了嗎?那是柔道社的教室,我們就在那裡認識的。」他拉她走過去。

  「那時剛開學,柔道社在招募員,你陪同學過來,她想加入,但你不想,只是來看看。

  他從門口踏墊下摸出鑰匙,開門進去。「進來看看,也許你會想起些什麼。」

  「我為什麼不想加入?」暑假期間,社團教室沒人來,東西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因為你很強,學校社團對你而言就像幼兒園。」

  「我講過這種話?」太狂了吧?

  「是你同學說的,她把你誇得非常強,你要她別講,她越講個不停。」

  「所以你就出面教訓我?」太囂張了,難怪讓人看不順眼。

  「我沒出聲——」

  「但心裡不以為然? 」

  他勾唇,不否認。「社長和大家商量一下,決定柔道社不能給兩個學妹看扁了,派段數最高的我和你較量。其實是好玩性質的過招,沒想到……」

  「一世英名就付諸流水了?」那應該是相當震撼的情景,可惜她一點也記不得。「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不對——」男人輸給女人的當下只會惱羞成怒,她思考他的性格。「你不服氣,約我下次繼續比? 」

  他領首。「我們之後又打了好幾次,我逼你不准手下留情,你也照做了。」

  「結果? 」

  「當然還是輸給你。」一次又一次地輸,最後,連心也輸給她。

  「天哪!我以為我會放水。」梁芝旗難以將他口中神勇的女孩和自己聯想起來。

  她打量這間小教室,被櫥櫃旁的一幀照片吸引住。照片是一群人的大合照,言崇綱站在後排,她在他身邊,笑容燦爛。

  她對照片裡的地點和人物全無印象。她逐一審視照片細節,尋找任何能勾起記憶的蛛絲馬跡,卻很失望。

  她明明面對著自己的過去,卻什麼也不記得。

  失憶以來,她努力保持樂觀,此刻卻不由得彷徨,她會一輩子都這樣嗎?

  言崇綱望著她。她髮絲垂散,露出一角白皙耳朵,夏季喧鬧的光影在她眸底融成一片柔暈,他凝視她,彷彿跌入那瑩澈的寧靜裡。

  最初吸引他的,就是她這恬淡氣質,不躁不急,永遠氣定神閒。不論他向她挑戰多少次,不論她打敗他多少次,她從無驕色,彷彿毫不在意。他越是急躁求勝,她越是從容,在她的超然之前,他的執著變得無聊可笑。

  於是,當他察覺她對自己有好感,出於一種幼稚的衝動,某次又輸給她後,他吻了她——倘若無法在競技中贏她,他想在別的地方征服她。

  他們的關係從此改變。

  其實他是佩服她的,不單在柔道,還有她對勝負淡然的氣度,她徹底折服他,但越見她雲淡風輕,他越想搗毀那平靜。後來他才明白,這些孩子氣的念頭和破壞、征服無關,他只是不甘他與她都動了心,而她依然平淡如水,彷彿唯有他為了心動的感覺而患得患失。

  梁芝旗怔怔凝望照片許久,終於放棄了,迷惘地望向他。

  「這照片裡面有我,但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只是偶爾過來這裡,當然沒什麼印象,不必急著回想,慢慢來。」此刻的她脆弱無助,讓他被憐惜的情緒窒住心房。

  她轉頭,看見窗台,雙眸乍亮。「我好像……記得這裡。」

  「記得什麼? 」

  「也不是記得具體的事情,是一種感覺。」

  窗台剛好夠一個人坐在上頭,她輕撫它上過藍漆的斑駁表面。「這裡好像發生過很重要的事……」

  身畔的言崇綱發出一個嗆到似的聲音。她看向他,他依舊板著冷淡的撲克臉,清清喉嚨。

  「嗯……這裡確實是發生過一些事。」鏡片後的眼眸閃著古怪的光芒。

  「什麼事? 」

  「你想不起來? 」

  「想得起來還需要問你嗎? 」

  「你想知道? 」

  「當然!」也許是關鍵性的大事,有助於她恢復記憶。

  他推了下眼鏡,冷靜道:「我們的第一次就發生在這裡。」

  他們的第一次……她俏臉瞬間紅透,好尷尬,糗斃了。「暖……原來我們的初吻就在這裡。」

  她鴕鳥地找個不那麼臉紅心跳的解釋。

  這回他不客氣地笑出聲,嘲諷道:「最好是初吻。」

  「不然是什麼?」她還嘴硬,不想承認。天哪!窗外不遠就是足球場,就算在夜裡,四面八方都可能有視線,她怎麼可能和他……就在這裡……

  「你看起來文靜保守,交往後才發現你的大膽。老實說,我喜歡你這種表裡不一的落差。」他唇畔笑意隱隱帶著得意,可惡得迷人。

  「我才不可能那樣!反正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你胡說八道我也沒辦法分辨。」她兩腮火燙,急急轉移話題。「倒是你堅持吉安和美美是你的小孩,還沒有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確定要我解釋?等會兒我講了,你又不信,說我胡說八道。」

  「你誠實交代原因,合理的話,我當然會相信。」

  「我一向誠實。」言崇綱按住她雙肩,兩人面對面,他嚴肅的視線直望入她眼底。他俯近她,她瞬間心跳戰慄,感覺他強硬而誘人的氣息從她唇上滑過。

  「因為……你迷戀我。」

  梁芝旗錯愕。「這算什麼合理解釋?」聽起來只是他很自戀又厚臉皮的聲明

  「迷戀的意思是:失去理智、非要不可的愛。」他嗓音更為低沉。「你不喜歡我的個性,但你無法抗拒我。我的外型是你喜歡的那一型,你就像挑食的人,遇到喜愛的食物……以上都是你親口說過的話。除了我,你對其他男人沒興趣。」

  「我當時一定是喝醉了。」她兩頰熱辣。她不可能說這種肉麻話

  「我確定你很清醒。」

  「否則就是你記錯了。」

  「就算我說的讓你難以接受,你也不能拒絕承認它是事實。」

  「好吧,就算你說的是事實,結果我們還是分手了,是不是事實並不重要。」太窘了,她不能想像自己親口說迷戀他,說她失去理智、非要他不可……

  他目光閃動,摘下眼鏡,黝黑眼眸更顯銳光逼人。梁芝旗以為他打算好好「開導」她一番,昂起臉正準備迎戰,他低下頭,唇正好印上她的。

  她傻住,感覺他輕柔地吮吻她,緩慢廝磨。他陽剛的氣味燙著她的唇,她全身竄過一陣愉悅麻顫除了貼緊的唇,他沒有一根手指碰到她,她卻真切感覺到他寬廣的胸膛,有力的手臂。她想碰觸更貼近他,想弄亂他髮絲,撫摸他臉龐,他身上的熱度燒灼她,讓她焦躁空虛……

  吻只持續了幾秒,他強迫自己從她甜蜜的氣味裡退開,冷靜地注視她。

  「你做什麼?」她瞪他,假裝這個吻沒有讓她陶醉,渾然不覺她兩腮動人的嫣紅全被一覽無餘。

  「既然你對事實不屑一顧,我就協助你認清它。你可以從這個吻和我告訴你的話去比對,自己去確認『事實』是什麼。」他微勾唇。「不必急著給我答案,好好想清楚吧!」

  

  不需要想,梁芝旗很清楚,他用一個吻就證明了,她確實被他吸引。

  或許正如他所說的,他是她偏好的類型,有她無法抗拒的魅力,但她還沒弄清楚分手的癥結,倘若他們為了孩子而急著在一起,最後重蹈覆轍而分開,對孩子是有害無益。

  何況,連志維又該如何?聽起來她與他有一段進行式的感情,她雖然不記得了,也不能棄他不顧她很煩惱,言崇綱倒是泰然自若,當晚還是來陪她和孩子吃晚飯。

  飯後,他在騎樓下檢查她的老機車。她住院期間,機車留在校園內風吹日曬,積了不少灰塵,他檢查機車性能,順便為它清理。

  梁芝旗待在租書店裡,聽毛秀忻聊過去的事,吉安和美美吃著冰淇淋。

  聊沒多久,毛秀忻進廚房端了幾碗冰涼的綠豆湯出來,笑瞇瞇對小男孩道:「吉安,你爸爸洗車很辛苦,你端綠豆湯給他喝,好嗎? 」

  梁芝旗瞭解她是想製造父子相處的機會,向她投以感激的眼神,毛秀忻對她眨眨眼。

  小吉安聽了,一臉不情願,拖拖拉拉了半晌才端起綠豆湯,走出門外。

  言崇綱剛洗完機車,正在水龍頭下洗抹布,一隻細小的胳臂伸到他面前。

  「給你。」吉安將綠豆湯放在機車踏墊上,轉身就要進屋。

  「回來。」言崇綱沉聲道:「端東西給長輩時,要雙手奉上。」

  經過梁芝旗解釋,兒子不得不接受他們是父子的事實,卻改採視若無睹的消極抵抗,晚餐時一句話也沒對他說,當他是空氣。

  而他一見到這桀驁不馴的小子,就想提出種種規矩來管束他。言崇綱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兒子太需要好好管教,但他內心深處有另一種不文明的聲音,類似雄性生物的競爭意識,他想要這隻小猴子明白誰是老大,徹底佩服他、服從他。

  吉安瞪著他。「奉上是什麼意思? 」

  「意思就是,要用雙手拿東西給人家。」

  「喔。」瞭了,他轉身又要進屋。

  「回來。」

  吉安又轉回頭,臉色很臭,口氣很差。「幹麼啦? 」

  「說話的態度也不能這樣,要有禮貌。」瞥見屋裡的梁芝旗和女兒擔心地望著他們,彷彿他隨時可能動手打人,言崇綱肇眉,不予理會。他不想如父親那般使用打罵教育。

  「你還不是說話沒禮貌,很凶。」

  「我是嚴肅,不是沒禮貌,因為我在教你規矩——」

  「你什麼都不會,怎麼教我?」吉安曖昧一笑。「媽媽說你是教授,她說很聰明的人才可以當教授,可是你昨天被我騙,笨死了。」

  他沉住氣。「你和我見面才多久,怎麼知道我會什麼? 」

  「你看起來就什麼都不會。」吉安打量他。「我會很多東西!我會柔道、踢足球、講英文,還會種花,我在日本的家的院子都是我種的花!」

  「嗯,你會不少。」小傢伙過於驕傲了,眼睛閃亮的神氣模樣倒是很可愛。

  「那你會什麼? 」

  「不多,只是剛好你會的,我也會。」見小男孩幾乎站到騎樓外,他道:「你站進來,外面車很多。」他伸手拉孩子。

  「你會講英文?」吉安避開他的手,一臉懷疑,改以日文道:「你連日語都不會說。」

  「誰說我不會?」他也回敬日語,發音準確,嚇了小男孩一跳。「我在國外唸書,當然會英文,還會德文。」

  「德文是什麼?」從沒聽過的東西,讓吉安有點敬畏。

  「是語言的一種。世界上有很多語言,你只會三種,我比你多一種,都不算多,我在德國唸書的朋友,就會七種語言。」

  「也才七種嘛……」吉安嘟囔,氣勢頓時消了,忽又振奮。「可是我會柔道!日本的爸爸有教我,媽媽去日本玩的時候也有教我,她說我比爸爸還厲害!」他擺了幾個架式,跩兮兮道:「你會柔道嗎? 」

  「我學過幾年,也不是很懂——」

  「哈哈,你不會!」小男孩馬上不客氣地嘲笑。

  「但我只輸過一個人——你媽媽。」

  吉安倒抽口氣,正義的小食指再度指向他鼻尖。「你騙人!」

  「不能聽到你不喜歡的事,就說對方騙人,這樣很不禮貌,這樣指著人也不好。」言崇綱暗暗好笑,母子倆在這方面倒是很像。

  「你才不會柔道,你只是想讓我覺得你很厲害!」

  「我是很厲害,不然怎麼能當你爸爸?」脾氣不佳的他還按捺得住,自己都佩服自己。生出這個性子跟他南轅北轍的小孩,也算另一種厲害。

  「你厚臉皮!」

  「彼此彼此。」看兒子邊講話邊走動,都站到馬路上了,言崇綱伸手拉他。「車很多,你別站在這裡。

  「我不信你會柔道!你和我比比看——」吉安正在下戰帖,背後的馬路忽然響起一陣尖銳的煞車聲,他回頭,被一片白花花的車頭燈光閃花眼,什麼也看不見。

  言崇綱卻看清來車是一輛急轉彎的黑色廂型車,直衝小男孩而來。他一把抱住兒子,機車被車輛擦撞而倒下,撞到他肩膀,他順勢抱著孩子往騎樓內滾,廂型車加速逃逸,瞬間不見蹤影。

  他爬起身,始終將兒子護在懷裡,背後跟著傳來驚呼,腳步聲急急奔來。

  「吉安!」梁芝旗衝到父子倆身邊,她抱過兒子,吉安嚇呆了,臉色慘白。她連聲問:「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

  她不過是轉頭和毛秀忻講了幾句話,怎麼就差點發生車禍?

  吉安呆怔,低頭看見衣服上有血,哇一聲地哭出來。

  隨後趕出來的毛秀忻驚道:「言先生,你流血了!」

  「不要緊。」言崇綱只覺額頭和肩膀劇痛,他雙手有擦傷,左邊衣袖染血。

  「別哭,媽媽馬上帶你去醫院。」梁芝旗抱緊發抖的小男孩,萬分心疼,孩子的爸卻很冷靜。

  「他沒受傷,不必上醫院。」他將孩子抱得很緊,很肯定小男孩最多受到震盪,受傷流血的是他。「吉安,你什麼地方受傷,自己看一下,告訴媽媽。」

  「好痛,好痛……」吉安哭不停。他怕血,見到血就慌了。

  「哪裡痛?」見兒子伏在母親肩頭,哭得驚天動地,言崇綱不耐煩了。「你好好說話,哭什麼?男孩子不准哭——]

  「你夠了沒有?」梁芝旗生氣了。「他差點被車撞到,嚇壞了又受傷了,當然會害怕!孩子在你身邊,你沒好好照顧他,還怪他哭?」

  「我告訴過他不能接近馬路,是他不聽話——」

  「他不聽話,你就放任他嗎?你這個爸爸不是很會要求他不准怎樣嗎?還是你只會逞爸爸的威風,嘴上說要管,其實根本沒把心思放小孩身上?」小男孩的哭聲讓梁芝旗心煩意亂,沒心情多說,抱著孩子進屋去。

  言崇綱立在原地,臉色鐵青。她一連串的數落,沒給他辯解的機會,但他自覺盡力了,他沒做錯,不需要辯解什麼。

  毛秀忻打圓場。「小孩受傷,當媽媽的總是會心急,芝旗不是有意的,等等和她說清楚就沒事了。你也進來處理傷口吧,你臉上有血……」

  「不必了。」他草草抹掉臉上血跡,扶起機車。「我回去再處理就好。請你轉告芝旗,我先回去了。」  

  梁芝旗抱著兒子上樓,美美緊跟在後。回到家中,她一面哄小男孩,換掉他沾血的衣物,一面檢查他身上哪裡受傷。

  但她越檢查越困惑,小男孩毫髮無損,卻還是哭鬧喊痛。

  「吉安,你哪裡痛? 」

  「這裡……」小手指著頭側。

  梁芝旗撥開他頭髮檢查,頭皮上只有個指甲大的小小紅印,連破皮都沒有,她輕按傷處。「只有這裡痛?]

  見小男孩點頭,她安心了,看他還委屈兮兮地含著眼淚,忍不住好笑。「別哭了,只是撞到頭,揉一揉就好了。」

  「哥哥怕痛,很愛哭。」美美細聲發表意見。

  「你亂講,我不愛哭吉安漲紅臉。

  「好,你不愛哭,你只是一直流眼淚而已。」梁芝旗笑著摟摟小男孩。「馬路上很危險,以後要小心。」

  「我很小心啊!我沒有靠近馬路。」

  「你站在馬路旁邊,叔叔拉你,你不進來。」哥哥的話與她目睹的不符,美美很老實地出聲反應。

  她訝異。「美美,你看到爸爸——看到叔叔拉哥哥? 」

  美美肯定地點頭,豎起兩根手指。「叔叔拉他兩次。」

  梁芝旗瞧向吉安,他悻悻地承認。「我站在馬路旁邊,又沒有跑很遠,他硬要拉我,我不喜歡他拉我,就躲開了。」

  所以言崇綱不是放任孩子置身險境,他曾試著保護他,是吉安不聽話。真正受傷的是他,但她一看孩子大哭,就認定是他的錯。

  她好愧疚。他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辯解?這個心高氣傲的大男人,應該是受不得半點誤解,當場大聲駁斥她,為何他什麼也不講,讓她先安撫孩子——

  他知道她著急,先讓她檢查孩子傷勢,那他自己呢?他把自己放在她對孩子的關心之後,他和她一樣,都是先顧及小孩,是她錯怪他了……

  想到他身上都是血,她心慌了。他恐怕傷得不輕,她得去看看他的傷勢。

  「你們待在這裡,我下樓——」她交代完兩個孩子,匆匆走到門口。毛秀忻正好上樓來。

  「芝旗,言先生說他先走了。」

  「走了?」他生氣了嗎?

  「他說機車有些地方撞凹了,他會盡快送修,明天你還是搭公交車上班吧!」

  「嗯,我知道了……」

  他就這麼走了?什麼也沒說,也沒有發火,臨走前甚至還惦記著她的機車……

  她歉疚著,也困惑。他是氣得不想理她了?或是強勢獨斷的他,也有體貼容忍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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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言崇綱回到學校宿舍,處理傷口,然後清洗沾血的衣服。他故意放慢速度,慢慢包紮、慢慢清洗,可是直到他上床安睡,梁芝旗沒有一通電話。

  她還在生氣嗎?但他沒有錯,他不會道歉,他要等她主動聯繫,然後讓她明白她錯得離譜,她罵錯人了,該道歉的是她。

  以往不論他對或錯,先放軟態度的總是她,總是她來遷就他,當她再也受不了了,他們就分手了——

  但是,這次問題真的不在於他,他要堅持下去。這幾天他克制脾氣,配合她來修正自己,現在他有理,為何他要先低聲下氣去認錯?他也要任性一次。

  他知道這樣很幼稚,但也很理直氣壯,他就是想任性一回。

  言崇綱躺在床上,手機和電話都在床畔小桌上,他閉眼要睡,耳朵卻醒著,聽著寂靜得讓人焦躁的夜,聽著電扇嗡嗡響,幻化成一隻焦慮的蜂,鑽在他心房裡衝撞,他輾轉難眠。

  隔天早上到校,他竭力專心於工作,卻不止一次從沉思中醒來,發現自己呆呆望著電話或手機。她怎麼還不打來?

  到中午依然等不到來電,言崇綱很悶,打電話回家,接聽的是母親。

  「崇綱,你還在學校忙嗎?怎麼不回家? 」

  開學之前我會找時間回去一趟。爸呢? 」

  「他出門找朋友下棋去了。你只有剛回國那天回家裡,待一個早上就走了,你爸爸很不高興,你出國唸書那麼久,回來也不多陪陪我們,反正還沒開學,排課程那些在家裡也能做啊,你還是回來吧? 」

  「我有事要留在學校這裡,媽……」遲疑一下。「我當爸爸了。」

  電話那邊靜寂了一秒,言母溫婉的嗓音瞬間拔高。「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

  「我是這次回來才知道的,芝旗當年懷孕沒告訴我,現在孩子都三歲了。」

  「是芝旗?」言母心花怒放。「那太好了,我和你爸都喜歡她,不必間我們意見了,快快,快上門去提親……」

  「我求過婚了,但她沒答應嫁給我。」

  「嘎?為什麼? 」

  他簡略解釋了梁芝旗受傷失憶,以及她對自己的抗拒。「對她來說,現在的我是個陌生人,而且正好是她最不喜歡的類型。媽,你當年……怎麼會愛上爸?你喜歡爸哪一點?」而他,又有什麼讓她動心之處?

  「怎麼突然間這個?」言母低笑,有點害羞。「你爸很嚴肅,是個正直的人,沒什麼情趣,可是很實在。求婚時,他對我說:請我嫁給他,只要他在,就不會讓我吃苦,就算他不在了,也不會讓我受苦。他就只講過這麼一次,可是婚後每天都在印證這些話,這是我欣賞你爸的地方。」

  「可是爸愛面子又頑固,做錯事也不認,常常讓你很不高興,不是嗎? 」

  「是啊,要他改也不可能,偶爾我還是會生氣,但至少現在知道怎麼應付了。假如我嫁給別人,對方個性不同,相處上也會有不同的問題。暖,感情再好的兩個人,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契合,人的優點有時也是缺點,有時缺點反而變成優點,沒有絕對啦,只是看自己從哪個角度去看而已。對方願意為你改變最好,如果對方無法改變,你又不願放棄,唯有改變自己了。」

  言崇綱在電話這端沉默了。她並不試著改變他,也無意改變她自己,所以她打算放棄他嗎?不,他拒絕想像那種可能,但也猜不出她有何打算。

  「你和你爸這種類型的男人,剛開始給人的印象都不會太好。你們像苦茶,得等到回甘,才是真正的滋昧。」言母歎口氣。「唉,我好想看孫子,你說她生雙胞胎?很可愛吧?像不像你? 」

  「孩子都像芝旗。總之,我想留在這裡照顧她,過陣子再回家。」

  「也是,她失憶一定有很多不便的地方,你多陪陪她吧!」

  「至於小孩的事,先別和爸說。」

  「我不會說的,他要是知道小孩都三歲了,你卻沒盡到當父親的責任,一定會很生氣。不過你也別太在意求婚失敗,芝旗當年會和你交往,就表示你一定有某些地方吸引她,她只是需要重新認識你。給她一點時間,她會瞭解你的誠意的。」

  掛了電話,言崇綱並未寬心多少。他不像母親那麼樂觀,倘若梁芝旗對他的感覺是從零開始,那兩天顯然是不斷扣分,而他還沒想出扭轉印象的方法。

  看來唯有主動找她談,才有可能加分。可是他該怎麼開口?被她遷就慣了,要他主動求和,他根本不知怎麼做。

  越想越煩,暫時不想了,他離開辦公室,吃午餐去。

 

  梁芝旗的班上到中午,之後回家陪孩子吃飯。吉安不斷抱怨昨夜撞傷的地方很痛,於是她帶他出門看醫生,也帶美美一起去。

  經醫生徹底檢查,小男孩只是頭上痛青一小塊,並無大礙。

  之後,她帶著孩子去搭公交車,醫院正好在T大附近,路過學校圍牆外,吉安望見圍牆裡濃密高大的樹木,雙眼大亮,嚷著要爬樹。

  「你一直說你頭好痛,怎麼可以爬樹?」梁芝旗忍不住揶揄。

  「我爬樹就不會痛了。」吉安眼眸閃爍,央求道:「好不好嘛,媽媽? 」

  她哪拒絕得了這對無辜雙眼?不過擔心孩子受傷,經過討價還價,吉安答應只在草地上玩耍,三人才進入學校後門。

  大片樹陰遮去驕陽,草地柔軟,花圃裡的花繽紛盛放,吉安四處探險,每發現了什麼就興奮大叫,美美也玩開了,跟著跑來跑去,兩張小臉紅撲撲的,笑聲不斷。

  梁芝旗坐在大樹的樹根上,看孩子玩耍。這附近有座單車停車場,有樹木環繞,串成林道,通往她昨天才造訪過的社團教室。

  從昨晚到現在,好幾次她想打電話給言崇綱,一拿起話筒,又猶豫了。昨晚他盛怒的表情像是這件事是她理虧,她會道歉,但想到他可能還在氣頭上,可能會臭罵她一頓,她便有點想逃他們之間好像不存在「溝通」這兩個字。兩人世界裡,他是國王,制定規則,而她服從,他想但她還是記掛他……通常這種個性也最愛逞強,不知他傷勢如何?

  兩個孩子玩累了,回她身畔坐下。吉安忽然間:「爸爸今天晚上會來嗎? 」

  「你希望他過來? 」

  「沒有。」小男孩不在乎地撇過頭,抓著地上的青草。「……昨天他流血了。」

  「受傷了,當然會流血。」昨晚至今,這是吉安第三次主動提起父親,他保護兒子的舉動顯然讓小男孩印象深刻,他的受傷至少有了代價。她替言崇綱感到欣慰。「你擔心他嗎? 」

  「沒有。」吉安嘟嘴否認,可眉頭緊鎖。

  「哥哥一直問我,叔叔會不會死掉。」老實的美美再度揭穿哥哥,招來他一記狼狽的瞪眼。

  她失笑,將嬌憨的女兒摟在懷裡。「那你呢,你會不會想叔叔?他保護哥哥,很勇敢,你還怕

  他嗎?」這段時間以來,女兒始終怕他,她很期望父女關係能破冰。

  美美遲疑,吉安忽指著遠處大囔:「那邊有人練柔道!」

  梁芝旗循聲望去,看見幾個穿柔道服的人走近社團教室,一扇門打開,有人探頭出來,讓他們進去。那人模樣有點像言崇綱。

  「我要去看!」吉安拔腿就跑。

  「吉安,別跑太快!」梁芝旗連忙帶著女兒跟過去。

  三人來到社團教室外,從窗戶往裡看,裡頭是一間鋪了蓆子的大教室,二十多個孩子穿柔道服坐在一邊,場邊有幾個大學生,場中三人穿著柔道服,其中一人側對他們,果然是言崇綱。

  站在他旁邊的人喊道:「我們再請言學長示範一次,大家看清楚呢!」

  第三個人與他相對行禮,然後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他一手扣住對方肘側,一手抓住對方衣襟,右腿往對方膝後一勾,雙手順勢壓落,將對方摔倒在地,動作一氣呵成,利落漂亮。小朋友們熱烈鼓掌。

  吉安目不轉睛,盯著場內的言崇綱,眼神興奮,帶有一絲崇拜。

  梁芝旗也目不轉睛。她認得這一招,喃喃地道:「大……外割……」

  她聲音很輕,但站在窗邊的學妹聽見了,轉頭看她,驚喜地喊:「梁學姊!」

  霎時,所有目光向窗邊投來,梁芝旗手足無措,牽著孩子,只能傻笑。「大家好……」在場的柔道社成員都在她住院時探望過她,她不能偽裝路人逃走,唉。

  「學姊,你剛出院吧?身體有沒有好一點?我們辦柔道營,今天還臨時把言學長抓來示範,你也進來看嘛!」這時,學妹發現她身邊的小孩。「他們是?」

  「呢,他們……」她支支吾吾的,言崇綱及時為她解圍。

  「是她哥哥的孩子,暫時托她照顧。」她怎會過來,還帶著孩子?

  主持活動的學弟低聲道:「學長,你去陪學姊吧,剩下的部分讓我和小S示範就好,謝謝你幫忙他領首,離開場子,走到屋外,學妹也識相地閃邊。

  「你怎麼會在這裡?」梁芝旗間,現在讓她目不轉睛的是他身上的柔道服,簡單的線條襯托他強健的體魄,更顯得英氣勃勃。

  「中午去餐廳吃飯時遇到學弟,他說要示範的同學臨時有事,!問我能不能幫忙,我就過來」言崇綱迅速而不留痕跡地瞥了吉安一眼,小傢伙亮晶晶的雙眼直盯著他,表情有一種奇妙的亢奮,看來平安無恙。他安下心來。「你呢?」

  「吉安一直喊頭痛,我帶他去看醫生,順便來學校散步。」

  「醫生怎麼說? 」

  「沒事,只是有點痛青而已。你呢?傷口嚴不嚴重? 」

  「我沒事。」既然孩子沒受傷,一切不愉快應該結束了吧?也罷,只要她溫言軟語說幾句話,他可以當作她道了歉,不再計較。

  他默然,等她開口。

  他緊繃的表情在梁芝旗看來就像是餘怒來消,她硬著頭皮先道歉。「對不起,昨天我誤會你了,美美告訴我,她看到你拉吉安,是吉安自己頑皮不聽話,我沒弄清楚就怪你,對不起。」

  接下來,眼前男人的表情出現戲劇性的變化——微整的眉頭舒展,略帶陰鬱的墨眸亮起,嘴角微揚,似笑非笑。

  「算了,你只是擔心孩子。」言崇綱克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得意,她的道歉固然讓他大悅,解套的感覺更讓他鬆口氣。她若堅持和他吵下去,他還真不知該怎麼辦。

  他瞧向美美,小女孩依舊迴避他的眼神,但至少不再顯得過分畏懼。

  「我知道你也是為了他好,錯怪你了。」他就像硬ゑゑ|и的人終於找到滿意的台階下來,還矜持地裝作不下來也無所謂。

  大男人的面子至上就是這樣嗎?她微哂。總之圓滿落幕就好,她輕輕拉了拉吉安。「還不快跟爸爸說下次你會聽話? 」

  吉安聳聳肩,老氣橫秋地道:「自己人就不用客氣了。」

  她笑出來,言崇綱忍著笑,板起臉。「以後我叫你進屋,你就乖乖進去。」

  「好啦,他知道錯了,以後會聽話的。」怕父子倆又吵起來,她趕緊帶開話題。「我想去逛賣場,買晚天的菜,大家要不要一起去?」

 

  雨過天青,一家四口愉快地進入大賣場。

  言崇綱主動負責推購物車。以往,他總獨自來賣場,按照列好的清單採買,十分鐘就結賬走人。今天待了半小時,只買幾把菜,大部分時間都在逛一些根本不打算買的東西,這麼毫無效率,他卻不覺厭煩或無聊。

  因為,梁芝旗走在他左側,牽著女兒,母女倆邊走邊看邊討論,吉安不時插嘴,發表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見解。他靜靜聽,購物車裡裝的不是物品,是這些趣味的交談,是感情的重量,推著一車踏實的重量,他愉快而滿足。

  逛到零食區,吉安兩眼發亮,抓了一大堆零食就往購物車裡扔,言崇綱——擺回架上,只留幾包。

  「我要買糖果!」吉安抗議。

  「買幾包就夠了,買這麼多零食,正餐會吃不下。」

  還以為他會一包都不准兒子買呢!梁芝旗不動聲色地觀察父子互動,她覺得他稍有改變,神情柔和多了,但對兒子的口氣依然嚴峻。她希望他能再溫柔一點,和孩子更親暱一點。

  「媽媽煮的飯很難吃,我吃不下,不吃零食我會餓。」

  梁芝旗一聽,差點跌倒,只好尷尬地笑。「抱歉呢,我真的不會做菜。」

  「我說過不需要向孩子道歉。」言崇綱制止她,看兒子。「你會煮飯嗎? 」

  「當然不會。」吉安理直氣壯。

  「不會煮就不要抱怨,媽媽煮飯很辛苦,她煮給你吃,你就好好吃完。我就全部吃完了——」

  「那我的分給你吃,我吃糖果餅乾。」

  撲哧,梁芝旗忍不住笑了。

  言崇綱瞪兒子。「再討價還價,連這幾包都不准買。」

  「我不要吃……」吉安哭喪著臉。

  「其實我也不愛吃自己煮的菜,結果昨天半夜餓到醒過來,所以多買一點,我也可以當點心。」梁芝旗拿了幾包餅乾進購物車,吉安歡呼。

  言崇綱皺眉了。「我說過,管教孩子時,我們的立場要一致。」

  「難得一起逛賣場,他們想要什麼就買吧!」看孩子歡笑,她也高興。

  「你太放縱他們了。」

  可是要他們吃難吃的食物也不對啊!

  「用零食代替正餐本來就不對,他們現在正是建立正確生活習慣的時候,不能為了讓孩子高興,就事事順著他們,這是我們的責任。」

  「就這麼一次,沒那麼嚴重吧? 」

  「我覺得你每次碰到相同狀況,都選擇寵他們。」

  似乎是這樣,但此刻梁芝旗只覺得他們快吵起來了,她想他們有必要協商一下教養孩子的觀念。「好,我也同意讓他們建立好習慣很重要,可是小孩愛吃零食,都不讓他們吃也太可冷了,所以由我們選擇健康的零食,控制份量,這樣可以吧? 」

  他唇微揚,眼色有讚賞。「大部分的零食都不健康,你要怎麼選擇? 」

  「應該是添加物別太多,口味不要太重……」

  「添加物少,口味就淡,小孩就不喜歡。好吃又營養的零食不是沒有,可是不常見,我去查,今天先買這些就好。」

  「好,就等你查了。」她輕吁口氣,自語道:「原來你是可以溝通的。」還擔心他駁回她的意見呢。

  他聽見了,挑眉。「我當然能溝通。」

  「但你的態度是『一切你說了算』,我當然不敢說什麼。」

  「你一開口反駁就是罵我,根本不聽我解釋,怎麼能說我不給你機會? 」

  「咦,原來都是我的錯,還真是對不起——」

  突然有一對夫婦推著購物車轉彎,幾乎碰到他們的購物車,她連忙拉著車頭退開。

  「自己人不必客氣。」他學吉安的口氣。

  她笑了。「你還挺幽默的……」結果,兩台購物車還是撞上了,她被車撞得倒退,剛好倒入言崇綱懷裡,他順勢攬住她腰,穩住她。

  「我最缺乏的就是幽默。」他低語,灼熱氣息燙著她敏感的耳垂。

  梁芝旗臉發熱,感覺身後的他向那對頻頻道歉的夫妻說她不要緊,細聲反問:「那你會什麼? 」

  「很多,絕對超乎你的想像。」她的髮絲凌亂地騷著雪白後頸,也騷亂他心頭,他渴望掬起那些髮絲,在她頸後印下無數個吻……可惜這裡是公共場合。

  話裡的曖昧讓梁芝旗兩頰如火,勉強鎮定地和那對夫婦點頭道別。她感覺言崇綱堅實的身體抵著她,他可惡地收緊手臂,讓他們更緊密貼近,他的心跳在她背後,強硬的男性力量充滿佔有慾,霸道但誘人,她心跳加速,亢奮得虛軟。

  她隨即看見吉安圓圓的大眼睛正盯著他們,超尷尬,趕緊撥開繞在腰上的手。「吉安,今天先買這些零食就好,好嗎? 」

  「就只能買這些,不准再多了。」言崇綱無比挫折。時時刻刻得顧慮孩子,和她幾乎沒什麼溫存的機會,但始作俑者是他自己,怨不得人。「要分給妹妹,你不可以一個人吃。」說完,他環顧四周。「美美呢? 」

  三人面面相覷,赫然發現小女孩不見了。

  「吉安,妹妹呢?」梁芝旗緊張了。

  「她剛剛還在我旁邊……」吉安很茫然,顯然也不知道妹妹怎麼消失了。

  言崇綱道:「我們去找她,她應該沒走多遠。」

  三人立刻往回走,來回找了兩趟,找不到小女孩。

  梁芝旗慌了,著急得快掉淚。「我本來拉著她的手,要是我沒放開她就不會……」

  「先別急著自責。」言崇綱很沉著。「你帶吉安去服務處,也許已經有人送她過去,我繼續找。」

  她六神無主地點頭,帶著吉安往服務台去。

  言崇綱又往走過的地方找。他也很著急,但他命令自己冷靜。他想著今天談過的話題,美美不太說話,多半是梁芝旗逗她開口,聊了些她喜歡的東西,包括草苗、冰淇淋和小熊布偶。他們曾在冷藏區停留一陣子,買了她喜歡的草莓冰淇淋……

  他走到冷藏區,又找了一次,依舊一無所獲,正要離開時,角落一位銀白頭髮的老先生移動幾步,露出被他擋住的小小身影。

  是美美!他拔腿衝過去。

  「小妹妹,你和家人走失了嗎?我帶你去服務台。」老先生想牽小女孩。

  美美小臉漲紅,淚水在眼眶裡打滾,猛搖頭。

  「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帶你去找家人——」

  「美美!」言崇綱趕到,向老人道:「她是我女兒,我帶她就好,謝謝你。」他向女兒伸手,不料她瞪大眼睛,反而後退一步。

  「美美,和我去找媽媽。」他的手伸得更長,美美還是往後退。

  「你真的是她爸爸?」老先生懷疑。

  「我剛從國外回來,和她有一段時間沒見面,她不太認得我。」女兒就算怕他,總該認得他,看她一徑畏縮,他有點不耐,嗓音提高。「你聽不懂嗎?」

  美美更顯畏懼,言崇綱正想乾脆抱了女兒就走,老先生先一步擠開他。

  「哪有女兒不認得爸爸的道理?我看你根本不是她爸爸!」老先生厲聲道:「你不准碰她!否則我立刻大叫,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想誘拐小孩!」

  「我真的是她爸爸!」言崇綱臉色很難看,但是一時也提不出什麼證據,只好蹲下來,和女兒平視,要自己盡量和顏悅色,伸出手。

  「美美,我們再不回家,你的草莓冰淇淋就要融化了。」

  美美遲疑了幾秒,看言崇綱耐心伸著等候的大手,她慢慢接近,小手握住他,忽然撲進他懷裡,哭了出來。

  他橫了老先生一眼。「謝謝你幫忙,我帶『我女兒』回去了。」他昂然抱起小女孩離開,往服務台而去。

  美美哭個不停,顯然是嚇壞了,他不忍心責備。他對同性的眼淚不屑,對異性的眼淚沒轍,現在哭的是這麼幼小的女孩,又是他女兒,他更是手足無措。

  「沒事了。」他只會笨拙地說這句話。這時,正好廣播響起,通知賣場裡有小女孩走失。「你聽,它在說你,那是媽媽——是姑姑去請人廣播找你。」

  「我停下來看小熊娃娃,看一下下而已,你們就不見了……」美美啜泣。

  「沒事了,下次跟緊我們就好。去買個很可愛的小熊娃娃。」女兒的哭聲讓他心煩又心疼。「你不哭的話,待會兒我帶你去買個小熊娃娃。」

  小女孩的哭聲暫止,睜大黑眸,驚奇地看著他。

  「而且還買小熊餅乾給你。」言崇綱從貨架上拿包餅乾給她。「草莓口味的。」他苦笑,剛剛還在嚴詞教訓兒子不可以亂買,現在卻自己推翻原則,就為了哄女兒不哭,看來女兒就是他的致命傷。

  美美怔著,雪白的兩頰還掛著閃閃淚珠,傻傻望著他的表情既滑稽又惹人憐愛。

  「怎麼,你不想要小熊布偶嗎?」他微笑,想親吻女兒可愛的小臉,又怕嚇著她,只敢輕輕揩乾她淚水。

  美美點頭,抱緊餅乾,害羞地微微笑了。她一雙水潤的大眼默默瞧他,言崇綱覺得像要融化在那視線裡了。

  他總算明白梁芝旗的感覺,為何總想無止境地寵愛孩子,因為她哭、她笑,她給他一個全心信賴的純真表情,勾起他為人父的濃烈感動與責任感,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寵她是天經地義,不須考慮。

  待在服務處的梁芝旗一看見父女倆,立刻衝過來。「美美——」

  發現小女孩乖乖讓父親抱著,表情毫不驚恐,她愕然地停下腳步。

  「我在冷藏區找到她,她沒事。」言崇綱道。

  「你亂跑,不乖!」只會凶他的父親居然抱著妹妹,吉安有點吃醋。

  「平安就好,別怪她了。」言崇綱制止兒子,依舊抱著女兒,一家人謝過服務處人員,推著購物車去結賬。

  梁芝旗很好奇,低聲問他:「她就這樣讓你抱著回來?她不怕你了? 」

  「一開始她不讓我靠近,有位老先生還以為我想誘拐她,不讓我抱,我還得隔著距離哄她。」

  「你說什麼哄她? 」

  「也沒說什麼,大概是父女之間有神奇的感應吧,我只講了一句話,她就主動走過來了。」

  神奇感應?她好笑,但看他臉色得意,終於獲得女兒的信任顯然讓他很高興,她抿嘴淺笑,也不再追間。就讓他好好過一下爸爸的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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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家人在外用餐,飯後,言崇綱兌現承諾,帶女兒去買小熊布偶,為避免偏心之嫌,也買了恐龍玩偶給兒子。

  回到家裡,言崇綱先和兒子洗澡,今晚的吉安合作多了,能自己做的都自己來。父子倆洗完,換梁芝旗帶女兒進浴室。

  言崇綱替兒子擦乾頭髮,正想著稍後可以處理一些工作,小男孩突然開口。

  「你很會柔道嗎? 」

  「你今天應該看到我會不會了。」整個下午兒子不時提起柔道,似乎是很想激他秀幾招。

  「我只看到一招,可能你只會那招。」

  他不為所動。「媽媽幫你泡了牛奶,你喝完就睡覺,我要工作了。」

  「你敢不敢跟我比?」吉安跳到床上,擺好架式。

  「別把床弄亂了,下來。」言崇綱拿起毛巾就要離開。

  「你能打贏我,我就叫你爸爸。」

  他慢慢轉回身。「到時候我贏了,你會說大人欺負小孩,不算數。」他受過教訓,知道兒子有多狡獪。

  「不會,你贏了我一定會叫你爸爸!你敢不敢跟我比? 」

  言崇綱瞪著兒子挑釁的眼眸。男孩和女孩畢竟不同,女兒需要關懷與柔情,好動的兒子則崇拜強者,他幼時也很以自己父親的強悍為傲。

  好,他接受挑戰。言崇綱沉聲道:「我有什麼不敢?」他揪住兒子衣領,將他撂倒在床上,吉安大叫。

  隔壁浴室裡的梁芝旗嚇一跳,朝浴室外喊:「你們在做什麼? 」

  「玩。」回答的是言崇綱,他嗓音冷靜,一點都不像在進行快樂的遊戲。

  然後又是什麼摔在床墊上的砰砰聲,吉安起先不斷大叫大吼,後來吼叫聲裡夾著笑聲,最後變成哈哈大笑,可言崇綱始終一聲不響。

  梁芝旗越聽越莫名其妙,迅速將女兒沖洗乾淨,穿好衣物,她披上浴袍,跑進臥室,一看之下傻眼。

  她的床鋪亂七八糟,枕頭和毯子縐亂一堆,吉安在床上滾來滾去,笑個不停,因為言崇綱搔他癢。兒子笑到軟綿綿,他還是一臉酷酷的,眼底笑意隱隱。

  「你們為什麼把床弄成這樣?」她抱頭,好無言。亂成這樣,她要收多久?

  「我和爸爸練柔道!」言崇綱終於歇手,吉安爬起來,小臉紅通通,玩得興高采烈。

  「不准再玩了,去喝牛奶,該睡覺了。」

  吉安爬下床,一面宣佈:「搔癢是作弊,我沒輸!」

  「快去喝牛奶。」她將兒子推出房間,回頭瞪言崇綱。「言先生,你兒子是小孩,但你不是,拜託克制一點。」說著,她一邊動手收拾床鋪。

  他跟著幫忙。「他一直吵著要和我比柔道,我才陪他玩。」他頓了頓。「你聽到他喊我什麼了。」兒子忘了輸贏,脫口就喊他爸爸,口吻自然,那是發自內心的認同,讓他喜悅萬分。

  「我聽到了,他總算喊你,我的床也犧牲得有價值了。」她由衷為父子倆關係改善感到高興。「我比較意外你會陪他玩。」

  「我說過,我會的超乎你想像。」

  她微笑,將枕頭擺好。「說到柔道,今天看你示範那招,我竟然想起它叫做大外割,還以為全忘光了呢!也許改天看你多示範幾招,我會想起更多。」

  「不必改天,現在就可以。」他起身。「來,拿我試試看。」

  「不可能,我只記得名稱,其它都不記得啊!」梁芝旗連忙搖手。

  「我教你,左手抓這裡,右手拉衣襟,注意腳步,施力的時機和方向……」

  他示範了幾次,她還是搖頭。「還是算了,我不會。」

  「那你別動,看我示範,我會很輕、很輕地把你摔在床上。」

  「要很輕暖,我看你今天摔學弟,摔得他很痛的樣子。」看來他和兒子玩得興起,要繼續拿她當對手,她就奉陪吧。

  「你以前才不在意這一點痛,隨便我怎麼摔都無所謂。」

  梁芝旗抗議。「以前是以前,現在我很怕痛——」她猛然被他揪住,一陣天旋地轉,眨眼間,她摔進柔軟的床鋪,驚叫了聲。

  「摔痛你了?」言崇綱一驚,慌忙彎身察看她,她卻笑了。

   「我沒事。天啊!你動作好快,我還想記一下步驟,結果根本來不及看。」她笑盈盈。「其實挺有趣的,再來一次。」

   「還是算了,你還沒完全復原,等你康復再說。」這一摔讓她寬大的灰色浴袍更鬆垮,露出胸口肩頸一片光裸肌膚,浴袍薄薄貼著她胸前曲線,他胸膛一窒。她浴袍下顯然什麼也沒穿……

  「我真的不痛,再玩一次……」可對上他沉默炙熱的視線,她的笑止住了,察覺他們的姿勢有多曖昧。

  他低下臉,吻她。床鋪被他們壓陷,他的身體龐大溫暖,他的唇輕柔地輾著她,她擁抱他肩膀,感受他令人安心的重量。相較於他霸道的態度,他的吻很純粹,唯有濃濃的獨佔欲與依戀。他的吻替他說話,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他的吻滑過她的唇、她臉頰,滑下她頸子時讓她敏感地發顫,他低聲問:「可以看你的傷口嗎?」

  她點頭,他拉開她左肩的浴袍,露出醜陋的手術傷疤。他蹙眉,心疼她受過的痛楚。「留了疤痕,以後就不能穿露肩禮服了。」

  「命保住最重要,禮服算什麼?」梁芝旗輕笑。

  「當然很重要,你穿上禮服的那天,一定是為了嫁給我。」

  她笑了。「噯,我可沒答應要嫁你。」

  「你會答應的。」他很篤定,眼裡的笑意自負得可惡,又讓她心悸。

  他再度吻住她,吻過她的唇,吻過她的頸,落在她胸前肌膚上。她呼吸一緊,他的右腿陷入她雙腿間,她感覺他的慾望火熾張揚,威脅地壓迫她。她臉紅心跳,手從他衣領後滑入,愛撫他強健背肌,他低沉的喘息極性感。他扯開她浴袍,大膽埋入她胸口,她咬唇,渾身揪緊,壓抑激情的呼喊下一秒,腳步聲奔近房間,他火速滾到旁邊,抓起毯子蓋在她身上。

  吉安衝進房間。「我喝完牛奶了!我們再來比!」

  「不行,你該睡了。」小孩實在是個障礙!言崇綱挫折得想怒吼,瞧向她,她藏在毯子下,俏臉暈紅,給他一個無奈尷尬的笑。

  下回一定要記得鎖門。他抹抹臉,抹掉慾望,歎口氣。「我也該回去了。」他起身,離開臥室。梁芝旗整理好浴袍,走到客廳,看他前後巡視屋子一趟,拿了個人物品。

  當他向她道晚安,一句意外的話溜出她的嘴。「你要不要留下來過夜? 」

  她沒預料要說這句話,但她說了,感覺很自然。她真的想要他陪在身邊。

  她漸漸瞭解他,不知不覺地接納他,他的英俊沉穩很有魅力,但她不喜歡他獨斷霸道,可當他秉持原則,認真和孩子談,那嚴肅的態度也吸引她,她不喜歡的缺點和優點融為一體,好的壞的,她都心折。

  她喜歡有他陪伴,喜歡聽他說話,也喜歡他不說話,用那靜靜的眼神擁抱她……也許不只是喜歡,也許她愛上他了。

  他眼眸一閃,有點意外。「你希望我留下來? 」

  「孩子都和你熟了,這裡也有沙發床可以睡,我們早上可以一起吃早餐,一起上班,這樣不錯吧? 」

  但是她還有點不確定,這真是愛嗎?他們處得不錯,也渴望彼此,但才短短幾天的相處,愛情就已萌芽嗎?

  「是很不錯,但我怕我會失眠。」她描述的畫面讓他心動,但有孩子在,他只能整晚想著她,像是看著一個不能拆的禮物,徒然受慾望折磨。

  她聽懂他的意思,臉微紅。

  「記得想我。」他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開門離去。

  她環抱住自己,他的氣味還留在她肌膚上,他的一切都在她心頭,靜靜發酵,與他的相處太短,分別太長,門關上,想念便已開始。

  她慢慢走回臥室,臥室裡還有兩個孩子在,她卻覺得空虛。

◇ ◇ ◇ ◇

  接下來幾天,言崇綱和孩子處得越來越好。吉安嘴上不承認,其實對父親心悅誠服,美美也習慣了他的嚴肅,父女倆靜靜坐在一起,一個看報,一個看圖畫書,這畫面總教梁芝旗感動不已。

  梁日佐也從日本打電話回來,關心她和孩子以及言崇綱的相處。憑良心說,他不易親近,但真的是個好父親——或許也是個好丈夫。他只有兩大毛病:過於固執、從不認錯,他明白自己的錯誤,

  但要從他嘴裡聽到「對不起」,好像期待他講外星語言,不如她乾脆放過這件事,比較輕鬆。

  這天,午餐時間,同事們都已離開,梁芝旗還在收拾桌面,接到言崇綱的內線電話。

  「我沒辦法陪你吃午餐了,系主任請吃飯,教授和助理們都要去。」

  「你去吧,我自己去學生餐廳解決。前天吉安說要天機器人,你還是不答應嗎?」

  「我告訴過他想要什麼,得用商量的,他賴在玩具旁邊不走,就別想我會天給他。」

  「可是他後來知道錯了,他現在看美美有娃娃玩,他沒機器人,很可憐耶。」

  「是你心疼他,所以覺得他可憐,但他不守規矩,受點懲罰是應該的。」

  「你好嚴格。」她咕噥。「那你犯錯,怎麼沒人懲罰你……」

  「你說什麼?」他沒聽清楚。

  「沒。我說我很佩服你教導有方,吉安越來越乖了,你這個爸爸真的很厲害,很有威嚴,把搗蛋鬼改造成乖小孩,我要為你鼓掌。」啪啪啪,她真的鼓起掌來。

  「我聽得出來你言不由衷。」他笑了。

  「呢,所以你要處罰我嗎? 」

  「你想要的話,我有特殊的懲罰方式——你專用的。」

  「希望不是把我摔倒在床上二十次,那我真的會痛。」她裝害怕。

  「你想在別的地方也可以。」

  他嗓音裡揉了點低沉磁性,話語變得暖昧,梁芝旗咬唇,臉蛋熱烘烘的,總覺得在他嚴謹的外表下,藏著擅長調情的靈魂。「好啦,我要去吃飯了,好餓。」

  「去吧。我也該走了。」言崇綱頓了下。「我是想讓吉安受點小教訓,只要他乖乖的,我還是會天機器人給他,不過你要保密,別讓他知道。」

  「我知道。」他畢竟是疼孩子的,只是用他的方式疼。他很認真,用心考慮什麼對孩子好,這種謹慎的疼愛比單純地寵孩子,心思更細,感情更深。

  她好喜歡他偶爾對孩子流露的溫柔表情,那一刻,她覺得他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與父親,令她深深撼動。

  她掛了電話,走出辦公室,就見連志維站在走廊上。

  「嗨……」她一陣尷尬。這幾天太快樂,她幾乎忘記這個人和可怕的過往了。

  「嗨。」連志維對她微笑。「我十一點半就在附近了,怕給你帶來困擾,沒進去找你,就在這邊等,幸好讓我等到了。」

  「其實你可以打電話。」她往走廊另一端走。

  連志維跟上她。「我比較想面對面和你談。這兩天,我也去你住處外等,老是看到你前男友和你同進同出,還帶著兩個很可愛的小孩。」

  「那是我和他的孩子,是雙胞胎。」梁芝旗自覺隱瞞不了,只好承認。

  連志維錯愕不已。「你沒提過你有小孩——」

  「因為我有孩子的時候還是學生,所以把他們托給我哥哥照顧。連先生——」

  「叫我志維,你以前都這樣叫我。」

  「你們有孩子,所以重新愛上你前男友了。」

  他似乎猜到她想說的,先一步阻斷。「別說你因為發現你們有孩子,所以重新愛上你前男友了。」

  「我還不確定,但他有權陪小孩,我們這幾天是處得不錯……」

  連志維眉心堆起深折。「芝旗,別說你要放棄我!」

  「這不是放棄的問題,崇綱——我前男友說得對,別人的眼光,也不可能繼續下去,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小芬走了,就算我們相愛過,但往後要面對」

  「我不怕!事情變成這樣是因為小芬不肯放手,為什麼我們要被她困住?我們有權追求我們的幸福!」

  「我做不到……」他的語氣似乎是毫不在意一條人命,聽在她耳裡有些冷血。但她想他可能是受到太大打擊了,只想保護自己,也不能怪他。

  「我想,關鍵還是因為你失憶。你哥哥不讓我見你,你出院後就和前男友在一起,根本無法重新認識我。」連志維沉痛地道:「這對我不公平,你該給我機會,和我相處一段時間,到時再告訴我你愛的是他,這樣我至少比較心服。」

  梁芝旗遲疑了。他說得也有道理,但言崇綱不可能接受這種方式。

  「給我一個機會,我不在乎你有孩子,我也能愛你的孩子……」

  他神情淒涼,彷彿她的遲疑不決是在凌遲他。對他,除了同情和內疚,她沒有太多情緒,或許是因為她不記得過去的種種。

  可即使同樣不記得,言崇綱在第一眼就給她強烈感覺。

  「想想我的立場吧,今天換成你和你前男友感情很好,突然他失憶了,愛上前女友,把和你之間的感情當作沒有發生過,你有什麼感覺?」

  心碎、痛不欲生……直接的情緒反應掐住梁芝旗的喉嚨。她無法想像言崇綱與她形同陌路,不再陪伴她與孩子,嚴肅的黑眸不再對她透著柔情,和那些他不曾說出口的執著情意,她受不了失去他。

  思緒忽然清晰了——她已愛上言崇綱,不能失去他。

  她不愛連志維,但明白他的無奈與傷心,或許她能做點什麼,讓他好過一點。

  「讓我考慮——」梁芝旗驀然住口,發現他們走到校園裡的偏僻地方來了。她原本要前往學生餐廳,邊走邊談讓她走錯路,事件發生的大樓就在不遠處。

  她忽然冒冷汗,胃部絞緊。警方約談她時曾帶她回來這裡,面對那些長長的階梯,她雖然不復記憶,生理反應卻很強烈——她當場吐了。

  一對中年夫妻正好從大樓出口走出來,是小芬的雙親,大概是來憑弔女兒。她曾在警局裡遇見他們,小芬的母親瘋狂哭喊著追打她,小芬的父親含淚阻擋妻子,但眼神裡的怨毒,她永生難忘。

  她低聲道:「我們先離開這裡。」才說完,小芬的母親便抬起頭,看見他們。她扯了扯連志維,兩人轉身就走。

  「你們還有臉約會!」小芬母親尖銳的叫聲從後面追來。「你們這兩個兇手!害死我女兒,還有臉在一起!]

  梁芝旗加快腳步,但鞋尖踢到路面不平,她絆倒了,只看見連志維越過她繼續跑,瞬間跑得不見蹤影。她愕然不已。他竟然丟下她?

  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從後扔來,擦過她耳朵,帶來一陣劇痛。她起身,向前狂奔。

  「沒有天理啊!殺了人不用償命,沒有正義啊……」

  她不敢回頭,直衝進最近的建築物,跑上走廊,躲到無人的角落,終於不再聽到小芬母親淒厲的呼喊。

  梁芝旗顫抖著,第一個念頭是找言崇綱。她拿出手機撥號,才想起他有飯局,又慌忙按掉。

  她低下頭,一滴血滴在手機上,她摸摸耳朵,摸到斑斑血跡。

  她得靠自己。她仔細聆聽外頭,確認沒有聲音,又觀察四周,不見小芬雙親的蹤影,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離開。

  梁芝旗先去保健中心包紮傷口,幸好傷口不大。之後她直接回辦公室,也不敢去學生餐廳,下班後,她和同事一起離開,直到抵達家中才安心。

  她沒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說出來也沒用,這是她自己得面對的問題。

  考慮到她廚藝太差,怕孩子營養不良,今晚由言崇綱煮飯。留學生活讓他培養出不錯的手藝,兩個孩子吃得心滿意足,她卻吃得不多。

  他注意到了。「菜色不合你胃口嗎? 」

  她搖頭。「很好吃,只是我沒什麼食慾。」

  飯後,言崇綱陪孩子下跳棋,她看電視,恍恍惚惚間,小芬母親猙獰的臉龐不斷在她眼前晃,回想起來仍教她膽戰心驚。

  警方懷疑她過失殺人,也許當時出了意外,她不是蓄意,但悲劇總是發生了,一旦警察釐清真相,她將會失去她的人生、她的親人,包括她哥哥和小孩,還有言崇綱——

  「這是你第三次把走過的棋子移回去了。」言崇綱看著兒子搬移棋子。

  「我走錯了啊!當然要移回去。」吉安嘟嘴。

  「起手無回大丈夫,意思就是棋子離手,就不能反悔。」

  「日文『大丈夫』的意思就是『沒關係』,所以我移棋子沒關係。」

  強詞奪理。不過只是下棋罷了,言崇綱懶得再費事糾正。

  倒是吉安看他不以為然,摸摸鼻子,自動將棋子放回原位。

  這舉動出乎他的意料。「怎麼又放回去? 」

  「你說移動棋子不對,那我就不移了。反正我不移棋子也會贏你。」

  「這樣才對。」兒子不再一昧任性胡來,會在意他的看法了,言崇綱心中暗喜,瞧向梁芝旗,卻見她呆望著電視,似乎沒有聽到他們的對答。

  「吉安,我有個盒子放在毛阿姨那裡,你和妹妹去拿。」

  等兩個孩子聽話下樓去,他靠近梁芝旗。「你怎麼了?整晚心不在焉。」

  她驚醒。「有嗎?我在看電視。」

  「有,你的人坐在這裡,但心不在。你在煩惱什麼? 」

  「也沒什麼……」梁芝旗歎口氣,說出下午的事,但略過連志維來找她的部分。

  言崇綱默默聽著,聽她被小芬母親追逐,還被扔石頭,他心驚又氣憤,那對夫妻無權這麼對她。

  她說原本要連絡他,手機都撥號了卻按掉,他很錯愕。「為什麼按掉? 」

  「你們系主任請吃飯,我不想打擾你。」

  「那算什麼打擾?你當然比一頓飯重要,比任何事都重要!幸好你平安,但你事後也應該立刻通知我。」幸好她機警,倘若她被那對夫妻逮到,倘若她受傷,甚至……他不願往下想。

  「這是我的問題,我想自己處理……」

  「你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下次遇到他們,第一件事就是快離開,第二件事是連絡我,知道嗎?」言崇綱口氣嚴厲,不是氣她,是怪自己做得還不夠多、不夠好,還不夠讓她全心信任,放心依賴。

  梁芝旗點點頭,眼眸微濕。他用她不喜歡的命令語氣,還有點凶,卻讓她好安心。

  「讓我看傷口。」他撩開她耳際的髮絲,耳垂的撕裂傷看得他皺眉。「這太過分了,萬一砸中你的頭,你可能有生命危險。」

  「我不怪她,她認定是我害死小芬,當然很恨我。」她咬唇。「也許真的是我——」

  「沒有確切證據證明是你做的,你不要硬把罪名往身上攬。」言崇綱嚴肅地打斷她,不讓她往壞處想。「她失去女兒,卻找不到兇手,當然會把和這件事有關的人都當成嫌犯,因為她需要發洩情緒,但你沒必要讓她打罵。在你被判有罪之前,你都是清白的。」

  他又看了她的傷口一眼,心頭一緊。她還要為這件事受多少傷?「今天我要是在你身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她眼眸朦朧地望著言崇綱。如果他在,他會保護她,絕不會丟下她逃走。他不須說出口,她知道他會這麼做。

  他從沒對她說過「愛」這個字,因為他對她的愛融合在行動和言語裡,她的心看得很清晰。她心對她低語,她比較愛他……不,愛情不是比較,只是愛與不愛,她想,她愛的是他,不是連志維。

  她投入他懷抱,緊抱住他溫暖胸膛,一下午的擔驚受怕,像尋著安心的處所,眼淚才願意淌。從前的她,愛他的姿態好像手裡拉著風箏,隨時能放掉,直到今天他才感覺到自己在她心裡有份量,不是可有可無。

  愛一個人,並不要什麼回報,只是盼望她心裡真正有他。

  言崇綱剖白的言語讓她感動,但是……

  「你能不能先放開我?」他緊抱她不放,害她只能對著他衣領說話。

  「不行,因為……」他很困窘。「我從沒對人說過這種話,我好像臉紅了,你別看。」

  「那我更要看。」她掙扎,推不開他,乾脆偷襲,呵他癢。

  「很可惜,我不怕癢。」他低笑。「芝旗,你是不是……有一點愛上我了?」他屏息,期待她的答案。

  「如果我說是,就可以看你臉紅的樣子嗎?」梁芝旗微微笑,承認了。

  言崇綱心臟一停,然後狂跳。「不行。你想要什麼別的都行……」他狂喜,想吻她,又不想被她看見感動得一塌糊塗的表情,掙扎好久,最後終於放棄了,不管她會不會看見他捧住她臉蛋,尋覓她的唇——

  一陣興奮的腳步聲奔上樓梯,兩人立刻各自轉頭,熱吻還沒開始就分開。

  吉安舉著包裝漂亮的盒子衝進客廳,眼睛閃亮,大叫:「這是什麼? 」

  「給你的,拆吧!」言崇綱連歎息都沒力了,低聲對梁芝旗道:「有這小子在,我們永遠生不出第三個孩子。」

  她嗔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吉安拆了禮物,一見是他想要的機器人,歡呼得又叫又跳,撲進言崇綱懷裡,大囔:「爸爸我愛你!」

  兒子直率的熱情讓他驚訝,暗暗高興,可又不知道怎麼反應,還是板起臉對他訓話。「這是給你的獎勵,我不是不買給你,是你的態度不對,想要東西不可以耍賴皮,要好好溝通。凡事都有規矩,只要你守規矩——」

  他沒說下去,因為兒子在臉頰上給他「啾」的一記響吻,比較文雅的女兒有樣學樣,也在他另一邊臉上輕輕一吻。

  言崇綱僵住,在父親威嚴和滿心歡喜之間掙扎,想維持嚴肅又想笑,發現梁芝旗瞧著他笑,他更狼狽,馬上轉開頭,俊臉燒熱,連耳根都紅了。

  梁芝旗微笑,看大男人被親情擊敗,她的眼睛被感動濡濕。她好愛他,也好愛他們的孩子,但是這些甜蜜溫馨隨時可能被打碎,她與連志維的關係更需要盡快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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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幾分鐘後,吉安捧著機器人和妹妹到一旁玩,梁芝旗才道:「崇綱,我有事和你談談。」

  「什麼事?」言崇綱的感動還來褪去,但已收拾好情緒,恢復鎮定。

  「你先答應我,不要生氣。」

  「嗯,我答應。」

  他顯然還沉浸在喜悅,有點漫不經心,梁芝旗咬咬唇。「今天志維來找我。」

  他挑眉。「他找你你什麼?」

  「一樣的問題他說我們之前幾乎在一起了——」

  「他說『幾乎』,代表你們沒有真的交往,而現在你選擇了我。」她剛親口承認了感情,他更理直氣壯,只是都放低聲音,不讓孩子聽見。

  「我也打算拒絕他,找個機會和他說清楚,我無法和他繼續下去。

  他眉頭稍舒,但她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惱怒。

  「……之後,我想有空就去看看他,當作是彌補他。」

  「為什麼要彌補他?」

  「雖然我沒和他真的交往,但彼此都曾經付出感情,我的要求等於是和他分手,他一定很難過——」

  「那是他的問題,他自己想辦法克服。」

  「你不能體諒他的心情嗎?假設今天是你失憶忘了我,和你的前女友舊情復燃,叫我情何以堪?我只是想讓他好過一點。」

  「他不可能覺得好過,除非你回到他身邊。你和他多見面只是讓他更難過。是他把你捲進這件事,又害你失憶,他現在的處境是他活該,我反對你去找他。」想到她要常常見一個愛她的男人,言崇綱便無法克制妒意。

  「崇綱,別這樣。」他如預期地強烈反彈,她柔聲和他溝通。「我對他有責任,不取得他的諒解,我會覺得虧欠他,沒辦法安心和你在一起。我會說服他當朋友就好,而不是讓他說服我,我不會回到他身邊的。」

  她握住言崇綱的手,溫柔凝視他。「我愛你,崇綱。」最重要的還是他,所以她盡力消除他的疑慮,讓他安心。

  這甜美的三個字,此際聽起來多麼可恨,言崇綱全身都是憤怒。「你說你愛我,只是為了讓我同意你和他去約會,這算什麼?」

  「那不是約會,只是和朋友見面而已。你答應過我會不生氣——」

  「你一面說愛我,一面要求和第三者約會,我怎麼可能不生氣?」連志維帶給她這麼多的痛苦煩惱,她還為那男人設想,而他的不安,她卻求他忍耐……在她心裡,他到底是什麼?

  「我剛剛解釋了,這不是約會。」他什麼也聽不進去,梁芝旗咬牙,不得不提醒他真正的現實。「崇綱,嚴格來說,你才是第三者。」

  這句話像重重捆了他一耳光,他聽見自己嗓音的火氣凍結。「對,論先來後到,我是第三者……」他凜著臉,藏住痛心。以為她失憶是讓他們重新開始的契機,現在卻陷自己於不利的處境「對不起,我把話說得重了點,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他的處境,今天換成你是他,你希望我就這樣拋下你不管嗎?」

  是他當然不能不管,其它人儘管拋棄。他渴望自私,像兒子那樣不顧後果地任性要求,但他做不到。她說她愛的是他,誰保證她不會和連志維重燃起火花?言崇綱臉色冰冷,以沉默掩飾度度不安。

  「其實,我很害怕,怕我一旦恢復記憶,想起我的確愛過他,到時候兩種感情都存在,我該怎麼辦……但我現在只在乎你,我真的很需要你的支持。」梁芝旗傾訴自己的迷惘,想表達對他的重視,希望他能瞭解。

  但這些話在言崇綱聽來只是刺耳。要不是小芬阻撓,她和連志維或許早已是親密戀人,他和她的感情不過是海市蜃樓,在她恢復記憶後,或許就灰飛煙滅……

  原來他們的感情如此脆弱,令他焦灼不安。這幾天,他努力學習,揣摩父親和丈夫的角色,她全都看見了,也感動了,所以她該做的是和那個腳跨兩條船的傢伙劃清界限,不是抬出這些道理說服他。

  他很想相信她的保證,卻沒有肚量接受她的做法,他害怕她和連志維越相處越有火花,他害怕就這麼失去她。

  但是就像當初分手的時候一樣,他不屑流露脆弱的一面,表情似是無動於衷,嗓音冷漠。「我只支持你和他談清楚,之後不再和他見面。」

  「我保證會有分寸的,好嗎?」梁芝旗滿臉歉然,看得出他生氣了,但仍堅持。

  「我的話說清楚了,怎麼做隨便你。反正我是第三者,沒資格過問你的感情問題,你自己決定吧。我先回去了。]他起身。

  吉安問:「爸爸,你今天也不留下來睡嗎?」

  他搖頭,走進廚房,檢查門窗。

  梁芝旗跟進廚房。「崇綱,我們好好談——」

  「我們已經談完了。你只要記得兩件事:第一,和連志維見面時,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

  他鎖上後門,淡淡地道:「你是柔道高手,所以能接近你而且傷害你的,一定是熟人。警方懷疑命案當晚有第三人在場,假設這個人是兇手,把你和小芬推下樓,那他一定是你認識的人。」

  「你還是懷疑他?可是,他有不在場證明——」

  「就算你覺得我是出於嫉妒,故意挑撥離間,也要牢牢記住這些話,任何人都要提防。第二,你和他見面時,孩子如果沒人照顧,可以找我,不要帶著小孩去見他。」他絕不接受任何男人代替他,陪伴他的妻小——在他心裡,已當她是妻子。

  「崇綱……」

  交代完,言崇綱不理她的呼喚,關好所有門窗,便走出大門。

  § § § § 

  梁芝旗很沮喪。她前思後想,自己態度懇切、徹底將想法分析給他聽,還加上再三保證,言崇綱怎麼還是不能接受?她哪裡做錯了?隔天,她沒上班,和毛秀忻、白暖琳一起在租書店裡聊天,將昨晚的事說給兩人聽。

  「我做錯了嗎?」

  毛秀忻搖頭。「沒有,只是態度還不夠軟。」

  「我很誠懇地和他談,幾乎低聲下氣了,這樣還不夠?」

  「多低聲下氣都不夠,你要見的可是他的情敵耶!是最好跪在地上、抱著他大腿楚楚可憐地哀求,必要時灑幾滴眼淚,絕對能打動他。」

  「都是成年人了,可以好好談,不需要那樣吧?」太連續劇了,她做不來,而且事情也沒嚴重到那地步吧?

  「好啦,我是講得誇張了點,重點是要撒嬌,撒嬌這招抵萬招。」

  「女人越顯得柔弱無助,男人越不會認真和你計較。」白暖琳深有同感。

  「我還是覺得成年人理性溝通就好,再說,我不會撒嬌……」梁芝旗很苦惱,怎樣算是撒嬌?

  像兒子那樣對他獻吻,大喊「我愛你」嗎?不行,感覺好彆扭,她做不出來。

  毛秀忻喝口茶。「暖琳的意思是,這是女人的武器,不用浪費。說穿了,他是在吃醋,他在乎你才會生氣,你都能舉例告訴他那個連先生多可憐,應該也能懂他的心情吧?」

  梁芝旗默然,很認真地想像言崇綱的感覺。「換成我的話,我雖然也會吃醋,不過反應不會這麼大。」

  「那就是你比較理性,但他不是,你給他的安全感不夠。放心,還有補救的方法,往後你和連先生的行程全部透明,所有事跟他報備,讓他隨時找得到你,有機會就稱讚他,絕不要在他面前講連先生好話,用行動證明,讓他確實感受到你重視他勝過連先生。」

  白暖琳補充。「你說你愛他,就要表現出來,感情只放在心裡或掛在口邊都是不夠的。

  「我懂了。」向他報備,表現對他的重視,這個她做得到。梁芝旗精神一振,迫不及待要試驗。「我馬上打給他。」謝過兩位美女提供建議,她奔回樓上打電話去。

  城市彼端,辦公室裡的言崇綱忙到一段落,正在休息。

  過了一夜,他的氣消了點。其實梁芝旗的考慮和做法都合情合理,是他小心眼、鬧彆扭,他覺得她對他的感受不夠重視,他有權表達不高興,也很有理由等她先來道歉。

  這回他更堅持等她主動來電,他想測量他在她心裡的份量。他正在查閱預定課表,電話響了。

  「崇綱,你在忙嗎?」梁芝旗小心翼翼地在電話那頭間。

  言崇綱勾起一抹勝利微笑,淡淡道:「沒。有事嗎?」

  「我想跟你說一聲,我和連志維約下午三點在學校的咖啡廳碰面。我會帶手機,有事可以找我。」她謹記室友的建議,報備行程、讓他隨時能連絡到她。

  「嗯。」動作還真快,馬上敲定時間地點,迫不及待去見連志維嗎?他暗哼了聲。

  「今天我會和他講清楚,往後我不會主動找他,但是他要找我的話,我還是會和他見面,畢竟大家是朋友,完全不聯繫太不通人情了,這樣可以嗎?」要展現自己對他的重視,所以她修正昨天提出的做法。

  除了她與連志維斷得一乾二淨,其它方案他都不喜歡。言崇綱嗓音冷下。「我知道了。沒事的話,我要去忙了,先掛——」

  「等等!」他好像不領情,傷腦筋。「你今晚還是會過來吃晚餐嗎?」

  「會吧。」但言崇綱的口氣是可有可無。

  「我怕一時沒辦法取得連志維的諒解,可能會談很晚,你能不能提早過來陪吉安和美美?」

  「……」他超想摔話筒。還以為她要彌補他的委屈,原來是她為了約會,扔他在家當主夫帶小孩,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用擔心,我會做飯,照顧孩子。」結果他壓抑怒火,維持風度,不准自己的表現有一絲遜於情敵。

  「謝謝你。」梁芝旗鬆了口氣,還以為他會生氣。「我會盡量早點回來。」

  「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兩個字。自己小心。」他冷靜說完,冷靜掛斷。

  但一掛斷電話,言崇綱馬上懊悔。幹麼不留她?就這麼一次,向她坦白他的感覺,說他不願她去找連志維,他怕她離開他……不,那會顯得他可憐兮兮,像無助小孩,赤裸裸地暴露心情比被剝光衣服還可怕,要他流露脆弱的一面,像要他的命。

  他習慣強勢,在愛情裡,他是高高在上的國王,統治一切,但領土裡沒人能統治,再高又有什麼用?他覺得自己真蠢,為了無聊的自尊和面子,卡得自己進退兩難,他氣惱,氣自己,氣不順心的一切——

  電話忽然又響起,言崇綱心臟一跳。是她決定不去嗎?

  「崇綱,我有壞消息要告訴你。」但電話那端是他比慮的母親。

  「什麼壞消息?」

  「你爸知道孩子的事了……剛才我以為他出門了,很安心地和你嬸嬸討論這件事,哪知道他坐在隔壁房間,全都聽見了。」

  「反正他早晚會知道。」父親想必暴跳如雷。

  「他說要去找你,我待會兒就要陪他去坐車,到你那邊大概是傍晚了。

  「那你們到的時候打給我,我應該會在芝旗這裡陪孩子。記得帶爸的血壓藥。」他報出梁芝旗的住址。

  他得通知她這件事,但她那時可能還在陪連志維。如果她來不及趕回,他會幫她想個理由,不能讓父母知道她去會舊情人。

  他不喜歡懊悔,既然無法阻止,就讓她去吧!與其困坐煩惱,不如做點什麼。

  言崇綱想了想,翻找通訊簿,打電話給學妹。



  午後,梁芝旗接到言崇綱的電話,告訴她雙親將在今天傍晚抵達,來探望一對孫子。他輕描淡寫地說她要是來不及也無你,他會招待兩位長輩。

  他是這麼說,但她聽得出他希望她在場,所以她承諾會盡快趕回去。

  午後三點,她與連志維在咖啡廳見面。

  連志維一入座,便為昨天的事道歉。「對不起,我在警局被小芬的媽媽追打過,真的嚇到了,所以……」

  「沒關係,我懂。」梁芝旗涼解地點點頭。

  「芝旗,你知道我愛你……」他想握住她的手,但她縮回。

  「我認真考慮過我們的事了。」看著對面那張俊秀臉龐,眼神愛慕,佔滿她腦海的卻是電話裡那個漠不在乎的嗓音。

  「不管我們之前怎樣,我希望往後我們當朋友就好。

  連志維錯愕。「因為我昨天丟下你嗎?我保證以後不會……」

  「不是因為昨天。」她鼓足勇氣說出殘酷的話。「對我而言,你和崇綱都是陌生的,都是從零開始,但現在我對他是有感情的……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對不起。 」她很歉疚。

  「我也可以啊}也讓我和你相處幾天,讓我陪你的孩子……」

  「抱歉,他不願意讓你見小孩。」言崇綱不喜歡他的父親角色受到威脅,她也無法想像讓他以外的男人來陪她和孩子,他已是她對於家的想像的一部分。

  連志維明白她的意思,嘶啞地道:「你不能這樣,這太過分了}你和他早就分手了,現在你愛的是我,你怎麼能說你愛上他,這是背叛我}」

  「可是現在的我對你一點感情也沒有……」知覺突然搖晃了下,她眨眨眼,視線有點模糊,像顏料相互暈染滲透。

  「你只是暫時忘記了}和我相處久一點,你會想起來的}再說,哪天你恢復記憶,想起我們很相愛,還不是要和他分手,回到我身邊?」

  那些顏色滲進她腦子裡,他的聲音變得遙遠,她昏眩,許多回憶片段逐一浮現——她與連志維在許多地點,在餐廳、圖書館、某個教室外,他對她訴說愛意,他的眼睛燃燒著執著,然後他的臉變形了,和小芬憤怒扭曲的臉孔融合在一起……

  熟悉的反胃感抓回她的知覺。「既然我做了這樣的決定,到時候我會把心情調整好,不會反反覆覆。」那些片段充滿他對她的感情,但她感受不到自己對他有相同的愛意,或許是因為她的記憶沒有復原,想起的只是畫面,因此感覺空洞。

  「所以就算你到時候愛的是我,你也不回到我身邊?哪有這種道理?列連志維眼睛紅了。「為了你,我的人生幾乎毀了,你怎麼能狠心離開我?」

  梁芝旗搖頭。「不,我若是兇手,你是清白無辜的人,你和我在一起,才真的是毀掉你的人生。」她抹黑自己,希望能讓他放棄她。

  「你不是兇手,那是意外。」

  「如果我真的是,你要怎麼辦?」

  連志維啞口無言,喃喃重複:「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他似乎不知該說什麼,殷紅著眼,低聲啜泣。「是我害了你……」

  她沉默著看他哭,也很歉疚,大概是因為不愛他,把他們之間交代清楚,她覺得輕鬆多了。她遞面紙給連志維,柔聲道:「別難過了,我們喝咖啡吧,好好聊一聊。剛才我想起一些事,我想問你……」

  兩人喝咖啡、吃點心,梁芝旗描述方才腦中的景象,與連志維核對,證實那是真實事件的片段,他說他們互許情意已有一個多月,但她怎麼也記不起她接受這份感情的時間點。

  她想討論事件當天的狀況,但連志維對小芬約她談判的事一無所知,她也毫無印象,談不出個所以然。

  情緒鎮定之後的連志維是個風趣的談話對象,他口才伶俐,每句話都能逗笑她,像一份精巧甜點,甜而不膩,美味,但缺乏驚喜。言崇綱不是甜點,他不精巧,簡直乏味,甚至冥頑不靈,可是……她還是喜歡他,她想要他。

  坐在舊情人面前,滿心想的依然是他,愛情,原來像嘗一道家常菜,不講究食材精緻或刀工花巧,只求對,對了心靈嚮往的那滋味。

  六點,他們結賬離開。連志維聽她說搭公交車來,提議開車送她回去。

  他的車停在校園另一端的停車場,有點距離,他領她拐入一條據說是快捷方式的小路。小路兩旁都是濃密高樹,天還沒黑,路上已幽幽暗暗,他們才踏進幾步,她的手機響了。

  「你們聊完了?」是言崇綱。

  「是啊,你時間算得真準。志維正要送我回去。」

  「告訴他不必了,我正好在附近。」

  她看連志維。「可是我答應他了——」

  「告訴他我會去接你。」他很堅持。

  「他要來接你是不是?」連志維聽她口氣就猜到是誰,自嘲道:「他盯得真緊,怕我對你怎樣」

  她尷尬。「他說他剛好在附近,那我就等他過來了,不好意思……」

  連志維搖頭。「沒關係,看來他挺體貼的,很照顧你,這樣我就放心了,你放棄我雖然讓我很難過,但至少你看中的男人不能比我差,否則我不服氣。」說完,他對她笑了笑,逕自走了。

  梁芝旗折回原路,才走幾步,她熟悉的高大身影就出現在路的那頭。她挑眉,他未免來得太快。

  「我出來買點心,順便進來學校看看。吉安他們先托給毛小姐照顧。」見她面帶疑問,言崇綱主動解釋。

  這話只有一半是真,他知道她與連志維在咖啡廳見面,請在那兒打工的學妹留意他們,等他們差不多要買單離開,學妹就通知他,他即刻趕來。

  如果她獨自回去,他並不打算現身,因為連志維要開車送她,他才出面。通往停車場的快捷方式不少,他何必選最陰暗的一條?他懷疑連志維的動機。

  「喔。」梁芝旗將信將疑。「伯父伯母還沒到嗎?」

  「快了,他們會直接過去你那裡。我的車停在另一邊。」

  言崇綱領著她往另一方向走,她道:「你不問我和連志維談得怎樣嗎?」

  「談得怎樣?」他當然好奇,只是不想主動間,這樣顯得自己很在乎。

  「還不錯,我取得他的諒解了,他還說你很體貼,特地出來接我。」

  「嗯。」來自情敵的讚美,聽聽就好。

  反應怎麼這麼冷淡?梁芝旗覷著他,路燈下,蟻納竄舞,盞盞燈光暖著他剛毅的側面,他們沿著人行道走,他走外側,她在裡側,他們的影子錯落,足音和諧,輕輕敲打紅磚路。

  言崇綱有些固定的行為模式,例如一起走路時,他永遠走在外側。需要體力勞動的事從不會落到她手上,他會搶先包辦。每晚他離開她家前,都會替她確認門戶安全。她從沒要求他做這些,他就是會主動去做,就像人不會忘了呼吸。

  她漸漸懂了大男人這道謎,不能指望他甜言蜜語、解釋他的一舉一動,只能去觀察、分析,從他的行動和話語濾出深藏的情意,他的愛情方式很不討喜,不夠細心只會看到他專制霸道的表面。

  所以她不太相信他是買完點心路過而已,她猜他放心不下,守在咖啡廳外等她。

  他儀乎不明白他的行為只要配以幾句感性解釋,就能讓她感動到無以復加,他只會默默地做,做完什麼也不說。這個傻瓜啊……她情不自禁,想待他更好。

  梁芝旗勾住他的手臂,他訝異地看她,她微笑。「我們散步一下再回去,好嗎?夜色挺美的。」他不懂的柔情,由她來給。

  他沒反對。他們並肩走著,她溫暖的嬌軀在身側的感覺很美好,言崇綱看著地面,看他們的影子在地上依偎,他胸腔內一陣感動。

  她找話題閒聊。「你知道我怎麼說服志維的嗎?剛開始他堅持不放棄,我說我說不定是兇手,會害他人生完蛋,他就說不出什麼話了。」她侷促一笑。「說真的,我要是不在的話,你會照顧吉安和美美嗎?」

  「我說過不要講這種話。」言崇綱擰眉。

  「我也不喜歡講這些事,但還是得談,我不想麻煩大哥,畢竟我已經夠讓他傷腦筋了——」

  「我當然會照顧他們。」

  「這樣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帶著小孩的話,以後可能不好找對象。」

  「我的對象就是你。」

  「別鬧了。」此刻聽到他的求婚,讓她很心動,但她更不可能答應。「要是害你一生不幸的話,我的罪惡感會更重。」

  梁芝旗嗓音故作輕快,想淡化沉重氣氛,更讓他覺得痛。

  「別再說了。」

  「萬一真的演變成最糟的情況,你會不會來看我?」她不想連累他,卻又自私地想聽他保證不離不棄。她想堅強,又軟弱地想依賴他。

  言崇綱不脫地停住腳步。他受夠了這些脆弱不安的假設。

  「我們立刻結婚。」

  「我剛已經說了不可能——」

  「我們結婚。」他堅定。「只要你知道我在等你,就會安心。」

  梁芝旗怔住。他說得這樣理所當然,但語氣背後承載的是至少十年的青春,十年的寂寞,還有無數異樣的眼光,但他的眼神沒有半點猶疑,表情彷彿他就該這麼做,因為他愛她,為她付出多少都值得。要有多深愛,才能做這樣巨大的犧牲?

  她的心被他堅毅的眼神充滿了,炙熱地膨脹,她的害怕與恐懼都不見了,變成喜悅和快樂。她傻傻看著他,害怕是夢,是他一時糊塗許下的承諾,他馬上就會後悔……但他沒有消失,也沒有懊悔地收回承諾,他看著她,眼睛裡沒有一丁點動搖。

  她咬著唇,太大的感動變成熱熱的淚,刺著眼睛。她想笑又想哭,最後她笑了,淚水滑落,她投入他懷裡。

  言崇綱抱緊她,低聲:「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淚濕的臉蛋埋在他胸前,哽咽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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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言崇綱和梁芝旗上了車,車子離開校園沒多久,他接到父母來電,說他們已抵達梁芝旗的住處。

  「他們到了?這麼快?」她有點慌。「他們還沒吃晚餐吧?我們買菜回去煮,或者買點現成的?糟糕,我頭髮都被風吹亂了,還要換衣服……」

  他覷她一眼,她眼睛還有點紅腫。「你很緊張?」

  她承認。「第一次見面,我想表現得好一點。」

  「放輕鬆,他們見過你,不必太見外。」

  「可是我不記得他們了,跟我形容一下好嗎?」她想多瞭解他的雙親,才好應對。

  「我父親很嚴肅,脾氣火爆,但他喜歡你,不會刁難你,待會兒你不必說什麼,讓我應付,他問你話你才開口。我母親很好相處,她也喜歡你,你更不必擔心。不過,我和我爸可能有話要談,到時候你把孩子帶開。」

  「談什麼?」

  「談我為什麼還沒娶你。」

  那些仍是來知數,但眼前卻有幸福的可能存在,她能為它努力。

  她真的想成為他的妻子了,她想把握現在,想好好表現……

  「糟了!」他忽然懊惱地低叫一聲。

  「怎麼?」

  「我忘記告訴吉安和美美,他們的爺爺奶奶要來。」兒子的無禮可能會讓他父親血壓節節高昇,他得立刻趕回去。他踩油門,車子往家的方向飛馳——

  

  言家雙親抵達梁芝旗的住處時,吉安和美美正好由毛秀忻快要上小學的兒子陪著,三個孩子在白暖琳花店後的院子裡玩耍。

  毛秀聽知道言氏夫妻要來,先陪他們上樓,再到秀忻去帶兩個小孩過來。

  坐在梁芝旗家的小客廳裡,言父怒氣沖沖,準備興師問罪。

  「他竟然把小孩丟給別人照顧,這像什麼樣子?」言父非常不滿。年逾七旬的他滿頭銀絲,拄著枴杖,微微佝僂的身形依稀能看出昔日健壯的體格。

  「他去接芝旗嘛,馬上就回來了。」言母在客斤裡東瞧西看。「你可別太凶,嚇到芝旗和孫子。唉,她要是肯嫁給崇綱,該有多好?」

  「都有孩子了,一般人早就結婚了,芝旗不肯嫁,一定是崇綱的問題——」見大門敞開來,言父頓住話。

  毛秀忻帶吉安和美美進來,她笑道:「不好意思,我店裡客人很多,先下去忙喔。」她帶上門,下樓去了。

  屋裡突然多了兩個陌生人,吉安皺眉,美美茫然。

  言父瞧著這對晶瑩可愛的小孩,他總盼著兒子娶妻生子,讓他升格當祖父,眼前一對現成的孫兒女,讓他原先的怒火消了大半。

  「你們吃過晚飯了嗎?」言母笑瞇瞇好喜歡這對漂亮的小兄妹,她取出兩份禮物。「來,這是給你們的。」

  「爸爸說不可以隨便接受陌生人的東西。」吉安不接,把妹妹擋在身後。

  言父道:「我們不是陌生人,是你們的爺爺奶奶——」

  吉安大聲道:「我們沒有爺爺奶奶!爸爸說爺爺奶奶都去天國了!」他小時候就問過自己為何只有外婆,爸爸告訴他祖父母都已過世。

  喀噠——言父驚愕得掉了枴杖,言母倒抽口氣。

  「誰說我們去天國了?」言父眼光炯炯,快要噴火。「我們就是你的爺爺奶奶,你爸爸沒說我們今天要來嗎?]

  「沒有!」陌生老人的態度讓吉安很抗拒。

  「好,現在我就告訴你,我們是你爸爸的父母,是你們的爺爺奶奶——」

  「你騙人!」正義的小食指直指老人家鼻尖。「你是壞人,假裝是我爺爺,要綁架我!」

  「我——」言父氣煞,言母趕緊安撫他。

  「別氣、別氣,你血壓好不容易才降低……」

  此時,大門一開,言崇綱和梁芝旗趕回來了。

  「聽我哥說,當時我是想先完成學業,所以把孩子托給他照顧。」梁芝旗微笑,當然不能說實話。言崇綱的相貌完全是父親的翻版,但言父更加有稜有角,不怒而威的表情讓人肅然起敬。至於小吉安,顯然是出現基因突變了。

  此刻,言父蹙著眉頭,盯著孫子看。吉安唰唰唰地拆禮物,連一聲爺爺也不叫,老人的臉色越來越差。言崇綱默默坐在父親和兒子中間,鎮定的態度像柵欄,隔開老獅子和小猴子,這聯想讓她想笑。

  言母道:「我不是怪你,不過我們就崇綱一個兒子,都很希望他趕快結婚生子,你不想嫁給他,我們也不能勉強,至少讓我們看看孫子也好——」

  「什麼看看孫子就好?有了孩子當然要負責。」言父突然開口。

  「是是,當然該負責。」言母滿口附和,對梁芝旗做個「他就是愛嘮叨」的表情。「你不想嫁給崇綱,是因為他很無聊,沒什麼情趣嗎?」還情忘以嘴形補充:「就像他爸爸」。

  梁芝旗險些笑出來。「不是,雖然我不記得當初怎麼愛上他,但相處的這幾天,我慢慢瞭解他,別人眼裡的『無聊』,是因為他不會做表面工夫,寧願多做事而不多說話。他不會說好聽話,只說他做得到的話,他這種誠懇、實在的態度,就讓我心動了,倒沒想到情調些。」

  言崇綱微笑。原來在她眼裡,他這麼好?

  言父聽了,露出滿意表情。言母眼睛發出閃閃的期待光芒。「那你是願意嫁給他了?」

  她瞧言崇綱,他點頭示意她宣佈好消息,她有點害羞。「剛剛……我答應他的求婚了。」

  「太好了!現在你們都完成學業了,馬上可以結婚——」

  言父咳嗽一聲。「都等這幾年了,不急在一時,婚禮要好好規劃,辦得風風光光,彌補芝旗。崇綱,我有話跟你說。」

  言崇綱會意。「芝旗,你先帶孩子進房間。」

  依照他的推論,現在應該買下太平了吧?梁芝旗牽起兩個孩子離開客廳。

  進了房間,吉安嘟噢:「我不喜歡爺爺。」

  「你收了他的禮物還拆了,還說不喜歡他?」她取笑。

  「他都不笑,看起來好凶。」

  「因為你一聲爺爺都不喊,他很失望。你剛開始不喊爸爸,他也很失望,都不笑,不是嗎?」

  她站在門邊,「不小心」沒關好房門,談話聲傳進房裡,可不是她故意偷聽。

  客廳裡,言父沈聲對兒子道:「芝旗現在願意嫁給你,總算有個好結局,當初她不嫁,可見得是你有問題,你反省過了嗎?」

  「是。」言崇綱垂首斂眉,像聽訓的小學生。

  「小孩子以為我和你媽過世了,講那些話,我不計較,但你為什麼不事先跟他們講清楚?」

  「我一時忘了,不是故意不說——」

  「就像你也忘了告訴我你和芝旗有小孩,還要你媽幫著瞞我嗎?要不是我今天聽到,你還打算瞞多久?」

  「我打算這兩天就告訴你——」

  言父突然厲喝道:「什麼『打算』、『這兩天』?一開始就不該瞞我!你以為拖得越久我越不會生氣是不是!]

  突來的怒吼把梁芝旗嚇一跳,跟著偷聽的吉安和美美也嚇得全身一顫。不是說會天下太平嗎?怎麼氣氛這麼糟糕?

  言崇綱勸道:「爸,你別激動,你身體不好……」

  言母也跟著勸:「慢慢說,別動火氣……」

  「你給我跪下!」言父指著地板。

  不會吧,還要跪下?這是演哪出?梁芝旗目瞪口呆,看言崇綱當真在父親面前跪下來。

  「我怎麼教你的?做過的事就要負起責任,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子,不嫌棄你,你就該珍惜,你讓她懷孕卻沒有負責,不得已把孩子送給大哥養,你是看她父母過世,家人又在國外,可以隨便欺負她是不是?」言父不愧是軍人退役,發起脾氣來威風凜凜,震撼全場。

  梁芝旗心想——有這麼嚴重嗎?她不覺得有什麼委屈啊!

  言母道:「這個我跟你解釋過了,是芝旗自己沒講,崇綱也是回國才知道,也在盡力補救了——」

  「我在教訓他,你少插嘴!」

  言母心疼兒子,還想說話,言崇綱道:「媽,我不要緊,爸罵得對,讓他繼續說。」父親大老遠飆上來罵人,可見有多憤怒,讓他罵幾句發洩怒氣,總比憋著氣壞身體好。

  原來如此,他對孩子的教育態度就是由此而來。梁芝旗暗忖。

  「怎麼補救?現在小孩永遠記得你曾經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他們將來怨你,你也只能認了。

  要怎麼教孩子,自己先當個榜樣,從你小時候我就這麼做給你看,為什麼你做不到?」

  「我知道錯了。」這個指責非常有力,言崇綱低頭反省。

  「你們覺得爸爸不負責任嗎?」梁芝旗低聲問孩子。

  美美不苟同地搖頭,吉安則是很困惑。「我覺得我比較不負責任……」原來不負責任是這麼嚴重的事,一個大人竟要因此跪下來被罵,小心靈受到震撼教育。

  言父歎息。「你真讓我痛心,我寧願你沒有出國唸書,而是娶了芝旗,好好照顧她和小孩。博士學位什麼時候都可以念,建立一個家庭的機會,可能錯過了就不會有,現在她還願意接受你,是你的福氣,你敢再辜負人家,看我談不談你!」語畢,枴杖高高舉起——

  梁芝旗屏息。老人家該不會要打他吧?她正想阻止,吉安已先一步奔出去。

  「不要打爸爸!」吉安衝進客廳,衝到言崇綱身前,張開手臂捍衛父親,對言父叫:「你不要打他!」

  言父舉高枴杖的手停在半空,張口結舌。他只是想站起來,枴杖卡到茶几腳,才舉高它。兒子都三十歲了,他怎麼可能打他?

  美美也跟著跑出房間,才跑到言崇綱身邊,腳下不小心一滑,咚地栽倒,一頭撞上沙發,言崇綱只來得及把她扶起來。

  「不、不要……哇——」不要什麼還沒講完,小女孩嘴一癟,哇哇大哭。

  「撞到哪裡?」言崇綱連聲間,好心疼,美美只是抱著他脖子哭個不停,滿臉都是淚水,回頭看言父,還記著自己要講的話。

  「你不要……不要打爸爸……」終於講完,她躲回父親懷裡,大哭特哭。好痛好痛,嗚嗚嗚嗚。

  

  美美這一哭驚天動地,全家人亂了陣腳,忙著哄她,忙著擦眼淚,忙著找醫藥箱,幸好小女孩只是額頭和手臂稍有擦傷,沒大礙。

  但這一哭太震撼,三歲的小女孩為了護衛父親,摔倒受傷,淚汪汪地還不忘為父親求情,哭得大人們好感動,對她好生憐愛,她成了今晚的主角。

  相形之下,也很英勇地出來保護爸爸的吉安便有點失色。

  父親訓子的戲碼也就這麼收場,一家人隨後出門用餐,晚餐後再返回梁芝旗住處。兩位老人家關注兒子的婚事,口頭上說交給年輕人自己辦,又忍不住提供許多意見,最後取得共識,因為開學在即,婚事不可倉促,還是慢慢來。

  夜漸漸深了,梁芝旗的小窩不夠大,言崇綱送父母到外面住旅館。

  梁芝旗替兩個孩子洗好澡,正在幫吉安擦乾頭髮,注意到小男孩繃著臉。「吉安,怎麼了?」

  「沒有啊。」吉安斜眼看妹妹,她正在梳頭髮。

  她轉念一想,已猜出原因。「你今晚保護爸爸,好勇敢。」一向是眾人焦點的小傢伙今晚頗受冷落,想必是吃妹妹的醋了,她趕快補充幾句讚美。

  「沒有啦,美美比較勇敢。」他語氣很酸。

  「是你先跑出去,美美只是跟著你跑。」她親親兒子臉頰。「你好勇敢,真的,媽媽為你驕傲。」

  客廳傳來開門聲,美美眼睛一亮,抓著梳子跑出去。

  「撒嬌鬼。」吉安撇嘴。

  是言崇綱回來了,他抱起女兒,走進房裡,對孩子道:「不早了,你們兩個都該睡了。」他將女兒放到床上,檢查她的傷處。

  「傷口還痛嗎?」

  「一點點。」

  「痛的話要說,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小女兒嬌憨地點頭,他讓她躺下來,蓋好毯子,動作輕柔,像呵護一隻脆弱的小鳥。

  吉安自己躺下來,自己拉好毯子,背對親密得很刺眼的父女。

  偏心得太明顯了,梁芝旗看不過去。「幸好吉安沒受傷。他當時跑好快,我根本來不及攔他。」。她一邊說,一邊對言崇綱猛眨眼,暗示他要獎勵兒子。「他以為你爸要打你,急著去保護你,都沒想到他這麼小,怎麼可能阻止得了。」

  言崇綱不知如何是好,兩個孩子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裡,感動在心,可是女兒會撒嬌,他只需被動地響應,兒子一句話都不講,只拿一雙大眼瞪著他看。

  他躊躇半晌,伸手摸摸兒子的頭。「以後別跑那麼快……」

  說些更親熱、更貼心、更感性的話!梁芝旗在兒子背後拚命搖頭、打手勢。

  要他說什麼?言崇綱窘住,汗滲滲,被兒子的大眼睛看得慌。

  吉安忽然開口。「我比美美重一點點而已。」小男孩臉紅了,顯得彆扭。

  幹麼提體重?他不解,突然靈光一閃,明白了。

  他俯身摟住兒子,兒子立刻回擁他。他常抱女兒,卻不曾主動抱過兒子,他在兒子眼底讀出渴望和他親近的感情。

  「你要是受傷……」他很不自在,但很努力把話說出來。「我會很擔心。」

  兒子埋在他肩窩裡點頭,他抱緊孩子,父子擁抱的體溫裡沒有距離,他抬眼,看見梁芝旗露出暖得令他心悸的笑靨。

  孩子睡了,兩人退出房間,梁芝旗微笑道:「表現不錯。」

  「我不習慣說那種話。」說出口的感覺不錯,但當下真的渾身不對勁。

  「剛才不就說了?以後多講幾次就習慣了。你和美美的互動就很自然。小孩子很敏感的,覺得父母的愛不公平,馬上會反應。」

  「我看到吉安,只想訂很多規矩、訓練他代傳一代。就如父親把他當成小兵訓練,言家紀律似鐵。」

  她笑了。「要訓練可以,也要適時地給他一點獎勵啊,讓他感覺到爸爸很愛他。我們是一個家庭,又不是一支軍隊。」

  一個家庭,這四字像一道暖流淹沒他心坎,她溫柔的嗓音親吻他的心。

  「你累了吧?先去沖個澡,我弄點宵夜,家裡有現成的涼面。」梁芝旗走進廚房。

  他走進浴室,脫去衣物,水流淋上身體。

  他想,他將要建立一個家庭,他要從學校分配的宿舍搬出來,天間房子,安置他的妻子和兒女。他得終止妻舅的認養關係,讓孩子回到他名下,孩子該上幼兒園了,他得去打聽哪家幼兒園比較好。

  她還要接受許多治療和復健,他會陪著她,她的記憶能恢復最好,恢復不了,他也不會少愛她一分。

  想像著他們的未來,他心情熱烈,充滿力量。有很多很多事,他想為她和孩子去做,他虧欠他們的,他要用往後的每一天彌補,他要他們深深感受到,被他照顧的幸福……

  隔著牆,他聽見菜刀剁切,鍋蓋碰到鍋子,櫥櫃打開又關上,是她在為他忙碌。忽然間,他什麼也不想去想了,他聆聽這些細碎聲響,在夜裡,靜靜感受與她在同一間屋子裡,簡單飽滿的幸福。

  片刻後,他擦乾身體,穿上衣服,來到廚房。今晚月光很亮,寧靜的銀白月光盤據廚房,梁芝旗剛把面端上桌。

  「你爸媽他們明天就回去嗎?」她打開冰箱,端出切好的蘋果。

  「他們想去T大走一趟,看看你和我的工作環境,再陪一下孫子,下午就回去。」言崇綱抽了雙筷子。「你可以把那個『你』字去掉,他們也是你的父母了。」

  她微笑。「爸把你罵得好慘,他叫你跪下時,我都傻了。」

  「看他多護著你,所以結婚後你不必擔心被我欺負。」

  她笑意更深。「從我在醫院醒來,失去記憶,總覺得事情發展得好快,像夢一樣,不太真實。我們相處還不到半個月,卻決定要結婚了……」

  「我明天就去買個戒指套牢你,保證你很有真實感。」他還嫌太慢了。

  「那只會讓我更覺得像做夢。今天我和志維見面,想起過去一些他追求我的情景——」

  「別說我不喜歡聽的話。」他似笑非笑,語帶威脅。這姓連的,陰魂不散,他要想辦法讓她徹底將他拋在腦後。

  「聽我說完,好嗎?」他還真會吃醋,醋好笑。「雖然想起那些事,但我沒什麼感覺,好像在看一齣戲,裡面的感情和我無關,和想起你的感覺不同。」

  「想起我是什麼感覺?」

  「很複雜,有點浮躁,有點高興,又有點生氣……」

  他挑眉。「為什麼會生氣?」

  「因為你很霸道,就像現在,我才提了一句連志維,你馬上不准我說你不喜歡聽的話。我答應嫁給你,不表示我會全盤接受你的脾氣,你要是太過分,我也是有脾氣的。」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現在一吐為快,也有心理準備他會生氣。

  但言崇綱沒有。他凝視她,表情玩味。

  「當然,我知道你很有個性,我也知道我在你眼裡充滿缺點。」

  「還不到充滿缺點那麼嚴重——」

  「但肯定比連志維糟糕,是嗎?」他吃完麵,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杯水喝。「所以你說你覺得我們發展得太快了,其實你真正的意思是——你後悔答應我的求婚,你覺得連志維比我好一百倍,你想再考慮看看。」

  「我想好好談,你別這樣。」梁芝旗蹙眉。

  「我在聽啊,你說。

  「你這樣我說不下去。」他表情挑釁,分明想找架吵。

  「你不說,換我說。我覺得你對我的描述不太對,不應該這麼簡單。」他放下水杯,摘下眼鏡。「我們來驗證一下……」

  他突然拉她過來,吻住她的唇。

  她抗拒,他不放手,睜著眼瞧她,月光和戲謔在他眼底跳躍——梁芝旗驟然領悟,他是故意捉弄她。

  她好氣又好笑,推他,他更不放。她的氣味像溫暖的雨水,像潔淨的陽光,他著迷地滑入她的嘴,熱情吮吻。

  她輕顫,黑夜裡的吻,有侵略性,有點色情,像一把火焰,放肆地燒透她全身。他放開她時,彼此都輕喘。

  「你應該把現在的感覺加上去,才算完整。」言崇綱意猶未盡地輕撫她。

  「不是這樣就能解問題。」他想用魅力迷暈她,讓她忘記他們在討論的重點,她的確被吻得意亂情迷,但腦子還很清醒。「我真的不喜歡你用霸道的語氣命令我不准怎樣。你如果不高興,可以明講,我會聽的。」

  「你現在不就知道我不高興了?」

  「這不一樣,我是從你的語氣聽出來的。你的用字很不客氣,你應該說你不高興,不能不准我說,這樣很霸道。」

  「我就是在表現我的心情,告訴你我不想聽,你卻要說我霸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難道我不高興也不能說——」「言崇綱先生……」她嗓音柔柔的,透亮眼眸看得他心裡毛毛的。

  「說不是問題,問題是你的口氣和用字,你會用這種口氣和你爸媽說話嗎?和朋友出門,他們要去你不喜歡的餐餐廳你會叫他們不准去?你和別人可以溝通,對我卻用命令的口氣,是不是在你眼裡,女人比較次等,乖乖聽話就夠了?」

  「當然不是。」只是不需要問太多。

  「那證明給我看,請解釋你剛才為什麼對我說那句話。」

  言崇綱下巴緊繃。她的態度像在矯正行為偏差的小兔,他是有點沖,她既然懂他的意思就不必計較,他什麼也不會解釋。她不過是想聽他坦承他吃醋,講那些有失男人面子的蠢話,他愛她,但不會任她予取予求……

  「崇綱,有時候你真的讓我覺得很難相處。但我不想因此生氣,也不想和你吵架,我希望你試著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我會仔細聽。我們慢慢來,彼此都退一點,都修正一點點,好嗎?我不是要威脅你,只是如果你的態度不改,我們以後會常常起摩擦的。」

  她誠摯的眼眸一定有某種催眠力,他聽見自己不情願的聲音說:「……你就是因為連志維才受我非常討厭他,而且,沒有哪個男人喜歡聽自己的女人老是提起別的男人,我生氣是很合理」說完了,他感覺不只沒面子,簡直比當眾裸奔還難堪。

  他別開頭,覺得自己又臉紅了。

  她露出讚許的眼光。「你這樣說我就懂了,一點也不難,不是嗎?以後就這樣,我們多溝通,我很高興你願意改變……」她捧住他的臉,親吻他鼻尖給他獎勵,他抬臉,接住這個吻。

  他滿心牢騷,沒有以後,別妄想這麼丟臉的話他會再說第二次,歷任女友沒人敢這樣要求他,他不曾如此要挾,她得到的夠多了……然後,她柔軟的嘴佔滿他的思緒,她吻去那些彆扭的感覺,他的妥協好像不那麼糟糕了。

  他拉著她坐在腿上,吻她嫣紅的唇,雪白的頸,解開她襯衫扣子,沿著嬌嫩的肌膚吻下去。

  她輕抽口氣,他的吻熱得像灼傷,燒熱她的肌膚和心跳。她抓住他肩頭,感覺他濕的頭髮、熱的皮膚,感覺他亢奮勃發的服部肌肉曖昧地磨蹭她,她輕輕發抖,陶醉在美好刺激的感覺裡。

  當他摸索她棉質長褲的繫帶,她按住他的大掌,呼吸混亂。

  「我們還在談事情……」月光映照他眸底的慾望,熾亮得像燃燒,她知道將發生什麼事,她不排斥,但緊張、猶豫著。

  「都談得差不多了,還有什麼可談?」他轉而愛撫她滑膩結實的腰部,她誘人的曲線讓他緊繃。「你的身材沒什麼改變,不像生過小孩。」

  「呃,還沒告訴我哥,我們的婚事……」她心臟狂跳,如坐針氈,但他……絕對和針差了十萬八千里。

  「明天打個電話通知他就好了。倒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解決。」

  「什麼事?」

  「你說我沒情調、沒情趣,這是很大的誤解。」

  她笑了。「你的確是啊」

  「不,因為我沒有機會表現,老是被阻礙,不過現在,那兩個阻礙都睡了。所以……」他脫掉T恤,展現赤裸上身。

  「所以?」她屏息。他強壯結實,介於精瘦和肌肉過度發達之間,陽剛而極度性感,她深刻瞭解他說她迷戀他是真的。迷戀兩字一點都不過分,單是看著他健美的男性身軀,她便口乾舌燥。

  然後她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伸手貼在他胸肌上,她的掌心和他的皮膚之間,是他狂熱有力的心跳。

  「所以,我們有整晚的時間,讓我慢慢表現。」他卸下她的襯衫,炙熱的眼光隨月光吻遍她肌膚。

  「你想要第三個孩子嗎?」

  雙頰紅艷,感覺他堅實胸懷抵住她柔軟身體,他吻住她的唇,她摟住他頸項,兩具光滑火燙的身體,在月光下如籐般纏綿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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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晚,言崇綱沒回宿舍,和梁芝旗窩在客廳沙發慶上,相擁入眠。

  清晨,他在固定的時間自動醒來。沙發床不好睡,他才翻個身,她也醒了。

  他們相視微笑,沒說什麼,也不急著做什麼,時鐘滴答,空氣寧靜,霧似的晨光在窗台上徘徊,他們安靜依偎,誰也不說話,又像已道盡千言萬語。

  他手指梳著她的頭髮玩,她又把手貼在他胸口,撫摸他的心跳。他微笑。

  「你從以前就很愛摸我。」她的碰觸是純粹的喜愛,不帶慾望,但仍讓他呼吸微促。

  「你的肌肉不會太硬,觸感很好。」像溫熱的絲絨。

  「我體質比較容易胖,不容易練到很結實,多少有點贅肉。」

  「你易胖?一點都看不出來。」她驚訝,他身上也不見哪裡有贅肉。」

  「我靠大量運動才沒變胖,吃的方面也很節制。」

  「這麼說我應該多下廚煮些難吃的菜,讓你沒胃口,你就不需要辛苦運動了。」

  他低笑。「那倒不見得,妨煮的菜我都會吃完。」

  「我做菜那麼難吃,你還要吃?」

  「你做的菜,和好不好吃無關。是你做的,我都吃。」

  「你嘴真甜。」甜得她嘴角揚起,可沒忽略撫上她腰後的男性大手,反手按住他。「你想做什麼?」

  「我有晨泳的習慣,不過今天不想去,想嘗試別的運動……」他眼眸閃爍,意圖很明顯。

  「不可以,吉安和美美快醒了。」

  「現在才五點,他們至少睡到六點半。」

  「萬一他們提早醒了呢?不行。」梁芝旗硬是將他的手推回去。

  「說真的,你希望我們有第三個小孩?」

  他面露掙扎。「我是想要,男孩或女孩都無所謂,只要個性別像吉安。」

  她笑了。「小孩的個性又不能事先決定。像吉安也沒什麼不好,你不也喜歡他這麼活潑?」

  「我沒說活潑不好,但再來一個吉安的話,我們更難有第四個孩子了。」趁她分心,他大手滑到她腰上,將她拖來,壓在身下親吻。

  「四個就太多了,噯,我說了別這樣……」她太不認真地抗議。她喜歡他的重量覆住她,短短的鬍渣,溫柔地搔刺她肌膚,她格格笑,和他玩鬧。

  「柔道分為兩種,其一是寢技,就是專門在床上施展的技巧,你現在只記得大外割,是擺脫不了我的。」他啃咬她的頸子,她癢得笑不停。

  「亂說,寢技明明是將對方摔倒之後,在地上壓制他的技術。」

  「咦,你記得啊?」

  「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

  「嗯,看來你的記憶在緩慢恢復,只要給予適當刺激和引導……」他不著痕跡地挑開她的睡衣鈕扣。

  「關於沒情調沒情趣的評語,經過昨晚,你承認是你誤解我嗎?」

  「你的語氣讓我有被威脅的感覺。」還有強硬壓制她的男性身軀。

  「那我們再來溫習一次,讓你心服口服……」大手滑入她衣裡,盈握她胸前柔軟。

  「崇綱……」她喘口氣,隔衣抓住他的手。「我說真的,不行。」

  言崇綱挫敗地歎息,坐起來。「好吧。我們去買早餐。」他鬱悶。「我們還是不要生第三個孩子吧。以後買房子時記得提醒我,孩子的房間要離我們的很遠、很遠、很遠。」

  她笑著,被他拉下床,進浴室盥洗。

 

  結果,在沙發床上堅持不行的,在浴室裡發生了。

  梁芝旗只能怪自己不夠警覺,低估男人想要的意志力,而且浴室有門,門一關,外頭的人進不來,她也出不去,就……

  幸好沒被孩子發現,幸好她雖然消耗大量體力,也不至於累得不能上班。

  用過早餐,他們一起出門,她上班去,言崇綱早上無事,陪著父母和孩子逛校園。

  美美本就乖巧,稀奇的是吉安也規規矩矩,還開口喊了爺爺奶奶。言父原本對孫子頗有不滿,被喊了幾聲爺爺,滿心歡喜,臉色和悅多了。

  言崇綱納悶兒子的反常,趁老人家不注意時間兒子。「你今天真乖。」

  「我不乖的話,爺爺會罵你。」吉安凜著臉,很認真。

  原來兒子是為了他努力當個乖寶寶。他感動,抱了抱兒子。

  中午,梁芝旗與他們會合,一同到餐廳用餐。飯後法兩位老人家去搭火車。

  言崇綱去排隊買票,言父帶著吉安和美美去看來往的火車,梁芝旗陪言母坐在候車區。

  言母拉著她的手,道:「將來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願意嫁給崇綱,我還真是意外。」她歎口氣。

  「這年代,他這種強勢的個性沒人愛了,現在的女孩子很有主見,不喜歡控制欲這麼強的另一半,我得感謝你收留他。」

  梁芝旗微笑。「幸好大部分女孩子都不喜歡他,沒人和我競爭。」

  「他的個性和他爸一模一樣,他爸爸愛面子、脾氣大,不准人家說他不對,崇綱一定也像昨晚他爸罵他那樣,凶過吉安他們,對不對?」

  「也沒很凶,吉安根本不怕他,他凶也沒用。」

  言母笑了。「這樣才好,吉安聰明活潑,正好讓他爸爸和爺爺反省,他們有多死板。男人哪,在外面不管風光還是落魄,回到家來就是王,全家大小都要聽他發號施令,而且只管下命令不管解釋,實在很難相處。」

  她深有同感。「所以現在提倡男女平等,要男人尊重女人的意見,多聽我們說。」

  「不過,那些講男女平等的男人,很多也不是真的看重女人,他們只想靠這個口號偷懶,把事情丟給女人,自己在一旁涼快,等女人來照顧,這種沒骨頭的男人只會讓女人更辛苦。有些男人則是只想逞大男人的威風,不想盡義務和責任,我們言家這兩個算不錯了,都還記得自己的責任。」

  「的確,看得出來。」不但有,簡直過剩。

  「大男人其實很簡單,順著他們的毛摸,滿足他們的面子和尊嚴,他們就隨你搓圓捏扁了。他表現好時多讚美他,他發脾氣時隨他去,切記有旁人在場時別糾正他,把握以上原則,你就得到一個自以為是國王的奴隸,他以為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中,其實根本被你牽著鼻子走。」

  梁芝旗哧地笑了,深感茅塞頓開。「原來如此,我會好好記住這些。」看來言母才是深藏不露的厲害角色,她好佩服。

  言崇綱買了票回來,見兩個女人笑得好開心。「你們在聊什麼?」

  「聊你。我在幫你說好話呢,怕芝旗反悔不嫁給你。」言母朝梁芝旗眨眨眼。

  她微笑,不說話,送兩位老人家上火車,見侃侃而談的言母到了丈夫身邊,又變回先前內斂溫馴的好太太模樣,她與言母交換會心的眼神,相視而笑。

  送言家雙親上了火車,言崇綱開車返家,兩個孩子在後座,他對梁芝旗道:「我先送你們回去,再回研究室一趟,拿個文件。」

  「直接去拿件吧,免得你多跑一趟。

  他瞧她一眼。「你到底和媽談什麼?」到現在還笑瞇瞇的。

  「就聊天嘛,講了些有趣的事……」要多多讚美他,可是該怎麼開口呢?

  她看他開車,看他控制方向盤,金黃陽光在他穩定的大手上跳躍,這雙手剛剛為她繫上安全帶,抱兩個孩子坐上安全座椅;這雙手抱過走失哭泣的女兒,抱過期待他擁抱的兒子,抱過彷徨無助的她,在他展開雙臂的懷抱裡,很安全、很溫暖,他的好,點點滴滴累積在她心頭。

  他從不曾說愛,他的愛是沉默的動詞,她想為他發聲,為他宣揚。

  「我愛你。和你在一起,我好幸福。」語言彷彿有魔力,這麼一說,更深深感覺她好愛他,滿心幸福洋溢。「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你說我嗎?」言崇綱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裡還有別人嗎?當然是說你。」

  「嗯。」怎麼突然誇讚他?他心跳呼呼,暗自高興,又很不自在,凜著臉裝酷。

  她轉頭對孩子道:「爸爸是不是全世界最好的?」

  「是!」吉安大聲噢,還鼓掌,美美也跟著鼓掌。

  「言先生,你剛當選了全世界最好的男人,發表感言吧?」她故意鬧他。

  「安靜點,讓我專心開車……」他警告,但聲音虛弱,因為太驚喜,心太甜太暖,從後視鏡看見自己量陶陶的表情,馬上又拉下臉。

  「你臉紅了嗎?」梁芝旗看見了,他得意又歡喜的眼神,根本藏不住。

  「是天氣太熱。」他很狼狽,把臉紅賴給陽光,可心底暖洋洋的,把太飽滿的幸福感賴給太可愛太親愛的她與孩子。都是他們,害他像個傻子,對著前方道路呆笑,可是,這麼傻,他很喜歡。

  日光燦亮,像他的心暖得發燙。她伸手握住他,他握緊她柔黃,注視車窗玻璃,他們的目光在倒影上相遇,給彼此最甜蜜溫暖的笑容。

 

  回到T大,他們一起前往言崇綱的研究室,途中,梁芝旗的手機忽然響了。

  「芝旗,你還在學校裡嗎?」是連志維。

  「嗯,我正要回家。」她瞧言崇綱一眼,不想讓他知道是連志維來電,免得又不高興。

  「我剛剛整理書櫃,發現了一封信,竟然是小芬的遺書,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偷偷放在我這裡。我想讓你看看,你能不能馬上過來我辦公室?」

  那封信,也許有洗刷她嫌疑的線索……

  「好,我馬上去。」她結束電話,對言崇綱道:「我同事說工作有點問題,我過去處理。」

  他沒多問。「我拿好文件就過去找你。」

  「不必了,你們先回家,我處理完再他牽著孩子進研究室,很快找到文件。吉安在窗邊囔囔:「媽媽在那裡!」

  言崇綱走到窗邊,看見梁芝旗走出大樓,往南邊走。他有些詫異。外文系所的大樓在反方向,她要去哪裡?

  見她徑往南邊走,不回頭,他眉頭蹙起一一連志維是化工系講師,化工系大樓就在南邊。

  抵達化工大樓,梁芝旗搭電梯上到六樓。還在暑假期間,走廊上靜悄悄,燈沒開幾盞,她孤獨的腳步聲有點陰森。

  連志維敞著辦公室的門等她。走到門前,她忽然遲疑了。看著這扇淺綠色的門,鋼製門把,她心頭像被什麼壓住,瞬間有許多畫面在她腦海裡閃過,她一個畫面也看不清,唯一肯定的是一一失憶前的她來過這裡。

  「芝旗,進來吧。」連志維站在窗邊朝她說話。

  她走進辦公室,走到桌前,眼光掠過桌面,沒看見任何像信件的東西,心裡沉甸甸的感覺更強烈,僵硬的肩頸也隱隱發疼。回去。」說完,她便轉身下樓。

  忽然聽背後「喀」地一聲,她回頭,看見連志維將門關上。

  「我剛打電話去外文系,你同事說你中午就走了,我才打你手機。」

  「崇綱的爸媽來找他,我和他們去吃飯了。信呢?」

  連志維不答,露出一個淡得不像笑的笑。「原來你去見未來的公婆。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她不想和他談這件事。「信呢?」

  連志維歎口氣。「芝旗,你知道我愛你,要不是小芬搗亂,我們早就在一起了,今天你要見的會是我的父母,我真的很不甘心……」

  「我們別談這些了,好嗎?信在哪裡?」疼痛往打了鋼釘的深處刺入,她感覺暈眩,不得不扶住桌子。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可以從頭來過的,但你選擇了別人……」

  「請讓我看信——」

  「你失憶,我其實很高興,我寧願你就這樣一輩子什麼都不記得,我不在乎,我願意娶你,照顧你一輩子,但你卻變心了,愛上別人……」

  「信……」她咬唇。「根本沒有那封信,是不是?」

  連志維露出奇異的笑。「我愛你,我為你犯罪,你卻拋棄我,你以為我會眼睜睜地看著你背叛我?」

  她驚愕。「你說犯罪是什麼意思?」

  「你還沒想起這部分嗎?我可以告訴你,那天你收到小芬的電子郵件,她找你出來談判,你很困擾,問我該怎麼辦,我答應出面解決,你記得嗎?問

  像是一隻手把窗上的霧氣抹去,她腦中混亂的畫面突然清晰了——她記起來,小芬看見連志維陪她出現,氣瘋了,痛罵他們,連志維被她激怒,兩人激烈爭吵。小芬打了他一巴掌,他在盛怒下猛力推她,小芬因此跌下樓梯……

  「是你把她推下樓!」鮮明的可怕畫面讓梁芝旗毛毛骨悚然,每條神經和血管都痙攣起來。「我想拉她,才和她一起摔下去——」

  連志維咆哮:「我不想殺她,那是意外!我是為了你,才失手殺了她!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

  「我從沒有要你為我做什麼。」她想起更多。「你追求我,可是早在那天之前,我就很明白地拒絕你了,但是你不肯放棄。那晚我是希望三個人見面,可以好好談清楚,我打算告訴小芬,我不愛你,她不必嫉妒我……」

  所以憶起和他相處的片段,她毫無情緒起伏,因為她不曾愛過這男人,他說她愛他,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說法,想趁她失憶,哄騙她和他在一起。

  她也想起來了,她根本不曾懷孕生子,吉安和美美不是她的小孩——

  「你別想脫身!」連志維臉色慘白,突然抽出一把水果刀,指向她。「這件事一旦被警方知我就得去坐牢,前途就毀了!你是唯一的目擊者,只要你不在了,永遠沒有人知道當晚的情況。」

  「你不要衝動,現在是白天,學校裡還有不少人。」她全身發寒,拚命思考逃生機會。

  「我不想動手殺你,你自己從窗戶跳下去,」連志維揮舞水果刀,逼她走向窗戶。「我會告訴警方,你恢復記憶了,想起你殺了小芬,來向我懺悔,然後畏罪自殺。」

  「崇綱知道我來找你,我沒回去,他會懷疑……」這一刻她真後海,如果真的告訴他,也許還有活命的希望。

  「我會說我媽今天來看我,她親眼目睹你跳樓。我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捨不得我去坐牢,會按照我的任何要求去做。那天小芬摔下樓,我回到家,把事情告訴她,要她告訴所有人我很早就回家,整個下午都在家睡覺,鄰居相信了,警方上次相信她,這次也會一樣……」

  連志維推她,她撞到窗旁的書架。「快跳下去!」

  「志維,你不是愛我嗎?怎麼捨得殺我?」梁芝旗試著拖延時間,眼角瞥見角落的雜物間。也許她可以衝進去,就能爭取時間,想辦法聯繫言崇綱,或任何人。

  「我是愛你,如果你失憶後能愛上我,我們可以很幸福地在一起。但你還是不愛我,而且你的記憶快要恢復了,我不能冒險,我也不想因為你而被判刑,現在你活著只會拖累我……」

  倏地,梁芝旗拔腿往雜物間跑,連志維一房,立刻追上去。她跑了幾步就被他從後方撲倒,他一把揪住她的頭髮。

  「你不肯自己跳,我推你一把吧!」他拖著她回到窗邊。「幸好你失憶,否則你拿柔道對付我,我可擋不住——」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連志維的行動。

  化工系大樓今天只有不到十個人在,會是誰來敲門?連志維有些驚慌,一轉念,他找出膠帶,押著梁芝旗坐在書架後的椅子上,用膠布貼住她的嘴,將她雙手雙腳纏在椅上,反手握著水果刀,才去開門。

  門一開,臉色不善的言崇綱矗立在門口。

  「你好。」他先環顧研究室一圈,不見梁芝旗蹤影。「芝旗在這裡嗎?」

  「呢,她……剛走。」

  「她來做什麼?」言崇綱不悅。他請兩位女教授幫忙看著孩子,自己過來化工系館。

  她果真來找連志維,卻騙他是工作有問題……

  「她……」這男人突然出現,連志維安排好的劇本都亂了,他支吾著。「我們只聊一下,她也沒說什麼……」

  梁芝旗不能出聲,不能動彈,她想連人帶椅翻倒,發出聲響,言崇綱就會知道有人在書架後,可是連志維有刀,他卻毫無防備。她不想害他,但什麼也不做,他一離開,她就會被從窗戶丟下去……她又急又怕,淚水顫抖滑落,無法下定決心翻倒椅子。

  見連志維神情閃爍不定,言崇綱抿唇。「有些事,我想和你談清楚。」

  「什麼事?」連志維心臟狂跳,握緊背後的水果刀。

  「芝旗已經答應我的求婚,請你不要再糾纏她。」

  「我只是想找她聊聊天,沒別的意思。」再拖延下去,萬一又有人來,會更麻煩。連志維決定連這男人一併解決。「要不要進來談?」

  言崇綱還沒回答,書架後突然發出「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倒地。他定眼一看,竟是梁芝旗。他立刻奔進辦公室。

  「芝旗?!」他扶起她,赫然發現她被捆綁在椅子上。」

  連志維立刻關上門,亮出水果刀,抵住他後背。

  「不要動!我的目標是芝旗,是你自己要跑來,不要怪我!」

  梁芝旗嗚咽。她還在猶豫,但是聽連志維邀言崇綱進來,怕他遭到毒手,她才奮力翻倒椅子想警告他,沒想到他看見她,毫不猶豫地直衝進來。她要害死他了……

  言崇綱一驚,隨即又鎮定下來。「你想做什麼?芝旗答應我的求婚,你就氣得要殺她?」

  「不,因為她恢復記憶了,想起是我推小芬下樓,我要佈置她畏罪自殺的場景,剛好可以靠你幫忙。你站起來!」

  「你以為我會聽你的,殺害自己的來婚妻?」言崇綱依言站起,很沉著,從窗戶的倒影估計背後男人和自己的距離。

  「你不照做,我就先殺你。」連志維眼眶殷紅,水果刀往前一推,刺破他後背,衣衫染紅。

  「我沒有退路了,你們都要一一」驀地,他的手腕被抓住,整個人騰空飛起,往窗戶摔出去。

  連志維嚇得尖叫。言崇綱反手抓住他,雙手扣緊連志維的手臂,就這樣將他掛在六樓窗戶外。

  連志維肩膀劇痛,唯恐摔下去,右手拚命往上伸,驚慌中忘了手上還緊握著刀子,瞬間一刀刺進言崇綱手臂,鮮血噴出。

  言崇綱悶哼,右手頓時鬆了。

  「不要放手!」連志維淒厲叫喊:「我不是故意砍你!你不要放手!」

  言崇綱咬牙。他右手無力,單靠左手難以支持對方的重量,連志維漸漸往下滑,尖叫得歇斯底里。

  「你不要放手!不要放手——」

  「閉嘴。」言崇綱瞪他,目光如電。「我會拉你上來,別叫了。你想殺芝旗,還刺我一刀,你以為我會讓你輕輕鬆鬆摔死,這麼便宜你嗎?」

 

  言崇綱將連志維拖回屋裡,關進雜物間,然後替梁芝旗取下膠布。她趕緊替他止血,一面報警、叫救護車。

  十分鐘後,警察和醫護人員趕到。言崇綱背部有刺傷,手臂一刀刺得很深,幸好止血得快,立刻送法醫縫合。之後兩人到警局做筆錄,梁芝旗打電話毛秀忻將吉安和美美帶回去。

  在警方的詢問下,連志維承認意外將前女友推下樓梯,梁芝旗想救人卻跟著摔下樓。稍後連母趕來,也坦承作偽證,梁芝旗終於完全平安無事了。

  做完筆錄已是晚間八點多,言崇綱和梁芝旗返家。折騰一晚,兩人很疲倦,坐在沙發上,倚偎著,都不想動。

  「他會怎樣?」梁芝旗問起連志維可能面臨的結果。

  「他想殺你,你當然要出聲求救,沒什麼好猶豫的。下次多信任我一點。」

  「這種事不要有下次了。」

  「也對,多來幾次,我就沒辦法抱你了。今天早上在浴室裡,最後五分鐘的姿勢,只好成為絕響了。」

  她白他一眼,臉蛋暈紅。「都受傷了,還想那種事?」

  「受傷了更要想,愉快的回憶有助於止痛。」言崇綱微笑,故意提起是為了讓她分心,盡快忘了今晚的可怕經歷。

  同時間,大門開了,原本在毛秀忻家裡休息的吉安和美美跑進來。吉安囔道:「爸爸,毛阿姨說你受傷了?」

  「吉安,你和美美別再亂喊了。」梁芝旗制止,她恢復的記憶有限,但足夠揭發這幾天的荒謬。「他不是你爸爸,我也不是你媽媽,是姑姑。」

  言崇綱錯愕。「你胡說什麼?他們是我們的孩子。」

  「不,他們不是。我想起來了,我休學那年根本沒有懷孕,那年懷孕生產的是我大嫂,不知道為什麼,大哥要騙我,說我們有小孩。」

  「不可能,孩子不會說謊,他們喊我們爸爸媽媽,不是假的。」不,他不能接受,這些日子疼愛的並不是親骨肉?

  他看著兩個孩子。「你們自己說,我和媽媽是不是你們的爸媽?」

  「對呀!」吉安點頭,美美也跟著點頭。

  只有梁芝旗搖頭。「問他們不准,我不知道大哥用了什麼方法,讓他們相信我們是父母,總之我很確定。我還記得大嫂生他們時,我去醫院陪她,看過他們兩個躺在育嬰室裡,而且我一點懷孕的記憶都沒有,他們絕對不是我生的。」

  「你可能是今天驚嚇過度了,記憶混亂。」他也很混亂。

  「我腦筋清楚得很。我們馬上求證。」她拿出筆記計算機,開機,連上網絡,開啟skype,非常好,大哥正在在線。

  她接好麥克風,直接問:「哥,吉安和美美是你和大嫂生的,對不對?」

  「哈哈哈,你想起來了啊?」梁日佐爽朗的笑聲傳來。

  言崇綱搶過麥克風。「這是怎麼回事?」他語氣冰冷,非常不爽。

  「原因一開始我就說啦,芝旗失憶,這是撮合你們的好機會,我想說有孩子的話,你一定會堅持負責,芝旗就算再抗拒,看在孩子的分上也會暫時接受你,有相處就有機會,結果呢?現在怎樣?]

  言崇綱臭著臉,不回答。梁芝旗笑道:「他求婚了,我答應了。」

  「真的?太好啦!你大嫂也幫了不少忙,她親自教吉安,說要玩第二組爸爸媽媽的遊戲,讓他改口喊你媽媽,還故意不教美美。她說讓其中一個不認你們,你們會更覺得虧欠孩子,加倍付出心力。哈哈,效果真的很好!」梁日佐問:「吉安和美美在旁邊嗎?」

  「在!」吉安快樂地對著麥克風喊:「爸爸,台灣這邊好好玩呢!我可不可以多住幾天?」

  聽到這聲爸爸,言崇綱是徹底死心。這幾天以父親自居,對兩個孩子百般呵護,琢磨相處之道,付出多少感情,到頭來孩子竟要還給別人?他捨不得,感覺就像親骨肉被奪走,他不願意,不想放手。

  見他臉色不善,梁芝旗輕握住他的手。「哥,你不覺得你玩得太過火嗎?」她有從前和兩個孩子相處的回憶,現在還原姑姑身份,可以當過去幾天是家家酒,但對他的打擊顯然不小。

  「唉喲,你就很頑固,我跟你說了多少崇綱的好話,你都聽不進去,我希望他當我妹婿,現在這招奏效啦,你們應該感謝我才對!吉安很皮吧?我這邊忙得差不多了,過兩天就去帶他們回來。哈哈,感謝你們這幾天幫我們帶小孩,謝啦!」

  哈哈個頭!言崇綱心裡爆粗話,沉聲道:「吉安,再叫我一聲爸爸。」

  「爸爸」

  吉安樂於從命,還喊得好大聲。

  「大哥,你聽到吉安喊我了嗎?」他對遠在日本的男人放話。「他認為我是爸爸,我認為他和美美都是我的小孩,他們已經見過我父母,喊他們爺爺奶奶,我父母也認定他們是孫子和孫女,你現在說他們是你的孩子,證據呢?」

  「嘎?要什麼證據?我都說了這只是個小玩笑,芝旗不也承認她是他們的姑姑……

  「芝旗的記憶有誤,說不定你也記錯了,你親口說過我和芝旗才是親生父母,你忘了嗎?我很感激你和大嫂過去替我們照顧孩子,小孩現在回到我們身邊,往後就是言家的孩子,我會好好照顧他!門。]

  「喂,等等——」

  啪,言崇綱拔了網絡線扔掉,坐回沙發上。他向兩個孩子伸手,吉安和美美馬上坐到他身邊,他一手一個樓著,姿態儼然是正牌父親。

  「你不是認真的吧?」梁芝旗不可思議地瞪著表情很土匪的他。

  「當然不是,但我從頭被耍到尾,總得回敬一下,讓他去緊張幾天。」其實,他還是很不甘願,很不想歸還小孩,可是抱得再緊,也無法改變事實。

  梁芝旗鬆口氣,安慰他。「以後還是親戚嘛,隨時可以見吉安和美美。要怎麼對爸媽解釋?他們會很失望。」

  「我會叫我哥去道歉,也是我太晚才想起來,害他們空歡喜一場。再不然,我們結婚後也會有孩子,只是晚一點讓他們抱孫。」

  「我們自己生?」他目光閃動。「現在嗎?」

  「你沒聽到我說婚後嗎?」她臉紅。

  「一定要婚後?萬一婚前就有呢?」

  「那你要負責。」

  「當然,你不知道我是以愛負責出名的男人嗎?」

  她笑了,在他臉頰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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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朗朗秋末,言梁聯姻,婚禮在言家老厝舉行。

  女方親戚不少,加上新娘人緣好,朋友一大串,梁日佐也帶著妻小出席。記憶幾乎完全恢復的梁芝旗穿削肩的蕾絲禮服,以一朵緞帶花遮住左肩的疤痕。基於習俗,懷孕一個多月的她沒公佈這項喜訊,在秋陽下,身形仍舊窈窕,美麗奪目。

  男方家族人多,每一代都有人從軍,今天服役中的都穿上軍服,放眼望去,現場佈滿陸海空三軍,肩上有橫槓有梅花還有星,一整排坐在觀禮席,讓婚禮更顯氣派隆重。

  花童由新娘大哥的雙胞胎擔任,吉安很亢奮,他穿訂製的小西裝,頭髮抹發蠟、撒金粉,還背一對輕飄飄的紙翅膀,對著鏡子猛擺Pose。

  「你興奮什麼?又不是你結婚。」言崇綱看得好笑。

  後來梁日佐親自拜訪言家,向他父母解釋來龍去脈,帶雙胞胎回日本,之後再見面,兩個孩子改口喊他姑丈,讓他落寞許久。他的雙胞胎兒女雖是一場白日夢,可他心裡的一部分依然將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

  不過,一年之內,他就不必再羨慕別人有可愛小孩了。

  「我喜歡這個翅膀!可不可以帶回家?」

  「可以,帶回去吧。」若是生了兒子,他從小管教他,應該不會像吉安這麼過動又古靈精怪,但教出和他同樣一板一眼的小男孩,父子倆經常相對無言,又太無趣。

  「姑丈,我可不可以跟你們去度蜜月?」

  「不行。」

  「可是爸爸說,蜜月就是去旅行,去好玩的地方,我也要去——」

  「不行。」瞥見一旁美美穿粉黃小禮服,妝扮得像天使,卻愁眉苦臉,言崇綱問:「美美,怎麼了?」

  「媽媽說,等一下我要和姑姑一起進場,大家都會看我……」美美很緊張。

  「到時候你旁邊還會有伴娘姊姊,大家也會看她們,姑姑會走在你前面,你專心看姑姑的背影就好。」

  「真的呢?」美美吁了好大一口氣,有點.日呢。「哥哥一直說我的衣服好醜,大家會笑我……」

  「不會,你穿這件衣服很可愛。」

  美美聽了,小臉瑕紅,那抹純真害羞的淺笑,比陽光更能溫暖他的心。

  他想,要是有女兒也不錯,言家過於陽剛嚴謹,需要女性帶來柔軟氣氛。他希望女兒像母親,秀麗而開朗,他會教她柔道,將來沒有男人敢欺負她。

  最好是兒女各一,兩個孩子恰恰好,可是懷孕很辛苦,他不要她經歷兩次。但第一胎就生雙胞胎,她生產時恐怕更辛苦……明知懷孕的結果早已決定,他還是煩惱不惱。

  美美又問:「姑丈,爸爸說你們蜜月要去歐洲,歐洲是什麼?」

  「歐洲是一個地區,就像日本。我會買小熊布偶回來送你,你想要嗎?」還不知道會不會生女」,先寵一下小侄女,過過父親的癮。

  吉安叫道:「我也要!我要機器人!」

  「你沒有。」他故意逗小男孩。

  「偏——心——」吉安拉長臉。

  婚禮一切順利,儀式結束後,要拍大合照,新郎新娘被拱在中間坐,雙方家族成員按輩分排位置。人太多,長輩們太有禮貌地讓來讓去,喧噢半天還沒辦法坐定位。

  言崇綱越來越不耐。太陽有點熱,風勢有點強,他不在乎,但擔心他的新娘。她懷著寶寶,前兩天還感冒,加上忙婚禮的大小瑣事,他怕她太累了。

  他低聲問身邊的梁芝旗。「你還好嗎?會不會覺得太冷或太熱?」

  「我很好。」梁芝旗很有耐心,保持微笑,看攝影師和賓客們協調位置。

  「真的?你別逞強。」

  「真的,我很好。」

  「不行,我看你臉色有點白,我叫他們別拍了。」

  言崇綱正要起身,她拉住他。「就說我沒關係嘛。」

  「你這幾天都沒睡好,今天又一大早就起床,到現在已經很累了,他們拍個照還拖拖拉拉。」

  如此折騰愛妻,言崇綱很不高興。

  「我不累,大家高高興興地來參加婚禮,我們就配合一下,嗯?」她好聲哄他。

  「我們還不夠配合嗎?他們什麼都要照習俗,結果雙方長輩認為的習俗有落差,我們為了讓雙方滿意,討論好久,結果從頭到尾忙個沒完,累得像辦了兩場婚禮,結婚的是我們,幹麼聽一大堆人的意見……」

  聽他發牢騷,梁芝旗微笑。自從知道她懷孕以後,他脾氣更差,因為愛她,很愛嘮叨,很會焦慮,擔憂這個抱怨那個,比她還像神經兮兮的孕婦。

  「我真的不累,只是有點想睡。」她換個坐姿,側身挨著他。

  「都想睡了,還說不累。」言崇綱語氣略帶責備,也調整姿勢,讓她舒適地倚著他。

  「想休息的話,我會告訴你的。而且,婚禮是人生大事,我終於要嫁給你,婚禮的每分每秒都很珍貴,我才不要提早結束。」

  「反正結婚是個儀式,我們以後的相處才重要。」他臉色稍緩。

  「可是過了今天,我就看不到你當新郎的樣子了,你穿這樣好帥。」她已經很習慣灌他迷湯,在他身上看見優點,馬上宣揚。

  「我穿汗衫加拖鞋你也說帥。」來自她的讚美,永遠不嫌多,卻害他漸漸失去衣著品。他沉下嗓子:「什麼都不穿呢?」

  她揚唇,細聲耳語:「什麼都不穿,就和帥無關了……」

  言崇綱笑了。因為他的笑聲,終於有人發現新娘子的疲態,不哆唆,眾人火速就位。

  趁攝影師調整角度,梁芝旗又道:「我有沒有說過,能嫁給你,我覺得很幸福?」

  「有,你已經說好幾天了。」聽多少次都不膩。

  她是柔潤的根,扎入他這堅硬岩石,用她的讚美,將他養成驕傲自信的沃土,被她誇過的心靈變得豐富,他相信自己的好,更懂欣賞她的好,想讓她過得更好。

  「能娶你,我也很幸福……」他握住她的手,第一次吐露心聲,俊顏微紅。

  她微笑,握牢他的大手,白紗身影依偎他的鐵灰色西服,讓鏡頭攝住他們幸福的永遠——

——全書完——





後記 佟蜜

  

  以下涉及劇情,先跳到後記來看的,不怕被爆劇情才往下看呢!

  嗯,讀者們看到結尾,發現雙胞胎竟然不是男女主角的小孩,有什麼感想?希望不是想丟書……(汗)。

  當初構思這故事,就是這麼設定。很多故事都講述男女主角別後重逢,男主角發現女主角當年懷著孩子離開,因為孩子重新牽起緣分,算是經典老梗了。我這人,喜歡事情按照某些規律走,又不喜歡永遠一成不變;捨不得分開男主角和喜歡寫這老梗,但小孩每次都是男主角的,有點沒意思。雖然寫到後來,有點不安,但設定好了,要貫徹始終!於是就這樣寫完了。

  總之,後來男女主角結婚了,婚後幸福甜蜜,育有可愛的一雙兒女,請大家祝福他們。

  男主角的設定是個大男人,寫作前搜集了一些關於大男人性格的描述和數據,加上身邊的參考范本,還是覺得沒寫到精髓,頂多算是改良版吧。

  我喜歡寫小孩,【好男人養成】系列接下來兩本都有小孩,喜歡小孩的讀者們也請按時收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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