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恩寍木然地坐在貼著喜字的梳妝鏡前,心底想著——這是一場,她早就知道會發 生的惡夢。
『朱恩寍,你這個笨蛋……』
她瞪著鏡子喃喃詛咒。
鏡子裡,那個穿著白紗禮服的新娘……一點都不美麗!
因為她的妝太濃、唇膏太紅,兩片腮紅雖然塗得很均勻,但喜氣洋洋的紅色,卻跟 她蒼白的皮膚一點都不搭配!
就算戴上那像天星一樣綴滿水鑽、浪漫典雅的頭紗,她鼻樑上架的那只黑框大眼鏡 ——也十足十的破壞了美感。
從小到大,她就有預感,知道自己根本不會得到幸福!
因為醜小鴨就是醜小鴨,只有童話裡的醜鴨子才會變成天鵝!
『朱恩寍,你這個笨蛋……』
她再一次詛咒自己。這一回,眼淚稍稍落下她撲紅粉、滑稽可笑的兩腮。
如果她是新郎,一定也會落跑的。她自卑地想著。
是的。今天是她,朱恩寍,結婚的大喜日子。
但是新郎卻從頭到尾缺席,只有新娘子一個人站在禮堂上,神聖的禮婚成了一出鬧 劇,上流社會又添了一樁關於朱家醜女兒的冷笑話。
『一定是新娘子太醜,所以新郎才會落跑……』
『就是說嘛!朱家這個醜丫頭,怎麼配得上黑氏那個天才老二嘛!』
禮堂上等得不耐煩的賓客,當著她和爸媽的面,就說出了這麼傷人的話。
想著想著,委屈的淚水不斷往下流,兩條烏漆抹黑的眼線,順著恩寍的淚水,在她 的臉頰上,延展成兩道像鐵軌一樣滑稽的黑線。
『小寍,你還好嗎?』夏雨辰稍稍走進新娘休息室,她美麗的臉孔上,有掩不住的 憂心。
『我、我很好。』背著母親,恩寍胡亂擦乾淚——她轉過身,臉上甚至有笑容。『 媽,我什麼事都沒有啊!』她眨著眼睛,笑咪咪地望著美麗的母親。
看著恩寍的笑臉,夏雨辰的心好疼——這傻孩子根本不知道,她那一臉的濃妝全都 哭花了。
『沒事就好。』她歎一口氣。
此時此刻,連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自己的女兒。
雖然她很想找對方理論、替自己的女兒爭回一口氣,但是黑氏的勢力……夏雨辰暗 暗搖頭。
雖然朱家的門面也不小,但是比起縱橫黑白兩道、擁有政商背景的黑氏,還是差了 整整一大截。當初公公訂下這門親事,她就暗地裡憂心,深深覺得兩家門戶不對!
『媽,我真的沒事,你不要擔心我啦!』恩寍語調輕快地,反過來安慰像白瓷一樣 漂亮、柔美的母親。
夏雨辰走到女兒身邊,柔地撥開恩寍額頭上的髮絲。『你放心,你爸已經準備到黑 家替你跟對方討一個公道。』
『不要啊,媽!』恩寍瞪大眼睛。『其實我一點都不在手,反而很高興——是真的 喔!』
『恩寍,你不要騙媽——』
『真的是真的啦!』她繞口一樣,就為了強調自己確實不在手。『要不是為了爺爺 ,我才不會穿這種好笑的衣服耍寶,真是彆扭死了!』她故意粗魯地扯掉頭紗。
夏雨辰錯愕地睜大眼睛。
『因為我根本不想嫁給那個自以為是的花花公子啊!』恩寍解釋。『那個叫黑耀堂 的——每個人都知道我要嫁的男人有多色,那很糗耶!現在這樣最好了,還好他剛才人 沒到,因為我早就決定要在神父面前拒絕他,是真的喔!』深怕母親不相信,她再一次 強調,並且做了一個鬼臉。
夏雨辰瞪著自己的女兒聽到恩寍說這些話,她一點都不高興,反而更擔心。
但是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她瞭解自己的女兒——故做堅強的恩寍,內心其 實十分脆弱。
然而這都要怪她和丈夫清沛!如果當初他們把恩寍送到國外,她就可以避開週遭勢 利的圈子,不必再跟任何一家有錢小孩相提並論。
夏雨辰無言地望著女兒。青蛙王子有公主拯救,她一直相信,她的女兒是青蛙公主 ,但是要等到什麼時候,恩寍才會遇到她的白馬王子?
夏雨辰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出山什麼錯……這麼多年來,恩寍一直是她內心最遺的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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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特律一級方程式世界巡迴冠軍賽油門保持在高速檔,十五名技師卯足了勁,在維 修站內以最確迅速的接駁流程,為場上正在進行賽事的車子火速趕修。
『換胎,擾流板,補油!』
『GO!GO!GO!GO——』
砰——賽車衝出Pir-Stop,引擎的爆裂聲激燙出強大火力,星狀火花剎那間在車尾 爆發。
『上場了!返回Pir不到九秒——不到九秒Pard已經上路了!』
大會播報出目前排名第一的車手現況,數十萬觀眾歡聲雷動,震撼了整座底特律競 技場。
『養一團車隊,一年兩億伍仟萬英磅的投資,相當於一百二十五億台幣。』
場邊,最靠近車道的Pir-Stop內,一名東方男子低沉的聲音,壓過群眾震耳卻聾的 歡呼聲。
『可觀的回收,看的不是帳面上的數字。』金髮藍眼的男人,意態優閒地蹺著二腿 ,慵懶地回道。場上呼嘯而過的車,像是完全不幹他的事。
『你是指廣告?贊助金?還是電視轉播分紅?』相反的,另一名男子微傾身,專注 盯著場上。
『檯面下的賭局,在車賽還沒開始之前,就已經決定一場比賽的成敗。』
『你指的是非法利益?』
金髮男子吹一聲口哨。『那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戲?』
東方男子咧開嘴。收回專注的目光,他冷峻的臉孔沒有因為笑容而柔和,反而多了 一抹邪惡的冷酷。
『那麼,這場比賽,誰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金髮男子促狹地眨眨眼。『你比我清楚』
競技場上突然群情激動起來——『揮綠旗,剩最後一團了——』
『takeitover——』
『結束了。』金髮男子從位子上站起來,拍拍屁股。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阿介。』
對話還在進行中,大會已經激動的播報出名次——『Pard——冠軍是Pard……』
『黑耀堂是最後的贏家,這還用說嗎?』江介咧開嘴,志得意滿地撥開金髮,異色 的眼珠比往常更深藍。
『沒有人會穿亞曼尼西裝來看車賽。』龍巖瞇起眼,突然轉移話題,面無表情地批 評起對方。
『是嗎?』江介撇撇嘴。『那還抱歉。』
他仰頭大笑著走開。
『討人厭的傢伙。』龍巖喃喃地道。
『Pard!』車隊裡身材火辣的Showgirl,試圖包圍住剛下車的冠軍選手。
但早在黑耀堂被女人淹沒前,龍巖已經先行一步對他打暗號,示意他離開那群如狼 似虎的蛇蠍美人。
不太情願地脫離魯粉陣,黑耀堂一身是汗地走到好友面前,身狂野不羈的氣味。『 賣命演出,連點甜頭都不讓我嘗一嘗,你太不夠朋友了!』
『我相信今晚的節目,夠你瘋狂了。』龍巖道,維持他一貫面無情的冷淡。
『你倒很瞭解我,及時行□的原則。』黑耀堂輕浮地嗤笑。
『你贏了。』
『我當然贏了,還用說嗎?』
『你不該贏的。』龍巖指責他:『噢?』
『你一贏,我損失的十億資金,誰要?』
黑耀堂嗤笑一聲。『是十億賭金吧!』
『我在跟你談生意,阿堂。』
『我也在跟你談生意。』收起笑臉,黑耀堂輕浮的神色轉,瞬間變了一個。『想想 看,瘋狂的賽車迷有多愛我?為冠軍車手投注的double賭金,會在下一場比賽自動投進 我們的口袋。
龍巖瞇起眼,片刻,他咧開嘴。『你是一隻狐狸,一隻很壞的狐狸,黑耀堂。』
『No,No,No……』搖搖手指,黑耀堂的臉孔換回往常嘻皮笑臉,轉身走回女人堆 。『不是狐狸,我是Pard,速度最快的「豹子」。』
瞪著好友,龍巖不忘提醒他。『阿堂,正經的生意不在這裡。玩票的事,不要太過 火。』
黑耀堂回過身。『遊戲要夠味,玩票當然也要轟轟烈烈。』除了及時行樂,這是他 奉行不悖的人生哲學。
『我記得,宗在日本那場巡賽前,好像有一件重要的,沒有覆行?』龍巖忽然不動 聲色地提起。
黑耀堂的笑臉驀然僵住。
日本巡迴賽前。他當然明白,龍巖指的是哪件事——『餵,龍巖,你知不知道什麼 事會破壞我們兄弟的友誼?』
龍巖挑起眉。
『只有一樣——女人!』一個麻煩的女人!
黑耀堂狂俊的笑臉,難得出現不豫的神色——該死的龍巖,不該在他拿冠軍的時候 ,提這種煞風景的事!
龍巖瞪著他蓋浮的好友,迫不及待投入魯粉堆裡。『腳底抹油的家…』他再次喃喃 地道:黑氏的天才老二『風流成性,豈會為一樁蕪戲婚約,而放棄整片森林?
眾所皆知,『黑豹』的綽號可不是浪得虛名……『黑豹是嗎?』龍巖喃喃自語。冷 峻的臉孔,難得露出揶揄的神色。
兄弟們,都知道『黑豹』真正的含意。
多年來,絕無例外。橫行於魯粉堆裡的黑氏老二,一旦遇到想認真的女人,下一刻 就會如豹子般身手敏捷的——抹油開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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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婚過後兩個月,恩寍才突然發現一件奇怪的事——結婚之前,她根本沒拍過婚 紗照。
坐在床上,恩寍瞪著雜誌封面上,那個一臉『壞』笑的英俊男人,喃喃地道:『他 根本就是有預謀的。』
感覺到鼻頭酸酸的,她了鼻子,用力眨了下眼睛。『討厭鬼、壞蛋,為什麼你這麼 討人厭,女人還喜歡你?!』她臭罵雜誌封面上,那個左右手各抱一個蛇蠍美人的男子 ——她的『前』未婚夫,黑耀堂。
封面上,那張迷死人不償命的俊臉,以及黑氏鉅額的財富,一定就是女人前仆後繼 、自動獻身的關鍵。
而這些笨女人裡面,還包括她,朱恩寍。
只不過,她會注意他,是從得知兩家有婚約開始。
事實上,恩寍一直偷偷在收集,有黑耀堂的消息。所以她知道,黑耀堂除了黑氏美 西石油部的總裁身份,更是世界知名的F朱恩寍冠軍車手,圍繞在他身邊的美女——不 管是為了什麼目的,多到只能用電腦計數。
而她,朱恩寍,除了『未婚妻』這個虛無縹緲的名分,實際上,跟黑耀堂這個人根 本沒有任何實質上的關係。
直到他明目張膽的毀婚,他們之間,就連這種『口頭上』的關聯也沒有了……恩寍 瞪著雜誌封面發困的時候,朱清沛夫婦,稍稍來到女兒的臥房。
『恩寍?』
聽到母親的呼喚聲,恩寍慌張地拿枕頭蓋住雜誌——『媽、爸,有事嗎?』
她笑嘻嘻地轉過頭,不放心地一屁股坐到枕頭上,壓住那張笑得好討厭的帥哥臉。
『恩寍,你阿介哥哥叫人打電話回台灣,問你要不要到他的別墅住幾天?』夏雨辰 坐到女兒床上,小心翼翼地輕道。
雖然這兩個月來,恩寍表面上若無其事,但是夏雨辰仍然不放心——因為她不相信 ,天性敏感的女兒,會真如表面上那般,完全不在乎。
『阿介哥哥?』恩寍眼發亮,假裝很有興趣。
『是啊,你阿介哥哥邀請你,到他的別墅去玩幾天。』朱清沛握住妻子的手,溫和 地對女兒道。
朱家在台灣商界小有名氣,資產以十億起跳,算是小康豪富,但要是比起他們在美 國的遠房姻親——江家,那就如同小巫見大巫了。
『阿介哥哥,他怎麼有空回台灣?』恩寍遲疑地問。
事實上,她並不想出門。
因為只要到江家別墅,一定會見到更多熟人——恩寍一點都不喜歡,那些自以為高 尚的『上流社會』勢利鬼,品頭論足地對自己指指點點。
『聽說是為了亞洲地區擴廠的事,回台灣籌畫。最近幾年,全球投資目標轉往亞洲 ,你阿介哥哥的父親,擁有那麼龐大的全球性車廠,早在十多年前,已經將大筆資金挹 注大陸,在華人市場扎根。你知道,阿介天生善於斡旋的才華,除了他父親十分看重, 車廠的董事會成員也日漸倚重他,未來阿介回台灣的機會,應該不少。』朱清沛佩服地 道。
美國四大龍頭車廠之一,佛得車廠主席指定繼承人,J.KFort——他有一個十分中 式的中文名字,江介。
金髮藍眼的J.K,之所以另有中文名字,乃源自於他體內,那十六分之一的中國血 統。
『可是,爸,我不想去……』
『為什麼不去?』看到恩寍皺眉頭,夏雨辰緊張起來。去走一走,沒什麼不好啊! 再說你不是最喜歡你阿介哥哥嗎?』
『嗯,但是現在我真的不想出門……』
『可是你應該出去走走!』夏雨辰一向柔的口吻,突然有些尖銳。『你知不知道, 你這樣把自已關在房間裡,已經兩個月了!』
恩寍瞪大眼睛,她驚慌的瞳眸裡,有明顯的錯愕,彷復不瞭解為什麼母親會突然間 這麼指責自己。『我沒有啊,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覺得很累,所以才一天到晚待 在房間裡面,可能我休息的時間長了一點——』
『根本不是這樣!你心裡其實很在對不對?!如果媽猜中了『你為什麼不乾脆說出 來?為什麼還要對媽隱瞞你真正的感受——』
『雨辰』
朱清沛出聲制止緊張的搟子,不由自主地逼迫女兒。
但他的阻止,已經太慢了。
夏雨辰困住。無意間,她竟然把這兩個月來深埋在心底、不忍對女兒說的話,一股 腦兒全數說了出來!
『媽,我真的沒有騙你……』恩寍蒼白著臉,她圓睜一雙驚愕的大眼睛,討好地承 諾著:『媽,如果你要我去,那我就去好了。』不忘微笑著。
望著女兒讓人心疼的笑容,朱清沛黯然地嘆了口氣。
『恩……恩寍,』夏雨辰的心底,比誰都還要難過。『媽其實……』
她哽咽住,突然站起來衝出房外——『雨辰!』
朱清沛匆忙追出去。
困坐在床上的恩寍,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舉止已經失常到,讓最親愛的爸爸和媽 媽,為自己這麼擔心。
沒來由的眼淚『稍稍滑下她的臉頰……不行,她應該表現的更『正常』才可以!
抽出壓在屁股下的雜誌,彷復那上頭沾了病毒,恩寍遠遠的把它扔到床角。
『我一定辦得到的……對不對,小愛?』轉頭瞪著床頭邊的玻璃缸,她喃喃地問著 缸裡頭,那條一公尺長的青蛇。
伸出手,胡亂抹幹臉上的澧水,她笑著對青蛇說:『小愛,我要去阿介哥哥家的別 墅玩,你去不去?』
那條渾身佈滿青色鱗片,任何人看到都會嚇得倒退十步、雞皮疙瘩全部冒起來的恐 怖『長蟲』——小愛,微微蠕動了一下,似在響應恩寍的問題……『就這麼決定了,明 天我就跟爸媽說,我要到阿介哥哥的別墅去玩。』她傻笑著自言自語。
恩寍相信,明天母親聽到這個答案,一定會很高興……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