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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老公不說愛(幸福公寓之一)作者:溫芯

老公不說愛(幸福公寓之一)作者:溫芯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1469個瀏覽者
出版日期:2009年02月26日
  
【內容簡介】
相戀五年,女友決絕地說分手就分手,
一千八百二十五個共度的日子,難道連猶豫一秒鐘都不值得?
他不明白,愛到底是什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被留下的人要怎麼辦?
只能獨自舔舐傷口嗎……他決定不再愛了,
卻有個傻女人汪喜樂突然跑來找他,
說他借酒澆愁的那晚跟她求婚,還親筆寫下證據──
「徐世展決定跟汪喜樂結婚」所以,她要他履行約定,跟她結婚……
汪喜樂很明白徐世展對婚姻是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
因為他想結婚的女人已經離開,人生等於走到灰色地帶,
但是嫁給他以後,她的人生才是從平淡變成絢爛的彩色;
他不想愛了,換她用真心治癒他受過的傷,她什麼沒有,
能給他的愛最多,讓他忘了痛,她會加倍付出,讓他變幸福,
換他有一天也愛上她,那麼她和他,就能因相愛而不寂寞……   

  楔子

  你想許什麼願望?

  希望有個人能真心愛我——不管我多胖多瘦,不管我每餐要吃多少,不管我是不是會拖累他,讓他丟臉,他都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她只是不想被丟下而已,不想一個人,不想永遠只有自己與寂寞共處。

  可是那天,汪喜樂卻覺得自己無比地孤單。那天,她工作的店面倒閉了,老闆娘說以後再也不需要她來幫忙;她的房租契約到期了,房東因為想賣房子決定不續約,她只好重新尋覓未來的小窩。

  她從網路上下載了一張租屋清單,在臺北街頭奔走。天空飄著雨,溫度微涼,傍晚,她走到一處陌生的街角,在公佈欄上看見一則招租廣告——

  受傷的你,即將遇見幸福。

  廣告的標題瞬間引起她注目,內容是一棟名為「幸福」的老公寓在出租,有各種格局的房型,傢俱電器一應俱全,而這棟公寓有個傳說,凡是入住的房客都能得到幸福。

  真的假的?她抿抿唇,雖然很希望能相信這則廣告,但她累了,從小到大四處碰壁,她幾乎已經放棄了渴望幸福。

  她搖搖頭,揮別這則奇特的廣告,蕭索地走進街角一間家庭餐廳,叫了一客咖哩飯,才剛吃了幾口,兩個小男孩打打鬧鬧地跑過來,在她桌邊玩鬧。

  小男孩很頑劣,拿她桌上的調味罐當武器敲打,她試圖阻止。

  「弟弟,不要玩了。」

  「乒乒、乓乓!」兩個小男孩根本不理她。

  「弟弟……」她伸手想分開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你走開啦!」其中一個小男孩生氣了,用力咬她手臂,她嚇一跳,急忙縮回來。

  另一個小男生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哈哈笑。「好笨的姊姊!大笨蛋!」

  「你也一樣笨啊!」哥哥嘲笑弟弟,拿調味罐敲打他頭頂。

  弟弟哭了。「媽∼∼哥哥打我!」

  「你們這兩個死小孩!到底要給我丟臉到什麼時候?給我過來!」媽媽氣衝衝地走過來,揪住兩兄弟耳朵,喳呼著教訓。

  然後,兩個女人驀地四目相對,認出彼此是誰。

  汪喜樂震撼不已,臉色猛然刷白——兩個小男孩的母親原來也是她的母親。

  當年,她是媽媽未婚懷孕生下的,後來媽媽為了能嫁進好人家,怕她的存在會影響自己的婚事,不願告訴夫家的人自己還有個拖油瓶女兒。

  從那之後,母女倆便很少見面,媽媽私下偷偷匯錢給她,資助她念完高中,算是盡了母親的責任。

  汪喜樂怔望著母親,看著她的表情千變萬化,從最初的狼狽轉成倨傲,再轉成煩躁,最後死命拉著兩個孩子離開。

  「你們兩個,給我回去好好吃飯!」

  就算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媽媽還是不敢在公共場合認她。

  汪喜樂胸口一酸,眼眸莫名地刺痛著,之前嚥下的咖哩飯也在胃袋裡強烈翻攪,她急忙伸手掩唇,忍住不停上湧的胃酸。

  付了錢,奔出餐廳,她彎腰在巷口嘔吐,胃袋空了,噁心感卻還不停,糾結著腹部,一陣一陣地痙攣。

  她覺得自己快暈倒了,眼前一片青,視線矇矓。

  然後,他出現了。

  「小姐,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他關懷地問她,將幾近暈厥的她背起來,奔跑著送進附近的醫院。

  他不但送她進醫院,還在急診室外守著她醒來,當她睜開眼,看見他和煦的微笑,如陽光,暖化了她如寒冬冰凝的心房。

  「你現在好點了沒?要不要喝杯水?」

  他只是個陌生人,卻不吝於對她付出關心,她並不全然孤單,至少在她最難受最痛苦的時候,有他願意陪她一刻。

  受傷的你,即將遇見幸福。

  在她最孤單寂寞的時候,他像一道光,照亮了她黑暗的生命,而她忽然有了希望,或許這樣從來不被疼愛的自己也可以有機會——

  遇見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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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他又來了。

  坐在靠窗邊那個最角落的位子,桌上攤著筆記型電腦,點一杯溫醇的咖啡,一面寫研究報告,一面等他的女朋友。

  他總是在晚上八點以後出現,他的女友是模特兒,工作時間不定,在她回家以前,他會一個人坐在這家咖啡館,耐心等候。

  他不是個很帥的男人,但眉目之間自有一股迷人的味道,他的眼眸很深,眼神藏蘊著感情,他的鼻子很挺,嘴唇端正得很堅定,他看起來就是那種很專情的男人,愛上了就一生不悔。

  「跟何燦宇完全是不同類型啊……」汪喜樂喃喃地感歎,一面站在吧檯後擦拭杯盤,一面悄悄窺視那個安靜的常客。

  「怎麼?你又在對人家發花癡?」正在煮咖啡的周世琛經過她身旁,見她呆呆地重複擦拭同一隻咖啡杯,好笑地揚唇,伸手敲一下她額頭。

  「啊。」她嚇一跳,連忙撫住額頭。「世琛哥,你幹麼啊?」

  「我才想問你幹麼。」周世琛笑望她。「瞧你,看我們的客人看到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還不趕快擦一擦?」

  「什麼?我流口水了?」好丟臉!汪喜樂信以為真,摀著嘴急急找面紙,周世琛忍不住輕笑。

  她這才曉得自己上當了。「世琛哥,你又騙我!」

  誰教她這麼容易上當?周世琛毫不愧悔,汪喜樂是這家咖啡店的活寶,不僅他愛逗,同住幸福公寓的何燦宇和齊真心也總是戲弄她,而她傻傻的,老上當,更添眾人樂趣。

  「今天你的男人心情好像不太好。」他笑笑地以目光指了指坐在角落的常客。

  她聽了,臉頰微燙。「他才不是『我的』男人呢!我不是說了很多次嗎?你們別這樣說他啦,人家都有女朋友了。」

  「好吧,是你『暗戀』的男人。」周世琛從善如流,識相地加了兩個字。「他看起來很悶。」

  「對啊。」汪喜樂有同感,難得憂愁地蹙眉。「今天端給他的咖啡,他只喝了一口而已,然後就一直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腦,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會不會是工作有什麼問題?」

  「看起來不像。如果是公司或客戶有問題,他應該會打電話聯絡之類的,可是我看他都沒有。」

  「你對他真的很用心,觀察得那麼仔細。」周世琛揶揄。

  汪喜樂聞言,臉更熱了。肌膚白透的她只要臉紅看起來就超明顯,完全掩飾不住,像顆蘋果紅豔豔的好可愛。

  「不要再笑我了啦。」她輕聲求饒。

  「我不笑你,等下還不是有別人要笑。」

  「誰?是燦宇還是真心?他們要來嗎?」

  「都不是。」

  「那是誰啊?」汪喜樂懊惱地微嘟嘴。她整天被這三人耍著玩還不夠嗎?還有誰要來笑她?

  「那個你即將去逗樂他的男人。」周世琛淡淡一句。

  汪喜樂懂了,蘋果臉又更熟透幾分。

  「快去吧。」周世琛笑著催促,一面將一碟起司蛋糕遞給她。「這是本店新開發的口味,你送去給他嘗嘗。」

  「是。」汪喜樂接過蛋糕,深呼吸幾次,才帶著一臉開朗的笑容走到那位熟客面前。「徐先生,這是本店招待的蛋糕,請你試吃。」

  徐世展聞言,訝異地抬頭。「又有新蛋糕?」

  「嗯,我們老闆最近做蛋糕做上癮了,每天都有新嘗試。這是藍莓起司蛋糕,調了一點點紅酒,你試試看味道合不合?」

  「謝謝。」徐世展拿起叉子,吃了一小口,點點頭。「還不錯。」

  他那麼愛吃蛋糕的人,居然只吃一口就放下叉子了。

  汪喜樂凝視他。「沒關係,你說實話,徐先生,是不是不好吃啊?」不用給她家老闆留什麼面子。

  「不會,挺好吃的。」他看來不像說謊。

  那麼就是因為他心情低落,吃什麼都沒味道了。

  汪喜樂刻意輕快地揚嗓。「徐先生,我跟你分享一個我從網路上看來的笑話。有個將軍把軍隊分成兩組,將軍說:我給你們分配工作,第一組射擊,第二組投彈,我先來給你們做個示範——結果你知道那些大頭兵都聽成什麼了嗎?」

  「什麼?」他淡淡地問。

  「他們聽成第一組殺雞,第二組偷蛋,我先來給你們做個稀飯!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說完,汪喜樂自己猛笑。

  徐世展卻沒什麼反應,稀奇地看她兩秒,短促地笑了一聲,算是捧場。

  她頓時有些尷尬,摸摸頭。「好吧,不好笑。」笑話攻擊失敗,看來只好放大絕了。

  她咳兩聲。「你知道嗎?徐先生,今天是本店……嗯,開幕三週年紀念日,所以呢,我們決定給今天的第三十三位客人一個特別的驚喜,你剛好就是這位幸運兒喔。」

  「我?」徐世展不甚有興趣。

  「你這表情,不會是一點也不期待吧?」汪喜樂故意擠眉弄眼,假裝不悅。「你不要瞧不起我們安排的特別節目喔,是本人價值連城的魔術表演耶。」

  「你會變魔術?」他不信。

  「你等著。」汪喜樂眨眨眼,轉身奔回吧檯,在周世琛的默許下,調暗咖啡店燈光,換一曲帶著印度神秘風的音樂,戴上一頂黑色高禮帽,拿一根魔術棒。

  然後,她又再度來到他面前,這回她是盈盈款擺著纖腰,將自己當成兔女郎似的,賣弄性感。

  他訝異地揚眉。

  首先,她以幾個極炫的動作玩弄魔術棒,有模有樣,動作俐落。

  「有沒有很厲害?」她得意洋洋地問。

  他緩緩點頭,眼神卻仍帶著狐疑。

  接著,她掏出一方手帕,在他面前來回抖動,示意沒藏任何東西,經過一陣花招繁複的旋轉,右手變出一朵紅玫瑰。

  「送給你。」

  他接過。

  左手也生出另一朵。「這也給你。」

  他又接過。

  至此,一切順利,然後,就像忽然接觸不良的音箱,她的表演開始走調了,手上變出的不是紅玫瑰,是一條塑膠毛毛蟲,把自己嚇得尖聲叫,猛甩手,禮帽裡飛出的不是白鴿,是一個鳥巢,滑稽地坐在她頭頂。

  應該在他耳際出現的硬幣,卻叮鈴一聲落進他的咖啡杯裡,她慌得急忙想撈出那枚不聽話的硬幣,撈出的卻是毛毛蟲,又惹得她驚悚地丟開,一陣嘰嘰怪叫。

  看著她像跳加官似地整個人歪扭成一團,徐世展不禁目瞪口呆,最後,爆出一串朗笑。

  他從沒見過這麼耍寶的女生,真的沒見過,這算天兵還是單純的傻氣?

  他笑得開心,笑到肚子幾乎要抽筋,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嘲笑一個賣力表演的女孩,但他真的忍不住。

  「你笑我!」她睜大一雙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灼灼有神地瞪他。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哈哈哈∼∼」還是笑難平。

  他以為她會繼續大發嬌嗔,為自己辯解,甚至潑辣地指責他沒風度,但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紅著一張蘋果臉,嬌羞地微笑。

  他慢慢地停住笑,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她真是個很特別的女孩,跟薇薇交往多年,他習慣了女人的任性與嬌縱,像她這樣傻里傻氣又沒脾氣的女孩,很少見。

  「我換一杯咖啡給你。」汪喜樂躲開他溫暖深刻的眼神,手忙腳亂地收起一堆道具,回到吧檯後。

  「你這次犧牲得更徹底了。」周世琛低語,將剛煮好的咖啡遞給她。「你不怕他真的把你當成笨蛋?」雖然她本來就呆呆的。

  「沒關係,只要他開心就好。」汪喜樂接過咖啡,漾在唇畔的微笑,美得像清晨第一道光。

  她輕巧地轉身,正想將咖啡送給徐世展,玻璃門扉忽地開啟,敲響掛在門簷的風鈴。

  「歡迎光臨——」她揚起精神飽滿的嗓音,來人卻讓她滿是陽光的心房驀地飄來一朵烏雲。

  是他的女朋友,名模方薇薇。

  她真的好漂亮,身材既高又火辣,五官也像上帝之手精雕細琢出來的,比例超完美。

  「薇薇,你來了。」女朋友一出現,徐世展的眼底瞬間只看見她,再也容不下別人。

  汪喜樂站在一旁,端著託盤的雙手,微微發顫。

  「汪喜樂,你白癡啊?!」

  星期天,幸福公寓鐵桿四人組聚會,在屋頂的空中花園,迎著暖洋洋的陽光,喝周世琛煮的咖啡,吃何燦宇的粉絲進貢的巧克力蛋糕,聽汪喜樂自爆她又做了哪些蠢事。

  才聽了一半,齊真心便受不了,直接開炮。「你居然為了逗那傢伙開心,不惜在他面前跳加官?你笨死了,你以為這樣他就會喜歡你嗎?他只會更把你當成調劑生活的大笑話!」

  「她本來就沒想要人家喜歡她,只是想逗他開心而已。」一向最嘴賤的何燦宇一反常態,竟然為汪喜樂說話,或許是因為比起調侃汪喜樂,他更愛跟尖酸的齊真心鬥嘴。「我覺得喜樂這樣做沒什麼不好,很純情啊。」

  「純情個屁!」齊真心話說得粗魯。「戀愛就是要衝衝衝,看中哪道菜動作就得快,不然只能眼睜睜地看別人挾去配。」

  「你不要自己信奉先搶先贏的道理,就批評喜樂的一片癡心好嗎?她跟你不一樣,人家可是愛得很認真的,不像你見一個愛一個。」

  「見一個愛一個也總比誰都不愛好吧?」齊真心尖銳地反駁。「誰像你這傢伙有戀愛『不舉』症啊!」

  「什麼『不舉』?是『不能』、不能!」何燦宇哇哇叫。這女人每次都把病名念錯,是故意想暗示他的男性雄風有問題嗎?對一個男人來說,這可是極之嚴肅的大問題,必須慎重澄清,絕對不能呼哢。

  「不舉跟不能有差嗎?」齊真心冷嗤,不屑地翻白眼。

  「當然有差,差很多,差太多,天差地遠!」

  「那你說說差在哪裡?你說啊!」

  現在話題是扯到哪裡去了?汪喜樂聽得莫名其妙,周世琛則是好玩地勾唇,慢條斯理地充當和事佬。

  「你們吵這個有意義嗎?不如認真來幫喜樂想辦法。」他說,一面將巧克力蛋糕精準地切成四份。

  汪喜樂見了,急忙出聲。「世琛哥,我那份要小一點啦,給我八分之一就好。」

  「你每個禮拜就只吃這麼一次蛋糕,吃大一點會怎樣?」

  「不行啦,我要控制體重,你切八分之一給我就好。」

  「你根本很瘦,好嗎?控制什麼體重啊?」齊真心沒好氣地插嘴。

  「我說真的!拜託你,世琛哥。」汪喜樂表情凝重。

  「好吧。」周世琛無奈地聳聳肩,也只好隨她了。

  不知為何,汪喜樂對控制體重有一份莫名的執著,堅持每餐只吃七分飽,每個禮拜只准自己吃一個小蛋糕,小心翼翼地節制自己的口腹之慾,彷彿怕自己多吃了一點,身材會像吹氣球似的一下膨脹起來。

  「你又不當模特兒,幹麼搞得自己那麼瘦啊?」何燦宇也看不過去。「還是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跟那個方薇薇一較長短?」

  「我不是那意思啦,跟那個沒關係。」汪喜樂慌亂地搖手。她怎麼可能那麼沒有自知之明?「總之你們別管,好不好?」

  能說不好嗎?

  三人交換無奈的一眼。這傻女孩什麼都好說話,就是這一點,誰也說不動她。

  「對了,世琛,你剛說要我們幫喜樂想什麼辦法?」齊真心期盼地望向周世琛,個性機車的她,除了戀愛中的男友,也只有這個溫柔深沈的男人,能令她收斂脾氣。

  「幫喜樂想想,該怎麼樣才能斷了這份暗戀吧!」周世琛不著痕跡地歎息。「那男人要結婚了。」

  「結婚?!」齊真心震驚得拉高聲調。「你是說徐世展跟那個做作的麻豆要結婚了?」

  「嗯。」

  「你怎麼知道?媒體有爆出消息嗎?」何燦宇也吃驚。好歹他是個廣告導演,也算半個娛樂圈的人,怎麼這種熱門八卦他會聽不到絲毫風吹草動?

  「不是媒體,就是上回喜樂表演那場笨魔術的那天,我看見他們在討論新居裝潢,好像是徐世展買了新房子,準備選日子入住,方薇薇還說自己要親自飛到法國試婚紗。」

  「買新房、試婚紗?」齊真心與何燦宇面面相覷。這麼說應該是論及婚嫁沒錯了,可憐的喜樂,難道還要繼續暗戀一個有婦之夫?

  「算了,喜樂,乾脆一點。」齊真心將汪喜樂撈進懷裡,以姊姊的口氣規勸。「那個徐世展又不是帥到沒天理,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男人嘛,既然已經名草有主,你就別多想了,換一個!」

  「對啊,看你喜歡哪一型的男人,我替你介紹,保證讓你滿意為止。」何燦宇也拍胸脯掛保證。

  周世琛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看著汪喜樂,眼神溫暖。

  汪喜樂知道,雖然這三個人平常老愛欺負她,但只要她說一聲,他們絕對義不容辭相挺到底。

  他們都把她當成自己的小妹妹,關懷著、疼惜著,她很感激。

  「你們不用擔心我啦,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她咧開唇角,笑得很燦爛也很堅強。「他如果真的結婚了,我會誠心地祝他幸福。」

  「你不會難過?」眾人狐疑地看她。

  「一點點啦。」她用兩根手指比了比。「不過你們放心,我跟他又沒愛得轟轟烈烈,頂多偶爾覺得心酸,不會傻到鬧自殺啦。」

  「什麼自殺?你要是敢傷害自己一根汗毛,看我到時怎麼對付你!」齊真心作勢掐她脖子。

  「我是說我不會那樣做啊,放開我啦,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偏不放,誰教你這麼可愛?我捨不得放,我要就這樣把你折起來放進口袋,整天帶在身上。」齊真心半真半假地威脅,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裡,用力搓揉。

  「救命啊∼∼」汪喜樂掙扎地揮舞雙手。

  其它兩個男人旁觀這「姊妹情深」的一幕,都笑了。

  「你要取消婚禮?」

  徐世展震驚地聽著電話線那端傳來的宣言,本來想把剛寫好的產業研究報告傳給客戶看的,擱在滑鼠上的手卻僵住,動彈不得。

  「為什麼?」他不解。「我以為你這次出國,就是去試婚紗。」

  「我打算在這裡遊學,待三個月左右,順便也看看有沒有發展的機會。」

  「所以你的意思是打算把婚禮延後嗎?」

  「不是。」方薇薇語氣很平靜、很鎮定,淡漠得令人心涼。「我仔細考慮過了,世展,我們分手吧!」

  分手?!

  徐世展啞口無言。這消息來得太倉促,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一時無法接受,甚至懷疑自己在作夢。

  「你聽我說,世展,你很瞭解我的工作型態,我沒辦法固定停留在某一個地方,總是要飛來飛去的,就算跟你結婚了,我待在家裡的時間可能也不多。」

  「這個我很清楚。」娶一個以事業為重的名模,他早有心理準備。「我從沒想過把你關在家裡,你儘管做你想要做的事,我願意支持。」

  「我知道你願意,這些年來要不是你一直在背後鼓勵我,我也不能走到今天這地步。我很感謝你,世展,但是——」方薇薇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我想我們不適合。」

  「哪裡不適合?」徐世展擰眉,一把莫名的怒火開始在胸口隱隱竄燒。

  「你喜歡靜靜地過日子,我卻喜歡跑趴狂歡,你希望我工作完了就回家,可是我喜歡約一大群人一起玩樂,你連酒也不准我多喝,跟你約會不是看電影就是吃飯,你知不知道我有時候跟你在一起很悶?」

  「……」

  「而且你還有一個躺在醫院的老爸,他本來就體弱多病,你說他一直想看到你成家立業,就逼著我結婚……」

  「我沒逼你,是你答應的。」

  「是,我是答應了,可是我沒想到你爸前兩天忽然又中風啊!你總不可能期望我去照顧他吧?我工作那麼忙。」

  「如果你是在意這一點,大可不必擔心。」他冷冷地介面。「我爸我自己會照顧,而且我幫他請了個看護,應該不需要你來費心。」

  「這不是費不費心的問題,是——唉!」方薇薇歎氣。「我不想讓人家說我這個做兒媳婦的不孝,你知道我們這一行要很注重公眾形象,而且又老是有狗仔跟著我,萬一讓他們知道我有個中風的公公,事情會很麻煩的,你懂嗎?」

  他懂,他當然懂。

  因為若是她從來不曾去醫院探望公公的流言傳出去,確實會影響社會對她的觀感,但他認為這並不是個她能夠要求分手的好理由。

  從他們開始交往至今,已經五年了,他爸雖然對她頗有微詞,卻從來不曾少過一分疼愛,每逢年節佳期,不是她孝敬未來公公禮物,都是他爸主動買名牌衣飾送給這個未來兒媳。

  「我爸待你一向不薄,你偶爾到醫院探望他也是應該的。」

  「是沒錯啦,可是……唉,世展,你就不要為難我了,你這樣真的讓我很有壓力,你知道嗎?」

  他為難她?原來五年來對她的寵愛與憐惜,對她而言都是為難,是承受不住的壓力?

  「你真的……要跟我分手?」他啞聲確認。

  「是。」她很肯定,沒有絲毫遲疑。

  五年的感情,不值得她稍稍猶豫幾秒嗎?不值得她在說出口前,多幾分為他著想的婉轉嗎?

  徐世展胸口燒著怒火,同時也凝冰,冰火交相折磨著他,教他忽冷忽熱,全身顫抖。

  不知道其他男人在女友主動提分手時,是怎麼處理的?他沒有經驗,因為薇薇是他第一個女朋友,也是他發誓這輩子要永遠珍惜的女人。

  但她,卻在他暈陶陶地籌備婚事時,當頭朝他澆下這一桶無情的冷水。

  他不會開口懇求的,或許別的男人會悲痛地一再挽留,但他不會。

  他只問對方的真心。「你已經不愛我了嗎?薇薇。」

  「感情過久了,本來就會變淡的,你不要怪我,世展,你是個好男人,只是……不適合我。」

  那誰才適合呢?不久前跟她傳過緋聞的那個豪門小開嗎?還是她上回去香港走秀時,一路追她回臺灣的西班牙帥哥?

  徐世展嘲諷地想,牙關緊緊咬著,不肯透出一絲軟弱。「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再說什麼也沒用,就照你的意思吧,我們分手!」

  他掛電話,表面冷靜而決絕,心卻是徹底撕裂了,狠狠地痛著。

  他好一陣子沒來了。

  從上回到現在,將近兩個禮拜了,他去哪兒了?會不會再也不來?

  每天一到傍晚,汪喜樂便心神不寧地頻頻張望窗外,期盼著能見到徐世展修長好看的身影,但他卻遲遲不出現。

  「你別再等了,喜樂。」周世琛見她這模樣,溫聲勸導。「你不是也從報紙上看到了,他女朋友去法國遊學三個月,所以至少這三個月,他都不會來了。」

  「可是他們明明要結婚的,方薇薇怎麼會忽然去遊學?」汪喜樂不死心。「說不定是記者亂寫的。」

  「也許他們婚禮的計畫延後了,也說不定他們早就去哪裡公證了。」

  「可是……」

  「喜樂,看著我。」周世琛扳過她臉蛋,嚴肅地盯著。「他不會來的,忘了他吧!」

  要她忘了他?

  汪喜樂的心隱隱揪痛著,從那次她因為胃痙攣,痛得差點在巷子口暈倒,而恰巧經過的他一路背著她到附近的醫院求診,她就偷偷愛上他了。

  他不但送她去醫院,還在急診室外守候她醒來,那天她原本覺得很寂寞的,他卻讓她領悟,其實她並不孤單,還是有人願意陪著她。

  雖然他可能只是基於同情,並非關愛,但已經夠了,他將她從寂寞的深淵拯救出來。

  她忘不了他,要忘了他,可能需要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吧?說不定到她老了,即將入土為安的那天,她都會想起曾經有個像他這樣的男人,在她生命裡。

  他是個好人,是她的英雄,她怎麼能輕易忘了他?

  將近午夜的時候,汪喜樂離開打烊的咖啡館,獨自來到附近的便利商店,翻閱最新的幾本雜誌,希望能找到關於方薇薇的消息,或許也能因此得知他的近況。

  但她什麼也沒找到,只好失落地回家,忽地,身後傳來一陣激烈的嘔吐聲,她愕然回首,發現一個男人喝醉了,抱著電線桿狂吐。

  她怯怯地走過去,在他身後還有兩步距離的地方停住,有點怕對方會是個沒酒品的醉漢,卻又擔心他可能需要援助。

  「先生,你還好吧?」

  男人沒回答,繼續幹嘔著,然後,搖搖晃晃地轉身。

  汪喜樂頓時震住。「是——你?」

  站在她面前的是徐世展。他整個人喝掛了,眼神矇矓,形容憔悴,平常打得規規矩矩的領帶鬆脫了,歪在左邊肩上。

  「嗨,是你啊。」他抬手跟她打招呼,打個響亮的酒嗝。

  「徐先生,你怎麼了?怎麼喝成這樣?」汪喜樂連忙過去扶住他。

  「讓你看笑話了。」他吃吃地笑。「不過也對,之前都是你逗我笑,現在也該輪到我取樂你了。」

  連說話的口氣都跟平常不一樣,他真的喝醉了。

  汪喜樂焦灼地扶著他,穿過馬路,來到對街的公園,安頓他在一把長椅上坐好。「你在這邊等我,我去買解酒的飲料。」

  她匆匆忙忙衝進便利商店,買瞭解酒液和一杯熱熱的關東煮,然後奔回來。

  呼吸了新鮮空氣,又喝了瓶解酒液,他似乎感覺舒服多了,吐了口長氣,閉目養神。

  「謝謝你。」

  「不客氣。」她心疼地打量他狼狽的外表。「你是不是有心事?徐先生。」

  他沒答話,嘴角隱隱約約地一牽,似笑非笑。

  汪喜樂驀地好想敲自己額頭。她真笨,就算他有心事,會隨隨便便告訴一個不熟的人嗎?他又不是那種大嘴巴的人。

  「對不起。」她馬上道歉。「是我問太多了,要我幫你打電話通知你家人來接你嗎?」

  他搖頭。

  「還是請你女朋友來接?」

  他又搖頭,這回,冷冷地附加一句。「我們已經分手了。」

  汪喜樂再次震住。他跟方薇薇……分手了?這就是他今晚喝酒買醉的原因嗎?

  「你覺得結婚這件事怎樣?」他忽然問。

  她愣了愣,兩秒後,才故作輕快地回答:「結婚很好啊,我從小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穿上白紗當新娘。」

  「這算什麼夢想?」他輕哼。「當新娘很好玩嗎?」

  「能夠穿得漂漂亮亮的,接受大家的祝福,我覺得很好啊。」

  「你以為結婚就是穿漂亮禮服嗎?結婚是建立一個新家庭,有很多麻煩事的,你想都想不到。」

  就因為嫌結婚太麻煩,他們才分手嗎?這樣未免太可惜了。

  「結婚是很麻煩,有很多細節要處理,以後還要跟彼此的長輩相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兩個人在一起本來就是這樣啊,有什麼喜怒哀樂都要一起分享的。快樂可以加倍,痛苦也可以分擔,吵架的時候就多想想對方好的一面嘛,一定是對方也有很溫柔體貼的時候,你才會愛上她,不是嗎?」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對我說教?」他睜開眼,醉意迷濛地望她。

  「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那意思!」她急急澄清。她只是希望他跟女朋友能夠珍惜彼此的感情,別任性說分手。「我是說,跟所愛的人結婚真的是很美妙的一件事,我也好想能跟誰一起共組一個新家庭,我一定會想辦法讓那個家有很多很多的溫暖與歡樂,讓每一個家人都幸福。」

  「這也是你的夢想?」他嘲弄地問。

  「很好笑嗎?」她假裝不高興了,嘟起嘴。

  「那你怎麼不快點找一個人結婚?」

  「喂,結婚也不是說結就結的好嗎?」汪喜樂好無奈。「沒有物件怎麼結啊?」她身邊除了兩個以捉弄她為生平至樂的男人外,根本一朵像樣的桃花也沒。「我也很想有人要啊……」小小聲地歎息。

  他安靜地凝視她,許久、許久,落下一句教她不知所措的提議——

  「那我要你好了,我跟你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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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那是醉話,毋庸置疑!

  怎麼可能是認真的?

  但為什麼她聽到的時候,心臟還是怦怦跳,呼吸整個失序,腦筋亂成一團毛線,嚴重打結?

  「別再做夢了好嗎?汪喜樂,他只是開玩笑。」

  喜樂喃喃自語,宋徐世展坐上計程車後,她恍恍惚惚的走回幸福公寓,公寓樓下的鐵門早就鎖上了,她拿鑰匙打開門,爬上三樓。

  與她合租房子的齊真心已經睡了,只留客廳一盞夜燈,她洗過澡,回自己房間,躺上床,瞪著天花板發呆。

  那我要你好了,我跟你結婚。

  他一句醉話,教她整夜難以成眠,不停地想,與他結婚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她一定要對他很好很好,做他理想中的妻子。他也會體貼的對她嗎?就算做不到像他對方薇薇那樣的全新寵愛,但會不會也分給她一些溫柔?

  喜樂翻了個身,幽幽歎息。她想起在公園裡與徐世展的對話,雖然他透露得不多,但她大概已猜到是方薇薇甩了他,而且理由很令人生氣,說他們個性不適合,她還要衝事業,沒辦法分神照顧一個中風的老人家。

  徐世展在敘述這些時,語氣很淡,表情看不出太大異樣,但汪喜樂能感覺到他的心強烈痛著。

  當然痛啊,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忽然說分手就分手,還是在兩人熱烈籌備婚禮的時候。

  所以他才會喝成那樣吧?所以才會在不知不覺間,來到前女友住家附近,他其實很鬱悶,仍牽掛著那段感情,放不下。

  一定會牽掛的,她早就看出來了,不是嘛?他是個很專情的男人。

  所以她才那麼喜歡他吧?不只是因為他曾經救了自己,還因為她曾幾次親眼目睹他的女朋友發脾氣耍任性,他總是那麼雲淡風輕地包容。

  他說他爸身體不好,一直期盼看到他早日成家立業,還有公司同事、客戶跟同業,要是讓他們知道婚禮臨時取消了,絕對會在背後議論紛紛,他討厭成為別人八卦的焦點。

  所以如果你能嫁給我,陪我演一場戲,我會很感激。

  他這話是認真的嗎?他真的想要她陪他演戲嗎?就算是為了保住面子的一場戲,他願意找她來當女主角,是不是也表示至少對她有那麼一點點好感?

  是否有一天,他也可能愛上她……

  喜樂胡思亂想,徹夜失眠,但隔天早上,她仍是準時起床,刷牙洗臉準備早餐。她煮了稀飯,煎了荷包蛋和青菜,還有一碟肉鬆和醬瓜。

  「哇——看起來好好吃喔!」一身OL套裝的齊真心來到餐桌前,感動的讚歎。「喜樂喜樂,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啊?」說著,她抱著汪喜樂用力啾臉頰。

  喜樂已經習慣這女人誇張的舉動,乖乖站著讓她親,想了想,心念一動。「真心,如果我搬出去,你會怎樣?」

  「你要搬出去?」齊真心拿筷子偷吃荷包蛋的動作凝住。「為什麼?」

  「我是假設啦。」

  「為什麼要這樣假設?」齊真心很不爽。「你就在樓下的咖啡館工作,住在這裡上班很方便啊!幹麼搬?除非你是對我這個室友不滿意——喂,你該不會真的對我有意見吧?」她眼神有些小受傷。

  「不是,你別亂想……」喜樂試圖解釋。

  齊真心根本不聽,一把抱住她。「不管啦——人家不要你搬走,我答應你,以後我不見色忘友了,就算有了男朋友也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裡不管,我的閒置時間都優先陪你,好不好?」

  好才怪!喜樂笑著翻白眼,才不信齊真心能做到,跟她同居一年多,只見她男友換了一個又一個,每一個她都愛的好辛苦,每回談戀愛,都是對方最大,跟著對方團團轉,搞得自己精疲力竭。

  「我下次絕對不會了。」齊真心彷彿讀取她的思緒,認真的舉起右手宣示保證。「我已經看破了,什麼情情愛愛的都是一場空,我再也不要信了。」

  「是喔。」

  「你這什麼口氣?你不相信?好啊!你這丫頭學壞了,居然敢跟姐姐我頂嘴?」齊真心惱了,湊過來,作勢要掐喜樂脖子。

  又要欺負她了。喜樂連忙跳開,躲得飛快。「你別誤會啦,真心,我說要搬出去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唉,我是說萬一我結婚了,總不能繼續跟你住在這裡吧?」

  「什麼?」齊真心驚喊,這回是全身石化。「你要結婚了?」

  「你要……跟我結婚?」

  徐世展凍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瞪著面前的女人。

  中午休息時間,喜樂忽然來到他公司,約他在樓下相見,他想順便感激她昨夜費心照料酒醉的自己,決定請她吃一頓豪華午餐。

  接過飯後她提起的話題,差點沒讓他把剛吃下肚的都吐出來。

  「你是在開玩笑吧?」

  「是你自己說的啊。」她紅著臉,卻還是執著的盯著他,遞出一張名片。「這是你昨天寫給我的,你忘了嗎?」

  「我寫什麼?」徐世展接過自己的名片,翻到背面一瞧,頓時愣住。

  徐世展決定跟汪喜樂結婚。

  雖然字跡有些歪歪扭扭,但仍看得出來,那是他寫的沒錯。

  老天爺!他怎麼會寫出這種東西?他發什麼神經?

  徐世展又尷尬又懊惱,面對喜樂清澄純透的眼眸,又有些不知所措。「汪小姐,我想我昨天是……喝醉了,所以……」

  「所以你說過的話就可以不算是嗎?」她鼓圓雙頰,氣惱的瞪他。「你昨天自己說要跟我結婚的,怕我不相信,還寫在名片上,你說這就算簽約了。」

  他真的那麼說?

  徐世展汗顏,果然不習慣喝酒的人還是別隨便亂喝比較好,他沒想到喝醉的自己竟會如此佔一個年輕女孩的便宜,而善良單純的她,竟也會傻到相信。

  「你聽我說,汪小姐——」

  「你才應該聽我說。」她打斷他。「我手上可是有合約喔,你如果不遵守的話我可以告你。」

  她要告他?徐世展傻眼。

  「我說真的!」她還認真強調。

  「為什麼……你堅持要跟我結婚?」徐世展皺眉,犀利的打量她。這會是某種仙人跳的詭計嗎?他們只不過是咖啡店服務生與常客的關係,雖然她總是逗他發笑,他也對她頗有好感,但兩人稱不上有什麼交情。」你不瞭解我,我也不瞭解你。」

  「我瞭解你啊!」她熱切的聲明。「我知道你在外商公司當產業分析師,你工作很忙,偶爾也要出差,但不管再忙你一定都會抽空陪你女朋友,有時候她工作比你晚,你還會耐心等她回家。你在大直買了間新房子,剛剛搬進去……」

  「我已經準備搬出來了。」他冷淡的否認。「那間房子我打算請仲介幫忙處理掉。」

  「因為那間房子完全是按照你前女友的品味裝潢的對吧?所以你才不想住在那裡。」喜樂點點頭,一副很能理解的模樣。「我還知道你喝咖啡要加兩匙糖。」她繼續細數自己對他的[瞭解]。「你喜歡吃蛋糕,尤其是起司口味的;你不太會喝酒,喝幾杯就會醉。」

  「所以昨天才會讓你撞見我的失態。」他諷刺的補充。

  「我不覺得你很失態。」她甜甜的微笑。「謝謝你昨天跟我聊了那麼多,我很高興。」

  他到底跟她說了什麼?為什麼會讓她以為兩個不相愛的人可以任意結婚?

  徐世展歎氣。「汪小姐,我看你是誤會了——」

  「我喜歡你!」她驀地衝口而出。

  他震驚。「什麼?」

  「我……喜歡你。」她大膽卻又羞澀地表白,瘦小的臉蛋紅成一顆可愛的蘋果,她看著他,眼睛閃亮亮,像夜晚的星星。

  他驀地屏住呼吸,不知怎地,被她專注又傻氣的眼神注視著,他竟有些透不過氣。

  「你記不記得,一年前你曾經救過我?」她低聲輕語。「那天我胃痙攣,很難受,是你背我去醫院急診室,還等我醒來。」

  「就因為那樣,你就喜歡上我了?」他怔仲地望她。他是記得有這回事,但那對他而言,只是對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

  「我覺得你是個好人,跟你結婚應該會……很棒。」她忽的垂下眼皮,好似不敢看他。「你記得我昨天跟你說過吧?我從小就夢想著有一天能成為新娘,我想跟某人結婚,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我真的很想結婚……」

  「你以為結婚是扮家家酒嗎?」徐世展愈聽愈火大。這些女人是怎麼回事?不是隨隨便便取消婚禮,就是隨隨便便想嫁人。「結婚不是遊戲,是有責任的,是很嚴肅的一件事,你懂不懂?」

  她揚眉看他,點點頭。「我懂啊。」

  懂才怪!他惡狠狠地拽住她的手。「你跟我來!」

  他帶她來到醫院。

  他的父親躺在頭等病房內,正沉睡者,眉頭微微糾結,似乎在睡夢裡也感覺到疼痛。

  「我爸這幾年身體不好,經常出入醫院,前陣子又中風,半身癱瘓,行動不便,整天只能躺在床上,連說話也沒力氣——跟我結婚,就代表你要照顧一個這樣的老人,你懂嗎?」

  喜樂沒立刻回答,默默觀察著這件病房,以及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雖然是頭等病房,空間不算小,但佈置得很死板,冷冰冰,感覺不到溫暖氣息,住在這樣的房間,誰都不會覺得開心吧?病床上的老人身影也因此更顯得孤單寂寞。

  「他住進來多久了?」她問。

  「兩個多禮拜吧。」他澀澀的回答。

  「那他知道你取消婚禮的事嗎?」

  徐世展神情一凜,搖頭。「我還沒告訴他。」

  因為他怕父親精神受刺激,病情會更惡化吧?汪喜樂明白他為人子的孝順與體貼,悵然歎息。

  「所以你到底懂不懂?」他低聲斥責。「結婚不是可以隨便玩的遊戲。」

  她當然知道結婚不是遊戲。

  喜樂自嘲的牽唇,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跟自己來到病房外,然後才抬起頭,朝他溫潤地微笑。「我會照顧他。」

  他倒抽口氣。「你說什麼?」

  「結婚以後,他是我老公的爸爸,也就等於是我爸爸,我當然要好好照顧,你說對不對?」

  他說不出話。

  「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如果有個爸爸,我會很開心的。」

  「你……開心?」

  「嗯。而且我想你也不想讓你爸爸難過對吧?你不是說他一直盼著你早日成家嗎?你忍心讓老人家失望吧?」

  「那並不表示我必須娶你。」他不悅的撇嘴。「你不是薇薇。」

  「我知道我不是方薇薇。」為什麼說這句話時,她的心揪的好痛?「就算你跟我結婚了,徐伯伯一樣會覺得奇怪,但只要我們的婚姻生活很幸福,他就不用為你擔心了,你說對不對?」她頓了頓,繼續努力說服他。「還有啊,你不是說你公司的同事跟同業朋友很好奇你的新娘是誰嗎?你為了保護方小姐遲遲不說,要是婚禮臨時取消了,他們會怎麼傳八卦?一定會猜到是你被女朋友甩了。」

  原來他昨天跟她說了那麼多,連分手是薇薇主動提的,都說了。

  一念及此,徐世展尷尬的眼角抽搐。

  「是你自己說,就算是演戲也行,要我跟你結婚,堵住別人的嘴巴,也讓你爸可以安心。」她又拿他說過的話激他。「君子一言,四馬難追,你可不能反悔。」

    「你就這麼急著把自己嫁掉嗎?汪喜樂!」他怒火中燒,也不知是氣她,還是氣昨夜醉到昏頭的自己。

    「如果我說我真的很想結婚,你會遵守諾言娶我嗎?」

    怎麼會有人傻到把他的酒後戲言當成真?她不曉得他只是賭氣的成分居多嗎?還是她明明懂得,只因為一心夢想結婚,所以不惜利用他糊里糊塗許下的諾言?

    徐世展擰眉,眼神陰晴不定——

    「好,我們就結婚!」

    「你真是笨蛋笨蛋笨蛋!」齊真心的怒吼幾乎震破天花板。「汪喜樂,你是白癡嗎?居然就這樣把自己賣給人家了!」

    「這不算賣啦,他又沒出錢買。」喜樂想解釋,齊真心卻根本不聽。

    「啥?沒出錢?你還好意思說?」齊真心快暈倒。「他連錢也不用付,就免費把你帶回家當老媽子,這樣很值得你得意嗎?你真是笨蛋,笨到家了!」

    「我說真心,你幹麼這麼生氣啊?」一旁的何燦宇閑閑插嘴。「聽你說話的口氣,好像很氣徐世展那傢伙從你身邊搶走一個免費管家。」

    「才不是那樣呢,你少亂說!」齊真心死瞪他。

    「問題是聽起來就很像是這樣啊。」何燦宇痞痞地打趣。

    「何、燦、宇——」

    「好了啦,你們兩個別吵了。」喜樂好想搗住耳朵。「你們不用擔心,我不是把自己賣給人家,也不是被男人騙,結婚是我自願的,而且還是我自己死皮賴臉地去要求他遵守諾言。」

    「我說你啊……」齊真心歎息。實在不知該怎麼說了。「你怎麼就對那傢伙那麼死心塌地呢?他是哪裡好了?」

    「哪裡都好。」喜樂微笑。

    沒救了!齊真心翻白眼,就連何燦宇也忍不住大搖其頭。

    只有周世琛勉強能維持冷靜,客觀地評估情勢。「喜樂,你真的不後悔?」

    「不後悔。」

    「你真那麼喜歡徐世展?」

    「嗯。我喜歡他。」喜樂坦然承認,出神片刻,眼眸變得迷濛。「而且,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家。」

    「可是你不覺得委屈嗎?」齊真心替好姐妹打抱不平。「那個徐世展不但婚禮日期沒改,宴客飯店沒改,連拍婚紗照也在之前預定的那家,有沒有這麼沒誠意的新郎啊?擺明瞭你就是那個方薇薇的替代品,我看要不是喜帖上的新娘名字非改不可,他說不定連喜帖也懶得重新印刷呢!」

    「這樣不好嗎?籌備婚禮那麼麻煩,我樂得省事啊。」喜樂笑道。

    「你還笑得出來?」齊真心快氣炸。「好,他婚禮細節懶得重弄,那新居總要準備一下吧?居然隨便在我們公寓租一間房子就打算娶你過門了?」

    「沒辦法啊,他本來住的舊房子早就賣掉了,之前買的新居又是依照方薇薇的喜好裝滿的,別說他想搬出來,要我住進去也覺得很尷尬啊。而且我很高興他願意在這裡租房子,不但跟你們住得近,住進這棟公寓又可以得到幸福……」

    「夫!你不會以為只要住在幸福公寓,你們的婚姻就會幸福吧?」齊真心不以為然。「那種見鬼的傳說你也相信?」

    「咦?我怎麼聽說當初你就是因為相信這個傳說才會搬進來的?」何燦宇又插嘴。

    齊真心一窒。「所以說我現在看破了啊!傳說就是傳說,根本不能當真。」否則她搬進來一年多,怎麼戀情還是不能開花結果?

    「可是我相信喔。」喜樂眼睛閃亮。「我相信只要住在這棟公寓,就一定能得到幸福,至少我遇到了你們三個,這樣就已經夠幸福了。」

    三人聞言,胸口一暖,同時宣告舉白旗認輸。

    就因為她是如此單純傻氣,他們堵會拿她毫無辦法啊!

    於是三人不再嘮叨,勉勉強強地接受他們疼愛的小妹妹即將出嫁的事實,周世琛替汪喜樂打點遷入新居的事宜,何燦宇自告奮勇出任婚禮首席攝影師,齊真心陪她一起試婚紗。

    正當大夥兒忙碌的時候,新郎本人卻是不聞不問,把所有細節都交給汪喜樂決定,跟之前他全心為方薇薇籌謀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

    拍婚紗照當天,他甚至完全忘了有這回事,撥電話給他,居然說他正在開會,沒辦法立刻趕過來。

    「喂!你這個沒誠意的傢伙!」齊真心搶過喜樂的手機,破口大罵。「你到底把我們喜樂當成什麼了?說要跟她結婚,結果什麼都不管就算了,至少拍婚紗照你要來啊!把新娘子一個人晾在這裡,你不覺得很過分嗎?不怕她傷心?你——」

    「好了,真心。」喜樂慌張地把手機搶回來,躲到一邊,壓低嗓音。「對不起,吵到你了嗎?你繼續開會吧,我不打擾你。」

    「等等!」徐世展喊住她。

    「是。」

    他沉默數秒,才啞聲開口:「你在那邊等很久了嗎?」

    「也沒很久啦。」她輕笑。「其實今天不拍也好,我也覺得有點頭痛,身體不太舒服。」

    「是嗎?」

    「是啊,所以你也不用過來了,專心開會吧。再見。」她掛電話,握著手機發愣。

    「笨蛋。」齊真心在她身後忿忿地落下評語。

    她身子一僵。

    或許她是笨吧,但她真的很怕他對這樁婚事反悔,所以沒關係,只要他結婚當天別放她鴿子,其他時候他放她幾次鴿子都無所謂,婚紗照不拍也OK。

    她不介意,一點也不——

    喜樂回過頭,朝好友綻出一朵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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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真的無所謂嗎?

    掛斷電話後,徐世展坐在辦公桌前沉思。說自己正在開會是騙她的,他其實希望她知難而退,沒有任何女人能忍受最重要的婚禮只有自己一頭熱吧?

    但她真的很有毅力,不管他對她如何冷淡,對婚禮的一切漠不關心,她似乎都不在意,還是那麼喜氣洋洋地準備嫁給他。

    真不可思議,她究竟圖什麼呢?

    我喜歡你!

    她這麼對他說,傾訴自己建立一個幸福家庭的夢想,當她用那雙夢幻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他時,他竟覺得……不能呼吸。

    真的無法理解小腦袋是怎麼動作的,在證券業混久了,每天面對的都是些身上帶著銅臭味的所謂社會菁英,加上薇薇所處的圈子也是龍蛇混雜,他看太多也聽太多,已經很難信任人性。

    但她身上卻有股純淨的氣質,眼神很清亮、很善良,感覺不到一絲惡意,搞笑時逗趣的模樣,總能引他開懷大笑。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心情鬱悶時,是因為她出乎意料的舉動,令他重新振作精神。

    她有種神奇的魔力,這也是他經常往那間咖啡館報到的原因之一,除了離薇薇家近,也是為了能見到她。

    她很可愛。

    這麼傻氣的女孩說要跟他結婚應該不是在算計什麼吧?應該……是真心的吧?

    一念及此,徐世展驀地擰眉。

    才剛被一個女人甩了的他,竟然這麼快就想相信另一個女人,他是怎麼了?腦子浸漿糊了嗎?

    愈想愈懊惱,他陰沉著臉起身,隨口跟同事交代自己要去醫院探望父親,便離開公司。

    為了方便照料父親,他特地讓父親住進離公司很近的醫院,走路十分鐘就到。

    路上經過一家小店,櫥窗擺滿琳琅滿目的小東西,都是店主人從世界各地搜刮回來的精緻紀念品,其中有一對成雙的馬克杯。

    杯身的造型很特別,浮雕著一個新郎、一個新娘,兩個杯子的曲線合在一起,剛好能緊密相貼。

    第一次見到這雙對杯,徐世展腦海裡便浮現那個他所愛的女人,他本來想買來做為送她的新婚禮物,去接到了她打來的分手電話。

    他這才恍然大悟,當他滿心喜悅地籌辦婚禮時,他的未婚妻其實一直考慮著離他。

    好傻的他!

    徐世展自嘲地冷哼,甩甩頭,強迫自己收回流連於對杯的目光,直視前方。

    他不該再回頭眷戀那不堪的過去了,從今以後,他要堅定地向前走!

    「徐伯伯,我是汪喜樂,世展的……朋友。」

    離開婚紗攝影公司後,喜樂來到醫院探望徐爸爸,帶著一束鮮花及一籃她親自挑選的新鮮水果。

    「你是世展的……朋友?」他困難地吐出問句,嗓音嘶啞,很難辨認說了些什麼。

    「徐伯伯你身體不舒服,不用勉強說話。」喜樂善解人意地喂老人家喝溫開水。「我們是在咖啡店認識的,我在那裡工作,他常來我們店裡喝咖啡。」

    是這樣啊。徐爸爸微微點頭,表示理解。

    「徐伯伯喜歡吃蘋果嗎?我弄一點給您吃好嗎?」她笑問。

    徐爸爸又點頭。

    於是喜樂從水果籃挑出一顆大蘋果,到流理台前洗乾淨,俐落地削皮,用果汁機打成泥,然後一口一口喂徐爸爸吃,又細心地拿紙巾替他擦拭嘴角。

    老人家顯得很感動,輕輕地扯了下嘴角。

    喜樂知道,那是對好感激的微笑。「不客氣,徐伯伯,我很高興能來探望您。您知道嗎?其實世展以前曾經救過我。」

    喔?徐爸爸意外地揚眉。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喜樂微笑憶往事。「那天我正在我現在住的公寓附近找房子,忽然胃痛,痛到暈倒,剛好世展經過,背我去醫院。」

    「他……背你?」

    「不但背我,他還在醫院等我醒來喔。」喜樂微笑更甜。「徐伯伯,您的兒子很體貼,是個大好人。」

    聽她如此盛讚自己的兒子,徐爸爸也很樂,稍稍咧開嘴。

    「然後啊,我就偷偷喜歡上他了。」

    喜歡?徐爸爸又訝異地挑眉,眼神充滿疑問。

    「對啊,好喜歡好喜歡,每見到他一次,我就更喜歡他。」喜樂直率地坦白心事,臉頰浮著明顯的紅韋。

    她跟徐爸爸說了許多,包括自己是怎麼經常在徐世展面前出糗,做出一些讓他笑不停的蠢事。

    她沒告訴徐爸爸,那些蠢事有大半是她為了逗徐世展開心而故意做的,但老人家似乎聽出來了,眼眸閃著微光。

    「你真的……很喜歡他。」徐爸爸啞聲評論。

    「你可別告訴他喔。」喜樂眨眨眼,伸出食指抵住唇,要求老人家替她保守秘密。

    徐爸爸搖遙頭,表示自己不會那麼多嘴。

    喜樂抿唇笑了。「徐伯伯,剛剛看護小姐告訴我,您現在身體情況還不太好,要多休息一陣子,才能坐輪椅出去走走。你每天躺在床上一定很無聊,我可以常常過來陪您嗎?」

    「你要……常來?」徐爸爸驚愕地瞠眸。自從他入院以來,除了兒子以外,沒幾個人來探望過他,就連他那個未來兒媳婦也從未現身,這個女孩卻說要常來陪他?

    「嗯,你瞧,我還帶了報紙過來喔。」喜樂從手提袋裡取出一份報紙。「要我念給您聽嗎?」

    徐爸爸遲疑地點頭。說實在的,躺在醫院久了,他也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偏偏兒子工作忙碌,每次來都是一副倦容,他不好意思再麻煩他。

    「好,那我念給您聽嘍!」

    喜樂開始讀報紙,專挑一些比較溫馨正面的報導,她讀報紙不是死板板地照念,而是抑揚頓挫,像在表演一齣戲,徐爸爸聽得津津有味。

    剛念完兩則,病房門口忽然傳來一道惱怒的低吼。

    「你怎麼會在這裡?」

    喜樂與徐爸爸同時震住,往門口一瞧,只見徐世展滿臉不悅地走過來。

    喜樂趕忙站起身。「我來探望徐伯伯。」

    「誰叫你來的?」他瞪她。「你跟我爸說了什麼?」

    「我——」她慌亂地搓著手。「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該自作主張,可是……我真的沒說什麼。」

    她沒告訴徐爸爸兩人即將結婚的消息,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探望,這樣也不行嗎?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徐世展繼續質問,表情嚴厲,陰沉得嚇人。

    喜樂一時刷白了臉,不知所措。

    「世展。」察覺兩人氣氛不對,徐爸爸掙扎地揚聲喚。

    「爸,你怎樣?」徐世展立刻湊過去瞧。「你還好吧?她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我很好。

    徐爸爸以眼神回應,又瞥了喜樂一眼。「他念報紙……給我聽。」

    念報紙?徐世展蹙眉,視線一轉,看見茶几上擱著一碗吃了一半的蘋果泥。

    徐爸爸跟著他轉動目光,又解釋。「她剛剛……餵我吃。」

    她是個好女孩。

    他看見自己的父親以眼神稱讚,顯然很喜歡她。

    念報紙給他爸聽,又餵他爸吃水果,她到底想做什麼?

    徐世展疑惑地望向喜樂,她大大的眼睛依然那麼清澈,只是淡淡地浮著一抹歉意與憂鬱。

    「我只是希望以後能常常來陪陪徐伯伯。」她沙啞地解釋。「不可以嗎?」

    他怔住,忽然想起她之前曾說過的話——

    我老公的爸爸,就等於是我爸爸,我當然要好好照顧。

    她這算是來兌現自己的諾言嗎?

    「你不說頭痛不舒服,怎麼到醫院來了?」

    「啊?」她愣了愣,半響,才想起自己之前編的藉口,勉強一笑。「喔,對,我是有點頭痛,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

    她在說謊。

    他深沉地注視她,猜到她是為了讓爽約不拍婚紗的他感到歉疚,才在電話裡說自己頭痛,不拍也好。

    她其實只是想令他安心而已。

    徐世展心弦一動,忽然覺得方才懷疑她探病動機的自己太苛刻,太不近人情。

    「你什麼都沒跟我爸說嗎?」他輕聲問,指的是結婚這件事。

    「嗯。」她點頭。

    明明是他未婚妻,她卻只敢以朋友的身份來探望他父親,這般小心翼翼,也是因為顧念他的感受吧。

    徐世展驀地深吸一口氣,轉向父親——

    「爸,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未婚妻。」

    經過一番解釋,徐爸爸接受了兒子與方薇薇分手的事實,也願意接納喜樂成為自己的新兒媳婦。

    事實上,看得出來徐爸爸很樂,很滿意他這個決定。

    只見了一次面,她就收服了他父親,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親和力。

    離開醫院,兩人默默走在街道上,他一聲不吭,她怯怯地偷窺他,過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

    「世展,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他一震。「我沒生氣。」

    「可是——」

    「不是對你生氣。」他打斷她。他氣的是自己,是最近亂七八糟發生的一切。「婚紗照改天再拍吧,你跟攝影師約時間。」

    「不用了。」她搖頭。「其實婚紗照只是個紀念,拍不拍都無所謂。」

    「你不介意嗎?」

    「不介意。」她淺淺地笑。

    「可是女人不是最重視這些的?」當初薇薇為了請到那個大牌攝影師替她拍婚紗,可是費盡心思。

    「這個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驀地一頓。

    「是什麼?」他緊盯她。

    「是……」她垂下星眸,看來有點糗。「你結婚當天……可不要放我鴿子喔。」

    她怕他當落跑新郎嗎?

    徐世展挑眉,見她臉羞紅,咬著唇,很尷尬又很緊張地笑著。

    她什麼都不在乎,不管他輕忽多少婚禮細節都無所謂,只要他結婚當天出現就好。

    他就這麼想嫁給他嗎?真這麼喜歡他?

    他胸口一融,也不知哪來的衝動,領著她走進那家可愛的小店,買下他看中的夫妻對杯,交到她手上。

    「這個要送我?」她又驚又喜。

    「對,送給你。」他淡淡地牽唇。

    這就表示他已經認定她是他未來的妻子了。

    喜歡明白這禮物的暗示,快樂地笑開了,眼眸閃閃發亮,眷戀地看著自己即將下嫁的男人。

    她真的……好愛他!

    婚禮辦得很簡單。

    因為徐世展的父親病了,母親早亡,喜樂也從小沒有父親,母親又改嫁多年,很久沒聯絡,雙方都沒家長主婚,也不想邀請太多親友,徐世展索性退了當初方薇薇為了排場要求的五星級飯店宴客廳,換了一間台菜餐廳,辦了一場溫馨的小型喜宴。

    在妻子的引薦下,他對她的三個好友算是有了初步瞭解。

    周世琛,有段誰也摸不清的神秘過去,據說是因為前妻意外去世,他傷心地拋下一切名利,甘願隱居在陋巷,開一間小小咖啡館。

    何燦宇,廣告界的鬼才導演,人帥又有才氣,深受女性歡迎,女友多如過江之鯽,偏偏他誰也沒法認真去愛,遊戲情場。

    齊真心,俐落幹練的OL,重度嗜愛,沒有愛會死,男友交過好幾任,卻沒一任能善終,永遠戀愛中,也一再失戀。

    三個怪胎,而且顯然個個不好惹。

    席間,齊真心等三人逮住機會,替他們的好妹妹審問兼警告這個天外飛來的新郎。

    「要是你敢傷害喜樂一根汗毛,小心半夜睡不安穩,我拿菜刀砍你!」齊真心陰森森地嗆聲。

    何燦宇則閑閑地表示自己是空手道黑帶高手,周世琛則說自己家裡的保險箱裡,藏著一把槍。

    真的假的?

    徐世展不相信,卻民不敢小覷這些威脅,識相地點頭承諾他不會虧待自己的新婚妻子。

    這天晚上,他被一群同業朋友拉著猛灌酒,鬧他跟新娘當眾以嘴傳糖果,他一一照辦,等喜宴散了回到新居,他已是醉醺醺,神智不清。

    「這下可好。」何燦宇幫著喜樂扶新婚丈夫進屋,笑著揶揄。「這麼重要的晚上,老公卻喝掛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喜樂不解。

    「還不懂嗎?」何燦宇捉弄地眨眼。「就是新婚之夜該做的事啊!這下可能做不成了。」

    喜樂總算聽懂他話中暗示,羞窘地瞠圓眼。「那又……又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不覺得可惜嗎?」何燦宇逗她逗上癮,故意邪邪地摸她小臉。「要不要我來代替。」

    「你說什麼啊!」隨後進屋的齊真心撞見這一幕,整個火在,揪住他耳朵死命扯,痛得何燦宇哇哇大叫。「喜樂,我把這只色狼帶走了,你好好照顧你老公吧!晚安。」

    不一會兒,兩人離開,喜樂關上門,屋內一片安靜。

    她回到臥房,見徐世展歪躺在床上,輕柔地幫他扶正身子,脫了領帶和鞋襪,然後替他蓋上棉被。

    他忽然睜開眼,昏昏沉沉地望著她。

    她心跳一亂,頓時有些驚慌,手腳都不知擺哪兒好。「你,你醒啦?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我倒杯水給你喝?」

    他沒回答,依然愣愣地盯著她,彷彿認不出她是誰。

    他不會真的認不出來吧?

    喜樂有些受傷,好怕他問出自己不想聽的問題,不敢多看他,連忙轉身去廚房張羅茶水,再回房時,他又閉上眼了,嘴唇微張,模糊地囈語。

    「薇薇,薇薇……」

    喜樂聽清楚他在喊誰,全身霎時像凍僵的雪人,杵在原地。

    「我想……喝水,薇薇……」

    他想喝水。

    喜樂撫著手中的馬克杯,這杯子正是徐世展送給她夫妻對杯的新郎杯,她撫摸著浮凸的杯身。

    既然他送了她這對杯,表示這婚姻並非完全是她一廂情願,他也是願意的,而且他也答應了真心他們不會虧待她。

    她相信他的承諾。

    喜樂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努力振作精神,假裝沒聽到徐世展叫的並不是她的名字,撐起他頸子,慢慢地餵他喝水。

    「好多了嗎?還想不想再喝?」她柔聲問。

    他搖搖頭,伸手握住她的手。「別走……」

    他是在請求她,還是那個早就拋下他遠走的女人?

    喜樂自嘲地苦笑,不想去釐清,小心翼翼地托著他後頸,服侍他躺回柔軟的枕頭。

    她的心口有點冷,可是她知道他一定比自己更冷,被人丟下的滋味不好受,她以前嘗過,所以她能懂得他的苦……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她在床沿坐下,緊緊握著他的手,溫柔地俯望他。

    「可是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我會在你身邊陪你,我會想辦法讓你過得開心一點,快樂一點,你相信我,好不好?」

    「別走。」他又朦朧地懇求。「薇薇……」

    她心口一緊,握住他的雙手顫抖著,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回復平穩。

    她彎下身,輕輕在熟睡的男人額上印下憐愛的親吻——

    「我一定會陪著你的,你相信我。」

    清晨,迷濛的天光透進窗簾,徐世展緩緩睜開眼,太陽穴因為宿醉刺痛著。

    起初,他沒認出這陌生的環境就是他的新居,過了好片刻,才恍然清醒。

    然後他看見了,一顆小巧的頭顱倚在床沿,一隻小手緊緊握住他的手。

    是她,他的新娘,她居然傻傻地沒上床睡,就這樣趴在床畔睡著了,身上只穿著一套薄薄的運動服。

    為了照顧他,她才睡得如此委屈嗎?她多久以前合眼的?該不會徹夜都被他鬧得睡不著吧?

    他怔怔地望著她,良久,才輕輕地掙脫她的手,翻身下床,將她整個人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一沾上床,她立刻將整個人蜷縮成一隻可憐兮兮的蝦米。

    很冷吧?

    他微微蹙眉,替她拉攏被子,她抓過被子,舒服地發出一聲貓咪般的嗚吟。

    他溫煦地牽唇,不覺伸出手,想替她拂開散落在臉上的髮絲,但在距離她臉蛋只有一寸的時候,手機設定的鬧鈴忽地響起。

    怕吵醒她,他連忙按掉鬧鈴,看著PDA手機設定的時間,他茫然想起這是他很久以前設定的,那時候的他還以為自己會跟另一個女人結婚,為了在新婚隔天給她一個驚喜,決定早點起床為她做早餐。

    真傻。

    他冷冷自嘲,將手機的行事曆裡,所有關於前女友的設定都一併刪除,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鬧鈴響起,提醒他該為她做些什麼了。

    從此以後,他不會笨到毫無保留地獻出一腔熱血去愛一個女人。

    再也不會了。

    徐世展面無表情地對自己立誓,梳洗更衣,在喜樂還沒醒來前,便悄悄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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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糟糕!她竟然睡過頭了!

    當喜樂從夢中驚醒時,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她瞥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懊惱不已。

    本來還想提早點起床,做一頓營養豐富的早餐給她親愛的老公吃,然後像電視劇裡的小妻子那樣送他出門,交換一個甜蜜的親吻——這下全完了,計畫全毀!

    她重重歎氣,抓抓淩亂的頭髮,呆坐在床上,忽地,腦中靈光一現。

    她本來不是趴在床邊睡的嗎?什麼時候躺上床的?難道是他……抱她上床的嗎?

    一念瘃此,喜樂一顆心怦然直眺,如果真的是他溫柔地抱她上床,那她更對不起他了,新婚第一天,居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她用力敲打自己額頭,翻身下床,瞥見鬧鐘下壓著一張便條紙,紙條上是他端正的字跡——

    我今天要到香港出差,後天回來。

    他要到香港出差啊……

    喜樂讀著字條,說不清胸口泛著的是什麼滋味,有點……淡淡的酸吧。他要出差,也不早點告訴她,留下一張字條就自顧自走了。

    好冷淡,一般新婚夫妻會這樣嗎?

    她哀怨地咬唇,半晌,努力振作,對自己綻開一朵微笑。「汪喜樂,你難過什麼?這才只是剛開始呢,你一定有辦法改善你們之間的關係,建立一個幸福家庭的,加油、加油、加油!」

    她振臂為自己打氣,然後按下CD音響,一快節奏的搖滾樂,一面整理家務。

    首先,她一一拆開搬家公司運來的紙箱,這些全是徐世展的私人物品,她將當季衣物揀出來,該洗的洗,該燙的燙,非當季的衣物就暫且收著。

    還有好幾箱書,她也分門別類擺進書櫃裡,擺的時候她會順手翻一翻,觀察他的閱讀口味,大部分是關於財經方面的專業書籍,有一系列日本推理小說,還有一套世界文學作品,和一本紅酒圖鑒。

    他喜歡品紅酒嗎?

    喜樂抽出這本書,決定趁這兩天天好好研讀,熟悉他的口味。

    其中有一箱是日常生活用品,他似乎崇尚簡單自然,用的東西看來並不奢華,以實用為主。

    有一箱是一些小玩意,很精緻的拆信刀或玩具模型之類的,這大概就是所謂男人的單趣與浪漫吧!

    她把玩這些小東西,禁不住微笑。

    最後有一箱擺了些雜物,其中有個未拆開的禮物包裝盒,她左看右看,搖了搖,猜不出是什麼。

    應該是從哪裡收到的禮物吧?怎麼到現在還不拆呢?

    她好奇地打開,層層包裹下,原來是一組水晶十二生肖組,每一隻都晶瑩剔透,惹人喜愛。

    「好可愛喔!」她驚呼,決定將這一組水晶動物擺上他書桌案頭,當裝飾品。

    忙了將近一天,到傍晚她才走出家門,先到樓下的咖啡館打個招呼。為了婚後能全心全意照顧家庭跟生病的公公,她前幾天就辭職了,咖啡店只剩周世琛一個人打理,尖峰時段忙得不亦樂乎。

    「怎麼?你這個新婚妻子是打算來兼差賺外快嗎?」周世琛見到她,很意外,順口取笑。

    「哪有空啊?我待會兒要去醫院看我公公。」

    「不幫忙的話就快滾,別在這邊瞎攪和。」周世琛不客氣地趕人。

    「是!」她笑著敬禮,輕快地轉身離開。

    進醫院前,她先到家飾用品店大採購,買了琳琅滿目的飾品,將徐爸爸住的病房佈置得溫暖又舒適。

    「真謝謝你。」徐爸爸很感動,果然還是女孩子細心,兒子就不曾注意到這種小地方。

    「不客氣,徐伯伯,這是我應該做的。」

    「怎麼還叫徐伯伯?應該改口了吧?」經過這陣子的調養,徐爸爸說話比較有力氣了,精神也恢復許多。

    「啊,對喔。」喜樂敲自己額頭,有點尷尬又有點害羞。「爸……爸爸。」

    徐爸爸聽了,樂得笑咧嘴。

    「爸爸。」喜樂又喊一聲,口氣更甜了。

  「乖。」徐爸爸伸手想摸她的頭。
  
  她乖巧地湊上前,接受他撫摸,眼睛一酸,胸口不由自主地震動著。「您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喊爸爸。」
  
  「對了,你說過你從小就沒有爸爸。」徐爸爸感慨地望著她,見她笑得甜甜的,眼裡卻隱隱閃著淚光。
  
  「嗯,我媽是未婚媽媽,所以我從來沒見過我爸。」
  
  「你媽沒告訴你他是誰嗎?」
  
  她搖頭。
  
  「照片呢?」
  
  「也沒有。」喜樂忽地噗哧一笑。「所以我媽有時候氣起來,就會說我其實是石頭裡蹦出來的,是她撿來的,我小時候曾經以為是真的,哭得很傷心呢。」徐爸爸蹙眉,聽她拿這段辛酸的往事當笑話講,卻笑不出來,只覺得心疼。
  
  但喜樂本人好像不覺得有什麼,仍開朗地笑著。「爸,要不要我念報紙給您聽?」
  
  「念報紙?你不回家嗎?世展呢?」
  
  「世展去香港出差了。」
  
  「什麼?」徐爸爸氣惱。「新婚第一天就出差,這孩子搞什麼?」
  
  「公司安排的行程,他也沒辦法嘛。」喜樂替老公說話。「他後天就回來了,很快的。」
  
  「真是!」徐爸爸唸唸有詞,歉疚地望向兒媳婦。「為了我,你們連蜜月旅行都不能去,結果他還丟下你一個人。」
  
  「沒關係啦,蜜月旅行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啊!」喜樂握住老人家的手。「不然這樣好了,等徐伯——爸身體好一些了,我們一起去。」
  
  「你別鬧了,要我這老頭去當電燈泡?」徐爸爸又笑又感歎。「而且我這身子,唉,去了也只會拖累你們。」
  
  「您一定會好起來的。」喜樂鼓勵老人家。「等過陣子你身體狀況允許了,我們就開始做複健,過幾個月您就能坐輪椅到外頭散步了,再多努力一下,說不定還可以拄著枴杖走路呢!」
  
  「如果有那一天就好了。」徐爸爸不怎麼敢相信這個美好的未來,畢竟他現在都還需要看護替自己把屎把尿。
  
  「一定可以的!」喜樂加重語氣,頓了頓,又想起另一件能令老人家開心的事。「對了,爸,我朋友有把昨天婚禮的過程錄起來耶,您要不要看?」
  
  「當然要。」徐爸爸眼睛一亮,因為身體不好,不能參加獨生子的婚禮,他一直深感遺憾,有錄影帶可看,過過幹癮也好。
  
  喜樂看透了他的心思,嫣然一笑。「好,那我們來看嘍!」
  
  一回到臺灣,徐世展便接到仲介打來的電話,說托賣的房子已經成交了,成交價還頗令人滿意。
  
  「因為對方很喜歡那間屋子的裝潢,所以開價也挺阿莎力的。」
  
  「是嗎?」徐世展嘲諷地冷哼。這麼說,還該感謝他前女友的裝潢品味了,是她堅持請來那位要價昂貴的室內設計師。
  
  「另外,我也幫徐先生找了幾間你可能會中意的新屋,什麼時候有空瞧瞧?」
  
  「再說吧!」徐世展意興闌珊。「最近我公司有些事要忙,有空我會打電話給你。」
  
  掛電話後,有片刻,徐世展只是呆呆握著手機,好不容易收回悵然的思緒,他先進辦公室處理一些公事,才開車回家。
  
  經過公寓樓梯間時,他有些厭惡地盯著油漆略微斑駁的牆面。住慣新大樓的他其實不太喜歡這種老舊的公寓,但喜樂提議說住這裡好,還編了個什麼幸福公寓的傳說,他見她那麼興致勃勃,也就同意了。
  
  並不是他真那麼隨和,只是懶得費心,反正他一心期待的婚姻已經完蛋了,他的人生也等於來到某個灰色地帶,他不奢望再見到夢想中的彩色。
  
  就連這個新來的婚姻,他也是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接受的,雖然這麼想有點對不起他新婚妻子,但這一切老實說對他已經沒多大意義了。
  
  回到家,喜樂笑著迎他進屋。
  
  「你回來了啊!我正在煮飯呢,你等等,馬上就可以開飯嘍!」她愉快地宣佈,體貼地接過他的公事包,替他放好,然後翩然旋回廚房。
  
  他看著她輕巧的倩影,有點怔愣,在他心情如此灰澀的時候,她卻像是萬里無雲的晴空,那麼明媚照人。
  
  他坐倒沙發上,脫下西裝外套,鬆了鬆領帶。
  
  「要不要先換便服?」喜樂端來一杯茶,笑部。「我準備好了,放在床上。」
  
  「好啊。」他走進臥房,沖個澡,換上便服,再出來時,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令人食指大動。「你好像挺會做菜的。」
  
  「吃過的人都說贊喔!」她不害臊地自吹自擂。「我從小就會煮飯給自己吃,所以對烹飪還滿有信心的,嘗嘗看,看好不好吃?」
  
  他點點頭,接過筷子,嘗了幾口,果然很不錯。
  
  「怎樣?」她期盼地問。
  
  「好吃。」他捧場地點頭。
  
  「太好了!」她粉頰微紅,肯眸瑩亮,看得出來真的很為他的讚賞感到開心。
  
  沒想到他隨口一句話,竟有左右她的魔力。
  
  徐世展微微牽唇,忍不住開玩笑。「我本來還想你會不會把廚房燒了,我還得回來幫你滅火。」
  
  「啊,你這麼瞧不起我嗎?」她假裝生氣地嘟起嘴。
  
  「你以前記錄不好啊。」他輕笑,端起飯碗。「我還記得有次你送咖啡過來,潑了自己一身,有一次還不小心跌倒,整個人趴在地上。」
  
  「那是……因為我那天穿的是新鞋,不習慣才會扭到腳啊!」喜樂發窘,為自己辯駁。「我平常才不會那樣。」
  
  「真的不會嗎?」他調侃。她在他面前出糗可不是一次兩次,耍寶的本事說不定能列入金氏紀錄。
  
  「你再笑我,小心我在湯裡下毒。」她似真似假地嬌嗔,,一面替他盛湯。
  
  他接過湯。「真的有毒?」
  
  「你說呢?」她俏皮地眨眨眼。
  
  他又微笑了。
  
  吃罷一頓豐盛晚餐,喜樂還準備了水果,削得整整齊齊的,很用心。
  
  他吃了幾蘋果。「對了,他剛剛只吃了半碗飯,是在減肥嗎?」
  
  「嗯,不是。」她連忙搖頭。「我只是胃口比較小。」
  
  「也太小了吧?」他蹙眉,打量她身材,這才發現她纖瘦得不像話。「你應該多吃點,長點肉比較好。」
  
  「真的嗎?」她似乎有點緊張。「好,我以後會注意。」
  
  他點點頭,隨意流覽客廳擺設,她注意到他的視線,輕聲問:「這種佈置,你喜歡嗎?」
  
  「OK啊。」
  
  「有沒有哪裡你不喜歡的?比如窗簾的顏色,還有這套沙沙,是苠琛哥買空賣空來送我們的,你喜歡嗎?」
  
  「沒什麼不喜歡的。」沙發坐起來舒服就好,至於居家佈置的風格或色調,他無所謂。「反正只是暫時住在這裡,等以後買了新房子再好好裝潢吧。」
  
  「嗯,好。」對他的無所謂,喜樂有些小失望。
  
  但他毫不在意,逕自起身。「我還有一份報告要看,不陪你了。」
  
  「沒關係,你忙你的。」她很善解人意。「要不要我泡杯茶給你?
  
  「好啊,麻煩你了。」他客氣地接受她的好意,走進書房。
  
  書房裡收納得很整齊,他帶來的書也都放進書櫃了,而且還分門別類。徐世展淡淡掃過,確定需要的書都在,便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
  
  忽地,他瞥見桌角的十二生肖組,面色大變。
  
  這個東西……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擺在他桌上?
  
  他掐握著拳頭,全身僵硬。
  
  喜樂正好端茶進來。「我泡了凍頂烏龍,爸說你愛喝這個,你——」
  
  「這是什麼意思?」他驀地打斷她,噪音嚴厲。
  
  「什麼——什麼意思?」她愣住,呆望他,他陰鬱的臉龐宛如暴風雨來前的天空,表情好可怕。
  
  「這個!」徐世展隨手抓起其中一隻水晶老鼠,嘶聲呼喝:「幹麼把這個擺在我桌上?」
  
  「那是我看你擺在箱子裡有個禮物盒,我就拆開來看……」
  
  「誰讓你隨便拆我的東西?」他怒吼。「你不懂什麼叫隱私權嗎?可以這樣隨便拆別人的東西嗎?」
  
  「可是……」也噪音發顫。「我要幫你整理行李,所以才拆開來看啊。」
  
  「以後不許亂動我的東西!」他惡狠狠地斥責,目光瞪向一隻只水晶動物,忽然覺得每一隻都像在嘲笑他,嘲笑他曾對一個婦人付出真心。
  
  這是他到歐洲出差時特地買的禮物,本來是想等前女友生日時再送給她,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早就該丟掉的東西,為什麼他會粗心大意到還把它裝進紙箱裡?為什麼到現在他還不能跟過去那段愚蠢的戀情斷得一乾二淨?
  
  一念及此,徐世展忽地暴躁起來,手臂一掃,將那組刺目的水晶動物全掃落地,清脆的聲響震動了空氣,也震動了喜樂。
  
  她蒼白著臉望著他。見他反應如此激動,她大概也猜到了,這組水晶動物對他而言有很特殊的意義,而且想必跟他前女友有關。
  
  「對不起,我沒想到……」
  
  「出去!」他根本不跟她的解釋。
  
  「世展……」
  
  「我說出去!」他冷漠地下逐客令。
  
  她心一緊,胸門漫開一股難以形容的酸楚,她想,她快哭了,但她必須笑,因為他一不定期比她更想哭。
  
  「好,我出去,我不會打擾你。」她顫著唇努力微笑。「你喝點茶,這茶葉……很好的。」
  
  語畢,她立刻轉身離開,留他獨處,慢慢撫平心上的傷口。
  
  當晚,徐世展睡在客廳,隔天早上,喜樂在垃圾桶裡發現那組水晶動物,知道他不想留下來看了傷心,於是偷偷地撿起來,準備送給慈善機構。
  
  她不動聲色地做早餐,在他起床時送上溫暖的笑容,假裝昨夜和口角不曾發生過。
  
  她態度自然,反倒是他,面對她時似有幾分歉疚。
  
  「要喝咖啡嗎?」她笑著斟咖啡給他,用的就是他送的夫妻對杯。「這可是世琛哥親自傳授我怎麼煮的喔,保證跟你在店裡喝的一模一樣。」
  
  「是嗎?」他接過新郎杯,嗅了嗅咖啡的香氣,嘗了一口。
  
  「怎樣?」她在他對面坐下,也為自己倒一杯。
  
  他不置可否。
  
  她嘟起嘴,撒嬌。「好嘛,就算是差一點點好了,那也是因為我練習還不夠啊,你就不能讚一聲還不錯嗎?」
  
  他看著她俏皮的表情,隱隱牽唇。「好吧,就照你說的,這咖啡是不錯。「
  
  「什麼嘛!」她不依。「要說好聽話,一開始就應該說啊!現在這樣,叫人家高興也不是,不高興也不是。」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
  
  她鼓圓雙頰,不說話,模樣好似生著悶氣,瑩瑩發亮的眼卻明白閃爍著笑意,他看出來了,知道她是有意化解昨夜的尷尬,心口一扯。
  
  「對不起。」他主動道歉。
  
  「幹麼道歉?」她睜大眼。
  
  他自嘲地撇唇。「昨天晚上,我有點……失控了。」
  
  「啊,那個啊。」她笑笑地搖頭,端起屬於她的新娘杯,啜飲咖啡。「你不用擔心,我這人記性一向不太好。」
  
  意思是她沒放在心上吧。
  
  徐世展領略她的暗示,微微一笑。「這個禮拜天,我們去吧哪裡走走吧!」
  
  「禮拜天?真的嗎?」她好興奮。
  
  「嗯,算是彌補一點我們沒能去蜜月旅行的遺憾。」也算是表達昨夜無故對她發脾氣的歉意。「你想去哪裡?」
  
  「由我來決定嗎?」她轉動眼珠。「那我們去遊樂園好不好?」
  
  「遊樂園?」
  
  星期天早晨,吃過喜樂精心準備的中式早餐,兩人便開車上高速公路,來到六福村主題樂園。
  
  才剛走進大門,喜樂見到廣場中央的魔術噴泉,便驚喜地歡呼,又笑又拍手的,像個孩子一樣。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這麼開心!」徐世展挪揄她。
  
  「我真的是第一次來啊。」她笑道。
  
  「怎麼可能?」他不相信。「你小時候沒來過嗎?」
  
  「沒有。」她搖頭。「本來國中畢業旅行有要去遊樂園的,結果那次旅行我沒去成。」
  
  「為什麼沒去成?」
  
  「因為……」喜樂頓了頓,似乎猶豫著該不該細說,終於還是甩甩頭,瀟灑一笑。「我媽把我的撲滿挖空了,所以我辛辛苦苦存的旅費就那樣——咻!不見了!」她詼諧地比手畫腳。
  
  她媽會偷自己小孩的撲滿?
  
  徐世展無言,沒想到世上竟有這種母親,他從小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沒想到她連畢業旅行都得自己籌錢。
  
  「啊,對了,其實我不能算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她忽地一拍手。「我念大學時,有跟同學到臺北兒童音樂中心玩過。」
  
  「你是說美術館附近那間?」
  
  「嗯。」
  
  那根本算不上遊樂園,只能算是兒童遊樂場吧。
  
  他蹙眉,看她表情笑嘻嘻的,呼吸奇異地稍稍凝住。「你想先玩什麼?」
  
  「摩天輪!」她快樂地宣佈。
  
  「摩天輪?」那有什麼好玩的?
  
  她看出他的疑惑,笑容更燦爛。「你不知道,我從小學時就好想去坐摩天輪,因為小學老師曾經告訴我們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她說啊,只要在滿月的晚上坐摩天輪,坐到最高的地方對滿月許願,願望就會實現喔!」
  
  「什麼啊?」他嗤笑。「別告訴我你真的信這件事。」
  
  「為什麼不信?」她噘嘴。
  
  「這明明就是騙小孩子的啊!」他好笑。「難道你以為所謂的許願池那些都是真的嗎?不過是穿鑿附會,騙騙觀光客而已。還有像你之前跟我說,關於我們住的那棟幸福公寓,我想應該是房東為了招攬房客編出來的吧?」
  
  「你這人很沒有情趣耶!」她懊惱地指責。「為什麼不相信?至少我住進幸福公寓後,就真的很幸福啊。」
  
  「喔?」他不以為然地挑眉。
  
  「因為住進幸福公寓,我才認識了那三個好朋友,而且他們個個都很照顧我,還有啊——」她頓住。
  
  「還有什麼?」
  
  「還有……我也認識了你啊。」她小小聲地說,別過眸,不敢看他。「這也是一種幸福。」
  
  認識他,算是幸福嗎?
  
  他怔忡地望她,胸口莫名地震動著。
  
  他對她並沒特別好,前幾天晚上甚至還不由分說地吼了她一頓……
  
  「快快快!我們去找摩天輪。」她歡快地催促。
  
  「嗯。」他點頭,驅逐陰鬱的思緒,推開遊樂園的地圖,陪她尋找摩天輪,結果找到的只有給小孩子坐的超迷你摩天輪。
  
  「這個,你不會想坐吧?」跟她想像中的那種能對月亮許願的摩天輪,也差太多了。
  
  她黯然搖頭。
  
  「別那麼失望。」他安慰她。「今天坐不到,下次等哪個月圓的晚上,我帶你去坐美麗華摩天輪吧!」
  
  「對喔。」喜樂聞言,眼睛一亮。「還可以順便看臺北市的夜景,好像更贊耶?那就這麼說定嘍!」她仰頭望他,伸出小指頭。「我們打勾勾。」
  
  還打勾勾?這女孩到底有沒有長大啊?
  
  徐世展實在很想笑,卻依了她,與她勾手指,立下約定。
  
  「那我們去玩別的!」
  
  一整天,她挽著他玩遍了園內每一項刺激的遊樂設施,她又愛玩又很怕,尖叫連連,又不許他嘲笑她,非要逼著他跟自己一起喊。
  
  於是他也跟著嘶吼,沉澱在胸口的鬱悶漸漸消散了,隨著一聲一聲的吶喊,痛快地抒發。
  
  「好不好玩?」她問。
  
  「還不錯。」他點頭。幼稚了點,但還是好玩,原來到三十歲一樣可以來遊樂園,像個孩子一樣大吼大叫。
  
  到了黃昏,兩人都玩累了,買了爆米花跟霜淇淋,坐在廣場旁的臺階,等著欣賞音樂噴泉跳水舞。
  
  喜樂拿出手機。不停拍四周景物。「真的好像畢業旅行喔!」她笑道,大大舔了一口霜淇淋。
  
  徐世展見她興奮地團團轉,像只活潑好動的小狗,不禁也笑了。「有這麼開心嗎?」
  
  「當然開心啊!」她在他身旁坐下,拿手機拍他吃爆米花的模樣。
  
  「別鬧了。」他覺得糗,搶過手機,意外發現她的手機桌面放的竟是他的側面照片。「這什麼時候拍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是你來我們店裡喝咖啡時,我偷拍的。」
  
  因為暗戀他,所以偷拍他的照片嗎?
  
  他心念一動,忽然想起自己在拍婚紗照那天放她鴿子,後來也一直沒補拍。
  
  「我們來拍照吧!」他提議。
  
  她一愣。「現在?」
  
  「嗯。」他一手攬過她,另一手拿手機對準。「笑一笑。」
  
  她與他臉貼臉,笑得好害羞又甜蜜,他按下快門。「以後就拿這張當桌面吧。」
  
  「好。」她當然一口答應,接回手機,看著桌面,芳心幸福地怦怦跳。
  
  音樂聲乍然響起,隨著節奏,水柱從地面噴出,燈光水影,在兩人眼前構築出絢爛美景。
  
  喜樂屏息,一面欣賞,一面在心裡暗暗祈禱,希望她與他的婚姻也能像這段水舞一樣,跳出最美麗的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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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隔天早上,喜樂準備了一頓超級豐盛的美式早餐,咖啡煮得又香又濃,香腸炒蛋看了令人開胃。
  
  她還烤了麵包,塗了奶油,入口時恰到好處的香酥,只有一個贊字。
  
  「好吃嗎?」她看老公一口接一口,對這頓早餐很有自信。
  
  徐世展也很捧場地豎起大拇指。「咖啡也進步了,幾乎是周老闆煮出來的味道了。」
  
  「是吧?呵呵。」喜樂得意地笑。這可是她纏著周世琛練了好多天的成果,幸好心血沒白費。
  
  她坐下來跟老公一起吃早餐,飯後還送上一盒切好的新鮮水果。「這個給你帶到公司吃。」
  
  「好,謝謝。」徐世展接過,放進公事包。「那我去上班了。」
  
  「嗯。」喜樂送他出門,站定他身前,仰頭看他,欲言又止。
  
  「幹麼?」他不解地挑眉。
  
  「嗯,我是想……」她有些扭捏,有些害羞,櫻唇抿著粉紅色的笑。「我可以幫你調整領帶嗎?」
  
  調整領帶?他訝然愣住。
  
  「可以嗎?」她又問一次。
  
  「可以是可以。」他漫應,有些摸不著頭腦,等她伸出一雙小手替他調好領帶,臉頰飛上點點紅霞,才恍然大悟。
  
  這傻女孩該不會是在玩角色扮演遊戲吧?因為她在電視裡看到的新婚妻子都會幫丈夫打領帶,所以也想這麼試試看?
  
  「你不要笑我啦!」她彷彿看出他眼底的無可奈何,羞窘地吐吐舌頭。
  
  「我沒笑你。」他怔忡地望著她,只是覺得她傻氣得可笑,又好玩得可愛。「我可以去上班了嗎?」詢問她的口氣,不知不覺帶著幾分戲。
  
  她臉更紅。「可以了,呃,拜拜。」對他搖搖手。
  
  他失知,不覺伸手揉揉她的頭,剛做完這親暱的動作,他愣住,她也愣住。
  
  兩人呆呆地對望,一時都感到不好意思。
  
  「我走了。」他首先收拾曖昧的情緒,平靜地道別,到公寓樓下,頭頂卻傳來一道清亮的聲嗓。
  
  「要加油喔!」他揚起頭,迎向那個站在陽臺上朝他用力揮手的元氣女孩。「我等你回來——」
  
  她到底在幹麼?真以為自己在演連續劇嗎?
  
  徐世展覺得有點糗,誠摯地希望公寓鄰居沒有人聽到或見到這一幕。雖然他個人不是那麼好面子,但畢竟是個三十歲的大男人了,新婚妻子還跟他玩這種甜蜜小夫妻的遊戲,被人知道了總覺得難堪。
  
  他搖搖頭,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對面的停車場,開出愛車,透過車窗往外一瞧,卻驚覺他新婚妻子的好朋友,那個叫何燦宇的廣告導演剛好工作結束回家,倚著樓下電線桿,閑閑望著他。
  
  從何燦宇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可以確定對方看到了剛才喜樂朝他喊話的那一幕,他懊惱地咬了咬牙,基於禮貌,不得不抬手回應一個招呼。
  
  然後,他踩下油門,迅速飆離現場。
  
  接下來每一天,喜樂都會帶給他不同的驚喜,有時候是一道新學的菜,有時是在他下午感覺肚子有點餓的時候,偷偷來到公司,請托櫃檯小姐送進她剛做好的點心,有時她在散步時發現一朵開在草從裡的花,或發現天空有一團形狀格外特別的雲,她便會用手機拍下照片,傳給他分享。
  
  有一次,客戶公司招待幾個業務知名的分析師到他們位於海外的分公司參觀,為了多建立人脈,他也去了。這段出差期間,她會依照事先的行程規劃,替他上網查資料,看哪家餐廳好吃,哪裡的建築物好看,哪個景點值得一遊,消化過後,再將她的推薦傳給他。
  
  他最佩服的是,她的時間掐得很準,幾乎每次都是在他閑下來,正想去哪兒走走逛逛時,便收到她的簡訊了。
  
  她不會打電話煩他,也不需要他天天打回家問候,只是用這種方式,表達對他細微的關心。
  
  她令他學會放鬆,在工作之餘,也要懂得享受生活,欣賞這世界的美好。
  
  就連公司同事也發現他的改變。
  
  「世展,你最近好像心情不錯。」
  
  這天,他的同事見他竟拿手機拍下公司一樓大廳一株裝飾得燦爛奪目的聖誕樹時,驚訝地揚眉。
  
  「有嗎?」他漫不經心地問,將拍好的照片傳給新婚妻子。
  
  「以前你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還有啊,上回艾迪跟我說你到紐約出差時,還一個人去逛大都會博物館,什麼時候對藝術產生興趣了?」
  
  「我本來就有興趣,只是以前沒什麼時間去看而已。」他淡淡地說。
  
  「我看不是沒時間,是沒有心情吧?所以我才說你最近心情不錯啊!新婚生活一定很美滿,對吧?」同事取笑。
  
  徐世展驀地愣住。
  
  他的婚姻生活很美滿嗎?他從未深思過這問題,只是很自然很平淡地過日子,或者該說,跟他新婚妻子一起過日子。
  
  「最近我常看到你拿著手機把玩,好像在期待接到誰的電話或簡訊——不會是在等你老婆查勤吧?」
  
  「喜樂才不是會查勤的那種女人。」他直覺地為妻子辯解。
  
  「那你是在等誰的電話?」
  
  「我沒在等誰電話。」徐世展澄清,心下卻不敢那麼肯定。他真的看起來那麼像在等喜樂電話嗎?
  
  「說起來你老婆好像是個很不錯的女人耶,我很想認識認識,改天請我們到你家吃飯吧!」
  
  徐世展一怔,好片刻,才敷衍地回話。「再說吧。」
  
  他沒想過要把妻子介紹同事或朋友,尤其是幾個知道他曾經跟薇薇交往的好朋友,到現在他還很難跟他們解釋為什麼自己到頭來娶的是另一個女人。
  
  或許是因為到現在,他仍不能真正接受這段婚姻,還是覺得猶如霧裡看花,不太有真實感。
  
  不是他的妻子不真實,是他自己的心思,複雜得連他自己也捉摸不透……
  
  手機鈴聲忽地響起,他一凜,收回思緒,接電話。
  
  「世展,你今天會準時下班嗎?」耳畔傳來喜樂活力充沛的嗓音,她聽起來總是那麼快樂。
  
  他微微一笑,方才堆上心頭的烏雲瞬間散開。「我今天不會加班,怎樣?」
  
  「我現在還在醫院陪爸爸,你下班後也過來吧。」
  
  「好,待會兒見。」他掛電話,回過頭,同事正朝他擠眉弄眼,彷彿在問他這通電話是老婆打來的沒錯吧?
  
  他頓時有些窘迫。
  
  「……經過漫長的苦戰,終於來到九局下,雙方還是零比零,潘威倫投球——」喜樂擺出投球的姿勢。「唉呀呀,是四壞球保送!接著西武隊六棒佐籐友亮上場,一棒夯出去——」猛力一揮。「可惡!是一支外野安打,壘上跑者上三壘,再奔回本壘,球回傳……嗚嗚——來不及了啦!」
  
  「你是說我們一分飲恨?」徐爸爸聽喜樂唱作俱佳地轉播亞洲職棒大賽,又興奮又緊張,到最後關頭,心臟怦怦跳。
  
  「沒錯,只差一分啦!」喜樂苦著一張臉。「就這樣,我們統一獅就辦理給日本西武獅了。」
  
  「唉呀,真是太可惜了!」徐爸爸頻頻激動地槌自己大腿。「唉,這場比較我也想去看的。」
  
  「如果爸親自去加油,說不定我們就會贏了。」
  
  「就是啊!」
  
  說著,兩人交換上眼,哈哈大笑。
  
  哪有可能因為多一個人加油,情勢就逆轉呢?但這樣親暱又戲謔的對話,卻讓兩人心頭都湧上一股暖洋洋的幸福感。
  
  就連站在病房門口的徐世展,旁觀這一幕,也不禁好笑。
  
  「你們好像玩得很開心。」他走進來。
  
  「你來了啊!」喜樂迎接他,目光瞥向他提在手中的塑膠袋。「這什麼?」
  
  「皮蛋瘦肉粥,爸最愛吃的。」
  
  「太好了,我這兩天正想吃呢!」徐爸爸很高興。
  
  「那您等等,我去弄給您吃。」喜樂接過塑膠袋,來到流理台,將粥倒進乾淨的碗裡,備好湯匙。
  
  徐世展坐在床前,本來想喂老人家吃,他卻搖搖手。
  
  「我自己來。」徐爸爸接過粥碗,自己一口一口地舀起來,慢慢吃。
  
  徐世展欣慰地看著父親,見他一日日逐漸康復,精神與體力都愈來愈好,身為人子,他終於可以放下一顆心。
  
  「對了,世展,你這孩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實現諾言?」徐爸爸一面吃粥,一面問。
  
  「什麼諾言?」徐世展一愣。
  
  「就是你不是答應滿月的晚上,帶我這個乖巧的兒媳婦去坐摩天輪嗎?都過幾個月了,你們怎麼到現在還沒去坐?」
  
  「爸!」公公忽然提起這話題,喜樂大驚。「我不是說這是秘密,你不能說嗎?」
  
  「傻孩子,這算什麼秘密?」徐爸爸呵呵笑。「世展又不是不知道這件事。」
  
  「可是……」喜樂依然侷促,有些不安地瞥了老公一眼。
  
  他也正看看她。「你把這件事跟我老爸說了?」
  
  「她什麼都會中我說。」徐爸爸炫耀似地聲稱。「我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是嗎?」見父親如此得意,徐世展不覺揚起唇。
  
  「你到底什麼時候帶人家去?」徐爸爸追問。
  
  「我也想帶她去的,只是——」
  
  第一個月圓之夜,他臨時有事要加班,第二個月圓夜,下大雨,然後上個月圓夜,他又出差。
  
  「不要給我找藉口!」徐爸爸不許他辯解,白眼瞪他,明擺著就是要為兒媳婦出氣。「男人說到就要做到,你爸爸我可沒教你食言而肥。」
  
  「知道了,爸,我下個月一定帶她去。」徐世展連忙保證。
  
  「你最好給我記住,別忘了,否則……哼哼。」徐爸爸再補上一句威脅。
  
  「是是是,我不敢忘。」徐世展又無奈又好笑,沒想到父親會跟喜樂處得這麼融洽,簡直把她當自己女兒疼,說不定連他這個兒子現在都要靠邊站。
  
  他望向喜樂,她似乎察覺他的心思,朝他扮了個大大的鬼臉。
  
  他哧聲笑了。
  
  兩人陪著徐爸爸又聊了一會兒,見老人家累了,才相偕離開,他帶她回家裡附近的餐館吃飯,然後到公園散步。
  
  他看著她又蹦又跳的,走路不好好走,像只追逐紅蘿蔔的小兔子,俊唇一勾,忍不住想逗她。
  
  「你是不是常跟老爸抱怨我?」
  
  「什麼?」她愣住,接著慌張地搖頭。「沒有沒有!我沒跟爸抱怨你。」
  
  「真的沒有嗎?」他故意板起臉。「那我爸最近怎麼老找我碴?今天還罵我沒帶你去坐摩天輪。」
  
  「真的沒有啦。」她哀聲求饒。「我只是那天從遊樂園回來後,太興奮了,才會把我們的約定說給爸爸聽,我也沒想到他一直記到現在啊。」
  
  「不要以為老爸是老人家,記憶力就不好,他腦子還很靈活的。」他輕哼著瞇起眼。
  
  「我……我知道啦。」她小小聲地說,雙手交握,可憐兮兮地瞧著他。「你別生氣啦,我以後不會再亂說話了。」
  
  她真的以為他會為這種事生氣嗎?
  
  他微微皺眉,笑意在唇畔褪去,胸口一陣說不清的牽扯。
  
  「我送你一個禮物,你答應我不要生氣好不好?」她提出交換條件。
  
  「什麼禮物?」
  
  「你看天空。」她羞怯地指了指頭頂。
  
  他仰頭望,黑色的天幕勾著一彎銀色弦月,還有兩顆很清很亮的星星。「這是……」
  
  「像不像微笑?」她輕輕地問。「我剛剛發現的。」
  
  徐世展感動地看著這難得地天文美景,那彎弦月的確像一張微笑的嘴,兩顆星星就是調皮閃爍的大眼睛。
  
  「所以啊,連天空都微笑了,你也笑一笑好不好?」喜樂將兩根食指點上他的嘴角,作勢往上拉。
  
  他瞠目瞪視她孩子氣的舉動,半晌,朗聲笑了。
  
  這女孩,他敗給她了!
  
  「太好了,你笑了!」她樂得拍手,像鬆了好一大口氣,陰暗的眼眸重新恢復炫亮的光彩。
  
  有這麼開心嗎?
  
  他怔仲地望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情緒可以這樣牽引一個人,原來有個人會因他的笑容而喜悅,因他憤怒而憂愁。
  
  之前,都是他為了另一個女人喜怒哀樂,魂不守舍……
  
  「你在想什麼?」喜樂問。
  
  「沒什麼。」他自嘲地牽唇。「走吧。」
  
  「嗯。」她柔順地點頭,與他並肩走出公園,經過一間賣電器的商家,電視牆正放送新聞。
  
  主播報導一則娛樂消息,畫面上出現一張美麗絕倫的容顏。
  
  瞥見那張臉,徐世展整個人震住,僵在原地。
  
  那是方薇薇,他的前女友,她終於遊學回來了,還接下了歐洲名牌珠寶的代言,出席在臺灣的宣傳活動。
  
  她看來依然那麼明媚亮眼,甚至比以前更亮了。
  
  徐世展陰鬱地撇過頭,迎向喜樂,她專注地看著他,秀眉擰著憂慮。
  
  他又讓她為自己擔心了。他暗暗歎息——
  
  「我們回家吧!」
  
  他不開心。
  
  喜樂惆悵地望著那個獨自坐在陽臺上喝酒的男人,一回到家,他便開冰箱拿了罐啤酒,到陽臺看星星。
  
  她知道他心情不好,體貼地不去打擾,洗了個長長的熱水澡,走出來,他依然傻傻地坐著。
  
  客廳桌上,散放著他顯然剛翻過的報紙,她悄悄走過去一瞧,娛樂版面果然是方薇薇的報導,記者不知從哪兒拍到的照片,說她在巴黎遊學期間有一段浪漫的異國邂逅,跟某個法國帥哥談戀愛。
  
  又傳緋聞了。
  
  喜樂蹙眉,慢慢放下報紙。
  
  徐世展剛好回過頭,看到她的動作,沙啞地開口:「你也看到了?」
  
  喜樂一凜,默默點頭。
  
  「你一定覺得我很奇怪,怎麼會喜歡上這種一天到晚傳緋聞的女人?」他嘲諷地輕哼。
  
  「她……很漂亮啊。」喜樂低聲應道,心口酸酸悶悶的,像要窒息。
  
  「她是很漂亮。」徐世展冷笑,別過頭。「不過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她沒那麼懂得打扮自己,有時候看起來土土的,剛出道的時候,只要晚上我帶一碗麵給她當宵夜,她就會很高興。」現在,怕是連鑽石戒指都難買到她一個真心的笑容。
  
  喜樂懂得徐世展言下之意。方薇薇變了,雖然她也曾經有過天真爛漫的時候,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可就算不一樣,他還是忘不了吧?畢竟曾那樣深深地愛過,所以就算跟另一個女人結婚了,也沒法跟妻子同房,睡同一張床。
  
  在他心裡,她究竟算什麼呢?一個住同個屋簷下的好朋友嗎?
  
  喜樂感歎,想想,真的覺得自己好悲哀,但她沒讓自己沉溺於低落的情緒,他已經夠難過了,連她都跟著傷感怎麼行?
  
  「你等等我!」她撂下叮嚀,像只快樂的小鳥,輕快地飛回房間,幾分鐘後,又飛出來。
  
  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她換上黑色迷你裙,上身是黑亮的西裝外套,頭上戴的卻不是這前的高禮帽,而是一對可愛的免耳朵。
  
  「幹麼?你又要變魔術?」
  
  「對啊。」她笑著朝他眨眨眼。「這是燦宇教我的新花樣喔!」說著,她甩了甩手上的紅色方巾。「看,是不是沒有東西?」
  
  「是沒有。」
  
  「當當!」她手一抖,甩出一要魔術棒。
  
  好厲害。他驚歎,無聲地吹口哨。
  
  接著,她拿魔術棒當啦啦隊指揮棒,做了許多花式旋轉,看得他眼花瞭亂,雙手忽然一攤,魔術棒消失了。
  
  「到哪裡去了?」他好奇地問。
  
  「你猜啊。」她俏皮地歪著臉蛋。
  
  他微微一笑,猜想她大概會像電視上魔術師一樣,從他耳朵後取出魔術棒,果然她一彈手指,傷勢撫過他耳際,卻什麼也找不到。
  
  「奇怪,到哪裡去了?」她慌了,雙手搓揉他濃密的頭髮,仔細尋找,甚至繞到他身後,踮高腳尖翻看他衣領。「天哪,跑到哪裡去了啦?」
  
  魔術又失敗了嗎?
  
  他想起她上回在他面前變魔術,最後卻演變成跳加官,輕聲一笑,轉身將她整個人抓來自己面前,俯望她。
  
  她嘟著嘴,臉頰淡淡染紅。
  
  很糗嗎?他正想逗她,忽然在她的兔耳朵裡瞥見一道亮光,心念一動,探手摸索她耳套,抽出一根縮小尺寸的魔術棒。
  
  「天啊!怎麼會這樣?」她倒抽口氣,慌亂地搗住耳朵。「怎麼會跑到我的耳朵去了?」
  
  是啊,怎麼會跟到這兒來了?
  
  他看她狼狽地蹦蹦跳跳,兔耳朵也跟著甩動,胸口驀地暖化,唇角揚起。
  
  「你在笑我嗎?不准笑啦!」她嬌嗔地跺腳。「討厭,有什麼好笑的?誰都會有失誤啊!」
  
  沒錯,誰都會有失誤。
  
  可是她並不是失誤。徐世展微笑更深了,輕輕握住她纖細的肩膀。「謝謝你,喜樂。」
  
  「謝……什麼啊?」她困窘地口吃。
  
  「你是故意的吧?其實一開始你就把魔術棒藏在自己耳朵裡,對吧?」
  
  他怎麼都看出來了?
  
  喜樂驚慌地咬唇,心跳加速。
  
  「上次你在咖啡店變魔術給我看,是不是也是故意出糗的?」他追問。
  
  「沒有啦,才、才不是呢!」她尷尬地否認。「你幹麼那樣砸自己招牌啊?又沒什麼好處。」
  
  「因為你想逗我開心,所以才故意搞笑。」他一語道破。
  
  「你——」她啞然無語,被他看穿自己的用心,她窘得說不出話來,臉頰像顆熟透的蘋果,教人想咬一口。
  
  他憐惜地撫摸那紅潤的臉頰,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驚得喘不過氣,急急往後逃,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摔倒。
  
  他連忙展臂,托住她後腰,將她攬回自己身前。
  
  兩人四目相凝,呼吸都在這瞬間停止,空氣中流動著曖昧。
  
  「你……放開我。」過了許久,她終於找回說話的聲音,害羞地抗議。
  
  他卻沒放開她,一手扶著她的腰,另一手戲謔地拉了拉她的兔耳朵。「這個很好玩,哪裡買的?」
  
  「是燦宇送我的。」
  
  那個自戀的花花公子?徐世展皺眉。「你說你變的魔術都是他教你的,他也會要你在他面前戴上這個嗎?」
  
  「嗯,會啊。」她點頭。
  
  「也在他面前穿迷你裙?」
  
  「對啊。」她很坦然,完全不覺得有什麼。
  
  他臉色陡然一變,驀地用力扯下兔耳朵。「以後不准你再戴這東西!」
  
  她一愣。「為什麼?」
  
  「總之不准你戴。」
  
  「你不喜歡?」
  
  他陰鬱地瞪她。「難道你很喜歡嗎?」
  
  「是燦宇說我戴上兔耳朵很可愛……」喜樂想解釋,他表情卻越發難看,她只好委屈地住嘴。「對不起,我以後不戴了。」她拿回兔耳朵。「我拿去丟掉——」
  
  「別丟!」他一把搶回來,好激動。「好好的幹麼丟掉?不准丟!」
  
  「可是……你不是不喜歡嗎?」她奇怪地看他。不准她戴,又不准她丟,他到底想怎樣?
  
  他也察覺自己的不講理,面色陰晴不定。
  
  「世展,你是不是在生氣?」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在生氣嗎?徐世展聽問,胸口震動。他為何要為這種小事生氣?
  
  「你別氣了嘛,笑一笑好不好?」她柔聲撒嬌。
  
  他蹙眉,望向她,她對他笑著,笑容雖是燦爛,卻隱隱藏著些不確定。
  
  他想起她之前說要把星空的微笑送給他,剛才又為了逗他開心,表演那一場魔術,她似乎總是努力討他歡心,怕自己做得不夠好……
  
  「你真的這麼喜歡我?」他恍惚地問。
  
  「你說什麼?」他問話聲音太低啞,她沒聽清。
  
  「沒什麼。」他淡淡勾唇,凝視她片刻,趁她不備之際,迅雷不及掩耳地捧住她臉蛋,攫住那柔軟地唇瓣。
  
  她傻在原地,他可以感覺到她急速飆升的體溫,甚至可以聽見她控制不住的心音。
  
  他吻得更深,更溫柔,也更投入——
  
  這夜,他終於從客房搬進主臥房,兩人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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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你最近過得怎樣?他對你好嗎?」
  
  下午三點,懶洋洋地午後時分,咖啡館客人少了,生意清淡,周世琛也能閑下來,好好盤問喜樂。
  
  喜樂沒回答他的問題,坐在吧檯前,一邊喝咖啡,一邊偷偷抿著唇。
  
  「不用問了,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老公一定對她很好。」何燦宇笑道,他下午沒事,也到咖啡館報到,喝他最愛的義式濃縮黑咖啡。「很幸福喔?喜樂。」說著,他伸手揉了揉喜樂的頭。
  
  「你別弄亂人家頭髮啦!」她抱頭抗議。「我晚上還要去參加宴會。」
  
  「參加宴會?」何燦宇好奇。「什麼宴會?」
  
  「世展的公司購併了另一家公司,辦了個慶祝酒宴。」她解釋。「他要我跟他一起參加。」
  
  「哇,夫唱婦隨呢!」何燦宇逗她。
  
  她臉頰微燙,咬著唇,眼裡卻是流轉著幸福的光彩。
  
  「太好了。」周世琛觀察她的表情,淡淡一笑,順便將一杯剛煮好的濃縮咖啡擱到何燦宇面前。「我本來還擔心方薇薇回臺灣後,他對你的態度會改變——他應該知道方薇薇回來了吧?」
  
  「怎麼可能不知道?報紙電視每天都是那女人的消息!」何燦宇冷哼。「他的反應怎樣?喜樂。」
  
  「他……本來是有點介意,不過後來就好多了。」喜樂頓住,想起那個火熱又親暱的夜晚,心窩暖暖的,好熱好熱。「他真的對我很好啦,你們別把他想成壞蛋,他其實很溫柔體貼的。」
  
  「有比我還溫柔體貼嗎?」何燦宇追問,手指挑了挑發繒,一副很瀟灑又很自戀的神氣。
  
  喜樂噗哧一笑。「你幹麼要跟他比啦?你又不是我老公。」
  
  「這一直是本人深切的遺憾。」何燦宇半真半假地開玩笑。「你怎麼就沒愛上我呢?喜樂,如果我娶到你,出門上班時就會有人在陽臺上對我喊加油了,多幸福啊!」
  
  「什麼?」喜樂睨他一眼,有些尷尬。「你都看到了?」
  
  「你公然跟老公上演這一出甜蜜戲碼,不就是希望有觀眾看嗎?」何燦宇調笑。「我只是很識相地捧場而已。」
  
  喜樂臉爆紅。
  
  何燦宇看了,忍不住掐她臉頰。「真可愛!要是多長點肉就好了,掐起來會更舒服。」
  
  「別鬧了啦!」她連忙躲開,頓了頓,眼眸忽地漫上一抹惆悵。「世展也這麼說過,他說我太瘦了,要多吃點。」
  
  「他說的對。」擊世琛很贊同。「老早就跟你說了,你根本一點也不胖,幹麼減什麼肥?」
  
  「我才不是減肥呢。」她輕聲反駁。
  
  「那你為什麼吃那麼少?天生小鳥胃嗎?」
  
  「我……」喜樂垂下眼,關於她的食量,是她最禁忌的話題,她真的不想跟誰討論。「對了,真心最近怎樣?我好久沒見到她了。」還是轉開話題為妙。
  
  「她啊……」
  
  周世琛與何燦宇交換一眼,兩人男人表情都怪怪的。
  
  「怎麼回事?」喜樂察覺到不對勁。「她是不是又戀愛了?」
  
  「看來是戀愛了沒錯。」何燦宇慢條斯理地回答。「不過這次戀愛有點不尋常。」
  
  「哪裡不尋常?」喜樂追問。
  
  「以前她戀愛,不都瘋瘋癲癲地搞得人盡皆知嗎?這回卻意外地低調,連我這個隔壁鄰居都不曉得她的新男人是誰。」何燦宇蹙眉,若有所思地喝咖啡。
  
  喜樂怔望他。何燦宇難得有這種正經的表情,幾乎像帶著一絲絲憂鬱——能讓一向遊戲人間的他也煩惱,看來真心這次戀愛問題很大。
  
  她也開始擔心了。「真心該不會是愛上有婦之夫之類的吧?」不倫戀可是會令人很受傷的。
  
  「我不知道。」何燦宇重重放下咖啡杯,冷笑地撇唇。「我想她應該不至於那麼傻,不過——」
  
  「不過怎樣?」
  
  何燦宇沒答話,陰暗的眼眸轉向周世琛。
  
  周民琛正在擦咖啡杯,接收到他的目光,眉峰微挑。
  
  兩人男人對詞,膠著的視線藏著某種道不出的深意,頗有種兩個拳擊手在臺上角力的味道。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喜樂莫名其妙,看不懂。
  
  過了好片刻,何燦宇首先收回視線,一口喝幹咖啡,然後拍拍她的望。「你不是說晚上要參加宴會嗎?」
  
  「是啊。」她點頭。
  
  「你打算穿什麼去?」
  
  「穿什麼?」她一愣。「穿裙子啊。」
  
  「就你平常穿的那些?」何燦宇失笑地搖頭,很不屑。「完全不及格!還是讓我這個專業的時尚型男來幫幫你吧,保證將你改造得煥然一新。」
  
  「你要……改造我?」喜樂驚愕。
  
  「沒錯!」何燦宇帥氣地彈手指。「走吧,我們去Shopping。」
  
  「什麼?你跟何燦宇在一起?」
  
  為了開車回家接老婆參加宴會,徐世展特地提早下班,不料到家後卻找不到人,打手機給她,竟然是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他頓時冒火。「你為什麼會跟他在一起。」
  
  「他說要幫我挑晚上穿的衣服,所以我們出來逛街了。」喜樂解釋。「你已經到會場了嗎?」
  
  「我在家。」他沒好氣地回應。
  
  「你在家?」她愕然。「你不是說今天事情很多,怕來不及,要我直接到會場跟你碰面嗎?」
  
  他是這麼說過,所以更覺得刻意趕回家的自己很蠢。
  
  徐世展眼角抽搐。「既然這樣,我們就直接到會場碰面吧!」他咬牙切齒的撂話,迅速掛電話。
  
  那個該死的何燦宇居然說要幫喜樂挑衣服?他算哪根蔥?喜樂又為何那麼聽他的話?
  
  想到自己老婆在服裝店不知是怎樣傻傻地任由別的男人擺佈,徐世展只覺得胸口一把怒火愈燒愈旺,雙手握緊方向盤,腳下急踩油門,幾乎是失去理智地往前衝。
  
  不到半小時,他便抵達會場——一間五星級飯店,公司包下了整間豪華宴會廳,紳士貴婦,川流不息。
  
  他在飯店門口下車,將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剛踏進大廳,只見鎂光燈此起彼落,一群記者拿著相機追逐。
  
  他正奇怪是哪個大人物大駕光臨,一道嬌嫩的呼喚驀地拂過耳畔。
  
  「世展!」
  
  他一震,木然加頭。
  
  是方薇薇,她正對他笑著,盈盈走來的身姿完全是經過訓練的優雅高貴,百分之百地迷人。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她打招呼,主動挽起他手臂,一反以前堅持與他只能談地下戀情的低調。
  
  記者們譁然,鎂光燈閃不停。
  
  「你做什麼?」他瞪她,眉目陰沉。
  
  她卻假裝沒注意到他的不悅,依然笑得甜美。「今天這宴會是你們公司辦的吧?我也接到邀請函了。」
  
  「你可以選擇不來。」他不明白她為何要出席一個明知他也會在場的晚宴。
  
  「我來,就是想見你。」她彷彿看出他的思緒,淡淡地解釋。「我們進去再說吧。」
  
  她一派高雅地挽著他步入宴會廳,記者們被門口的保安擋住了,只能望他們的背影興歎。
  
  兩人走到一處隱避的角落,徐世展甩開方薇薇的手。
  
  擺明撇清的舉動令方薇薇有些受傷。「聽說你結婚了,世展。」
  
  他沒回話,神情淡漠。
  
  「為什麼?」方薇薇追問:「我只不過出國幾個月,回來以後你就娶了另一個女人,你這是什麼意思?報復我嗎?」
  
  報復?她是這麼想的嗎?
  
  徐世展擰眉。「就算我結婚了又怎樣,你何必在乎?」當初提出分手的人是她,不是嗎?
  
  「不錯,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你也不用這樣對我啊!」方薇薇語氣急促。「我本來還以為你會很難過的,還想說回來臺灣以後一定要好好跟你道歉,沒想到你卻……你怎麼能變得這麼快?我懷疑你根本沒愛過我!」
  
  翻臉無情的到底是誰啊?
  
  徐世展冷笑地撇唇。「你是覺得自尊受傷了嗎?方薇薇。」
  
  「我——才不是!」方薇薇否認,複雜的情感在眼裡交織。「你知道嗎?我這陣子一直想起你,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世展,我想我還——」
  
  「別說了!」他厲聲阻止她即將說出口的話。「你不應該跟我說這些,我是個已婚男人。」
  
  「你——」方薇薇恨恨地瞪他,他愈是反應冷漠,她愈是感到難堪,也愈想緊緊抓回他的心。曾經那麼深愛她的男人,曾經把她當女王寵溺呵護的男人,怎麼可能一夕之間變得不在乎她?她不相信!「那女人到底是誰?你娶的究竟是怎麼樣的女人?她比我漂亮嗎?比我有魅力嗎?」
  
  他黯然不語。
  
  「你說話啊!徐世展,她到底是誰?」
  
  這是她嗎?
  
  喜樂望著鏡中的倩影,傻氣地張開唇。
  
  鏡中的女孩穿著一襲軟緞的綠色小禮服,細細地肩帶勾著纖細的肩膀,胸前一朵大大的蝴蝶結,又可愛又帶著幾分致使的誘惑,搭配綴亮片的晚安包,以及一雙同色的細跟涼鞋,她看起來活潑又俏麗。
  
  「頭髮要像這樣綁起來。」何燦宇在一旁替她出主意,將她綁著馬尾的頭髮挑出幾條發綹,營造甜美的蓬鬆感。
  
  「這是……不是我吧?」她不敢相信。太漂亮了,不像她。
  
  「不然會是誰?」何燦宇笑,習慣性地伸手想揉她的頭,想想不對,急忙縮回來。「可不能把你頭髮弄亂了,否則你又怪我。」
  
  「我不會怪你,我要謝謝你。」喜樂認真地低語。「謝謝你在我身上魔術,把我變得這麼漂亮。」
  
  灰姑娘有一天也能成為公主,童話故事終於在她的生活成真。
  
  「你真是傻透了!」何燦宇猜出她想什麼,又心疼又好笑。「快走吧,再不把你還給你老公,我看他要抓狂了。」他若有深意。
  
  喜樂卻聽不懂。「他才不會抓狂呢。」她急急為老公辯解。「我說了他很溫柔體貼的,為什麼你們就不信?」
  
  「不是不信,是——唉。」何燦宇攤攤手,還真不曉得如何解釋。「你不懂得男人,喜樂。」
  
  「什麼意思?」她嘟嘴。
  
  何燦宇看著她不服氣的表情,微微一笑。「總之你只要記得,在這種情況下他為你抓狂是件好事,懂嗎?」
  
  「不懂。」她瞇起眼瞪他,彷彿責怪他敗壞她親愛老公的名聲。
  
  「算了。」何燦宇翻白眼,放棄解釋,逕自將喜樂拖上車,送她會場。下車前,他體貼地替她圍攏白色絨毛披肩外套。「加油!」
  
  「加什麼油?」她不解。
  
  「迷死你老公啊!傻瓜。」何燦宇嗤笑。
  
  喜樂這才醒悟他特地幫自己打扮的用意,她不好意思地下車,在服務生的引導下來到宴會廳入口。高跟鞋是新買的,鞋跟又細又高,她穿得很彆扭,走路小心翼翼。
  
  進了宴會廳,抬眸看到的是超級奢華的水晶吊燈,迎面來的都是裝扮入時的時髦男女,她忽然覺得緊張,心臟怦怦跳。
  
  她從來沒參加過這種場合,沒想到竟是如此正式的晚宴,想起自己原本還打算隨便穿一件裙子來就算了,更心慌。
  
  幸好她沒那麼做,否則就糗大了,自己丟人不說,還連累世展也跟著沒面子。
  
  她不怕自己出醜,只怕當不成他的理想老婆,無論如何,她不能讓別人說他一句風涼話,所以她一定要好好表現。
  
  「小姐,請問你是一個人嗎?」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男人靠近她,外表看來流里流氣的,很滑頭。
  
  她直覺想躲。「我是跟我老公一起來的。」
  
  「原來已經名花有主了啊。」別人遺憾,沒再多說什麼,很有風度地退開。
  
  所以他這算是搭訕嗎?
  
  喜樂眨眨眼,這才恍然,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有男人主動對她搭訕——被人搭訕就是這種滋味嗎?不好玩。
  
  她毫無受到仰慕的喜悅,只想快快找到她心愛的老公。
  
  他到底在哪兒?
  
  「就是她嗎?」方薇薇跟著徐世展調轉視線,落在不遠處一個穿綠色小禮服的女人身上。
  
  她是……還算漂亮,但比起自己,一點也不出色,左顧右盼的模樣像極了剛進城的鄉下村姑。
  
  「你娶的就是這種女人?」方薇薇不屑地評論。「眼光也太差了吧?」
  
  徐世展聞言,犀利地掃她一眼。
  
  她心跳一停。他從來不曾用這麼嚴厲的眼神看過她。「世展……」
  
  「我老婆來了,我不能跟你多聊。」徐世展沒理會她,逕自往喜樂走去。
  
  喜樂看見他,欣喜地綻開笑容,但她很快地發現跟在他身後的方薇薇,眼神頓時黯然。
  
  「我們走。」徐世展牽起她的手,想帶她離開,但方薇薇已搶先發話。
  
  「徐太太,你好啊,我是方薇薇,你應該認識我吧?」
  
  「是,我當然……認識。」喜樂身子僵住,慢慢地抬起眸,映入眼底的容顏實在美得連她也驚歎,怪不得能成為當紅名模。
  
  「聽說世展已經結婚,我好驚訝呢!」方薇薇有些誇張地嬌笑。「原來他娶的女人就是你啊。」
  
  「薇薇!」徐世展猜到她居心不良,厲聲喝斥。
  
  她氣惱地咬唇,又妒又恨,好不容易才維持住笑顏。「怎麼?我這個前女友想跟你老婆打打招呼,表示一下友善也不行嗎?你不是這麼小氣的男人吧?世展。」
  
  他蹙眉不語。
  
  反倒是喜樂主動替他辯白。「他當然不是。」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方小姐,其實我們以前見過。」
  
  「我們見過?」方薇薇訝然挑眉。「在哪裡?」
  
  「在世展常去的咖啡館,我曾經在那裡工作。」
  
  「喔,那間店啊!」方薇薇恍然大悟,眼眸閃過一絲狡猞。「原來你是那裡的服務生,我竟然一點印象也沒。」言下之意,暗示她很不起眼。「既然你在那邊工作過,你應該知道世展每次去那裡都是為了等我吧?」她若有所指地問。
  
  喜樂點頭。
  
  「他真的很疼我呢!」方薇薇刻意感歎。「對我百依百順,不管他工作多累,我有多晚才能到家,只要我說一句,他一定等到我出現……他很愛我的,你知道嗎?」
  
  「夠了!不要再說了。」徐世展神色陰沉。
  
  方薇薇哀怨地睨他一眼,繼續說:「他才剛跟我分手,馬上就跟你結婚,你不覺得他只是把你當替代品嗎?」她涼涼地挑釁。
  
  喜樂暗暗咬牙,心口揪緊,很悶,很痛,可她告訴自己,絕不能因此認輸。
  
  「其實是我自己說要嫁給他的。」她澄清,嗓音略微沙啞。
  
  「什麼?」方薇薇怔住。
  
  徐世展也驚訝地望她。
  
  她不管兩人的訝異,努力從齒縫逼出言語。「我有個好朋友曾經說過,如果喜歡哪個好男人,就一定要勇敢追到手,不然就只能眼睜睜看別人挾去配了。」
  
  「你、你這意思是……」方薇薇氣得嗓音顫抖。
  
  「我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一時判斷錯誤,我可能永遠沒機會接近世展。」
  
  方薇薇倒抽口氣,臉色超難看,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場口舌之爭居於下風,看來她太小覷對手了。
  
  「我們走吧。」喜樂低語。不著痕跡地甩開徐世展的手,毅然轉身。
  
  方薇薇瞪視喜樂僵挺的背影,胸口一股怨氣難平,驀地伸長腿,惡意地擋在她身前。
  
  喜樂沒注意,腳踝絆了一下,狼狽地趴跌在地。
  
  徐世展震驚地瞪眸,方薇薇不客氣地掩嘴竊笑,週遭的賓客看到了,也紛紛投來奇異的注目。
  
  好丟臉!
  
  喜樂扭了腳,鼻子撞得生疼,可她感覺不到痛,只怕眾人揶揄的目光,大家都在看她,她怎會笨到在這種場合跌倒?
  
  她低著頭,不敢看徐世展的臉,她怕在他眼裡看見責備與失望。這是他公司的宴會,週遭全是認識他的同事或同業,她竟然令她臉上無光——
  
  她好恨自己,好恨好恨,羞辱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狠狠刺痛著。
  
  她讓他這麼丟臉,他會不會生氣?會不會一氣之下不要她?
  
  對不起,世展,對不起……
  
  「你沒事吧,喜樂。」徐世展奔過來,扶起她。
  
  「我沒事。」她坐在地上,依然低垂著臉,怎麼也不敢抬起來。
  
  「唉呀,好可憐,連鞋子都掉了呢!」方薇薇奚落地揚聲。
  
  喜樂這才驚覺自己踢掉了一隻鞋,更難堪。
  
  「誰來幫忙撿一下鞋子啊?服務生!」方薇薇做作地呼喊,眾人聽了,忍不住發笑。
  
  天哪!喜樂伸手蒙面,真想鑽進地洞裡,正當她快鎖不住眼裡氾濫的淚水時,徐世展解救了她。
  
  「不用了,我來撿就好。」他親自拾回喜樂的高跟鞋,捧起她纖白的裸足,替她穿上。「尺寸剛剛好,我的灰姑娘。」
  
  他輕聲說,溫柔地捧起她蒼白的臉蛋。
  
  她怔望著他,在他眼裡看不到線毫嫌棄,只有滿滿的憐惜。
  
  他微牽唇,忽地以公主抱之姿,將她整個人護在自己懷裡,銳利的目光——掃過旁觀的群眾。
  
  「既然大家都注意到了,我就順便介紹一下,這個女人就是我老婆,汪喜樂。」他嗓音宏亮地宣佈,接著低下頭,親暱地望向喜樂。「老婆,跟大家打個招呼。」
  
  「啊?」她傻住。
  
  他以眼神催促,她眨眨眼,費了好一番力氣鎮定徬徨地心神,抬起頭,綻開一朵明亮的笑。
  
  「嗨,你們好。」她揚起一隻手,輕輕地搖了搖,又羞怯又開朗的模樣立刻贏得滿堂彩。
  
  眾人毫不吝惜地給予掌聲,目送徐世展以騎士的姿態,將他的公主抱離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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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原來我就是這盤菜。」
  
  離開晚宴會場後,徐世展開車載老婆回家,到了巷口的家庭餐廳,他提議在此用餐,當服務生送上主菜,他忽地有感而發。
  
  「什麼?」喜樂不明白他話中所指。
  
  他眨眼。「你不是說有個朋友告訴你,看中哪個男人,就要勇敢挾去配嗎?原來我就是你面前這道菜。」
  
  「啊。」喜樂愣住,手上的叉子剛好插著一塊紅蘿蔔,聽他這麼說,慌然甩開刀叉。
  
  見她如此驚異,他更好笑了,壞心地調侃。「怎麼不趕快吃進嘴裡?不怕被人搶走嗎?」
  
  「你——」她羞赧地紅了臉。「幹麼這樣……笑人家?」
  
  因為就是好笑啊。
  
  他呵呵笑,不知怎地,他愈來愈愛逗她,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心情就大樂。
  
  「喜樂,講笑話給我聽。」他提議。
  
  「什麼?」她又愣住。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講冷笑話給我聽嗎?」他譫望她。「怎麼最近都不說了?說一個來聽聽。」
  
  「什麼嘛。」她不服氣地嘟嘴。「我說的笑話……哪有很冷啊?」
  
  「那我說一個給你聽好了。」他慎重其事地咳兩聲。「有隻狗進商店被打,有隻貓進去也被打,那有隻羊進去為什麼沒被打?」
  
  她膛瞪他。「不知道。」
  
  「因為這家商店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羊)!」他得意地宣佈。「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
  
  喜樂無言,感覺自己臉上浮起三條線。「我現在終於知道自己以前說的笑話有多冷了……」她喃喃地檢討。
  
  徐世展原本是裝笑,聽到她的自我評語,反而真正狂笑起來,笑半天,好不容易止住。「我真的很佩服你,喜樂。」
  
  「佩服我什麼啊?」她以為他又要揶揄她,好鬱悶。
  
  「薇薇一向很強勢的,你剛才竟然有辦法說得她啞口無言,不簡單。」他稱讚,真心認為面對薇薇的挑釁毫不退縮的她,很帥氣。
  
  這算讚美嗎?喜樂小小聲地抗議。「就叫你不要笑我了嘛!」
  
  「我不是笑你。」他表情嚴肅。
  
  他是真心佩服她,而且能當她口中值得勇敢爭取的那道菜,心裡有種莫名的虛榮與自豪——為什麼她會這麼喜歡他?
  
  他暗暗感歎,拾起刀叉,塞進她手裡。「快吃吧!你要多吃點,不然人家會說是我這道菜不夠有營養,才會讓你這麼瘦。」
  
  「你別鬧了啦!」她羞窘不已。
  
  「那人就答應我多吃點,今天一定要把所有的東西都吃光光。」他提出交換條件。
  
  「好嘛,我吃就是了。」她垂下眸,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東西。
  
  他敢跟她一起吃,卻是大口大口,暢快淋漓。
  
  見他胃口這麼好,她有些驚訝,怔怔地瞧著他。她以為他跟前女友意外重逢,心情應該不會太好。
  
  「你在為我擔心嗎?」他看出她的疑慮,低聲問。
  
  「我……」她猶豫不語,望著他的眼,閃過憂愁。「她好像對你結婚的事……很不高興。」
  
  「她不高興又怎樣?」徐世展冷哼。「事實是我的確已經結婚了。」
  
  「可是……」
  
  「你不會真以為我是把你當成她的代替品吧?」
  
  「不是的!」她連忙搖手。「我知道我不可能是方薇薇的替代品。」她有這個自知之明。
  
  「你是什麼意思?」徐世展聽聽懂刀子的弦外之音,不悅地擰眉。「你是認為自己不如她嗎?」
  
  「我是……比不上她啊,她又美身材又好,是當紅名模——」
  
  「你也很漂亮。」他打斷她。「你今天的打扮不也挺可愛的?」
  
  他說她可愛?
  
  喜樂驚喜,又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覺得她可愛嗎?
  
  「何燦宇不愧是廣告導演,確實很有眼光。」徐世展撇撇嘴,有些不甘心地承認。「他把你的特色都表現出來了。」尤其是秀髮梳成高高的馬尾,強調出細緻的臉部輪廓,顯得既俏麗又甜美。
  
  「真的嗎?」喜樂害羞地捧住自己粉紅色的臉頰,明眸盈盈閃亮。「那我要好好謝謝燦宇,你知道嗎?就連這個髮型也是他教我弄的,他還幫我把這些劉海慢慢挑出來。」
  
  「什麼?」徐世展震驚地瞇起眼,得知妻子的好友為她如此盡心盡力,一點也不高興,腦海裡浮現的竟是那個花花公子的一雙手,是如何在他老婆耳際放肆輕薄。「以後不准!」
  
  「什麼不准?」喜樂茫然。
  
  「不准他幫你弄頭髮,不准他叫你穿什麼衣服,你就穿給他看,不准你——」單獨跟他出去。
  
  最後一句話,梗在徐世展喉頭,吐不出口。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要求過分了,他憑什麼干預妻子跟朋友的交往?以前薇薇跟圈內一群紅男綠女鬼混,他不也都沒說什麼?
  
  為什麼對喜樂,他會這麼不講道理?
  
  一念及此,他驀地懊惱,端起水杯,狠狠灌一大口。
  
  「你怎麼了?世展。」喜樂擔憂地望他。「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後不讓燦宇幫我就是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她急切地掛保證,小心翼翼地討好他。
  
  他忽然覺得歉疚。「不是這樣的,喜樂,我沒生氣。」
  
  她仍是睜大著眼看他,似是想從他的表情看出端倪。
  
  他心弦一牽,對她溫柔地微笑。「快吃吧,菜涼了不好吃。」
  
  喜樂點頭,繼續努力進食。吃光主菜,服務生上甜點,是一道紮實的提拉米蘇,她愣住。
  
  「我不能吃這個。」
  
  「為什麼?你不愛吃嗎?」
  
  「不是,是……」
  
  「是怎樣?」
  
  她垂眸咬唇。「我一個禮拜只能吃一個蛋糕。」
  
  「這是什麼規定?」他不贊同。「你又不胖,幹麼這樣虐待自己的胃?」
  
  「可是……」
  
  「你答應過我,今天要全部吃完的。」他用點心匙舀了一小塊提拉米蘇,送上她嘴畔。
  
  喜樂瞪著綿密的提拉米蘇,一時不知如何反應,過了好片刻,她才勉為其難將他舀的提拉米蘇含進嘴裡。
  
  「好吃嗎?」他問。
  
  「好……吃。」她誠實地回答。
  
  點心的確是美味的,但她真的不能多吃,也不該多吃,吃太多她會胖,變胖了便會招來埋怨。
  
  你再這麼吃下去,你媽我就養不起你了,乾脆把你丟掉好了!
  
  不!她不要被丟掉,不想一個人——
  
  她抬眸望他。「世展,你記得你背我去醫院急診室的那天嗎?」
  
  「記得啊。」
  
  「那天我其實是先在這間餐廳吃飯,然後……」
  
  「然後怎樣?」
  
  她遇見她媽媽,拋下她嫁入一個新家庭的媽媽,那個家,沒有她容身之地。
  
  她想告訴他,想跟他擔白她有那樣一個冷淡無情的媽媽,想跟他道委屈,對他傾吐滿腔苦澀與酸楚。
  
  「我——」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震破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
  
  徐世展接電話,一聽見對方的聲音,臉色迅速沉下,他不由分說地掛斷。
  
  「是誰打來的?」喜樂輕聲問,但心裡已猜到答案。
  
  八成是方薇薇打來的吧?所以他才一聲不響地掛斷。
  
  「你剛剛想說什麼?」他顯然不想討論前女友。
  
  「我——」她苦笑。「其實也不以,我只是想說,這家餐廳的咖哩飯滿好吃的。」
  
  「是嗎?那下閃我也點來嘗嘗。」徐世展不疑有他,微笑應道。
  
  兩人吃完點心,她在餐廳門口等他買單,抬頭看天空半輪明月。
  
  他付完賬出來,也看見那半滿的月亮,心念一動。「下人禮拜就滿月了,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她聞言,心跳頓時加速。
  
  「再不帶你去坐的話,我老爸說不定會發狠不認我這個兒子。」他幽默地自嘲。「我看我還是識相點好。」
  
  「我們……真的要去嗎?」她尋求確認。
  
  「當然要去。」他應允。「這次不管下不下雨,看不看得到月亮,我們都去等等看吧,一定要完成你的心願。」
  
  太好了!她綻開一朵欣喜的笑。
  
  「不過你到底是想許什麼願,非得去坐摩天輪不可?」他好奇地問。
  
  「不告訴你。」她撇過臉蛋。
  
  「真的不說?」他挑眉,玩心忽起,故意搔她癢。「說不說?你說不說?」
  
  「你別鬧了啦!」她嬌笑著躲開。
  
  「誰教你不告訴我?裝什麼神秘?還不快說!」
  
  「不告訴你就是不告訴你……」
  
  兩人追打吵鬧,像孩子一樣,一路鬥回家,誰也沒注意到身後有一雙陰沉嫉妒的眼,持續追隨著他們。
  
  滿月的那天,兩人約在美麗華摩天輪下相見。
  
  他原本想直接開車回家接她的,她卻堅持各自前往目的地,說這樣才有約會的感覺。
  
  「都已經是夫妻了,還約什麼會?」他取笑她。
  
  「夫妻也可以約會啊。」她不依地抗議。「不管,人家就是要在那裡見。」
  
  「好好好,都隨你,那我們到時見。」
  
  約好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半,先坐摩天輪,再吃晚餐,他事先訂好附近一間氣氛格調都很受情侶稱讚的餐廳,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當天,她送他出門上班時,不僅為他打領帶,還嬌羞地在他唇上啾了一口,教他心動難抑,不覺也感染了她喜悅的情緒。
  
  一個對他而言很平常的約定,不知為何忽然有了特別的意義,他整天記掛著,加快工作的速度,就怕報告寫不完,延遲了下班時間。
  
  「剛剛開會時,你好像很不專心。」同事也察覺他不對勁。「一直在看表,晚上有什麼事嗎?」
  
  「嗯,我有約會。」
  
  「有約?跟誰?剛結婚的男人就在外頭養女人,會不會太過分?」同事故意鬧他。
  
  「養什麼女人?」徐世展沒好氣,送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同事一拐子。「你那張嘴可不可以不要老是耍賤,認真一點?」
  
  「我很認真啊。」同事呵呵笑。「認真為你老婆抱不平。」
  
  「不用你替她操心。」他翻白眼。「我今天就是跟她約會。」
  
  「喔喔喔——原來如此。」同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眉峰一挑,若有深意。
  
  「看什麼?」
  
  「我就說嘛,你婚姻生活果然很甜蜜,之前還不承認呢,去!」同事笑得揶揄。「聽說公司慶祝Party那天你當場把你老婆抱起來,真可惜我沒看到那一幕,大家都引為美談呢。」
  
  「你傍些愛嚼舌根的人,八卦就八卦,說什麼美談?」徐世展不以為然地輕哼。
  
  「呵呵呵,八卦有好有壞嘛,你那天那樣像個英勇的王子解救灰姑娘,就叫美談。」同事頓了頓,眨眨眼。「對了,之前不是問你什麼時候請我們到你家吃飯嗎?你到底請不請啊?」
  
  「請,當然請!」比起上回的猶豫,這次徐世展倒是一口答應。「只不過我們現在正在看新房子,等買了房子,裝潢好,再請大家一起來慶祝我們喬遷之喜。」
  
  「那我們就等你發請帖嘍!」
  
  「放心吧,不敢忘的。」
  
  開完會,徐世展回到座位,隔壁的女同事見他回來,提醒他。「世展,剛剛你的手機一直響耶,不知道誰一直打電話來,說不定是客戶有急事找你。」
  
  「謝謝,我知道了。」
  
  徐世展檢查手機,一連串未接電話的記錄,都是他不熟悉的號碼,他聳聳肩,回撥電話。
  
  鈴聲剛響兩聲,對方便迅速接起。「喂,世展嗎?」
  
  他一震。「薇薇?」
  
  「對,是我,你終於……回我電話了。」方薇薇沙啞地低語,語氣滿蘊哀怨。
  
  「有事嗎?」他盡力保持平靜。
  
  「我想見你。」方薇薇話說得直接。「你來我這兒好不好?」
  
  他掐緊手機。「你明知道我不能過去。」
  
  「為什麼不能?」方薇薇提高聲調,有些歇斯底里的,不夾雜著哭音。「你真的不理我了嗎?一點都不在乎我了嗎?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
  
  「喝酒,我在喝酒……」她哽咽。「可是不管我怎麼喝,就是沒辦法不想你,我知道你結婚了,我也想忘了你,可是我忘不了,忘不了啊……」說著,她開始哭泣,一聲一聲的嗚咽揪擰他的心。
  
  「薇薇,你的經紀人呢?叫她來聽電話。」
  
  「她不在我身邊,誰都不在,我一個人,只有一個人。」
  
  「薇薇,你聽我說,你冷靜一點……」
  
  「我不要冷靜!我要你來我身邊,你來陪我好不好?」她淒涼地懇求。「就這一次好不好?今天以後,我不會再煩你了,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是什麼……日子?」
  
  「是我們的週年紀念日。」她輕輕地打酒嗝。「你就是在今天跟我求婚的,記得嗎?」
  
  就算他曾經忘記,她也讓他想起來了。徐世展黯然不語,默默聽著前女友在線路那端飲泣。
  
  她很少哭的,從前他總是盡心盡力滿足她每一個請求,甚至在她開口前,便為她打理好一切,交往五年,她不曾因他而哭泣。
  
  沒想到在他們分手以後,她反而哭了,為他而哭。
  
  「你能不能過來?今天就好,我求求償!」她軟弱的嗓音,聽起來好無助。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去。」
  
  為了晚上的約會,喜樂從下午就開始準備,上美容院洗髮,請設計師吹了個好看的髮型,然後回家挑衣服。
  
  試穿了好幾套,總是不滿意,想打電話跟好姐妹齊真心求救,怕打擾她上班,更不敢去請教何燦宇專業的意見。
  
  如果讓世展知道她找何燦宇幫忙,說不定又會生氣。她苦惱地尋思,雖然摸不清親愛的老公為何要為此發怒,但也只好自立自強,弄了好半天,總算找到一件看起來很不錯的針織罩衫,搭毛料格子裙,胸前掛一串造型繁複甜美的長項鍊,足蹬帥氣的長靴。
  
  應該……算好看吧?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彷徨,很沒把握。她仔細搽上櫻色唇膏,希望自己染上幾分優雅女人味。
  
  下樓時,每走一級階梯,她的心就狂野地跳一下,才走到巷口,心跳的速度已快得她幾乎不能承受。
  
  討厭!幹麼這麼緊張啊?
  
  她懊惱地敲自己的頭,暗罵自己,閉上眼,努力調勻呼吸。
  
  「喜樂!」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在她面前落下,她震懾地睜開眼。
  
  是她的母親,王亞蘭。
  
  「媽?」她驚得口吃。「你怎麼……會在這兒?」
  
  「嘖,你住的地方還真不好找!」王亞蘭沒回答女兒的問題,逕自碎碎念。
  
  「剛剛計程車繞半天,差點迷路。」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跟你以前的鄰居打聽的,她說你搬到這裡來了。」王亞蘭打量女兒俏麗的打扮。「你看起來過得不錯嘛,老公對你很好吧?」
  
  喜樂倒抽口氣。「你知道我結婚了?」這消息她一直瞞著母親,就怕她有一天找上門來。
  
  「我說你這丫頭啊,還真見外,都嫁人幹麼不跟媽說一聲呢?如果不是你那個鄰居好心告訴我,我到現在都不曉得呢。」
  
  喜樂悶然咬唇。「媽,你來找我,有事嗎?」
  
  「唉喲,我就不能來看看自己的女兒嗎?媽也是關心你嘛!」
  
  關心才怪。喜樂揚起眸,直視母親。「媽,你有話就直說吧。」
  
  「是喔,那我就……直說好了。」王亞蘭尷尬地笑兩聲,頓了頓。「是這親的,你也知道我老公生意失敗,在外頭欠了一屁股債主,你兩個弟弟都還在念小學,我連註冊費都籌不出來,你就算幫幫媽媽好不好?借我一點錢,讓我幫他們倆交學費。」
  
  果然是來借錢的。
  
  喜樂自嘲地撇唇。「這次你要借多少?」
  
  這已經不是母親第一次開口借錢了,這些年來,她陸陸續續找了許多理由,前前後後借了將近三十萬。
  
  「我看……」王亞蘭一轉眼珠。「就借我二十萬吧!」
  
  「二十萬?」喜樂驚愕地瞪眼。這會不會太超過了?「可是我……沒那麼多錢啊。」
  
  「喜樂,你拒絕你老媽也不用這樣裝窮吧?」王亞蘭嘲諷地冷笑。「聽說你老公在證券業很有名,賺不少錢,這點錢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吧?」
  
  「我不能拿世展的錢。」
  
  「為什麼不能?他是你老公啊!」
  
  「真的不能。」喜樂堅持,當初不敢通知母親自己結婚的消息,也是怕她為了錢糾纏自己的丈夫。
  
  「你這死丫頭!」王亞蘭怒了,也不管週遭人來人往,潑婦般地破口大罵。
  
  「你就是不肯借錢給我對吧?你想眼睜睜看你媽餓死,看你兩個弟弟年紀這麼小,就沒辦法到學校唸書,被同學鄰居嘲笑?我以前就算再怎麼苦,也是硬撐著送你上學,你現在連這點忙都不肯幫我?你還有沒有良心?我算白養你了!」
  
  聽母親如此責備,喜樂並不辯駁,隱忍著,心口一陣陣地疼痛。
  
  「一句話!你到底借不借?」王亞蘭盛氣淩人。
  
  「我現在有事,我們改天再說好嗎?」她試著安撫母親。「我會打電話給你。」說著,她匆匆舉手招計程車。
  
  「你這死丫頭!想這樣丟下你老媽?不肖女!早知道當初就不把你生下來了,害我活受罪……」
  
  後來母親不叨念了什麼,喜樂已經聽不見了,她也不想聽,寧願不聽,她只想快快趕到約會地點,與最愛的人相見。
  
  好不容易盼到的滿月之約,這次,不能再錯過了,她絕不能遲到。
  
  可她還是遲到了,被突然現身的母親耽誤了時間,路上又塞車,等她趕到美麗華,已經盡了將近鬥小時。
  
  她倉皇四顧,尋找丈夫的身影,卻找不到他。
  
  他該不會等得很生氣,一怒這下走人了吧?
  
  喜樂焦急地撥打手機,系統傳來對方已關機的回應,她聽了,更回手足無措。
  
  不會吧?他為什麼不開手機?難道真的生氣了嗎?
  
  「我不是故意遲到的,世展,對不起,你原諒我好嗎?」她喃喃自語,握著手機穿過人潮,下樓又上樓,尋覓那個與她相約的男人。
  
  他們說好了的,難道連半個小時,他都不願等嗎?
  
  以前他等方薇薇,等整個晚上都無怨無悔,對她就算不能同等待遇,至少也多給她一點點包容啊!
  
  「我知道我遲到了,可是只有半個小時,你連半個小時都不給我嗎?」
  
  她找累了,站在摩天輪下的廣場,呆看著一對對情侶嘻笑地排除,搭上五彩繽紛的觀景車廂。
  
  她看著,芳心逐漸下沉,沉落某個黑暗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終於響了,她急忙接起。「喂。」
  
  「喜樂,是我。」
  
  「世展,你在哪裡?」她驚喜得幾乎哽咽。「為什麼不開手機?你快到了嗎?」
  
  「抱歉,我手機沒電了,我現在在醫院。」
  
  「醫院?」她愣住,兩秒後,倏地悚然。「是爸嗎?他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爸,是薇薇。」他語音沉啞。
  
  「薇……薇?」她傻傻地張唇。「是方薇薇?」
  
  「她受傷了,從樓梯上摔下來,現在在急診室。」他解釋,幽幽歎息。「我得在這裡照顧她,你不要再等了,先回家去吧!」
  
  他要她回家?意思是今晚的約會……取消了嗎?
  
  「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我下次會彌補你的,你先回家好嗎?」
  
  「我不回去!」她倔強地拒絕,淚水在眼眶裡無聲地漲潮。「我在這兒等你,等我久都沒關係,你一定要來喔。」
  
  她不肯聽他勸,不願回家,堅決等到他出現。
  
  她不知道自己在執拗什麼,要什麼任性,但無論如何,就是無法接受約會延期。
  
  她不要取消,不要延期,今晚的滿月之約,一定要實現——
  
  她揚起頭,癡癡地凝望天空,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月亮又大又圓,完美得沒有一絲缺憾。
  
  希望有個人能真心愛我——不管我多胖多瘦,不管我每餐要吃多少,不管我是不是會拖累他,讓他丟臉,他都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難道,她永遠沒有機會說嗎?難道這樣的願望是她不該奢求的嗎?是她,不配得到的嗎?
  
  視野逐漸朦朧,喜樂吞嚥著胸口的酸楚,恍惚的想起國中時代的往事。
  
  那時候,她為了能參加畢業旅行,想盡辦法賺錢,幫同學寫作業,做家庭手工,撿破爛去賣,每丟一個銅板進撲滿,她就會聽見一聲叮噹響,像是幸福的召喚。到後來,錢愈存愈多,響聲愈來愈厚實,她的幸福似乎也愈來愈飽滿……
  
  然後有一天,撲滿被她媽媽挖空了。
  
  她存了好久好久的幸福,轉眼間一點不剩,搖撲滿的時候,什麼也聽不見,只有空虛與落寞,在她心房迴響。
  
  她終究還是沒能參加畢業旅行,坐不到她最嚮往的摩天輪。
  
  這次也是一樣嗎?
  
  她的幸福撲滿又會被挖空嗎?或者,它從來不曾滿過?
  
  她悵然佇立,在滿月下獨自守候,直到午夜,當所有的霓虹熄滅,摩天輪停止運轉,而她的心也如空蕩蕩地廣場一般,沉入絕對的靜寂——
  
  他依然沒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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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她在生氣。
  
  沒想到一向極力討好他的妻子也有耍脾氣的時候,這令徐世展有些有知所措,悶悶地吃完早餐後,便出門上班,來到辦公室,寫報告也不專心,老是不經意地走神。
  
  昨夜他爽約,將近淩辱三點才回到家。
  
  而她已經睡了,躺在床上動也不動。怕吵醒她,他輕手輕腳地洗澡更衣,再次走進臥房,卻驀地瞥見她急急地把撐起的身子躺回去。
  
  於是他知道,她只是裝睡,故意不理他。
  
  他躺下床,試著擁抱她,她技巧地翻轉身子躲開了,拒絕他的示好,早上也只是將麵包跟牛奶擱在餐桌上,暗示他自行解決,便逕自回房繼續裝睡。
  
  真的生氣了。徐世展苦笑。
  
  也對,她一直期盼著坐摩天輪,延宕了將近半年的心願,好不容易要實現了,他竟然爽約。
  
  她當然會生氣。
  
  但他是不得已的,薇薇為他哭泣,為他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摔下樓梯,骨折受傷,他怎能丟下她不管?
  
  若是喜樂願意聽他解釋,一定能諒解他的為難之處,她不該是那麼不講理的女人。
  
  回家以後,再跟她道歉吧!
  
  徐世展暗自下定決心,加快工作的速度,提早下班,經過公司附近那間他曾經買下夫妻對杯的小店時,他忽地心念一動,轉進去。
  
  既然要道歉,就該買個小禮物表現誠意。他目光一掃,赫然發現一張玻璃桌上,站著一個摩天輪造型的音樂盒,而每一個旋轉的車廂都是一面相框,可以嵌入小尺寸的紀念照。
  
  就是這個!
  
  他滿意地揚唇。既然一時沒法完成與她的約定,就送她一座迷你摩天輪吧。
  
  「老闆……」他轉過頭,正想請老闆包裝,手機鈴聲乍然響起。「喂,請問哪位?」
  
  「徐先生嗎?我是薇薇的經紀人小月。」耳畔傳來俐落的女性嗓音。「能不能麻煩你過來醫院一趟?」
  
  他一驚。「薇薇怎麼了嗎?」
  
  「她啊,一醒來就吵著要見你,我怎麼勸她都不聽,看她情緒那麼激動,我真怕她又弄傷自己。」
  
  這女人!就非那麼任性不可嗎?她嫌自己傷得不夠重嗎?
  
  徐世展擰眉,又氣又急。「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他轉身就走,剛到店門口,又踅回來。「老闆,那個摩天輪音樂盒,請幫我包起來——」
  
  「怎樣?昨天的滿月很漂亮嗎?」
  
  徐爸爸坐在輪椅上,興高采烈地問推他出來散步的兒媳婦,她卻是一聲不吭,默默地出神。
  
  他察覺到不對勁,回頭看她,眉頭皺起。「怎麼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樣子?該不會我那個笨兒子又爽約了吧?他沒帶你去坐摩天輪?」
  
  「啊。」喜樂一震,定了定神。「不是那樣的,是我……有點頭痛,不太舒服。」
  
  「你頭痛?」徐爸爸愕然,頓時忘了追問關於昨夜的摩天輪之約,只掛念著兒媳婦的身體健康。「怎麼了?感冒了嗎?」
  
  「嗯,可能有一點吧。」說著,喜樂遲疑地揉了揉鼻子。
  
  「會不會是最近太累了?」徐爸爸擔憂地望她。「你要整理家務,要照料世展,又要天天來陪我這個老人,難怪會累壞——唉!都怪我不好,我看你以後不用天天來看我了,自己多休息比較重要。」
  
  「爸,您別擔心。」喜樂急切的安撫老人家,後悔自己編了個愚蠢的藉口。「我沒什麼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看你推我回病房吧。」
  
  「爸,我真的沒什麼——」
  
  「你不累,我可累了。」徐爸爸笑著打斷她。「我老頭子沒體力,想回房躺一會兒,不行嗎?」
  
  「喔。」喜樂怔了怔。「我知道了。」她沒再爭辯,很明白這是老人家體貼她的一番心意。
  
  她彎下腰,將徐爸爸腿上的毛毯拉攏,然後起身,慢慢推他回房。
  
  出電梯後,徐爸爸忽地瞥見兒子的身影。「咦?那不是世展嗎?」
  
  喜樂一愣,跟著調轉視線,果然看見徐世展提著一袋東西,匆匆忙忙地經過走廊轉角。
  
  「他去哪兒?」徐爸爸不解。「走錯方向了吧?我的病房不在那邊啊。」
  
  喜樂聞言,呼吸一凝。「他可能是……看沒人在病房,所以想到處去找找吧?」她為丈夫的舉動找理由。「爸,我先送您回房,再去跟他說一聲。」
  
  「嗯,也好。」
  
  喜樂將老人家送回病房,交給看護,便朝著方才徐世展消失的方向,一間一間病房地,驀地,一個女人從某間病房走出來。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薇薇你要多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
  
  「知道了,你快走吧,真囉唆!」房內傳來方薇薇嬌氣的嗓音。
  
  女人無奈似地搖頭,臨走前,視線與喜樂短暫交會。
  
  確定女人離開後,喜樂才悄悄來到那扇虛掩的門前,側耳細聽。
  
  「這束花好漂亮啊!世展,你幫我插起來。」
  
  果然是他!
  
  聽見丈夫的名字,喜樂胸口凝冰,芳心直往下沉。
  
  「我去插花,你乖乖坐著,不要動。」他說話的口氣像在哄一個任性的小女孩。
  
  喜樂咬唇,房內安靜片刻,偶爾傳來窸窣窄聲響,方薇薇像在拆封什麼,驀地,她揚起驚喜的歡呼。
  
  「好可愛的音樂盒,是摩天輪耶!」
  
  摩天輪?喜東全身僵住,聽著一串水晶音樂叮叮咚咚,敲著清脆的旋律。
  
  接著,是徐世展微微嘶啞的聲音。「你打開了?」
  
  「人家好奇嘛。你特地送來給我的禮物,我想看看是什麼啊,怎麼忽然想到要送這個音樂盒給我?還附帶相框,好可愛。」
  
  「……」
  
  「我想起來了!以前你追我的時候,不是帶我去遊樂園玩嗎?明知道我怕高,還硬拉人家去坐摩天輪,然後在裡面把我抱緊緊的,乘機佔我便宜,真的有夠壞的。」方薇薇嬌嬌地笑,笑得又得意又甜蜜。
  
  在門外偷聽的喜樂卻是滿懷苦澀,全身虛軟,靠著牆,身子緩緩滑落。
  
  原來她的丈夫曾經跟前女友一起搭摩天輪,還在車廂裡親暱地擁抱。
  
  她一直夢想著能坐上的摩天輪,載著的原來是他們之間浪漫的愛情,而她,只是個不自量力想闖進人家愛情車廂的第三者……
  
  「我沒想到你會喜歡這種東西,既然你想要,就拿去好了。」門內,徐世展說的話,一字一句撕扯她的心。
  
  「謝謝——」方薇薇聽來好開心。「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世展,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
  
  「薇薇……」
  
  「我知道你不能丟下你老婆不管,但是世展,你不愛那個女人啊!」
  
  不要再說了!
  
  喜樂背靠著牆蹲在地上,雙手蒙住耳朵,不想聽。
  
  「我既然結婚了,就對喜樂有責任,而且她有時候很迷糊的,我必須照顧她。」
  
  「你把自己當成解救灰姑娘的白馬王子了嗎?」方薇薇冷哼。「同情心不是愛,世展,你真的有自信一輩子照顧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嗎?」
  
  「……她需要我。」
  
  「我也需要你啊!」
  
  「既然這樣,當初我們還在一起的時候,為什麼你不好好珍惜?」徐世展聲音變粗了,有些慍怒,有些責備。
  
  但喜樂知道,慍怒是因為他介意,責備是因為他的心還痛著。
  
  「你果然還是怪我……」方薇薇可憐兮兮地低語。「對不起,世展,我跟你道歉,你別生氣了,大不了我跪下來求你,我現在就跪……」
  
  「你別鬧了!」他怒斥。「你的腳都骨折了,還能跪嗎?」
  
  「世展,你回我身邊來吧!」她哽咽地懇求。
  
  「薇薇,你真的太任性。」
  
  「對,我很任性,很不講理,可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從以前到現在,你從來就捨不得我受一點點委屈,你說過,永遠不會讓我掉眼淚的……世展,你回到我身邊吧!我知道你還是愛我,我知道的……」方薇薇痛哭失聲。
  
  喜樂木然聽著,門內的方薇薇哭得愈悲傷,門外的她愈是安靜無聲,連呼吸也是輕輕的,像隨時要斷絕。
  
  「不要哭了,薇薇,你這樣,我很難過。」門內,徐世展柔聲安慰著哭泣的前女友。
  
  門外,她卻只能獨自堅強,凝聚全身上下僅餘的力氣,逼自己站起來。
  
  他,還是愛方薇薇的。
  
  當然,怎麼可能不愛?她是那麼美麗、那麼出色的女人,又那麼楚楚可憐地求他,哪個男人能不動心?
  
  他一定動搖了,一定想回到真正摯愛的人身邊。
  
  至於自己,只是個包袱,是他不得不背起的婚姻責任……
  
  喜樂恍惚地舉步,猶如一縷遊魂,飄回徐爸爸的病房,他見了,大驚失色。
  
  「喜樂,怎麼你臉色愈來愈難看了?好蒼白,是不是很不舒服?你不是去找世展嗎?他人呢?」
  
  「……我沒找到他,可能是我們看錯人了,他應該還在公司加班。」
  
  「這樣啊,那要不要打電話叫他來接你?」
  
  「不用了,我待會兒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就好。」她搖搖頭,很努力、很努力地牽起一絲微笑。「爸,我有些事要處理,說不定要回南部一陣子——」
  
  為了安撫前女友,徐世展在醫院待了好幾個小時,回家時已接近晚上十一點,爺頭看家裡陽臺透出燈光,他不由得感到些許歉意。
  
  喜樂一定還在等他吧?雖然他用加班當藉口,她也接受了,但他總是不安。
  
  他加快速度過街,在公寓門口,一個婦人迎面下樓,瞥見他,眼睛一亮,笑著打招呼。
  
  「唉喲,這可巧了,我的好女婿,你回來了啊!」
  
  女婿?他愕然,不明所以地望向婦人。「請問你是哪位?」
  
  「嘖,我們沒見過,難怪你不曉得。」婦人笑容盈面。「我是喜樂的媽啊!」
  
  喜樂的母親?他震住。
  
  「我剛還跟喜樂說,沒見到你很可惜,沒想到這麼巧就在樓下遇見你,看來我們還算有緣啊,呵呵呵——」王亞蘭掩嘴笑,眼眸閃過一絲狡猞。
  
  徐世展微微蹙眉。雖然眼前這婦人自稱是喜樂的媽,但他總覺得對方非善類,似乎不懷好意。
  
  「伯母難得來,要不要再上樓坐一會兒?」他禮貌地提出邀請,想乘機多認識妻子的母親。
  
  「我是很想有機會跟你多聊聊啦,不過不用了。」王亞蘭拒絕他的好意。「再坐下去的話,喜樂說不定會對我發飆。」
  
  「對你發飆?」徐世展不敢相信,對他父親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妻子怎麼可能對自己的母親不敬?
  
  「看來你一點都不瞭解我們喜樂呢!」王亞蘭看穿他的疑慮,似笑非笑地撇唇。「她這丫頭啊,一跟她提到錢就翻臉,就算我是她親生媽,她也要跟我明算帳。」
  
  「什麼意思?」
  
  「還不懂嗎?我們那丫頭是個錢奴啊!跟她拿錢她像要剝她身上的皮,心疼得跟什麼似的。」王亞蘭諷刺地冷笑。「幸虧她眼睛夠亮,釣到你這麼個有錢的金龜婿,供她吃穿不愁,我說她真是賺到了。」
  
  「賺到了?」徐世展愈聽愈覺得不對勁。
  
  「以前她就跟我說過,以後一定要嫁給一個有錢人,這樣就不用為生活煩惱了,還說我眼光差,居然嫁給一個生意失敗的男人,活該受罪,嘖嘖嘖!這丫頭嘴巴真是愈來愈利了,我都說不過她。可她說的也沒錯,我就是嫁錯人,現在才這麼痛苦。」說著,王亞蘭又歎氣又搖頭,似是自傷命苦。「總之謝謝你啦!這次多虧你,不然我女兒可不願意掏錢給我。」說著,她拍了拍女婿的肩。「我趕著回家了,下次有機會我們再聊。」
  
  這是怎麼回事?
  
  徐世展目送丈母娘的背影,臉色逐漸陰沉。他想起結婚前他曾問過妻子為什麼堅持嫁給自己,她說是因為喜歡他。
  
  難道她在說謊嗎?她真正喜歡的,該不會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錢?
  
  那麼單純又傻氣的女孩,會存著那麼複雜的心機嗎?他不相信!
  
  徐世展胸口鬱結,大踏步上樓,推開家門,映入眼裡的是一片可怕的淩亂,客廳像剛被炮火轟炸過的戰場,丟了一地東西,甚至有一隻摔碎的玻璃杯。
  
  而他的妻子只是事不關已地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螢幕,聽談話節目的主持人說笑話,跟著輕聲笑。
  
  「這是怎麼回事?」徐世展眉頭皺攏。「喜樂!」
  
  她好似這才察覺他回來了,抬起頭,冷漠地望向他。
  
  「為什麼客廳會變成這樣?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啊。」她漫不經心地回答。「剛才我媽來過。」
  
  「我知道,我在樓下遇見她了。」
  
  「是嗎?」她聳聳肩,目光又調回電視螢幕。
  
  他驀地惱火,搶過搖控器,用力按鍵關電視。「你怎麼了?你跟你媽吵架了嗎?為什麼家裡會弄成這樣?」
  
  「是啊,我們吵架了。」她點點頭。「她跟我要錢,我不想給,就弄成這樣了。」
  
  「那你怎麼不收拾一下?」他質問。
  
  「為什麼要我收拾?」她尖銳地反嗆。
  
  他一愣,好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看地上還有玻璃碎片,要是不小心踩過去多危險!」
  
  「那你不要踩到就好了啊.」她淡淡一句。
  
  他倏地咬牙。「汪喜樂!」
  
  「幹麼?當你的老婆就一定要身兼女傭嗎?」她施施然起身。「你又不是沒錢,請個傭人來幫忙會怎樣?你都可以請看護照顧你爸了,為什麼不能請人來打掃家裡?」
  
  「你——」他氣得說不出話。
  
  「怎樣?難道我說錯了嗎?」她繼續挑釁。「我敢打賭,如果你今天娶的是方薇薇,你一定捨不得她做家事對吧?為什麼我就非得要做不可?」
  
  「你為什麼……要這樣跟薇薇比?」他忿惱地瞪她。當初他決定娶她,就因為她跟薇薇是截然不同的女人,薇薇嬌縱,她體貼,薇薇勢利,她善良——難道他錯了嗎?
  
  「為什麼不能比?我是你老婆!為什麼你能給方薇薇的,不能給我?昨天也是一樣,你知道我在摩天輪下等了你多久嗎?你以前會讓方薇薇那樣等你嗎?只有她能遲到,你絕不會遲到,對吧?」她嗓音愈拉愈高,像針一樣,鑽痛他耳膜。
  
  「昨天失約是我不對,我願意向你道歉。」他試著緩和語氣。「但你也不用這麼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她尖銳地打斷他,眼眸閃爍著他看不懂的光芒。「對,我是不可理喻,我也要耍任性,那你會怎麼樣?你會忍我嗎?會寵我嗎?」
  
  「我——」徐世展震住,動搖了。
  
  如果她變得像薇薇一樣,總是無理取鬧,他的確沒自信與她日以繼夜地相處。
  
  「你不會吧?」她彷彿看透他內心的想法,嘲諷地冷哼。「你根本就不可能像對方薇薇一樣對我,不可能對我那麼百般忍耐。」
  
  「對,我不會!」他失控地嘶吼,怒火在胸口熊熊灼燒。他為什麼要忍?為何要寵?他早就對自己立誓,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傻傻地掏心掏肺去愛一個女人。
  
  「如果你是要求我對你無條件地讓步,對不起,我辦不到!」她驀地刷白臉,別過頭。
  
  「為什麼不敢看我?」他瞇起眼。「你說話啊!喜樂。」
  
  「我累了。」她漠然低語,仍是垂斂眸,不肯看他陰鬱冷冽的眼神。「我不想再每天想盡辦法討好你,不想每天都要到醫院照顧你爸,不想為你們忙得團團轉,這種婚姻生活,真的好累。」
  
  她說累了?他冷笑。「我一開始就警告過你,結婚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別拿童話故事裡王子公主的結局套進來。」
  
  「算我笨,可以嗎?」她自嘲地抿唇。「我還以為我這麼做可以讓你感激我,撈點好處。」
  
  撈點好處?他驚駭地倒抽口氣。
  
  她的意思是,以前對他那些溫柔貼心的舉動並非出自純粹的關愛,而是精心設計的演出嗎?
  
  「你一直……在騙我嗎?喜樂。」他顫聲問,嗓音不自覺地沙啞。
  
  她沒立刻回答,沉默許久,深吸一口氣。「你給我錢吧!給我錢,我就答應跟你離婚。」
  
  「你說什麼?」他全身震顫。
  
  「你沒聽懂嗎?我想要錢。」她依然不看他,嗓音似乎顫抖著,但他認為自己聽錯了。
  
  「原來你媽說的是真的……你嫁給我,真的是為了我的錢。」他好失望。
  
  「不然呢?你以為我為什麼嫁給一個還愛著別的女人的男人?」她說話的聲音,輕細如羽毛,落進他心坎,卻像最重的隕石,燒融一個大洞。
  
  他空洞地呆在原地,心的世界下起雪,蒼白的、冰冷的雪,飄零著對他無聲的嘲笑。
  
  他看錯她了,她不是他以為的那個純真可愛的天命,她其實也是個懂得算計的小惡魔,或許所有的女人都是惡魔,利用著為她們動心的男從。
  
  薇薇是這樣,她也是,都一樣,沒什麼分別。
  
  是他太蠢,才會輕易上了她的當,才會一次又一次地為她虛偽的演出而感動……
  
  「說實話,你很想跟我離婚,對吧?」她終於轉過頭看他,朝他送去一抹飄忽的微笑。「給我錢,我答應你。」雪白的掌心在徐世展眼前攤開,刺痛他的眼。
  
  他狠狠瞪著,既忿惱又絕望,鄙夷她,更鄙夷自己,說不清的滋味在胸口縈繞,他嘗著,幾乎發狂——
  
  「好,我給你錢,我們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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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當天晚上,徐世展睡在客房,隔天,他便暫住進飯店,將公寓讓給喜樂處理搬家事宜,幾天後,兩人約在律師事務所辦離婚。
  
  這天,喜樂很早就起床了。
  
  事實上,她幾乎一夜沒睡,浮腫的眼皮得仔細地刷勻粉底,才勉強能蓋去疲倦。
  
  她沒吃早餐,在屋子裡緩緩踱步,做最後一遍梭巡,偶爾翻弄一些值得紀念的小東西。
  
  除了自身衣物,她什麼也沒帶走,包括徐世展送她的珠寶飾品。但當她來到廚房,看到玻璃櫃裡的夫妻對杯,她猶豫了,手指流連地撫過杯身。至少,她可以帶走這個新娘杯吧?世展應該不會介意。
  
  她顫抖地拿下新娘杯,捧在懷裡,在原地怔立許久,才將杯子小心翼翼地以泡棉包起來,收進隨身行李。
  
  然後,她背起行囊出門,拿鑰匙落鎖的那一刻,那聲清脆的音響,不停地在她腦海迴盪。
  
  也許這輩子,她都忘不了那樣的聲音——她親手關上幸福的聲音。
  
  下樓,她在巷口招了輛計程車,剛坐上,手機鈴聲使響起。
  
  「你答應給我的錢,什麼時候會匯進來?」耳畔傳來母親催促的嗓音。
  
  她若笑。「你放心,我今天就會把錢匯入你的戶頭。」
  
  「五十萬,一毛錢都不能少喔!」王亞蘭叮嚀。
  
  「我知道。」她頓了頓。「你也別忘記自己答應我的,以後不能纏著世展,他跟我已經沒關係了,我們決定離婚。」
  
  「你真打算跟他離婚?」王亞蘭嘖嘖有聲。「傻丫頭!好不容易騙到一個金龜婿,幹麼那麼輕易就放手?你是跟他出了什麼問題嗎?」
  
  「這是我的事,你別管。」
  
  「我知道,我沒想管,我哪來那麼多美國時間管你啊?家裡那兩隻就夠我煩死了!」王亞蘭誇張地歎氣。「我是說你要離婚也行,別忘了多從那男人身上挖一點錢,他絕對有能力掏出來的,你可千萬別跟他客氣。」
  
  她想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喜樂忽然覺得冷,身子冷,心更冷。「我不能再跟你說,媽,我還有事。」
  
  「是是是,我不煩你行了吧?」王亞蘭諷嗤。「你記得把錢匯給我。」
  
  「媽,再見,你好好保重。」她漫然掛電話,望向車窗外,心口微微揪擰。
  
  從今以後,母女倆或許地再無相見的機會了,因為她會徹底地消失,讓誰都找不到——
  
  二十分鐘後,計程車來到一棟辦公大樓門口,喜樂搭電梯上樓。律師事務所的招牌閃進眼底時,她的呼吸霎時凝住。
  
  有種像是噎住的感覺,透不過氣,想咳嗽,想……吐。
  
  但她不能嘔吐,不管胸口塞著多少複雜的情緒,她都必須忍住,不能讓任何人看透。
  
  「加油,汪喜樂,你可以的……」她喃喃自語。「只要相信你待會兒要說的話都是真的,你就一定會演得很好,你做得到的。」
  
  一定要做到。
  
  她盈盈走進律師事務所,徐世展已經在裡頭等著了,孤高地站在窗前,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
  
  「汪小姐,你來了,請坐。」律師熱絡地招呼她。「要喝點什麼?茶、咖啡?」
  
  她黯然搖頭。
  
  「既然這樣,這份離婚協議書你看一看,有意見我們可以討論,沒意見就請簽名。」
  
  她接過律師遞來的檔,其實並不想看,但仍是勉強自己逐字逐句地讀完。
  
  「有問題嗎?」律師問。
  
  她又搖頭。
  
  「既然這樣,兩位可以簽名了。」
  
  徐世展這才轉過身,在她對面坐下。
  
  是她的錯覺嗎?他好像瘦了,眼下似乎浮著淡淡的黑影——難道他這幾天也沒睡好?
  
  喜樂緊緊握住筆,強迫自己收回凝定在丈夫身上的視線,很快他就是她的『前夫』了,兩人即將形同陌路。
  
  她垂下頭,模糊著眼,努力克制顫抖的右手,一筆一劃慢慢地簽名。
  
  「你就這樣簽名了?」他忽地開口。「不用看一下這個嗎?」
  
  她一愣,眨眨眼,好片刻,才揚起臉。「什麼?」
  
  「這個。」他將一張支票丟到她面前。「我以為你會先察看一下數位,確定你能不能滿意。」
  
  她差點忘了。喜樂拿起支票,用力扯了扯唇。「我相信你不是個小氣的人。」她目光一落,望向支票上的數字,倏地倒抽口氣。
  
  五百萬?他給她這麼多?
  
  她惶然望他,他也正緊盯著她,黝黑的眸,浮沉著濃濃的嘲諷。
  
  「怎麼?不滿意?」
  
  「不是,是……」太多了。「沒想到你出手挺大方的嘛。」她似笑非笑的,學母親說話的口氣。
  
  果然,徐世展被她激怒了,臉色大變,眼神陰晴不定。
  
  過了好片刻,他才找回冷靜。「醫生說,我爸再過陣子就可以出院了,如果不是你幫忙,他未必能那麼快恢復健康,甚至以後還有可能再站起來走路,所以這些算是我給你的謝禮。」
  
  就因為她曾經照顧他的父親,他就爽快地給她這麼多錢嗎?
  
  她沒看錯人,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
  
  喜樂酸楚地想,心房強烈震盪著,但她不能讓他看出她的感動,她只能笑,勢利地、令人氣惱地笑。
  
  她不曉得他是哪來的風度能忍受她這樣的笑,竟然沒有出口對她咆哮,只是冷淡地撇唇。
  
  「我知道這些不夠讓你過完下輩子,但至少這幾年,你可以不用為了錢欺騙男人了。」他陰鬱地瞪她。「真正的幸福,不是用謊言能得到的,你應該懂吧?」
  
  她懂,她當然懂。
  
  淚珠在喜樂眼分階段危險地閃爍,她掐緊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朝他綻開一朵滿不在乎的微笑。
  
  若是說謊,能令他得到無愧於心的幸福,那她願意,她很樂意……
  
  「你跟方薇薇,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吧?」
  
  「這些已經不關你的事了。」他漠然別過眸。「我的未來,不必你操心。」
  
  「我知道,我不會……擔心,又不幹我的事。」她悄悄咬唇。「你快簽名吧!」她已經無法忍受了,再繼續待下去,她怕自己會在他面前崩潰。
  
  他抓起筆,飛快潦草地簽名。
  
  而她等不及律師下結語,便匆匆起身。
  
  「拿到錢,就這麼急著閃人嗎?」他譏刺。
  
  「對,我要……走了。」她轉身不看他。「我的飛機……要起飛了。」
  
  「你要去哪裡?」
  
  「這個……也不關你的事了,既然我有錢,當然要逍遙快活一陣子。」
  
  「那就祝你旅途愉快了。」
  
  「謝……謝謝。」
  
  真的謝謝,謝謝他願意跟她結婚,謝謝他曾經縱容她作了一個甜蜜家庭的美夢,謝謝他曾經在眾人面前,將跌倒在地的她抱起,跟大家宣佈她是他的妻子。
  
  謝謝他曾經讓她……離幸福那麼近。
  
  喜樂的手掩住唇,一進電梯,淚水便不聽話地決堤。
  
  原來說謊是那麼難的一件事,原來演戲需要天分,原來她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麼堅強。
  
  原來她是捨不得他,捨不得這個婚姻。
  
  「可是你……一定會幸福的,對不對?」她破碎地低語,心口像被這些字句劃傷了,劇烈地疼痛著。
  
  她離開之後,他就能光明正大地跟方薇薇複合了,他會幸福的,她祝福他們。
  
  她再次坐上計程車,目的地是臺北車站,司機見她淚流不止,體貼地控制車速,平穩地賓士在路上。
  
  計費表每跳一次,她的心也跟著一陣拉扯,她離他愈來愈遠了,以後或許永不能相見。
  
  經過我年以後,他還會記得她嗎?記得以前曾經有個堅持嫁給他的傻女孩?還是他會恨她,認為自己被一個貪婪惡女給欺騙了?
  
  「不要恨我,我拜託你,不要恨我……」
  
  她不是故意騙他,那些謊言不是她的真心,她是愛他的,真的好愛好愛他。
  
  「不要恨我……」她顫聲祈求,車子經過一座高架橋,她茫然往窗外望,遠方的美麗華摩天輪霎時映入眼底。
  
  她含淚望著,手指隨著轉動的摩天輪,在車窗玻璃上緩緩畫圓,過往的記憶,也在腦海迴旋——
  
  「老師,真的只要坐上摩天輪,對滿月許願,願望就會實現嗎?」記憶中的小女孩,天真地問。
  
  「對啊。」老師的聲音好溫柔,像她夢想中的茲母。「你想許什麼心願?」
  
  「我希望有人能真心愛我——不管我多胖多瘦,不管我每餐要吃多少,不管我是不是會拖累他,讓他丟臉,他都不會丟下我一個。」
  
  「喜樂這麼乖,又這麼用功讀書,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原來老師,也在說謊。
  
  喜樂低啞地笑了,輕顫的唇,嘗到了淚水的滋味,好鹹好澀的味道,讓她……
  
  好想吐。
  
  「司機先生,請你停車!」她倉皇拍車窗,車子剛停妥,她便衝下車,捧著激烈收縮的胃,蹲在路邊,一陣陣地幹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委屈也好,絕望也罷,似乎都堅持卡在她的胃袋裡,狠狠折磨她——
  
  「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差。」
  
  徐爸爸坐在病床上打量兒子,從他明顯的黑眼圈,看到瘦削的下巴,不覺有些心疼,眉頭皺擰。
  
  見父親神情擔憂,徐世展連忙警惕自己振作精神,故作開朗地微笑。「大概是最近工作忙,沒睡好吧?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真的是因為工作過度?」徐爸爸不相信,眼眸閃過一絲賠光。「該不會是我那個可愛的兒媳婦不在家,所以你這個做丈夫的得了相思病吧?」
  
  相思病?
  
  徐世展一震,眼神陰沉。他怎麼可能為那種女人患相思?她欺騙了他!
  
  「我沒事,爸,你今天胃口怎樣?我昨天帶給你的包子吃了嗎?」他轉移話題。
  
  可惜這企圖並未成功,徐爸爸隨口應他兩句,又把話題繞回來。「喜樂還沒從南部回來嗎?我明天要出院了,她應該會來接我吧?」
  
  徐世展不吭聲。
  
  「怎麼了?世展,你怎麼不說話?難道喜樂明天還不回來嗎?」
  
  「她……不會回來了。」
  
  「什麼?」徐爸爸驚駭。
  
  徐世展深吸一口氣,決定也該是坦承真相的時候了。「爸,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聽了不要太激動。」
  
  「到底什麼事?你快說啊!」徐爸爸焦急地催促。「是要嚇死我這個老頭子嗎?」
  
  「喜樂其實不是去南部,我們……離婚了。」
  
  晴天霹靂!
  
  徐爸爸不敢置信地瞪著兒子,消化著這令人震驚的消息。「你不是說真的吧?你們怎麼會離婚?你怎麼可以跟她離婚!」最後這句,幾乎是氣急敗壞的質問。
  
  徐世展早料到父親一定不會諒解自己,他緊咬牙關,試著保持冷靜。「是她主動要求離婚的,她嫁給我,其實只是想要我的錢。」
  
  「你說什麼?」徐爸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說一次。」
  
  「我說,她嫁給我,只是想要我的錢!」徐世展拉高聲調,再怎麼壓抑,情緒還是起了波瀾。「她根本沒愛過我,跟我結婚只是為了能過好日子,她說她不想再假裝了,這個婚姻讓她很累,她要我給她錢……」他嘶啞地說明那晚與前妻的爭論,心口不爭氣地疼痛著。「爸,你懂嗎?是她不玩了!是她騙了我!」
  
  「你——」徐爸爸驚疑不定地望著兒子。「你真的相信她那些鬼話?」
  
  不相信又怎樣?能改變自己受騙的事實嗎?
  
  徐世展自嘲地撇唇。「她小時候生活環境不好,的確很可能對金錢斤斤計較,只是我沒想到,為了錢,她連婚姻也可以拿來欺騙。」
  
  「你這意思是把她當成那種騙婚的女騙子嗎?」徐爸爸語氣嚴厲。
  
  徐世展冷哼。「我是不想這麼想她,不過她的所作所為,也差不多是了。」
  
  「你——你這笨蛋!」徐爸爸氣得賞兒子一耳光。
  
  徐世展防備不及,愕然望向臉色鐵青的父親。「爸,你為什麼打我?」
  
  「我為什麼打你,你還不懂嗎?」徐爸爸失望地怒斥。「你說說看,喜樂哪裡像個騙子了?一個騙子會那麼盡心盡力來照顧你爸爸嗎?會每天不辭辛勞來探望我,陪我聊天,逗我開心,有時候看護不在,還得幫我擦澡洗背,處理那些骯髒的大小事嗎?」
  
  「她只是演戲——」
  
  「再怎麼有天分的賞,也演不到那麼逼真!那是她的真心,你看不出來嗎?」
  
  他也曾以為那是真心,但是她親手毀了他的信任!
  
  徐世展鬱憤地擰眉。「爸,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是——」
  
  「可是怎樣?」徐爸爸不由分說地打斷他。「難道你不喜歡她嗎?難道你不覺得那麼善良可愛的一個女孩,很值得心疼嗎?」
  
  他握緊雙拳,默然不語。
  
  「你到現在還想不通!」徐爸爸重重歎氣。「你居然會相信她是那種受了母親影響,會想釣金龜婿的女孩!你知道她為什麼老是不敢多吃東西嗎?你有沒有問過她為什麼?」
  
  這種問題很重要嗎?
  
  徐世展悻悻然。「我想她大概是怕胖吧?」
  
  「她怕的不是胖,是怕吃多了會被人嫌棄!」徐爸爸高聲咆哮。「你知道喜樂小時候她媽說過什麼話嗎?她媽嫌她吃太多了,說自己養不起這麼會吃的女兒,還威脅要丟下她不管,所以她才不敢多吃東西,就算長大了,自己賺錢養自己,也沒辦法多吃一點,因為她心裡一直有種恐懼,怕自己哪天又被誰嫌棄!」
  
  犀利的言語如劍,刺痛徐世展心坎,他震撼了,啞然無語,從沒想過前妻的節制飲食是基於這樣一個悲傷的理由。
  
  我不能吃這個。
  
  為什麼?你不愛吃嗎?
  
  我一個禮拜只能吃一個蛋糕。
  
  原來她不是不愛吃,也不是像時下的女人為了維持纖瘦的身材,她是害怕,她內心深處原來一直躲著一個小女孩,一個擔憂自己隨時可能被母親遺棄的小女孩。
  
  他的心好痛,難受得無法呼吸。「為什麼……她不告訴我這些?」
  
  「怎麼不問你自己為什麼不問清楚?你真的關心過她嗎?她是你老婆啊!可你是怎麼對她的?連說要帶她去坐摩天輪都要三催四請的,老是爽約!」
  
  他真的錯了嗎?真的誤會她了嗎?
  
  「可是她拿了我的支票……」
  
  「我敢打賭,她一毛錢也沒兌現!那孩子絕對不會拿你的錢!」
  
  徐世展臉色煞白。若是他真的誤會了喜樂,若是他真的讓她孤單一個人……
  
  他立刻打電話跟銀行確認,對方果然跟他報告他的支票帳戶餘額不變,已經過了一個禮拜,她卻還未兌現支票。
  
  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世展心急如焚,匆匆跟父親道別後,便以最快的速度奔出醫院,在門口巧遇正準備出院的方薇薇。她看見他,眼睛一亮,喜形於色。
  
  「世展,你來接我出院的嗎?」她撇開經紀人,一拐一拐地靠近他。「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那天幹麼還對人家說那麼冷淡的話啊?說我們以後只是朋友,害我好難過——」
  
  「我的確只把你當朋友。」他打斷她,嚴肅地聲明。她怔住,半晌,不服氣地反駁。「你騙人!我不相信!」
  
  「我沒騙你。」他蹙眉。「你清醒一點,薇薇,我們的感情已經過去了。」
  
  她倒抽口氣,花容慘澹。「你……真的不愛我了?」
  
  他默然。
  
  「可是我愛你啊!」方薇薇甩開枴杖,整個人偎進他懷裡,他不得不撐住她。「我知道我曾經對不起你,可是我後悔了,也跟你道歉了,難道你不能原諒我嗎?」她楚楚可憐地祈求。
  
  他無聲地歎息。「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是我對你的愛,已經不存在了。」
  
  這話,太明白也太殘忍,方薇薇無法接受,怨恨地瞠眸。「你不愛我,難道愛那個汪喜樂?她那麼不起眼,根本配不上你!」
  
  徐世展臉色一變,朝前女友投去的淩厲眼神,嚇得她差點忘了呼吸。
  
  「配不上的人,也許是我。」他冷冷推開前女友,將她交回給一旁等待的經紀人。「薇薇,請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再這麼下去,我想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
  
  方薇薇駭然無語。
  
  徐世展也不想多說,他的心,只掛在那個獨自離開的傻女孩身上。她現在人在何處?可還安好?為什麼要騙他自己只是為了錢才嫁給他?
  
  為什麼?
  
  他茫然不解,直到坐上計程車,回頭瞥見前女友滿蘊怒氣的嬌顏時,才驀地恍然大悟。
  
  你跟方薇薇,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吧——
  
  難道他的妻子這所以主動提出離婚,是為了……成全?
  
  「怎麼樣?喜樂有沒有跟你聯絡?」
  
  星期天下午,幸福公寓「三缺一」組聚在樓頂空中花園,交換情報,重點便是追問他們欠的那一咖,三人最疼愛的妹妹的下落。
  
  「沒有啊,就上個禮拜收到她一張報平安的明信片,之後就沒下文了。」齊真心悵然若失地報告,其他兩個男人聽了,大感失望。
  
  「這傻女孩究竟躲哪裡去了?」何燦宇皺眉頭。「聯手機號碼都停用,是擺明讓大家找不到她嗎?」
  
  「我看她是真的決定徹底消失了。」周世琛深沉地歎氣。「那天她開口跟我借錢時,我就覺得不對勁,只是沒想到她竟然跟徐世展離婚,一個人躲起來。」
  
  「都怪那個該死的傢伙!要不是他惹得喜樂這麼傷心,她怎麼會連我們都不聯絡?」何燦宇愈想愈氣,忿忿踢椅子。
  
  「別踢了,小心弄傷自己。」齊真心難得對他表示關心,溫聲勸阻。「現在怪誰都沒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找到喜樂。」
  
  「要怎麼找?」何燦宇不樂觀。「她不寫信,不打電話,連還錢給世琛都是用劃撥的,要怎麼追蹤她的下落?」
  
  「至少我們還有明信片上的郵戳。」周世琛提醒。「是從台南寄的,雖然不表示她一定在那裡,也是條線索。」
  
  「可是我們總不能漫無目標地找吧?」齊真心很煩惱。「大家平常都有工作,就算週末殺去台南,人海茫茫,要從何找起?」
  
  「我去找!」
  
  一道堅決的嗓音忽然響起,三人一震,同時回頭,望身大踏步走來的男人。
  
  「徐世展!你來幹麼?」齊真心首先發難,跳起來尖叫。
  
  「這是私人聚會,不歡迎閒雜人等來插花。」何燦宇臉色也不好看,摩拳擦掌,一副迫不及待想痛扁人一頓的姿態。
  
  周世琛瞥他一眼,暗示他冷靜。
  
  「我知道你們都很不諒解我。」徐世展自嘲地抿唇,很清楚自己招人嫌,但為了愛妻,也只好厚著臉皮忍耐。「可是我跟你們的心情是一樣的,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把喜樂找回來。」
  
  「她不想見你!」齊真心很不給面子地駁斥。「就是因為不想讓你找到她,才會連我們都不聯絡,你不懂嗎?」
  
  「我懂,可是我還是必須找到她。」他澀澀地表明態度。「她對我有些誤會,我必須跟她解釋。」
  
  「解釋什麼?」齊真心冷哼。「解釋你為什麼跟那個前女友糾纏不清嗎?要不是為了成全你跟方薇薇,喜樂怎麼會選擇退出?」
  
  「所以我才說她是誤會了,我根本沒打算跟薇薇複合。」
  
  「你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齊真心狐疑。
  
  「我是認真的。」徐世展堅定地環視三人。「請你們務必相信我。」
  
  「呿!誰信你啊?」齊真心不屑地撇唇,態度卻明顯動搖了,眸光遲疑地掃過另外兩人。
  
  最後,還是周世琛悠悠發話。「不管我們相不相信你,你確實已經傷了喜樂的心,不然喜樂也不會編出那一大套謊言,騙你跟她離婚。」
  
  「對啊,你是笨蛋嗎?她跟你說那些的時候,你居然還相信?」齊真心怨怒地瞪視徐世展。「虧你還是她老公,在同一個屋簷下相處大半年,一點都不瞭解她!」
  
  「總之,要是找不回喜樂,我們三個不會放過你!」何燦宇撂狠話。
  
  「我知道,我很瞭解。」徐世展苦笑,甘願領受三個的撻伐,別說他們不放過他,連他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我已經請徵信社的人打探喜樂的消息了,如果齊小姐願意把她寄來的明信片借給我,應該會有點幫助。」
  
  「要我給你明信片?」齊真心冷嗤,很不甘心。「那是喜樂寫給我的耶!」她怎能出賣好姊妹?
  
  「就給他吧。」何燦宇看出她的不情願,低聲勸。「我雖然也很不爽這傢伙,不過看在他還有幾分誠心的分上,就讓他試試看吧!」
  
  「我也是這麼想。」周世琛表示贊同。
  
  於是齊真心一面叨念著,一面將喜樂捎來的明信片交給徐世展。
  
  他握著那薄薄的紙片,卻感覺自己握著的,是妻子厚實又溫暖的情意,心臟不覺激烈跳動著,氣息彷彿噎在胸口。
  
  這次我絕不會辜負你,喜樂。
  
  他對自己立誓,痛下決心,不論要耗費多少心血代價,他都一定要找回她——那個他唯一珍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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