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廣袤的草原與山嶺的銜接處,有一棟檜木所搭建的房屋,遠遠看,它似乎很渺小,但只要走近一瞧,便會看出木屋主人的用心之處。
建材是精選上好的原木,樸拙卻不失韌性,不論山嵐、霜雪欺淩,它都能屹立不搖,這讓它在繁華的西雅圖裡突顯其幽然與獨卓,一如它的主人──穆法亞。
在美國,尤其是西雅圖,只要提及"穆林集團",大夥都會露出欽贊的口光,因為二十八歲、中英混血的穆法亞,已是掌握全美百分之九十林業的钜子。但他卻一點兒也不驕矜,那股置身紅塵之外的卓然氣質,讓人感覺和商人扯不上半點關係。
這三年來,穆林集團積極擴展下游產業,其中以穆林出版集團發展得最迅速。
因此一些知名的歐美作家,紛紛跳槽至他的旗下,而美國文學作家"楓葉",就是他今年的主打作家,他對"她"自然抱以十分的期待與關注。
可是最近三個月,他一直聯絡不上這位作家,而且她承諾於八月中旬截稿的那本"婚禮",一點兒眉目也沒有,眼看合約規定時間已近,她依舊杳無音訊,向來沉得住氣的他,也顯得有些浮動。
他當然知道,有些作家常常為了寫一本巨著而隱居塵囂之外;但完全不對外聯絡倒很少見。
"少爺,有您的信。"一名身著英式管家服的中年男子突然出聲。
"謝謝你,卡斯。"他從容地從管家手中銀盤上接過信件。
卡斯是他母親從英國陪嫁過來的管家,儘管自己一再要他不必行這麼"大"的禮,卡斯依然堅持著主僕之分。
卡斯退下之後,他看了信封一眼,一見封上的楓葉鋼印之後,一度緊蹙的眉心霍然開朗,不疾不徐地展開信紙──
先生︰
非常謝謝您的支持與關注。
實因有迫不得已之因,所以必須向您告罪。敝人欲取消與貴公司合作的計畫──"婚禮".至於已收的訂金,將以兩倍金額作為賠償,尚祈體恤。
順祝 業祺
楓葉
當下,穆法亞感到屋頂似被人惡意掀了起來而且更糟的是,此時還飄著冬雪。
儘管如此,他不是平靜地令人為他找出楓葉的電話撥了過去。
響了三聲,就聽見一個很獨特的磁嗓,透過錄機傳來──
"您好,我們現下不方便接聽您的電話,請留下您的電話與交代事項,我們將盡速給您回電,非常謝謝您的來電。"
話落,嘟地一聲響──
"我是穆法亞,我想與楓葉女士討論一下'婚禮'合約的相關[宜,如果方便,請盡速回電。謝謝﹗"
收線後,他又撥了一通電話,"賈姬,如果楓葉白天打電話到公司,請立刻通知我。"
"她是美女嗎?"她醋意橫生的問。
"賈姬,我想你偏離主題了。你是穆林出版的總編輯,作家的任何問題你都該知道,如今對方有意毀約,這是件大事,和她是不是美女無關。"霜冷已現,但仍舊維持不慍不怒的口吻。
"法亞,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生氣嘛。"賈姬嘟著朱唇撒著嬌。
"唉。"他輕喟,決定收線。對於這個胸大、腦袋勉強過關的法蘭西女娃,他還真有點頭疼。
由於她父親是美國出版界的龍頭,人脈與實力不可漠視,當初他是想借力使力,讓自己的穆林出版能因異業結盟而奠定基礎。而她父親唯一的條件便是要他的獨生女擔任總編輯,為了合作,他勉為其難地答應了,誰知這卻弄得他得時常收拾她闖下的爛攤子。
其實,她對編輯也非全然無知,只是對作家的篩選,竟是以是否為美人作為標準,只要是美人一律封殺,理由是──
她擔心那些女人會奪去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天啊﹗套一句火耀司的話──是個麻煩﹗
這些年來,他一直視女人為"人",結交與否只在於對方是否值得交往,不會以美醜、高矮來分野。但他並不否認美人的確賞心悅口,但也僅止於欣賞而已。
"法亞──"她還繼續使出纏功。
"夜深了,晚安。"他不聽她道別便收線。
這是他第一次對女士"不尊重",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抱歉,因為英國人的紳士風度,是留給懂得自我尊重的人﹗
※ ※ ※
西雅圖的市中心,有八棟以八卦陣排列而成的原木建築物,每棟約有三十層高,八棟環繞的廣場便立著"穆林集團"的中英文篆刻字體,強調的正是他們以林業起家的特色。
在這個居民多為美國人的城市,許多人不免對這特殊型式的環類建築感到好奇,後來經過媒體披露,人們才知道原來穆林集團退休的大東家,正是中國富商穆青山在迎娶英國望族的太太後,居美國所創立的企業。
為了不忘本,穆青山便以八卦建築突顯中國人所推崇易經。果然,他的巧思引起廣泛的注意,也為穆林集團帶來更大的商機。
八點鐘一到,穆法亞的黑色勞斯勒斯轎車便駛進了穆林集團的大樓,才一走進辦公室,就看見大門被無禮的推開。
"法亞﹗這個臭老女人,真的太過分了﹗"一身酒紅色套裝的金發女孩環胸怒道,乳溝也刻意擠得更深陷。
"賈姬,你忘了該有的禮貌﹗"他幽冷地睇著她。
"法亞──對不起,人家氣昏了。"她索性巴上他的胸膛,以豐滿的雙乳磨磨蹭蹭,試圖化解他的冷怒,及達到色誘他的目的。
"賈姬,現下是上班時間,請你自重。"他毫不留情地扯下她的雞爪。
"你──"金發似乎在冒煙,但一想到穆夫人的寶座,她硬是將怒火壓了下去,"我只是氣壞了,所以──"
"所以就忘了禮貌,也忘了現下是上班時間?"他冰冷以對。
"法亞──"看出他的怒意,她連忙噤口。
雖然每個人都認為他溫文懦雅、風度翩翩,但那眼神中隱隱透露出的危險訊息,卻教人不敢造次。
"坐吧,找我什麼事?"他不帶感情地睇著她,逕自坐進辦公椅。
"哦,就是那個楓葉剛剛打電話來,說什麼都要解約﹗她以為她是誰啊﹗我們穆林還怕找不到更好的作家嗎?"她一口氣劈裡啪啦地詛咒。
"她是當紅的一線文學作家,也是穆林目前的搖錢樹,你忘了嗎?"他冷冷地拋出了這麼一句話。
其實,他們穆家目前的資產,他十輩子也花不完,他並不是這麼在意穆林出版旗下的作家,是否能為他賺錢,他在乎的是他們著作的品性與口碑。而楓葉的品味與水準,正與穆林的追求目不謀而合。這也是他不想放棄她的原因﹗
而賈姬似乎不能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不能不提醒她。
"我不相信你會在乎她那點銷售量。"賈姬還沒察覺自己的無知。
"為什麼不?"他噙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法亞──"她瞪著不可置信的藍眼。"如果楓葉女士再打電話來,請直接轉給我。"他堅定地說。
她雖不服,不敢再有異議,"我知道了。晚上我家有個聚會,我爸特別邀你一塊來。"她已走近他的辦公桌。
"很抱歉,今晚我有約會,請代為向令尊致謝。賈總編輯,你也該回到你的辦公室了。"他禮貌地下著逐客令。
"什麼?"她又急又怒,又不敢發作。
"我現下很忙,你下去吧。"這次他起身,輕輕地將她推出門外。
旋即,他又按下內線交代秘書。"下次沒有我的首肯,任何人都不能進入我的辦公室。另外,再知會總機,只要是楓葉女士的電話,立即轉入我的辦公室。"這話輕輕落下,散發出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分鐘之後,他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電話那端傳來刻意矯作的聲音,"請問穆先生莊嗎?"
"我是。您是楓葉女士吧?"他已從秘書口中得知她的身分。
"是的。"女子肯定道,並以絲巾將自己的口鼻掩仕,略作變聲效果。
"我想今早您與我們的賈總編輯,有點誤會──"
"哪是誤會?誰教我理虧在先呢?"她說著反話,其實心頭怒得很。
"我們可否見個面,再討論有關'婚禮'這本書合約問題?"安撫最好的方法在於時機,而見面通常更能達到效果。
"我想──沒這個必要。很抱歉,我必須毀約,您放心,我不會見利忘義,將此書的版權賣給其他出版商,我只是因個人理由不能再與貴公司合作。我想,還是由律師直接處理這事吧。"
她不得不毀約,因為她並非原作者,原作是她的先母。
兩個多月前,母親因血癌辭世。當時,她真的很難過,於是決定將母親生前不論出版過、或未曾發行的著作,全都收錄起來,計畫為她老人家開設一個網站,作為紀念。
在清點母親的遺作時,突然憶起這本未完成的作品──"婚禮"於是找出合約,準備和對方解約,才發對方竟是赫赫有名的穆林出版團。
就利益而言,能讓他們公司出版母親的書,的確會造成轟動,但是,母親天生淡泊名利,否則不會下嫁給窮劇團團主的父親,也不會將她大部分著作以女兒的名字簽約。所以,她沒有理由讓母親的作品流落在外。
"楓葉女士、楓葉女士──"穆法亞連續喚著風葉兒冒名頂替的名字。
"咳﹗咳﹗"風葉兒忽然回神。
"你還好嗎?天氣漸涼,要多添加衣服。"他說得真誠。
"謝謝你。"本想就此掛上電話,但他這麼一關心,到口拒絕竟說不出。
"讓我們給彼此一個機會好嗎?我直飛紐約與你商談,不勞你長途奔波如何?"他動之以情。
"……好吧。"反正解約也是得簽字。
"謝謝你。我們就約這個月月底如何?"他禮貌地詢問。
"你真體貼。"她突然脫口而出。
"這是應該的,何況您是長輩。"他自謙地道。
長輩?哦﹗對,她現下是"長輩"."那就月底在您紐約的辦公室見好了。"她也爽快地回道。
※ ※ ※
風葉兒,你準是瘋了﹗收了線,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被他的紳士作風給拐去了﹗
"風葉兒,換你作秀了﹗"教室內的同學大聲喊著在門外打大哥大的她。
"來了──"她突然故作風情地甩甩長髮,簡直是洗髮精廣告的翻版,只是那張俏麗的小臉多了三分促狹。
一走進教室內的作秀台,風葉兒又甩了一次青絲,"沙士皮亞教授,還有各位戲劇班的同學,我今天要獻醜演出的是──"停頓了一會兒,她道︰"是'情婦'."
此言一起,紐約市這間頗富盛名的戲劇學府的同學,無不嘩然地吹起口哨。
於是風葉兒開始作秀──
"我最愛說的話就是謊言,我最愛看的就是男人的醜態,我最愛聽的是男人的假話──"
這時台下的同學無不豎起耳朵,可不希望漏聽了什麼精采的隻字片語。
風葉兒可是本系最優秀的作秀者,演什麼像什麼,讓人無法不跟著她的一言一行旋轉,她就像個發光體,不燃燒殆盡似不罷休。
"我最愛做的就是──"大腿故意學莎朗史東大幅度地交錯了一下,只是她的裙穿了"金鐘罩鐵布衫",同學當然瞧不見褲乾坤。
"畦──"抽氣聲頓時四起。
"我最愛做的就是沙士皮亞教授的同居人。"她一把就摟住教授的脖子,輕輕地在他老臉上烙下火紅的唇。
美籍的沙士皮亞連忙將她推開,一臉不可造次的表情。
"哈──"她突然噗哧地朗笑起來,"教授,別緊張嘛,這只是演戲嘛,再說,你沒聽見我的第一句台詞嗎?稱職情婦的首要信條是──真話中藏著假話,謊言中有一分真心。"她又朝沙士皮亞教授拋了一記媚服,甩了一次長髮,表情既挑逗又魅惑。彷佛在說──我們本來就同居嘛﹗因為他是她的親舅舅。
但為了避免同學知道他們是親戚,藉此說她舅舅會放水,所以才不對外公開他們的關係。
接著,教室響起了響亮的口哨與鼓掌聲,因為她成功地扮演了情婦這個角色。
"安靜﹗"沙士皮亞刻意擺出教授的威嚴。
但喧鬧聲仍未止歇,他只好以麥克風喊道。"不想取得碩士學位的同學,可以不用聽我下面的話──"
教室內登時鴉雀無聲。
"碩士學位的考核標準,只有一道題,那就是各自擬定一個角色去扮演。若能將這個角色詮釋得完美,並能存証於畫面或文字就算過關。而難度越高者,還可獲得我的推薦到現今最紅的導演身邊工作。"
語畢,沙士皮亞噙著賊笑,大步踱出教室。
二十分鐘後,風葉兒從隱密的林間閃了出來,鑽進他的車子內,還未上安全帶就嚷著。"舅舅,你太狠了﹗這種爛題目也敢出。"
"嘿﹗我可不放水,就算你是我媽也一樣。何況,你只是我的外甥女。"沙士皮亞老神在在地開著那部福待老爺車,往他們郊區的家駛去……
"我要換題目﹗我要換題目﹗"她不依地亂喊亂叫一通。
"再叫就外加一題,才算過關。"
"什──"
"再說一個字就外加兩題。"
可惡﹗雖然風葉兒氣憤不已,卻只敢捂著嘴暗咒。
因為她這個舅舅,向來到做到﹗
※ ※ ※
紐約八月下旬的天氣已漸寒涼,穆法亞依約來到紐約市,順道與他的死黨,也是五行社成員的"金"──金皓天,約在蘇活區的一家異國風味餐廳見面。
好友相聚本是一件愉悅的事,偏偏賈姬以業務為由硬是插了進來,壞了他們的興致,這午餐也就匆匆結束。
三個人一踏出餐廳大門,立刻引起眾人的注目,因為這兩個截然不同氣質的男子──個似烈陽、一個則如徐風。
金皓鮮明如鐫刻的五官,時而矍鑠、時而鷙猛,這是他最吸引人,也最讓人害怕的地方。
穆法亞則是與他完全相反,他是那種優雅俊美的男子,舉手投足都流露出不凡的氣質。
至於站在他們之間的法蘭西女子──賈姬,就顯得有些格不入,她渾身上下的名牌,一臉的傲氣,就如過度包裝的禮物,不免有些俗麗。她還不自覺。
金皓天對于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或東西,絕不會多瞧一眼,因此在司機將車子駛向他時,僅和穆法亞握手道別,"木,再見,我會再打電話給你。記得──"他笑得邪佞,手掌又做出五的手勢,旋即鑽進座車,漸行漸遠。
穆法亞淺淺地笑了。
是他的錯,不該讓賈姬硬插進來的。
那個五的手勢是他們五行社的獨有暗號,表示這個聚會只有五行社的成員才能參加,也就是說,下次要和"金"見面,必須單獨前來。
"法亞,你這個朋友真不懂禮貌,連走也沒和人家打一聲招呼。"賈姬嘟唇怨道。
"不要隨便批評'金',是你突然打斷我們的飯局,失禮在先,又怎能責怪於他?"穆法亞直言不諱。
"我是因為有公事,所以──"她還想強辯。
"賈姬,聰明的女人是不會找藉口為自己脫罪。"語調輕柔,卻說中痛處。
"法亞,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她突然有些氣餒。
"我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他從不讓她跨進心間,因為她根本不夠格。
"你──"她氣得花容變色,但旋即壓下怒氣。這裡是公共場所,美人第一信條是──不讓外人看見自己失控。
"楓葉女士聯絡上了嗎?"他見她讓步,也就順勢轉個話題。
"她家裡電話沒人接。真是的﹗我們為她大老遠飛來,這個老巫──"差點說她是老巫婆,立即收口,1老太太怎這麼粗心。"
"待會兒再試一次。你先回飯店,我還要去一下穆林在蘇活區的風鈴工作室。"他只想一個人安靜一下,手一舉,為她叫了一輛計程車。
她卻將車門關上,追上他,"我也要去──法亞。"
穆法亞決定了,回到西雅圖,不管任何關說與壓力,他都要支開賈姬。反正穆林不缺她這麼一個礙手礙腳的總編輯﹗
就在煩躁不已時,他看見前方不遠的風鈴工作室門口,正聚集一群手執著畫筆的工作者,團團地將"目標物"圍起來,專注地揮動著畫筆。
殺風景的賈姬走近這群街頭畫家身邊,往中間眺去──
一抹令人驚艷的身影立刻印入她的眼中,同時也烙進後方穆法亞的心底……
這女孩美得驚心,花瓣似的柔唇,彷似掐得出水。晶瑩明亮的眼眸了光彩照人外,更添獨特的醉人秋波。午後的秋陽透過那發滲落燦燦光彩,襯得如凝脂的肌膚更加雪白。纖手在一陣秋風揚起,吹動了她肩上的雪紗時,動了動,更添韻致。
突然間,穆法亞的心口開始有了縫隙……她的倩影鑽了進來。
"哈啾﹗"女孩突然打了個噴嚏,連忙以手掩住口鼻,而肩上的雪紗也在這時飛走……
"啊──"女孩忽而低聲驚叫。
畫者們慌亂地叫道。"葉兒,你快坐好,否則我的畫就完了。"
"哈──"她突然笑了起來,而且狂笑不止。
"笑什麼?"其中一人佯怒道。
穆法亞也很好奇,前一刻鐘才似天女的佳人,為何轉瞬間就變為頑皮精靈。
"真正的藝術家,不是讓特兒一動也不動地讓他畫個夠。若有誰能將我剛才打噴嚏的難過樣兒畫出來,那麼那個人才有可能成為未來的畢卡索﹗"
話落,她旋即起身,準備去找那條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雪紗絲巾,卻發現一個猶如從中古世紀走出來的男子──不,是似公爵的男子將紗巾拾了起來。
"這是你的吧?"穆法亞淡淡地勾起唇角問道。
"是──"她看傻了眼。這個男人真的──好看極了﹗
"還給你。"
"謝謝你──"風葉兒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穆法亞的臉,有幾秒的怔忡。
她從沒在紐約見過這麼優雅的男人﹗儘管他身著現今最時尚的西裝,仍掩不住他天生的貴族氣韻。
"小心著涼。"他見她身著單薄,關心也就自然地流露。
"謝──謝──"風葉兒平日的口若懸河竟在面對穆法亞時,完全不見了,只有晶彩的目光疑疑地隨著他打轉。
賈姬見了醋勁十足,一把住穆法亞的手臂,像是宣示所有權的說︰"我們進去了,只不過是個出賣肉體的三流模特兒﹗"
出賣肉體﹗?
這下子風葉兒回神了,忙不迭地喊住準備進風鈴工作室的賈姬,"你這只火雞說什麼﹗?"惱火的反擊,火力十足。
聞言,賈姬一怔。
她自小至大誰不是將她捧在手心上,從沒有人敢這麼羞辱她﹗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竟然敢公然損她,她非討回公道不可﹗
"你說什麼﹗?"賈姬也顧不得形象了。
"我不過是據實以告罷了。"風葉兒滿眼不以為然。
"你又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浪蕩女﹗"賈姬以法文罵道。
喲﹗以為她聽不懂法文嗎?風葉兒也還以顏色,"是你自己吧?"上下打量她那身火紅的衣著,暴露程度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她這身輕涼打扮是應工作之需。而那個女人──怕只是為了她身邊的男人吧﹗
賈姬沒料到她會說法文,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繼而轉向穆法亞求救,"法亞,她欺負我。"一臉委屈。
只見他一臉不認同,"你不該這麼罵她,收回那句話,並向她道歉。"他也以法文指出賈姬的錯誤。
"法亞──"她從來不知道他也會說法文,那剛才的惡言,他不都聽見了?
唉﹗都是那個死女人害的﹗害她在法亞面前失控﹗
她惡狠狠地瞪了風葉兒一眼,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以法文對她說。"對不起。"這才化解了一場戰爭。
見狀,風葉兒不禁好奇,這個男人和那只火雞究竟是什麼關係?她為什麼那麼怕他?
也許他翩翩的外表只是一種假像。正如她平日雖率性、勁爆,私下卻是……
"很抱歉引起這場糾紛。"穆法亞率先向風葉兒致意,旋即準備進入風鈴工作室。
而一直愛慕風葉兒的學長──蘇百利連忙上前,"你還好吧?"
"當然。"她驕傲地抬高下顎,突然喊住穆法亞,"先生,請等一下。"又是一句法文。
穆法亞驀然回首,她已走近他,就在他的身邊拋出了一句中文,"換個女人吧,她配不上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雞婆。不過說中文有個好處,便是他若聽不懂,她也不會太難堪。
"她不是我的女人,但還是謝謝你的忠告。"他極淺的笑容流露出玩味。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中、英、法文皆通。
"你又是來自何方的精靈?"他專注地睇著她。
世界彷佛靜止了。
而這段中文對話,當然旁人都聽不懂。
"救命啊﹗"突然,殺風景的求救聲從十公尺外來。
不消三秒鐘,一個搶犯疾速往穆法亞與風葉兒的身邊撞來──
"啊﹗"風葉兒躲避不及,整個人被撞退了五公尺遠,而穆法亞也在第一時間以腳絆住那名肇事者,趁其跌得狗吃屎時喝令︰"抓住他,移送法辦﹗"優雅頓時消失,冷鷙遂現。
在搶匪被其他男子圍困之際,他連忙奔至風葉兒的身邊。"小姐,你沒事吧?"
扳正她的身體,只見前一秒還鮮活靈動的她,竟陷入昏迷……
他的心彷佛狠狠刺上一刀﹗
"快叫救護車﹗"抱著她,才驚覺他不想就這麼與她擦肩而過。
而愛慕她的蘇百利上前,想搶過風葉兒,惡狠狠地瞪著穆法亞與賈姬。
"我來抱她,你們這對闖禍精別接近她﹗"
"注意你的遣辭用句。她──現下是我的責任。"穆法亞不容他人置信的寒氣,瞬間從周身四溢。
蘇百利不禁打了個寒顫。
第二章
紐約市立醫院的急診室裡,此刻正忙成一團,醫生與護士全圍著一名陷入昏迷的女孩,連院長也出面指揮急救過程。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是哪位大人物受傷或病危了。
雖然的確是有大人物在場,但他不是病患,他正是全美的林業钜子──穆法亞。
穆林集團紐約分公司的人馬一風聞他在此,立刻紛遝而至,才知虛驚一場。
而院長尼爾森也在前一分鐘,接獲紐約市最具影響力的另一號大人物──金皓天的電話,要他全力搶救目前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想來,這女子的身分非凡。
"各位,如非病患家屬,請先離開,當然穆先生除外。"尼爾森冷冷地說,勢利眼昭然若揭。
一直未發一語的穆法亞終於開口。"尼爾森先生,請先為她找一個安靜的病房,杜絕閑雜人等。"平靜的口吻,有著不容漠視的威嚴。
"是﹗雪麗,快為這位小姐安排住院。請問如何稱呼這位小姐?"尼爾森謙恭地問。
穆法亞平靜的眼頓時陷入為難。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風葉兒。"遠遠隔在人牆之外的蘇百利高聲喊道,"我是她的學長,我有她的電話──"其實他也只是她同校的學長罷了。
尼爾森和穆法亞這才憶及他的存在。
"讓他過來。"穆法亞出聲了。
蘇百利這時可是昂首闊步的走近。
"拿來。"穆法亞簡單地令道。
"拿什──麼?"蘇百利的盛氣在下一秒,就穆法亞的貴氣給壓下去。
"她家或是聯絡她家人的電話。"他淡笑,似在嘲笑蘇百利。
"我只知道聯絡她的這個電話,但不知道是否能聯絡上她的家──"話未盡即被截去。
"拿來。"無溫度的命令句仍不失雅。
蘇百利從沒見過有人可以不怒而威,跟前這有如英國紳士的男子卻是這麼一個人。
"哪。"他按下電子記事簿,立刻秀出一排阿拉伯數字。
他直覺這電話號碼有點眼熟,但焦慮旋即取代疑惑,忙不迭地撥起蘇百利秀出的號碼──
對方的電話是傳來風葉兒的錄音留言,那輕俏的聲音彷若此刻她正健康活潑地站在他的跟前……
他的心竟蠢蠢欲動了起來……那是一種很奇妙,也很難描述的感受。這促使他不自覺地看向病床上緊閉雙瞳的她──
她的容顏沒有絲毫痛楚,宛如睡著了一般。
突然有種怪誕的念頭鑽進他腦門──他彷佛知道,"昏倒"這個對一般人而言的"意外",對她是命定的常態。
"嘟──"電話那端準備錄音的聲音霍然響起,喚回他短暫的失神。
"您好,敝姓穆,我不知風葉兒的家人是否能聽見這通留言,但我還是想碰一下運氣,因為風小姐目前正在紐約市立醫院,請與我聯絡,我的電話……"溫文爾雅的談吐看傻了一旁的眾人。
"總裁,這件小事交給屬下來辦就好。"穆林集團紐約分公司的總經理鞠躬哈腰地說。
深潭般的眼神僅是溢著淡然,"你們全回去工作,並好好招待賈姬,我會再與你們聯絡。"簡單明瞭的指示,飽含不容置疑的強勢。
"法亞──"賈姬不依。
"回去做好你總編輯的工作,我希望盡快見到楓葉。"淡漠卻不容駁斥的語氣,似在暗崳著她是打著與楓葉洽商的口號隨自己來紐約,那麼現下正是她該"盡職"的時候。
"是。"她當然知道他暗指什麼,即使不願留下他與那個女人單獨相處,也無可奈何。
這時,病房也準備好了,風葉兒被小心翼翼地送進病房,半小時內只見醫護人員進進出出,一會兒抽血、一會兒打針,忙得不可開交。
"難道沒有更先進的方法?"穆法亞感覺那些針劑彷佛是打在自己身上,顯得有些浮躁。
"穆先生,由於沒有她的身分證明,我們無法立即查閱她的健康紀錄,所以只能一步一步來。"尼爾森連忙解釋。
"反正先讓她醒過來。"他的語氣也顯出煩躁。
在一陣急救過程中,穆法亞一步也不曾離開她。而蘇百利像是和他競寶似地,也撐在一旁。
突然間,穆法亞出聲,"你認識她多久了?"
"什麼?"蘇百利沒料到對方會這麼問。
"你除了知道她叫風葉兒之外,還有呢?"他雖然在問話,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我──"蘇百利登時辭窮。因為風葉兒向來神祕,沒人知道她的父母是何許人也,她也從不和人談及此事,所以,他曾猜她是孤兒,但她沒有孤兒那孤傲受傷的神情,反而多變如雲,讓人猜不透她。
原來這個寶貝她的乾淨男孩,根本不算"認識"她﹗
穆法亞低低地笑了。
"你──你笑什麼?"蘇百利不禁惱羞成怒,因為穆法亞的笑容對他不啻是種侮辱。
"動怒無助於你對她的瞭解。"他已經很寬大了。
也許一般人以為他溫文的外表是不具威脅的,但他的四個死黨都知道,他的笑容與爾雅的表相之下,是絕對的冷情,只是他的家世與教養將他"包裹"的無害罷了。
"可惜,你對她的瞭解比我更貧乏。"他反擊。
"這是前一分鐘的事。從此刻起,我將完完全全瞭解她。"他自信地道。因為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或人,很少有得不到的。
"你──"蘇百利自知拚不過他,頓時無言。
"我的葉兒呢?葉兒呢?"這時房門突地打開,一個身材魁梧的英國大佬慌亂地喊道。在看見床上昏迷的風葉兒時,整個人衝動地奔向床前,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擋下。
"先生,請你別吵醒她。"穆法亞堅定地說,捍衛的口吻如守護心愛的女人一般。
沙士皮亞先是一怔,繼而打量這個俊美的男人,暗忖他為何會出現下此,而且還命令自己?
就是一瞬間,他從這個混血男子的身上,看見一種掩飾不住的天生貴冑氣韻,宛若中古世紀的翩翩王子,優雅卓爾,卻又大權在握。
"你是?"沙士皮亞恢復了平日的鎮定。
穆法亞直覺他應該"見"過此人,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他是什麼人。
"敝姓穆。您是?"他不疾不徐地問。
"我是葉兒的──"正當他準備出他與風葉兒的關係時,一抹細小的聲音阻斷。
"皮亞,我在這裡──"風葉兒終於張開雙眸。
"你醒了﹗"三個大男人一下子全攏了上來。
"我──"她看了看他們三個人──
他也在這裡?
皮亞舅舅與蘇百利一臉焦急,並含著驚喜。而俊偉綠眼的他異常平靜,但又不像完全的漠然。
她從未接觸過像他這麼處之泰然的男人﹗
面對這麼一個男子,她身上不畏逆境的因數突然高竄了起來
她突然有點想挑戰這個男人﹗
她想看他大笑,看他失控,看他焦慮,看他……不再漠然,就是想看他為一個心愛女人流露出愛的目光。
她的閃神,皮亞誤以為她摔傷腦袋,而且病得不輕︰"葉兒──你別嚇我。"
"皮亞,應是這個先生救我的吧?"她探詢著他那深如人海的綠色瞳眸。
"舉手之勞,你的──朋友也幫了很大的忙。"他不居功。
"學長,謝謝你。"她彷佛知道穆法亞就是會這麼說似的。
"葉兒,這是哪兒的話,若不是我拉你當我們的模特兒──"蘇百利急於解釋。
她僅是搖頭,就截斷了他的話。"皮亞,替我辦出院手續,我們回家吧。"
"好。"沙士皮亞二話不說,立即應允。
"她的檢驗報告還沒出來。"穆法亞似在緩阻他們的行動。
這麼做似乎有違他平日的作風,隱隱之間,他有點擔心這一交錯,可能就是分道揚鑣。他竟為這種可能的結果,有了一絲絲的悵然。
"謝謝你們救了葉兒,但我們有專任的醫師及周詳的病歷,我想回到原來的醫院比較適當。至於費用,我──"
"算我的。因為她是在與我談話時受傷的。"從容的語氣,藏著一股不容商量的態勢。
沙士皮亞再次震驚。這麼年輕就能有這樣的氣勢,相信來日將會更加出類拔萃。
就在他準備辦出院手續時,穆法亞已按下電話鈕。
"尼爾森,請替風小姐辦理出院手續。"他有力地道。
二十分鐘後,沙士皮亞推著右小腿骨脛處擦傷的風葉兒走至醫院門口時,一臉興味地回過頭問道。"穆先生,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僅是淡笑,"小人物,不足道也。"
沙士皮亞自忖閱人無數,這個俊逸的人男孩絕對不是小人物﹗既然對方不願說,再深究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他於是詭笑起來,"你是天使,守護葉兒的天使。"又朝穆法亞眨了眨眼,拋了個頑皮的笑容。
"這是我的榮幸。"他答得真誠。
好久不曾有這種特別的感覺……
守護天使?他是嗎﹗?
就在沙士皮亞扶風葉兒從輪椅下來時,穆法亞突然走近他們,一把抱起風葉兒,"我來。"
"你──"她竟然羞紅了臉。
"我只是做一個紳士該做的事。"他面不改色的,但心跳卻不聽指揮地加速。
淡淡的體香透過發梢拂進他的鼻端,也竄入他的心間……
"小夥子,你搶了我的工作哦。"沙士皮亞調笑道。
"是嗎?"他不以為然。
"她可是我的寶貝,你搶了我的鋒頭。"沙士皮亞還是不放過他,似乎覷出更多的興味。
"她是病患,你還有興致討論誰搶了誰鋒頭的問題?"他微蹙眉心往座車走去。
"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再送她一程好了。"他想探探穆法亞的底限。
"不行﹗"風葉兒喊出了聲。
這是她的"祕密",除了皮亞舅舅,其他人都不可以涉入,即使是──
他認真地睇了睇那雙水晶瞳眸,似想找出她這麼快回絕的原因……
突地,他輕輕地將她送進房車前座。"紳士不做淑女不願意的事。"
沙士皮亞顯得失望。而風葉兒松了一口氣,但仍小心掩去隱隱的失落。
她才想挑戰他的,在此時打退堂鼓……這全是因為"隱疾"的關係﹗
"不過,還是謝謝你送我們上車。"沙士皮亞故作瀟灑道也走進駕駛座。
發動引擎的同時,穆法亞卻問了一句出乎他自己意料的話。"您是這位美麗小姐的什麼人?"
"哈﹗"沙士皮亞朗笑出聲。原來這小子不是真的無意﹗於是玩心再起,"附耳上來。"
他竟真的附耳上去,也悄悄交出一張紙片給沙士皮亞,低聲道。"請轉交給葉兒。"
皮亞睇了他一眼,決定賭上一把﹗"我是她的同居人。小子,你──遲了一步。"話落,便加足馬力往前沖……笑聲不絕。
穆法亞一時不能回應。
她……和這個男人同居?她是那老男人的情婦﹗?
胸口似乎在頃刻間灌入過量的紅酒,微微酸楚中,還有難以形容的脹痛感。
"鈴……"他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賈姬的聲音從彼端來,將他拉回現實。
"法亞、法亞,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聲音?"她像只火雞叫個不停。
火雞──這個形容詞還真貼切﹗
這又讓他想起了風葉兒﹗
"法亞──"她又叫了。
"什麼事?"他冷冷地回應。
"楓葉又有狀況了……"
他一邊執著手機,一邊走進紐約市的楓林大道……賈姬的聲音似乎變得很遙遠……一片楓葉就這麼飄進他張開的手中。
也許"楓葉"沒有賈姬說得這麼難掌控,只是"人"不對﹗
他該自己上場了。
※ ※ ※
沙士皮亞一路駕著車子往約市郊駛去,頑黠的笑容仍噙在嘴邊。
"皮亞舅舅,你對他說了什麼?"風葉兒一臉戒備地瞧著一向鬼點子特多舅舅。
"小丫頭,心疼啦?"他似乎瞧出葉兒的雙瞳閃著一種躍躍欲試的簇火,這是她不曾對任何男人發出的。
她太會作戲,而且很投入,連眼神也能說謊。
如果他只是她的教授,一定會她的演給蒙過去。但他不單是教她戲劇教授,也是她的親舅舅,所以能覷出她眼神裡所含的隱意。
在某些地方她很像他去世的妹妹克莉絲,才華橫溢、心思敏捷,卻擅于隱藏內心的祕密。只是她們的隱藏模式截然不同。
克莉絲是將自己隱藏在文字背後,所以儘管她的著作紅遍全美,甚至被翻譯成多國的版本,但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她。
而葉兒則是將自己獻身舞臺,像太陽散盡她精湛的演技,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但真正的她卻是孤單、寂寞的。
因為她和她的母親都是血友病的患者,當年克莉絲為了生下葉兒乎死在產臺上,為此,風傳仁──也就是葉兒的父親索性結紮。
"皮亞──"她刻意省略舅舅兩個字,以示抗議。
他卻不以為意地反問。"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她冷靜地應道。
"這不就結了。"他則老神在在地笑著,繼續開著車朝她常就醫的醫院駛去。
"你真的很過分。"她說了一句中文。
"你又用中文罵人。"他雖不知她說什麼,但看她齜牙咧嘴的樣子,用肚皮想也知道沒好話。
"我對你只有四個字。"她賊賊地道。
"哪四個字?"這賊丫頭總有辦法引起他的注意。
"交換。"她邪笑道。
"成。"
"你先說。"
"你耍詐﹗小丫頭。"他搖頭苦笑。
"我不耍詐,只愛──"
"只愛說謊。"他下了評語。
"哈﹗好吧,見你這麼瞭解我,我就告訴你,我對你只有──歌功頌德四個大字。"
"歌功頌德?老天,丫頭,你弄錯了,那是國際影、戲劇學會給我的,而不是你。你只會折我陽壽。"老臉又是一陣哭笑不得。
"看在我隨時會死的份上,麻煩你快說吧。"笑談生死是她與舅舅不避諱的事。
"葉兒──"皮亞不禁感傷了起來。
"我還沒死,別哭喲。"她笑著趨散窒悶。
他旋即斂下沉重,戲謔地說。"我只是告訴他──你是我的同居人。"
"什麼﹗?"高分貝的魔音倏現。
"叫這麼大聲作什麼?反正他不是你同學。"他說得理直氣壯。
"天啊﹗"她白了他一眼,真是家門不幸啊﹗
他不替她"把"住那個男人,還把人家推出門﹗
"不過,我有他的手機號碼。"他逗著她。
"在哪兒?"熄了一半的微火,燃了起來。
"丟了。"他說得再自然不過。
"丟了﹗?"尖鳴又起。
"你不是不愛閑雜人等嗎?"他故意反問。
"他是救命恩人。"她雙肩一垂,有如鬥敗的公雞。
"你愛上他了?"他試探問道。
"舅舅麻煩你別太發揮戲劇的想像力好嗎?"她連忙否認。
"是嗎?"他拋出一抹詭笑。在車子轉進醫院的泊車場時,神祕地說,"待會兒複診完後,我會送你個小禮物,慶祝你大難不死。"
"什麼禮物?"這個怪舅舅,沒事獻殷勤──有鬼。
他卻不點明,只輕輕地拍了拍西褲口袋,那裡有穆法亞要他交給葉兒的聯絡電話及姓名。
古怪的是,這小子竟然以中英交錯書寫自己的名字與電話。
唯一的英文字便是他的姓,其他的全是中文。
這個人難道不怕葉兒看不懂中文嗎?
在這裡出生的中國小孩,頂多會幾句中文,而且還得怪腔怪調,若不是葉兒的父親執意教她中文,只怕她也和這裡的ABC小孩一樣,對母語是一問三不知,就更別提寫了。
"舅舅──"明知他賣關子,她還是想知道。
"套一句你老爸生前最常掛在嘴邊的話──佛曰不可說。不是不說,而是時機未到。"
"拜託,不是不說,而是不報﹗"她真拿他沒轍。
兩小時後,他們從醫院走了出來,同樣是中國人的醫師,一再叮嚀︰"小姐,我還是老話一句──多休息。"
"是,遵命,楊大醫師。"她向他舉手敬禮,逗笑了兩個男人,疼在心底。
回到車上,沙士皮亞從口袋中取出紙卡,"這是你的禮物。"
"這──"一見這中文字,忽然好感念父親當初的堅持。
父親是個道統的男人,否則不會一心想光大他自組的"龍傳人"劇團及中國文化。有趣的是,他竟娶了一個完全與他文化信仰背道而馳的美國女子,相知、相愛……直到他辭世的那一刻,都央求母親下輩子再嫁給他……
希望有一天,她能再次回到父親的家鄉──台灣。
探著紙卡上的兩行字──
願飛舞的葉兒,再次起舞。
下款下方便是十個中文字的電話號碼。顯然他只想和她"分享"這個號碼﹗
她登時說不出話來……
這代表什麼?
"想打電話就打吧。"皮亞似乎看穿她猶豫的心。
"誰說那是電話號碼?"她矢口否認。
"我的妹妹嫁的是中國人,看圖像認字的常識,我還有一點。"
"啊──打電話。"她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叫道。天啊﹗我明天還要和老媽生前合作的出版商見面,可是,我現下這樣子──"
"延期吧。"他建議道。
"嗯。"她答得有氣無力。
"我來吧,電話給我。"
她卻失神地將穆法亞給自己的紙片交給皮亞。
"風葉兒,你確定他是那個出版商嗎?"他笑看那紙片。
"嘿﹗"她尷尬地笑道,立刻抽回紙片。
沙士皮亞搖搖頭,發動車子,"還是先回家吧﹗怎麼冬天還沒過完,春天就來了?"他暗指她情苗初長,不願承認。
"舅舅﹗"她抗議。
"哈﹗"他寵溺地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