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門的聲音飛天頭也不用回,直接說了句:“進來。”
會敲門的只有明吉,平舟也好慕原也好,都是從來不敲門的。
可是聽到腳步聲有異,飛天持著竿子回過頭來,居然是慕原,身後還跟著兩個人。
還奇怪他為什麼想起來敲門了呢,原來是帶同外人來,多少還要保留面子。
慕原咳嗽一聲,飛天順著他的目光看看自己的手,長長一根竿子拿在手里,梁上還有一只胖鳥走來走去,看起來著實有虐鳥的嫌疑。飛天訕訕笑著放下竿子,慕原才說:“我有羽族的朋友來,你可以跟他們請問下怎麼照料……你兒子。”
慕原那一下停頓飛天當然知道原委。原來他滿口就是胖鳥長胖鳥短不避忌,現在當著後面兩個羽族人的面再鳥啊鳥的喊,恐怕是不大方便。
他身後的人走上前來一步,笑著拱拱手:“好久不見,飛天。”
飛天看著他那個熟悉的鷹勾鼻,脫口而出:“成子?”
雖然已經過了兩百年那樣悠長的歲月,飛天還是對這個人……咳,或者說是對這個鼻子,印象深刻的不得了。
有點尷尬,飛天看看梁上一副委屈狀的鳥兒子,好象虐待兒童被抓了個現行。
況且……成子擺明是正經羽族人,小鳥的出身來歷只怕他一眼就看了出來。
飛天覺得真的很難堪,心里暗暗咬牙慕原帶人來之前竟然不先打個招呼,好歹讓他收拾下門面,再做副父慈鳥孝的表面文章出來啊。
成子的目光向上移,定定看著那只小鳥,半晌無言。
胖鳥拍拍肥短的小翅從梁上飛下來,落在飛天的肩膀上。
“這是……”成子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激動,又像是忍笑,還像是不知所措,與身邊那個陌生人對視了一眼:“飛天,它叫什麼名字?”
“呃?”飛天噎了一下,然後輕快地說:“丹丹,名叫丹丹。”一秒鐘內飛天就決定了兩個孩子叫什麼名字。
蛋生拆開來用,老大叫丹丹,小的叫生生。
多好聽,又方便。
成子一笑:“挺好聽的,也挺上口。大名還沒取麼?出殼多少天了?都吃了些什麼?”
飛天愣了一下,掰著手指頭想了想:“出殼已經……四個月零七天,大名還沒取……吃的什麼,嗯,太多了,記不清。”
成子皺了皺眉:“四個月零七天?”他表情有些,不,不是有些,是非常疑惑:“它怎麼長這麼大個頭兒?”
不知道是不是飛天眼花,成子身邊那個面目陌生的家伙好象不動聲色在底下踢了成子一腳。
不過這個問題真是問得好問得妙,一問就問到了點子上。
誰知道這只……嗯,誰知道小丹丹為什麼長這麼大個兒?
飛天可不知道,平舟也不知道。
小生生自己當然更不可能知道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它自己知道但是說不出來罷了。
成子湊近來看丹丹的小模樣。
丹丹不知道是不是見了親人同族,特別擺出一副挺肚凹腰的架式來,小腦袋揚得高高的,成子左看右看,突然冒出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來:“一樣欠扁。”
飛天看看他,成子笑得若無其事:“我抱抱它?可以不?”
飛天還沒說話,成子背後那同來的人又快得讓人看不清的踢了成子一腳。
不知道這一腳力道是不是比前一腳又大了些,成子呲了一下牙,站直了說:“差點忘了介紹。這是我們同族,這次一起和我來隱龍這里暫住的。他叫……”頓了一下,成子轉頭問了個極荒唐的問題:“你叫什麼來著?”
飛天和慕原互看了一眼,大感奇怪。
這叫什麼事兒,一路來的同族,竟然不知道叫什麼?
那人面目中庸讓人看了也記不住的相貌,狠狠剜了慕原一眼,自己開口說:“我叫流。”
飛天哦了一聲,說道:“一路辛苦,我真是過意不去。”
成子笑嘻嘻地道:“你不用過意不去,這個家伙天生骨頭輕在家待不住,非得上趕著把自己累得七死八活折騰得不上不下才開心……哎喲!”
飛天已經不用看,也知道這個古怪的流又踢了這個明顯脫線的成子一腳。
這次不知道是踢中了脛骨還是跺到了腳背上,反正看成子的表情也知道這一腳的力度一定強。
流慢慢伸出手來,聲音有些低啞:“我能抱抱丹丹麼?”
飛天看看他,雖然古怪,但是這個人身上并沒有危險的氣息。
丹丹也是很奇怪。
明明一直對飛天和平舟以外的所有人都排斥著,像是明了自己在龍族的地盤上是個異類一樣,和他們都不親近。
就是剛才成子伸過手去摸它它還要閃,現在卻是乖乖的自己跳到了流的掌心。
流有些顫抖的手指輕輕撫摸小丹丹的頭,背,翅,指尖甚至輕輕在他的頸下搔了兩下,小丹丹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舒服的聲音,主動迎上流的手指,腦袋還在他的手腕上蹭了兩蹭,一副自來熟的情景。
飛天一邊覺得有些奇怪,一邊也有些吃味。
小丹丹可沒有主動這樣蹭過他一下半下的,就算有,也是散步散累了或是不想吃青菜葉子的時候才偶爾為之,撒個嬌好繼續的挑食。
“叫丹丹?”流小聲說,眼睛定定看著小鳥:“你叫丹丹麼?”
飛天看著流,覺得,有哪里不大對勁。
可是又說不上來。
“你是小孔雀……最美麗的羽族孔雀,小丹丹……”
這個人……為什麼……這麼溫情啊,連飛天自己都沒有這麼溫情的和兩只小的說過話。
接下去的事情只可以用一句峰回路轉,匪夷所思來形容。
這個叫做流的家伙,居然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把瓜子兒來,帶著桂花甜香,拈了一顆遞到小丹丹嘴邊。
靈巧的尖喙叼住瓜子兒輕輕用勁兒,“喀”的一聲咬破殼兒,舌尖把仁兒舔了進去,呱唧呱唧地咽下肚。
飛天有一剎那的恍惚。
愛吃瓜子兒的……行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現在這只同樣愛吃瓜子兒的小鳥丹丹,真的是,行云的孩子。
是行云留給他的,一個孩子。
憨態可居又會撒潑使刁的一只小孔雀,也一樣的愛吃瓜子兒。
飛天有些茫然的看著小丹丹興高采烈,一顆接一顆的吃瓜子兒,覺得眼眶隱隱有些發熱。
雖然,行云已經成了一段往事,一段時時想起時時要心痛的往事。
可是,他還有丹丹。
被命運不停捉弄的人,總在不恰當的時候相逢,又在最不情愿的時刻分離。
飛天轉頭眨去眼中朦朦的水氣。
他并沒有注意到,流似是不經意的側轉頭看他。
眼睛里那種愛憐橫溢,與看雛鳥丹丹時的眼光,一般無二。
平舟通常都會在午飯之前回來,今天已經遲了一會兒。
飛天看看在玉盆里蜷成一團已經睡去的小龍,現在……它就該叫生生了。昨天明吉來時,喜動顏色,說它已經差不多到了足月出殼時的狀態,可以離開玉盆。平舟是不是過去找明吉問這件事情了呢?
飛天的手指輕輕觸摸小龍的腹部。
妙龍髓這東西總是被消化得極慢,小龍的肚腹總是有些微凸。飛天耐心而輕柔地為它按摩順撫。小龍舒服得無意識的蠕動著身體,更緊地依向飛天溫暖的手指。
要什麼時候才會隱藏真身,化成人形呢?
旁的小龍三五個月就可以變化,生生出殼時委實太虛弱,什麼時候能強壯到可以自己能凝聚靈力化形為人?
慕原說有事情先走了,成子和流兩個人坐在門外面低聲說話,逗弄小丹丹。
他們只對丹丹表現出了最大的關注,對生生卻只是看了一眼,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本來在心中不確定的事,現在慢慢明白起來了。
生生,不是行云的孩子。
它不是鳥的形態,羽族的人根本不想對他付出關心。
飛天多少覺得有點不舒服。
是不是有點太現實了?這兩個羽族來的人……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吧。就像是隱龍的人一樣,對生生關注的要命,但對丹丹的態度,雖然不能說是不好,可也不是很好。
但是對飛天而言,它們兩個是一樣的。
一天一天的相處,漸漸的有了真實感。
它們從他的身體里分離出來,雖然在他不知情的時候發生,但是,現在卻越來越有那種骨肉相系的感覺了。
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十分歡快,流的笑聲也爽朗悅耳,與剛才的低啞有所不同。
飛天坐在那里,定定看著玉盆。
心里微微一動,覺得……有些怪異之處。
可是說不上來哪里怪異。
許是今天見了陌生的人關系。
小龍在水盆里又換了個姿勢。
遠遠的,飛天聽到輕而平穩的步伐聲。
平舟的溫柔周到,在一點一點的小處都看得出來。
以他的修為本不會發出腳步聲,可是他總在臨近家門的時候放重腳步,讓飛天一早可以聽到他回來的聲音。
說不上來,這種體貼雖然不會讓人感動莫名,可是就象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本來荒蕪的心野,一點一點的被這樣的溫柔撫慰抹平,春草細細吐芽綻綠。
雖然現在還沒有……
但是將來,飛天想,這種溫柔會填滿他整個心野。
長出枝蔓,開出花朵。
會有……那麼一天。
飛天輕輕收回手,指尖微潤不沾水滴。
站起身來迎出門去:“今天回來得好晚,我們有客人來了呢。”
飛天都并沒有注意到,他說我們。
在這一天之前,他常常說的是,我,你。
平舟溫柔的笑笑:“明吉帶我去長老處取法器,小銀龍或許這兩天就可以行功變身。”
飛天眼睛一亮:“當真?”
平舟的視線掠過他,與站在門口的另一個人對上。
平舟的眼睛里有些微的波動,更多的是坦然和流澈。
而流的目光里,卻要復雜得多。
飛天接過平舟手里的錦盒打開來看,卻沒有留意到身邊的暗潮洶涌。
“這個就是法器?”他自言自語,然後才想起來介紹:“啊,我都忘了說。這是成子,這是流,慕原的朋友。因為怕沒經驗照顧不好丹丹,所以請他們來做客,順便幫忙。”
平舟一挑眉,收回視線看著飛天,似笑非笑說:“丹丹?”
飛天臉上有點發熱,自然知道他是在笑什麼。
雖然這樣取名字是有些偷懶的嫌疑,可是這名字也并不難聽啊。
午飯照例是小璃給做好了送來,平舟還沒有再說下句話的時候,小璃氣喘吁吁踏進了院門:“對不住,子霏哥哥……你們一定餓了吧,我才知道多了客人,所以又多預備了兩分飯菜,遲了一些。”
平舟微笑著接過提籃:“辛苦你了。”
小璃腼腆一笑:“我先過去,回來再來取籃子。”
屋里的氣氛,十足詭異。
明明是很平和的在用餐,四個人坐桌邊,平舟坐在飛天左手,成子坐在右手處,流坐對面。
菜色簡單卻也丰富,看得出小璃是費了心思的。
拌青瓜絲,爆豆角,莼菜湯,燒兔肉,一個筍絲湯。
菜剛一擺好,各人落座。平舟給飛天挾了一挾青瓜絲:“聞著有點酸,小璃一定擱了醋。”
飛天咬了一口,就著白飯:“涼調當然要擱醋的,提味。”
成子輕輕咳嗽了一聲,悶頭扒飯。流握著筷子的手在停中停了一秒,忽然挾起一大塊兔肉,“丟”進了飛天的碗里。
之所以說丟,是因為他那個動作極快極用力,像是生怕被誰咬了手似的,用力一甩筷子,肉落在飛天面前的碗中,他的筷子已經縮了回去。
飛天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落在他碗里的是什麼東西。
這個……
這個流真有點奇怪。這也算是布菜?
有這麼猛力不甘愿的別扭的布菜啊?
再說了,他們遠來是客,他個做主人的還沒有落力招呼什麼吃好喝好的,流倒過來給他布菜……是不是有點奇怪啊。
平舟微微一笑:“你這兩天不是不吃肉麼?”
飛天愣愣地嗯一聲:“可能是天氣有點熱,覺得油膩。”
平舟溫柔地說:“明吉也說你最好不要沾葷腥,生生要化身,你這兩天就開始齋戒吧。”
飛天又哦了一聲,看著平舟慢慢伸過筷子,把那塊兔肉挾了過去。
還在空中頓了一頓,放在自己的碗中。流沒有抬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飛天覺得空氣一下子乾燥起來了,讓人覺得臉上有點緊緊的。
不大舒服的感覺。
飯也吃了,孩子也抱過了。平舟客客氣氣擺出送客的架式。
小憂來提飯籃子,一臉春風洋溢的笑容:“兩位先生請隨我來,長老為你們安排了住處。”
成子答應了一聲,流卻不吭聲,小丹丹已經在它的小鳥窩兒里打起了盹,流定定看了它半晌,才跟著小憂去了。
飛天懶懶地打了個呵欠。
丹丹睡了,生生也睡了。
半夜里丹丹折騰一次生生拍水四次,整得他眼睛下面好大的黑影,也有些撐不住。平舟把床褥展開,照例……午睡。
夜里飛天起來居多,飛天多半要趁半下午這會兒補個眠。
平舟坐在床前,玉盆擺在床頭,鳥窩擱在飛天身邊的枕頭上。
午的清風穿窗而入,在屋里細細打圈,吹得床上的帳帘一動一動的。
飛天半瞇著眼看那帳帘的動靜,起來又落下,又起來又落下。
平舟慢慢撫摸他的頭發,忽然低下頭來在他唇邊輕輕一吻。
飛天微微有些驚訝,但是已經快要進入夢鄉,困倦得沒有多餘的力氣來表示他的吃驚。
溫暖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耳廓和頸項,讓人說不出的心安。
“生生很快會化身成人了……”
飛天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飛天……”平舟接下去說了句什麼,飛天沒有聽清。
太疲倦了。
每天早晚兩次把大量的靈力輸給生生,飛天覺得自己像是一根兩頭燒的蠟燭。
如果沒有平舟在身邊,真怕撐不下去。
平舟的手指溫和有力,輕輕梳理耳後面那一綹有些調皮的頭發。
飛天終於沉沉睡去。
平舟站起身來,慢慢走到窗前。
竹舍的後面是一片茂密蔥郁的綠色,層層碧浪隨風翻卷,陽光很強烈,竹葉的水份被蒸發在空中,一種浮動的,溫暖的香氣。
這樣安靜而閒適的生活。
看著他,在他身邊的生活。
平舟側頭看著飛天的睡顏,一陣風吹過,那縷不聽話的頭發又翹了起來。
行云還是來了,雖然他曾經松開過握著你的手,可是羽族人那樣看重血緣牽系。
行云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別人。
他一直只看著丹丹,太刻意了。
他不敢看你,飛天。
天不怕地不怕的孔雀公子,也有藏頭露尾遮遮掩掩的時候。
飛天。
受過那麼傷,吃過那麼多的苦。
白天總是笑得沒心沒肺,夜里卻會掙扎哭泣,喃喃地說著他自己不知道的哀痛。
總是睡不踏實,兩只小的略動一動就會醒過來。
讓我照顧你,好麼?
一直一直,讓我照顧你。
初相識的時候,那飛馬凌空,紅衣黑的的少年。
英氣勃勃,傲睨天下。
當時并不知道為什麼他喜歡穿著紅衣。
後來有一次他負傷歸來,滿身都是血的腥氣,紅衣沉沉垂墜。
“要是白衣服染成這樣兒,早把哥哥氣翻過去了。”一面為他裹傷上藥他呲牙咧嘴地笑:“這樣兒就好多了。頭兩次和妖族開戰,受了傷他總是臉如鍋底要趕我回去。”
因為受傷,渾身發起高熱,雙臂環抱著身體,蜷曲著窩在染血的氈毯里。
牙咬得緊緊的,不出聲。
第二天,第三天,到第四天上才爬起來,洗一把臉,穿上紅衣,系上軟甲,又象沒事一樣跑了出去。
平舟見過許多的戰將,無不是浴血凶悍,慢慢站住腳跟給自己撐起塊天。
這個孩子,并不是最特殊的一個。
只是他睡著時露出的脆弱,讓人看著心碎。
紅衣原來并不是張揚,而是血痕。
從那之後,每一次看到那角紅衣,平舟的心里就會隱隱的痛一下。
痛得時候久了,心里有一塊愈來愈軟,被那痛磨得無可奈何的柔軟。
為了朋友可以拼出命去,那個高歌大笑的紅衣少年,慢慢的長大了。
平舟仰起頭,午後的陽光好生耀眼。
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勁,反正是不對勁的很。
飛天看看這個從一早就跑了來的流,抱著丹丹不撒手兒的勁頭兒比他這親爹還親。
雖然說難得一個不要錢的全天候保母,這麼別扭……嗯,保父還是別扭……嗯,保叔,難道一個不要錢的來替他帶
孩子,最重要的是丹慶喜歡流,跟著他的時候不叫不鬧吃東西還乖巧不用人威脅,吃完了還跳上跳下不用人監督自
己就撒著歡跳開了,根本不用擔心他再長膘……
這麼可心合口兒的事情,為什麼飛天還是覺得郁悶?
飛天琢磨來琢磨去,琢磨出一個結果,原來自己是個小雞肚腸兒。
虧他以前還掃過行云的面子罵他是不愧是長翅的尖嘴的,肚腸一曲三彎不容人。
原來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材料,兒子跟人家親近一點兒,自己也覺得受不了了。
小生生還是老樣子,在他的玉盆兒里打盹兒。這兩天不用吃妙石髓,小家夥喝著茯苓粉沖的糊面子別提多開心,昨
天居然還吃了一小塊兒兔肉。
飛天看著他別提多喜歡了。
從筷子那麼粗細長到酒杯口這麼壯實,一共耗了他多少靈力下去。
看看外面太陽正好,把玉盆端了出來放在院子里。小生生懶洋洋的在盆底動了一下,靜靜的晒太陽。
流懷里托著小丹丹過來,好奇的看著小銀龍在水里的模樣。
身上的鱗片已經都精精神神的支楞開了,小小的一片片半圓形銀片層層密蓋在纖細的軀體上,頭上有極小的龍角,
鰭細而薄象半透明的水草葉子,尾巴散在水中象是一片馬蹄蓮的花瓣,略有些粉色。
“一天出的殼,可惜他身子弱。”飛天坐在一邊,托著思看著兒子。
又擡眼看看流懷里面安份守已的丹丹,這小胖鳥就這麼……算了,飛天在心底里說,以前天天都是龍族的人冷落他
,好不容易現在來了個羽族的人寵他,自己何必小鼻子小眼睛的。
難道這個流再寵,能把小丹丹拐跑了不成?
兒子始終是自己的。
旁人再好那也是白饒的。
飛天心平氣和地和流說話:“以前沒見過你,你也住梧桐城麼?”
流嗯了一聲。他嗓子有些低啞,說話的時候吐字也有點不大清楚。
“那我跟你打聽個事兒。”飛天一下子高興起來:“昨天事兒太多沒好意思問。梧桐城主可還是鳳林吧?”
流說道:“是。”
“那他身邊兒可有個叫楚空的孩子?”飛天話出口就笑了,有些緊張而且不好意思的那種笑法:“外面總是打聽不
到梧桐城里的事兒,我一點消息也沒有。”
流微微笑了,眼里有溫柔似水的神情,一點一點的亮光。
飛天覺得雖然這個人貌不其揚,笑起來那眼睛卻是漂亮的。
心里莫名其妙就覺得跳了一下,昨天那種微微怪異的感覺又冒出頭來。
流說:“鳳林現在正安胎來著,楚空要做孩子爹了。”
飛天一下子瞪大了眼,被流這一句話驚得剛才那種感覺立刻煙消云散:“鳳林……他……楚空……他……”
流看著他有些呆楞的模樣,笑容溫暖:“你自己也當了孩子爹了,還嚇成這樣?”
飛天捂著嘴坐了下來,小丹丹在石桌子上跳來跳去,還探了頭看玉盆里的小龍。
瞅著小鳥朝小龍低下頭去,飛天趕忙一攔:“小笨蛋,這盆里的水可不能喝。”
小丹丹兩只黑闃闃的小眼睛亮亮的看著飛天,又轉頭去看看流。
流笑著解釋:“丹丹想親近他弟弟,不是想喝水。”
飛天看看兒子,又看看流。
我兒子的心思,你比我還了解?
這算什麼事兒啊。
平舟說是出去找明吉問小生生轉身的事情,飛天看看天色,不知道中午能不能按時的回來吃飯。
看著兩只小的都安安生生,飛天跟流說了一聲,讓他多看著些,自己拔腳出了小院的側門。
一片竹海綠波翻騰,飛天伸展一下身體,亮了雙盈劍。
銀光騰舞,白袍如云。
流抱著丹丹,坐在石桌邊向外看。
外面腳步輕響,飛天聽著是平舟回來了,只是沒有停下動作。
平舟走到了桌邊,看一眼玉盆里懶洋洋的小生生,又看看流懷里抱著丹丹。
流斜著眉毛看他,平舟一笑,聲音低但是清晰:“走了還回來?”
流哼了一聲:“我是為了孩子。”☆油炸☆冰激凌☆整理☆
平舟的手指輕輕扣著玉盆的邊兒,一下一下:“為了孩子?好,既然已經說出口了。你是想看看過個癮,還是想干脆抱了就走?要是頭一條,我不插手,你看了,開心完了,走你的就是。要是第二條,我先說一句,你想都不要想動這個念頭。別說飛天不會讓,就是我也不許。”
流倒沒有被他一句話氣跳起來,眼睛又清又亮,聲音又輕又脆:“你不許?孩子是我的,飛天喜歡的人是我,你憑什麼不許?要不是你一直守著他,他也信你,我才也讓你兩分,你覺得飛天是真——喜歡你的麼?”
平舟看他的模樣,卻忽然一笑:“你就是嘴硬。要真理直氣壯,真面目都不敢露一露。”
流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話來。
平舟伸手摸摸小丹丹的下巴,指尖輕輕曲來搔搔他,把小鳥舒服得直抖翅子。
“兩百年來都在一起,你和我還用得著嘴硬?”平舟有些淡然的說:“年少氣盛放不下面子,說硬話,也得分得出輕重緩急來。飛天心里是喜歡你,可是你能不能讓他開心快活?如果你能,我什麼也不再說。如果你不能,那就別再來攪亂一池春水。”
流抱著丹丹的手無意識的縮緊。
小鳥不舒服的拍拍翅子從他手中跳下來,專注地趴在玉盆邊上看小龍。
平舟慢慢的說:“輝月大約明天便到,你這張面具,還是今天摘了好。明天他來了再摘,可有些不大好看了。”
流吃了一驚:“他怎麼也來了?”
平舟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小龍要化身,要他和飛天二人的精血。我請龍族長老為我試了血脈,我不行……”
飛天身上微微滲汗,他適才已經聽到平舟回來,和流二人站在院中談話。只是聽不清都在說些什麼。
等他一趟劍練完,收了勢子,一邊撩衣擺拭汗一邊走進去,平舟正抱著小丹丹逗它。流站在一邊,頭微微垂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怎麼都站院里?”飛天抹汗,一步踏進了屋門想找水喝:“太陽可大起來了,沒得晒出一臉油。”
流忽然踏前一步追上他:“飛天,你站一站,我有話想問你。”
飛天端起水杯灌了兩口,抹抹嘴:“說吧。”
“你是喜歡行云,還是喜歡平舟?”
飛天怔了一怔,不覺失笑:“你這人……怎麼不早不晌的問起這話。”一面說,一面有點不大自在,把杯底剩的一口水也喝了。
流又近前一步:“行云拋下你走了,你是不是怪他?所以丹丹生下來也想要告訴他一聲?”
飛天握著杯的手頓了一下,把杯放在了桌上,并不說話。
平舟站在門口,手里是玉盆肩上是小鳥兒,并不說話,只是把玉盆重新放到了床頭。
飛天看看流,還是站在那兒不動,身形里透出一股子不拔的堅定。
飛天慢慢說:“這是我的私事,不必告訴你吧。”
流二話不說,反手在臉上揭下一層膜來。
那微微黃褐有鼻子有嘴有面具一拿掉,飛天登時跳了起來,手里那個沒放穩的杯子掉在地上打了個粉碎。
愣了半天,才說:“行云?”
面具下是一張清俊耀眼的面龐,略有些蒼白,嘴唇薄薄的。
是飛天熟悉的一張臉。
他還指著那嘴唇說過,唇薄的人也薄情,被行云揪住了暴打。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恨我嗎?”他問。
飛天如在夢中,慢慢搖頭。
“那怪不怪我?”
“不,”飛天頓了一下,定定神:“我也覺得古怪,可是沒想到是你。”
平舟站在一旁沈靜依然,并不說話。
“你看出來了?”飛天微微側了一下頭,看著他說。
平舟點了點頭。
“我一點兒也沒往那上面想。”飛天有點無奈,眼里有些倉惶無措的表情,慢慢又轉回頭看著行云:“怎麼還要改裝?唬人好玩兒麼?”
口氣里有些無奈,并沒有旁的意思。
行云走近了一步。
飛天轉頭看著在桌上蹦蹦跳跳的丹丹,心亂如麻,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
手腳都不知道該要怎麼擺放才合適。
平舟慢慢伸過手來握住他的,輕輕用力。
飛天看看平舟,又看看行云,最後目光還是落在丹丹身上。
“丹丹是……”
行云接口說:“是我的骨肉。”
飛天嗯了一聲,下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不起。”這一句話的聲音很低,行云握住了他另一支手。
行云的手在顫,手心里又濕又冷全是冷汗:“對不起,那時候我不在你身旁。對不起。”
飛天覺得鼻子發酸,一手被平舟握住,堅實而穩定。一手被行云拉住,情潮波涌。
“不要緊。”飛天的聲音也極低,象是怕驚醒了窗外的綠海輕風:“也沒有吃什麼苦。平舟他們……一直都細心照顧我,沒有吃什麼苦。”
平舟微笑著,溫柔似水的目光注視著飛天。
行云看了平舟一眼,又看看沈默退縮的飛天,心里慢慢揪成一團。
只有不知憂愁的丹丹,在桌上輕輕踱步,看著站在身邊的三個大人。
烏溜溜的象黑豆似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午飯還是准時的送來。
三個人,飛天坐中間,左手邊是平舟,右手邊是行云。
今天的菜色也是清淡的,聞著有點青澀的菜汁的那種甜香。
小離做菜的口味是偏淡的,不喜歡太多佐料,但因為菜蔬都極新鮮的關系,所以吃起來覺得回味恬淡,十分合口。
飛天端起飯碗,目不斜視。
不知道怎麼著,剛才行云大聲問的那句話一直在腦子里轉來轉去。
是喜歡行云,還是喜歡平舟?
筷子伸出去,還沒有沾到盤子的邊。
一左一右兩雙筷子伸了過來,左邊的放下兩片涼藕,右邊的放下了几根青菜。
飛天低頭看看自己的碗,白飯上堆著菜。
自己的筷子還停在盤子邊上,繼續挾好象不太好,可是就空著縮回來也不好。
行云坐得離他很近,手肘都快貼在一起,輕輕蹭一下。
飛天几乎是嚇了一跳,斜眼看看行云。
行云臉上有淡淡的哀怨和期待,一雙明亮靈動的眼睛似乎在說,你怎麼不回些菜給我?
飛天有些膽怯的吞口口水,再斜眼向左。
平舟溫柔的注視著他,全然的包容與寵溺的眼光。
飛天的筷子還是空著縮了回來,把臉埋進飯碗中,拼命扒飯。
吃完午飯,平舟微笑著說了一個提議。
去泡溫泉。
理由是不容拒絕的。
因為明吉的吩咐,泡溫泉對小龍有好處。原來怕它體弱受不了水里的精華之氣,現在是沒有問題了。什麼精華之氣,飛天想著,不就是礦物質微量元素那些東西麼。
可是既然是對孩子好,沒道理不去。
可是,這個,他帶生生去泡溫泉,為什麼平舟行云和丹丹也……一同來了呢?
害得他躲到樹後面去脫外袍,最後還是穿著一層單衣下的水。
小生生窩在飛天的胸口,在水中翻了個兒,露出沒有長銀鱗的白色的肚皮,舒服得閉著眼。
飛天簡直……簡直不敢相信。
這象條死魚樣的翻肚皮的家夥,居然是龍,而且居然是他生的!
行云站在水邊,嘴里咬著一條草莖逗小鳥。
雖然平舟坐在泉水另一邊遠遠的一塊高出的石頭上,抱著膝不知道在想什麼。
還是覺得別扭。
按著平舟轉述明吉的話,兩個指頭挾住小生生薄脆的尾翼,另一只手指尖按在他的腹下,慢慢的從頭到尾,再從尾
到頭,靈力象一條線一樣在它的身體上拉動。
小龍舒服得半張著嘴閉著眼睛伸張身體,喉嚨里有細細的鳴叫。
飛天沒有聽過龍叫。來族里這麼久還沒有見過有同族變身。
所以也沒有聽過龍是怎麼叫的。
小龍一直都安安靜靜……當然不是說他性格安靜。
是指他從來不發出聲音。
飛天低下頭去聽他的動靜,手指的動作慢了下來。小生生不干,搖擺身體蹭他的手指頭示意繼續。
真是刁滑的小東西。
想叫你一直伺候得它舒舒服服的。
飛天一邊惡狠狠的繼續揉搓它,一邊發狠話:“小樣兒,等你變成胖大小子,你爹我一定請你吃頓竹板炒臀尖!”
不知道它是聽得懂還是聽而不聞,根本沒反應。
繼續瞇著眼睛享受它的。
行云和丹丹在岸上不知道在折騰什麼,丹丹叫著拍翅子,扑騰騰的飛了起來就朝下就扑。
飛天沒提防,只覺得眼前一黑本能的伸手去接,腳下一滑沒站穩,結果連人帶鳥和龍一起扑進水里。
小丹丹當然和小生生不同,你看過鳥兒愛游水麼?當然天鵝水鴨子除外……反正孔雀長的是翅子爪子不是鴨蹼,它
不可能愛游水。
給它淨身都是用小細砂,雪白晶瑩的象珍珠末兒一樣的,平舟精心尋來的給它用。
小丹丹總是扑得一桌子都是砂。
這會兒也一樣,扑了飛天一臉的水。
不過反正本來臉上就已經濕了,再多扑几滴上來也覺不到太難受。
小丹丹不滿意的尖叫著,在飛天懷里亂扑騰。
翅子和身上的一層薄羽都濕透了,水淋淋的貼在身上,樣子好不落魄。
再漂亮的鳥兒,落了水,也只能叫落湯雞。
飛天手忙腳亂,又好氣又好笑,行云居然在岸上笑得不亦樂乎。
“丹丹不要鬧,給你擦干水,馬上就舒服了。”飛天輕聲安撫,伸長了手去拿疊放在石上的大布巾。行云的手探了
過來,先握住了那厚軟的織物,朝飛天遞過來。
飛天沒擡頭直視他,伸手扯著了布巾。
行云卻沒有松開手,身子順勢前傾。
“哎喲”一聲叫,行云也跳進了泉水里。
飛天愣著眼看這個……跳下水來的行云。後者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居然一臉笑意,當然那笑意一點兒都不善良無辜
,嘴里還說著顛倒黑白的台詞:“飛天你做麼拉我下水?我又不想泡濕泉。”
飛天氣得瞪起眼,拜托,他那點兒力氣能把這麼大個兒的行云拉下水?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行云身上本來只穿了一件單衫,濕了水就這麼緊緊依貼在身上,半透明的料子象第二層皮膚,根本什麼也遮不住。
飛天看他的臉總覺得有些別別扭扭的,低了頭卻看到修長的頸項和勁瘦的肩膀,雖然不顯得健壯但也絕不單薄的胸
膛上有兩點凸了起來。
忽然覺得溫泉的水有些燙。
看哪里都不大對,看身體不行,看他的臉也不行,白皙漂亮的臉上有晶瑩的水珠在向下滑,簡直可以把荷花那個出
水芙蓉的綽號搶過來據為已有,荷花還得差愧的縮水里去承認自己是盜版冒牌貨。
反正不管看他哪里,都不對勁就是了。
飛天轉過頭去,拿著那塊大布巾沒頭沒腦兒裹著小丹丹就是一通亂擦。
平舟坐在那邊,遠遠的一動不動,好象沒看到這邊的不平靜。
溫泉的水不算深,漫到胸口齊平。
行云懶洋洋靠在一塊平滑的石面上,嘴里還銜著一片草葉,輕輕吹響。
細細的葉鳴聲,有點哀怨的味道。
曲調很柔軟纏綿,映著一片湖光山色,頗有些情致旖旎的調調。
飛天只當沒聽到沒看到,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專注的給兒子擦羽毛上的水。
平舟忽然撣了撣袍子,向飛天招了招手。
飛天看看他,平舟笑著又招了一下手。
飛天回頭看看行云,有些猶豫的抱著小鳥托著小龍朝平舟那邊移動。
“嘰——”
行云那纏綿的情歌忽然吹出一個破音。
尖得厲害,刺得耳朵隱隱生疼,飛天身體哆嗦一下,可惜騰不出手去揉揉耳朵。
身體在水中停了一下,平舟仍然含笑招手。
繼續移動。
“嗶——”
又一個尖銳的破音。
飛天停下來回頭看看,行云正惡狠狠的瞪他。
粉哀怨粉怨毒粉……欲求不滿的眼神,簡直象兩把小刀子一樣鋒利。
就象是被搶走肉干的小丹丹的眼神。
飛天想,真不愧是親父子倆。
連瞪人的神情都一樣。
有點進退兩難,飛天向前看看再向後看。平舟揚聲喊他:“飛天,你過來一下,有些明吉交待的事剛才還沒全說給你知道。”
飛天哦了一聲,正要邁步,身後面行云忽然“哎喲”叫了一聲,眉頭緊皺一臉痛苦的俯下身去:“我的腿……抽筋了啊……我站不住了——”
飛天再一次站住了腳,懷抱著兩只長相迥異的兒子,前面是平舟,後面是行云。
身周全是水。熱氣騰騰,溫溫乎乎。
怎麼,這麼……別扭啊……
後來打破這個僵局的,居然是慕原。
“哎哎,你們這是泡泉水還是侃大山的,有重要的客人來了,快點去看看吧。”遠遠扯著嗓門兒這麼叫喊,生怕人聽不到。
飛天哦了一聲,先跟平舟說:“回來再來泡。不知道是誰來?”
再回頭問行云:“你腿還好吧,我騰不出手兒來,平舟,你扶他一把。”
行云咬咬牙,一下子站直了:“不用,我好了。”
飛天几乎傻了眼,看他動作俐落的出水,上岸,念去水咒弄干衣裳,伸手還把小丹丹接了過去。
好得……真快啊|||
拿玉盆舀了水重新把小生生裝進去。
小家夥樂滋滋的在水盆里兜圈兒,小小的龍嘴去追著自己的尾巴啜著玩兒,一圈一圈兒的團團繞,看得人眼暈。
沿著山道慢慢的走。
行云和平舟互看了一眼,居然沒有暗潮涌動。
兩個人的眼中都有了然的神色。
只有飛天,抱著玉盆不時的低頭看,全然沒注意到另兩個人的神情有什麼不對。
山路不算長,不用多時就走到了明吉那片竹林的外面。
行云有些緊張的握緊了手,忽然伸手過來攬著飛天的肩膀。
飛天几乎沒嚇得跳起來,看看有些緊張的行云,又看看一臉坦然的平舟。
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什麼藥。
屋里傳來明吉略有些失常的笑聲。說失常是因為他平時說話的聲音總是滿虛僞的,明明尖酸刻薄的性子還裝得溫文爾雅,飛天這是切身體會。
可是今天他笑的尾音有些尖有些顫,
來的什麼人啊,能讓一向對生人假得不得了的明吉發出這麼真實的笑聲。
真實的反應出他現在心里很慌張。
飛天的手里還抱著玉盆,平舟伸手將虛掩的院門推開。
院子只有几步寬,屋子的門是開著的。
飛天一眼看到有人坐在居中的主位上,銀色的美麗長袍,長發如瀑。
這一個驚嚇非同小可。
要不是平舟手疾眼快,這一次打碎的就不是茶杯而是小生生的窩窩——那個玉盆。
屋里那人從容起身,笑容如曉露清雅:“飛天。”
飛天的下巴都快要落到了地上。
結結巴巴的聲音,都不象是自己的,聽起來特別的陌生了:“輝,輝月。”
行云在一邊有些涼涼的說:“喲,什麼時候改叫輝輝月了,倒別致。”
飛天哪有玩笑的心情,腿有些發軟,行云示威似的,抱住他肩膀的手臂又緊了一緊。
輝月極溫文爾雅的笑,看看平舟又看看行云,最後目光落在居中的飛天身上:“倒巧了,都在。”
四個人。
平舟還是坐在左邊,行云坐在右邊,輝月坐在對面。
桌子正中放了一只玉盆,盆里有只小龍名叫生生。
床上睡了一只肥鳥名叫丹丹。
這是飛天的小院里,屋子里的大致情況。大的四個,小的兩個。
輝月愛憐橫溢的目光注視著玉盆中的生生。被注視的那條長角小蛇今天又玩水又嬉戲,早累得呼呼大睡。
飛天發了半天呆,才想起小生生晚上沒吃東西。
去拿了一把茯苓粉來放在茶杯里,并沒有沖水。現在沖的話,等這小家夥兒能醒過來吃東西,早該涼了。還是等一
會兒,等它再睡一會兒,把他弄醒的時候現沖水的好。
平舟臉上帶著從容不迫,行云臉上靜靜的沒有什麼表情。
好象坐立不安的只有飛天一個。
這樣悶坐……真不是個辦法。
飛天苦中作樂地想,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玩兒麻將……四個人坐桌,正好搓八圈兒。
要不,打拖拉機雙扣八十分,四個也正好……
左邊右邊前邊都不敢看,飛天的頭快要低到自己的領子里去了。
這算是……算是……
算是什麼場面啊?
算故友重逢?嗯,勉強算。
算舊愛再會?嗯,也可以……這麼說。
算,家庭會議?
看看遠近大小各不同的兩個孩子,飛天在心里扯亂一團的麻線。
這到底算他XX的啥子局面啊!!!拜托誰來給他傳個道解個惑好不好?或者老天降道雷把地劈一條縫子出來,讓他鑽進去避避風頭也好啊!
輝月的手探進水里輕輕撫摸小龍的背脊,動作輕柔無比。
飛天大氣都不敢出。
原來看到行云的時候,還敢問一句,你怎麼來的。
現在看到輝月,滿心的疑惑卻只敢壓在心里。
萬萬不敢沖口而出一句“你干嘛來的”,他又不是老壽星想上吊純屬活得不耐煩。
輝月那談笑用兵刀不血刃就克敵制人的功夫,他又不是沒經歷過。
忽然一只手從桌下伸了過不,握住了他的左手。
溫暖而柔軟,是平舟。
另一只手則在下面拉他的袖子,進而握住了右手。
有些汗意的手掌。
是行云。
對面的輝月似乎沒注意到他們在桌面下有什麼小動作,專注地看著小生生。
忽然頭也不擡地問了一句:“什麼時候可以為它化身?”
飛天打了個突,才反應過來他問了問題,慢慢說:“明,明天。”
輝月微笑著擡起頭來:“怎麼一段時間不見你,說話變得這麼不利索了。”
飛天看著他明亮似星辰的眼睛,干脆連結巴的話也說不上來了。
“名字取了麼?”
飛天咽了口口水,硬擠出聲音:“叫生生。”
輝月微微一笑,并沒有說話。
天色漸漸黑了。
晚飯吃了什麼,怎麼吃的,飛天根本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屁股下面坐的根本就不是椅子,而是一桶滿滿的火藥,引信子一點即著,而他的左右和面前,則穩穩坐著三支火把。
喂了兒子,收拾了下屋子。
飛天看著屋里三尊大神,頭痛得厲害。
本來……本來平舟是和他在一起,這些天他們都是同榻而眠。
行云昨天走的時候就有些不甘不愿。
現在輝月坐得穩穩的,一點兒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小憂小離來收飯籃子的時候只顧偷看行云和輝月的容顔。
當年并稱帝都雙壁的兩個人竟然同時駕臨隱龍谷這麼一間小小的竹舍,更何況還有平舟這個美譽揚名的無憂劍……
三張俊逸瀟灑溫和絕色的容顔相映相對,讓人覺得這小小的一間屋子里珠光玉耀,似乎薄薄的板壁都要被脹破了。
汗……
那兩個呆頭小子收了籃子失魂落魄地走了,竟然沒有說給輝月安沒安排住處。
死明吉也沒有什麼表示。
那,這個……
請神容易送神難……
進來的時候擡腿就邁進了門。
現在想送客……可是,怎麼……
怎麼送呢?
竹舍這麼小,只有一張床,平時兩個人睡在上面都不會覺得寬闊……
不可能招待再招待多出來的……行云和輝月兩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