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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動植物趣聞] 人物專訪/風起了 聽宮崎駿內心的聲音(上)+ (下)

人物專訪/風起了 聽宮崎駿內心的聲音(上)+ (下)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黑暗帝王 您是第1426個瀏覽者
文/劉黎兒(旅日作家)



宮崎駿新作「風起」在日本掀起驚人熱潮,不斷刷新紀錄,賣座突破100億日圓,有八百多萬人上電影院觀賞,估計即將突破一千萬人。

或許連許多從來不看動畫的日本人也都進場,去觀看宮崎駿如何描述日本從1923年關東大地震到二次大戰這段艱困的時代;或許宮崎駿表明這是最後封刀之作,多少也又刺激了新人潮;而且「風起」這部片,也讓宮崎駿第一次為自己的動畫流淚,到底這是什麼片呢?

他本人在9月10日接受我(劉黎兒)的專訪,在我看來這部片比起任何宮崎駿作品都更充滿宮崎駿要素,而宮崎駿本人對我說:「除堀越二郎想設計美麗事物的純粹外,也有許許多多堀辰雄(文學家)要素在其中,我60年來的累積全部都在這部作品裡了!」

即使在日本,宮崎駿至今雖曾有些對談,但長時間專訪較罕見,為了讓中文世界更清晰地理解這位動漫大師對「風起」以及對時代的思維,以及創作及製作經驗,乃至生活細節等有全面的理解,特將專訪全文提供Yahoo奇摩刊出,以下為宮崎駿專訪全文。

劉黎兒:您這次的作品把開發零戰機的堀越二郎(1903-1982)跟文學家的堀辰雄(1904-1953)兩人交織描繪在一起,如此獨特的構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雖說兩人只差一歲,活在同一個時代,為何會有如此的構想呢?

宮崎駿:我是差不多五年前開始構想;雖然我曾想過如何描繪堀越二郎的故事,但不是很明確的;這部作品可以說是有「原著」的,我在「崖上的波紐」製作告一段落後,開始畫堀越二郎,從2009年起在「Model Graphix」的模型雜誌連載,但只算是我個人有興趣而畫的,登場人物畫成擬人化的豬。

最後作品會是融合堀越二郎跟堀辰雄,是我當初做夢都沒想到的,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我對從關東大地震到二次世界大戰終了那段時期,遭到時代翻弄的日本年輕人很感興趣,除了這兩個人之外,還有也跟堀辰雄親如兄弟但很早就因肺結核而死去的詩人立原道造等。

雖然開始畫了,但當時吉卜力正在培養新人導演,因為腳本來不及,我也幫忙寫了米林宏昌執導的「借物少女艾莉緹」的腳本,也參與「來自紅花坂」企劃,忙了一陣子,差不多三年前開始,我覺得自己想製作新長篇動漫片時,便較具體地思考整件事。

因為我對堀辰雄的作品非常喜愛,長年都一讀再讀,曾幾何時,兩個人在我的內心,變成一個人了。

劉黎兒:你創造了黑川這個角色把堀越二郎跟堀辰雄兩個世界連結起來,這個角色並非實存的?

宮崎駿:是的,像本庄、服部等許多堀越二郎的同事都是真有其人的,但黑川不是,正好堀辰雄的小說「菜穗子」裡菜穗子的丈夫也叫黑川,不過我的形象根據其實是另有其人;二郎拜託黑川當證婚人時,黑川面對隻身來投靠又罹患當時被認為不治之症的結核病的菜穂子,初時有點愣住,所以面有難色,但他也試圖理解,這時同為女性的黑川太太馬上就接受,也因此為他們倆證婚,兩個世界連結在一起。

劉黎兒:您過去的作品至今沒有拿實存人物當主角,這次非常特別,有什麼不同的經驗嗎?

宮崎駿:蘇聯解體,日本泡沫經濟崩潰後,整個時代氣氛為之一變,節節下滑,我的作品以豬或以魚為主角來迴身而避,因為不可能延續過去「天空之城」的路線繼續下去,一直想到底要走到什麼地方呢?因此出現了「風起」這樣作品的可能性。

以豬、魚、魔女等為主角的作品,主要的人物移動時都是飛的、跳的,雖然不是沒有出現過走路的人,但真正要到了「風起」才是真的每個人物都開始走路了,因此畫的時候格外需要觀察人的動作、表情等,像是眨眼的次數,據說演技高明的演員眨眼的次數較少,普通的人眨眼次數很多,我描繪的人物眨眼很多,在製作過程中,常遭其他工作人員說「怎麼又眨眼了?」,這些細節都會很不同的。

劉黎兒:「風起」這部片直接就用了堀辰雄的小說名當作片名,這表示您畢竟對堀辰雄有著特別的偏好?這算不算是您自己對堀辰雄情懷的一次總決算?您曾說自己在青年期時讀堀辰雄小說,並沒有為之所動,那麼是到什麼時候才開始對堀辰雄的小說開始有進一步的感受?

宮崎駿:我是後來在舊書店買到他早期的一些作品,如《不靈光的天使》、《麦藁帽子》、《魯本斯的偽畫》、《美麗村》還有《風起》等等,許多都是短篇,我都非常愛讀,反覆地讀,看了許多次,但有許多至今還不是真的理解,堀辰雄是非常有深度的文學家。

我在動畫「風起」的許多地方採用了堀辰雄小說裡的情景,用畫面去描繪他的文字,影片因此含有許多堀辰雄的要素,像是撿拾帽子因緣、堀越二郎跟菜穂子邂逅的飯店庭園裡開滿向日葵、客人打網球輕快的聲音宛如開三鞭酒(香檳)或是直接用「三鞭酒」來標示「香檳」、或是影片中堀越二郎直接從院子走到菜穗子病房等等,都參照著堀辰雄作品變成我的創作題材,而且在描寫許多情景都會想著,要是堀辰雄就會這樣想,會在乎這樣或在乎那樣,映照在他的眼裡就是如此的情景吧!

劉黎兒:堀辰雄作品以輕井澤為舞台,像是「風起」影片中描繪的飯店、森林、小徑等是不是也是輕井澤呢?最近因為「風起」這部電影,去輕井澤堀辰雄文學紀念館的訪客還增加了。

宮崎駿:哈哈,我從小學旅行去輕井澤之後就沒什麼機會再去,當時的輕井澤樹木都還沒真的茂密起來,現在的輕井澤又跟以前大不同;最近我跟太太去了一處在山上的飯店,那裡我前後大概去了三次,飯店的主人還說:「影片中出現的飯店跟我們的飯店很像,不是嗎?」的確如此,我並不是畫輕井澤的飯店,而是畫我自己去過、熟悉的飯店,或許這算是一種謊言吧!哈哈,全是謊言。

我知道有堀辰雄生前住所等,但並沒有特別去看,而是採用我身邊熟悉的建物、自然景象;像是山麓、森林等等這些畫面就是以我在八岳別墅附近的山林為底板畫的,同樣都是日本,自然的風景相差不遠。

我是不會把時間、力氣用在去調查實地細節的,我每次描繪製作動漫,都是動員我自己60年來累積的體驗、思想等等去作畫描繪。

劉黎兒:導演至今的作品中也被認為有許多堀辰雄的要素存在,像是「神隱少女」中的「油屋」或是「龍貓」裡的媽媽因為生病而住到到療養所養病等,是否真的跟堀辰雄有關?

宮崎駿:並不是這樣的。像「油屋」那樣的湯屋是我原本就想描繪的,並沒有特定的範本,也跟堀辰雄的「油屋旅館」無關,我是不作這些調查功課的人;像「風起」影片中的菜穗子後來住的黑川家母屋外的獨棟小屋,是2011年吉卜力的員工旅行去熊本縣小天(玉名市天水町),在我們探訪散步時看到的房子。

此外我平時在散步時只要看到有興趣的事物,都會想多看幾眼,我想我是很會「窺探巷弄」的人,開車時也常常會留意這些;至於「龍貓」裡的醫院場景等,就在離開我家走路距離三分鐘的地方,散步時會經過的。

不過,話雖說這麼說,我很高興「風起」這部片能讓堀辰雄這本《風起》大賣,更多人願意閱讀堀辰雄的作品。可惜我不知道他是否有遺族,只知道他的太太已經過世,如有他的子孫知道這種狀況就好了(筆者注:堀辰雄跟妻子多惠子沒有生育子女,但有養女菊地和世從十幾歲起跟堀夫婦一起生活,和世的次男承諾守護堀家墓園);像新潮版跟《風起》收錄在一起的短篇《美麗村》是我非常非常喜歡的小說,《美麗村》是寫在《風起》之前,我讀了不知道多少次。

劉黎兒:你所以那麼喜歡堀辰雄作品的原因是什麼?是否多少因為堀辰雄對作品的完美、完成度的要求跟導演您自己對作品完美要求類似?還是哪點打動你的心了?

宮崎駿:我很喜歡堀辰雄的作品,是因為像他身處於那樣苦悶的時代,自己又是病弱的身體,卻一心還想要從事文學創作,其中一定有許多無止盡的無奈,這種遙遙無止盡的感覺,是非常重要的;正如在《美麗村》中,主角在投宿的住處附近無止盡地散步,一邊散步一邊想事情,而所見的光景與他的記憶對照著,出現無止盡的寂寥感、那是我自己也會有的感受,像是每當我為了創作而摸索,徬徨躊躇,便會湧出那種無止盡的感受,有時候在旅行時也是會出現這樣的氣氛,我非常喜歡《美麗村》中對這種情緒所作的纖細緻密的描寫。

劉黎兒:「風起」影片中,菜穗子在冬天一個人從結核的療養所溜出來,跑到名古屋車站跟堀越二郎見面,二郎對她說:「不要回去了,留在我的身邊,我們一起生活吧!」這句台詞,其實是小說的《菜穗子》裡菜穗子希望丈夫對自己說的話,希望跟丈夫能擁有只有兩個人的時間,但小說中的丈夫沒有說出口,因而讓菜穗子失望,但導演您在影片中,卻讓二郎說出口了,這對作為女性而言,是非常感動的一刻,被認為這是影片中重要的高潮,您為何會寫出這樣的台詞?

宮崎駿:現在許多人的男女關係都是「你要選擇我?還是選擇工作?」要是男女能互相理解,或許可以找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像是兩人在一起,反而能好好工作;關於影片裡的台詞,我們的工作人員裡女性很多,大家一一都會有意見,常有人會抱怨的,我自然會意識到,或許是考慮到女性而讓二郎說出來,這種事總有的吧!

像菜穗子來到二郎身邊,在獨棟小屋生活,雖然黑川家也會照顧她,但到底是什麼氣氛、她又是什麼心情呢?像她病情不輕,如果是現在,大概會叫救護車來;但在當時,如何是好?或許就這樣下去會死掉,或許還是讓她回山上療養所去,要是堀辰雄或堀越二郎會作什麼選擇?但菜穗子為了要做大事的青年而離開療養所出來,再回去,或許也可能馬上就死去。

肺結核這種病,有時看起來似乎已經安定下來,但會突然再發,而一口氣惡化,菜穗子自己也理解這種狀況的;我的想像裡,她到底是否還有體力能回到療養所都有問題,或許就死在途中。

當時堀越二郎在車站沒有說:「妳還是趕快回去山上!」其實也是一種覺悟。

我覺得「覺悟」這件事早就被人們遺忘很久了。

像是抽菸,馬上就被說是對健康不好,沒法長壽,但就算不抽菸,也可能妨礙工作而不好,不要什麼事都馬上斷言「不好」,不要那麼長壽也OK的呀!也因為有覺悟,所以跟現代的愛情故事很不一樣!

像我母親因為結核病而住院,最後已動彈不得,但她是菸癮非常重的人,很想抽菸,醫院中禁菸,她又是雙人房,為了讓她抽菸而不被發現,我們費力動手腳,像是開窗戶或掀動窗簾把菸味搧掉等,雖然我母親結果早死,但這是她跟我們的覺悟。

我有朋友病危,但家人尊重醫生的建議而不讓朋友探望,但如果就這樣孤獨死去,多麼遺憾,應該尊重當事人意願,讓他不斷跟朋友見面,好好告別。

劉黎兒:後來菜穗子在二郎開發工作成功後悄悄地離開黑川家,二郎的妹妹想要去找菜穗子回來,但黑川太太加以制止,以我這樣的外國人來看,覺得這是非常日本的一種美學,導演想法如何?

宮崎駿:是的,這就是「覺悟」,看你到底要維護什麼?是長壽?還是尊嚴?像我有朋友罹患癌症,為了是否要手術而煩惱,當然由我來幫他決定很奇怪,但要看本人到底想要維護什麼。

片中黑川太太結果尊重了菜穗子的心意,給自己所愛的人看到自己美好的模樣,而不多求,而想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這種心情應該也是有的。

劉黎兒:因為菜穗子得了當時不治的結核病,而觀眾也跟二郎透過菜穗子而凝視了死這件事,但動漫本身還是有些夢幻情境,片中有許多夢境,超越時空,生者死者來來去去,在我看來,這也是很日本式的,亦即生死的疆界線也曖昧化,到底您對生與死的看法如何?

宮崎駿:妳說的是屬於觀眾對影片的看法,而被問到我自己到底怎麼看生與死,那可考倒我了,有些事或許不到時候不清楚的,或許我自己到瀕死的時候也是慌慌張張地。但我經歷過幾位友人之死或者看著他們為了挽回瀕死之局所作的努力等,稍微建立了我的生死觀,自己屆時想要怎麼辦;要是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死前會想好好跟大家打招呼,但想一次解決,把大家都找來,說聲「辛苦了」或「謝謝」,這是假定有可能的話,我希望這麼做,我也希望這種臨終的告別、招呼,能構成一種文化。

現在許多挽留生命的臨終治療對我而言有違和感,好像多活一秒也好;或是找了和尚等來,讓病人懺悔一陣子後,醫生來宣告說「御臨終」這太奇怪了!但現在都是這樣做,醫院也只好如此,插了一堆管子,當事人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

像我去探望朋友,他伸出手要握我的手,我握了,也沒多想就把手放開了、離開了,但一離開不久,他就死了,我才知道他體悟到自己的死亡了,如果早點知道的話,我或許會說點比較高級、用心的話,結果不清不楚地,就錯過了他要離去的瞬間,有些錯愕。

片中菜穗子在二郎夢中揮手,其實我就是這麼想的,死去的人只是先走了,我總覺得還會見面的,像是還會跟我的雙親見面一樣。


本文作者簡介:
劉黎兒,旅居日本的資深媒體人與知名作家。

基隆人,畢業於台灣大學歷史系,後進入台大歷史研究所,1982年赴日,曾擔任《中國時報》駐日特派員、東京支局長,現為專職作家,為《蘋果日報》、《自由時報》、《今周刊》、《La Vie》等刊物專欄作家,書寫對於日本都會情愛和生活文化的觀察與解析。

親身經歷日本311震災後,積極奔走、聯繫日本各地反核團體,促成《核電員工最後遺言:福島事故十五年前的災難預告》一書中文版的翻譯出版,並採訪各領域核電廠工作人員,揭開核安的潘朵拉盒子,讓令人感到荒謬至極的核電廠運作實況,揭露在讀者面前。誠心希望她摯愛的兩個地方,台灣與日本,不會再發生可怕的核災。著有《我們經不起一次核災:政府不回答,也不希望你知道的52件事》、《台灣必須廢核的10個理由》、《廢核 給孩子安心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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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專訪/風起了 聽宮崎駿內心的聲音(下)


文/劉黎兒(旅日作家)

劉黎兒:您在「風起」片中是描繪了那個有過地震以及戰爭,非常艱苦的時代,充滿了閉塞感,但片中每個人都使盡渾身力量活下去,對照現在的日本,您覺得如何?

宮崎駿:現在的日本也是如此,跟那時候完全是一樣的,就像地震也隨時還可能來!

即使是在那樣的時代,淺草的電影院一帶也已經很熱鬧,雖然那一區現在已經式微,像現在也會建造什麼高塔,吸引大家去看,或搞個奧運活動來製造熱鬧,但另一方面,一旦發生地震而毀滅,海嘯或什麼引起核電廠迸裂等,從結果來看,現在的脆弱跟那時候是完全相像的。


劉黎兒:片中的時代讓人覺得是朝向破滅的時代,您認為現在日本也是如此嗎?

宮崎駿:那是當然的,當然是朝向破滅,而且是越來越糟糕!

日本與其為了小島而較勁認真,還不如好好想如何對整個亞洲更好;對於北韓,也不是把他們抖彈出去就好了,到底要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但應該有不同於現在的作法才是。

劉黎兒:再來談談「風起」以及堀辰雄,日本文學裡有所謂描述自己體驗的「私小說」的領域,像堀辰雄「風起」因為描述了自己的未婚妻罹患肺結核、療養時的共同生活等等,常被認為是「私小說」,您的看法如何?

宮崎駿:我不認為他寫的是「私小說」;私小說是更為粗糙的玩意,日本有些人喜歡隨便把東西隨便二分化、三分化來定位,我覺得不對,至少堀辰雄的作品不是,他的作品是純度非常高的。

如果堀辰雄的作品是私小說的話,那讀起來就應該很簡單易解,但他想說的東西其實不是私人的事而已,我反覆讀,都覺得那裡頭還有很多我不懂的地方。

劉黎兒:如您所說,這次的「風起」是您將累積了60年的所有全都放進去了。接下來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當然至今您的作品中也有許多的您,但我以為「風起」這部片中有更多無數的您的存在,在電影中您本身的色彩很濃厚,像是喜歡飛機、工作狂、喜愛自然,或對妻子的愛情等,您覺得那些是您自己呢?

宮崎駿:當然有我的影子,我原本就不是純粹只要製作堀越二郎的真人故事而已,壓根就沒這樣的念頭。真實的堀越二郎跟第一任的太太生了六個孩子,他太太看起來像是非常不錯的女人,凜然而立,非常踏實,我看資料照片,發現堀越二郎的太太跟我岳母長得非常像,嚇了一跳,心想天下也有這種事!

劉黎兒:影片中描繪了菜穗子因為結核病而在寒冷的高原療養所作相當嚴酷的集體生活治療,肺結核跟漢生病(注:亦稱痲瘋病)在當時都被認為是不治之症,像漢生病必須遭到強制集團隔離、管制,您對漢生病一直都很關心,在製作「風起」過程中還跟您太太一起去多摩全生園參觀漢生病療養所的歷史寫真展,是否多少因為漢生病跟肺癆的遭遇,在那時代有點類似性?

宮崎駿:我去全生園是因為那地方就在我家附近,現在還有很多病患住在那裡,他們因為後遺症而無法回歸社會;那裡還有納骨堂,收有四千人份的遺骨,有的人雖然有親戚撿骨回去安置,但也有很多人無親無故,還收放在那裡。

這個納骨堂是我散步必經的地方,我每次走過都會對那四千人作個手勢打招呼,內心也把我的父母或朋友、或恩人如德間書店社長德間康快或前日本電視的董事長氏家齊一郎等都納骨在那裡面,一起跟他們打招呼,但我都沒去他們真正的墓前參拜,這事情我母親說不定會生氣呢!

劉黎兒:在電影裡,對白出現了二、三次關於「矛盾」的概念,像是「人不能背負著各種矛盾活下去」,導演您覺得在現在的日本社會或是自己心中,也有那樣的矛盾存在嗎?

宮崎駿:現代人或社會都充滿了矛盾,到處都是矛盾;像是我們拍了電影,很多觀眾來看,但這不是很單純地能額手稱慶的事;像電影還要變成錄影帶,並且在電視上重複不斷地播放,變成打發孩子、照顧孩子的代用品,這對我而言根本不是什麼勳章,因為我的影片剝奪了孩子的時間,而且這些事也剝奪了我們工作的縫隙時間,這不是說有人氣就好,孩子們喜歡就好,不僅是這些。我們就是這樣一直背負著許多問題生活著,你若問那要不要製作電影呢?還是要做,就像生產飛機,或許是要用來戰爭,但總還是要生產飛機,職業就是這樣的玩意兒,或許你們做媒體的人也有類似的矛盾要面對,可以說是職業、工作的一種原罪。

因此可以說,找不到什麼工作是無罪的;或許有人說那是需不需要的問題,硬要把工作分成「實業」跟「虛業」,事實上哪有什麼是實業,幾乎所有工作都是虛業;我很年輕時想過到底有什麼職業能勉強不算是虛業的,或許只有小村子裡的鐵匠吧!幫人修理、打造生活基本需要的道具,而當鐵匠也不會發什麼大財; 因此應該做什麼,一直讓我相當困惑,因為全部充滿了矛盾。

劉黎兒:對於現代社會的閉塞感,您覺得應該如何來突破呢?

宮崎駿:閉塞感是因為大量消費文明所帶來的,只要有錢就什麼都能入手的文明應該加以拋棄!當然這樣做,等於否定一切,包括要否定我們現在的生活,連食衣住行乃至樂趣等都得否定,所有一切都在範圍內,就像生產飛機用在戰爭上,並不是直接生產的人才有關係,而是生活在同一個文明裡的人都脫不了關係的。

但是真的是許多沒用的東西生產了一大堆,然後拼命推銷。比方說大家都很在意電影賣座多少、賺了多少錢,或是否有大量觀眾進場等。雖然,我現在在這個位置上了,只好也跟著在意這些問題,非常無奈;但我更喜歡像自己在年輕時參加社團那樣,拍了不少很糟的片,有很多人來看,然後我就對有觀眾進場覺得很不愉快,認為這樣的爛片居然還來看!哈哈!我那時只覺得「這樣行嗎?這種爛片!」

劉黎兒:不過那是因為你對自己的要求很嚴格吧!

宮崎駿:當然,不過那也是我並未擁有什麼權力的時代,一心只想做出好作品;但是現在,工作人員都只在跟我說有多少人進場、賣多少錢等,這好像在說職業選手的契約金多少、年俸多少,排行榜第幾名等,非常無聊。只是提這樣的事的工作人員是沒有製作作品的資格的,但這樣說就是所有工作人員都失去資格了。話說回來,即使如此,我們也還是得繼續製作的工作。

劉黎兒:您認為要擊潰這樣大量消費文明,還有在乎金錢數目的價值觀,會不會很困難?

宮崎駿:我認為非常簡單,而且是不拋棄大量消費文明,地球已經承擔不了了;像是311地震發生時,主婦們都為了買不到麵包、牛奶等而騷動,之所以會騷動,是因為有人囤積居奇,才買不到,汽油也是,加油站大排長龍,有人大舉收購囤積,或有人把根本沒在開的車特意開出來加油,當然沒油可加。

當時我去了超市看,其實物資明明還很多,就算沒有牛奶也還有豆漿,我就買了豆漿回家,沒有麵包也有速食麵,東西都還堆積如山,大家只是擔心自己想要的東西消失而造成恐慌。

像有位工作人員的女兒到名古屋去,在超級市場看到東京已經消失的納豆,就買了40包回來,說:「導演也吃點納豆吧!」我說:「不要!太膚淺了!這樣做,豈不是該納豆也跟著消失了!」害我差點都想罵出髒話「該死!」或「不知恥!」甚至可能因此會吵不完,讓對方記恨很深呢!

當時只是因為沒有牛奶麵包,就發生許多滑稽的現象;這些物質都跟人的本質都沒有關係。現代社會裡,物質不管需要多少,就生產出來擺放在那裡、然後又不管多少,不想要就全部丟掉,這就是大量消費文明。

只要打開電力開關,燈光就會亮、音樂就會播放、網路視訊就會傳送過來,電影也是線上訂購就能下載來看等,有錢就全能入手,這種經濟體制我想遲早會崩潰的,應該要早早結束掉才好。

劉黎兒:我自己這兩年半努力致力於台灣的廢核運動,知道您反核,是否能談一下您對核電的看法?

宮崎駿:核電最好廢棄掉!因為無法控制。

尤其在我們這種國家,真的地震非常多,真的非常不妙。什麼時候會發生地震,不是我們能決定的,而且無法預知,但這時期跟日本歷史中某個時期的地震型態(注;係指宮崎先生長年關注的「方丈記」中描述的1185年京都元曆大地震前後天災地變多的時期)非常類似,地震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時候發生也不足為奇的,到時候核電就算是停轉了,也不能不繼續冷卻,只要地震就不堪設想。

劉黎兒:您跟吉卜力曾經掛出布條表示「吉卜力不用核電製作電影!」,現在如何?

宮崎駿:現在我們談話所在的這間工作室是小事業所,還沒法做到,但我們的吉卜力影棚現在是買別家沒用核電的電力來發電,雖然是透過同樣的輸電設備配送過來,沒有顏色,無法看出來差別,但的確不是東電的。

不過這不過是一種拂拭表面的作法,根本的工作還是要省點電才好,吉卜力在節電設備上做了許多改善,連我家居然用電災後變成災前的一半,變成微暗、微寒的家了,哈哈!用電量變成一半,實在是很感動的數字,靠我太太跟兒子同心協力地達成的,我只是默默待在角落裡。

劉黎兒:在導演的作品中,都對女性非常溫柔,那是否也是您對太太的愛情的表現?

宮崎駿:妳問這種很限定的問題,我很傷腦筋,哈哈!

劉黎兒:不能直接說「嗨」嗎?

宮崎駿:如果我回答「嗨」,反而會遭到我妻子的反擊呢!

劉黎兒:台灣有許多您的粉絲,希望您能到台灣來,是否有這樣的可能性?

宮崎駿:我想去台灣,我想去的國家非常多,必須跟我的體力商量才行。



其實宮崎駿的作品只有少部分沒有看

宮崎駿這麼優秀的人做了風起來當他的最後作品實在是有點可惜

不過宮崎駿的著作還是會一直存在每個人心中

PS這篇放都市區塊可能有點格格不入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3-9-18 15:0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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