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導讀(節錄)
愛,就是你願意在漆黑的房間劃亮火柴
吳曉樂(作家)
瑪麗蓮,羅賓遜,美國著名作家,獲獎無數,一九九一年起在愛荷華州作家工作坊執教,直到二ま一六年退休,同年由《時代》雜誌譽選為百大影響人物。她最為人所知的作品,就是基列四部曲。首先,別因「四部曲」而卻步,這幾本並非承先啟後的直系血親,毋寧說是平行、旁系姊妹作,你不妨從任一本走入基列鎮,但我想提醒,你很難只滿足於一本。
作家張讓《家園》的導讀,稱《家園》和《遺愛基列》「最好並讀,好像一門的兩扇,雙雙打開以後,我們才能比較淸楚看見室內全景」。延續張讓的譬喻,我以為《傑克》好像是一扇,與門對立的窗,面積比不上門,但窗有窗的功能,意不在進出通達,而是於必要位置上引入新鮮氣流,撥攪舊有秩序。羅賓遜將故事錨定在聖路易,時間定格於傑克遠走基列以後。
傑克,他是基列鎮兩個牧師家庭,艾姆斯一家與鮑頓一家,回憶錄裡一抹去不掉的汙漬。傑克誕生初始,即有不祥預兆。他是鮑頓家第三個孩子,鮑頓牧師不捨摯友艾姆斯牧師鰥居多年、膝下無子,於是以艾姆斯之名為傑克起名。這份美意並未得到艾姆斯牧師全心的領受,艾姆斯牧師當下冷漠地意識到——這終究不是他的孩子。日後,兩個家庭在組成上各自起了變化,年邁的艾姆斯牧師與小他三十餘歲、來歷不詳的萊拉成婚,於七十歲的高齡有了孩子羅比。鮑頓牧師與妻子也陸續生下四名子女,么子泰迪日後成為頗具名望的醫師。兩家男丁陸續誕生,傑克在譜系上不免伴生一點「小尷尬」,但令兩位牧師頭痛的是傑克一再闖出的「大麻煩」,小至順手牽羊,大至炸毀郵箱。傑克交代不了動機,只知欲望翻湧,難以抑制。艾姆斯牧師形容
傑克是「迷途的羔羊、迷失的浪子、早慧的天才」。
艾姆斯牧師與鮑頓牧師分屬基督教新教的公理會與長老教會,偶生摩擦和歧異,但他們普遍接受加爾文的「預定論」。根據此一理論,神以其恩典指定天選之人,其他人則因自身所犯罪行,獲致永恆的詛咒,墮落於地獄。預定論是兩位牧師解道時揮之不去的疑難,傑克的劣跡更讓他們心中暗影幢幢,如何不懷疑傑克注定被神所撇棄?日後,傑克鑄下大錯,避逃基列,艾姆斯牧師與鮑頓牧師的髮妻,也就是傑克的母親,據此結論不應再挹注希望在傑克身上。唯有鮑頓牧師,仍衷心為傑克祈禱,期盼浪子回頭的一天。
傑克在聖路易落腳,離鄉背井二十年,母親大限之日,傑克因故身陷囹圄,見不上最後一面。出獄後,傑克的首要任務自是奔喪,他拿著家裡寄來的錢,倉促地在廉售死者衣物的商店購入一套黑色西裝,突然一場暴雨,傑克好心地為淋濕的黛拉解圍——手上的傘還是竊來的。黛拉見眼前陌生男子一身正式行頭,錯認傑克為牧師,父親亦為牧師的黛拉殷殷招待傑克。即使稍晚黛拉觸探到傑克不欲人知的祕密,這份好感仍如磐石,無一瞬轉移。黛拉嘗試說服傑克:即使生命蒙受缺損,仍無礙我們從中享受恩典。
《傑克》的序幕,讓我聯想到電影《愛在黎明破曉時》系列作,一對男女偶然相遇,消磨整夜時光,交換所思所想,並為彼此的高度投契而歡喜不已。但,傑克與黛拉置身寂靜墓園,傑克負擔不起體面的場所,黛拉並不在意。其次,兩人的種族、年齡與階級,使他們多所顧忌,兩人既迫切,又唯恐稍有不慎,扼傷了眼前奇蹟般的情投意合。在漫長又短暫的良夜,羅賓遜調度了好幾次「沉默」,每次的沉默,以及後續重啟的對話,都讓我們看清傑克與黛拉之間深刻的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