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篇
賈無憂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半夢半醒之間總有人在他耳邊低語,一個說完不一會兒又換了一個,人來人往的腳步聲與話音混在一處,使得賈無憂越發煩躁,剛想一躍而起趕走這群「蒼蠅」,一聲淒厲慘叫傳來,直接把他「炸」得睜開了雙眼。
眼前……一個亮晶晶的螢幕占滿了他整個視野。
穿越對象:賈珍。
穿越目標:重振家業,恢復祖上榮光。族人能救則救,實在救不成……一切隨緣。
待看清光屏上那幾行字,賈無憂問了一句,「我只知道一個賈珍,紅樓夢裡甯國府的當家人。」好吧,硬要扯關係,賈珍還是他「本家」。
光屏的空白之處立即多了幾個字:就是他。
賈無憂那身處詭異處境之下仍算平靜的內心,終於被一萬隻神獸呼嘯而過,生生踐踏成了戈壁灘。
賈無憂此刻也只能揉揉太陽穴,定一定神,片刻之後他問,「如果不能讓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就告訴我完成目標有何獎勵。」
光屏此刻又亮了幾分,「就是他」三個字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另外一行字,「完成全部任務可以實現你一個心願。」
「全部任務?也就是說這個任務只是其中之一了?」賈無憂想了想又問,「能讓死人複生?」
「不能直接復活你因意外去世的女友,但可以讓你身患絕症的母親痊癒。」
賈無憂再無猶豫,「成交。」
「明智的選擇。請抽取本輪助學大禮包。」
助學……這什麼鬼,但白給金手指就沒聽說誰會不要的。賈無憂往「點擊領取」那四個字上一戳……
「助學大禮包:我需要的,只是一個擁抱。通過肢體接觸,獲取他人心聲。意志越堅定,獲取心聲難度越大,需要的肢體接觸面積也越大。」
賈無憂咬著後槽牙道:「確實比沒有強。」
光憑上及時顯現出了一行字:「助你成功,加油。」然後整個光憑瞬間消失——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平心而論,識人類金手指比科技類更好用,只是「應用」的時候有點讓人為難。因為後宅女人們的想法和心聲,知不知道也就那樣,那些權貴們的真實心思才是決定個人前程與家族命運的關鍵。
無奈賈珍本人生得風流倜儻,素日裡言行舉止在那兒擺著,跟權貴人物稍微親近些,探一探對方想法,萬一被當成送菊花的,哪裡說理去?
所以說這外掛未免太坑了。
不過抱怨歸抱怨,既然對方能讓他穿越,他也堅信對方的確有讓母親痊癒的能力。賈無憂想到這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似乎還是他自己……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他就沒了意識。
賈無憂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識,或者說是靈魂,如何進入賈珍的身體,他再次醒來便是讓枕邊的妖喬的女子「折騰」醒的。
這女子身穿橘色肚兜,披著件粉紅短襖,腕子上掛著只翠綠的鐲子,在昏黃的油燈下,襯得她肌膚潤澤有光。
據她說老爺魘著了,忽然大吼大叫把她唬得險些沒了魂兒。
女子撫著胸口,低聲討好道,「老爺可好些?不如請太醫來瞧一回?」眼見老爺望著她沒吭聲,女子又繼續道,「大奶奶入土為安,喪事已了,老爺正該多歇歇,養養精神。」
這女人叫佩鳳,是賈珍的姨娘之一。
睜眼看到她的第一眼,這兩個字就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無憂試著回憶往事,不僅是他自己還是賈珍的,全都……歷歷在目。
他擺了擺手,佩鳳立即閉口不言。
無憂躺回床上閉眼再仔細思量,原來秦可卿死後,賈珍哀痛過甚,喝酒嗑藥~縱~情~聲~色,三管齊下以求掃去哀思,果然如願把自己送上極樂……
於是賈珍殼子沒變,裡子卻換成了自己。
人貴有自知之明,無憂深知自己的脾性與賈珍相去甚遠,待在寧府之中,遲早得惹人懷疑——單就不停地收用男男女女,無憂敬謝不敏。只說現在剩下的妻妾小廝,他都消受不起。
而且佩鳳才十五六……還沒成年的少女,就算是白送或是倒貼,無憂都「吃」不下去。
思及此處,無憂側過頭盯著佩鳳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心有所感:如果他在這兒「胡來」,很可能再也回不去……
這感覺來得莫名,但越是莫名的直覺,就越該重視。
好在賈珍在自己的地盤上積威頗重,說一不二沒有問題,但下人陽奉陰違……也不稀奇。首先他得找機會翻翻寧府的家產。知己知彼之後,就得考慮重振家業。
在紅樓夢的世界裡,跟現代不同,富甲天下肯定不算「重振家業」。
紅樓夢還是初中看的,其中細節他忘得差不多,但大走向總是記得不差。算算時間,秦可卿下葬之後,沒多久就是元春封妃了。
借此機會……不如謀個缺,離了京城再說?
打定主意,無憂才安然睡去。他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九點……床對面的桌子上正好擺著台座鐘。
聽見床上的動靜,佩鳳和丫頭們趕忙過來,請安過後,佩鳳服侍無憂起身。丫頭們則端來了臉盆,拿了鵝胰和手巾。
賈珍也是自己洗臉漱口,無憂也照此辦理,只是他對賈珍的姬妾丫頭不感興趣,於是整個人看起來不止是冷淡,而且心情相當不好。
板著臉的老爺,大家都怕。這個時候,就算平素向來愛往老爺身邊湊的幾個「心大」的丫頭,都不敢上前捋虎鬚。
無憂梳洗過後,坐到羅漢床上,看著丫頭擺飯……從他起床到現在,還沒說過五個字以上的句子。
丫頭們見狀越發心虛——寧府上下……正如柳湘蓮所說,也就門口那倆石獅子還算乾淨。真狠心發作一次,誰都有把柄,還是現成的把柄,直接趕出府都不冤枉的那種。
寧府什麼情況,無憂這個局外人只會比一群小丫頭更明白,他此時懶得理會小人物:因為賈蓉聽說父親起身,前來請安了。
無憂比賈珍也小不了幾歲,白撿了這麼一個大兒子,只是見了賈蓉,他立時就頭疼了起來。
紅樓裡說賈蓉風流俊俏,這四個字讓他低估了這便宜兒子的外表:賈蓉面如冠玉,唇若塗脂,身材頎長……若不是雙目渾濁無神,當真是個出挑人物。
無憂瞧了賈蓉半晌,才道,「你倒是隨心。」
賈蓉垂手低頭,也不言語。
賈蓉此時身著一身寶藍色緞子外袍。
須知秦可卿剛下葬,按照禮法,連賈珍這個當公公的尚且要為兒媳婦服大功——無憂也的確身著麻衣,但賈蓉本該服齊衰,偏偏穿著一身常服跑到親爹眼前「亮相」……居然連面子都懶得做……
這小子絕對是個處於逆反期的,中二熊孩子。
無憂沖著便宜兒子招了招手,指指自己下手的椅子,「坐過來。」
賈蓉雙肩微微一縮,還是老實地走過來坐了下去。
無憂抬手便按在了賈蓉額頭:金手指效用驗證,就從你開始。
賈珍篇
看著父親伸到眼前的掌心,賈蓉明顯就是一個瑟縮,但他知道自己躲不掉,也逃不開,只得垂下眼生受。
「你要打我?!你想打就打吧。」這番心思幾乎賈蓉全寫在臉上,看得無憂直想笑:果然是個半大小子,還不大懂事。
話說回來,甯榮兩府的成年男子加在一處,竟然找不到一個合格的父親——子不教父之過,甯榮兩府一代不如一代,也是順理成章。
無憂一掌按在賈蓉額頭,原本以為會有大量無序且紛亂的思緒蜂擁闖入自己的腦海,然而……不知是不是賈蓉性子單純,且意志也不甚堅定的緣故,傳入無憂腦中的心緒乃是極為緩慢地出現。
「你打我啊,你罵我啊!」
「你這樣對我,你……算什麼父親!」
「我活著,誰都笑話,還有什麼臉面!」
三道心緒,就此迴圈……無憂忽然眼前一黑,他恍然了悟:這金手指也不能無限探查。
這小子雖然滿心無奈,不絕抱怨,甚至心中隱隱生起了些許憤恨,但他自己也許都沒料到,他對父親終究還是存了幾分期待。
也是,賈珍當眾令下人啐賈蓉一事還未發生,賈蓉的臉面暫時還沒被踩在腳底下。說白了,就是扭曲得不是太厲害,用對了方法,就還有救。
不過賈蓉給無憂的第一印象實在不好:嬌豔窈窕……總之就是娘兮兮的,不像個正經男人。心病要慢慢醫治,但外表改起來,見效很快。
倒不是無憂忽然「聖母病」發作,而是他猜測,只風光一世,後繼無人,終究算不得重振家業。賈蓉也是他繞不開的任務目標,由不得他不管。
思及此處,無憂緩緩收回手,「你沒發熱。」扭頭對邊上站著的清俊小廝道,「去請大夫來,給哥兒瞧瞧,開點安神湯,讓他好生歇幾天。」
賈蓉眼底全是血絲,一看就知道他內心也在煎熬。
小廝領命去了。
賈蓉神色微動,他囁嚅半天才低聲道,「老爺也要保重身子。」
無憂一擺手,「不礙的。橫豎我也沒費心沒費力。」
他老子跟平素有點不一樣……最起碼除了吩咐命令,父子倆能說上幾句話了。賈蓉把心一橫,「兒子聽說,賴升他們父子兩個又借機貪墨了許多。」頓了頓又低聲道,「老爺要大辦,他們自然要順著老爺的心思。兒子要瞧瞧帳冊,他推三阻四,說是都在嬸子那兒管著。」
秦可卿的喪事,那是賈珍親自請了鳳姐兒過來主持的。
甯府的大管家賴升向來只管奉承賈珍,卻不誤他暗中跟兄弟子侄一起中飽私囊……他們一家子貪墨的可是甯府的家業田產,作為將來要襲爵的嫡長子賈蓉能看的過忍得下,才是咄咄怪事。
另外,作為大管家,他也沒少揣測賈珍的心思,知道賈珍不把賈蓉特別放在心上,於是賴升言行難免帶出了幾分不敬重賈蓉的意思。
管不住~下~身,也管不住下人……無憂又不是賈珍,但為了重病的母親,這個黑鍋也是不得不背。
他倒不擔心在便宜兒子這兒洗白,畢竟賈蓉年紀小又傻白甜,相當好哄,真正頭疼的是如何抹平聖上那兒的糟糕印象——秦可卿的身世,就像是懸頂之劍,若無足夠功勳地位做底,聖上一旦發作,虛浮的寧府敗落無疑。
無憂便頷首道:「你先養好精神。」
賈蓉不掩失望之色,但在父親多年聲威威嚇之下,他性子也是綿軟慣了的。轉念一想,今日他老子跟他還是好聲好氣的說話,更沒少了關心,他也就沒話說了。
賈蓉的神色變化,無憂全看在眼裡,他暗笑賈蓉果然還是太年輕,「你養好精神再來留心這些庶務人手,」他刻意停頓片刻,直至賈蓉眼中放光,「你已然成了家,是該立業了。但正經做官領差事之前,不管是收拾還是收服手下,你都得自己琢磨出個章程。」
無憂的意思十分直白,賈蓉聽得分明:賴升再得用那也是個下人,而你是我兒子。你連賴升都收拾不了,那就閒話休提。
賈蓉把他的話聽進去了,無憂又道,「我只你一個兒子,在家胡鬧倒也罷了,出門切記顧忌些顏面。」
賈蓉垂下頭去,「兒子省得。」
總之賈蓉請安前和請安後狀態全然不同,他離了父親的書房,回去便換了衣裳,更老老實實等大夫上門,吃了湯藥卻不躺下休息,而是去找太太討要甯府的帳冊來看。
下午,無憂坐在書房聽得小廝稟報,點了點頭,便似笑非笑地望著眼前通風報信兒的小廝。
小廝一個激靈,直接跪了,「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無憂也不瞧他,只輕聲道,「連薔哥兒都得管榮府大管家叫『賴爺爺』,我不怪罪你。」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小廝素知他家老爺愛翻臉,此時嚇得整個人都抖個不停,只磕頭道,「小的知錯,再也不敢了!」
賈蓉跟老爺告狀,屋裡伺候的小廝轉頭就給賴升透了口信兒。不過不止賈蓉敢告狀,賴升自然也能。
就看賴升這應對,就知道他是真心虛了。
老爺對先蓉大~奶~奶~如何,闔府上下哪個不知?即便如此,賴升在蓉大~奶~奶~的喪事上,照撈不誤。
不說憑無憂的性子,容不下這等面善心苦又心狠膽大的蛀蟲,只說以寧府如今的局面,正該收拾好家底,趁著元春封妃的時候,好生在聖上面前討個實缺。
文官需要功名,以賈珍這把年紀,再從秀才考起,就算能中進士,那時候也差不多該退休了。無憂仔細翻看了賈珍的記憶,幸好祖父賈代化和叔祖父賈代善在軍中仍有威望,故友尚未全部離世,恰好本朝這些年對外征戰不休,因此他從武為將,方是正道。
既然從武,勢必離家,無憂為了後繼有人,還得把賈蓉也帶在身邊。
因此賴升這個「二主子」委實留不得。幸好賈珍在府中積威甚重,賴升想魚死網破也是不能。
無憂想元春封妃之後便要忙著跑官,乾脆把賴升丟給賈蓉,讓這小子練練手也好。
無憂想到這裡,乾脆閉目養起神來:至於那小廝,他跪上一刻鐘,權作「多嘴」的懲罰。
那小廝沒得老爺吩咐,不敢動亦不敢開口,他汗如雨下,跪在原地胡思亂想得快要虛脫了。
卻說老爺書房裡沒了動靜,那小廝也出不得門,賴升在外面急得幾乎要團團轉。
一刻鐘之後還是沒有動靜,賴升抄起手邊鎮紙砸向自己兒子,「我就說大爺待蓉大~奶~奶與旁人不同,讓你收斂著些!」
賴升之子並不敢躲,只辯解道,「您還不是……一切照舊?」
賴升頓覺頹喪,「你且說實話,這回你收了多少?」
賴升之子之子比了個一。
這是……一千兩?!大爺給蓉哥兒弄個五品龍禁尉不過花了一千兩……賴升心知不妙,此番難以善了:他作為大管家能要脅大爺的,也就是大爺爬灰。可蓉大~奶~奶~人都沒了,也是死無對證——憑著一群下人若能指證了大爺,這甯府早就不能留在京城了!
賴升之子見狀抱住他父親的腿道:「兒子退還回去……」
「你以為退回去就萬事沒有了?」
賴升之子繼續道:「兒子跟太太身邊的丫頭銀蝶說得上話。」
太太身邊的丫頭你也敢……賴升一時無話可說。
就在那小廝已然跪了小半個時辰,無憂打算叫他起身的時候,門外小廝進門先規規矩矩行禮,甚至不敢偷瞄他那跪地不起的同伴,得了無憂的允許才敢出聲,「老爺,太太打發銀蝶來請老爺說話。」
不愧是甯府大管家,這麼快就能請動太太尤氏為他說情。想來他越是心虛,他犯下的事情就越大。賴升果然不除不行,只是……無憂也有些猶豫,不知道賴升對秦可卿的身世知道多少。還沒拿下官職,不得離京,無憂心說,自己的首個任務可別毀在這種小人物的手中。
今日已然探過賈蓉的心思,再借機查看賴升的真實念頭,只怕消耗不起:賴升終究比賈蓉更有城府。
至於在房中等老爺到來的尤氏,也十分不平靜:她無所出,家世也不值得一提,但她卻比處境相仿的榮府邢夫人說話更有分量,因為甯府大管家對她不曾陽奉陰違。
不過聽說自己的大丫頭銀蝶與賴升之子有首尾,尤氏也是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只是此時她能使喚的下人也沒幾個,銀蝶真是不得不保……
而賈蓉前來要帳冊也沒如願,他乾脆就沒走遠,只在抱廈裡等父親到來,笑看繼母與賴升如何交代!
賈珍篇
卻說賈蓉剛坐下,茶還沒喝完,他老子就到了。
也就是巧,賈蓉一心要收拾甯府大管家賴升,跟他「從天而降」的便宜老子不謀而合,不然事情未必會這般順利。
管家若是討好不了家中真正說話管用的大老爺,肯定做不久。賴升一直以來都把賈珍哄得很好,他在忐忑不安之餘,總覺得光憑蓉大~奶~奶喪事他中飽私囊這一條,老爺不至於發這麼大火……
究竟哪裡不對了呢?
無憂來到尤氏的屋子,就見賴升垂著手,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等在門口,他那個兒子站在他身後正偷瞄著自己。
話說,無憂也是刻意養足了精神才「姍姍來遲」,否則金手指用出人也暈了,未免「好看」了點。
反正無憂沒二話,在賴升父子的肩頭各按了一掌。得虧這父子倆正在琢磨他們總共從寧府撈了多少銀子,並預備著丟了差事乾脆回鄉做富家翁……無憂連審問都免了。
俗話說宰相門房七品官,甯府在賈代化還在的時候,威風還要勝過真宰相門第,更別說賴也不是門房,而是甯府大管家。
無憂整理了一下賴家父子的各種心思,發覺他們與隔壁榮府的兄弟侄子一起暗中聯繫賈雨村,沒少在老家強買強賣,如今賴家已然是老家一霸。
論威風派頭,比留在金陵的賈家其餘幾房更足。父母官見到賴家人,反而還得禮讓三分。
無憂心裡有數,讓尤氏迎進門來,剛剛坐下便吩咐丫頭把賈蓉也叫進門來。賴升父子頓覺不妙:他們都覺得這回一定是大爺告狀,才讓老爺怒火中燒!
尤氏倒還罷了,賴升父子可是徹底恨上了賈蓉。
賈蓉也是少年心性,他老子信他,管你一個管事怎麼想?賈蓉瞥了賴家父子一樣,此時臉上就差明晃晃地寫上:狗仗人勢的東西!
無憂坐在主位,把賈蓉與賴家父子的「眼神鬥法」卻看在眼裡,頓覺哭笑不得。看來他將來找了機會,請上戰場的時候說什麼也得把這個便宜兒子給帶上。
尤氏還不到三十,本該是最有風韻的年紀,此時也眉頭輕蹙,卻只能陪著笑給老爺上茶。
尤氏為了籠絡賴升這個大總管,花了不少心思和銀錢,如今使喚得還算順手,怎麼想得到老爺忽然就……發作起賴升來?她也在抱怨蓉哥兒有點多事,可反過來說賴升這些年也忒不把蓉哥兒放在眼裡。
縱然蓉哥兒外祖家一日不如一日,甚至已經舉家搬出京城,可蓉哥兒依舊是大爺的嫡長子。大爺渾起來六親不認,可一旦想起蓉哥兒這個兒子,還是給兒子撐了顏面……許是因為秦氏,老爺心生愧疚?
尤氏想到這裡,胃口隱隱抽痛,她咬了咬牙,給賴家父子使了眼色。
太太果然願意幫著說項,賴家父子頓時生起幾分希望。
無憂對這些小動作視而不見,指著自己下手的位子讓賈蓉坐下,旋即輕飄飄道,「賴家可有人身有功名?」
賴升的侄子賴尚榮倒是能科舉,至於功名,卻還遠呢。
賴升直接跪下回話道:「回老爺的話,自是沒有。」
無憂笑道:「那你家買那麼多地做什麼?還借著我的名頭?有人不想賣,你還找賈雨村收拾他?我卻不知道,我的侄兒們見著你哥哥和你,還得先行禮稱呼一聲『賴爺爺』?這麼算起來,我還比你們小一輩。我就想問問你,你們一大家子的富貴是靠著誰得來的?」
完了。
這是賴升第一個念頭:老爺發作果然不是為銀錢,而是奴大欺主。但凡有點氣性的主子,都容不得這個!
無憂繼續道:「把帳冊和鑰匙交出來,收拾收拾回鄉吧。趕緊把你家那檔子煩心事都收攏平了去。」
這已經是看在家生子的份兒上留了面子,否則打上一頓再趕出去,甚至報官,都不為過。
賴升父子一句話也說不出,磕了個頭便退出們去——那身影怎麼瞧怎麼狼狽。
賈蓉立時站起身來,美滋滋地給他爹親自到了杯茶:他以前不是沒告過狀,但他爹都不曾理會。這次也是忍無可忍,又告了一次……結果就成了。賴升父子全被趕出門去。
無憂笑了笑,「你也忒沉不住氣。」又對尤氏道,「你瞧瞧他。」
尤氏勉強笑道:「蓉哥兒還小呢。」
「不小了,」無憂意味深長道,「眼見著都得給他挑填房了。」此言一出,賈蓉與尤氏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賈蓉的媳婦就是將來的宗婦,而宗婦鮮少有長壽的不說,要求還很高。以賈蓉如今的樣子,高不成低不就,再按照紅樓軌跡給他挑個小透明胡氏做填房?無憂篤定,他真要這麼幹,任務必然判定失敗。
就連尤氏,如果上不得檯面,他也會想辦法再換個老婆。只不過他終究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他的動力就是讓母親痊癒,步入紅樓世界,身邊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為救一人而害無數人,他還做不到。
無憂繼續道:「你掙出些名聲來,我再給你挑個媳婦,橫豎你也不缺人伺候。」
賈蓉又驚又喜:他老子的意思不是再給他捐官,而是要正經給他謀個差事!
「你讀書不成,那就從武吧。這些年北狄人不安生,西北又是你祖爺爺待過的地方,正好讓你過去漲漲本事。」
賈蓉聞言立時苦了臉。
「怎麼?怕吃苦?」無憂連續使用金手指,此時已經挺疲憊了,還強撐著柔言軟語十分不易,「你老子我也去,怕什麼。」
賈蓉一想,有親爹照應,雖然不得~自~由,但也至於輕易讓人欺負了去。再說能離開驚顫,好生「吹吹風」,他終究還是挺樂意的。於是他鄭重道:「兒子知道了,兒子都聽老爺的。」
賈蓉柔順又識時務,無憂心中滿意,臉上可不就帶出幾分,「好孩子。咱們家現在空有爵位,卻無官職,時日長了,萬貫家財也經不住這樣坐吃山空。」
尤氏大驚,「老爺也去?!這族中事務可……」
「不是還有你在家嗎?」賈代化也是長房長子,當著族長也不耽誤他做到一品大員京營節度使。
當著蓉哥兒有些話不好說,可看老爺一副欣慰的模樣,尤氏還是把話問出了口,「老爺,就這樣直接把賴家趕出門去?」
無憂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可知道他們父子做了什麼?大字不識的莊戶人拼著性命不要,進了衙門去狀告,這父子倆還用了我的名頭把此事壓了下去。仗勢欺人也就罷了,但在欺負也得給人留條性命。這種做事做絕的奴才,我也不敢使喚。」
尤氏語塞。
這一日他老子異常好說話,賈蓉膽子也大了幾分,不怕火上澆油,「咱們家的名聲沒準兒都讓這起子奴才敗壞了!」
無憂點了點頭,「做人正該留一線。一會兒我便寫封信,讓金陵那邊的縣令知府秉公辦理。過些日子要給我和蓉哥兒跑官,沒有留著把柄往人家手裡塞的道理。」
話已至此,尤氏就更不敢吭聲了。
尤氏向來順從賈珍,手段不缺但膽子不大。無憂對此很清楚:王熙鳳操辦了秦可卿的喪事,寧府正是風光富貴的時候。到了甯榮兩府同樣由盛轉衰之後,尤氏主持賈敬的喪事照樣井井有條。
由此可見,論才幹,尤氏也未必差上王熙鳳多少。多給她點信任,再給她當當靠山,偌大甯府她沒準兒也能挑起來。
要是挑不起來,就再想辦法唄。活人還能讓……那什麼憋死不成。
既然不想睡她,那就對她再好點兒吧。無憂想了想,又道,「大管事出缺,你挑個人頂上吧。」
尤氏先驚後喜,「老爺……這可使得?」
能自己安排管事,誰還管賴家父子!
「有什麼使不得的?」無憂看見賈蓉略顯失望的小臉,「蓉哥兒既然關心府中庶務,你也挑個管事提拔上來。」
賈蓉連忙點頭,「兒子記得了。」
這就是賈珍在府中素來說一不二的好處。不僅打發賴家父子十分痛快,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新任管家的認命交給了尤氏和賈蓉。
無憂吩咐過後就回到平日裡起居的書房,修身養性去了。而滿足了願望的賈蓉這幾天也乖得不行,無憂冷眼瞧了些時日,覺得時候差不多,有些話該跟這個便宜兒子說說。
不如秦可卿的身世。翻看賈珍的記憶得知,賈蓉壓根不知道他這個媳婦是怎麼來的。以秦可卿擺在明處的出身,配給甯府嫡長孫,實在是太高攀了。
也就是秦可卿夠漂亮,賈蓉見到,對於秦可卿那身世也就「包容」過去了。
老子召見,賈蓉立時就來了:他爹給他點好臉,他這些日子就在家老實待著,甚至都沒有叫上兄弟們胡鬧。
無憂開門見山,「你去了的媳婦,身世非同一般。以後咱們父子做官為將,少不得攻訐,這件事也到了你該知道的時候。」
無憂也看過幾集劉心武說紅樓,老先生某些觀點還是挺靠譜,唯獨推測秦可卿乃是廢太子孤女一條,他真心沒法兒苟同:廢太子的女兒,也輪不到寧府來收養。說是前朝太子的遺孤還差不多……
事實上,無憂從賈珍的記憶裡得知,秦可卿是他們甯府故交的血脈,只可惜這位故交壞了事,本人身死,兄弟子侄流放,妻女則沒入教坊,教坊那地方……但凡剛烈點兒的都自盡了,秦可卿便是那位故交的骨血。
目前看來,應該是唯一的骨血,可惜秦可卿沒留下一兒半女,年紀輕輕地也去了。
賈珍也夠造孽的。無憂剛給賈蓉開了個頭,外面小廝忽然求見:賈璉來了,說是榮府政老爺有請。
無憂笑了,「瞧瞧,你這叔爺爺倒先按捺不住。」
賈蓉也不傻,「為著賴家的事兒?」
無憂頷首道:「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