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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快穿囧事》作者:Fahrenheit【完結】

《(紅樓)快穿囧事》作者:Fahrenheit【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762個瀏覽者
文案:

為救母而穿梭於紅樓世界的賈無憂,每次都要面對不同的人物,不同的任務,以及隨機的外掛。
人物,主角配角打醬油的,什麼都有。
任務,五花八門,正經的,不正經的,難度不等。
然而外掛……雖然外掛品質不凡,無奈畫風總是跑偏……偏就偏吧,管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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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經常給人當爹,還是好爹。
男主言情,女主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1V1,HE。

內容標籤:紅樓夢 快穿
搜索關鍵字:主角:無憂 ┃ 配角:太長寫不下 ┃ 其它:紅樓夢,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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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珍篇

  賈無憂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半夢半醒之間總有人在他耳邊低語,一個說完不一會兒又換了一個,人來人往的腳步聲與話音混在一處,使得賈無憂越發煩躁,剛想一躍而起趕走這群「蒼蠅」,一聲淒厲慘叫傳來,直接把他「炸」得睜開了雙眼。

  眼前……一個亮晶晶的螢幕占滿了他整個視野。

  穿越對象:賈珍。

  穿越目標:重振家業,恢復祖上榮光。族人能救則救,實在救不成……一切隨緣。

  待看清光屏上那幾行字,賈無憂問了一句,「我只知道一個賈珍,紅樓夢裡甯國府的當家人。」好吧,硬要扯關係,賈珍還是他「本家」。

  光屏的空白之處立即多了幾個字:就是他。

  賈無憂那身處詭異處境之下仍算平靜的內心,終於被一萬隻神獸呼嘯而過,生生踐踏成了戈壁灘。

  賈無憂此刻也只能揉揉太陽穴,定一定神,片刻之後他問,「如果不能讓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就告訴我完成目標有何獎勵。」

  光屏此刻又亮了幾分,「就是他」三個字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另外一行字,「完成全部任務可以實現你一個心願。」

  「全部任務?也就是說這個任務只是其中之一了?」賈無憂想了想又問,「能讓死人複生?」

  「不能直接復活你因意外去世的女友,但可以讓你身患絕症的母親痊癒。」

  賈無憂再無猶豫,「成交。」

  「明智的選擇。請抽取本輪助學大禮包。」

  助學……這什麼鬼,但白給金手指就沒聽說誰會不要的。賈無憂往「點擊領取」那四個字上一戳……

  「助學大禮包:我需要的,只是一個擁抱。通過肢體接觸,獲取他人心聲。意志越堅定,獲取心聲難度越大,需要的肢體接觸面積也越大。」

  賈無憂咬著後槽牙道:「確實比沒有強。」

  光憑上及時顯現出了一行字:「助你成功,加油。」然後整個光憑瞬間消失——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平心而論,識人類金手指比科技類更好用,只是「應用」的時候有點讓人為難。因為後宅女人們的想法和心聲,知不知道也就那樣,那些權貴們的真實心思才是決定個人前程與家族命運的關鍵。

  無奈賈珍本人生得風流倜儻,素日裡言行舉止在那兒擺著,跟權貴人物稍微親近些,探一探對方想法,萬一被當成送菊花的,哪裡說理去?

  所以說這外掛未免太坑了。

  不過抱怨歸抱怨,既然對方能讓他穿越,他也堅信對方的確有讓母親痊癒的能力。賈無憂想到這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似乎還是他自己……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他就沒了意識。

  賈無憂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識,或者說是靈魂,如何進入賈珍的身體,他再次醒來便是讓枕邊的妖喬的女子「折騰」醒的。

  這女子身穿橘色肚兜,披著件粉紅短襖,腕子上掛著只翠綠的鐲子,在昏黃的油燈下,襯得她肌膚潤澤有光。

  據她說老爺魘著了,忽然大吼大叫把她唬得險些沒了魂兒。

  女子撫著胸口,低聲討好道,「老爺可好些?不如請太醫來瞧一回?」眼見老爺望著她沒吭聲,女子又繼續道,「大奶奶入土為安,喪事已了,老爺正該多歇歇,養養精神。」

  這女人叫佩鳳,是賈珍的姨娘之一。

  睜眼看到她的第一眼,這兩個字就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無憂試著回憶往事,不僅是他自己還是賈珍的,全都……歷歷在目。

  他擺了擺手,佩鳳立即閉口不言。

  無憂躺回床上閉眼再仔細思量,原來秦可卿死後,賈珍哀痛過甚,喝酒嗑藥~縱~情~聲~色,三管齊下以求掃去哀思,果然如願把自己送上極樂……

  於是賈珍殼子沒變,裡子卻換成了自己。

  人貴有自知之明,無憂深知自己的脾性與賈珍相去甚遠,待在寧府之中,遲早得惹人懷疑——單就不停地收用男男女女,無憂敬謝不敏。只說現在剩下的妻妾小廝,他都消受不起。

  而且佩鳳才十五六……還沒成年的少女,就算是白送或是倒貼,無憂都「吃」不下去。

  思及此處,無憂側過頭盯著佩鳳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心有所感:如果他在這兒「胡來」,很可能再也回不去……

  這感覺來得莫名,但越是莫名的直覺,就越該重視。

  好在賈珍在自己的地盤上積威頗重,說一不二沒有問題,但下人陽奉陰違……也不稀奇。首先他得找機會翻翻寧府的家產。知己知彼之後,就得考慮重振家業。

  在紅樓夢的世界裡,跟現代不同,富甲天下肯定不算「重振家業」。

  紅樓夢還是初中看的,其中細節他忘得差不多,但大走向總是記得不差。算算時間,秦可卿下葬之後,沒多久就是元春封妃了。

  借此機會……不如謀個缺,離了京城再說?

  打定主意,無憂才安然睡去。他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九點……床對面的桌子上正好擺著台座鐘。

  聽見床上的動靜,佩鳳和丫頭們趕忙過來,請安過後,佩鳳服侍無憂起身。丫頭們則端來了臉盆,拿了鵝胰和手巾。

  賈珍也是自己洗臉漱口,無憂也照此辦理,只是他對賈珍的姬妾丫頭不感興趣,於是整個人看起來不止是冷淡,而且心情相當不好。

  板著臉的老爺,大家都怕。這個時候,就算平素向來愛往老爺身邊湊的幾個「心大」的丫頭,都不敢上前捋虎鬚。

  無憂梳洗過後,坐到羅漢床上,看著丫頭擺飯……從他起床到現在,還沒說過五個字以上的句子。

  丫頭們見狀越發心虛——寧府上下……正如柳湘蓮所說,也就門口那倆石獅子還算乾淨。真狠心發作一次,誰都有把柄,還是現成的把柄,直接趕出府都不冤枉的那種。

  寧府什麼情況,無憂這個局外人只會比一群小丫頭更明白,他此時懶得理會小人物:因為賈蓉聽說父親起身,前來請安了。

  無憂比賈珍也小不了幾歲,白撿了這麼一個大兒子,只是見了賈蓉,他立時就頭疼了起來。

  紅樓裡說賈蓉風流俊俏,這四個字讓他低估了這便宜兒子的外表:賈蓉面如冠玉,唇若塗脂,身材頎長……若不是雙目渾濁無神,當真是個出挑人物。

  無憂瞧了賈蓉半晌,才道,「你倒是隨心。」

  賈蓉垂手低頭,也不言語。

  賈蓉此時身著一身寶藍色緞子外袍。

  須知秦可卿剛下葬,按照禮法,連賈珍這個當公公的尚且要為兒媳婦服大功——無憂也的確身著麻衣,但賈蓉本該服齊衰,偏偏穿著一身常服跑到親爹眼前「亮相」……居然連面子都懶得做……

  這小子絕對是個處於逆反期的,中二熊孩子。

  無憂沖著便宜兒子招了招手,指指自己下手的椅子,「坐過來。」

  賈蓉雙肩微微一縮,還是老實地走過來坐了下去。

  無憂抬手便按在了賈蓉額頭:金手指效用驗證,就從你開始。


賈珍篇

  看著父親伸到眼前的掌心,賈蓉明顯就是一個瑟縮,但他知道自己躲不掉,也逃不開,只得垂下眼生受。

  「你要打我?!你想打就打吧。」這番心思幾乎賈蓉全寫在臉上,看得無憂直想笑:果然是個半大小子,還不大懂事。

  話說回來,甯榮兩府的成年男子加在一處,竟然找不到一個合格的父親——子不教父之過,甯榮兩府一代不如一代,也是順理成章。

  無憂一掌按在賈蓉額頭,原本以為會有大量無序且紛亂的思緒蜂擁闖入自己的腦海,然而……不知是不是賈蓉性子單純,且意志也不甚堅定的緣故,傳入無憂腦中的心緒乃是極為緩慢地出現。

  「你打我啊,你罵我啊!」

  「你這樣對我,你……算什麼父親!」

  「我活著,誰都笑話,還有什麼臉面!」

  三道心緒,就此迴圈……無憂忽然眼前一黑,他恍然了悟:這金手指也不能無限探查。

  這小子雖然滿心無奈,不絕抱怨,甚至心中隱隱生起了些許憤恨,但他自己也許都沒料到,他對父親終究還是存了幾分期待。

  也是,賈珍當眾令下人啐賈蓉一事還未發生,賈蓉的臉面暫時還沒被踩在腳底下。說白了,就是扭曲得不是太厲害,用對了方法,就還有救。

  不過賈蓉給無憂的第一印象實在不好:嬌豔窈窕……總之就是娘兮兮的,不像個正經男人。心病要慢慢醫治,但外表改起來,見效很快。

  倒不是無憂忽然「聖母病」發作,而是他猜測,只風光一世,後繼無人,終究算不得重振家業。賈蓉也是他繞不開的任務目標,由不得他不管。

  思及此處,無憂緩緩收回手,「你沒發熱。」扭頭對邊上站著的清俊小廝道,「去請大夫來,給哥兒瞧瞧,開點安神湯,讓他好生歇幾天。」

  賈蓉眼底全是血絲,一看就知道他內心也在煎熬。

  小廝領命去了。

  賈蓉神色微動,他囁嚅半天才低聲道,「老爺也要保重身子。」

  無憂一擺手,「不礙的。橫豎我也沒費心沒費力。」

  他老子跟平素有點不一樣……最起碼除了吩咐命令,父子倆能說上幾句話了。賈蓉把心一橫,「兒子聽說,賴升他們父子兩個又借機貪墨了許多。」頓了頓又低聲道,「老爺要大辦,他們自然要順著老爺的心思。兒子要瞧瞧帳冊,他推三阻四,說是都在嬸子那兒管著。」

  秦可卿的喪事,那是賈珍親自請了鳳姐兒過來主持的。

  甯府的大管家賴升向來只管奉承賈珍,卻不誤他暗中跟兄弟子侄一起中飽私囊……他們一家子貪墨的可是甯府的家業田產,作為將來要襲爵的嫡長子賈蓉能看的過忍得下,才是咄咄怪事。

  另外,作為大管家,他也沒少揣測賈珍的心思,知道賈珍不把賈蓉特別放在心上,於是賴升言行難免帶出了幾分不敬重賈蓉的意思。

  管不住~下~身,也管不住下人……無憂又不是賈珍,但為了重病的母親,這個黑鍋也是不得不背。

  他倒不擔心在便宜兒子這兒洗白,畢竟賈蓉年紀小又傻白甜,相當好哄,真正頭疼的是如何抹平聖上那兒的糟糕印象——秦可卿的身世,就像是懸頂之劍,若無足夠功勳地位做底,聖上一旦發作,虛浮的寧府敗落無疑。

  無憂便頷首道:「你先養好精神。」

  賈蓉不掩失望之色,但在父親多年聲威威嚇之下,他性子也是綿軟慣了的。轉念一想,今日他老子跟他還是好聲好氣的說話,更沒少了關心,他也就沒話說了。

  賈蓉的神色變化,無憂全看在眼裡,他暗笑賈蓉果然還是太年輕,「你養好精神再來留心這些庶務人手,」他刻意停頓片刻,直至賈蓉眼中放光,「你已然成了家,是該立業了。但正經做官領差事之前,不管是收拾還是收服手下,你都得自己琢磨出個章程。」

  無憂的意思十分直白,賈蓉聽得分明:賴升再得用那也是個下人,而你是我兒子。你連賴升都收拾不了,那就閒話休提。

  賈蓉把他的話聽進去了,無憂又道,「我只你一個兒子,在家胡鬧倒也罷了,出門切記顧忌些顏面。」

  賈蓉垂下頭去,「兒子省得。」

  總之賈蓉請安前和請安後狀態全然不同,他離了父親的書房,回去便換了衣裳,更老老實實等大夫上門,吃了湯藥卻不躺下休息,而是去找太太討要甯府的帳冊來看。

  下午,無憂坐在書房聽得小廝稟報,點了點頭,便似笑非笑地望著眼前通風報信兒的小廝。

  小廝一個激靈,直接跪了,「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無憂也不瞧他,只輕聲道,「連薔哥兒都得管榮府大管家叫『賴爺爺』,我不怪罪你。」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小廝素知他家老爺愛翻臉,此時嚇得整個人都抖個不停,只磕頭道,「小的知錯,再也不敢了!」

  賈蓉跟老爺告狀,屋裡伺候的小廝轉頭就給賴升透了口信兒。不過不止賈蓉敢告狀,賴升自然也能。

  就看賴升這應對,就知道他是真心虛了。

  老爺對先蓉大~奶~奶~如何,闔府上下哪個不知?即便如此,賴升在蓉大~奶~奶~的喪事上,照撈不誤。

  不說憑無憂的性子,容不下這等面善心苦又心狠膽大的蛀蟲,只說以寧府如今的局面,正該收拾好家底,趁著元春封妃的時候,好生在聖上面前討個實缺。

  文官需要功名,以賈珍這把年紀,再從秀才考起,就算能中進士,那時候也差不多該退休了。無憂仔細翻看了賈珍的記憶,幸好祖父賈代化和叔祖父賈代善在軍中仍有威望,故友尚未全部離世,恰好本朝這些年對外征戰不休,因此他從武為將,方是正道。

  既然從武,勢必離家,無憂為了後繼有人,還得把賈蓉也帶在身邊。

  因此賴升這個「二主子」委實留不得。幸好賈珍在府中積威甚重,賴升想魚死網破也是不能。

  無憂想元春封妃之後便要忙著跑官,乾脆把賴升丟給賈蓉,讓這小子練練手也好。

  無憂想到這裡,乾脆閉目養起神來:至於那小廝,他跪上一刻鐘,權作「多嘴」的懲罰。

  那小廝沒得老爺吩咐,不敢動亦不敢開口,他汗如雨下,跪在原地胡思亂想得快要虛脫了。

  卻說老爺書房裡沒了動靜,那小廝也出不得門,賴升在外面急得幾乎要團團轉。

  一刻鐘之後還是沒有動靜,賴升抄起手邊鎮紙砸向自己兒子,「我就說大爺待蓉大~奶~奶與旁人不同,讓你收斂著些!」

  賴升之子並不敢躲,只辯解道,「您還不是……一切照舊?」

  賴升頓覺頹喪,「你且說實話,這回你收了多少?」

  賴升之子之子比了個一。

  這是……一千兩?!大爺給蓉哥兒弄個五品龍禁尉不過花了一千兩……賴升心知不妙,此番難以善了:他作為大管家能要脅大爺的,也就是大爺爬灰。可蓉大~奶~奶~人都沒了,也是死無對證——憑著一群下人若能指證了大爺,這甯府早就不能留在京城了!

  賴升之子見狀抱住他父親的腿道:「兒子退還回去……」

  「你以為退回去就萬事沒有了?」

  賴升之子繼續道:「兒子跟太太身邊的丫頭銀蝶說得上話。」

  太太身邊的丫頭你也敢……賴升一時無話可說。

  就在那小廝已然跪了小半個時辰,無憂打算叫他起身的時候,門外小廝進門先規規矩矩行禮,甚至不敢偷瞄他那跪地不起的同伴,得了無憂的允許才敢出聲,「老爺,太太打發銀蝶來請老爺說話。」

  不愧是甯府大管家,這麼快就能請動太太尤氏為他說情。想來他越是心虛,他犯下的事情就越大。賴升果然不除不行,只是……無憂也有些猶豫,不知道賴升對秦可卿的身世知道多少。還沒拿下官職,不得離京,無憂心說,自己的首個任務可別毀在這種小人物的手中。

  今日已然探過賈蓉的心思,再借機查看賴升的真實念頭,只怕消耗不起:賴升終究比賈蓉更有城府。

  至於在房中等老爺到來的尤氏,也十分不平靜:她無所出,家世也不值得一提,但她卻比處境相仿的榮府邢夫人說話更有分量,因為甯府大管家對她不曾陽奉陰違。

  不過聽說自己的大丫頭銀蝶與賴升之子有首尾,尤氏也是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只是此時她能使喚的下人也沒幾個,銀蝶真是不得不保……

  而賈蓉前來要帳冊也沒如願,他乾脆就沒走遠,只在抱廈裡等父親到來,笑看繼母與賴升如何交代!


賈珍篇

  卻說賈蓉剛坐下,茶還沒喝完,他老子就到了。

  也就是巧,賈蓉一心要收拾甯府大管家賴升,跟他「從天而降」的便宜老子不謀而合,不然事情未必會這般順利。

  管家若是討好不了家中真正說話管用的大老爺,肯定做不久。賴升一直以來都把賈珍哄得很好,他在忐忑不安之餘,總覺得光憑蓉大~奶~奶喪事他中飽私囊這一條,老爺不至於發這麼大火……

  究竟哪裡不對了呢?

  無憂來到尤氏的屋子,就見賴升垂著手,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等在門口,他那個兒子站在他身後正偷瞄著自己。

  話說,無憂也是刻意養足了精神才「姍姍來遲」,否則金手指用出人也暈了,未免「好看」了點。

  反正無憂沒二話,在賴升父子的肩頭各按了一掌。得虧這父子倆正在琢磨他們總共從寧府撈了多少銀子,並預備著丟了差事乾脆回鄉做富家翁……無憂連審問都免了。

  俗話說宰相門房七品官,甯府在賈代化還在的時候,威風還要勝過真宰相門第,更別說賴也不是門房,而是甯府大管家。

  無憂整理了一下賴家父子的各種心思,發覺他們與隔壁榮府的兄弟侄子一起暗中聯繫賈雨村,沒少在老家強買強賣,如今賴家已然是老家一霸。

  論威風派頭,比留在金陵的賈家其餘幾房更足。父母官見到賴家人,反而還得禮讓三分。

  無憂心裡有數,讓尤氏迎進門來,剛剛坐下便吩咐丫頭把賈蓉也叫進門來。賴升父子頓覺不妙:他們都覺得這回一定是大爺告狀,才讓老爺怒火中燒!

  尤氏倒還罷了,賴升父子可是徹底恨上了賈蓉。

  賈蓉也是少年心性,他老子信他,管你一個管事怎麼想?賈蓉瞥了賴家父子一樣,此時臉上就差明晃晃地寫上:狗仗人勢的東西!

  無憂坐在主位,把賈蓉與賴家父子的「眼神鬥法」卻看在眼裡,頓覺哭笑不得。看來他將來找了機會,請上戰場的時候說什麼也得把這個便宜兒子給帶上。

  尤氏還不到三十,本該是最有風韻的年紀,此時也眉頭輕蹙,卻只能陪著笑給老爺上茶。

  尤氏為了籠絡賴升這個大總管,花了不少心思和銀錢,如今使喚得還算順手,怎麼想得到老爺忽然就……發作起賴升來?她也在抱怨蓉哥兒有點多事,可反過來說賴升這些年也忒不把蓉哥兒放在眼裡。

  縱然蓉哥兒外祖家一日不如一日,甚至已經舉家搬出京城,可蓉哥兒依舊是大爺的嫡長子。大爺渾起來六親不認,可一旦想起蓉哥兒這個兒子,還是給兒子撐了顏面……許是因為秦氏,老爺心生愧疚?

  尤氏想到這裡,胃口隱隱抽痛,她咬了咬牙,給賴家父子使了眼色。

  太太果然願意幫著說項,賴家父子頓時生起幾分希望。

  無憂對這些小動作視而不見,指著自己下手的位子讓賈蓉坐下,旋即輕飄飄道,「賴家可有人身有功名?」

  賴升的侄子賴尚榮倒是能科舉,至於功名,卻還遠呢。

  賴升直接跪下回話道:「回老爺的話,自是沒有。」

  無憂笑道:「那你家買那麼多地做什麼?還借著我的名頭?有人不想賣,你還找賈雨村收拾他?我卻不知道,我的侄兒們見著你哥哥和你,還得先行禮稱呼一聲『賴爺爺』?這麼算起來,我還比你們小一輩。我就想問問你,你們一大家子的富貴是靠著誰得來的?」

  完了。

  這是賴升第一個念頭:老爺發作果然不是為銀錢,而是奴大欺主。但凡有點氣性的主子,都容不得這個!

  無憂繼續道:「把帳冊和鑰匙交出來,收拾收拾回鄉吧。趕緊把你家那檔子煩心事都收攏平了去。」

  這已經是看在家生子的份兒上留了面子,否則打上一頓再趕出去,甚至報官,都不為過。

  賴升父子一句話也說不出,磕了個頭便退出們去——那身影怎麼瞧怎麼狼狽。

  賈蓉立時站起身來,美滋滋地給他爹親自到了杯茶:他以前不是沒告過狀,但他爹都不曾理會。這次也是忍無可忍,又告了一次……結果就成了。賴升父子全被趕出門去。

  無憂笑了笑,「你也忒沉不住氣。」又對尤氏道,「你瞧瞧他。」

  尤氏勉強笑道:「蓉哥兒還小呢。」

  「不小了,」無憂意味深長道,「眼見著都得給他挑填房了。」此言一出,賈蓉與尤氏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賈蓉的媳婦就是將來的宗婦,而宗婦鮮少有長壽的不說,要求還很高。以賈蓉如今的樣子,高不成低不就,再按照紅樓軌跡給他挑個小透明胡氏做填房?無憂篤定,他真要這麼幹,任務必然判定失敗。

  就連尤氏,如果上不得檯面,他也會想辦法再換個老婆。只不過他終究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他的動力就是讓母親痊癒,步入紅樓世界,身邊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為救一人而害無數人,他還做不到。

  無憂繼續道:「你掙出些名聲來,我再給你挑個媳婦,橫豎你也不缺人伺候。」

  賈蓉又驚又喜:他老子的意思不是再給他捐官,而是要正經給他謀個差事!

  「你讀書不成,那就從武吧。這些年北狄人不安生,西北又是你祖爺爺待過的地方,正好讓你過去漲漲本事。」

  賈蓉聞言立時苦了臉。

  「怎麼?怕吃苦?」無憂連續使用金手指,此時已經挺疲憊了,還強撐著柔言軟語十分不易,「你老子我也去,怕什麼。」

  賈蓉一想,有親爹照應,雖然不得~自~由,但也至於輕易讓人欺負了去。再說能離開驚顫,好生「吹吹風」,他終究還是挺樂意的。於是他鄭重道:「兒子知道了,兒子都聽老爺的。」

  賈蓉柔順又識時務,無憂心中滿意,臉上可不就帶出幾分,「好孩子。咱們家現在空有爵位,卻無官職,時日長了,萬貫家財也經不住這樣坐吃山空。」

  尤氏大驚,「老爺也去?!這族中事務可……」

  「不是還有你在家嗎?」賈代化也是長房長子,當著族長也不耽誤他做到一品大員京營節度使。

  當著蓉哥兒有些話不好說,可看老爺一副欣慰的模樣,尤氏還是把話問出了口,「老爺,就這樣直接把賴家趕出門去?」

  無憂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可知道他們父子做了什麼?大字不識的莊戶人拼著性命不要,進了衙門去狀告,這父子倆還用了我的名頭把此事壓了下去。仗勢欺人也就罷了,但在欺負也得給人留條性命。這種做事做絕的奴才,我也不敢使喚。」

  尤氏語塞。

  這一日他老子異常好說話,賈蓉膽子也大了幾分,不怕火上澆油,「咱們家的名聲沒準兒都讓這起子奴才敗壞了!」

  無憂點了點頭,「做人正該留一線。一會兒我便寫封信,讓金陵那邊的縣令知府秉公辦理。過些日子要給我和蓉哥兒跑官,沒有留著把柄往人家手裡塞的道理。」

  話已至此,尤氏就更不敢吭聲了。

  尤氏向來順從賈珍,手段不缺但膽子不大。無憂對此很清楚:王熙鳳操辦了秦可卿的喪事,寧府正是風光富貴的時候。到了甯榮兩府同樣由盛轉衰之後,尤氏主持賈敬的喪事照樣井井有條。

  由此可見,論才幹,尤氏也未必差上王熙鳳多少。多給她點信任,再給她當當靠山,偌大甯府她沒準兒也能挑起來。

  要是挑不起來,就再想辦法唄。活人還能讓……那什麼憋死不成。

  既然不想睡她,那就對她再好點兒吧。無憂想了想,又道,「大管事出缺,你挑個人頂上吧。」

  尤氏先驚後喜,「老爺……這可使得?」

  能自己安排管事,誰還管賴家父子!

  「有什麼使不得的?」無憂看見賈蓉略顯失望的小臉,「蓉哥兒既然關心府中庶務,你也挑個管事提拔上來。」

  賈蓉連忙點頭,「兒子記得了。」

  這就是賈珍在府中素來說一不二的好處。不僅打發賴家父子十分痛快,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新任管家的認命交給了尤氏和賈蓉。

  無憂吩咐過後就回到平日裡起居的書房,修身養性去了。而滿足了願望的賈蓉這幾天也乖得不行,無憂冷眼瞧了些時日,覺得時候差不多,有些話該跟這個便宜兒子說說。

  不如秦可卿的身世。翻看賈珍的記憶得知,賈蓉壓根不知道他這個媳婦是怎麼來的。以秦可卿擺在明處的出身,配給甯府嫡長孫,實在是太高攀了。

  也就是秦可卿夠漂亮,賈蓉見到,對於秦可卿那身世也就「包容」過去了。

  老子召見,賈蓉立時就來了:他爹給他點好臉,他這些日子就在家老實待著,甚至都沒有叫上兄弟們胡鬧。

  無憂開門見山,「你去了的媳婦,身世非同一般。以後咱們父子做官為將,少不得攻訐,這件事也到了你該知道的時候。」

  無憂也看過幾集劉心武說紅樓,老先生某些觀點還是挺靠譜,唯獨推測秦可卿乃是廢太子孤女一條,他真心沒法兒苟同:廢太子的女兒,也輪不到寧府來收養。說是前朝太子的遺孤還差不多……

  事實上,無憂從賈珍的記憶裡得知,秦可卿是他們甯府故交的血脈,只可惜這位故交壞了事,本人身死,兄弟子侄流放,妻女則沒入教坊,教坊那地方……但凡剛烈點兒的都自盡了,秦可卿便是那位故交的骨血。

  目前看來,應該是唯一的骨血,可惜秦可卿沒留下一兒半女,年紀輕輕地也去了。

  賈珍也夠造孽的。無憂剛給賈蓉開了個頭,外面小廝忽然求見:賈璉來了,說是榮府政老爺有請。

  無憂笑了,「瞧瞧,你這叔爺爺倒先按捺不住。」

  賈蓉也不傻,「為著賴家的事兒?」

  無憂頷首道:「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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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珍篇

  賴家真正「發跡」是從賴嬤嬤伺候賈母多年,並深受信賴開始的。 而賴氏兄弟能分為擔任甯榮兩府的大管家,除了他們自身的才能本事,更要看在賈母的顏面上。

  無憂將賴氏父子趕出甯府,賈母她老人家還沒說什麼——這也是個人老成精的老封君,絕不會落下干涉寧府庶務的話柄。

  賈珍本人對這位老人家也有幾分敬意。

  在無憂看來,賈母好歹不漠視人命,在榮府的「主子」之中十分難得。說來也挺好笑,不漠視人命居然能算得上好人了……

  估計今日想跟他說說話,只是賈政一人的主意。

  無憂向來是很「佩服」這位政老爺的,為子為夫為父全不合格,就連她女兒元春好不容易封妃之後,怎麼提攜都拉扯不上去……政老爺真是個十足的「人才」。

  而且不親身打過交道,是不會想得到賣相不錯的政老爺內裡如此糊塗。

  元春不曾封妃,他老子還是工部從五品員外郎,比不上賈珍這位世襲的三品將軍。就算元春封妃之後,賈政也只升了半級,從員外郎做到郎中,直到榮府徹底敗落,老人家的官職就再沒動過。

  也不知道政老爺心中多年鬱結,不得志究竟占了其中幾分?

  總之,頭回見到賈政,無憂看得出他氣色不好,眉頭也是皺著的。

  侄兒賈珍作為宗子,縱然賈政比他輩分高,也不好擺什麼架子。

  見面寒暄過幾句,主要就是問問兩家人各自的身體狀況,賈政自覺與珍哥兒向來說不到一處,便乾脆問起來,「賴家素來忠心,怎麼就忽然趕了出去?他老子娘幾十年的老臉也掛不住,昨兒到老太太那兒哭訴,哭得實在可憐。你……也忍心?」

  無憂因為要借用元春這條門路,本打算給政老爺點面子,哪裡想得到賈政如此直白地「多管閒事」?

  當下,他也不客氣了,「老太太可有吩咐?」

  賈政一噎,「自是……沒有。」

  無憂又問,「那叔叔可有什麼吩咐?賴嬤嬤是不是只說她兒子孫子一時糊塗,怎麼糊塗卻一概不提?」

  其實昨天賴嬤嬤找到賈母告狀,賈母聽了幾句便聽出不對,直接讓賴嬤嬤下去洗臉了。一見老太太這般態度,賴嬤嬤立時有眼色地告退,轉頭去求王夫人,「偏巧」昨天賈政也在王夫人處——賴嬤嬤曾經照顧過賈政,因此在政老爺面前也極有臉面。

  賴嬤嬤在賈政面前不止自己哭訴,還把兒子孫子一起叫來跪在賈政面前求情。而求情的內容,也正如無憂所言,就是乾巴巴說自家始終忠心,這回也只是一時糊塗,求政老爺饒過這一次。

  「求政老爺饒過這一次」這話真真讓賈政無比舒坦……賈政在衙門做不得主,在家裡說話一樣分量有限。

  難得有個這樣的機會,政老爺自然很樂意在宗子侄兒這兒彰顯一下族叔的「威風」。

  無憂說賈政糊塗果然一點不冤枉他,單就耳根子忒軟,又任人唯親這兩條,他能一直做官,就是多虧了祖宗庇佑。

  更別提原著裡明明白白寫他「不通庶務」,身在相當於農業部、水利部和交通部等數部合一的工部,居然不通庶務,無憂也只能「呵呵」了。

  曹大的諷刺之意簡直力透紙背。

  賈政尷尬了一會兒,終於覺得自己莽撞了。珍哥兒是侄兒,不是兒子,不可能任他打罵。回過神來,他還真好奇起來,賴家父子究竟緣何被趕出來。

  無憂一一解答。

  賈政再次沉吟不語。隔了一會兒,他才又問道,「當真不是他操辦蓉哥兒媳婦的喪事儉省了些,讓你不滿意的緣故?」

  賈政的心思太好猜,都不值得使用金手指。

  無憂立即冷笑道:「叔叔可是不信侄兒?可見賴家這起子人把侄兒說成什麼昏聵模樣了。」

  這回賈政是真的掛不住了。珍哥兒胡鬧了這麼些年,連他老子亦管不住他,賈政本心是借此機會勸勸珍哥兒,讓他迷途知返也好,哪裡想得到自己弄得如此下不來台。

  賈政本就嘴拙,被侄兒質問也說不出什麼……可不就再次冷了場。

  無憂見狀便再次重申,「侄兒覺著,仗勢欺人倒也罷了,但終究得給人家留條活路。甭管做人還是做官,侄兒覺得都是一樣的道理,始終留一線。」

  沒本事抄家滅族一鍋端之前,行事必須留點餘地。

  賈珍固然混帳,除了自盡的秦可卿之外,目前為止還真沒逼死過人命。但賈政看好的賈雨村……可是為了幫著薛蟠脫罪,把人家馮淵一大家子都快趕盡殺絕了。須知薛蟠這個呆霸王尚且不曾這般狠毒。

  要說人以類聚,賈政與賈雨村一樣狠辣,也是冤枉這位政老爺,他只是好糊弄而已。因此侄兒這番話他聽不出弦外之音,只覺萬分有理。

  同時他以為這是侄兒特地給他臺階下,於是他神色稍緩,「正是這個理。」

  無憂跟政老爺說話總共兩刻鐘,他就確認了一個無比糟心的結論:榮府對他重振家業而言,不止幫不上忙,反而一定會拖後腿。

  罷了,本來他的任務目標裡也沒有強求他一定救助榮府。

  原著之中雖然語焉不詳,但榮府幫著抄家奪爵的甄家隱匿家財確是板上釘釘,除此以外,榮府想必也受了王子騰與賈雨村的拖累,在元春死後榮府便陷入了家破人亡的境地。

  話說,如果賈赦賈政兄弟倆在聖上那兒頗得臉面,榮府也不至於落得這麼淒慘的結局——按照曹雪芹本人的思路,賈政絕無可能按照高鶚續書的劇情僥倖脫罪。

  回到甯府,賈蓉先迎了出來。

  無憂笑道:「怎麼?擔心你老子吃虧不成?」

  賈蓉低聲道:「哪能呢。」

  無憂點了點頭,「那咱們接著說。」

  眼見他老子無事,賈蓉也安了心,繼續坐在父親下手,聽他說起成年舊事。

  無憂道:「你去了的媳婦,論真實出身也配得上你。」

  秦可卿的親生父親,乃是壞事了的義忠王……的心腹愛將。義忠王身為宗室,縱然「壞了事」也只會落得圈禁終身,性命總歸無憂,但義忠王的心腹們就難以倖免了,尤其秦可卿之父還是個掌兵多年的大將。

  說到這裡,賈蓉恍然大悟,但……立時心驚肉跳。

  無憂繼續道:「他家畢竟跟咱家有多年的情分,咱們幫不上忙倒也罷了,但給他留點骨血也是正理。好在你那媳婦終究是個女子,咱們父子若能立下莫大戰功,也就是聖上睜一眼閉一眼的事兒,否則……後事難料。」

  在他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就跌進火坑了!賈蓉真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無憂一掌就拍在便宜兒子肩上,聽得這小子心聲,忍俊不禁,「怕什麼。縱然出了事,你只說什麼都不知道,全推到我身上便是。」

  賈蓉猛地抬頭:他心裡一下子就熱乎乎的……自打他媳婦沒了,他老子就像變了個人,終於變得像親爹了!

  他忽然生起一個「奇妙」又沒良心的念頭,他那個媳婦兒沒得真是好!

  收到賈蓉心情的回饋,無憂也頓覺奇妙:這是奪妻之恨,就這麼算了?轉念一想,賈蓉的性子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再說古代君臣父子,規矩大過天,父永遠在妻之上。

  原本他還以為得花費大力氣安撫收服賈蓉呢,結果……給點好臉這便宜兒子立時燦爛起來。好吧,自己第一個任務,難度不高才比較科學。

  無憂乾脆吩咐道:「你回去歇歇,挑個好日子我帶你出去走走。」

  他要出門借著四處逛逛散心的名頭,好生查查家底,金陵的鋪子田產隔得太遠,一時顧及不到,但京郊和直隸的產業決不能再由著這些蛀蟲糊弄過去——寧府帳目他已經看過了,但有些情況光看帳目可看不出來。

  趕著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無憂沒有提前打招呼,便帶著兒子賈蓉以及一眾長隨小廝,「殺向」了寧府的產業——黑山村,也就是烏進孝當莊頭的地方。

  如今正是剛剛播種的農忙時節,無憂他們到了地頭,果然不見烏進孝。他兒子戰戰兢兢地回話說,他老子下鄉去了。

  無憂點了點頭:這還算像樣。他也不挑剔就在烏進孝家裡落了腳,等了足足半日才見到滿頭汗腳上還掛著泥的烏進孝跑來磕頭。

  無憂趕緊把他叫起來,「也是閑來無事,跑過來瞧瞧。這時節正是你辛苦的時候,你且不必管我們,我們四處轉轉全當散心了。」

  烏進孝畢竟不比賴升,他沒什麼需要心虛的地方,只是老爺二話不說削了賴升,他也多少有點心驚罷了。

  不過眼見老爺神色,也不像是不滿意的模樣。而且老爺發了話……也只得如此。

  無憂他們先在烏進孝家裡歇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無憂便把賈蓉從被窩裡揪了起來,父子幾個出了鎮子就往村裡去。

  他們走得算是大路,卻也塵土飛揚,無憂指著不遠處辛勞耕作的農戶,「你瞧瞧,可瞧得出些門道?」

  賈蓉想了想,才答道,「兒子瞧著,略旱了些。」

  豈止是略旱?後面烏進孝進京交租的時候,明確說過這些年年景不好。

  寧府的男子都無官職,自然也無冰敬炭敬之說,佃租可是寧府收入的一大塊,無憂帶著賈蓉從武,怕是要數年不得回京,趁著自己還在,正好給這些農戶些福利,好讓他們努力耕種,多交點租子……

  這一行人出現在田邊,早已吸引了不少農戶的注意。

  無憂此時則道:「咱們爺們只靠從這些百姓口中奪食,都不夠丟人的。」

  賈蓉立時精神一震,「兒子省得。」


賈珍篇

  無憂打算親眼瞧瞧春播的情況,若真是旱得厲害,就出銀子打幾口井,再跟烏進孝商量,叫上莊子裡的老少得閒時修一修水渠和道路。

  徵用莊戶修水渠和修路,莊戶都很甘願。聽烏進孝那小子的意思,不用老爺出工錢,只要管飯就夠這群老實的莊戶人念佛謝恩了。

  最後烏進孝的兒子還誠心道:「老爺真是大善人。」

  無憂自認仁善真算不上,不過是想要馬兒跑得快,就多喂草料罷了,順便搏個好點的名聲——總之都是惠而不費的招數。

  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誰能不懂,只不過原先甯榮兩府的老少爺們和媳婦們都捨不得那筆銀子罷了。

  便宜兒子就在身邊,無憂也無太多避諱,直接把這些道理說給他聽,最後還道,「一會兒等烏進孝過來,咱們爺倆當著這群百姓吩咐打井修水渠一事。你且瞧瞧那些百姓如何,順便當眾宣佈,也讓這些人做個見證,別把銀子撥下去,全進了旁人的口袋。」想了想又道,「烏進孝父子不僅盡職,也還沒丟了良心,旁人嘛,我就不知道了。」

  前半段尚好,後半段聽得無憂身邊的長隨和小廝一個激靈。

  話說,賈珍這群心腹手下多是家生子,其中更有不少人的親戚就住在莊子裡或是鎮子上。

  無憂的確要敲打一下這批本事不大,野心不小的手下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這群手下手底下騎射功夫都能看得過去,但大字卻識不了幾個,因此難免眼皮淺了點,大道理也聽不大懂。

  所以無憂就是怎麼淺顯怎麼直白怎麼來,「老爺我得了前程,你們也才有前程。見天眼裡盯著農戶碗裡的那口吃的,老爺我都嫌丟人。要麼上官場,要麼上戰場,真正弄出個封妻蔭子,才不白活一場。」

  賈蓉也沒說話,一直聽他老子說話:他老子對他和對付這群手下的語氣神色全然不同。

  男人嘛,誰沒點雄心壯志?甯榮兩府的偌大家業,還不是兩位國公爺搏命掙出來的?這群小子的爺爺曾爺爺正是跟著兩位國公四處征戰,才攢下了豐厚的家底,吃喝不愁還能練武。

  我怎麼就不能比爺爺曾爺爺更風光呢?

  聽了老爺的話,幾人熱血上湧,立時就表了態;其餘幾個心眼兒多了些,覺得能安生過日子何必去掙命?

  就這麼幾個手下,無憂隨便掃過去,就猜著了他們各自的心思。

  他眯了眯眼,又道,「畢竟事關前程,你們都回去跟老子娘商量商量,願意的就接著跟著我;不願意的,也不為難,我在府裡另尋個差事給你。」

  那幾個心眼兒多的聞言心裡立時就是「咯噔」一下:老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願意跟著他上戰場,老爺有功勞,他們也跟著沾上一份兒;若是不願意,那麼一家子老小說什麼也入不得老爺的眼了……

  這幾個人就悔上了。

  把數人的神色變換全看在眼裡,無憂擺了擺手,繼續吩咐道,「去把那邊上的幾個老人家給我請過來。」

  他是想跟這些老人家說說話,問問莊子裡的真實情況。這些積年耕種的老人家對天氣收成的判斷,十分靠得住。

  來了數位看著就憨厚的老人家,無憂細細問過莊子這些年的出產以及農戶的收入。聊過半日,他便已決定再莊子裡先打上幾眼井。

  統共花不了幾百銀子……或者可以說不是他的銀子,他不心疼,但聲望他就笑納了。想到這裡,無憂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賈蓉見狀連忙問道:「老爺為何這般開心?」

  無憂笑而不語。

  等回到住處,無憂才道,「瞧瞧你老子我身邊的這幾個長隨。不過嚇了嚇他們,便有幾個當即慫了,等想清楚得失又立時後了悔。這樣的人,沒必要做心腹了,上了陣你敢用他護衛打探消息?當你平時不得不用的時候,也得多留個心眼。」

  賈蓉還是不明白他爹緣何而笑,但這番話很是中聽,賈蓉點頭不絕。

  反正無憂只傳授識人用人的方法,至於便宜兒子真正要仰仗誰,他卻不肯多管。

  無憂繼續道:「我上摺子請戰,咱們父子一個三品將軍,一個五品龍禁尉,必能撈個真正的將軍當當,到了這個品級如何需要親自沖在前面搏殺?我只是笑他們想不開罷了。」

  賈蓉羞澀一笑,「兒子也是前些日子才想明白這個道理。」他卻是不好諷刺老子的手下大半都是畏首畏尾的牆頭草。

  這父子一行人又在附近轉了幾天,還特地打聽了一回榮府那幾個莊子的收成,無憂才帶著手下回了京城,賈蓉則特地留下做那打井的「監工」。

  約莫一個月後,賈蓉也回到京城,在外他還算繃得住——剛死了老婆,不好喜形於色,可回到家裡,難免在他老子跟前顯擺一二。

  賈蓉黑了點,也壯了點,不復昔日窈窕風情,看著不像兔爺兒,反而有了點清俊少年郎的樣子。

  總共打了四口井,其中三口水位都不低。莊子裡的老老少少立時就跪下磕頭,謝過老爺少爺的恩情。

  賈蓉難得獨自且親身辦些實事。說白了他也是看在「他老子對這莊子十分看重,又對莊戶們十分可親」的面兒上,為了討好他說一不二的老子,也得用心辦事。

  這一個月裡跟著工匠四處走動,選取打井的位置——出門在外,條件不怎麼樣,養尊處優的大老爺賈蓉也吃了些苦頭。

  不過他都堅持下來了,到了一眾老少都跪下道謝的時候,賈蓉……只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感覺這樣好過!

  年過二十的甯府大少爺賈蓉終於明白自己這輩子該追求什麼了。

  便宜兒子的蛻變無憂也看在眼裡,成就感也是杠杠的:子不教父之過。用對了法子,賈蓉顯出了點翩翩才俊的苗頭。

  無憂含笑聽過,才拍拍賈蓉的肩膀:便宜兒子倒是始終表裡如一,由內而外的雀躍和滿足。

  這個時候的賈蓉也最順眼。

  話說養精蓄銳了好些日子,無憂終於確定這金手指最好一日使用三次以內,否則第二天起床腦袋能疼得動都不敢動。

  到了初夏,這父子倆因為秦可卿之死至少「消停」了小半年。無憂心中算了算,也是時候跟賈珍昔日那些狐朋狗友說說話了。

  話說自打無憂穿來,就沒怎麼踏進過~後~宅,就算是跟尤氏說話也是單純的說話——尤氏是填房,比賈珍年紀又小了好幾歲,就算她覺得老爺再不堪,也依舊希望老爺能多來她屋裡歇著。

  可是這好幾個月過去,老爺還清心寡欲,尤氏在心裡簡直要把秦可卿罵死了:死都死了,還害人!

  這會兒聽說老爺要宴請那些舊識,尤氏又擔心起來:上一回老爺也是吃了這幾人送的藥丸,好懸沒背過氣去……

  尤氏壯了壯膽,打聽到老爺就在書房,便帶著銀蝶過去……勸一勸。

  無憂見著尤氏第一眼,便問,「這小丫頭還跟著你呢。」

  銀蝶立時就跪下了。

  「這丫頭是不是苦苦求情,你看著不忍心,才留下了?」無憂歎道,「過些日子我要向聖上請戰。西北乃是曾祖父與祖父發跡之處,故地重遊……也是場佳話。」

  尤氏面皮就跟火燒似的。銀蝶這種跟已然趕出府去的僕從有牽扯的丫頭,怎麼著也不能再跟沒事兒人一樣繼續做大丫頭。

  尤氏果然太綿軟,無憂道,「人無信不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且回去想想吧。」

  勸說不成,反倒讓自家老爺教訓了一通。不管是遷怒也好,真正想通了也罷,尤氏回房就讓銀蝶去管漿洗,不用再在她跟前伺候。

  銀蝶的老子娘聽說原本還想求情,可有心人提醒他們想想賴氏父子,以及老爺新近打發出去的長隨小廝……銀蝶一家子便服服帖帖,用心辦事,再不敢多嘴抱怨。

  卻說無憂相邀,那些狐朋狗友幾乎一個不落的到訪。

  這幾人倒是……人模狗樣,而且出乎無憂預料,他們的談吐舉止都挺「精英」的,至少符合各自的出身。

  話說在賈珍的記憶裡,這哥幾個可是見面就先喝酒,然後就聚眾……「趴體」。在這樣黃~賭~毒一樣不缺的場合裡,「赤誠相見」的哥幾個大約也沒什麼機會展示各自的性情和見識。

  而且,無憂預料的「憤世嫉俗」也一概沒有。

  與無憂的驚訝類似,這哥幾個也驚訝于「珍哥兒居然想開了,要回歸正道不成」……因為無憂沒寒暄幾句,便表明了自己的目標:他要去西北。

  他的目的與這哥幾個毫無矛盾,只是去西北吃沙苦則苦矣,但再回來履歷上可有添了重重一筆。

  其中一人便道:「門路自然不是沒有。你要請戰,也不需再多花銀子,只是你跟你那堂妹說過沒有?」

  此言一出,無憂越發好奇,他敬了此人一杯,「好哥哥,你聽說什麼了?」

  「你那妹子可是入了聖上的眼,你沒聽說不成?若是她得了更好的前程,你再去西北品級自是會更高一點……」此人立時看出了些貓膩,「莫非隔壁……還想著獨佔?」

  無憂似笑非笑道:「我這堂妹入宮,寧府也是出了些力氣……只是終歸親疏不同。」

  其餘幾人聽說,紛紛感慨,「要說你那族叔也是小氣了些。」

  無憂這回是真笑了。他反倒由此相信,他若是請戰,元春聽說就一定會為他說話,因為元春肯定想從娘家尋個指望得上的依仗。


賈珍篇

  從幾位酒友口中得知了不少小道消息,無憂十分滿意。 這哥幾個也沒留宿,喝完酒便各自回家,各自找自己的小妾丫頭去了。

  珍哥兒忽然上進起來,他們倒沒多想。這一點無憂也瞧得出來,為保萬一,他還特別摸了兩個兄弟……他們沒覺得今日的珍哥兒有什麼反常或是奇怪之處。

  話說回來,賈珍在族叔和堂兄弟之間,手段見識也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別看這好像是在甯榮兩府裡矬子拔將軍,但賈珍拿得出手也是真的。

  無憂安了心,在繼續教導賈蓉之餘,也逐步清理了甯府的管事僕從。

  有金手指在身,尋錯處真是一挑一個準兒,但副作用就是……頻繁使用金手指,讓他在挺長一段時間內都顯得萎靡不振。

  這可把尤氏和賈蓉急壞了。

  這母子倆還居然想到了一處:老爺忽然轉變,不僅上進且清心寡欲,別是知道自己身子不成了吧?!

  可憐尤氏不能沒了丈夫,賈蓉此刻也不能失去親爹,這二人便悄悄請了太醫上門。

  見到眼熟的老大夫,無憂的驚訝不過一瞬,便咧嘴笑了。不過他也沒解釋,任由太醫診脈——能安住尤氏與賈蓉的心也好。

  老太醫仔細瞧過,才下了結論:思慮太過,心氣不足。開了方子,老太子揣著銀子告辭。

  尤氏守著無憂落了淚,「老爺可得保重身子。」

  這哭得沒道理,我有沒事兒。無憂只得一掌按在尤氏的手背上,居然沒聽到任何心聲……無憂皺了眉,只得一把將尤氏攬在懷裡。尤氏又驚又喜,當著賈蓉,卻終究不好順勢貼在老爺胸前。

  賈蓉本想跟老子說會兒話,見狀只得回避,「兒子……先告退。」

  無憂笑道:「跑什麼。大白天的,我有這麼猴急?」一句話把尤氏和賈蓉全鬧了個大紅臉。

  卻說,無憂窩在書房裡,除了養心養神,彌補金手指的消耗之外,更是手不釋卷,猛讀兵書。賈珍的書房裡不止有全套兵書,而且每本書的頁眉上都有賈演和賈代化的親筆批註。

  俗話說藝不壓身,這才是祖宗傳下來最為珍貴的東西!

  無憂如獲至寶!你不上戰場親自感受,很多東西絕對體會不到,無憂自認光讀兵書也只能紙上談兵。

  無憂牽了嘴角道:「你們面皮倒是薄。」話音剛落,尤氏的心緒便一股腦兒地傳入他的腦海,害得他腦仁兒立時抽痛起來。

  他無奈地按住太陽穴,略一思量,才知道尤氏居然擔心他太過沉迷秦氏,因為秦氏之死而心灰意冷……

  賈珍本尊聽說秦可卿沒了,真是悲痛不已,真恨不得代她去世……之後還不是丫頭照睡,小妾照納,小廝照狎?

  賈珍的王八蛋勁兒,無憂真是甘拜下風。尤氏跟賈珍也做了數年夫妻,賈珍什麼性子居然都不知道……他就更佩服了。

  無憂沒好氣兒道:「我遞了請戰的摺子上去。」

  原本他還怕寫摺子穿幫,沒想到自己的筆跡自動修正到跟賈珍一模一樣。

  尤氏聞言也是喜憂參半:老爺不在家,她正經自在;老爺不在家,許多人……她怕是也壓不住。

  賈蓉比尤氏知道得多,眼睛也不至於盯著~後~宅的一畝三分地,「老爺不等榮府元春姑姑好消息了?」

  「你元春姑姑那兒,最多就是錦上添花,做不得雪中送炭。」無憂平靜道,「過不了幾天,就該有結果了。」

  勳貴上進,聖上還是挺樂意看到的。甯榮兩府都與廢太子交好,如今先向聖上服軟,著力修復一下跟聖上的關係,再表示出一副願意跟長輩們一樣為國出力的意思,聖上一般不會再翻舊賬。

  畢竟當年跟太子交好的勳貴世家為數眾多,聖上也做不到一刀切下去,徹底斷了這些人的前程。

  聖上登基沒多久,上面頂著太上皇,正是千金買馬骨培養親信的時候,這個時候不上,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果然不到十天,無憂的摺子就批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父子齊上陣打動了聖上,聖上御筆一批,直接給了個正五品的千總——品級倒在其次,千總是真正能領兵的「實缺」。至於賈蓉則在他老子手底下做了個百戶。

  得了聖上的批復,無憂便帶著賈蓉一起,給以前的故交寫信,最起碼在啟程之前,把以前只有年節時才有往來的這些人家熟悉一下。

  卻說無憂父子倆寫信都寫到了第二輪,榮府兩位老爺才……聽說珍哥兒和蓉哥兒得了官職。

  這回依舊是賈璉前來相邀。賈璉進門先道喜,「珍大哥怎麼也不事先說一聲?」

  無憂平靜道:「誰知道聖上就賞了臉。萬一求得不得,不是成了笑話。」

  賈璉聞言連忙點頭,「也是。」自家事自己知,昔日太子被廢,甯榮兩府代字輩的長輩又都離世,自家自然得夾著尾巴過日子。

  無憂面上雖然在笑,實則笑意一點都沒傳到眼底。他穿來之後不再弄什麼樂子許多的聚會,於是跟賈璉這個堂弟生疏不少。

  自打秦可卿去了,寶玉也始終沒再來過寧府。正好落得個安靜。

  難得兄弟說話,賈璉便問,「聽說大哥在莊子裡出銀子打了幾眼井?」

  「是啊。你也聽說了。二弟平素不是不愛關心農事嗎?」

  賈璉總覺得今日的堂兄很是陰陽怪氣,不過他還是實話實說,「弟弟是聽你弟媳嘀咕的。」他自覺他媳婦鳳姐兒在大哥面前也頗得臉面。

  「聽說今年要旱,提早做些準備罷了。」無憂誠懇道,「磨刀不誤砍柴工。」就是你那二嬸和你媳婦捨不得……為點銀子都能要人命的王熙鳳會捨得幾百銀子打井修水渠。

  賈璉沒接話,而是道,「我爹和二叔請大哥過去說話。大哥得了實缺,不是不該正經宴請一回?咱們兩府好久沒什麼大喜事兒了。」

  無憂笑道:「不急。我這終究算不得大喜,大喜還在後面。五品千總可不值得~操~辦,讓旁人知道怕是會笑話咱們家眼皮子淺。」

  賈璉一噎:今兒堂兄這是怎麼了?平素最愛熱鬧的不就是他嗎?

  無憂依舊笑眯眯的,「走吧。兩位叔叔該等急了。」忽然想起,這事兒還沒跟郊外道觀裡的便宜老子賈敬說過……這位賈府唯一的正牌進士,透明成這樣也是奇跡。

  根據賈珍的記憶,賈敬與廢太子私交不錯,太子壞事,賈敬便有眼色地辭官告老,把爵位傳給了兒子不算完,自己則乾脆跑到郊外道觀住著去了。

  相比榮府那哥倆,賈敬已是難得的有擔當。所以無憂便琢磨著,他跟賈蓉離京,就把賈敬請回寧府主持大局,順便再把惜春再接回來。

  甯府就算再「烏糟」,起碼已經停止作死了。

  卻說無憂一路思量,賈璉跟他說話見他答話頗慢,就知道堂兄心中有事……轉念一想,堂兄父子兩個那是到前線掙命去,委實不適合慶祝。

  於是到了榮府,無憂先去拜見賈母。老太太屋裡一眾嬸子弟媳,也是各懷心思。作陪的賈璉還主動為無憂解了幾次圍。無憂回過神來,也感慨賈璉心地當真不壞。

  卻說賈赦愛~美~色~古~玩,無憂刻意把話題往這邊引,賈赦便知道這侄兒不願多說:上戰場啊……賈赦自然不會為難。

  到了賈政這兒……政老爺本心也不是要折騰無憂,而是他是真嘴拙,嘮嘮叨叨說了半天總是說不到點兒上,無憂看著他都生了惻隱之心。

  好歹賈政反復囑咐的就是注意安全,聽上峰指揮,不要胡亂行動……但是榮府曾經的故交,政老爺一個都沒為無憂引薦。

  這一點不出無憂預料。林海薦了賈雨村,而賈政直接就把賈雨村歸入自己麾下。賈政護食,顯而易見,從這一點上看,賈政與王夫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從榮府出來,穿過幾道門便到了寧府,無憂老遠就瞧見尤氏和賈蓉都守在門邊翹首以盼……

  無憂哭笑不得,「他們還能吃了我不成?瞎操心什麼!」

  尤氏沒說什麼,賈蓉卻道,「老爺替兒子遮風擋雨,兒子都知道。」

  賈璉也快三十的人,早早就捐了個同知,如今依舊沒補上缺,賈蓉今年剛二十,就因為老子出手,得了個正經說話算數的實缺。

  無憂拍拍便宜兒子肩膀,心中還挺慶倖:這小子比寶玉強多了。

  第二日,這父子倆早早啟程直奔玄真觀。

  趕到地方,賈敬身著道袍,髮髻梳得一根髮絲都不亂。都快六十的人了,雙眼依舊明亮,整個人無比清爽——怎麼看就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無憂和賈蓉上前見禮。

  接過孫子捧來的清茶賈敬方不急不緩道:「你都是有兒子的人了,將來如何自己做主便是。」

  無憂一聽,就直到老爺子心裡不舒坦:要不是您老在道觀裡不問府中事宜,我哪裡就這麼把您忘了。

  無憂對這老爺子頗有敬意,最起碼夠擔當,是個漢子,於是他賠笑道,「兒子請父親回去主持大局。兒子那個媳婦是填房,鎮不住榮府的大大小小。」他為了讓賈敬動心,更是出了個狠招,「兒子聽說,元春要丫頭頗得聖上青眼。」

  賈敬立時眯了眼。

  「真成了貴人,娘家說什麼也得支持。花銷一起算,好處可就難說了。」無憂把昨晚到榮府面見二位叔叔的情形詳細說給了便宜老子,最後還特地道,「咱們家裡算上田產鋪面,也不過剩下十萬多的家底。兒子和蓉哥兒若是都不在家,兒子走得也不安心。」

  賈敬輕哼一聲:這是什麼話!忒不吉利。

  不過他也是做過族長的人物,二位堂弟各掃門前雪的脾氣哪裡瞧不出來?弄不好二位堂弟,尤其是二堂弟還在抱怨他拖累了榮府。因此兒子這番話他深以為然。

  於是賈敬道:「也罷。」

  出門的時候只有父子倆加精挑細選後的長隨,回家時就變成了爺孫三個。

  賈敬回家的第二日便去榮府拜見賈母,之後跟兩位堂弟聊了聊。午飯之前,賈敬老爺子以一副「老子出門萬事擺平」的帥氣模樣歸來,賈蓉又得了老子一個眼色,他立時就上前拍起祖父的……馬~屁。

  賈敬聽了幾句,才慢悠悠地點頭,「成了。這嘴皮子上的功夫糊弄你上峰足夠了。」

  無憂笑道:「父親,蓉哥兒的上峰是我啊。」

  賈敬一擺手,「蓉哥兒明兒去把你姑姑接回來。總住在榮府也不成樣子。」吩咐完,他便拉著無憂邁入書房。

  這個時候能與寧府以家事相托的人家已然剩得不多,但終究還有那麼兩三家。賈敬對唯一的兒子也毫無保留。

  橫豎準備工作已然做到最好,其餘的就要靠平時勤奮~操~練,臨陣時拼命……以及運道了。

  卻說無憂帶著賈蓉在初秋時啟程,趕到西北時正遇上西北的第一場雪。而與此同時元春亦得封妃……

  收到消息的無憂終於想起哪裡不對勁兒了:如今林海好像還沒死啊……因為他案上正放著巡鹽禦史林海寫給他的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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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珍篇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比起酷愛讀書出入離不得清客的賈政,正牌進士賈敬自然更對前科探花林海的胃口。

  林海這個巡鹽禦史乃是太上皇欽點。聖上登基,當然要顧及太上皇,但什麼也攔不住聖上他……封賞有功親信。

  鹽政肥得天下皆知,歷來都是聖上心腹所在。林海本有心求去,又因為多年離京,京中情形不甚熟悉,他不僅寫信問過了二位舅哥,也沒落下回府居住的賈敬。

  書信一來一去,賈敬和林海頗有點「神交恨晚」的知己之心。話說回來,賈敬若是有心討好誰,總是一討好一個準兒。

  賈敬以前總是埋頭煉丹,不問世事,忽然換成「積極與故交恢復往來,並一心為兒孫鋪路」的面孔,眾人在驚訝之餘多數都能理解。

  比起寧府的波瀾不驚,榮府二老爺賈政這些日子心氣頗為不順。

  女兒封妃帶來的狂喜勁頭一過去,賈政立即遲疑了起來:一般來說,任何一位妃嬪晉位元,聖上都會「恩典」一下她的娘家父兄。

  元春這次可是得封貴妃,這恩典想來也該「過得去」?而且元春的長兄賈珠早夭,同母弟寶玉不曾及冠,那麼這份恩典也只會落在賈政身上。

  然而與元春同時封妃的那幾位,她們的父兄已經先後進宮謝恩了!

  政老爺性子沉穩倒是真的,但面對如此情況……他又不能進宮找聖上問個清楚,此時一貫的超然淡定也快裝不下去了。

  事關切身利益,別說賈政忍不住,王夫人也破天荒地問起此事——以前她都是不過問朝中事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賈政剛想發作,但看王夫人一臉誠摯,還是把難聽的話悉數咽了下去。

  王夫人想了想,還是低聲提醒道,「莫不是珍哥兒那個千總……」

  有這半句話就夠了。

  賈政明知道珍哥兒離京赴任還在元春封妃之前,縱然真是聖上心血來潮,拉個提前「推恩」,好處也該落在他這個當爹的身上,除非元春親自開口。

  反正賈政絕不會承認聖上看不上他,而是過錯肯定在別人身上——不是我不成,而是我謙讓,才讓旁人摘了桃子!

  如此跟自己說了幾回,賈政果然覺得好受了點。

  對此,無憂早有預料。

  他與賈政打過幾次交道,親身體會過這位政老爺的脾性,省得以後麻煩,他連原本走元春門路的心思都歇了,只是他拉著賈蓉早早離京也擋不住政老爺以恩人自居。

  真要讓賈政跟無憂擺明車馬,討價還價,他又抹不開這個面子……反正政老爺在曹大筆下就是在無能為力與自欺欺人之中迎來了樹倒猢猻散的最後結局。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雖然最後賈政什麼也沒說,但王夫人卻心氣難平。這位二太太也是做慣了「菩薩」,指桑駡槐惡語相向,她也做不出來,不過她有一位幹將內侄女……

  此時正巧聖上下旨,許妃嬪來年正月裡回家省親。王夫人把鳳姐兒叫到跟前,除了吩咐一眾庶務,還特地「點醒」內侄女:元春封妃,寧府既然沾了光,就該……有所表示。

  珍大哥哥父子不在家,若只有尤氏,拿捏起來自然不在話下,可偏偏寧府當家作主的敬老爺。

  鳳姐兒向來是見人說人話的伶俐人,論眼光比王夫人可能還強上幾分:府中哪個本事大,哪個不能招惹,她心如明鏡。

  面對敬老爺,鳳姐兒真是心裡發怵。

  見內侄女面有難色,王夫人只得提醒道,「爺們兒的事兒,自有爺們兒去說。」

  這卻是讓賈璉出面去討要好處了。

  鳳姐兒也有小九九:璉二爺還是捐官,她當然想把這捐官變成實缺。平白無故的,為什麼要璉二爺出頭得罪人去?

  二叔兼姑父與小叔子寶玉如今也沒從大姑奶奶封妃一事上撈得好處,正想借著這省親,甚至接駕一事,好生奉承一回……想來只有龍顏大悅,貴妃再從旁分說,才能有下一步的提拔。

  他們王家也接過駕,之後……也沒如何。真正接駕後風光了好久的,只有璉二爺的親祖父以及隔壁府裡的伯祖父!

  可見還是得看人。

  鳳姐兒頓時覺得光靠銀錢奉承,也不大靠譜。何況她素來愛銀錢,修造如此龐大精緻的省親別墅也實在肉痛。

  她正琢磨著如何作答,偏巧王夫人眼前最得用的陪房周瑞家的進來回話。

  周瑞家的面帶喜色,但仔細一瞧便知道她笑得頗為勉強。她見禮後得了王夫人眼色,方笑道,「咱們姑老爺回京了。打發來回話的管事嬤嬤就等在外面呢。」

  林海回京,勢必要把黛玉接回家裡去。

  無論是黛玉還是惜春,借住在榮府時她們的父兄都給王夫人備了筆豐厚的謝禮。黛玉惜春若是繼續住著,年底她們的父兄又該繼續奉上大筆銀子。惜春家去王夫人攔不住,眼見這又要跑掉一個……

  為了給親生女兒省親準備地方,榮府這會兒稍顯捉襟見肘,得此「噩耗」,王夫人聞言心裡就是「咯噔」一下。那慈眉善目的神色……險些破功。

  姑媽的心思鳳姐兒自能猜著幾分。鳳姐兒絕對沒法像王夫人一樣:不惜動用全部家財,也要給丈夫,尤其是小兒子寶玉搏出份前程。

  再說,鳳姐兒得昏頭成什麼樣才跳出來得罪姑父林海?

  王夫人半天沒言語,鳳姐兒只得提醒道,「還不快請那嬤嬤進來說話?老太太那兒稟報了沒有?」

  這些日子賈母身子覺得有些倦怠,正歇著午覺,因此林家來人也沒去打攪。

  周瑞家的正要答話,外面大丫頭彩霞已經打著簾子請安,「薛姑娘來了。」

  這個時候的寶釵可是正經的「財神」。素有「青雲志」的寶釵過來說話,也存著借元春待選入宮的心思。

  於是林家的嬤嬤一口氣連王夫人、鳳姐兒和寶釵全都見著了:再細看王夫人的神色……這是遇見愁事兒了?

  林海緣何飛速進京,在陛見的時候都不忘打發嬤嬤上榮府探望黛玉……當然是無憂的手筆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政老爺和王夫人「施恩」的姿態,就憑榮府僕從的大嘴巴,也很快便傳到了無憂耳朵裡。

  無憂不怒反笑。這夫妻倆不開心,他就能開心一下。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把黛玉在榮府的處境添油加醋地寫給了林海。

  林海的身子此時已經不大好了。但女兒有親外祖母和舅舅看顧,依舊吃虧受委屈,強烈地激發了林海的求生欲。

  於是他不僅沒咽氣,還堅持著把巡鹽禦史一職交還給聖上,悄悄述職之後奉旨回京。聖上真是龍顏大悅,對知情知趣又才高八斗的林海自然另有任命。

  從宮裡出來,已經得了聖上許諾,不如就任工部侍郎的林海回府梳洗,換去朝服便帶人直奔榮國府。

  數年未見的女婿上門,賈母得到消息很是高興,但同樣稍有疑慮:女婿進京,怎麼人家上門她才知道呢?

  卻說黛玉見到父親,立時落了淚。作陪的王夫人全程僵著臉,不過她素來少言寡語,賈母屋裡眾人的心思多落在林海身上,一時沒人理會。

  林海拉著先哭後笑的女兒,與岳母閒聊了大半個時辰,才提出讓黛玉隨他家去。

  父女天倫,哪有阻攔的道理?

  林海帶女兒回家,趁著黛玉更衣的功夫,他把打小一直服侍女兒的雪雁叫到跟前盤問。雪雁年紀尚小,但自家姑娘在榮府未必吃虧,卻沒少受著風言風語她全看在眼裡,如今當著老爺,自是好一通抱怨。

  林海聽完,半天沒言語。他知道他媳婦兒跟二嫂王氏始終不合,但卻沒想到這王氏能如此下作,黛玉若是跟他抱怨,只怕也沒法討回公道,因為每件事兒他提出來都是小題大做,更顯得他全無氣量。

  林海膝下荒涼,年近半百隻此一女,自然珍愛至極。住在外祖家尚且如此,交托給旁人更是不靠譜,林海下定決心,說什麼也要撐到女兒成親,甚至見到女兒生兒育女他才能閉眼,對九泉之下的父母亡妻有個交代。

  卻說黛玉縱然傾心於寶玉,也不至於是非不分,能和父親一起自然樂不得的。自打回了家,她覺得呼吸都順暢了幾分!

  至於王夫人回房後,終於掩飾不住滿心的憂慮,靠坐在引枕上別說沒言語,就連動彈都沒有一下:她雖沒有苛待過黛玉,但她身邊那些捧高踩低的婆子丫頭對林姑娘略有慢待和嚼舌根,她也睜一眼閉一眼。

  當時她還萬分暢快:小姑子在家時再怎麼萬千寵愛於一身,再怎麼瞧不上我這個當嫂子的,你的寶貝女兒還不是要落到我手裡?!喪母長女婚事必然艱難,想親上加親我就不讓你如意!

  可隨著林海進京,美夢瞬間破滅。她倒不擔心林海為女兒出氣,她身在榮府,林海終究奈何不得,她真正心疼的是……林海不滿,自然沒法兒從林家「化緣」。

  比王夫人更為不安的周瑞家的偷瞄了許久,見王夫人忽然垂下頭去,她唬得心口狂跳,「太太……可要叫大夫?」

  那倒不至於。但王夫人終究還在藉口身子不爽利,在房裡歇了好幾天。直到賈政親自出面為妹夫接風洗塵,全家坐在一處吃個團圓飯的時候,王夫人就不得不出現了。

  黛玉站在父親林海身後,面帶微笑——只不過回家住了幾天,便滋潤了不少。

  這樣的黛玉自然惹得寶玉不時望過來,且眼中還異彩漣漣。

  賈母把孫兒與外孫女的「眉目傳情」看在眼裡,越發覺得這是門好親。女婿又回了京,將來還能提攜寶玉,同時元春在宮外也有個臂助。

  其實賈母比自己的兒子兒媳婦看得更清楚:兩個兒子若真是做官為將的材料,不用等到五十上下還得借著孫女兒封妃之勢晉上一級。

  因此賈母招呼寶玉和黛玉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邊。八仙桌上圍坐著其餘孫女兒,外加一個寶釵,邢夫人王夫人與李紈鳳姐兒一同為賈母以及一眾女孩兒們布菜。

  李紈倒還罷了,鳳姐兒對黛玉卻是越發熱絡。

  黛玉抿嘴一笑。回到家裡,父親教了她不少道理。遇見天生一雙勢利眼的,就任他去吧。

  卻說黛玉父親回京,官職尚未公佈,寶釵已然覺察出榮府上下對黛玉的態度頓時一變。沒有母親在,交際上終歸差了一籌,但誰讓黛玉有個好父親?

  寶釵得空便對黛玉笑道:「林妹妹似是豐潤了幾分。」

  黛玉笑答:「自小吃慣的廚娘也跟著來了京城,難免有些貪嘴。卻讓寶姐姐笑話了不成?」

  王夫人給賈母布菜的手都不由微微一滯。

  鳳姐兒忙給黛玉夾了一筷子西湖醋魚,「且嘗嘗這個味兒合不合口?」

  無憂在榮府很是安排了幾分耳目,給林海的接風宴上這點雞毛蒜皮他也聽得津津有味:配著嫩嫩的羊肉,十分下飯。

  放下筷子,又略歇了一會兒,無憂坐回案前剛要提筆回信,親信便一溜煙兒地沖入帳中,大聲稟報道,「斥候回報,發現了北狄人的蹤跡。」

  無憂立時起身,把筆一丟,「來得好。」


賈珍篇

  卻說無憂和賈蓉來到西北大關駐紮已然小一年。 昔日抵達時正值秋末初冬,西北苦寒,這個時候已經下雪上凍,因此關內關外一片太平,全無戰事。

  趁著這段時間,無憂在西北熟悉了一回:先認全了上峰下屬,再在營中「廝混」了足足三個月,才試著帶兵四處巡視。

  像歷史上那些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既然經典且被人津津樂道,反復拿出來點評分析,自然是……鮮少出現。

  憑藉一場大戰從而青雲直上,也就賈蓉這個年紀還能當真。真正的戰功和威名都是靠著一點一滴積累而來。

  因此他但凡帶兵出門,就要帶著賈蓉,只為磨一磨他的性子——因為每次出巡,平安無事未見敵蹤,那才是常態。

  無憂身為穿越人士,在這個世界待了兩年多,依舊缺乏認同感,但他對賈敬和賈蓉卻生出了幾分「真情」,一個真拿他當兒子,一個真拿他當爹。這一點不用金手指他都感覺得到。

  自打來了西北,便宜老子賈敬的書信就沒斷過,信中始終叮囑他留意身子,不要莽撞,同時把京中動向事無巨細地寫給他知曉。

  尤其是林海進京之後,賈敬已然打聽出林海即將成為隔壁二老爺的上峰,但守口如瓶,什麼也跟榮府的兄弟兩個說。

  在給兒子的信中,賈敬當然要盡興「吐」個痛快:賈政偏向王子騰,不識金鑲玉,又提醒無憂儘量跟林海交好——沒有交好的文臣,朝中諸多事宜都要「一抹黑」。

  賈珍本人文采很一般,於是賈敬信中全然白話……無憂還把信拿給賈蓉看,賈蓉看了也笑了,「兒子也看得懂。」

  總之祖孫三代雖然分隔兩地,但感情反倒深厚了不少。

  反正該轉的轉了,該知道的知道了,無憂和賈蓉也適應了軍中生活,他覺得就該找機會拔劍出陣了……正瞌睡呢,北狄人就來送枕頭了!

  無憂吩咐眾校尉準備,兩刻鐘的功夫便整軍完畢,在無憂一聲令下,列隊出營。

  他統領一千多人,在仔細聽過校尉和斥候的回報之後,此番便帶走了一半人手,副官則領著剩下一半留守。

  北狄人前來~騷~擾也多是幾十到幾百的小股騎兵——至於數千人的調動,想瞞得住關內守將和四處偵查的老練斥候,純屬開玩笑。

  真要是好幾百人的「小股」精銳前來~騷~擾,無憂絕對不會自不量力地出頭迎戰——這回的目標就是四處遊蕩劫掠商隊的普通北狄騎兵,身上裝備乃是皮甲與鐵甲隨性穿插,數量目測大約四百,正適合無憂這樣「理論武裝完全就差實踐」的新手千總。

  與北狄人短兵相接自然沒有二話——雙方都有信心能吃下彼此。無憂一揮手,身後騎兵兄弟立馬就沖了出去。

  到了千總這個品級,自然無需沖在最前面,然而他下令出擊之後數息才想起來,便宜兒子也跟著沖了出去!

  年紀小當真愛衝動。無憂剛想把這不省心的小子拎回來,抓著韁繩的手就讓副官給按住了。

  無憂再側頭一瞧,其餘三四個校尉也一臉凝重地盯著自己,他只得妥協,「你們多瞧著點他。」

  父子齊上陣,就沖這份破釜沉舟的豪氣,軍中諸將也是服氣。駐守邊關的中基層武將大多都沒什麼出身,遇到無憂這樣有爵位在身還如此平易好說話,更不胡亂指揮的上峰,他們是真心希望他能待得久一點——當然,無憂人緣不賴,也有金手指的一半功勞。

  無憂聽勸,也不欲為難人,於是自己不動,眼看著兩位校尉帶著麾下幾十人上前去把賈蓉換下來。

  怎知賈蓉殺得興起,不肯後退。那兩個校尉又不敢拉扯,只能盡力在他身邊清掃敵人。

  而無憂也親眼見識了冷兵器時代究竟是怎麼打仗的:像什麼一招退敵,絕對是玄幻。現實場景就是兩大波人……與同僚配合的同時在膠著在纏鬥……

  已然交戰,雙方的弓箭也都基本用不上,除非找准了人物。果然無憂登時眼皮子一跳:一道寒光直奔賈蓉而去。

  千鈞一髮之際,賈蓉身側那個小校尉猛地一撲……賈蓉一個不防就此滾下馬去,而那小校尉的肩頭立時多了根羽箭。

  天要亡我!

  賈蓉不能死,他死了任務就完蛋了,我媽也懸了,還有我那個早早去世的青梅……無憂雙腿一夾馬肚子,連人帶馬猶如一道閃電飛速沖了出去。

  無憂閃得太快,眾人誰都沒攔住——這個時候,大家也只能熱血沖腦,跟著無憂前沖救回賈蓉與那奮不顧身的小校尉。

  無憂也是拼了,雙手持刀:誰擋在身前便是一刀揮去,也記不清自己揮了幾刀,反正他就是心頭火熱,腦子裡什麼都沒想,殺入重圍,又是蠻不講理地一陣揮砍。

  直到周圍倒了好幾個,空出了好大一塊兒地。

  他喘著粗氣,一把將已經倒在馬身上的小校尉拎到自己身後,至於賈蓉……他居然還彎腰下馬,旁若無人地將便宜兒子夾在腋下……動作一氣呵成,他此時忽然回神:誒,其他人呢?

  他保持著夾著賈蓉的姿勢,終於發現了一個眼熟的,便瞪著這白著臉的副將,「你說,怎麼回事?!」

  副將直接彎了腰,「將軍,您動了,北狄那邊的頭目自然也動了。結果您跟他剛打照面,就讓您一刀砍飛了他的腦袋,之後您又一連砍傷數人。北狄人除了咱們纏住的,別的差不多就……嚇跑了。」

  無憂暗道僥倖。

  他眨了眨眼,忽然發覺眼皮子發沉,伸手一抹:好麼,果然一手血。

  他立即明白自己這副浴血殺神的模樣,必然十分瘮人。他深吸了口氣,「斥候留心左右,其餘打掃戰場。都動作麻利點兒。」

  這一戰斬殺將近百人,在冷兵器時代這是值得往聖上那兒通報的捷報。

  而那小校尉也並無大礙,賈蓉則磕了腦袋,睡了大半天才清醒過來。無憂估計這便宜兒子是腦震盪了……幸好看著沒有後遺症。

  消息傳出去,聖上的獎賞不曾到來,賈敬老爺子先來信把無憂和賈蓉罵了個狗血噴頭:你們是要老子絕後嗎?

  經此一戰,無憂意外發覺自己「剛猛有力」,乾脆就打定主意留在西北守關了:榮府那麼多是非,懶得招惹總還躲得起啊。

  這一待,就是整整八年,他從五品千總一直做到了二品的守關大將。

  期間賈蓉立功晉升後受命回京,面君後就讓聖上安排進了禁軍。

  話說在西北這些年,無憂的身子越發不爽利,日日夜夜的積累,終於到了天氣一冷,他就難以~下~床的地步。

  想想賈珍本人半生的縱~情~聲~色,他的身子骨已然虧虛,所以才在酒~色~藥三重效果下直接猝死魂飛天外。無憂潔身自好,注意保養,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回京養老去了。

  因為再不回去,就該埋骨西北了。

  黛玉早已出嫁,而林海也已去世。至於寶玉則娶了他的寶姐姐……無憂前腳回到京城,第二日便傳出消息:元春薨了。

  這個時候王子騰剛剛暴斃——實則是不得不死。甄家讓聖上下旨抄家,因為修建大觀園而傷筋動骨,捉襟見肘的榮府不得不也應承了甄家,幫著甄家隱匿了財產。

  榮府一如他預料的那般作死,無憂本就說話費力,聽著便宜兒子的敘述,此時真是連個眼神都欠奉了。

  甯榮兩府昔日都與廢太子親近,無憂穿來立即調轉船頭不惜用性命來向聖上投誠,而榮府卻沒有跟過來,因為他們覺得有了元春:不止舊事揭過,自家還能迎來一場真正的富貴。

  結果就是……宮中內侍帶著侍衛們把榮府一眾老小全下了獄。

  此時不管榮府死活,寧府上下會被人當做無情無義之輩……無憂心中冷笑,遞了摺子進宮求見聖上。

  然而聖上尚未批復,無憂便知道這身子應該撐不下去了。

  他把準備好的遺表交給賈蓉,當著便宜父親和兒子面兒依舊笑得出來,「情還是要求的。我一咽氣,你閉門守孝,任憑風吹雨打,咱們家自是安然不動。榮府終歸是自家親戚,婦孺放出來你就安置一番,但若是還貪心不足……直接打發回金陵去,不要心軟。」頓了頓又囑咐道,「多聽你祖父的話。」

  賈蓉此時已是滿臉熱淚。賈敬頭髮近乎全白,根本說不出話。

  無憂迷迷糊糊地望著一屋子悲戚之色的男男女女……頗感無奈,他現在挺想一個人靜靜,因為那個將他送來的神秘光憑似乎又出現了,卻因為屋裡屋外不安生而無法看清螢幕上的字跡。

  他很想怒吼一聲「別吵」,怎料聲音不曾發出,整個人就像是從游泳池裡生生被人拎出來一樣。

  「任務完成,恭喜。」

  「哪裡。」無憂徹底放了心,沖著光屏笑道,「我自覺收穫很多。」他低頭看去,果不其然,自己的雙手與胸口以下全都是半透明狀態。

  「你這樣說我很高興。你控制的賈珍死在了一個十分合適的時候,皇帝自然沒有生出太多忌憚。在賈珍死後,寧府老的老小的小,尤其小的還在禁軍中任職。至於秦可卿身世之事,皇帝念在君臣之情和你的功勞苦勞,也不會再追究。」

  無憂笑道:「我就是這麼計畫的。說實話,其實我沒耐心以賈珍的身份活整整一輩子。賈珍死了,寧府局面就一片豁然開朗。忠心有功勞又無威脅的人家,皇帝必定會善待。」

  光屏上迅速出現兩個字,「沒錯。」

  「對了。」無憂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不能直接復活我那去世的女友?」

  光屏這次不再語焉不詳,像是經過這次任務確認了他的能力一樣,相對坦誠了一些,「你們可以以其他方式相聚,不過這要看你的本事了。」

  無憂還想繼續發問,光屏上立時彈出新的一行字,「繼續下一個任務吧。你任務完成得越多,你母親的狀況越好。」

  無憂望向光屏上的影像:在一眾儀器包圍之下,他躺在病床上的母親神色平和,顯然痛楚緩解了不少。

  「總之我不是白忙活一場就好。」無憂點了點頭,「好吧,下一個任務。」

  「穿越對象:薛蟠。

  穿越目標:體面的休妻。」

  呆霸王啊……無憂想起精明聰慧的「寶姐姐」,沒準兒這次還是得「躲遠點」。誒,這回的金手指是什麼來著……

  無憂就在此時失去了意識。


薛蟠篇

  無憂再睜眼……眼前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光屏……

  他坐起身來,正好瞥見自己的右手:又白又細,手掌手背手指頭全都圓嘟嘟的。 對了,薛蟠好像就是個胖子,也是~黃~賭~毒樣樣都愛的個中老手。

  無憂當賈珍的時候,壓根就沒正眼瞧過他,少了賈珍這個「大惡人」的指引,貌似那一世的薛蟠也要乖巧聽話許多。

  想想也是造化弄人,哪裡想得到自己會成為這麼個都沒理會過的,繞了許多圈兒的親戚。

  不過無憂的感慨最多一瞬,他沒忘記正事,特地拉了拉袖子,「要抽本期金手指了嗎?」

  光屏上浮現一行字出來,「不為了等你抽取金手指,我何必亮上這麼久?」

  這……面對的光屏好像是個人,這感覺十分強烈。在無憂的理解裡,人工智慧應該不至於能有這樣細微的情緒變化。

  不過現在也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無憂很有耐心,隨著任務的深入,他會知道更多的。

  於是他抬手往光屏上一戳,指針停住……這回連五毛特效都欠奉,直接在光屏上顯出四個大字:望氣之術。

  這個好。無憂笑了,「有望神棍啊。不過這回的目標只是休妻,簡直大材小用。」

  光屏居然十分厚道地提醒了一句,「你可以把你經歷的世界想像成平行世界。而平行世界中的人物性格經歷也是有許多共同之處的。」

  「你這是認真提醒我提早做功課的意思嗎?」

  「以備不時之需。這兩次的金手指不算坑,以後……我告訴你,連我都不知道。」

  一個光屏自稱「我」無憂笑不出來了,他一直很相信直覺:這份自來的熟稔豈非無因?於是無憂問道:「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光屏瞬間黑暗,並逐漸淡化,說是「逐漸」實則撐死用了兩秒就從無憂的視野中徹底消失不見。

  「又跑了。」無憂抬手扶額,「有點頭疼。」然後就默默倒回床上,細細翻看起薛蟠的記憶了。

  薛蟠的確不聰明,因此記憶也淩亂無比,遠遠不如賈珍條理分明。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記憶的條目往往上下之間毫無邏輯關係,無憂只能歎息一聲,繼續整理起來。

  但一個人二十多年的記憶,也不是說整理就能整理得完的。無憂一直折騰到肚餓,便吩咐丫頭先打水再準備飯食。

  那丫頭上前,端詳著無憂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大爺不去問問大~奶~奶?」

  無憂閉目翻找了一會兒,才「想起」昨晚薛蟠與夏金桂又吵得不可開交,於是薛蟠乾脆來到書房安歇……正是因為與夏金桂鬥,不止文鬥更要武鬥,薛蟠挨了幾下,也沒留下什麼痕跡,只是喪氣又惱怒,加之疲憊,倒是難得的自己一人歇了……夜裡就這麼悄沒聲息地過去了。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無憂輕描淡寫地道:「我去問你們大~奶~奶?這家裡竟是妻為夫綱不成?」

  那丫頭立時跪了。

  無憂又道:「不過拿了你們大~奶~奶幾兩銀子,便攛掇起我來。挺好。這會兒你就收拾了,去伺候你們大~奶~奶吧。」

  丫頭淚水奪眶而出,身子往前一躥便抱住無憂小腿,「求大爺饒過這一次。」

  「你不願服侍你~大~奶~奶?」無憂對吃裡扒外的僕人一直沒有好感,「你針線活兒不錯,那就去針線上人那兒打個下手吧。」旋即他猛一收腿,那丫頭一個踉蹌,險些後腦勺著地。

  這丫頭跟著夏金桂和寶蟾欺負過香菱,絕非什麼「一時糊塗」的良善之輩。

  無憂再不理會她,而是喚了另一位丫頭的名字,讓這丫頭進門伺候。他接過丫頭手裡的毛巾擦臉,地上那個丫頭仍舊失魂落魄地不曾離去。他便叫小廝進門把人叉了出去。

  借著毛巾捂臉的功夫,無憂開啟了本次的金手指,望向那渾身無力的丫頭……周身氣機果然是淺紅色。

  大約是他精神頭不夠好,目前這金手指只有初步功能:分辨一人身負的功德多寡。善,則周身氣機為綠色,惡,則為紅色,而大多數人善惡相仿,那麼氣機便是淺灰色。

  上一任能探知真實心緒的金手指比這個更實用。

  既然抽中了這個金手指,不如閑來無事就往道觀佛寺走走吧。須知在這個世界裡,不提天上的警幻仙子,就說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這二位,乃是得道高人無疑。

  無憂這兒正心有所思,外間的丫頭婆子也各個提起了精神,外面守著的小廝們大氣都不敢喘。

  今日大爺不同以往。

  說起來,一個手下沾了人命官司的紈絝,豈有當真好欺負好脾氣的道理?!在外間守著的丫頭婆子們彼此對過眼神,頓時歇了往大~奶~奶那兒傳消息的心思。

  話說夏金桂剛與薛蟠新婚,正是蜜裡調油也是她好生給薛蟠「立起規矩」的好時機。昨夜不歡而散,今早夏金桂便乾脆賴床不起,也不去給薛姨媽請安,而是吩咐寶蟾去請大夫,再借機把薛蟠叫來!

  寶蟾領命,出去了一趟,大夫就快到了,可薛蟠卻沒請來。寶蟾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更仗著大爺待她與別個不同,便有心闖一闖書房。她剛大喇喇地踏入大爺外書房……的院門,就讓把門的小廝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無憂有言在先:大~奶~奶那邊的人一個不見。說這話的時候,無憂正站在院中,手裡握著柄精鋼長劍,十分熟絡地挽了個劍花。

  在西北守關八年,無憂的手下功夫突飛猛進。十八般兵器……當然做不到樣樣接通,但常見兵器自然能上手比劃幾下,而且頗見幾分功力。

  這不活動不知道,薛蟠竟是個練武的好苗子。想來從南到北四處行商,薛蟠不止身子健壯,手底下也是有些功夫的。他只是太慫,又不會靈活運用那些招式罷了。

  他剛剛還特意找了鏡子,發現薛蟠雖然是個胖子,但是個英俊的胖子,畢竟有個絕色的妹妹,做哥哥的顏值雖差也差不到天差地別。

  無憂來這兒又不是為了撩妹,外表他不在乎,但薛蟠的胖影響了身手,那這肥就不得不減。

  卻說眾人看著大~爺把一杆~長~槍使得虎虎生風,不知為何就更哆嗦上了。

  無憂正練著招,忽然聽得身後響起腳步聲,他冷哼一聲,長~槍循聲擲出,正好釘在……夏金桂的腳邊。

  夏金桂與她身後的寶蟾齊齊臉色煞白,尤其是寶蟾不止額頭見汗,那汗水甚至順著太陽穴流了下來。

  無憂見狀便開了「天眼」:這主僕兩個果然是淡紅色的氣機。他也不說話,就靜靜望著夏金桂與寶蟾兩個,那股子氣勢……真是震得夏金桂都說不出話,須知她可是來教訓薛蟠的。

  無憂忽然抬腳,緩步走至夏金桂身前。夏金桂唬得向後一連退了三步,而寶蟾則讓她家姑娘頂了個踉蹌。

  主僕倆的狼狽相,無憂就跟沒看見一樣。他只是握住那支插在地上的~長~槍,用力往上一提,勁風拂面,髮絲輕飄。

  夏金桂不由瞪大了眼:這真是她家大~爺~嗎?

  無憂手握~長~槍,平靜吩咐道,「還不請你們大~奶~奶回去?既然請了大夫,還不看著你們大~奶~奶回房歇著瞧病去。」

  寶蟾打發人去請大夫,怎麼瞞得過住在外院書房的無憂?

  等夏金桂被送回了屋,寶蟾已經提心吊膽上了,「奶~奶,院子裡守著的是大爺的婆子。」

  無憂那~一~槍,毫無疑問震住了這對主僕:我舉手投足間就能取你們性命。

  這會兒無論是夏金桂還是寶蟾哪裡還有什麼膽氣?主僕兩個只得坐在一處嘀咕:大~爺~今日怎麼忽然變了個人似的!

  寶蟾想了想才小聲道:「大~爺~諢名是呆霸王。」呆是真的,原來霸王……八成也是真的。

  夏金桂也不言語了。

  這主僕倆極度欺軟怕硬,只要刹住了她們的膽氣,反而又異常守規矩。

  午後,從榮府與王夫人閒話歸來的薛姨媽聽了寶釵的分說,一時又驚又喜又發愁。

  喜的是兒子忽然開竅。愁的是這才成婚多久兒子兒媳居然就不合了,還是當著一眾下人的面兒狠狠下了兒媳婦的臉面。至於驚,純粹就是因為寶釵的一席話:哥哥像是換了個人……

  寶釵總覺得此事怪異,她偷偷盯了哥哥良久,氣勢和言行完全不像是她哥哥,但那些習慣和小動作又與以前毫無差別。

  寶釵想了半天還是沒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母親,不安之下她默默攥住了那只金鎖。

  查抄過大觀園,寶釵自然離了蘅蕪苑,回家居住。無憂在院子中活動筋骨的時候,就已經瞥見寶釵身邊的小丫頭。

  無憂深知自己毫無掩飾又異于往常的言行,落在這個聰慧的便宜妹妹眼睛裡耳朵裡,寶釵必會生疑。

  生疑就生疑。反正他不信寶釵敢憑這些疑點就敢出頭告發哥哥。

  事實也的確如此。

  寶釵性子清冷,與親哥哥薛蟠固然有骨肉親情,但對於時常惹禍的哥哥也存了幾分埋怨,如今哥哥忽然「改好了」,她在遲疑之餘也不是不慶倖:若能一直如此,那也好呢。

  於是無憂在來到薛姨媽房中,見到妹妹寶釵之際,他再次「瞧」了一眼:薛姨媽和寶釵都是灰色氣機的普通人。

  使用過三次金手指,意料之中的頭疼果然襲來,無憂扶著額頭道,「讓太太妹妹擔心了,兒子沒事。」

  薛姨媽正要勸勸兒子與兒媳婦好生相處,忽然一道木魚聲在眾人耳邊響起。

  無憂依舊撫著額頭,卻面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大師既已來了,何不現身?昔日大師送我妹妹吉言,今日再見,足見大家緣分不淺。」

  癩頭和尚果然顯出身形,沉默片刻方雙手合十道,「請施主同貧僧走上一遭。」

  無憂輕笑道:「固所願也。」

  薛姨媽已然驚得站起身來,而寶釵手中的金鎖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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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篇

  夏金桂這個攪家精,縱有嬌豔容顏,豐厚嫁妝,一樣讓上上下下全都厭惡不已。

  寶釵素來不是個愛計較愛得罪人的,也被逼得不得不跟夏金桂針鋒相對:看性格大變的哥哥三下五除二便嚇住了嫂子,寶釵焉能不舒爽?

  縱然滿心遲疑,她也見不得親哥哥就這麼讓這和尚度化了!比起她哥哥這個半生的仰仗,鏨在金器上的幾句吉利話又算得了什麼?

  她平素不愛出頭,但這回必須破例了——她娘此時眼睛都有點發直了,眼見著這口氣若是順不過,就得暈過去。

  無憂見寶釵小臉先白後紅,眼神逐漸堅定,便出聲笑道,「稍安勿躁。我不過跟大師一見如故,出門去……談談佛法。」

  說到這裡,他笑意更深:佛法他真不懂,聊聊微觀經濟學還湊合……

  見哥哥態度輕鬆又親昵,寶釵更不放心了:哥哥你知不知道這大師要帶你去做什麼?

  沒了哥哥,她的處境不會比黛玉強上多少。

  寶釵緊盯著哥哥,閉口不言但緊攥著帕子的手青筋都冒了出來。

  這樣子的寶釵可不多見。

  無憂特地走到寶釵身邊,「放心。」他也沒多想,就習慣成自然地輕輕拍了下小姑娘的肩膀,忽然想起金手指換了,他自嘲一笑,「哥哥跟佛祖怕是沒什麼緣分,但咱們家,你我都跟這位大師緣分不淺。」

  癩頭和尚竟然十分配合,低聲頌了句佛號,「施主說得極是。」

  此時寶釵已經呆了——自打她懂事,從沒跟哥哥如此親昵。

  無憂瞧寶釵這神色也能猜到怎麼回事,又再次拍了下寶釵的肩膀,「勸著點太太。」又對已經搖搖欲墜的薛姨媽道,「太太別急,兒子一會兒就回來。」

  說完,就跟不知如何進門的癩頭和尚一起飄然而去……

  兒子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薛姨媽身子一墜,就啞著嗓子喊了聲「寶釵,我苦命的……」就沒了下文。

  寶釵立時叫人去請大夫,再吩咐這婆子丫頭把母親抬回房去……整個宅子一通忙亂,暫且不提,就說無憂與癩頭和尚一前一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

  無憂一路從權貴雲集的內城,走到富戶居多的南城,再到普通百姓生活的外城,再出了京城,就能見到路邊衣衫打著補丁且面有菜色的百姓……這就是「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啊。

  按說從內城到京郊癩頭和尚暫住的破敗……小廟,走個大半日並不稀奇,可無憂居然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餓。

  這一路上除了所見所聞,也能琢磨點閒事兒,比如繼續整理薛蟠的記憶。

  話說,薛蟠對自己的妹妹也不是沒看法:第一,她覺得妹妹太薄情;其二,就是妹妹看不起他。

  寶釵外熱內冷是真,在金釧兒投井和柳湘蓮出家後的反應一直為人詬病……這一點無憂也不大喜歡。作為現代人不說多尊重生命,為點小事兒就逼死人,眼睜睜地看著人生命的逝去而無動於衷……他當賈珍的時候,在西北邊關待了八年,見過了流血犧牲,可在非出戰狀態時尚且做不到這兩條。

  不過寶釵性子如此,也不必強求。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強求也未必有用就是。像這樣寶釵才華高會來事兒的人物,在職場上經常遇見。

  這種人交往起來很舒服,是合作的好選擇,只是不太靠得住,沒法兒共患難罷了。不過這未免吹毛求疵,這世上能共患難之人本就稀少得可憐。

  至於薛蟠為妹妹看不起自己耿耿於懷……一個光拖後腿的敗家紈絝居然還有臉嫌棄家人對待自己的態度,無憂內心只有兩個字:呵呵。

  不過薛蟠這個人倒是難得的真性情,他很是同情死了的金釧兒和尤三姐,尤其為柳湘蓮出家而難過不已。

  金釧兒和尤三姐有錯,但錯不致死。論起直接死因,前一個責任在寶玉,後一個則在柳湘蓮。

  只是寶玉除了內疚緬懷,啥事兒沒有;柳湘蓮直接出了家……

  對此無憂的想法也就一條:男人好色不算事兒,但你有膽做,就得有膽認。這也是他異常瞧不起賈政寶玉父子的根本原因。

  走了大半路的神,無憂終於跟著癩頭和尚到了地方。

  無憂打量了一下掉了漆的佛像,以及透光和屋頂和漏風的窗戶,他也歎道,「大師真是難得。」

  癩頭和尚笑而不語。

  無憂對著和尚客氣,那是因為開啟金手指,這位大和尚乃是他目前見過的唯一一個氣機深綠色,還綠得冒光的身負絕大功德之人——當然,人家周身冒著的是金光,不是綠光。

  不知大和尚對他和氣是不是因為同樣的道理:大和尚也看出了點兒什麼。

  無憂安然在露出茅草的蒲團上坐下,「大師無事不登三寶殿,還請以實相告。」

  「施主多慮了。」癩頭和尚笑道,「貧僧只是請施主對弈一盤……」

  話音剛落,無憂眼前便憑空多了個棋盤。他乾笑了一聲,「大師請吧。」他是個臭棋簍子,不過薛蟠也是。

  以無憂的棋力,癩頭和尚居然還能跟他「纏鬥」大半個下午,無憂也不由肅然起敬。

  當他大大方方地投子認負後,癩頭和尚方道,「施主性子沉穩,不會因偶然來此攪得天翻地覆,貧僧也就安心了。」

  這和尚滿口大白話,無憂樂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既然來了,就做點問心無愧之事。」

  二人相視一笑。

  等無憂慢悠悠地走回家,太陽早已下山。他踏進自家大門,小廝老遠見到他,便一路小跑著沖進~內~宅報信兒。

  聽說兒子無事歸來,薛姨媽一個挺身就坐了起來,還一疊聲地趕緊叫人把兒子請進來。

  無憂進門就笑道:「兒子早說了沒事。」

  薛姨媽已經雙目含淚,「那和尚對你妹妹有恩,且又靈驗,若真是要度了你去……那是要我的命啊!」

  寶釵此刻也抹起淚來,身後香菱垂著頭跟塊木頭一樣在原地杵著。

  房中眾人一時無言,想起自己那句「問心無愧」,無憂便問,「妹妹的婚事,母親可有章程?莫不是真要定了姨夫家的寶玉?」

  寶釵登時鬧了個大紅臉,旋即又羞又怒,「哥哥又渾說什麼。」

  「榮府上下全指望宮中貴妃,若有萬一……」無憂話只說一半,「不如尋個妥當的讀書人。寶玉又是姨媽的心肝……自小到大丫頭從來不缺,」他就不拿黛玉剜寶釵的心了,「哥哥卻不願意你吃這個苦。」

  人家寶玉黛玉是真愛,婚後日子過成什麼樣人家求仁得仁。寶釵若是跟寶玉感情沒那麼深厚,嫁給寶玉求的是地位上更進一步,那麼寶玉真不是什麼好選擇,更不是唯一選擇。

  薛姨媽聽這話心裡不快,可何嘗不知道兒子說得在理,「那是你姨媽,將來……」說到這裡,她自己也說不下去。眼前這是她的兒子女兒,只聽說後半生仰仗兒女的,從沒聽說過還能仰仗出嫁的姐姐!

  無憂一笑,「做姨媽和做婆婆能一樣嗎?」

  實際上無憂這番話真正動搖了寶釵:寶釵那是入宮待選不成,身邊男子也就寶玉還算「近在咫尺」,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商家女,想攀上官宦人家,本就萬分艱難。

  來到京城,她何嘗沒到舅舅家走動?可也就是這些走動,讓她真正意識到自己想得個如意郎君,怕是還得看運氣……

  跟姨媽幾年相處下來,她何嘗不知道王夫人是個什麼品性?她若嫁給寶玉,嫁妝必得豐厚得不得了!

  寶釵一直不說話,薛姨媽都知道女兒讓兒子說動了……她立時不知如何是好。

  無憂此時放下茶碗,忽然問外面守著的丫頭,「你們大~奶~奶不是聽說我讓個和尚帶走,便收拾起東西了嗎?如今天都黑了,你卻問她明早走不走?我給她備車。」


薛蟠篇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夏金桂只是見勢不妙,甚至不曾探聽到多少實情,就動了「早走早省心」的念頭。

  夏金桂嫁妝十分豐厚,十幾萬兩銀子總是沒跑的。薛蟠若真是出家,夏金桂必會離了薛家再嫁。

  憑她的姿色和嫁妝,不愁下家。只是這位被寡母百般溺愛長大的嬌女向來果斷,打定主意就立即著手行事,卻沒想到箱子一間屋子還沒收拾出來,大爺便安然歸來。

  夏金桂聽到消息已是氣悶之極:今天上午剛剛吃到了大爺隨手一擲,此刻也沒有膽氣上前討個說法。

  寶蟾則一直守著她家~奶~奶,見她家大~奶~奶臉色難看得驚人,自然一聲都不敢言語。

  此時替無憂傳話的小廝恰好到了院門之外。

  跟大~奶~奶打交道都有點怵頭,但大家更怕大爺。大~奶~奶頂死讓大家不痛快,但~大~爺是真能要命。

  這小廝心緒漸定,見到寶蟾也打了千兒,隨後便把無憂的話複述了一回。

  話音剛落,窗戶裡便傳來夏金桂的聲音,「你告訴他,我這就走!」這聲音頗為刺耳。

  小廝連忙回去稟報,不一會兒他又回來了,面色略顯詭異,「大~爺~說了,走也不急於一時。」

  就在夏金桂和寶蟾暗中一喜,都覺得大爺興許要服軟,怎料這小廝又道,「天黑出門若是出了事,大爺還得出面……大爺說他嫌麻煩。」

  夏金桂主僕又沒了言語:京城入夜之後可是要宵禁的,這個時候除非有公務或是尋大夫,連走在路上都要讓更夫和侍衛盤問……

  夏金桂立時冷靜了幾分:大爺這回似乎不同以往,以前二人吵吵鬧鬧實則真心捨不得她,她才能占得上風。怎料大爺忽然改了性子,她也無所適從了。

  小廝偷瞄大~奶~奶的臉色,只覺回去可有得回話了。

  第二日夏金桂也不提離府居住,無憂也當她不存在一樣繼續在院中練武,下午則在書房讀書。

  晚飯前,寶釵特地尋來,拉著她哥哥對弈——哥哥的棋力果然跟以前一樣臭。只不過寶釵跟無憂纏鬥的時間要遠遠短于癩頭和尚……

  如此一個月過去,無憂對鏡瞧去,終於對外表滿意了幾分:再無虛浮貪色模樣,整個人透著股子清爽與精幹。相由心生,此時無憂很容易搏得他人好感。

  至於家中管事前來報帳,無憂則一甩手全推給了寶釵:能者多勞嘛。他當賈珍的時候都是完成任務的同時咽氣,更不願意頂著薛蟠的名頭長期生活。

  卻說這一日,香菱在寶釵房裡幹嘔,請大夫一瞧,原來香菱竟是有喜了。可把薛姨媽喜得夠嗆,登時就張羅著要擺酒慶祝,被寶釵攔住才就此作罷。

  無憂聽說,倒是不奇怪夏金桂為何要除香菱於後快:不僅是長相和性格,還有肚裡的孩子。

  不過原著了貌似也提及薛蟠為了夏金桂和寶蟾冷落香菱,不過憑薛蟠那好~色~本性,相信他冷落香菱就此不睡人家,未免太天真。

  不管男女,薛家也有了後繼之人。無憂就更沒心理壓力了。唯一有點出人意料的是,夏金桂一直都挺安靜。

  無憂特地安排了好幾個人盯著夏金桂主僕:別的不說,下~毒~這主僕倆八成做得出。

  卻說無憂修身養性在家中待了足足一個月,薛蟠的狐朋狗友還忍得住,但寶玉則下了帖子要來拜訪。

  說起來,與寶玉年紀相仿,又曾經與他相得的那些少年已經逐漸開始領差使做正事,而寶玉除了跟丫頭們廝混,無聊之下也沒幾個能說話的同~性~友人,也就薛蟠經常「無事」,很容易約得來。

  寶玉來了,拜見過薛姨媽,跟無憂打過招呼便要去探望寶釵……結果讓無憂攔住了。察覺到寶釵對寶玉並無死心塌地,也無認准了這個人的心思,無憂更直接更沒顧忌了,「寶玉也不小了,姨夫姨媽可對你的婚事有個章程沒有?」

  寶玉聞言臉色驟變,婚事就是他的死穴,誰提誰都能挨他的臉色看,「哥哥倒是閑了。」說完抬腳就走。

  可把薛姨媽弄個下不來台,等寶玉走後她埋怨起自己的兒子,「你怎麼能這麼不知禮?」

  薛蟠本身說話就沒什麼顧忌,脾氣鬧起來真是什麼話都敢往外丟。無憂很喜歡拿薛蟠的脾氣做擋箭牌,「太太,您說寶玉可配得上妹妹?」

  寶釵嫁寶玉那是別無選擇:榮府再沒落也是勳貴人家,寶玉也是官宦子弟,薛家這種商戶與榮府結親那是高攀,更別說寶玉性子柔和,在寶釵看來也相對好拿捏一些。

  如果可以,薛姨媽寧願女兒也像寶琴一樣嫁給讀書人。

  無憂笑了笑,「就說高門權貴家裡的嫡子可瞧得上咱們?」其實高門庶子仔細找找,還是能找個差不多的,但寶釵肯定不甘心,「要麼就去給人家當填房……看看甯府裡那二位,還有榮府的大太太,可都是填房,日子過得如何太太也見到了。別說什麼本事才幹,寧府裡那位尤大~奶~奶在捉襟見肘時還能操辦好敬老爺的喪事,又能如何?兒子覺著,寶釵給高門大戶做填房,日子未必比得上人家。倒不如尋個品行好家世一般的讀書人,人家金榜題名,妹妹也不負素日志向。」

  雖然這個素日志向多少帶點諷刺之意,但薛姨媽肯定沒怎麼在意,寶釵聽說也未必有心計較。

  無憂既然來了,就盡力做到問心無愧。對寶釵的看法先擱一邊兒,但黛玉寶釵不管哪一個,賈寶玉都配不上。放在現代,寶玉這種男人就適合談戀愛,不適合結婚。

  其實寶釵就在里間坐著,哥哥的話全讓她聽進了耳朵裡。雖然聽著有點刺耳,但寶釵知道哥哥說得再在理不過。

  無憂也往里間望瞭望,至始至終沒什麼太大動靜,便知道他的話沒白說。查抄大觀園,加上無憂阻攔寶玉探望以及那番對寶釵婚事的見解,使得薛姨媽與寶釵齊齊與榮府保持了些距離——王夫人看重寶釵,其中有多少是因為看重寶釵的嫁妝,薛姨媽也並非一點不知。

  王夫人和鳳姐兒只以為查抄大觀園一事嚇到了寶釵,於是暫且沒有理會——其實也是榮府此時自顧不暇。

  因為賈雨村被禦史參了,為了自辯和脫罪,賈雨村只不敢招惹王子騰,卻棄卒保車地把賈政薛蟠全牽扯上了。

  賈二老爺身上的案子不必去管,但賈雨村在摺子上說當初他包庇薛蟠,也是因為薛蟠用銀錢半威脅半買通,他才「順水推舟」。

  於是就在無憂在家練武的時候,一隊差役上門,拿了京兆尹批下的文書,來請薛蟠到衙門裡坐一坐。

  薛姨媽果然又暈了。

  寶釵再怎麼沉穩從容也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哥哥被差役帶走,雖然他哥哥始終淡然,但她雙腿發軟,腦子亂得連說話都斷斷續續。

  薛府亂七八糟,無憂並不意外。薛蟠能誤殺馮淵還不當成一回事,薛姨媽這個當娘的難辭其咎。馮淵那是一條性命,薛府必定要為此付出代價。

  無憂始終順從,跟著差役進了牢房,他往茅草上盤腿一座,又吩咐隔壁道,「大人來了叫我一聲,然後就閉目養神起來。」

  薛家有銀子,因此無憂在牢中不僅沒吃虧,反倒頗為自在。等了約莫兩天,京兆尹才匆匆來遲。

  薛蟠若非王子騰的外甥,也輪不到京兆尹親自「審問」。

  無憂先拱了拱手,又坐回了茅草堆,開口便是,「大人可有愁事?」又忽然往前湊了湊,借著昏黃的油燈端詳了一番才道,「應在大人子嗣之上。大人……只有一個嫡子,自小聰穎,見識不凡,但不知為何就昏睡不醒,求醫問藥數日也不見效果。」無憂就此閉口不言。

  京兆尹若非多年養氣,聽完這番話幾乎要跳起來。涉及唯一愛子,京兆尹也要假公濟私,放人還不敢,但找個乾淨點的地方說話真不算什麼。

  京兆尹身冒綠光,尤其是頭頂……咳咳,雖然無憂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但也承認這位京兆尹絕對是位好官。既然是好官,那就幫人幫己吧。

  至於馮淵那一條命,無憂覺得把薛家事安排好,替薛蟠做主把命還給人家還不夠,至少得再給上足夠的賠償。對薛家而言,能破財免災就是大幸!

  從茅草堆換成圈椅,無憂的後座舒服了不少。無憂也不賣關子,一指頭輕點京兆尹的額頭,想了想便道,「令公子可是得了一塊美玉,才忽然昏迷不醒?大人只需問過令公子長隨小廝,把玉還回去便是,若是找不到送玉之人,盡可把玉送到京郊一所破廟之中——廟中有個癩頭和尚的破廟。」

  京兆尹聽說急忙家去。隔了一天再見這位大人,果然見他滿面春風。

  京兆尹先謝過無憂,「必有厚報。」

  無憂擺了擺手,「還請大人秉公斷案。大人可知自己身負功德,才能讓令公子免卻此等殺劫。」

  京兆尹神色一凜,旋即深深點了下頭。

  一個月後,無憂知道了薛蟠的罪名,過失殺人,按律當判流放,但准贖。

  薛家花費數萬銀子,終於讓無憂平安回府。因為有京兆尹照應,他竟是一點苦頭都沒吃。不過無憂無事,但賈雨村不管如何絞盡腦汁為自己脫罪,還是下了大獄。

  他為了銀錢和往上爬,造孽太多,別忘了他亂判薛蟠這案子可是他初出茅廬的第一案。可想而知此人膽大後會做出什麼來。

  卻說無憂回家沒見夏金桂,一問才知她早已回了娘家。無憂心中一笑,終於可以順理成章地和離了。

  狀子遞到京兆尹那裡,這位大人迅速就判了。夏金桂拿到休書二話不說便回了老家。然後半年之內,夏家的鋪子便只剩下原本的一成。

  京兆尹知道無憂神異之處,頗有結交之心。一來二去,倒是京兆尹公子有位好友動心,想要迎娶寶釵。

  那家人官職不高,卻也有五品。賈政此時也不是五品郎中,而是賦閑在家了。

  元春尚在,聖上終歸要給元春點顏面,否則就憑賈雨村下獄還動了刑,作為曾經的靠山賈政光去官都甩不掉麻煩。

  不過榮府真正敗落還要在元春薨逝之後,無憂心知自己怕是看不到了。

  香菱順利生了個兒子,無憂在迴光返照之際,特地囑咐她,「你父親尋你不得,已然出家……你有心盡可去尋找。你父親俗名甄士隱。」說完又看向寶釵,「你什麼都明白,我也不說了。你成了親,比以前熱乎了點,這就更好了。」

  寶釵始終不知道哥哥做了什麼,才讓京兆尹對自家另眼看待。但家裡能支撐到現在,真是……成也哥哥敗也哥哥。此時聽他說了這麼一番話,寶釵淚如泉湧。

  薛姨媽早已泣不成聲……

  有個厲害的金手指卻沒做什麼大事,無憂覺得很滿意——因為他一點不願意頂著薛蟠的名頭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望著再次出現的光屏,他終於松了口氣:下一次的任務目標是賈璉……這個真心能接受。


賈璉篇

  賈璉在無憂的印象裡,好歹有幾分情義。 而賈璉的目標,也對得起無憂對他的看法:賈璉的目標就是護住巧姐兒。

  為了母親以及能再見離世的女友而不停做任務的無憂,難得露出了一個由衷些的笑容,「他也是死後再審視自己的人生,才給出了這麼一個任務嗎?」

  光屏上字跡緩緩浮現,「對。他對家人也挺寒心,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善待自己唯一的骨肉。」

  「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大家都差不多。」

  不管是賈珍還是薛蟠,都在死後醒悟,他們的目標也……挺有針對性還挺符合各自性格,但賈璉卻是三個人之中唯一一個只顧念兒女的。

  無憂自覺做任務就好,儘量少和周圍人產生太多牽扯,尤其情債不能欠,否則……恐怕不止回不去這麼簡單。

  薛蟠這一世他開了個天眼金手指,看得見人人的善惡,還因此救下一人性命,之後才過了一年,薛蟠的身子就衰弱得不像話,隨時都會咽氣。

  是的,賈珍那一世身子是真的不行了,而薛蟠像是受了反噬一樣,病弱得完全不自然。

  善惡終有報,以及洩露天機終受天譴,這兩句話他也是有了回切身感受。

  也許自己需要點時間靜下來,調整一下。

  除了能多看看寶釵——無憂天生性子冷,好惡也不輕易表露,其實薛蟠的生活真沒什麼可留戀的,富貴日子他穿越之前就享受到了。

  但是賈珍那一世真的不一樣。他做到了守關大將,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全都觸手可得,尤其是麾下還有數萬將士,更有共過生死的一眾袍澤,無憂不是沒動過「搏一把」的心思。

  雖然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這畢竟不是他人的人生,敗了就敗了,死了就死了,他盡可以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當時無憂深信,第一次任務就算失敗也有回轉的餘地。

  不過他終究還是沒忍下心,讓賈敬和賈蓉祖孫倆受他牽連。

  耐得住寂寞,忍得住誘惑……無憂閉目良久,才輕聲道,「不忘本心,做起來真不容易。」

  「幸好你沒有。」那光屏上刷刷刷多出好些字,「如果真的付諸行動,我會放棄你,選擇下一個執行者。」

  無憂眯了眼睛,「老闆都不喜歡不聽話的員工。」

  「如果這個員工才能過人,也不是不能破例。我只是不能容許隨意破壞世界秩序的行為。」

  無憂這回鄭重道:「我會量力而行。」

  「賈珍那邊待了九年,薛蟠這裡待了一年,你可以休整一下,下一個任務準備好了再開始。」之後便貼心地給無憂看了他母親的身體狀況。

  通過那些儀器上的資料,無憂知道母親的確在慢慢好轉。

  無憂笑了笑,「開始吧。我沒事。」還關心執行者的精神狀態,他面對冷冰冰的光憑補了一句,「謝謝你。」

  再次醒來,處境堪憂……因為無憂是直接被凍醒的。稍微翻看一下賈璉的記憶,無憂也無奈到笑了起來:此時甯榮兩府已然被查抄……賈家上下日子過得艱難,艱難到了無憂都忍不住自嘲的地步。

  來得真是個好時候,哪怕再早一點擠出些銀子買些祭田呢。

  對了金手指……無憂在忽然出現的光屏上隨手一點,一道金光閃現,無憂真恨不得自己什麼都沒看見,但那四個大字真是直接鏨到了他腦海裡:葵花寶典。

  千萬別是笑傲裡面的葵花寶典,無憂把心一橫,翻開腦海裡那本金燦燦的小冊子……然而它就是笑傲裡的那一本,需要自宮才能修煉的那本。

  「金手指可以不用嗎?」無憂還是抱著點希望的。

  光屏再次出現,「賈璉也得到了這本秘笈,他雖然糾結但很珍視啊。如果,我是說如果,用在劫~獄~的時候不是很方便嗎?」

  無憂很想咬著後槽牙,「我……有空再試試。但是……」他正色道,「別再試探我了,我不會亂來的。」

  光屏亮了一下,像是在笑,隨後才逐漸消失。

  話說,如今賈赦賈政賈珍與賈蓉全在獄中,寶玉和賈環住在旁邊的屋子裡,王夫人已經病倒了,寶釵和趙姨娘正在伺候。

  至於尤氏和賈薔等寧府之人則在隔壁的小院子居住。

  這會兒別說太醫,連個像樣的大夫過來診脈開藥,對現今的賈家而言都得咬一咬牙。

  賈璉昨夜頭疼昏重,因為連日奔波染了風寒,半夜更是燒到了說起胡話。而無憂醒來的時候正聽見平兒和興兒商量:什麼時候再請個大夫給二爺瞧病。

  如今滿打滿算只有百餘兩的銀子,哪裡夠全家上下的嚼用,更別說獄中的幾位老爺還等著打點……脫罪不用琢磨,好歹使銀子能讓他們少受點罪。

  不過打點獄卒的銀子,眼下也拿不出來了。

  這會兒聽見裡屋的動靜,平兒先撩簾子進門,撞上無憂的目光,她立時又驚又喜,「二爺醒了!」

  聽見這一聲招呼,興兒也跟著進來,「二爺……」說著就抹起淚來,「可嚇死人了。」

  無憂按了按眉頭,平兒已經上前替他按揉起來。見他不想說話,便遞個眼色,先讓興兒出去。

  平兒按揉的動作不停,還柔聲道,「奶~奶~在後面帶著大姐兒說話呢。」

  賈府老少如今擠在一個兩進的院子裡,女眷們都住後面,男人們自然在前面擠一擠。話說這院子還是當初賈璉預備安置外室的院子,最後尤二姐也無福消受……

  話說黛玉離世,榮府終於能心安理得沒下林家的百萬家資,當然其中七八成都已經花在了元春身上,而今元春也已過世,也無人再能全力庇護賈家。

  於是這百萬的銀子,可以說都打了水漂。

  原本王夫人可是一心想要寶玉借著國舅之名科舉做官呢。

  而無憂此時的想法也挺簡單:先賺錢。

  王熙鳳沒聽取秦可卿的建議,賈家當然有不會抄沒的祭田,但數量很小,眼見著就到了該收租子的時候,儘管那點收成杯水車薪,可後院的女人全都已經計較上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還想著賣掉租子,換成銀子再去獄中以及衙門上打點。

  王夫人管家也許是個好手,但稍微涉及一點朝政,她就抓瞎……事到如今她依舊不知道,或者不願意知道,甯榮兩府敗落的~導~火~索就是她幫著甄家藏匿了財產。

  無憂想了想,扶著額頭緩緩坐起身來,「扶我去見二太太。」

  平兒也沒多想:這些日子二爺回家來便經常發呆,話也說得極少。至於語氣冷淡……家裡出了這等大事,寶二爺和環三爺全不頂事,二爺便得一人撐起全家……待她冷淡些又算得了什麼。

  她不計較,但苦悶和委屈交替襲上心頭,讓她眼眶發熱。

  無憂瞧了平兒一眼,「想哭就哭,憋著更難受。」頓了頓,又有氣無力道,「我也想哭,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都難。」

  平兒瞪大了眼,忽然破涕為笑。

  這是個好姑娘。此時賈家早已散盡家僕,還肯跟來的,那都是寧願不要銀錢也要繼續伺候老爺太太們的真忠僕。

  當然,這裡面肯定不包括賴大一家,周瑞一家子也早早離去,甚至都沒跟王夫人道別。

  這還是王夫人想叫周瑞家的說話,寶釵瞞不過去道了實話,王夫人聽說立時就氣病了。

  不過賈璉的賺錢大計也正應在這兩家子身上。賈府的帳冊正在衙門裡封存著,將來用些銀錢能再弄出來,到時候就讓全家瞧瞧這兩家子的好戲吧。

  賈府上下都不知道,他們家養的大蛀蟲殺了吃肉,足夠數年吃穿不愁。

  無憂會讓他們知道的。若是賈璉仍在,許是還要顧念「幾輩子的老臉」,但無憂不會。

  二進的宅子能有多大,穿過一條走廊也就到了。

  正房被邢王兩位夫人分作兩半,三個媳婦自然跟著各自的婆母居住。這會兒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倆因為私自放貸,嫁妝都被抄了;而李紈和寶釵的嫁妝倒是沒動,兩人手頭亦有不少體己。

  因此王夫人再怎麼心急火燎心裡卻還有底。她希望兒媳婦出錢四處打點,能把賈政救出來,只是這話不好直接開口,在無憂到來之前,王夫人就是跟李紈與寶釵打著機鋒。

  三人對話,無憂聽了幾耳朵……說實話他對貪婪又狠毒的王夫人向來沒有耐心。

  雖然王夫人對親生兒女真是沒話說,但賈璉可不是王夫人親生。

  再想起王夫人曾動過奪走長房爵位的心思,明明賈璉的魂魄已經離去,無憂仍能感受到內心殘留的那股子憤恨和不甘。

  當然,女眷們都在,無憂不可能大聲質問,只是勉強向王夫人行禮後,才輕聲道,「嬸子,老爺和二叔的罪名頭一條便是隱匿甄家的銀錢。這至少是個抗旨不尊,按律,不判絞監候都是僥倖。」

  王夫人良久沒有動靜,就在無憂以為她已經暈了過去,想要假惺惺地喊大夫的時候,王夫人猛地睜開眼,說話都在哆嗦,「果真如此?」她面向無憂,目光卻是落在兩個兒媳婦身上。

  李紈與寶釵默默地點了下頭。

  王夫人終於不言語了。

  無憂又補上一刀,「若非北靜王念著與咱們家的交情,還有遠嫁的三妹妹,咱們一家子定要在大牢中團聚。」

  王夫人立時落下淚來。

  出事至今,她素來愛若珍寶的寶玉倒是經常過來看她,可正經主意一概沒有——其實在黛玉離世之後,寶玉就是一副心灰意冷,對什麼事兒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

  王夫人懊悔得不行。可現在的一家之主,是她的侄子。顯然她侄子根本不想聽她的。

  無憂見狀便直接起身,他甚至都懶得掩飾,「嬸子保重身子,侄兒這就告辭了。弟妹可有空聊聊?」

  寶釵的冷淡和務實,使她成為無憂的最佳合作夥伴。

  寶釵想了想,便應允了。

  二人站到走廊上,無憂身邊是平兒,而寶釵身邊則有鶯兒,都是值得信任之人,於是無憂直截了當道,「弟妹,咱們家這個樣子再經不起折騰。老爺和二叔,還有大哥哥都難逃流放,倒是蓉哥兒還能想想法子。不過不論如何,咱們都得想辦法再見老爺和二叔幾面。」

  說到這裡,無憂忽然眼前一黑。

  一段記憶忽然湧入腦海,原來為了各自的兒女,賈赦和賈政不約而同地攬下了所有罪責……難怪王夫人、賈璉和王熙鳳都能平安無事……

  也許大半生的時間裡,他們兄弟都很不負責任,但在關鍵時刻又都甘願為兒女犧牲自己。

  無憂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回過神來便是寶釵擔憂的神色,以及她身後正匆匆跑過來的王熙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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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篇

  王子騰暴斃,王家落魄到幾乎居無定所,比賈家還大有不如。 要靠山靠山死了,要銀子沒銀子,要心腹都跑光了,王夫人和王熙鳳此時哪有一個還抖得起威風?

  王熙鳳比王夫人瘦得更多,那是因為她除了放貸更包攬訴訟,裡外裡害死數條人命,雖然公公賈赦把所有的罪責都攬了過來,但王熙鳳也因此被多審問了幾回,更在牢中多「盤亙」了數日。

  她再明白不過,如今除了賈璉,她再無一點依靠。因此聽說璉二爺起身,並到王夫人處說了些話,她也不顧身子不妥當,急匆匆地跑了出來。

  寶釵見到一臉病氣,眼中卻帶著幾分期待與討好的表姐,心中也暗自歎了口氣:造化弄人。昔日八面玲瓏,光彩照人的表姐也落得這副模樣。

  轉念一想,又自嘲起來,自己的處境又比她好上多少?嫁進門來便守起了活寡,哥哥如今也在牢中,母親不惜傾家蕩產也要把人救出來,也顧不上她,而她除了些銀錢傍身還剩下什麼?

  鳳姐兒好歹還有巧姐兒,更有璉二爺可以依靠。

  寶釵這般思量,難免心灰意冷,臉上自然而然地帶了幾分出來:原本還算平靜,此時已經添了些陰沉和愁苦。

  鳳姐兒奔著賈璉而來,也沒得到預想的反應,腳步一絆便僵在了原地。

  鳳姐兒平素要強,這回一副大風一吹就要倒可憐又可悲的模樣,無憂也動了惻隱之心:就算是賈璉對鳳姐兒又怨懟又憤恨,卻都沒把責任都推到他媳婦兒身上。修身齊家平天下,修身齊家都沒做到,賈璉也沒臉賴到女人身上。

  翻開了賈璉的記憶,體會了下他的真實心情,無憂也語氣轉柔,「你病著就該好生歇著。閑了看好太太和巧姐兒就是,外面的事兒……我還能動彈。」說著,還伸出胳膊輕輕拉了下鳳姐兒的手——攥起來滿手骨頭。

  無憂想了想,還是給了顆定心丸,「原先長安節度使雲光,已然下獄,既然你出得大牢,也不會再翻舊賬。旁的事,都是老爺擔下了。善惡終有報,你若是感激,就再要強些,養好身子把這個家看好。」

  鳳姐兒含淚應下——哪裡還是那個大放厥詞,不怕陰司報應的霸道鳳姐兒?

  重振家業,飛黃騰達實在太累,無憂不會費力不討好,但一大家子擠在一處,總不能因為他無能而餓死幾個——他可是說過要問心無愧的。

  等身子養好,他定要為賈赦賈政奔波,另外也要尋個穩妥的差事,至於內宅庶務還是交給王熙鳳和寶釵管著。

  而且巧姐兒總是王熙鳳親生,既然賈璉一心要做個好父親,還是讓巧姐兒讓親生母親養育長大吧。

  無憂這才轉向寶釵,「這些日子辛苦弟妹了。」

  寶釵勉強笑了一下,「二哥說得哪裡話。」

  無憂這才鄭重道:「再過些日子,祭田收成該到了。為二位老爺和大哥哥他們打點所需,由我來想辦法,這筆收成還請弟妹看住了……總不能咱們一家老小斷了頓。」

  現在邢夫人很老實,也認命了,偶爾酸上鳳姐兒幾句過過嘴癮也就罷了。無奈王夫人仍不死心,不想使銀子把賈政換出來,就是想辦法為寶玉謀個差事。

  寶釵想到這裡,再次歎了口氣:有時候這人一旦糊塗孤拐起來,真是無論如何都拉不回來。

  但大伯的拜託,寶釵當然得應下,「二哥放心。」

  無憂笑了笑,「大嫂子和蘭哥兒那邊也關照些。咱們家現在少了一個都不成。」

  寶釵自然聽得懂二哥的意思,平心而論大家都明白,賈家若想翻身,要麼指望眼前碩果僅存的璉二爺,要麼就等蘭哥兒長大。

  蘭哥兒在寶釵看來,絕對是賈家目前才學最好的,性子也十分沉穩。只是二哥這意思是……讓她去大嫂和蘭哥兒那邊示好?

  果然就聽無憂徐徐道:「銀錢不濟,蘭哥兒讀書卻不能斷了。嬸子身子不爽利,待她好些,我想辦法送蘭哥兒去官學。」

  官學,以家裡這情形,沒銀子絕對進不去。大嫂不肯拿體己出來,怕也是在琢磨讓蘭哥兒入官學。

  寶釵也感慨:二哥這紈絝公子在遭難後也立即井井有條起來……

  無憂眼見寶釵聽了進去,便鄭重拱手,「有勞弟妹。」

  寶釵連忙回了禮。眼見無事,便帶著鶯兒回轉。

  無憂則對王熙鳳道:「到我房裡坐坐?」

  這份生疏……險些讓王熙鳳再次落下淚來。

  又哭……無憂就挺無奈:他對王熙鳳沒什麼特別感覺。

  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之輩他這輩子見得多了,遲早自食其果而已,他也但願王熙鳳能真正後悔了。

  因為賈家也經不起什麼折騰。

  卻說步入賈璉的那間屋子,無憂自然地坐到炕上,鳳姐兒也安靜地坐到他對面。

  無憂想了想,才道,「咱們家當初就跟錯了人,萬幸有元春妹妹,再加上咱們家並無實權,因此聖上擦容下了。這才爵位家產盡失,倒也未必是壞事,聖上罰過二位老爺和大哥哥,氣也該小了,之後不管是從武還是從軍,不做到高位便是無礙。」

  無憂翻了翻賈璉的記憶,又道,「賈史王薛,只剩史家風光依舊,雖說他們不與咱們往來,卻終究沒有坐視不理,實在不成你記著往史家求助。」

  王熙鳳點了點頭,不過她立時就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二爺難不成……」

  無憂笑道:「我興許白天不在家而已。」

  二人話說到這裡,興兒忽然來報,說是芸哥兒和他媳婦過來探望二爺和二~奶~奶。

  無憂聽說,也不意外,「這世上雪中送炭的沒幾個,這兩個難得了。」

  王熙鳳真是又驚又喜,同時還有點慚愧:當初她雖是提攜了賈芸和小紅兩個,但也不曾如何照顧,如今……她真沒想到。

  王熙鳳心中感慨一時說不出話,無憂便對興兒道,「請他們兩個進來。」

  這還不算完,賈芸和小紅剛進門,小紅拉著鳳姐兒抹淚,興兒又來稟報:表少爺來了!

  這表少爺可不是鳳姐兒的兄弟,而是賈璉舅舅的兒子。

  卻說賈璉生母張夫人去世,賈赦續娶之後,榮府長房便與張家逐漸斷了往來。而榮府敗了,也一點都沒牽連到張家。賈璉的親娘舅如今正是五品知府,聽說外甥遇了難事,便打發兒子進京探望,還送來五百兩銀子。

  無憂心裡也是喜憂參半:人間自有真情。他剛剛摸著了積攢功德的邊兒,好歹知道親朋的善舉,哪怕是為賈璉而來,他也需要回報。

  他思來想去,都不知如何報答人家比較妥當,成為天下武功第一人做什麼也都方便。他看著靜靜漂浮在腦海裡的葵花寶典,心說金手指不用白不用,不行就試試,反正不是自己的身子。

  不過作為第一個需要~自~宮來完成任務的執行者,他的確……非常激動……激動得拿刀的手都在抖。


賈璉篇

  當賈珍的時候,無憂在邊關守了八年。 親自上陣衝殺的次數雖然不多,但手下功夫相當過得去,哪怕殼子換做了賈璉,印在靈魂之中的技能也不至於完全失效才是。

  無憂默念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這不是我的身體,可握著匕首的那只手還是在不爭氣且不大受控制地顫抖。

  可見賈璉本人很不情願。

  又不是到了只有自宮做太監才能苟活的時候,賈璉當然不願意。

  不過無憂還是要試一試,看看賈璉本人的意識能影響他到哪個地步。於是他手起刀落……匕首戳在了大腿根上。

  眼見鮮血噴出老高,無憂真想對心中的賈璉說,還不如讓我切准地方呢。傷到大動脈,在這個時代能不能活,還是兩說。

  關鍵時刻,光屏忽然出現,一明一滅地……根本就是哈哈大笑,片刻後又忽然消失。

  之後,一片大號創可貼直接糊在了無憂的傷口上。

  貼到血止,風寒未愈兼失血太多,無憂不免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床上,就此人事不知。

  再醒來,發覺窗外太陽仍未落山,心裡驀地松了口氣:幸好沒驚動人。只是地上血跡有點棘手,怎料光屏簡直就是活雷鋒,忽然出現,直接丟下個小瓷瓶,就再次消失。

  無憂撿起來一瞧,瓶身上貼著個標籤:化血液。他打開塞子聞了聞,再倒在手裡瞧了瞧……怎麼這麼像洗衣液?

  他往地磚上的血跡上倒了幾滴,再拿了塊舊帕子搓了搓,可不就搓出泡沫來?果然就是洗衣液……

  昏迷醒來,先不得不擦了回地,無憂也挺哭笑不得。好在這會兒家裡服侍的丫頭小廝沒有幾個,他這邊不招呼,也沒人過來查看。

  卻說家裡這些日子得了不少銀子,便寬裕了一些,飯菜中有菜有肉,且那幾個病號都得了大夫貼心照看。

  無憂舅家送來的五百兩全在他手裡攥著,王熙鳳和寶釵都沒打這筆銀子的主意——去大牢裡打點,看望二位老爺以及珍大爺父子就全靠這些銀錢。

  就他現在這身板,進大牢探望萬一出不來了可咋辦?所以不管情不情願,無憂還是摸出來《葵花寶典》,仔細研讀起來。

  萬一走火入魔而死,那也是好幾年後,把賈府佈置妥當了,再給巧姐兒說一門好親,他完成任務脫身而去,未必不好。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內功入門首先要練出氣感,無憂盤腿打坐了一整個下午,毫無氣感可言,倒是腰部以下的兩條腿徹底麻了。

  不過氣感沒有,但胸腹暖意融融,甚至痛感微微消退——這絕對不是他的錯覺。以前聽說的那句話真沒說錯,修煉內功若是不舒坦,誰還肯沉迷於修煉呢?

  再睜眼,無需鏡子,無憂都知道自己精神狀態為之一變,雙目也有神許多。

  到了飯點兒,平兒前來,便是問二爺是不是跟二奶奶一起用飯。無憂正好帶著寶玉和賈環一起看看二位太太——無憂這個人斷不會給誰留下話柄。

  順便一提,趙姨娘在抄家時為了護住自己那些體己,讓官兵踹了一腳,之後家中紛亂,也無人留心她,可她也無處可去。

  這會兒也沒了爭持之心,老老實實地當著她的姨娘兼丫頭。

  話說她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因為就連邢夫人、鳳姐兒和寶釵此時閑了,都得做些針線貼補家用……

  賈環見大伯父親哥哥們先後被帶走,他也跟著哥哥們到大牢之中來了個「三日遊」,嚇得肝膽俱裂,此時還沒回神,倒是比寶玉更呆上幾分。

  趙姨娘母子這對刺頭也安生了,無憂只覺得省了心,但願不是他高興得太早。

  卻說無憂領著兩個弟弟去探望了二位夫人:邢夫人尚好,知道自己只能指望賈璉,言語之間頗為和氣,也沒什麼亂七八糟要求。

  王夫人卻是拉住寶玉落淚不止。

  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瞧了,准得嘀咕賈璉這個侄子和寶釵這個兒媳婦苛待了王夫人。

  無憂冷笑一聲:依稀記得以前的王夫人行事還沒有這麼沒章法,可見她腦子已是亂了。

  寶釵素來好涵養,見姨媽這副模樣,也心裡膩歪。

  李紈只垂眼不說話:小叔子前腳剛說要讓蘭哥兒入官學,後腳她就得罪人家?她這個婆婆也是,還以為自己是以前在府中說一不二的主母嗎。

  只可惜王夫人這副滿腹委屈無處可講的神色,簡直是對牛彈琴。寶玉性子柔順,但在林妹妹一事上執著得讓人震驚。

  沒錯,寶玉這是怨上他娘了。但對親生母親惡語相向,寶玉又實在做不出,不言不語便是極限。

  心肝兒寶貝兒子無動於衷,王夫人心就冷了一半:她想著讓寶玉跟璉哥兒掙一掙這管家之權,怎料她哭了這半天,兒子只默默望著她,半句話都不講。

  連個遞梯子的都沒有,王夫人也不知從何抱怨。

  以前家裡沒銀子,吃力不討好的重擔王夫人自然捨不得放到兒子肩上,可此時親朋故舊先後送來了「心意」,王夫人焉能不心動?

  外甥女黛玉百萬嫁妝她吞得心安理得,如何侄兒舅舅送來的幾百兩銀子她就拿不得了?這也就是她奈何不得她這個好兒媳婦寶釵,才出此下策,讓兒子寶玉出面討要一下,哪怕是用藥費這名頭來爭一爭呢?

  她知道寶玉不喜寶釵,借機讓寶玉寶釵不合,再以「孝」字壓下來,更不怕寶釵不掏銀子。至於從璉哥兒手裡□□雖然有些難,但若是寶玉環兒蘭兒一同爭取,也不是不成,再說她只要財權,旁的還是讓璉哥兒繼續操持得好。

  王夫人想得很美,其實她也知道不能事事如願,但這預想與現實差別忒大,哭到現在親生兒子都不理會她,她終於悲從中來,真痛哭起了。

  本該吃飯的時候,王夫人又攪亂了大家的心情。

  她算計來算計去,卻是忘了今非昔比,大家沒耐心總哄著一個拖後腿的二太太。寶玉也不是生帶異象,集全家希望於一身的靈慧公子。家都抄了,也沒見寶玉力挽狂瀾……今後也不用指望了。

  更別忘了,王子騰已死,王家敗落得比賈家還不如,若非二老爺在獄中擔下了一切責任,不然二太太都得在大牢裡熬著,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家裡不說所有人,但有七八成都認定了二太太和璉二奶奶拖累了全家。璉二奶奶知錯,安生下來,就顯得二太太有錯不改還矯□□多……

  寶釵的大丫頭鶯兒可是讓王夫人嘔了個夠嗆,幾位~奶~奶挨個盡心盡意地伺候,還不知足!

  明知道姑爺和姑娘感情一般,你這個做太太的簡直就見不得好!

  她忍不住替她家姑娘解釋道:「大夫剛走,說太太憂思太過,最該靜養。」這話就是說王夫人純是心病,明知道自己是心病還在兒子這兒哭個不停。

  寶玉終於抬了頭,「太太是該靜養。」言畢,他把手從王夫人手中抽出來,起身對著屋裡的無憂鄭重一揖,「謝二哥照顧。」又對李紈寶釵等人彎下身子,「也謝過嫂子與姐姐們,把太太伺候得極好。」

  王夫人已然呆了,「太太是該靜養」一句就擊碎了王夫人對兒子的所有打算。

  周瑞家的不告而別,身邊丫頭彩雲彩霞玉釧兒死的死,嫁人的嫁人,贖身的贖身,總之王夫人身邊半個心腹也無,而且現在照顧她的還是趙姨娘……

  直到此時,王夫人終於意識到自己孤身一人,而且兒子在怨她,就是在怨她!一口氣沒上來,她身子一歪,栽倒在床上。

  這回不是裝病,她是真暈了。

  無憂把興兒叫了來。興兒領命,只得把走了沒多久的大夫又請了回來。

  邢夫人坐在東次間裡,沖著鳳姐兒嘀咕了一聲,「這病又重了幾分?」

  這些日子,鳳姐兒伏低做小慣了,此時也在暗地裡抱怨姑媽想不開,還浪費銀錢。

  卻說大夫進了王夫人的屋子,有兒子兒媳婦看顧,無憂就不杵在那兒,轉頭進了鳳姐兒的屋子,平兒自然也跟了過來。

  卻說這院子三間正房,邢王夫人各占一間,東西廂房自然住著鳳姐兒等妯娌三個。眼見二爺從王夫人屋子出來,鳳姐兒便向邢夫人告別,抬腳跟了過去。

  無憂占了賈璉的殼子有好些天了,每天都跟鳳姐兒一起吃飯,飯後更要跟便宜閨女巧姐兒待上一會兒。

  反正周圍人都覺著,二爺並非不怨二~奶~奶,不過是看在巧姐兒份上不會發作。

  鳳姐兒也這是這樣想的,因此對女兒更是盡心。

  沒了錦衣玉食,好歹衣食不愁,更多了父母的關住和疼愛,巧姐兒還小懂得不多,卻覺得現在比以前更好。

  無憂剛踏進們,巧姐兒聽見動靜就跑了出來,仰著一張笑臉,沖著她的便宜爹揮動著小胳膊。

  在無憂眼裡,巧姐兒比這家裡所有的女人都可愛。他彎腰就把這嬌俏軟萌的小丫頭抱在了懷裡。

  無憂深愛的女友死了,之後也一直沒有新女伴,不管是尤氏還是鳳姐兒,他都認定這是旁人的媳婦,他對別人的女人沒興趣。最關鍵的是,招惹了不該招惹的,母親的病怎麼辦……

  但對便宜閨女,他一點都沒有障礙。抱著巧姐兒,他還笑眯眯地親了小姑娘的臉蛋,心裡還在感慨,要是他有個這樣的閨女,絕對要星星不給月亮!

  這會兒鳳姐兒也踏進門來,見父女兩個言笑晏晏,鳳姐兒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幾分。

  卻說她還來不及說了幾句,平兒便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說是保齡侯史大人有請……

  無憂一聽這話,就知道二位老爺差不多定了罪,保齡侯史鼐這是要通知他此事,沒準兒還想安撫一下。

  患難之際見人心,史鼐史鼎兄弟與賈府一直淡淡的,可賈府真出了事,兄弟倆竟都出了些力。

  這份人情無憂也是記下了,這次任務如果報不得恩情,總還有下一次。


賈璉篇

  無憂雖然心裡有數,但還是收斂了笑容。

  鳳姐兒如今再不多嘴討巧,而是直接上前,打算把巧姐兒接到自己懷裡。

  巧姐兒忽然道:「爹爹要出門?」

  無憂不喜歡「老爺」和「父親」這種聽著就很生疏的稱呼,他就喜歡巧姐兒這樣的軟萌小姑娘管他叫爸爸。巧姐兒也聰明,無憂就提過一次,她就記住了。

  此時小姑娘緊緊抱住無憂的脖子,「爹爹什麼時候回來?」

  無憂親了親巧姐兒的小臉蛋,「爹爹一會兒就回來,巧姐兒想吃什麼點心?爹爹給你帶回來。」

  巧姐兒趕忙道:「不要點心,就要爹爹早回來。」說完,還回親了她爹一下。

  鳳姐兒剛想說巧姐兒要懂事,無憂卻一下子笑了開來,「爹爹為了你也會儘早趕回來的。」把巧姐兒交到王熙鳳手裡,還囑咐道,「你們先吃。」又揉揉巧姐兒的小腦袋,才回頭對興兒道,「咱們走。」

  鳳姐兒摟著女兒,望著二爺逐漸遠去的身影,又明白了一件事兒:光靠巧姐兒,就足以拴住二爺的心。

  卻說無憂回房換了件衣裳,又讓平兒重新給他梳了個頭,才帶著興兒一起趕往保齡侯府。

  不得不說,賈史王薛這金陵四大家之中,史家兄弟絕對是最明智也最出色的。就看在賈王薛以及甄家四家全部敗落的時候,史家一門雙侯,兄弟倆依舊穩如泰山,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兄弟倆絕對不止是早早站對了位置這麼簡單。

  史鼐可是賈璉的長輩,拋開侯爺這身份不提,人家也是個正經的二品大員。

  於是無憂恭恭敬敬地上門,門房也一點都不為難,通傳過後更是史家的大管家親自出來把賈璉迎進了史鼐的書房。

  見禮後,史鼐先笑了,「賢侄氣色不錯。」

  這要歸功於葵花寶典了。無憂歎息一聲,而後才鄭重道,「不瞞叔叔,聽您叫侄兒過府,侄兒這心裡的石頭可算落了地。」

  史鼐點了點頭,「兩位世兄都是流放,甘肅與廣西,雖是一北一南,打點好了日子不算難過,安生待上幾年,就能用銀子贖罪。倒是珍哥兒和蓉哥兒艱難一些,發往軍台效力,但若是立下戰功,只怕起複得更快。」

  聖上果然沒有斬盡殺絕之心。

  雖說殺雞儆猴,但甯榮兩府加在一起撐死也就是一隻鵪鶉。

  想想也是,甭管甯府還是榮府到後來都再無實權,想辦出點大事都是有心無力,甯府賈珍偷藏過秦可卿之外就剩光打嘴炮過癮,真論起來罪名還沒榮府二位老爺隱匿甄家財產大。

  想到這裡,無憂心中大定,起身一揖到底,「多謝叔叔。」這裡面史鼐必定出力斡旋過,這結果比無憂預先得好上許多。

  「多虧叔叔照應,剛被趕出來那會兒,全家上下驚魂不定,僕從走的走散的散還有趁火打劫的,若非叔叔出面,家裡的女眷以及侄兒的兄弟子侄們只怕難以撐過去。」

  史鼐擺了擺手,「罷了。都是親戚,不說那些客套話。」這孩子倒是知恩,是不是報恩還得等等看。

  以前只覺得這侄子紈絝作風,不堪造就,家裡糟了難,如今看來倒是沉穩有度。

  史鼐便動了愛才之心。

  聖上如何能信任六親不認,坐視親朋下獄問罪,卻問也不問的臣子?所以賈府史鼐一定要幫一把,但幫到哪個程度,端看剩下的賈家子弟值不值得。

  於是史鼐又問,「今後賢侄可有打算?」

  無憂登時精神一震:這是扶上驢還要送一程?

  以前榮府跟史家真不算親近,反而因為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的關係與王子騰走得極近,所以王子騰一暴斃,榮府一個月內就倒了。

  而抄家之後,史家對賈府的態度絕對不止於「厚道」二字。反倒是時常來榮府小住的史湘雲不僅沒見到人,連書信也沒見著一封——她嫁給了衛若蘭,聽說日子過得還不錯。

  無憂對人情冷暖看得多了,感慨有限,但他想到這裡心口卻是不受控制的微微發熱——可見賈璉很不甘心,尤其是兩廂對比如此強烈之際。

  無憂在心中自言自語:別太鑽牛角尖,得之勿喜,失之勿悲。賈璉比無憂小了好幾歲,一時看不開再尋常不過。

  過了一會兒,心緒逐漸平靜,無憂覺得此時說話應該無礙,才小心道,「自然是先打點一番,護著二位老爺和大哥侄兒離京再說。之後自然是再尋個差事,」不掩面上苦澀之意,「家裡總得有些營生。」

  賈府現在除了賈璉,就剩老弱病殘……史鼐很能體諒,「我如今擔著鑾儀衛使,鑾儀衛出缺,賢侄可有想法?」

  如果甯榮兩府不敗落,或者祖父賈代善尚健在的話,自家兒孫若要從武,那麼從禁軍或是大內侍衛起步才是最好的。

  原因很簡單,雖然禁軍和大內侍衛十分辛苦且品級極低,但能時不時地見到聖上。至於鑾儀衛比不上前面兩種,碰不碰得到聖上得看機緣,但終歸是個好機會。

  無憂當然忙不迭地應了,那副先驚後喜也實實在在落在了史鼐眼裡。

  話說史鼐算是比較和善的長輩,也不會接受給臉不要……

  說實話,無憂沒想過再走仕途,至少沒想過這麼快就補缺做官。他只想找棵大樹罩住自家,然後老老實實做點生意,餘下的時間專心修練神功——強身健體之外還能滿足他的好奇心。

  畢竟剛被抄過家,想起複好歹要等大哥他們戴罪立功,蘭哥兒年紀稍長得了功名再說,萬沒想到這便宜世叔這般給力!

  既然好叔叔主動給他謀差使,無憂自然把自己的計畫稍微修正了一下,然後告知史鼐:無憂已經把做買賣改成了爭取做鑾儀衛的教頭。

  賈府玉字輩賈珍和賈璉的騎射都很能看得過去,賈璉的底子……在當過賈珍的無憂看來,真心不比賈珍差上多少。

  而史鼐聽說這侄子的志向,倒也來了興致。保齡侯武將出身,家裡自有能「比劃」一下的好地方。

  無憂跟著史鼐來到這小校場,一點都不犯怵。他做了整整八年戍邊大將,手還沒生,再加上葵花寶典莫名提升的一點點協調性:他來了個一口氣十連射,箭箭紅心。尤其是這十支箭從正面看過去,箭尾的箭羽還組成了一個圓。

  無憂這一手,把周圍的侍衛家丁徹底震住了。

  史鼐眼前一亮。原本只想給這侄子一個八~九品的小官……或者稱為小吏更合適一點,如今他也改了主意:要不然直接給個把總試試?若是不成隊率也好啊。

  不過這種官兒,得給聖上過目。想想這侄子的騎射功夫,史鼐對無憂的態度越發慈和。

  卻說叔侄兩個言談甚歡,無憂更是讓保齡侯大管家親自送出門來。

  興兒在門房擔驚受怕地等了好一會兒,見這陣仗也放了心,小跑著跟上他家二爺,「二爺,您要出仕了?」

  無憂笑了,「你也懂出仕?」須知興兒根本認不得幾個字。

  重點不是懂不懂出仕的意思,而是他問話二爺沒否認,興兒立即咧了嘴,喜笑顏開得就差手舞足蹈。

  無憂看著興兒撒了會兒歡,才提醒道,「家去別亂說,一日沒拿到文書一日不可張揚。再說你家二爺縱然做官,也是微末小官,別得意忘形。」

  這番話直說得興兒一個激靈。不知為啥,現在二爺時常笑眯眯的,卻是讓人……不敢不聽他的話。

  回到家裡,太陽已然落山。

  無憂衣裳都沒換,便直接進了內宅,給家裡那「小祖宗」一個交代。得到消息,鳳姐兒已然迎了出來,幫無憂脫去外衣,更遞了溫熱的手巾,「一直不肯吃飯,非要等二爺回來。」

  此時巧姐兒已經躺在榻上睡著了。

  看看時間,無憂覺得小姑娘這會兒睡下去晚上就睡不著,擦過手臉便把她抱在懷裡顛了顛,「巧姐兒,醒醒。」

  巧姐兒「唔」了一聲,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聲,「爹爹,好餓。」小腦袋一歪,似乎又要睡過去,偏巧小肚子此時不爭氣地一連「咕嚕」了好幾聲。

  無憂大樂,「都餓了還睡?」

  巧姐兒小臉都紅了,扭著小腦袋瓜,說什麼也不肯再給她爹來個正臉。

  無憂邊笑邊勸女兒回心轉意,「爹爹說錯話了,巧姐兒怎麼是餓了呢?巧姐兒一定是想睡覺啦,那爹爹哄你睡覺再和你娘一起用飯,你看怎麼樣?」

  巧姐兒猛地回頭,「爹爹壞。」小肚子又十分配合地「咕嚕」了一聲。

  鳳姐兒此時已經和平兒一起擺好了飯菜:如今府裡比以前寬裕了些,也只能做到有菜有肉而已,茄鯗……這輩子也不知能不能再吃到。

  無憂放下巧姐兒,讓孩子她娘給小姑娘洗過手臉,便又把小姑娘接過來放到自己腿上。

  一家三口一同吃飯,飯後趁巧姐兒還清醒,無憂便教她認字讀書。等哄睡了巧姐兒,王熙鳳便眼巴巴地瞧著無憂。

  說來也有趣,家裡兩對夫妻全都分居。

  寶玉心如死灰,輕易不與寶釵見面。大約在他心裡,母親王夫人和表姐薛寶釵全是害死黛玉的幫兇,而……元兇他認定是他自己。

  這陣子寶玉也時常坐在窗邊,默默讀著佛經。

  而無憂為了巧姐兒,沒有休掉王熙鳳,但賈璉本人似乎並不高興——真正的璉二爺並沒有原諒王熙鳳。

  賈璉再~好~色再愛胡鬧,也從沒謀害過人命。這一點也是賈璉的底線,因此他無論如何都看不過鳳姐兒視人命為兒戲:張金哥一對有情人,外加尤二姐和張華,只是張華命大……手染三人鮮血的鳳姐兒,怎麼都洗不白。

  人命也是無憂的底線。

  鳳姐兒再美,不管是無憂還是賈璉,都對蛇蠍美人,尤其是已經見識過本來面目的蛇蠍美人,完全沒有胃口。

  他又不想替賈璉「教導」鳳姐兒。成年人三觀已然成型,他除了死死壓制鳳姐兒,讓她永遠沒法「得志便倡狂」就是。於是這家裡正經的管家~奶~奶只能是寶釵,無憂不會有換人的打算。

  無憂想了想,還是有所交代,「過些日子,我帶著弟弟和蘭哥兒一起去探望下二位老爺並珍大哥哥父子,他們已經定了流放,至於是哪天,還要等史家叔叔的口信兒。」頓了頓又道,「你多瞧著點嬸子,別讓她再鬧騰。」

  鳳姐兒鄭重點了頭。

  在賈政流放離京之前,王夫人若是不認命,還會最後掙扎一下。

  以前無憂沒打算再走仕途,自然把自家定位為升鬥小民,王夫人就算指使人弄出些閒話,譬如無憂苛待長輩,欺負孤兒寡母之類……但他一個光腳的哪裡還怕王夫人一樣光腳的?

  說是坑,坑得也是將來要考取功名的蘭哥兒。

  同時給街坊鄰居添點飯後談資……無憂可不甚在意。然而過些日子,無憂怕是得去鑾儀衛上任,就不顧忌官聲。

  這跟他做賈珍那會兒可不一樣,當初他就是嫌榮府太亂,他根本收拾不來,寧可當個擺設似的族長也要乾脆遠遁避禍,結果榮府上下果然一路作死作到抄家奪爵。

  這回他占了賈璉的殼子,為了巧姐兒不好抽身而去。王夫人也是越接觸越讓他心煩,固執、自私和無知……這三樣讓無憂下定決心準備點非常手段,原本他還想著給大家都留塊遮羞布的。

  這邊無憂和王熙鳳正說話,卻不防正房裡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你這是……要剜了我的心啊……」

  這聲音十分「走形」,可誰都聽得出這是王夫人發出的,毫無疑問。

  無憂起身,「咱們去瞧瞧。」還不忘吩咐,「平兒守著巧姐兒。」

  無憂與王熙鳳快步來到正房,不算小的一間屋子已經都快站不下。

  王夫人歪倒在床上,胸口劇烈起伏,寶釵坐在床邊,默默抹著眼淚。至於寶玉則垂著眼,一臉平和,不知是不是錯覺,無憂只覺得寶玉胸前那塊寶玉似乎比平時明亮潤澤了幾分。

  見家人幾乎悉數聚齊,寶玉才抬眼對著無憂道,「二哥哥,弟弟想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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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篇

  意料之中的事兒,只是沒想到寶玉自己先提了出來。

  無憂點了點頭,隔了一會兒才緩緩道,「自從黛玉沒了,你就鬱鬱寡歡,二哥都看在眼裡。」

  黛玉這兩個字幾乎就是寶玉的逆鱗,但他在這一刻禁不住淚流滿面。

  寶玉這一落淚,王夫人和寶釵更是痛哭出聲。

  想起黛玉彌留的那段光景,李紈也忍不住用帕子擦起眼睛。

  無憂也不說話,靜靜地等著寶玉他們宣洩情緒。他忽然感覺身後有人盯住他,回頭一瞧,卻是賈蘭。

  無憂一胳膊就把賈蘭抄到自己身邊,摸摸他的腦袋,什麼話都沒說。賈蘭勉強擠出了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賈蘭對才思敏捷的二叔寶玉存著相當的敬意與好感,因此見他難過亦心有戚戚。同時在抄家之後,一人頂起全家生計的堂叔賈璉,亦是十分感激,更別提這叔叔說了要送他去官學。

  能不能成都在其次,有這份心意他就知足了。

  因此無憂摸了摸他的腦袋,賈蘭什麼話都沒說,也實在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無憂又聽見身後有細碎腳步聲,再次回頭看去:來人正是賈環。

  賈環也許不學無術,但並非什麼都不明白。父親入獄,他和母親全要指望堂兄過活,再說銀錢又都掌握在新二嫂手中,他哪裡敢再不老實,或是耍什麼心機?

  苦難使人成長,這話可不是白說的。反正賈環就是智商情商都有大幅增長的……那個典型。

  眼見家中老少爺們悉數到齊,寶玉淚痕未幹,但似乎平靜了幾分,無憂才又道,「今兒我到保齡侯府走了一遭。咱們二位老爺,珍大哥哥父子流放已成定局,」寶玉出家當真無法挽回,他也不至於多惋惜,「聽二哥一句,好歹見一面再說。」

  寶玉沉默良久,方應了聲「是」。

  在場之人早都對賈赦賈政兄弟並賈珍賈蓉父子的將來有所猜測,親耳聞聽只是流放,不曾傷了性命,在慶倖之餘又難免悲從中來。

  這家是真地敗了……好在大家尚有容身之所且衣食無憂。

  「什麼!?」王夫人痛呼一聲,她此時也無法挑剔無憂他們不曾勸解寶玉,「老爺……我不信!」

  這位昔日「菩薩」似的二太太,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也不奇怪她接受不了現實,哥哥丈夫和兒子全都離她遠去,一個個的都再也指望不上,她大半生的辛勞,尤其是處心積慮斂財,甚至不惜造孽——這些她自己都知道,儼然全成了笑話。

  王夫人把臉貼在被褥上,哀嚎不止。

  不止是她,連寶釵都覺得自己的婚事是個笑話,她此時也不想對王夫人「盡孝」,只是自顧自垂淚。

  她哭得不僅僅她的婚事,更是觸景生情,為娘家未蔔的前程而心疼:賈家的爺們有了准信兒,但同在大牢中煎熬的親哥哥薛蟠仍未有定論,每天幾十上百的銀子花著……寶釵知道,失了靠山的娘家,非得家財耗盡才能救出哥哥……

  寶釵也搖了搖頭,她這是白日做什麼夢,背著人命官司的哥哥最好的下場也是流放。

  母親妻子一個哭得都快背過氣去,一個落淚落到說不出話,寶玉似乎無動於衷,「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半點怨不得別人。」他忽然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這刺激受得不是一般的大。寶玉以前大約也都是隱忍不發而已,一旦反抗起來……這酸爽滋味王夫人和寶釵最先領略了一番。

  有寶玉開了個頭,被屋子裡女人「嚶嚶嚶」得頭疼的無憂也帶了鳳姐兒回了東廂房。

  鳳姐兒察言觀色的段數本就極高,今晚聽了二爺所言,知道老爺們……興許都回不來了,全家上下真得全指望二爺的時候,發覺二爺已經很不耐煩,她就絕不會再抹淚,「還沒定準日子哪天去探望?」

  無憂按著太陽穴道:「得聽史家叔叔的消息。」

  刑部大牢不是能隨意出入的地方,在獄中見一次面,不僅好耗費銀子,更好花掉人情……其實在賈赦他們出獄前往流放之地的時候,也能再見,但為了多見一次,無憂不介意多花銀子。

  對於果斷把兒媳婦和媳婦罪責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的二位老爺,無憂必然要替賈璉有所回報。

  當然,為了讓他們不必流放奮而~造~反,這種事兒無憂肯定不會幹。

  王熙鳳一時失神,片刻後才歎道:「這卻是想不到……」史家以前與甯榮兩府並不親近,跟王家甚至幾無往來,「抄家那會兒,也是北靜王親至,大嫂和弟妹的嫁妝才能保住。」

  無憂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說著又敲了敲太陽穴,「今年祭田的收成送來,再過些日子就有熱鬧瞧了。」

  卻說賈家人口不少,如今甯榮兩府敗落,盯著這祭田收成的族人們總會跳出來鬧上一場:誰讓長房二房不止沒人做官,還要被發配充軍呢。

  這也是大愁事!雖然如今日子還過得下去,那是最近多有親朋接濟的緣故,家裡的爺們到現在也沒個正經營生,更別提成了婚的寶玉還要出家。

  鳳姐兒再要強也得屈從於生活,她也頓感無力,「二爺難不成還隨他們鬧?」說著又低聲抱怨了一句,「寶玉那兒二爺也不勸勸?」

  她抱怨的不是二爺,而是寶玉。

  無憂搖了搖頭,「隨他們去。」他巴不得族人跳出來,他好順水推舟地甩鍋,真以為賈家的族長還向以前一樣金貴?這鍋甩出去,想再丟回來就難了。

  至於寶玉,無憂也說了實話,「勸不住的。當初嬸子心思不正,既挪動了黛玉的嫁妝,又不肯善待人家……一還一報罷了。」

  無憂語氣平和,但聽在王熙鳳耳中不啻驚雷:一還一報,報應不爽……

  無憂見王熙鳳出神,便悄聲離去,回他自己的屋子修煉「葵花」神功去了。

  他也不知道賈璉這殼子是否是修煉奇才,但他就是自覺進境飛快,而且整個過程通身暖意融融,雖然依舊沒有所謂的氣感,但四肢百骸又酥又爽,險些讓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自覺不過修煉了半個時辰,然而他再睜眼:天都亮了,而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怎麼誤打誤撞地點亮了哪一條經脈。

  無憂伸了個懶腰,才緩緩起身——吸取了之前的教訓,萬一因為腿麻再在床上摔個狗啃泥……他腿上可還貼著那塊大號創可貼呢。扯到傷口,還得再貼……

  不過他真得贊一句光屏送他的大號創可貼,不僅止血防水,甚至在貼上之後幾乎痛感。須知他那一刀下去,創口頗深。

  直到他雙腳落地,站直身子,終於確信剛才那不是什麼自作多情:自己不說脫胎換骨,但真地有哪裡不一樣了。

  他原地跳了跳,頗有種身輕如燕的感覺。

  正好今日無事,無憂用過飯便閉門繼續練功。

  到了晚上,他不得不感歎:這他麼進境就跟開了掛一樣,連他都有點把持不住。難怪東方不敗、嶽不群和林平之寧願不做男人,也要堅持修煉葵花寶典。

  不過在這兒實在修不出氣感,進而也無內力可言,無憂心道:那就安心練下去,兩~腿~之間也無需挨那兩刀吧?

  等入了夜,安撫過巧姐兒,無憂想著出門試試自己的深淺。

  到刑部大牢也就算了。那種守衛森嚴之地,萬一手潮讓人發現點端倪,壓根說不清楚。

  於是無憂便想著到四處道觀佛寺轉一轉,畢竟是出家人逮個正著,也不會傷他性命。

  卻說一身黑衣,迎著月光行走於房頂院牆之間的感覺,無憂實話實說:有點冷。

  無憂先去了賈家停靈之地鐵檻寺:一派平和安寧,就是略顯破舊,人手也短了不少。

  至於寺中棺木……莫說甯榮兩府罪過沒那麼大,聖上也幹不出絕戶事兒,就說榮府的老派~政~敵忠順王也不會為難寺裡這一排排棺材……

  無憂轉了一圈兒,便改道直奔水月庵。

  水月庵曾經是聚賭亂那個什麼之地,反正讓賈芹攪得一片狼藉,這次甯榮兩府倒楣,賈芹也到獄中待了幾天,才被放了出來。水月庵也因為這群破落流氓的離去,而終於再成清淨之地。

  惜春在此,倒也安生。尤其看這小丫頭的氣色,說不上好看,但也沒差到哪裡去。

  無憂便打算離開,怎料他剛走到水月庵前門處,就見前面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一路飛奔。

  剛剛修煉有成的無憂還耳聰目明地聽見了些許動靜:悶哼……已經似乎是女子微弱的掙扎與喝罵之聲。

  呵呵,那就再積次德吧。

  無憂便循聲追了過去,但願別再有敵人接應,尤其人別太多,他這般想著已然~抽~出腰間長劍。然而……他做好惡戰的準備,卻見那兩個男子扛著個棉被卷,急匆匆地往空無一人的路上跑,遠處一輛寒酸又孤零零的馬車正停在一顆槐樹之下。

  這兩個男子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扛著那露出一抹青絲的棉被卷,無憂看著都替他們費勁兒。

  大半夜的,又沒問清楚情況……雖然這情況已經沒什麼要詢問的了,無憂還是決心不造「殺孽」。於是他把腰間劍鞘攥在了左手裡,飛身下房,在半空中朝著那跑在後面的胖子兜頭劈了下去——他這還是怕慣用的右手一記奪命……

  那胖子一聲都沒吭,就栽倒在地。畢竟是扛了個還在掙扎的大活人,失了重心,前面那瘦高個兒忽然一個踉蹌,眼見也要跌跤的時候,無憂反手一個橫砍,這位朝前一撲,也沒了動靜。

  無憂收劍,先看那胖子——不認識,那瘦高個兒……卻是賈芹無疑。那麼這棉被卷裡的人,無憂也有了猜測。

  把被子撩開一瞧,可不就是妙玉。

  因為兩個銀賊先後倒地,妙玉也隨之摔在地上,幸好有棉被墊著,沒受什麼傷。此時她身著薄薄的裡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依舊冷靜,迎著月光看清救他之人,妙玉終於安心,只喊出一個「你」字就暈了過去。

  無憂生怕沒了被子把人家姑娘凍著,於是他又原樣把人家卷回被子裡。一個人試著顛了顛,發覺完全扛得動……他便繼續行走在房頂和院牆之間把妙玉送回了水月庵:讓惜春照看妙玉他還稍微放心一點。

  怎料就是這麼一小會兒,惜春的院子便多了個客人——寶玉。

  寶玉自從跟全家攤牌之後,並不滿足於臨窗整日了讀佛經,而是來到鐵檻寺一待就是一整天……

  不過剛剛他還在鐵檻寺誦經,這會兒與惜春說話大約是要告辭回府。無憂也沒什麼避諱,踹門而入——那是因為他雙手都抱著那個大棉被卷兒。

  當然進門時還是把遮臉的圍巾卸了去,否則就該輪到寶玉與惜春驚魂未定。

  即便如此,二人還是在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竟然還來了個異口同聲,「璉二哥!」

  這會兒寶玉和惜春都還沒正式出家,所以該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出家之後肯定叫施主了。不過他們若真是叫得生分,只怕賈璉又得心痛。

  橫豎妙玉已然昏過去了,反倒少添尷尬幾分。無憂喝著堂妹親手倒的香茶,把剛剛所見所聞一一說出。

  已然寡淡了許多的寶玉的惜春也難免動容。若真是讓賈芹得逞,完全可以想見等待妙玉的將是什麼樣的淒苦且受辱的日子。

  無憂讓寶玉與惜春安頓妙玉,他則放下喝了一半的熱茶,出門去看看被撂在石板路上吹寒風的賈芹,以及他的同夥如何。

  到了地方,人影都沒見著,馬車也消失不見。

  無憂暗道:還行,挺精明,賈芹想必也不敢回家……但願你別落在我手裡。

  再次回到惜春院子,得知妙玉已由惜春妥當照顧,無憂道謝後便望向寶玉,「咱們兄弟聊一聊?」

  寶玉沉默了片刻,方點頭應允。

  兄弟倆從水月庵出來,緩步走向鐵檻寺。

  兄弟倆這一路上都相伴無言,直到邁入鐵檻寺供奉神佛的大堂,無憂才問,「二弟,前塵往事可想起來了?」

  寶玉默默解下胸前通靈寶玉,攥在手心,「斷斷續續,只想起一部分。」

  無憂歎道:「難怪。」

  寶玉抬眼道:「二哥有何教我?今日弟弟又遇見了那為我尋玉的大和尚,他說二哥與他有緣。」

  無憂眨了眨眼,「的確有緣。這要從……前世說起。黛玉乃是絳珠仙子轉世,她欠你一世眼淚,如今也算恩怨兩消。」

  寶玉再次長久不語,直到無憂都有些犯困,寶玉才又道,「我還是看不開,這才向神佛求個答案。」

  自古至今,誰又能在「情」字上真地看得開?若能看透,放下,寶玉也離得道不遠。無憂輕聲道:「她解脫了,你若再看不開,豈不是又要帶累她一世?」

  寶玉雙手合十,再不答言。

  無憂亦不再勸,只在抬腳出門時提醒道,「出家之前,儘量多回家瞧瞧。」

  寶玉終於點了頭,「弟弟省得。」


賈璉篇

  水月庵裡住著兩個正值妙齡的漂亮姑娘,甯榮兩府又失了勢,很可能還要一蹶不振,打她們兩個主意的地痞流氓絕不在少數。

  有道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無憂倒是不指望兩個小姑娘回報,他但求……心安。於是他都已經邁步出了門,又轉了回來,特地囑咐寶玉道,「二弟,既然你常來禮佛念經,就多照看一下她們兩個。」

  寶玉痛快應下。

  惜春再性子清冷,也不會不識好歹。畢竟幾個弱女子,對上孔武有力的壯年男子幾乎沒什麼辦法。

  見兩位堂兄為她和妙玉有所安排,念了聲佛便誠懇道謝。

  無憂看了看惜春,覺得這姑娘才是心灰意冷,而寶玉……他忍了又忍還是開口勸道,「哥哥不管你是不是求而不得,滿心愧疚才看破紅塵……」

  寶玉輕笑道:「我可不是看破紅塵。」自嘲之意溢於言表。

  無憂點了點頭,繼續道,「你要出家,哥哥不攔你。只是出家之後多行善事,積攢了足夠的功德,萬一下輩子就如願了呢。」

  寶玉垂頭不語。

  但無憂就是知道這番話總算沒白說,寶玉也確是聽了進去。

  從水月庵出來,無憂也不急著回去,而是循著記憶摸黑來到了賈芸家中。

  這會兒已然起了風,無憂翻過院牆,看見屋子裡依舊亮著燈,還是稍有驚訝:這大半夜的還不睡覺,究竟在琢磨些什麼。

  可無憂到來不是要做壞事,於是他輕飄飄地落在地面,正經敲了敲房門。

  屋裡立時響起了賈芸的聲音,「誰?」隨後門便開了。

  無憂笑著點了點頭,「原來芸哥兒也是……漫漫長夜,無心睡眠啊。」他在看清賈芸身後面帶驚訝之色的賈薔,故意調侃了這麼一句。

  話說賈薔也曾常年跟賈珍賈蓉父子鬼混,但他終究不曾謀財害命。無憂也當過賈珍,跟賈薔也打過數次交道,他知道這小子做事尚有底線。

  不過隨著這個世界賈珍賈蓉父子齊齊入獄,賈薔跟賈芸親近起來,無憂倒是樂見其成:因為賈芸是族人之中難得的仗義厚道人。

  賈芸值得託付,賈薔應該也不差,無憂也自覺來對了地方,找對了人,於是笑容就真誠了幾分。

  雖然不知二叔夤夜到訪所為何事,賈芸還是先得把人請進來,而且他知道璉二叔手底下有點功夫,但……什麼時候身手這麼好了?他可記得前幾天璉二叔還病得起不來床。

  賈薔跟賈芸完全想到了一處。這兄弟倆不由面面相覷。

  無憂也不客套,坐下身來道,「我剛從水月庵出來。本來是想去瞧瞧夜不歸宿的寶玉,」這句純是瞎話,「卻讓我撞見賈芹勾結外人,要把咱們家姑娘弄出去,賣個好價錢。」

  無憂這話一說出口,賈芸和賈薔都信了:他們再清楚不過,原先管著水月庵月錢的賈芹是個什麼玩意兒!

  如今家裡糟了難,賈芹動了拐賣自家親人的心思……這小子的確做得出來!

  無憂靜等賈芸和賈薔琢磨片刻,才繼續不慌不忙道,「咱們家雖說不如以前,可終究還沒淪落到灰溜溜地離開京城。」

  賈芸和賈薔聞言齊齊抬頭:二人全都聽出了他們璉二叔的弦外之音。

  賈芸驚喜道:「果然……二叔,差事定準了嗎?」

  「定不定準不知道。」無憂笑了,看著目光灼灼盯著他瞧的兩個後生,「但凡有口飯吃,都沒有賤賣親戚的道理。」

  賈芸和賈薔齊聲應是。

  無憂又道:「你們住得不遠,芸哥兒薔哥兒找幾個信得過的兄弟,看好你們水月庵裡的住著的堂姑。將來珍大哥哥父子出來,必有說法的。」

  如今甯府只剩尤氏與胡氏婆媳兩個,賈薔時不時地前去探望,也曾出銀子幫她們尋過大夫。當然,賈薔和賈芸更上門探望過賈璉,只不過那會兒賈璉病倒,無心說話,而無憂還沒穿來。

  圖不圖回報尚且擱在一邊,只聽璉二叔此番言語,賈芸和賈薔便跟吃了定心丸一樣:牢裡的長輩們都無性命之憂,甚至過些年還能起複……這真是意外之喜!

  無憂既然有心讓賈芸賈薔挑起族務,不先給畫個大餅調動一下積極性怎麼行?

  這兩個小夥子的反應也委實讓他滿意,他還真動了到鑾儀衛任職之後,提攜一下這小哥倆的心思。

  這兩個小夥子賣相都很不錯,至少進入鑾儀衛這個皇家儀仗隊外表肯定是合格的。若是他在這個世界也待不久,那總得對便宜家人們有所交代才是。

  於是他又誠懇地補了一句,「便是我,也要給你們些交代。」

  賈芸和賈薔再次對視一眼。

  還是賈薔咬了牙,低聲道,「璉二叔可知道我們兩個為何夜裡不睡,非得坐在一處說話?」

  無憂笑了,「咱們族裡的老人家們,眼見我們這邊日子過得不行了,牢裡還有好幾個無底洞,想著收回祭田,又不是一天兩天。」

  實際上,賈璉本人也為這件事而氣得病更重了幾分。

  無憂看得開,純是因為……事不關己,反正薄情貪婪又不要臉的……不是他的親人。

  按理說,賈珍賈蓉父子入獄,族長之位要麼落到賈璉頭上,要麼就會「花落」賈薔——須知賈薔可是正經寧府,也就是賈家長子長房出身。

  無憂便笑問,「薔哥兒有何打算?」

  賈薔一個激靈,還是說出了心裡話,「侄兒聽二叔的意思。」

  因此璉二叔很快便要領差使,族裡終究是誰做官,誰說話算數。沒有璉二叔的支持,這個族長做得也沒甚意思。

  說句實話,即使賈家落魄了,賈薔也看不上那百多畝祭田。這小子手底下的私房頗為驚人,幾百兩的銀子卻是能拿得出手的。

  賈薔要這個族長之位,九成九是為了長子長房的體面。

  話說賈芸也覺得族裡的叔伯長輩們做得過了,以前都靠甯榮兩府過日子,如今就……翻臉不認人,可想想家裡的房子衣食有多少都出自甯榮兩府的照顧。

  看這兩個小夥子一臉糾結之色,無憂又笑了,「不就是忘恩負義,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賈薔把心一橫,乾脆問道,「二叔……能不能給個准信兒。」

  「長子長房如今就剩了你一個,不是你還能是誰?」無憂也不再逗他,言畢起身又再次囑咐,「看好你們的堂姑,再讓賈芹得手,我就來找你們。」

  賈薔與賈芸齊聲應是。

  無憂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塞回了芸哥兒手裡,「銀子是你嬸子收下的,家裡過得艱難,但還不至於找小輩張口。」

  賈芸想推拒,結果不知璉二叔怎麼著往他胳膊上一點,他就使不上力,眼睜睜地看著璉二叔把銀票揣進了他懷裡。

  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賈薔眼睛瞪得老大:二叔這功夫若是上了戰場,還愁沒有功勞?!

  隨即兩個小子的眼神便熱切起來:璉二叔,求教侄兒兩招!

  賈家起家靠的就是軍功,仔細論起來賈家的男子們對武藝的熱情都高於讀書。

  無憂也沒賣關子,「好好替你們二叔我辦事,得閒了就教你們幾下。」

  賈芸與賈薔大喜,連忙拜謝不提。

  卻說這一晚上,過得當真無比充實。無憂回到家中,誰都沒有驚動,正要躺下安歇時,居然有人輕輕敲了他的房門。

  興兒睡得沉,這點動靜大約鬧不醒這小子。

  女眷們可是不會半夜上門打攪的,就算後面真出了事情也會有婆子丫頭大聲呼喊起來,於是無憂隨意披著件衣裳起身開了門。

  站在門口的卻是賈環。

  無憂看著這個庶出堂弟,輕聲問,「睡不著?想說說話?」

  賈環忙不迭地點頭。

  賈環進了門,興兒也終於醒了過來。

  無憂吩咐道:「給三爺倒杯茶,你自去睡。」

  興兒迷迷糊糊地起身,摸了摸水壺,隔著布套依舊熱乎,他便找了茶碗給賈環倒了水,又慢悠悠地走回外間,繼續倒頭就睡。

  賈環見狀,也嘀咕了一句,「興兒竟是沒愁事。」

  無憂似笑非笑,「除了走投無路的,興兒這等沒甚心機的反而保有一份赤子之心。」

  被戳中心事,賈環立時說不出話來。

  無憂又道:「弟弟可是聽說了什麼?剛才是不是也來過,發覺我不在屋裡?」

  賈環連忙點頭,「聽說族裡的長輩們……想……想……」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對著親爹賈政告他嫡出二哥的狀,賈環倒是不磕巴,還一告一個准。真正要說起正事,他反倒囁嚅半天,不知如何開口了。

  當然,這跟無憂是他堂兄,沒有養育庶出堂弟義務有相當的關係。惹急了堂兄,把他趕出家門,他也無可奈何……

  哪怕寶玉一心出家,心灰意冷幾乎什麼都不顧,瞧著還是芝蘭玉樹,可賈環就是畏畏縮縮上不得檯面的模樣。也不怨賈政對寶玉寄予厚望,對賈環始終看不上眼。

  「族裡想奪了祭田,咱們家裡又沒個正經營生,你怕咱們吃不上飯了吧。」無憂直接替賈環把心事說了出來,「二哥問你,你可有安身立命,養家糊口的本事?」

  賈環心頭猛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整日裡憂心堂兄不肯再養活他們母子。榮府二房的產業全被罰沒,他親娘伺候了太太這麼久,可算徹底明白太太手裡什麼都沒剩下,只有寶釵和李紈各有嫁妝傍身,可是嫂子們的嫁妝他無論如何都謀算不到。

  至於他那個遠嫁的親姐姐,只是最初送了信來,之後就沒了動靜……可見也是個指望不上的。

  話說回來,賈環也是心眼兒忒多,但真作奸犯科,他又沒膽子。

  看著眼前畏畏縮縮,明顯告密不成而擔驚受怕起來的賈環,無憂又覺得為難一個十幾歲的中二熊孩子毫無意義。

  寶玉現在都沒成年,與其嫌棄甯榮兩府的小輩都沒擔當,不像男人,還不如問一問賈赦賈政還有賈珍,這三個混過官場見過世面的成年男子,哪個是合格的父親?

  子不教父之過,這話無憂深以為然。

  兒子看不順眼,都不帶細心教導的,橫豎就那麼一招:揍。甚至連為什麼揍兒子,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無憂也沒什麼耐性帶孩子,更別提寶玉賈環還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他斟酌了一下,覺得自己前腳勸寶玉行善積德,轉頭他就甩鍋,這也不大地道。

  罷了,盡人事聽天命吧。

  等他走了,給巧姐兒丟下一堆只會拖後腿的叔伯兄弟,他也不好意思說「保住巧姐」這任務完成得極好。

  於是無憂鄭重道:「人無一技之長難以立足。想著謀算份產業,什麼也不用幹,花天酒地著也不耽誤收銀子……咱們家裡這麼想老爺們,如今都在牢裡。」

  賈環愣了,愣得目瞪口呆,心裡只剩一個念頭:璉二哥這話你也敢說!片刻之後,賈環才回過味兒來,璉二哥說了又如何,誰能拿他怎麼樣?原來璉二哥竟是這種性子,以前……那是因為大伯在,所以沒顯露出來?

  無憂懶得管賈環的真正心思,反正文不成,好歹讓他練練功夫,再不聽話想辦法給賈環丟進營裡,摔跟頭摔到痛摔到怕,遲早得懂點事兒。

  無憂最後意有所指道:「族裡議事的時候,咱們一起去聽聽,聽聽長輩們對咱們如何安排,再聽聽你是不是能有別樣的驚喜。」

  賈環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到自己的屋裡依舊心跳不止,好不容易太陽升起來,他忽然想起來祭田那事兒二哥沒給准信兒,他又如何跟讓他來探口風的族叔們交代?!

  他本想拿些銀子的好處,再在族裡謀個管莊子的差事,照樣吃喝不愁,反而不用跟在榮府裡似的,四處看人眼色。

  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讓堂兄看穿了……

  剛剛二哥那句誅心之言,要不要跟族叔說一聲?為此賈環輾轉反側,直到日上三竿,他乾脆坐起身來,不睡了!

  賈環心裡有事,吃飯時再看見堂兄,就更不自在了。

  無憂笑了笑,「這也值當一夜不眠?」話音剛落,就聽門外有人焦急問道,「我們二爺一夜未歸,煩請璉二爺出門找找……」

  此時平兒的聲音也傳進屋裡來,「你且等著,我進去說。」

  這聲音……無憂也想了起來,好像是襲人啊。這丫頭怎麼還沒出府嫁給蔣玉菡?


賈璉篇

  也不怪無憂驚訝,因為便宜老爹賈赦那群鶯鶯燕燕,在抄家後,幾乎人人都有辦法換回了自己的身契,之後全都卷著個小包袱瀟瀟灑灑地走人了。

  那些殷實的人家很樂意迎娶這樣給大戶人家做過姬妾通房的年輕女子:一來這樣的女子見過世面,二來她們通常都會算帳會管家,三來……相貌都挺不錯。

  在無憂眼裡,襲人離府行情也不會差,何必非把著寶玉不放?

  但凡眼睛不瞎,就看得出在黛玉去後,寶玉恨他自己,恨他娘,連寶釵都跟著沾包,別提襲人這個為王夫人出謀劃策,通風報信兒的通房大丫頭。

  無憂覺得,寶玉固然沒擔當,但總算還顧念舊情,能這麼決絕拋家棄母,肯定是知道了昔日王夫人的所作所為。再擴展一下,大約襲人兩次三番打小報告,也讓寶玉知道了。

  襲人還沒這個本事算計黛玉,但晴雯之死,襲人可是沒法兒撇清干係的。身邊人都這個德行,寶玉一個想不開就厭世出家,也不是說不過去。

  無憂這一番思量不過數息,此時平兒正好進門來問,「二爺,寶二爺屋裡的襲人來了,您看?」是不是見一見。

  無憂連筷子都沒放下,「不必了。寶玉在鐵檻寺,與水月庵裡跟惜春妹妹作伴,妙玉師父也在。」

  平兒一驚,瞥了二爺身邊的環三爺一眼,便小聲問,「寶二爺當真要出家?」

  無憂道:「誰說不是呢。」

  二太太鬧了幾回,平兒便知道璉二爺對二房上下已經挺不耐煩,「這就打發了她去。」

  縱然她跟襲人有些交情,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其實哪裡需要平兒特地傳話,襲人站在屋外的門廊上已經把璉二爺的話聽了個滿耳。

  襲人本就憔悴,如今璉二爺這番話更讓她臉面掛不住,但她就是得生受著。

  以前有王夫人做靠山,還有寶玉的寵愛,襲人這個過了明路的通房也頗有幾分體面,但現在……襲人這麼精明如何不知二房大勢已去,但真坐以待斃又如何甘心?!

  她打聽到寶玉的下落,說什麼也要過去勸一勸,盡己所能地試著讓寶玉回心轉意。

  於是襲人聽完平兒的轉述,道過謝便匆匆走了。

  賈環守著越發陰晴不定的堂兄,他在屋裡自然也坐不住,胡亂吃了幾口也告辭而去。

  平兒過來收拾碗碟,還問,「二爺怎麼有心思跟環三爺一起用飯?」

  無憂手裡正拿著本兵書慢慢翻看,聞言便答,「他跟前的小丫頭去拿飯菜,正巧讓興兒遇上了,據說一點肉星兒都無,我便叫他過來一起吃飯。」

  平兒默然。

  二爺病癒後,便跟以前不大一樣。雖說自打尤二姐沒了,二爺與二奶奶生了隙,但像現在二爺哪怕在家,午飯也不肯跟二奶奶一起用……這份不耐煩和不待見清清楚楚,弄得平兒也不敢輕易開口勸說。

  雖然她就是二奶奶打發到前院來當貼心說客的。

  無憂偏偏像是能看穿她心事一般,「你看好巧姐兒便是。橫豎每天都能見面……」頓了頓又直截了當道,「憑你二奶奶做下的事情,只被罰了嫁妝,你不覺得這懲罰太輕了?」

  這話讓平兒怎麼答?她也只能垂頭接著收拾。

  無憂有不少賈璉,也對此不會太過糾結,他只是不想讓王熙鳳誤會:以為伏低做小些日子,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借著毫無芥蒂地過日子。

  時不時地敲打乃是必須!不過也得留神,別敲打得過猛,一下子把鼓面敲破了。

  既然襲人來了,無憂又問起來,「她怎麼沒出府?我記得她家裡還算殷實,很能過得去。」

  平兒與襲人關係尚好,這事兒的內情她還真知道,「她老子娘能賣她頭一回,就能賣她第二次。原先沒亂動心思,也是指望她做了寶二爺的姨娘,正經能拉扯她們家裡。」

  怎料天有不測風雲,二位老爺入獄的時候,家中紛亂至極,最初那段日子過得還不如襲人她家。襲人老子娘見狀,便有心把女兒接出來,再許個好人家。

  平兒仔細想了想,才篤定道,「聽說是給個員外做填房,或者給縣太爺做姨娘……」

  難怪。

  甭管是員外還是縣太爺,總歸不如寶玉年輕俊俏。尤其寶玉這樣的好脾氣,這輩子襲人也再不會遇到第二個。

  就是因為襲人對此心知肚明,才不肯離府而去。

  無憂笑了,「這丫頭主意正。」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說肯把女兒嫁給戲子,就知道襲人爹娘是什麼樣的父母。這個時候給戲子做媳婦,很大可能就是夫妻一起賣~屁~股。

  別嫌這話難聽,戲子在這個時代就是達官貴人的玩物,而玩物的媳婦……地位處境可想而知。

  別忘了蔣玉菡他金主兒可是榮府的~政~敵忠順王。無論怎麼說,嫁給蔣玉菡,對襲人而言都稱不上是什麼好結局。

  聽平兒話裡話外都對襲人十分同情,無憂把手裡的書放到眼前小幾上,笑容依舊,「能替她家二爺做主的丫頭姨娘,可真是了不得。」

  按說王夫人也是管了半輩子的家,偏生對這麼個心大的丫頭還就滿意得不得了,早早升了月錢過了明路……無憂當年看紅樓的時候,就完全不能理解王夫人的心思,這主不主,僕不僕的,難怪榮府最後得不了一點好。

  平兒聞言,身子一僵,「她也是個可憐人。」

  「你還同病相憐了不成?」無憂笑道:「你不用多心,你跟她不一樣。」平兒沒有那麼多不切實際的野心,也沒動過替自家爺們換個合適管家奶奶的心思。

  平兒五味雜陳,也只得低聲應了是。

  卻說襲人從前院出來,稟明寶釵後,果然跑到鐵檻寺勸解寶玉……反正傍晚時分襲人獨自歸來,據平兒說,那面色比出門的時候更差上幾分。

  後院裡女人們的心思,無憂說到底還是不怎麼在意。

  他這幾天在家都是潛心練功,晚上再去後院跟鳳姐兒一起吃個晚飯,主要還是陪巧姐兒待上一個晚上。

  平兒必然將他那日的一番話悉數說給了王熙鳳,鳳姐兒果然越發老實。

  家宅不甯,何以治國平天下?無憂沒有治國平天下這麼大的志向,他只希望自己到鑾儀衛任職的時候,後院裡別有誰再不開眼地跳出來捅他刀子。

  而商量出了主意的賈薔和賈芸也隔天一登門,兩個少年態度懇切,無憂也就隨便教了他們兩手。

  卻說無憂自覺身法又略有進益的時候,族中也召集了在京的族人商議祭田的處置。

  原本祭田的收成都是由族長賈珍收取,並統一分配給族人們。現在族人們爭搶的,也就是這個負責分配的位子。至於不再管祭田的空頭族長之位,倒是沒誰還真正感興趣。

  別看這百多畝祭田無憂沒看在眼裡,但掌握了這些田產,也能做個不錯的富家翁,不怪其餘族人動心。

  皇帝還有一二窮親戚呢,再說賈家其實也只有甯榮兩府這兩房人出息。

  無憂就坐在椅子上看一群人唇槍舌劍,其實男人為了利益破口大駡的場面……也頗為精彩。嗯,後來……就該大打出手了。

  果不其然。賈薔也是伶牙俐齒,說得數位族叔都臉紅脖子粗。

  這會兒無憂必須得站出來了。

  他原本只是笑眯眯地看著賈薔和賈芸學以致用,但這兩個小子沒吃虧,那就有人一直被打而後動了真火……就是動了真傢伙,這小子抄出了懷裡的匕首,雙目發紅就往賈薔胸口戳去。

  見狀不妙,無憂一個閃身,單手捏住這小子的手腕,「過了。」而後就是一記精准的窩心腳。

  都要害了賈薔性命,無憂腳下便沒如何留情。這一腳踹實了,對方立即暈了過去,連個慘呼都沒發得出來。

  此人身子倒地,先是一聲悶響。而這小子的匕首脫手落在地上,又發出了清脆的一聲「叮」,廳裡的老少爺們自此全都如夢初醒。

  尤其是賈薔,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望著猶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自己身前的璉二叔,賈薔的目光都跟著火熱了起來。

  賈芸嘴巴更快,「璉二叔沒事兒吧?」

  無憂眯了眼,「既然爭不出所以然,還惱羞成怒欲要奪人性命,咱們……」他回頭望了賈薔和賈芸一眼,「報官吧。」

  「不成!」

  「賢侄有話好說!」

  族人們果然坐不住了。

  無憂卻慢悠悠地坐回位子,「那侄兒便聽聽叔叔們都有什麼好話。」

  此時一直默然不語的寶玉忽然站起身來,「昔日上門謀好處求照拂,叔伯兄弟們一個都不曾落下,如今急著落井下石亦是不甘人後……只是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尺罷了。」

  寶玉終究不能惡語相向,但他的意思還是挺明白的:你們做得初一,我們兄弟便做得十五,以後別再指望什麼親戚情分了!

  寶玉肯說實話得罪人,已是意外之喜。不過這孩子話裡話外的意思,真不像看破紅塵,而是怨氣深重。

  無憂心中感慨,卻也立即順著寶玉的話往下說,「今兒你們是真要拿走這百多畝祭田?要拿也不是不成。」

  賈薔與賈芸也默默站到無憂身後,與他們相好的一眾兄弟也跟了過來,至於寶玉壓根就沒坐下。

  此時賈環也忽然道:「四叔,那銀子我不要了,侄兒不能昧了良心為點銀子敗壞璉二哥的名聲。」

  卻說賈環口中的四叔給賈環銀子,那是想讓賈環打探點消息,看看能不能利用一下榮府長房二房的不合弄點好處,卻沒讓賈環真去敗壞賈璉的名聲。

  這污水兜頭潑來,這位四叔指著賈環「你」了好半天,卻沒有「你」出個下文。

  話說,王夫人乃是嬸母,對賈璉並無養育之恩,還因為私自放貸和隱秘甄家家產而拖累了全家……同時王夫人有兒子更有孫子,這種情況下,王夫人就算親自出面首告賈璉苛待嬸母,官府都未必受理,因為道理上根本站不住腳!

  賈璉照顧王夫人那是情分,絕非本分。

  而且名聲這東西……一榮全族俱榮那是未必,但一損全族跟著遭殃保准沒錯!

  因為賈赦賈政全在牢中,族人頓感仕途無望,經商在幾年內只怕也十分艱難,人心浮動之下族人們這才動了瓜分族產,撈一點算一點的心思。

  無憂其實很樂意破財免災:把祭田交出去,與族中做個清清楚楚的交割,同時大家也立下字據,長房與二房一起「自立門戶」,才是無憂真正目標。

  這就跟分家出去單過的意思一樣,無憂看這意思,百多畝祭田足夠族老們做出決定了,現在的長房和二房對賈家其他人而言,純是拖累。

  於是族老們商議了一天,終於找著無憂的意思,拿走祭田同時立了字據,又找人做了見證,還特地到官府備了案……

  卻說無憂請來當見證的,正是保齡侯史鼎。而史鼎出現,賈家的族老們面面相覷,十個人裡有九個都後了悔。

  無奈文書已經寫下,後悔也實在來不及。

  這個時候,族老們也算明白長房二房仍有底蘊和後勁兒,就算別把長房二房徹底得罪,這答應好的事情也得辦下去。

  總之無憂「得勝」而歸,連王熙鳳都特地恭喜無憂,「二爺自此可少了許多心事。」

  至於後院西面那邊正房裡住著的王夫人又是氣得不打一出來,她難得見到兒子,滿心委屈又忍不住抱怨,「你跟你璉二哥胡鬧什麼?沒了祭田,咱們怎麼辦……」

  寶玉不答,只是望了寶釵一眼,片刻後才低聲說道,「太太不用管這些。您安生養病便是心疼兒子了。」

  若非為了助二哥一臂之力,他也不會從鐵檻寺回來。寶玉有感而發,「兒子這一輩子都很懦弱,許多話不敢說,許多事不敢做。如今咱們家裡全靠二哥一人支撐……他有忌諱,我卻不怕。」

  這話一個難聽的字都沒有,卻讓王夫人和寶釵聽了個透心涼。

  她們以為寶玉回家來正是回心轉意,尤其是王夫人還想好生誇一誇出門去勸解兒子的襲人呢……

  寶玉看著王夫人與寶釵,忽然笑了:他這一輩子似乎都沒堅定過,所以她們都不信他出家的主意已定,再無轉圜餘地。

  不過寶玉終究什麼都沒說,靜靜地看了會兒王夫人和寶釵,直到她們兩個越發不安起來,才起身揚長而去。在門廊裡見到滿心期盼的襲人,寶玉微微搖了搖頭,「現世報。你不要再等了,白費功夫而已。」

  之後他便回了鐵檻寺。

  無憂聽說,也沒二話:處於中二叛逆期的少年,還是摯愛去世,深受打擊的叛逆少年……那就隨他去吧。

  又過了三天,史鼐打發了管家上門,告訴無憂第二天可去探監。

  原本無憂還真動過闖一闖刑部大牢的主意,但轉念一想,冒著殺頭的危險去就賈赦和賈政?這買賣忒不划算。

  仔細翻看了一回賈璉的記憶,無憂知道賈璉對父親有敬意有感激,但他們父子情分依舊……就那麼回事兒。

  第二日,無憂起了個大早,收拾妥當更帶了十余張銀票,才踏入刑部大牢。

  散出去幾張銀票,他終於得以坐到賈赦的對面。幾個獄卒收了好處自然站得遠遠的,方便父子倆說些體己話。

  賈赦雙目佈滿血絲,面色蒼白……無憂反復把眼前的便宜父親跟賈璉記憶之中的那個人做對比,良久之後無數感慨只得化作一句話,「您可還好?」

  好在看起來,賈赦沒受過什麼大刑,身上沒有傷口,衣衫也算整齊。

  賈赦聲音很低,「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你可知道忠順王為何要置咱家於死地?」

  無憂不由瞪大了眼睛,「咱們家裡難道有他的把柄不成?」

  賈赦鄭重點頭,「太子行事越發狂悖,那是因為忠順王咋東宮飲食之中做了許多年的手腳。」

  能讓人常年服用之後精神異常的藥物,無憂只知道五石散。而且忠順王府把手伸進了東宮,只靠他們一家就能做到這種地步,無憂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裡面水也忒深了!捲進這場陰謀大案裡面,甯榮兩府一敗塗地真是……一點都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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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篇

  也就是說,甯榮兩府敗落,忠順王必定出了大力。

  畢竟是曾經的~政~敵,要不落井下石,無憂反倒要懷疑如此仁厚的忠順王如何平安活到今天。

  無憂余光掃向大門處靜等的獄卒,心知這等人物對各類秘密最無好奇之心——因為有了好奇心的獄卒……墳頭蒿草都得半人高了。

  他望向賈赦,低聲道,「父親可還有囑咐?」

  兒子知曉了這麼大的秘密,居然連個表情變化都無,賈赦頓時自我懷疑上了:他似乎看錯了兒子?

  當年老國公爺尚在的時候,便發覺太子不對勁兒,但那時老國公爺年歲已高,許多事情有心無力,但這份懷疑他終究還是告訴了兩個兒子。

  賈赦賈政兄弟仕途中斷,除了能力本事的確有限之外,忠順王亦是「功不可沒」。

  賈赦恨了忠順王小半輩子,卻對他無可奈何,鬱鬱不得志便縱情~聲~色,如今……這份怨恨他只能告訴兒子,希望兒子能替他好生出一口惡氣。

  於是賈赦繼續道:「咱們家貴妃進宮之後,應是拿到了些證據,忠順王知道之後不敢輕舉妄動,但貴妃薨了,那證據卻不知所蹤。」

  無憂回憶了一番,「兒子記得跟著貴妃入宮的丫頭叫抱琴,是咱們家的家生子。」

  「那一家子早就不知所蹤了。」

  「看來是早就遇害了。」這個時代逃奴不是鬧著玩的,既有本事把抱琴一家子偷偷送出來,還不如……直接一了百了呢。

  賈赦頗為認同,「反正你記著防著忠順王就是。」

  這會兒忠順王剛好病了,長子又讓聖上派去了邊關,無心為難賈家,但過些日子忠順王精神頭足了,一個氣不順,可能就又想起讓他不痛快多年的賈家。

  對此無憂也不怎麼害怕:可以理解為藝高人膽大,或是無知者無畏。

  與賈赦說了好一會兒話,無憂才問起隔壁一直沉默不語的二叔賈政和堂兄賈珍。

  賈政的狀態要比他哥哥好一些,而且開口便是在關心自己的兒女,對王夫人乾脆一句沒問。

  至於賈珍,唯一的兒子就躺在他身邊,問過尤氏胡氏也就閉口不言。

  願賭服輸,賈赦他們幾個都做到了這一點。

  無憂想著他們發配離京的時候,遲早會見到全部家人,因此祭田換自由一事也無需隱瞞,更隱瞞不住。

  無憂說完,賈政長歎一聲,卻無話可說。賈赦很是直白,「早就知道他們忘恩負義。」

  無憂點了點頭,又對賈珍道,「族長依舊落在長子長房,也就是薔哥兒身上。」

  賈珍聞言,點了點頭,「苦了二弟。將來……」他苦笑一聲,「還有將來的話,必有厚報。」

  「弟弟做這些難道是指望哥哥報答?」無憂也不客氣,「家裡爺們倒是省心,唯獨女眷們各懷心思。」他想了想又把寶玉執意出家,賈環勾結外人但終究迷途知返兩件事告訴了賈政。

  政二老爺沉默良久,雙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眼眶也有些發紅,「罷了,隨他們去。」

  無憂可不會報喜不報憂,見賈政尚能承受,他便把王夫人這些日子的言行和盤托出。

  賈政果然大怒,「她敢!拿筆來,我要休了她!」

  家裡再經不起任何折騰,寶玉指望不上,可家裡還有個年幼但出息的孫子賈蘭……為了這個孫子,賈政也會行非常之舉。

  為了家族兒孫,他連自己都能犧牲,自然也不怕多犧牲一個媳婦。

  無憂聞言先驚後喜:他穿來以後都沒休了王熙鳳……政老爺您這番氣性又是何必……

  轉念一想,大約身在刑部,賈政算是徹底知道王夫人背著他幾十年來在榮府的所作所為,今天無憂的一番實話實說,到賈政這兒可不就成了火上澆油。

  能有個足夠壓死王夫人的殺手鐧,無憂怎麼會拒絕?得了政老爺一封親筆休書,親手疊好後,無憂又道,「幾位保重,到時候我帶著弟弟們一起再來探望。」

  刑部大牢那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無憂此番能探監,也是保齡侯史鼐說項的結果。

  從大牢裡出來,無憂也得先去向這位史家叔叔道謝。無憂思量了一回,覺得賈赦賈政兄弟倆保守了半輩子的秘密,最好跟北靜王透點口風。

  昔日北靜王與甯榮二位國公交情極好,在賈代善還活著的時候,北靜王府乾脆就跟甯榮兩府結了盟,而且北靜王府與忠順王府也始終不睦。

  只是賈代化賈代善兄弟故去之後,甯榮兩府再無值得北靜王府平等相待的人物,這才略有疏遠。

  至於看起來跟北靜王水溶關係不錯的寶玉,就不用提了。寶玉對水溶而言,也就是個玩伴,北靜王府的正經事,寶玉一概不知道。

  寶玉這次鬧著出家,水溶那邊不就沒有動靜?大約在水溶看來,天真純淨也得有個限度吧。

  卻說無憂邊走邊思量,進了家門,別說一家子老小都等著他回家,就連賈薔賈芸亦在座。

  無憂也是言簡意賅,「兩位老爺並珍大哥哥父子還好,瞧著身上沒什麼要緊的傷,這些日子似乎也沒受什麼委屈。等他們離京的時候,大家還能見上一面。」他故意瞥了王夫人一眼,「想去告狀,也得先養好身子再說,嬸子您說是不是?」

  全家上下沒人不知道王夫人還在謀劃奪走璉哥兒的管家之權,實際上整個家的吃穿用度乃至於人手都是寶釵操辦的,王夫人要搶奪的也不是這個管家之權,而是……財權。

  她就是想把璉哥兒手裡那幾百兩銀子要到自己手裡捏著。

  賈赦與賈政不在,王夫人便是家中的長輩……至於邢夫人,王夫人這麼多年都沒把這個妯娌放在眼裡,如今她娘家雖然倒了,但論見識本事,邢夫人如何跟她相提並論?

  再說了璉哥兒又不是邢夫人親生,此時邢夫人哪裡抖得起威風?

  於是每次家人齊聚,王夫人都要試著鬧上一回,萬一以老賣老,挨不過面子璉哥兒就把銀子交給她了呢?

  在她印象裡,璉哥兒仍舊是那個好說話好糊弄的侄子。

  無憂不說話,賈薔賈芸也就默默看起熱鬧;而李紈寶釵更是各掃門前雪的性子,也閉口不言;邢夫人又不介意多看看王夫人的樂子;唯獨鳳姐兒面子上掛不住,想要拉一拉嬸子兼姑媽,卻讓平兒一把給扯住了。

  二爺對平兒十分看重,鳳姐兒又心虛弱勢自然不敢拿大。論識時務,王熙鳳真是遠勝她那個姑媽。

  王夫人喊了半天的苦,叫了半天的屈,卻無人理會,她哼哼唧唧的聲音也逐漸低了下去。

  話說無憂似乎能理解:執掌數十年國公府財權的王夫人,對銀子的執著和渴求,可能到了病態的地步。尤其是兒子兒媳,一個指望不上,一個控制不住,王夫人便只能靠著手攥銀子來求心安。

  榮府敗落,擺在明面上的罪過,一是私藏甄家家產,二是私自放貸逼死人命,這兩樣都有王夫人「一大筆」,極度刺激之下,王夫人會刻意遺忘自己的過錯,甚至遺忘部分現實,在她心裡她可能依舊是那個執掌生殺大權的……貴妃之母……

  王夫人顯然已經半瘋了,無憂倒覺得她要是徹底瘋了更讓大家省心。

  對付這樣的女人,手段粗暴一些,他也毫無心理壓力——王夫人手裡也有不少條人命。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憂從懷裡摸出了張箋紙,他緩緩把疊得整齊的箋紙展開……

  箋紙上白紙黑字,那字還很大。屋子又小,大家坐得密,因此不用費勁兒就能看得清楚,尤其是王熙鳳匆匆掃過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王熙鳳識字不多,但那個明晃晃的「休」字無論如何也錯不過。而且這個字幾乎像是一座大山,瞬間便壓到了她的胸口。

  她只覺天旋地轉,呼吸都漸漸費力,得虧平兒眼疾手快,把她徹底扶穩,才沒栽倒在地。

  至於王夫人乾脆兩眼一翻,暈了過去。以前她暈厥那是做戲居多,但這次真是一下子就不省人事。

  因為王夫人比王熙鳳識字多,她不僅看懂了那頁箋紙,更認出了那是她家老爺的筆跡……

  眼見王夫人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兒作威作福,哪怕要繼續伺候她的趙姨娘都喜形於色。

  賈環沒他娘這般欣喜,他雖然在族人議事時將功折過,璉二哥也沒說過要把他趕出去,但他終究不安:璉二哥對他那日言行始終沒個准話兒。

  如今親見這張休書,賈環心裡明白:如果璉二哥願意,他能以各種法子把人趕出去,還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璉二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陰沉有謀算了?

  這張薄紙的震懾作用,無憂還算滿意,他把箋紙收了起來之後,才抬頭對寶釵道,「請個大夫來給太太瞧瞧。」頓了頓他又誠懇道,「踏踏實實過日子,大家都相安無事不好嗎?」

  他這話純是說給李紈和寶釵聽的。這兩個女人都不能小瞧,她們其中哪一個都有本事按住王夫人,不讓她生事,端看她們兩個樂不樂意。

  但問題是她倆是賈璉的堂嫂和堂弟妹!吃著他喝著他,還要養出看熱鬧不怕事大的白眼狼不成?

  無憂也不怕落個斤斤計較的名聲,他鄭重道,「祭田的出息已經徹底交出去了,如今咱們家裡的花銷用的是我舅舅送來的那筆銀子。」

  說白了,無憂要到鑾儀衛做官,又跟族中做了切割,以後的日子會越發充裕,他不介意養幾個閒人,但閒人對他這個衣食父母就必須有對待衣食父母的態度。

  為了加深印象,無憂又補了一刀,「我像是冤大頭嗎?」這話卻是看著賈薔和賈芸兩個問的。

  璉二叔若是冤大頭……那被他踹得不省人事的族弟何處喊冤?

  賈芸更有深切感受:以前就是太顧及面子,才吃了許多暗虧。像璉二叔這樣占住道理,再將一切擺在明處,誰又能說出什麼來?

  「該說的都說完了,」無憂輕聲道,「好日子還在後面,可誰要是不甘寂寞,惹出事情,勿謂言之不預。」

  李紈和寶釵都不會離開,無憂很有把握。李紈是個寡婦,帶著個小兒子,身上又有數千銀子的家產,若真搬出去,那絕對讓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至於寶釵……處境就更艱難了。薛蟠也在獄中,但薛姨媽花費無數,也沒見到什麼轉機,反而整個薛家要讓薛蟠徹底拖累,據說薛蝌忙前忙後……但也不大抱希望。薛家那邊已經有舍了薛姨媽薛蟠母子的心思,那麼寶釵除了待在賈家,也是無處可去。

  無憂的要求也不高:你們吃用我的沒關係,但得盡心盡力地給我打工。相信以李紈和寶釵之精明,有些話也不必說盡。

  安排妥當,無憂扭頭出門,賈薔和賈芸連忙跟著出去。賈環起身在原地轉了一圈,也快步追了過去——他還得再跟璉二哥好生解釋一回,再誠心認錯悔過才成啊!

  寶玉見兄弟侄子齊齊出門,他雙手合十,微微一笑,扭頭便踏入了內室。望著面色如紙的王夫人,寶玉輕聲問道,「太太覺得如何?」

  王夫人終究不是嬌弱的小姑子,相反她身子的底子非常好。剛才她的確是真暈,但蘇醒也只花了十幾息。

  她此刻有氣無力,「頭暈。」說著,便再次落下淚來。

  此時李紈、寶釵、襲人與趙姨娘也都進了屋,寶玉當著這些女眷們歎道,「兒子真傻。想想姑父故去,百萬家產全落進了咱們家的口袋,好幾年前咱們家便是吃著林妹妹的,花著林妹妹的,甚至宮中大姐姐也是靠著這筆銀錢才站穩腳跟的吧?太太,兒子只想問您一句,既然咱們動了林妹妹的嫁妝,您為何不肯多善待她呢?就因為昔日姑母與您不合嗎?」

  來了!

  王夫人不是沒想過有朝一日兒子會跟她翻舊賬:因為她忽然發現,自己百般謀劃,還是低估了黛玉在兒子心中的位置。

  但王夫人對此底氣十足,「我又如何沒好生待她?」

  寶玉怒極反笑,「太太也是常念禮佛之人,既然做了惡事虧心事,連說句實話的膽子都沒了?」

  寶釵預感不妙:在去了的黛玉這兒毫不讓步,太太……您這是要逼寶玉與您決裂不成?

  此時的寶玉,絕不是能拿孝道壓制得了的!

  可惜寶釵阻攔的話尚未出口,寶玉已然起身,他看著王夫人就像是陌生人,「璉二哥說太太許是魔怔了,二哥果然沒說錯。」言畢,起身出門。

  屋裡一時落針可聞。片刻過後,李紈和寶釵才發現,王夫人果然又暈了。

  卻說無憂緩步走至前院,賈薔和賈芸恰好跟了上來。無憂壓根沒理會賈環,而是跟前幾天一樣,先教賈薔與賈芸練拳。

  賈環看著一個堂兄加兩個侄子出拳踢腿,那帶起的掌風刮到他臉上,都火辣辣的痛。賈環……一直膽小怕挨揍。

  顯而易見,讓他那個身陷囹圄的老子打一頓至多趴床上養上幾日,可吃了現在堂兄的全力一拳,賈環自知未必有命在。

  賈環臉色越發難看,無憂便知道這小子算是徹底被嚇住了。嚇住的孩子才老實聽話。這邊無憂剛要說話,就見寶玉面色微紅——一看就知道是氣的,而非動了~春~意……

  無憂福至心靈,「盡人事聽天命吧。」

  寶玉忽然站定,凝重道,「借二哥吉言。」言畢,抬腳便出了家門。

  不一會兒,善解人意的平兒便出來給無憂他們幾人複述剛剛西邊正房裡的幾番針鋒相對。

  無憂聽了十分感慨:再怎麼著,寶玉虐起王夫人都比他給力……得多。他始終不懂王夫人,你說你謀算了一輩子,就謀得個夫離子散?王夫人溺愛寶玉,怎麼就不想著成全一下兒子的心願?

  雖說事不關己,無憂還是可憐起寶玉來。

  卻說無憂又練了小半個月的功夫,覺得又有點進境,便想著探一探忠順王府……想到就做,每天夜裡他都往忠順王府走上一趟,一連三天下來,好歹先把王府的侍衛巡邏路線摸了個差不多。

  下一步就是往忠順王起居的院子湊,又花了三天,無憂就能蹲在忠順王書房的房頂上了,但也只是蹲上那麼一小會兒,因為王府侍衛十分盡責,待得久了八成就要被發現。

  說起來哪家沒點秘密,無憂爬牆頭蹲房頂聽壁腳……三樣一樣不缺,終於發現忠順王書房裡有幾個暗格。

  這些暗格要麼全都有用,要麼就是有故布疑陣的嫌疑。直接摸到書房裡去未免難度太高,無憂便找准了個機會,把從王爺書房裡出來的一個心腹管家敲暈在了牆角。

  無憂從此人袖子摸出了封帶著蠟封的密信:等了好幾天總算不是一無所獲,於是無憂輕飄飄地從忠順王府出來,在幾個小巷的牆頭騰挪,準備上房抄近路回家時,他……忽然發覺氣氛不對。於是他當即站定,「諸位,可有何教我?」

  話音剛落,無憂便見四個端著~手~駑瞄著他的黑衣人齊齊現身。

  駑啊……至少忠順王還沒這個本事調動持駑的衛士來……跟蹤他。

  無憂修煉葵花寶典,的確會時不時燥熱一下,但與此同時對危機的感應也出類拔萃到……有點不科學。

  至少眼前這四個人對他並無殺意,他感覺得出來。他想了想,沖著自己左側的那顆大樹的樹冠處問,「聖上的人?」

  一陣窸窣作響,那樹冠中果然鑽出一個黑衣人。這人還算客氣,「請公子跟我們走一趟。」

  無憂沒帶面巾,就是以本來面目示人……這種偷入王府還偷得坦坦蕩蕩的模樣,就是容易讓人相信,無憂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壞人。

  不過無憂依舊是被蒙了眼,被綁了胳膊起來,還讓黑衣人扛在肩上,弄回了……反正是京城的某一處宅院。


賈璉篇

  畢竟練過了葵花寶典,雖然沒宮過就是二把刀,但……依稀的方位感還是很不錯的。

  無憂大致能夠感覺到自己來到了京城北面……也就是皇城北面的一處院落。

  話說這路上也有段插曲。

  無憂是被綁了雙臂,蒙了眼睛,腦袋沖下,被一位健壯的小哥背著走了約莫半刻鐘,無憂終於忍不住了。

  他輕聲道:「大兄弟咱們打個商量啊。你扛我要麼換個姿勢,要麼就把你的佩刀換個地方……這一路上我讓刀鞘打臉,都快打腫了。就算你們打算大刑伺候,好歹也到了地方再說?」

  此言一出,無憂頓覺四周的呼吸聲都變了。

  這幾位精銳衛士也是當真尷尬:他們知道無憂是誰,甚至知道無憂蹲守忠順王府的目的。

  要是聖上有心處置此人,直接下令,幾箭出去紮成篩子不就了結了?要求活捉並把人往他們接頭的地方帶,顯然聖上沒打算對這位二公子如何,至少在問話之前不打算把人家怎麼樣。

  見過了這位二公子的身手,這兄弟幾個還頗為佩服呢,當然也沒想過為難人家。

  這哥幾個低聲商量了一下,最後改成二人一起扛著無憂趕路。

  橫豎忠順王府離他們的目的地不遠,靠著雙腿不過兩刻鐘走到的地方……反正無憂雙腳著地,心裡也安生了不少。

  而後他就被摘了眼罩,整個人又被綁在了一把椅子上。

  那蒙著面的小頭目撂下一句「你等著」,便一溜煙兒似的沒了影。

  無憂暗中試了下——現在沒有鋼索和碳纖維,掙脫這皮繩不算事兒,但掙脫之後就得面對外面幾十個近戰遠端組成的精銳……無憂很有自知自明,打不過就認慫,自然得老老實實地待著。

  等一會兒聖上到來,也會先開口鬆綁的。

  話說無憂展現出的武藝足以讓聖上欣賞,但遠還沒到聖上會忌憚的地步,再說聖上的身手還挺不錯的。

  只是他此時莫名通身燥熱……多年清心寡欲下來,他自信自己的定力也是男人之中一頂一的。

  他先是想起葵花寶典的副作用終於顯現了,可仔細一琢磨就覺得不對,葵花在這個時代根本練不出內功,而無內功如何引出「欲~念~焚~身」?

  就算因為用力過度而有點反應,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讓他險些把持不住。

  面子節操的什麼的,面對聖上基本可以不要,於是無憂大聲呼救,「我懷裡那封信不對勁兒!從忠順王府裡順出來的信!」

  剛才出門的那位小兄弟立馬出現在門口,無憂還能提醒他,「戴著手套拿!離臉遠點兒!」

  須知無憂掏信的時候也是戴著手套,揣懷裡也是隔著裡衣,他還能中招,可見這玩意兒主要還是靠著吸入來起效。

  無憂這會兒臉紅脖子粗,額頭還亮晶晶的,下~半~身……該有的反應一概不缺,就這樣他還能冷靜道,「把信拿走之後別忘了告訴我信上寫的什麼,還有,煩勞兄弟你給我弄盆涼水來。」

  再缺心眼兒也知道這信上的藥是幹什麼用的!

  這小哥答應得極為痛快,「公子你等著啊!」

  數息之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無憂覺得自己……大概要飛升了……現在可是冬天啊!

  聖上到來之時,見到的是猶如落湯雞一般,但雙目晶亮的無憂。

  聖上也是戎馬半生的人物,什麼慘狀狼狽相沒見過,從心腹口中聽說始末,看向無憂的目光也溫和了好幾分,「愛卿這是……」回頭望向心腹,「還不快給賈愛卿鬆綁?」

  無憂當賈珍那會兒,對聖上有些瞭解:這位陛下頗為愛才,又因為半生從軍,性子不扭曲不陰沉,一心抱他的大腿不必擔心狡兔死走狗烹,只要別功高蓋了主。

  當年聖上新繼位,立足不穩,上面有個不甘於放權的親爹太上皇,下面還有一堆處心積慮把他掀下來的兄弟,聖上無奈之下自然要行千金買馬骨之計。

  無憂接手賈珍時,便是趕上了那個好時候。哪怕甯府跟著太子失勢後才轉投陛下,依然得了信任,因此無憂對這位陛下多少存了點親近,說話也就不那麼「規矩」。

  聖上的心腹幫他鬆綁,無憂便「蹬鼻子上臉」道,「還請陛下允臣換件衣裳。」

  聖上都一口一個「愛卿」招呼他,他還自稱「草民」做什麼?這回要是再趕上「千金買馬骨」,他肯定從了啊。

  這個要求十分合理,聖上笑著點了頭。

  擦乾淨冷水,無憂也徹底平復了下來,再重新理了理頭髮,換了衣服,無憂來到聖上身前,先大禮參拜,「臣賈……璉見過陛下。」

  他還差點嘴順,說成「賈珍」……

  聖上笑道:「愛卿平身。」也不跟無憂客套,而是開門見山,「愛卿如何到忠順王府做了數日樑上君子?」

  無憂以實相告,「臣前些日子到刑部大牢中探監,家父給臣解了多年疑惑,為何忠順王府一直揪著臣一家子不放。據說昔日廢太子狂悖,與忠順王府有些干係。忠順王一直懷疑,臣祖父握有證據,並在過世後交給了家父。」

  聖上忽然笑了,「其實愛卿手中並無證據?」

  無憂理直氣壯道:「若是在臣手中,能由著忠順王逍遙至今?」

  聖上大笑,「你倒是實誠。」

  無憂趕緊道:「臣曾祖便是軍功起家,家學淵源,臣也不會繞彎子。」

  通過~下~藥搞掉了太子,無憂不信只有忠順王一家子參與了此事,忠順王也沒有這樣能在東宮暢通無阻的手段。

  他敢這樣跟聖上挑明,也是因為忠順王這一系人最初也不是聖上的人。

  正好比半路出家和帶藝拜師,都有點不為人知的秘密。尤其這個能讓人越發狂亂暴躁的~秘~藥,一早交出來還好,到了這個時候讓別人挑明,聖上疑心病必然發作:能給昔日的太子~下~藥,萬一他們一時不如意一個想不開,也對朕下手了呢?

  不得不說,無憂摸准了聖上的心思。憑他自己搞掉忠順王,也只有~暗~殺一途,但借力打力嘛……就全交給聖上了。

  聖上沉默片刻,忽然道,「愛卿可知道那封信上寫了什麼?」

  無憂搖了搖頭:賈璉的精明,是相對他那些兄弟們而言,放在外面尤其是官場,這性子其實……還是比較憨實的。賈璉本人也未必怕聖上,那純是因為這小子沒想那麼多。

  練武之人,本來也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心思。賈璉這個角色設定如此,無憂就得努力演下去,撐死將來加個粗中有細,但搶答和揣摩聖上心思什麼的,目前還是算了吧。

  聖上果然替他解開了謎底,「是打發人打聽一番,史愛卿幫你謀了個什麼官位。」

  無憂大喇喇道:「忠順王真是亡我家之心不死。」

  聖上越發覺得這小子有趣,「你史家表叔打算為你謀個鑾儀衛裡的差事,摺子都已經送上來了。朕瞧著,鑾儀衛不適合你。」

  無憂立即瞪大了眼睛,「這官職飛了我們全家吃什麼」的沮喪與震驚之情都快寫在臉上了。

  聖上便不再賣關子,「你回家收拾收拾,後天到禁軍報到吧。」

  無憂一怔,旋即回過味兒來,再次大禮拜謝,聲音都透著興奮,「謝聖上恩典!」得了聖上一句「平身」,無憂一個趔趄,險些在聖上跟前來個狗啃泥。

  這個……不是演技,而是他的腿真的麻了。

  無憂得了聖上金口玉言,這就成了那幾位扛他過來的兄弟們的「自己人」,因此回家也不必再蒙眼,而是放他自行離去。

  無憂走了,聖上的心腹才建言道,「提審賈赦與賈政之時,兄弟倆倒是守口如瓶。」

  聖上輕聲道:「誰知道來提審他們的,有沒有忠順王府的人?忠順王做了這麼些年的大功臣,越發目中無人了。再過些年,是不是朕也不放在他們眼中了?」

  忠順王府能屹立不倒,那是因為他背後站著太上皇!

  以忠順王為首的這些老臣子面對聖上也全無敬畏之心,聖上忍了許久,眼見著太上皇快要不成了,他也終於忍到了極限。

  不管什麼時候,投效都是得考慮大背景的。

  如果不是算准了這就是個好時機,無憂也不會在此時出面,引起聖上的注意。

  不過目的圓滿達成,無憂回家時雙腿都是……軟的。畢竟是面君加陷害一位親王,一個玩不好就小命休矣。任務失敗不算什麼,但親娘還在另一個世界等著他,因為他疏忽不得,事事都是三思而後行。

  卻說璉二爺徹夜未歸,王夫人那邊不知道也就罷了,但鳳姐兒和平兒卻為此擔心了整個晚上。

  床裡面睡著巧姐兒,這主僕兩個躺在一處,睜著眼睛一直捱到天明……而後她們終於聽見了開門聲。

  說也奇怪,無憂擔驚受怕且展示了一整個晚上的演技,回來後最想見的……就是便宜閨女巧姐兒。

  他此刻面色並不好看,可閃身進門時,巧姐兒已經猛地坐起身來,沖著門邊的黑影就嘟囔起來,「爹爹?抱抱?」

  無憂的心立時就化得不成樣子,他也不管目光灼灼甚至眼眶含淚的鳳姐兒與平兒,徑直來到床邊抱起巧姐兒,「你怎麼知道是爹爹呀?」

  巧姐兒還迷糊,小腦袋歪倒無憂身上就不動了,「唔?就是爹爹呀。」

  無憂抱著便宜閨女就在這屋裡歇下來:這一夜真是身心俱疲。只有守著便宜閨女他才不用想那麼多,只要安心休息就好。

  卻說,無憂再醒來已恢復了精神奕奕。

  他直接告訴鳳姐兒和平兒,「明天我要去禁軍報到。旁的話,你們不用多說,且等著瞧吧。」

  鳳姐兒和平兒大喜過望暫且不提……禁軍之中哪怕官兒再小,那也是在聖上眼皮子底下!家裡起複在望。

  然而無憂前去報導,便發覺他竟成了忠順王嫡長孫的上司……想也知道,無憂麾下這百多個小子,有大半都讓忠順王這嫡長孫收買了。

  果然皇帝沒一個好東西。


賈璉篇

  如果無憂是正版賈璉,那麼定會借著這個天賜的好機會一心上進,建功立業。

  但無憂不會,他怕麻煩,超額完成任務有什麼福利嗎?光屏提都沒提過。

  再說就家裡剩下的那群女眷……的德行,有幾個對賈璉一片真心的?

  無憂不介意被人說是睚眥必報,只是他篤信善惡有報。

  半生作惡,只不過家裡出了個出息的賈璉,就能安安生生地做個誥命或是富貴太太,借著這股子東風雞犬升天,哪有這種好事兒?

  就說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倆,不因夫離子散而死於貧病交加,已經夠便宜她們了。她們若是還能過得好,讓她們手底下的冤魂何處說理?

  因此無憂即使來了禁軍做把總,只想平安,不打算掐尖兒出頭,因此忠順王嫡長孫這副擺明瞭「老子就要拖你後腿,直到你狼狽不已自行去職」的態度,對他基本沒用。

  話說忠順王的嫡長孫要折騰賈璉,但絕不會把他自己也捎帶進去。於是無憂這個光腳的,還真不怕忠順王長孫這個穿鞋的。

  既然不謀求升職,無憂這個禁軍裡的把總只需震懾住宵小:他沒耐性慢慢收攏麾下的真心……他只要一路揍過去就好,哪用管你們是不是真心服氣?

  拿了忠順王府的銀子,就得吃我的棍棒。

  新官上任,面對忠順王嫡長孫示意之下一眾跟班躍躍欲試,要給無憂下馬威,無憂笑得純良極了,「既然咱們兄弟要守衛皇城,守護聖上,老子初來乍到,那就先試試兄弟們的身手。」

  忠順王長孫一聽:正合吾意,賈璉果然一如他打探的那樣,時不時地缺個心眼兒。

  這要是來個兄弟揍得他求饒,這個把總還能當得下去?

  順帶一提,忠順王這位長孫正好是把總麾下的司官,從七品——忠順王全家都不敢嫌棄這官兒小,因為禁軍每一個的職位都得聖上親自點頭。

  哪怕襲了爵的宗室子弟,起步的官職也不過六七品,當然這裡指的是實缺。忠順王長孫得知聖上將他選入禁軍,開始可是很興奮的。

  然而今天當賈璉站在他面前,他就跟挨了一巴掌似的,面上帶著笑心裡……根本就是惱羞成怒,恨不得手下那幫子兄弟誰收不住手,給這位新上司來個一了百了……

  雖然他也知道這事兒也就是想想而已。

  片刻之後,望著賈璉腳邊「玉~體~橫~陳」哎呦不絕的幾個兄弟——這幾人都是好勇鬥狠聞名的,忠順王長孫猶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雞,滿心的話全卡在嗓子眼兒,上不去下不來。

  無憂接連放倒五六個,其實有些氣喘。但他一點都不擔心其餘人得了忠順王長孫的眼色一哄而上——這就成炸營了,固然他得不了好,但其餘人不知道還能活下去幾個。

  畢竟剛入軍營,這群小子就讓各自的隊長在拳頭和棍棒之下背會了七禁令五十四斬的軍法。

  無憂很是滿意手底下這幾百小子一臉震驚的模樣,他想了想,還是腳下留情,沒在地上趴著的這幾個臉上再踩一踩……雖然若是讓這幾個得了逞,他臉上指定得挨上幾下。

  好歹是上峰,不好第一面就留下心胸狹窄的印象。

  於是他笑了笑,「你們平時都是怎麼~操~練的?是吃不飽還是練得不夠?」

  有地上連翻滾起身都不能幾個狠茬兒做背景,無憂這一笑在一眾小子看來,有點猙獰。

  反正最初上任的這兩個月,無憂都在教屬下做人的過程中度過。當然,他也不是不受傷,身上沒挨上幾下狠的,但顯然他的屬下們傷得更重。

  讓無憂吃痛的小子們一準兒三天就難從床上爬起來。

  而且正值冬季,除了練兵也沒太多事兒做,正好靠著活動筋骨的功夫大家彼此暖和一下。

  只是如此一來,無憂回家之後,話就更少了。白天在禁軍大營又要拼演技,又要比耐力,真是身心的雙重疲憊。

  除了待巧姐兒一如往昔,無憂比以前沒耐性多了。

  但他再嫌麻煩,休沐時他第一時間便拜訪了史鼐,從這位史家叔叔這兒聽說了兩位老爺以及珍大哥哥父子的近況。

  不知是不是聖上看他還算順眼,牢裡的老爺們離京的日子被改到了開春之後,不管北上還是南下,路途上應該舒坦不少,而且隨著無憂入得禁軍,牢裡老爺們的日子也過得更好了一些。

  謝過史鼐,無憂又給賈璉的舅家寫了家信:以前前途未蔔,不好拖累人家。如今看著日子逐漸滋潤起來,能幫的忙他一定盡力。

  年底禁軍出缺的時候,他推薦了舅舅的小兒子。聖上准了,於是賈璉的這位表弟也親身體會到了表哥「親熱的對待」。

  挨了一頓打之後,這小子深刻地發現了自己身手的不足。他跟無憂那些手下差不多,從多少有點輕視——畢竟璉二爺最初的名聲真不怎麼樣,到真心敬佩。

  就算無憂手下之中不少人都收了忠順王府的銀子,但這不影響承認他們的把總十分厲害:軍中就是這樣直接,誰強就服誰。誰讓那個把嘴硬的,到現在臉上的青紫還沒褪下去?

  這時忠順王長孫想拿銀子讓人去敗壞無憂,已經沒什麼人肯接這個茬兒。忠順王長孫氣得要命,只得另想法子。

  於是營中便難得的和氣了起來。

  話說少了後顧之憂,且底氣漸足的無憂,面對堆到面前的家事他只會處置得簡~單~粗~暴。譬如鳳姐兒兄弟王仁上門耍賴要銀子的時候,無憂親手把他揍了個抱頭鼠竄。

  王仁在家裡養了三天才能走路,跑了之後也就再不敢在他在家的時候上門。

  在禁軍頗有些閒錢,無憂又厚著臉皮請動史家叔叔幫著說和,最後花了一千兩銀子把蓉哥兒從牢裡救了出來。

  蓉哥兒只要就是受他爹牽連,以及做過秦可卿的丈夫,有些事兒說不清。如今無憂手裡有銀子,又得了聖上賞識,還有史鼐的面子,因此花了個友情價就把蓉哥兒贖了回來。

  畢竟當過賈珍,無憂對賈蓉還有點「慈父之心」,更知道這小子絕非無可救藥。他叫著賈薔賈芸並族裡的子侄們一起把賈蓉抬回了家。

  無憂拿了五十兩銀子讓賈薔去給小輩們分一分:這裡面也包含他們守著水月庵的賞錢,而後讓尤氏和胡氏過來照顧賈蓉,卻不許賈蓉家去。

  因為尤氏和胡氏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無憂想著再攢點錢,買個三進的大院子,讓蓉哥兒能跟著他住。等蓉哥兒傷好,無憂再上陣教一教這小子「做人的道理」,又有賈薔賈芸幫襯,他就真不用憂心家裡和族裡的雞毛蒜皮了。

  說起族人……族中其他叔伯兄弟,臉皮厚的已然上門修復關係,那臉皮薄的也不敢再亂說話。這群人還暗地裡嘀咕:得虧沒把璉二爺得罪到家。人家這麼快便入了禁軍,別是咱們族中商議奪祭田的時候便有了譜吧?

  至於寶玉……寶玉這一個多月裡始終沒回家,而是吃住全在鐵檻寺。無憂猜測,寶玉大約就是想送過父親,便正式剃度出家。

  休沐時,無憂抱著巧姐兒四處閒逛,倒也沒少到鐵檻寺和水月庵轉轉,自然也能跟寶玉惜春妙玉他們說說話。

  話說,從寶玉最近的隻言片語,無憂便猜到寶玉應是憶起了神瑛侍者些許舊事,因此才會對王夫人、寶釵以及襲人越發冷淡。

  絳珠仙子還了神瑛侍者一世淚水,而醒悟的神瑛侍者又要賠上半生孤寂,下輩子絳珠仙子是不是又得再還上些什麼……好吧,你們開心就好。

  無憂無力勸解,還是提醒道,「出家之前最好把你媳婦和那通房安置妥當。」

  寶玉雙手合十,輕聲道,「弟弟省得。我這一生也就這樣,不好拖累她們兩個。」

  無憂又問,「二嬸你打算怎麼辦?」

  自打他到禁軍上任,王夫人終於消停了,事實是不管她甘不甘願消停,她兩個兒媳婦是絕對不許她再胡鬧。

  寶玉也很果斷,「有蘭哥兒在。蘭哥兒讓大嫂教導得很好,不會像我糊塗一生,一點主意都沒有。」

  無憂扶了額頭,「算我倒楣。」還是得養著王夫人並李紈寶釵她們。

  王夫人和李紈母子倒也罷了,橫豎甩不開趕不走。他能眼睜睜看著王夫人自食其果,卻不能坐視李紈母子因此吃糠咽菜備受欺淩。

  誰讓他早早就承諾,送蘭哥兒讀書去?賈家真正起複,估計還得看在賈蘭身上。

  但寶釵……無憂篤定寶釵不會和離,因為和離她無處可去。聽說薛蟠的案子也要判了:死罪可贖,散盡家財之後也是流放——畢竟身在禁軍,如今很是有人樂意給他透露些消息。

  憑薛蟠的性子,應該是回不來了。到時候寶釵帶著嫁妝和離回娘家,奉養寡母之際就能讓人把那點子家底謀算空了。

  預料到自己結局的寶釵,趨利避害之下必然不肯離了賈府。最起碼無憂不是什麼王八蛋,對她這個弟媳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平心而論,無憂很樂意養著寶釵這個一流大管家,這能讓他免卻不少麻煩事。

  寶玉此時忽然機靈了一把,「弟弟多謝二哥。等蘭哥兒來,我會跟他好生說道。」

  無憂長歎一聲,「你要是早點想明白……又何至於此生遺憾,再難彌補?」

  寶玉不答,只是面上苦澀哀痛,不言自明。

  兄弟倆說完話,無憂去惜春處帶回巧姐兒——聽說賈芸賈薔果然一如允諾的那般,每日裡都有自家兄弟護著水月庵,無憂又和惜春妙玉閒聊幾句,才抱著巧姐兒,父女倆一同回家。

  可惜他還沒下馬踏進家門,就讓從街角沖出,徑直撲了過來的騎士嚇了一跳。

  無憂懷裡還有寶貝閨女,想也不想又是一發成名絕技窩心腳——練葵花就是好,柔韌度匪夷所思,什麼高難動作都做得來,偏偏還能做得賞心悅目。

  小夥子挨了一下,卻沒挨實,他跌落在地的時候一把摘掉了頭盔,焦急道,「老爺不好了!忠順王府造反,聖上下令要咱們營前去王府拿人,兄弟們就等您回去主持大局呢。」

  不怪這群小子心裡發虛,吃了忠順王府不少銀子,此時忠順王府事發,他們能不能將功折過,可不都等無憂過去拿個主意。

  什麼話不用多問,無憂就知道這群拿了銀子的臭小子還做著白日夢,想把忠順王長孫從~造~反之中摘出來!

  無憂當即又是一腳,冷聲道,「膽子不小你們!聖旨已下,還敢僥倖?!你們還想拖累全家不成?」

  卻說跑來送信的這個小夥子也是無憂麾下那群人的小頭目之一,還是個腦子十分靈活的小頭目,聽了上司所言,頓時就是一身冷汗,幾乎能把身上的鎧甲都捂出鏽來。

  此時他猛地回神,比起性命臉面算個屁,他就在無憂家門口五體投地,「求老爺指條活路!」

  無憂又想踹他,「什麼活路?!趕緊回營裡,省得讓不知情的其餘禁軍兄弟把咱們包了餃子!」

  這時候不表態,不跟忠順王府劃清界限,是要找死嗎?

  這小子聽說,人立即傻了。

  無憂把巧姐兒交給聽見動靜匆匆跑出門來的平兒,「看好巧姐兒。」言畢,抬手一鞭抽在馬上,連人帶馬立即疾馳而去。

  那小夥子連頭盔都忘了撿,還是在平兒提醒之下,才揣起頭盔,也上馬追著無憂跑遠。

  巧姐兒在平兒懷裡,還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篤定道,「出大事了。」平兒還為巧姐兒懂事而欣慰,怎料這小祖宗又補了半句,「不然爹爹不會丟下我的。」

  無憂對巧姐兒百般疼愛,全家都看在眼裡,如今連寶釵見到這小祖宗都得陪著笑。

  平兒哭笑不得,「巧姐兒說得是。」

  巧姐兒點了點頭,「咱們回去,我要等爹爹回來。」

  卻說無憂一路狂奔——得虧他腰上的吊牌足以說明他的身份,否則早讓巡城的給攔了下來,回到營中……守著門的幾個小子居然就吵了起來,不打算放他進來。

  無憂下馬站定,那跑去報信兒的小子已經連滾帶爬的到了他身後……這小子一路上已經徹底想明白,冷靜了下來,此時見此情景,那冷汗唰地又下來了。

  無憂還有空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才氣沉丹田大聲道,「你們是禁軍,吃聖上的糧,拿聖上的銀子,要守衛聖上的禁軍。你們他~娘~的,誰給你們膽子敢抗旨不尊?你們要護著的好大人是不是參與了造反,那要聖上明斷!不用你們說了算!聖上聖明燭照,不會冤枉了好人!」

  一番話說完,把門的幾個小校也停止了爭執。

  無憂忽然把聲音放低,但獨特的發聲方法足夠營內大多數小子們聽清,「抗旨是什麼結果你們可想過?自己沒命不算還要賠上一家子!你們這死守著大門,連我都不讓進,你們是想讓其他的禁軍兄弟領旨之後過來把你們團團圍住,用箭駑一一射死不成?」頓了頓,他又推心置腹道,「你們好好用你們不多的腦漿子想一想,你們越是護著他,聖上便越不能容下他,甚至也不會容下你們!什麼時候禁軍敢不聽聖上的話!」

  講大道理這群糙漢子聽不懂。

  但無憂這番話立即打動了營裡的小子們——這也是他拳腳相加差不多整個冬天的結果,小子們信了把總的拳頭,自然也信了把總的嘴巴……

  片刻之後,營裡那幾個小頭目齊齊出面,身後就跟著面如薄紙的忠順王長孫。

  無憂也沒廢話,「聽說你爹在邊關造反了。」仔細一想,忠順王長子如今的官位,可不就是無憂當賈珍時做的那守關大將?「先綁起來,對大家都好。」

  忠順王長孫長歎一聲,「是。」很順從地讓兄弟們給他五花大綁,還自嘲道,「我爹不止我一個兒子。」

  其實從聖上盯住忠順王府,並在這幾個月裡憑著蛛絲馬跡尋到當年害了太子的~秘~藥,忠順王府的結局就註定了。

  這裡無憂懷揣密信中了招,讓聖上深信忠順王府擁有多種~秘~藥,也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對聖上而言,臥榻邊上豈容他人酣睡?

  忠順王長子在邊關造反,不幹無憂的事兒,此時他要帶著一眾兄弟將功折過,把忠順王府徹底拿下。

  無憂手底下正好滿員,戰兵四百四,吃了大半個冬天的拳腳,小子們身手都有了長進。

  忠順王府在京城,府中府衛大約五百,但是退伍老兵組成的家丁也有幾百。這是在京城,能放箭卻不能放火……

  無憂主動領了進入忠順王府肉搏的差事:他手底下的小子們不能將功折過,他這個把總也做到頭了。

  全家都指著他吃飯,這個差事真心不能丟。

  無憂不是不知道任務艱巨,但他也不得不動用真功夫——此時出現在他腦海裡的便是巧姐兒燒餅一樣圓圓的小臉兒。

  好吧,為了閨女,爹爹拼了!

  卻說禁軍同僚們頂著箭雨,用巨木撞開王府大門,無憂便當先沖了進去。幾乎是接地的一瞬間,無憂便砍倒了三個,

  身邊空出一小片地,立時讓他手底下的小子們齊齊擠了上來。不管這群小子在這兩個多月裡對他有幾分真心,但此時大家只能守望相助,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弟兄!

  無憂這些日子修煉不輟,身手比不得武俠小說裡的高手,卻也足夠他鶴立雞群。

  問題他手底下了結的人命忒多,神射手就找准了他。

  他剛剛放倒一個,忽然後背一股涼意直沖腦頂,他想也不想拎了身邊的小兄弟打了個滾,一下子鑽進了王府的……花叢,嗯,後面還有個茅房。

  他們身子剛閃開,一支長箭便釘在他們原先待著的地方。

  無憂手裡那小子剛剛殺得起勁,再看清情況,冷汗就下來了。連拎著他領子的無憂都覺得手上潮乎。

  無憂定睛一瞧,樂了:這小子就是剛才給他報信兒的那個,怪不得冷汗就是多。

  此刻殺進王府的絕不止無憂這一營人,因此四處都是禁軍與府衛家丁們纏鬥,無憂帶著這小子躲進茅房,又等了一會兒,便從茅房門口總共截下十來個自家弟兄。

  無憂道:「忠順王府我熟,忠順王老東西此時應該在他書房的密道裡。將功折過,封妻蔭子在此一舉,你們敢不敢跟我搏一場?」

  這還有哪個不肯應?

  卻說禁軍這邊主要是想殺入王府~後~宅正院,忠順王一般就在那裡起居。事發時又是飯點兒,因此忠順王在後宅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目前為止也沒得著活口,沒有忠順王準確所在的消息,大家也只能按常理推測。

  無憂卻覺得……自己果然沒白在忠順王府當樑上君子。

  因為摸到書房很容易:此時書房這兒已然清了場,禁軍兄弟們搜了三四個來回,一無所獲便繼續強攻~後~宅。

  無憂踏入書房,仔細感受了一下,在淩亂的書房角落聽到了似有似無的呼吸聲。他很有把握,除了他這個有葵花加持的奇人,別人根本聽不見這些微的動靜。

  無關對錯,只關乎利益。

  無憂歎了一聲,抄起屋裡的紅木書案擋在自己和幾位兄弟身前,悄悄走到那呼吸聲發出的地方,他用從兄弟手裡搶來的長~槍,猛地捅了過去。

  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只聽「砰」的一聲,表面的磚石脫落,隨後便是數十支羽箭迎面而來。

  無憂眼疾手快,箭枝一個不少地……全紮在了書案上。這書案是紅木的,都能入木三分,足見這機關的威力。

  無憂也不管兄弟們的劫後餘生的驚喜之色,而是沖著忽然出現的黑漆漆洞口道,「王爺請吧。您自己出來,還能給您留個體面。」

  話雖如此,無憂遞了個眼色,手底下兄弟便撲了上去:這完全就是不想給忠順王留面子的意思。

  最後無憂還找補了一句,「卸了他下巴,別讓他服毒!哥幾個前程全在這老東西身上!」

  片刻之後,忠順王的四肢落在四個兄弟的手裡,下巴脫臼,話都說不清,只冷冰冰地盯著無憂瞧。

  無憂也不怕他,「王爺有話跟聖上說去。否則那些不該聽的,我們聽了去,聖上不自在了可怎麼辦?」

  兄弟們對自家把總簡直服氣……都快到了崇拜的地步,目光交流之下立即達成了共識:操,看咱們璉二爺這心眼兒!反正心眼兒再多,咱們跟著他不吃虧!

  先後把忠順王和忠順王的長孫「交公」,又對禁軍統領交代了一番始末,聖上聽了統領的稟報,便特許無憂先回家歇著……

  卻說無憂此時身上的皮肉傷剛剛包紮好,看著很是唬人,實則壓根沒動根本。

  反正也沒他事兒了,無憂還是不會掐尖兒出頭,就安心等著論功行賞時再在聖上面前打一晃就是。

  除掉忠順王祖孫兩個,牢裡的老爺們必定睡得更安穩。

  回到家裡,無憂頓覺氣氛不對。鳳姐兒和平兒都在抹淚,而邢夫人、李紈和寶釵也青著一張臉。見到無憂四處包著繃帶的模樣,就更是沒人敢說話。

  賈蓉身子還弱,卻立即起身道,「都什麼時候,還想瞞著?二叔,巧姐兒不見了,不見之前巧姐兒跟她舅舅王仁在一處。」

  無憂抄起個茶壺就猛地砸在鳳姐兒跟前,「你還有臉哭?若是巧姐兒有個好歹,你那兄弟別想活命。」旋即問向賈蓉和寶釵,「命人去找了沒有?」

  這一天裡無憂手底下不知添了多少人命,正是戾氣煞氣深重的時候,一個控制不住可不就發了火。

  他深吸口氣,想了想今日正是收拾忠順王府,京城宵禁,王仁帶著巧姐兒也出不了城。

  「叫上咱們家裡還能喘氣兒的爺們,給我四處去找,我不信王仁在族裡小輩們這兒,沒個相熟的。」又吩咐賈蓉道,「蓉哥兒去叫薔哥兒芸哥兒過來,你拿著我的帖子去跟京兆尹府上說一聲,老子剛立功回來,就丟了閨女,沒這個道理!」

  無憂發號施令過後,越想越不痛快,猛地起身便再次出門。

  鳳姐兒此刻真是哽咽得說不出話,平兒也不知該勸些什麼才好。

  豈料無憂剛踏出大門,就見月光之下,寶玉舉著個燈籠,懷裡……正抱著淚汪汪的巧姐兒。

  而寶玉身後正是拄著拐杖的蓉哥兒,惜春,妙玉,以及族裡幾個素來跟薔哥兒芸哥兒走得近的子侄。

  無憂見狀,頓時感慨萬千:一飲一啄,豈非前定?

  寶玉念了聲佛,「二哥哥,咱們進去說話。」

  無憂點了點頭,神色立時舒緩下來,從寶玉懷中接過巧姐兒,再仔細看了看,小丫頭似乎除了驚嚇並無他傷,也就徹底安了心。

  原來這一日無憂帶著巧姐兒離去,賈芹便又偷偷摸摸來到了水月庵……自然讓蹲守在此的兄弟們一起捉住。

  賈芹曾經要拐賣妙玉,此事定要到族中說道說道。

  縱是出家人也講究個心念暢達,於是寶玉便帶著惜春妙玉和兄弟侄子們一起綁著賈芹,想要找族老們以及族長賈薔討個說法。

  結果在賈芹家門外,還撞見了王仁。王仁鬼鬼祟祟的模樣,讓寶玉立時做主,「拿下他!」

  王仁見勢不妙,立時就跑。

  寶玉順手就把手裡的燈籠砸了過去,燈落人倒,燈籠撿起來一瞧,沒壞照樣能用,而王仁則腦袋開花,暈了過去。

  此時屋裡忽然又響起稚嫩的嗚嗚聲,寶玉他們沖進門一瞧,就見巧姐兒正被綁住手腳捂著嘴,塞在角落裡。

  說到這裡,寶玉頗為不好意思,念了聲佛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既然來了,寶玉今晚便住下。跟蘭哥兒談了半宿,第二日寶玉一臉釋然,蘭哥兒卻面帶不舍之色。

  至於王夫人,寶玉見都沒見。

  王仁和賈芹都讓賈蓉帶著無憂的帖子,送入了衙門。至少都得判個流放——須知在現代,拐賣也是死刑妥妥的。

  無憂養了三天,便得了旨意面君,從大殿裡出來他已然升了五品守備……這火箭一般的升遷速度,讓無憂知道自己六年內都別想再擢升了,對他而言五品真的盡夠了。

  開春後,無憂頂著五品烏紗,帶著家人一起去送別賈赦賈政以及賈珍三人。親人見面,賈赦和賈政無比欣慰,只說一切都交給無憂,他們安心。

  至於賈珍難得和顏悅色地拉著賈蓉囑咐了好久,大意就是好生跟著你叔叔過日子。

  之後親人之間都上前見了面,囑咐幾句,唯獨王夫人,賈政理都沒理。

  大勢已去,王夫人身子搖搖欲墜卻只能含著淚,一句話也說不出。

  而鳳姐兒雖然站在無憂身邊,但夫妻之間全無交流,落在賈赦眼中,也就是暗歎一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過他自己也是應了這句話,就別說旁人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隨他們去吧。

  這一場送別拖了許久,邊上的差役也不見焦急之色。他們收了銀子,而且父親叔父堂兄有罪在身,無憂卻能安生做官,還在禁軍……這只能用聖上欣賞甚至是厚愛來解釋。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無憂也心知肚明,這輩子他就只能在聖上眼皮子底下混了,不用琢磨外任……他這身功夫正經入了聖上的眼,自然有得必有失。

  不過身在禁軍,狐假虎威也足夠一家子安生,甚至風光度日。

  送走了父親,寶玉等來了癩頭和尚,果斷剃度出家。而送走了親哥哥薛蟠之後,寶釵便給母親在賈府旁邊買了個小院子居住。寶釵不肯和離,只願等著寶玉回心轉意的那一天,無憂和寶玉自然也隨她去。

  至於襲人,終究在爹娘和兄弟的勸說下,嫁給了從忠順王府全身而退的蔣玉菡——原因無他,蔣玉菡乃是一眾求娶襲人的男子之中,出手最為大方的……

  襲人爹娘自然屬意他。

  能從忠順王府全身而退,蔣玉菡必然有新的大靠山……

  反正自己的人生自己選,不管你是站著趴著還是跪著總得走完。無憂抱著巧姐兒,自始至終看著家中女人們來來去去,都沒勸上哪怕一句話。

  卻說某日無憂在酒席過後,認得了個落第的舉子,此人談吐不凡,無憂頓時眼前一亮,又聽說他想要在京中再留三年以備下一科,無憂見狀立即把他「扣下」,請他教蘭哥兒讀書。

  蘭哥兒有了好老師,李紈也默默從嫁妝中拿了銀子出來奉養王夫人。

  無憂見狀只對蘭哥兒提了一句,「你娘再如此行事,怕是會寒了旁人的心。」

  賈蘭正色道:「二叔的恩情,侄兒記在心上。母親終歸……婦道人家,想不得那麼遠。」他能說母親說到這個程度也是極限了。

  無憂一擺手,「我是要你報恩的?叔叔沒旁的想法,只求別再來人拖咱們家後腿。你若是覺得二叔對你不錯,不如多照應下你巧姐兒妹妹。」

  賈蘭鄭重應是。

  卻說無憂在這裡一直逗留到巧姐兒出嫁——巧姐兒嫁給了賈蘭的同科,一個青年才俊,正是賈蘭本人牽線搭橋。

  有賈蘭照應,無憂走得很是安心。

  再睜眼,熟悉的光屏出現在眼前,無憂輕歎一聲,「這輩子真夠累的。」

  光屏上立時浮現出一行字,「前兩次任務,你都嫌麻煩,沒有這次完成得完美。你看……」

  無憂再次見到了母親,而依舊是儀器環繞之下的母親忽然睜開了眼……無憂果斷道:「下次任務是什麼?我現在幹勁兒十足!」

  光屏上出現了個大笑臉,而後……無憂笑不出來了。

  「穿越對象:賈赦。

  穿越目標:摸一次大寶。」

  「這是要逼著我~造~反?」無憂都想爆~粗~口了。亂世的話,無憂也就順水推舟了,問題是聖上他……堪稱明君。

  光屏解釋道:「那倒不用,你摸到了就好。」

  無憂深吸口氣,「我現在寄希望于我的金手指了……」

  光屏上又多了個笑臉,「那希望你不要太失望。」

  無憂頓感不詳,轉輪上指針一停:功德醫療系統。

  這又是啥?!

  「耗功德治病唄。一看就明白嘛。」光屏還有心思調侃無憂,「不過你穿過去那會兒赦老爺身上的功德可是負的喲……」

  媽~的!無憂一陣眩暈,合著啟用系統還得先做陣子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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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篇

  前一刻還是兒子,下一秒就成了老子。

  這段穿越旅程,別的不敢說,無憂自覺演技一定突飛猛進。

  他來的時候就是仰面躺在炕上,等魂魄徹底附體之後,動也沒動就閉著眼睛翻看起赦老爺的記憶。

  這時候赦老爺剛剛四十,正該意氣風發……不對,讓忠順王指使幾個禦史參了,剛剛丟官還不到一年。

  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大致翻看過赦老爺的記憶,無憂斷定:這位老爺大齡中二未愈,且因為幼年缺了父親教導,目前連叛逆病也沒好利索……看看赦老爺給出的目標就知道他所言非虛。

  上一輪裡,賈赦和賈政挺身而出,擔下所有罪責的情形,無憂還記得好好的。不僅如此,牢中的二位老爺也沒給無憂添過半點麻煩。無憂對這兄弟倆總是存了幾分敬意。

  也正是這點敬意打底,無憂才沒破口大駡。

  賈赦因為仕途無望而破罐破摔,沉迷於~酒~色古玩,無憂也跟著頭疼:自暴自棄個屁啊!這會兒你老爹賈代善沒走多少年,還不至於人走茶涼,忠順王府勢大又如何,混到今天忠順王府就沒有一個跟他勢力相仿的政敵了?就算那個政敵不好「勾引」,還不能想法子讓聖上對付了他?

  好吧,赦老爺一生幾乎都是順風順水,這輩子最大的跟頭就是讓忠順王一刀砍斷了仕途……這也是不少錦衣玉食的子弟通病,一跟頭摔下去就很難再爬起來。

  糾結半天,無憂就是對觸及大寶這件目標……沒有頭緒。造~反~不是不可以,但身負神醫系統的他想完成這個過程,至少要二三十年,無憂哪有這份耐心——他穿越至今耗時最長的賈珍,前後不過十年。

  「老爺可醒了?」一個嬌俏,看著只得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進得門來,上前就要抱住無憂胳膊。

  無憂正滿腦子官司,哪有憐香惜玉之心?他眼皮都沒抬,「滾。」

  這小丫頭臉色一白,旋即捂住臉跑了出去。

  十二三的丫頭就能近前伺候?剛給巧姐做了□□年的好爸爸,他轉不過彎兒來,也就越發沒好氣兒。

  實在是赦老爺房裡這群鶯鶯燕燕,十個裡有九個半都是主動爬床,剩下那半個還是半推半就。

  現代為了錢權名利而投懷送抱的男男女女,無憂看過太多,未必對這種人有多瞧不起,但不會珍惜卻是肯定的。

  再說年紀小,就知道往他懷裡紮,未必什麼都不懂。

  趕走個丫頭,換來一個時辰的清淨時間,無憂靠在榻上,注意力挪到了腦海裡那金燦燦的功德醫療系統之上。

  從文字到按鈕都挺晃眼,每一處都透著無比囂張的土豪氣息,這玩意兒……能治病救人?但光屏給出的金手指從來都是說明與效用完全一致,這一次應該也不例外。

  無憂心說我先仔細看看說明。

  點開這系統,便是一個十分簡潔的搜索欄,下面則列出了許多常見病的名稱,後面跟著一個金燦燦的數字。

  一看便知,這是治療這疾病需要花費的功德點數。

  無憂點開系統右上角的小問號,果然彈出一個詳細的說明,原來給他人看病,病症後面的數字那是基礎扣除數,真正消耗的功德值還需要乘以一個因數,至於計算這個因數的公式,無憂一連翻了五頁依舊沒翻到底……

  總之,就是救助普通人,扣除的功德差不多就是病症後面的基礎值,一旦要治療貴人,那消耗就會遠超想像……想治好病入膏肓的皇帝,那消耗無憂可能根本付不起。

  實際上,這也挺合理,就是不支援他靠著系統給皇帝續命罷了。

  無憂無比懷念上一次的葵花寶典。雖然拿到葵花寶典的時候,無憂以為光屏在玩他,但實際上那個金手指分外實際也分外好用。

  看過說明,無憂就關心起自己,也就是赦老爺的功德值,左下角一瞄,紅色的負二十三。

  無憂長出了一口氣。畢竟他當薛蟠時已經做過一次真神棍,對功德有所瞭解:正負五十之內全都是小善小惡的普通人。若是害人性命扣二百,而故意至死一下子就沒了五百——當然,作為軍人殺敵則有另外一套計算規矩。

  總之,看赦老爺這點功德,就知道他目前為止傷天害理的事情一樣都沒幹過,否則就賈赦憑把親生女兒嫁給孫紹祖這一條,恐怕就得先扣下兩百。

  功德為負,因此系統現在無法啟用。無憂立即琢磨做點什麼好事兒攢點功德,然後試試這系統的靈驗程度。

  要說他來得時機挺不錯。此時賈珠尚在,賈璉新婚,元春則剛剛入宮……無憂怕麻煩,加上上一輪對蘭哥兒印象很好,他便打算試試系統的機會用在賈珠身上。

  無憂想到就做,起身順便從鏡子裡瞥了一眼:不得不說,還沒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赦老爺……很是一表人才。

  既然要做神醫,出色的賣相總是必不可少。

  無憂邁步出門,就在剛剛讓他呵斥的丫頭正抹著淚——演技浮誇,紅著眼睛還在偷瞄他。

  無憂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難不成自己上前去安撫?

  於是他平靜道:「既然受了委屈,」他說到這裡,刻意頓了頓,「不如找賴大拿些銀子,乾脆家去吧,不用再回來了。」

  那丫頭一怔,而後便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求老爺不要趕秋桐走。」

  秋桐?聽著耳熟,無憂馬上想了起來,這不是原著裡賈赦賞給賈璉的丫頭嗎?

  那就更不能留了。

  無憂望向門邊站著的通房,也是這屋裡的大丫頭疊翠,「秋桐是幾等丫頭,你就這麼放她進來伺候?」

  疊翠滿心委屈無處去說:讓秋桐過來伺候的是老爺您啊。

  無憂此時正好從賈赦的記憶中找到此事,他立即道,「罷了,把她送還給她老子娘。十二三歲就來屋裡伺候,成何體統?」

  這個時候賈赦的節操還沒全部丟掉,要裝起正經君子,也有大把人相信。

  疊翠應下,無憂徑直出門,先到邢夫人那兒瞧瞧。他對邢夫人喜歡不起來:一個眼裡只有銀錢又怯弱的女人別說他,賈赦都無話可說,即使邢夫人頗有姿色。

  無憂過去,看望邢夫人是假,去看看迎春才是正經。沒辦法,他好爸爸有點當上癮,而且身負功德醫療系統,儘量做個好父親總歸沒有壞處。

  聽說老爺到來,邢夫人喜得什麼似的,連忙起身親自把無憂迎進門來。

  無憂吃了盞茶,聽邢夫人絮絮叨叨家中瑣事,個中摻雜了些許對賈母以及王夫人的不滿,無憂笑道,「既然你不樂意,何不說給她們聽?」

  邢夫人一噎,本能地覺得今日老爺不大對:以往說老太太偏心,老爺不忿,但其實這話總是能說到老爺心裡的,今天怎麼就……

  無憂又問,「迎春呢?」這時的迎春可還沒跟著一眾姐妹與賈母一同居住。

  邢夫人連忙吩咐丫頭去把迎春叫來。

  這個時候的迎春才十歲出頭,已經讓邢夫人養得跟麵團似的,身上衣飾也太簡單了些——須知上一輪裡,無憂剛入禁軍,家裡還不那麼趁手,平兒都比迎春此時打扮得更體面。

  這便宜閨女的用度顯然被人克扣了!

  無憂直皺眉,伸手把行過禮的迎春拉到跟前,「你年紀輕輕的,打扮得這麼素淨做什麼?」又看向邢夫人,「你是這麼教導迎春的?」他此時也是有意發作,一次壓住了邢夫人,讓她跟上一輪一樣安生過日子最省事兒,「盼我死不成?」

  這話太重了!

  於是這屋裡從邢夫人到一眾丫頭齊齊起身,邢夫人更是滿面羞紅,「老爺這是哪裡話?」

  迎春也嚇得夠嗆,只是這小丫頭的反應就是……嚇得什麼話也說不出……有心想求饒,無奈嘴拙,顫巍巍地伸出小手想往她父親這邊湊,到半截兒又自己止住。

  感受到這份孺慕之情,無憂也暗歎了一聲:可憐的小姑娘。

  那就接著當好爸爸唄。無憂順勢就把迎春攬在了懷裡,「你老子我膝下只你一個姑娘。」又對著邢夫人來了一番誅心之言,「你是填房,對璉哥兒那兒不親近倒也罷了,迎春這樣一個丫頭又能礙你什麼事兒?」

  邢夫人簡直無地自容。

  偏巧屋漏還逢連夜雨,王善保家的也是沒眼色,一路招呼「太太有喜事兒」,邢夫人屋裡的丫頭想阻止都來不及。

  無憂聽見,便道,「讓她進來,我也聽聽究竟有什麼喜事。」

  王善保家的一聽老爺的聲音,便知不妙,進門趕緊行禮,而後瞥了眼面色難看的邢夫人,「回老爺的話,並沒什麼,都是些小事兒。」

  「那你說說這小事兒。」無憂拍了拍懷裡迎春的小手,「讓迎春也聽聽。」

  本來這是無憂隨口一提,卻歪打正著,王善保家的心虛之下直接跪了,「奴才家裡的侄子瞧上了大姑娘跟前的丫頭……」

  無憂是個老爺們,穿越至今對後宅裡的彎彎繞繞也不是特別清楚,但是……一個管家婆子的侄子怎麼看上他便宜閨女身邊的大丫頭的?!

  無憂立時惱了,面上卻沒帶出來。他點了點頭,「不錯。你那侄子手眼通天,我連我姑娘跟前的大丫頭都沒見著過。」又再次看向依舊站著的邢夫人,「你的陪房眼光不賴。」

  說完,無憂便起身,牽著迎春的小手道,「這些日子你跟著父親住。叫你的丫頭收拾一下,我要親眼瞧瞧你的衣衫和首飾。」

  邢夫人幾乎要軟倒在地,無憂想了想還是道,「你若想留些體面,不如仔細想想今後該如何行事。」

  休妻也很麻煩……他又不是賈赦本人,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邢夫人不知無憂心中底線,只以為自己再不悔改,老爺只怕真要休妻……克扣庶出女兒的月錢用度,縱容陪房謀算女兒跟前伺候的丫頭,兩件事加在一處,最起碼她得安心禮上足足一年的佛……

  無憂前腳帶著迎春出門,邢夫人後腳便扯了帕子痛哭起來。

  卻說這世上興許有不透風的牆,但榮府長房顯然沒什麼秘密。

  鳳姐兒只憑隻言片語,便知道邢夫人今日吃了大虧,且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再難抖起威風,她難免幸災樂禍,只是高興在心裡,也沒表露在外罷了。

  於是傍晚,賈璉回來,鳳姐兒便對他更熱切更周到幾分。

  飯後,賈璉聽說自己那不著調的老爹竟然心血來潮,要親自撫養迎春,也是吃了一驚,「老爺這是怎麼了?」

  話說賈赦自從丟官,行事很是有些隨心所欲。不過既然要親自撫養妹妹迎春,那也只能由著他去。

  只是迎春從邢夫人那兒搬出來,每月的用度鳳姐兒自然要補到公爹的賬上。這算是個討好公公的機會,鳳姐兒想了想便在第二日早早去探望了迎春。

  說是住在一處,其實迎春也只是在無憂院子邊上的小院裡暫住。好在那小院子東西都是齊全的,不齊全自然也有鳳姐兒補足。

  有親爹撐腰,迎春笑起來,嘴巴都能咧得比以前大上一點。

  而無憂打算帶著迎春向賈母請安的時候,忽然發現系統左下角的功德值發生了變化,從負二十三變成了正五。

  無憂得出了兩條結論:功德值日結,改變一個丫頭的命運,在沒救下性命的前提下,功德值收穫……聊勝於無。

  他順便瞄了眼五點功德值能治什麼病:嗯,還挺實惠,可以去除不超過一掌長的傷口發炎。

  而後他又不由自主地憂慮上了,照這麼算這一輪他究竟要待多久!

  等等,太子不是中了忠順王府的~秘~藥才越發瘋癲嗎?這會兒正好太子還沒被廢……雖然也快了,但走太子這邊摸大寶,總歸是個法子。

  還有林家,甯榮兩府都是太~子~党,賈代善把女兒嫁給林海,八成林家對太子也是頗為友善甚至親近。

  有富餘功德值拉林家一把,也是條不錯的引薦之路:一個空頭一等將軍和管著鹽務的帝王心腹,哪個說話在太子跟前更管用,不言自明啊。

  那麼問題來了,功德值要怎麼賺?

  依稀記得這幾年南方要發大水,無憂便下了決心,不如帶著女兒兒子回金陵,到時候施粥舍藥能賺多少……成敗便在此一舉!


賈赦篇

  目標已定,無憂便坐在書房裡翻看醫書。

  讀書人之中有不少都粗通醫理,看得懂脈案,甚至還能對方子上藥材配伍說出些門道。基本上,這個水準也就是無憂的目標了。

  用系統治病,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功德消病痛除,所以該有的掩護必須要有。

  甯榮兩府說到底都是武將的兒子,從性子到才學都挺糙,一旦無憂真潛心讀書,連賈母聽說都嚇了一跳。

  無憂讀書,手裡不閑著,右手記點筆記小抄,左手就摟著迎春,順口也給她講一講。

  說白了,迎春的懦弱絕非天生,而是沒人疼愛才任人欺負。

  無憂天天帶著她,一連五天下去,小姑娘別說笑容多了,說話也敢揚著頭。就連賈母要問問長子起居,也是鳳姐兒領命,先等在無憂書房外面,親自把迎春接到賈母院中說話。

  迎春幾天之間就像是換了個人,面對賈母的問話,柔聲作答,「父親這些日子一直在房裡讀書,多是醫術,閑了也教孫女兒些道理。」

  讓迎春稱呼父親,也是無憂的主意。

  無憂振振有詞,教導過迎春,「你是我生的,跟那群丫頭婆子一樣稱呼我,像什麼樣子!」

  迎春比上一輪的巧姐兒還單純好哄,無憂說什麼她信什麼。跑到賈母跟前,這小姑娘也是實話實說。

  賈母本心裡也更喜歡能自己立得住的孩子,同時老太太年紀大了,更在意骨肉親情,見長子忽然「大徹大悟」,精心教育起孫女,她只有高興的份兒。

  「好好好。好孩子。」老太太這個好孩子也不知是究竟說誰,「你老子都教你些什麼?」

  「認字和……醫理。」

  賈母奇道:「這是從何說起?」

  卻說無憂在房中坐了一會兒,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便起身到賈母院中把迎春接回來,順便提一提回南之事。

  大老爺到來,丫頭們打簾子倒水一氣呵成,無憂行了禮坐在賈母下手,先沖迎春招招手。

  「你不在,連個磨墨的都沒了。」

  迎春笑眯眯地湊到父親身邊,讓她老子一胳膊就給環到懷裡了。

  賈母笑了,「怎麼想起教導二丫頭了?」

  無憂不會給邢夫人遮醜,「兒子就是一時想起來,有日子沒見這丫頭。在她屋裡,迎春的衣裳首飾簡直不成樣子。既然她不會養孩子,那兒子自己來。橫豎兒子不會偷拿親女兒的珠釵。」

  賈母立時沒了笑容,「小門小戶……就是眼皮子淺。你那屋裡也該找個可心的好生收拾收拾。」

  我沒聽錯?這是親娘讓兒子娶二房?

  赦老爺得多冤?找對了法子,親娘都勸你再挑個伶俐人把院子裡大小事務全挑起來。

  無憂替赦老爺感慨一下,話鋒一轉,「母親,兒子想了些時日,想著……乾脆回南邊。」

  賈母眉頭一皺,「哪裡就這麼厲害。」

  這句話說得語焉不詳,但無憂聽得明白,賈母對兒子丟官的緣由一清二楚。實際上正是如此,賈母這種嫁入國公府自重孫媳婦做起,一路坐上老祖宗寶座的人精,外事縱然知之不詳,卻也對自家~政~敵一清二楚。

  無憂心說這就簡單了,「兒子這官兒怎麼丟的,母親也是知道的。橫豎他們家正得勢,兒子在京城想補缺都難。不如回金陵,金陵那邊空缺多,甄家又在,不說山高皇帝遠,也方便做些手段。」

  賈母半天沒有言語,「讓我想想。」

  無憂點頭道:「是。」又閒話一會兒,無憂領著迎春回去。

  賈母讓長子說出了一番心事,第二天邢夫人趕來伺候的時候,賈母想起她苛待迎春,立時也沒了好臉兒。

  王夫人從鳳姐兒那兒聽了幾耳朵熱鬧,自然也笑而不語,就看邢夫人臊得臉色通紅。

  不過王夫人高興得不合時宜,妯娌兩個正伺候賈母,李紈和鳳姐兒也笑盈盈地陪著說話,賈母跟前的丫頭匆匆來報,那小臉上寫滿了焦急,「老太太,二位太太,二位~奶~奶,珠大爺受了傷,人已經抬回來了。」

  王夫人和李紈聞言色變,鳳姐兒趕緊追問,「傷到哪兒了?怎麼傷的?」

  還是賈母果斷道:「問也問不出好歹來,一起去瞧瞧。」說著便攥住了丫頭遞來的拐杖。

  賈珠是吃了點酒,半途從馬上跌了下來,腿先著地,其次是後臀,皮肉傷加骨裂……但腰部以上一點事兒都沒有。

  賈珠剛讓小廝長隨抬進書房,腿上的傷口就拿個帕子簡單包著,他忍著痛人卻很清醒,來不及說什麼,就讓家裡一眾女眷們團團圍上。

  聽說賈珠房裡的「盛景」,無憂樂了,也就沒去湊這個熱鬧,只讓賈璉和迎春代他過去探望一下。

  賈珠這是小傷,賈璉帶著妹妹回來就道,「請了大夫,傷口已經包上了,興許有些骨裂,但並不妨事。」

  無憂點了點頭,賈珠看來沒死在這件事兒上。

  話說,賈珠還在的時候,寶玉依舊是那個備受寵愛的寶貝,但家裡大多數人還是把希望寄託在賈珠身上。

  賈珠的學問,甯府正經的進士老爺賈敬都親口誇過。

  賈珠也的確沒讓家人們失望,十四中了秀才,二十出頭又中了舉,如今在京城常與同窗們唱和,比他老子那個假學士靠譜多了。

  說起賈珠,無憂便想著教教便宜兒子賈璉「做人的道理」,既然要到時候在南邊賑災,就乾脆放手,把庶務全交給賈璉,讓他見識一下民間疾苦,再親手處置民事,看看能不能讓他觸動,由心到身,知恥而後勇。

  仔細想想,如此鍛煉,賈璉成才的可能也挺大的。

  背著功德系統而來,無憂自然要盡力對得起本心,拉那些值得拉的子侄親戚們一把。至於一路作死從無悔改的那幾位,還是隨她們自在去。

  臨睡前還逗了會兒迎春——這小丫頭還是木了點,不如巧姐兒有趣,無憂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就不好了。

  賈珠不好了。賈珠夜裡燒了一宿,請了大夫來下了猛藥,燒也沒退下去。

  王夫人和李紈急得不行。素來超然的賈政也到兒子屋裡親自瞧過,他除了苦著臉,什麼辦法都沒有。

  古人也有常識,知道聰明的娘更容易生出聰明娃,高燒久了腦子也會燒壞……等等,賈珠最寶貝的還就是那顆腦袋。

  無憂從丫頭口中聽說,二房那邊幾乎亂作一團,瞄了眼系統左下角那可憐兮兮的綠色的五,心說盡人事知天命吧:有賈珠在,他回了金陵也不擔心二房瞎折騰。他一點也不願意沒了這個好幫手。

  無憂趕去二房賈珠房中,太陽都已經落山,整整燒了一個一個晚上加整個白天,賈珠已然不省人事。

  藥也逐漸灌不下去,只能在屋裡燒上火盆,隔一會兒便用烈酒給賈珠擦身,但擦過一會兒,賈珠便恢復通身熱得燙手。

  無憂親自上前試了試,估計得有四十度。再燒下去,確實要出事。

  他想了想,便對賈政道,「這些日子翻看醫術,倒是偶有所得,尋了個退熱的方子,不如姑且一試?」

  賈珠可能不到藥石罔顧的份兒上,但王夫人心都亂了,她聽了無憂所言便扯著賈政道,「老爺!」

  賈政胡亂地點頭:政老爺有時就是這麼沒主意。

  無憂寫了方子:感謝光屏!他在繼承穿越物件的記憶的同時,還全盤手下了對方的各種小動作包括筆跡。

  保險起見,兩個大夫,其中一個還是相熟的太醫,看了眼方子後也覺得頗為精妙。

  藥很快煎好,無憂看著李紈親手把藥往賈珠口中灌……撐死灌進去三分之一。

  無憂搖了搖頭,坐在賈珠身邊,一把撩起被子,仔細看著賈珠受傷的那條腿。光看露在繃帶外面的皮膚都腫得發亮。

  無憂默默道:真是對症。於是他再次看向賈政夫妻,「怎麼也不讓大夫再處置下傷口?」

  李紈忙道:「這已是收拾過的,抹了藥也不管事兒,就腫成了這副模樣。」

  無憂凝重道:「洗傷口,重新上藥,珠哥兒高燒便是這傷口鬧的!」

  這道理大家都懂啊,但這個時候除了指望賈珠自己挺過去,實在方法不多。

  無憂其實就是想借著重新處理傷口的功夫,開啟金手指,不然手一按炎症消,傳出去他也就沒了自由。

  隨著繃帶打開,無憂一瞧:果然這傷口清洗得還算及時。

  見著已經聚了些膿水的傷口……隨著大夫動手放膿水,無憂在腦子裡點開了金手指,在消炎那個條目上一按,出了個……進度條,邊上還有個雙分隔號的按鈕。

  這個實在太給力!

  可惜他高興得太早了。進度條走過百分之二十,就停了下來,因為無憂那點功德值歸了零,系統裡那些條目也瞬間變灰。

  奸商啊!

  但無憂仔細觀察,賈珠傷口在放膿之後,比剛剛消了點腫……在場眾人必定把這點好轉全歸因於放掉膿水。

  可以說是立竿見影,收拾好了傷口賈珠竟然呼吸都不再那麼急促。

  無憂默默回房,立即憂鬱上了:他越發覺得前路漫漫……

  救個普通的自家子侄都這麼費勁——順便一提,賈珠也是普通人,小善小惡的普通人,等到他去救太子或是救皇帝的時候,得攢上多少功德才成?

  其實也不是沒有好消息……無憂再睡醒,就聽說賈珠已然清醒,他福至心靈趕緊往系統裡瞄了一眼,左下角從零已經變成了綠色的二十。

  以病養病原來也行得通!無憂剛想梳洗後再看看這便宜侄子,哪裡想得到他那點子功德瞬間又變成了五,負的。

  這怎麼過山車一樣!無憂立即再打開系統說明,終於在很靠後的地方,看到了幾條補充說明,子不教父之過,兒女的善會給父母分成,兒女為惡,同理。

  無憂幾乎是立即就想起來:王熙鳳又放貸脅迫百姓了不成!純放貸哪裡能有功德得失?

  他坐起身,便大喝道,「璉哥兒,把你媳婦兒給我帶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賈珠中舉是我加的。

  賈珠活著,男主幹什麼都輕鬆,所以珠大爺在這個故事裡不會掛,而且有精彩助攻。

  國子監那是啥地方,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Q大和B大合體,外加部分中央D校功能,能讓這種地方的校長看重,選為乘龍快婿,賈珠肯定不是一般人。

  PS,下一更在明晚,肥章,爭取把賈赦的故事完結掉。下一個故事要麼是想造反的老爺,要麼就是一心一意只要林妹妹好的寶玉。


賈赦篇

  這會兒賈敏還在世,賈璉和王熙鳳剛新婚,至於巧姐兒更是都還沒成型呢。

  家裡老爹素來說一不二,賈璉聽見老爹的吩咐也挺忐忑,卻有心護著新婚正如膠似漆的媳婦兒,「放心,有我呢。」

  王熙鳳勉強笑了一下,「且聽老爺有什麼話說,是不是要讓二爺出門辦差。」她嘴上這麼回答,其實心裡已經猜著:別是她公公知道了吧?

  嫁進來,她便跟著姑媽一起管著國公府中饋,捏著全府上下的月錢,乾脆就借銀子生銀子得了——萬一有個一二不妥當,一張帖子遞過去,京兆尹還能不給她家面子?

  放貸一事,她不大心虛,但拿了月錢銀子被抓個正著,說不得讓二爺求個情。想到這裡,鳳姐兒笑得越發明媚,「走吧。」

  這小倆口根本對他們老爹換了個芯兒一無所覺,也就毫無危機感可言,哪裡能想到他們將面對一個有意拆散他倆的赦老爺?

  赦老爺本人不大著調也不大靠譜,但對兒女還是講些情分的,但換來的這個芯子……一心完成任務的無憂,絕對沒有赦老爺那麼好說話。

  卻說賈璉和王熙鳳踏入書房拜見後,先偷瞄了老爺的臉色,賈璉還好,鳳姐兒心頭只剩兩個字:壞了。

  無憂也沒興致跟他倆寒暄,開門見山道,「璉哥兒媳婦你嫁過來,這府裡可是短過你的月銀用度?」

  鳳姐兒心說:果不其然。但此時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回答,「回老爺的話,嫁來一切都好,二爺也……」

  無憂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只問家裡短沒短你的用度。」

  這會兒的鳳姐兒可不是上一輪那脊骨都被打碎的落魄鳳凰。若是她不能與賈璉和離,那麼無憂總得先壓住她,「你只答這一條就是。」

  賈璉再遲鈍此時也聽出不對,連忙求情道,「敢問老爺,鳳姐兒哪裡惹老爺生氣,兒子這就教導她,求老爺保重身子不要計較。」

  真交給他教導,小夫妻倆回房一通顛龍倒鳳,自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著賈璉,無憂也不生氣:這傻小子。能被媳婦和手底下的大管家糊弄了好些年,豈有不天真輕信之理?

  「我只問你媳婦一句話,你媳婦不肯回答不說,你倒先護起短來。我養了個好兒子。」

  賈璉聽這話不像,可他老子偏偏面帶微笑……他也只能雙膝一軟,直接跪在老爺面前,「兒子知錯。」

  無憂還真不知道年輕時的賈璉這麼柔順,反正不是自己的兒子不心疼,摔幾個跟頭對賈璉也有好處。他便任由賈璉跪著,吩咐外間守著丫頭道,「去把賴大叫來。」

  鳳姐兒此時頭皮發麻,若是公爹不想大動干戈,只想教導了幾句,絕不至於把榮府大管家賴大就叫來。

  她連忙道:「自是不曾。」

  趕緊傳個消息,讓平兒早早去向王夫人報信兒!王熙鳳深信公爹此舉直指嬸子兼姑媽的管家之權。

  無憂忽然笑了——正值不惑之年,還沒破罐破摔的赦老爺皮相也是一流,「挪用府中銀錢放印子?璉哥兒媳婦就這麼缺錢使?這是嫁過來,府中太窮逼你不得已為之,還是在娘家已經早就做慣了?」

  這幾個問題哪個都沒法兒回答!王熙鳳小臉又紅又白,瞧著煞是可憐。

  而賈璉聞言一怔,回頭便盯住了王熙鳳。

  無憂完全不擔心沒有證據:旺兒夫婦兩個就是現成的人證。而且王熙鳳手底下只有平兒品行難得,其餘的全是慫貨。

  他也不急,只等小廝去把賴大叫來。這陣仗若是還驚動不了賈母和王夫人,他把姓倒過來寫。

  賴大聽說二爺和二~奶~奶全讓大老爺叫到了書房,自己也要過去,立刻打發心腹跑到二太太那兒求援……自家事自己知,什麼事兒都揪出來,這個大管家必然做到頭了。

  不過總歸在榮府做了多年管事僕人之中的第一人,賴大邁入大老爺書房時整個人依舊沉穩……相當繃得住。

  無憂上一輪裡剛進了禁軍,就一張帖子送過去,把賴大一家子上上下下全塞進了牢裡,最後從他家抄出十多萬銀子,又把賴家兄弟倆連著他們的兒子一起發配從軍,才徹底出了這口氣,這一次他收拾起賴家一樣輕車熟路。

  無憂放下茶盞,輕聲問道,「你哪一天把月錢銀子撥給內宅裡的二~奶~奶的?」

  賴大直接跪下了。這個時候榮府還遠遠不是二房一家獨大的局面,剛去官一年的大老爺身上威勢不減。

  鳳姐兒並王夫人靠的就是時間差來掙錢。

  賴大也沒掙扎,就把實情說了。鳳姐兒的小臉又白了幾分,而賈璉則神情變換,十分精彩。

  年輕人果然沉不住氣。無憂聽了點了點頭,心說王夫人怎麼還沒搬救兵來。

  卻說此時賈珠剛清醒……神智清楚的那種清醒,雙目有神,只是說話有氣無力。

  他正跟床邊的母親和媳婦解釋,「傷處還是一蹦一蹦的,許是又出膿水了。」餘光掃過一個小丫頭一個勁兒地往門裡瞧。

  家裡的丫頭還不至於沒規矩到這個份兒上,賈珠心知這是出事了。

  那丫頭李紈不認得,但王夫人卻越瞧越眼熟,叫過來細細一問,王夫人素來的慈祥面具猛地裂了個縫,好在眼前還有長子長媳,心頭生起的那股子邪火還是不好宣之於口。

  可無需多言,賈珠一見母親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憂心與氣憤什麼:母親必是想著大老爺必然是再次盯住了中饋!

  賈珠卻覺得……未必。

  原因很簡單:不是時候。

  真要奪回管家之前,伯父怎麼也得娶個良家出身卻有手段的二房再說,不然這個時候拿回內~宅~財權又要交給誰管理?邢夫人嗎?還是母親的侄女王熙鳳?

  前者根本挑不起這擔子,賈珠不信伯父不知道;後者……那奪不奪回財權又有什麼差別?

  思及此處,賈珠給他媳婦遞了個眼色,「攙著太太。」目送母親和媳婦匆匆出門,他看了看自己的傷腿,叫了丫頭去請大夫。好歹讓大夫給他收拾下傷口,估計一會兒他也得出面。

  王夫人要告狀,自然要告到賈母跟前。

  賈母也不大高興,剛聽說珠哥兒醒來,老太太想去瞧瞧,兒媳婦先來告狀……當然,王夫人只說賴大家的跑她這兒求情,旁的事情也不知道。

  結果沒過多久,賴嬤嬤也來了,進門沒有半句冤枉,只說做錯了事,任老太太老爺責罰。

  賈母屋裡能上演的幾出戲,無憂有所預料:對於私心雖有,但更多的還是全家前程的老太太,說服起來並不艱難。

  因此他氣定神閑地等著老太太那邊打發人過來相請。

  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賈母跟前的大丫頭果然前來,請無憂過去說話。

  無憂緩緩起身,叫上兒子兒媳婦以及賴大,「咱們走吧。」

  就這個態度……王熙鳳和賴大就明白,今日絕無可能善了。

  話說無憂他們一行人步行到了賈母的院子,進門一瞧,不僅王夫人婆媳,賴嬤嬤在,甚至賈政也在座……二老爺純是過來請安,恰巧碰上了而已。

  無憂聽說,微微一笑:好一個「恰巧」。

  彼此見禮後,賈母先問,「這是從何說起?怎麼就憑白鬧了起來?」

  無憂笑道:「鬧了起來?」他掃視了下屋中眾人,「這是從何說起?兒子只說聽說有人打著咱們家旗號在外放印子。這種事兒兒子聽說也就算了,偏偏這回傷了人,兒子就不能不問上一句。用自家的嫁妝,兒子撐死就是勸一勸,只是挪用咱們家的月例銀子,兒子不能不問一問了。」

  賈母那目光立時就落到了王夫人與王熙鳳姑侄兩個身上。

  賈政本意是想勸一勸,聽大哥一說,瞪住王夫人一句話都說不出。

  無憂繼續道:「都是一家人,兒子也就照實說了。忠順王如今正得聖心,兒子做官這麼多年功勞不敢說,總歸都能得個中平的考評,可這官兒說丟就丟。沒有把柄尚且要尋個錯處,更別提這明擺著的。」

  屋裡無人說話。

  無憂輕聲道:「珠哥兒天賦不凡,京裡這麼多人家的子孫,憑自己的真本事能二十出頭便中了舉的能有幾個?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在春闈之前便記一筆,何其冤枉?咱們家真是沒這百十兩銀子就不過日子了?」

  他捏七寸捏得極准:誰攔了珠哥兒前程,賈母都能親手把那人撕個粉碎!

  王夫人和王熙鳳幼年都在金陵長大,頗有些無法無天沒見識,進了京行事囂張依舊,只不過輕易不招惹比甯榮兩府更威風的人家,於是就……「魚肉」起百姓了。

  可京城這是什麼地方,天子腳下,豈有秘密可言?

  此時王夫人和王熙鳳誰也不敢喊一聲冤枉,涉及長子前程,王夫人甚至狠狠剜了一眼王熙鳳。

  只是姑侄倆動作比較隱蔽,但瞞不過耳聰目明的無憂。他看向系統裡的功德值,又多負了幾點,心說旺兒在外收拾那欠銀子的百姓肯定還沒停手……

  鳳姐兒人都被他拘著這麼久,還不改初衷,也真不愧是脂粉裡的英雄,就可惜這份狠勁兒完全用錯了地方。

  此時賈珠也拄著拐杖進門拜見,最後在他老子的下手坐了。大家各懷心思,竟是都沒怎麼問起他的身子。

  成年兒孫連著他們的媳婦「濟濟一堂」——只差了邢夫人一個,不過邢夫人在不在大家都不在乎,賈母沉思片刻,終於抬頭問向無憂,「老大,你說怎麼辦?」但願長子真地別是她想像的那般……

  無憂平靜道:「弟妹和璉哥兒媳婦不適合再管家了。」

  在場眾人足足有八成都暗道了一聲「果然」!誰知無憂大喘氣,又輕飄飄地來了一句,「兒子瞧著不如交給珠哥兒媳婦。」

  李紈大驚,先「啊」了一聲,旋即道,「媳婦兒不成……」

  無憂笑道:「哪有還沒接手試試,先說自己不成的。我跟你公公都老了,」說著指了指自己鬢邊白髮,「瞧瞧,自從丟官兒我這白頭發長的……這個家總要交到你們手裡,我跟你公公心甘情願給你們鋪路。」

  賈政此時還沒被打擊得徹底失了上進之心,他大哥這番話卻讓他無話可說。

  賈珠像是新認識了他這大伯似的。賈璉一時都沒回過味兒來,看著自己老子眼睛都快轉不動。

  賈母聽了也是心中暖融融的,再看長子便分外慈愛,「都依你。」

  有賈母拍板兒,李紈定要擔起管家的擔子,王夫人和王熙鳳被~奪~權也再無挽回餘地。

  只是無憂今日的任務也只完成一半,還有剩下一半……也是大戲。

  就在賴嬤嬤和賴大齊齊松了口氣:換個管家的主子而已,他們照舊……無憂忽然道:「老太太,忠順王門下新近升了禮部堂官,珠哥兒也要早早做些準備才好。」禮部最大也最重要的一部分權責便是掌管各類考試,「對了,兒子也是奇怪,珠哥兒如何就摔了這一下。」

  賈珠面露為難之色。

  無憂樂了:還真有內情啊?當然趕緊推上一把,「都是一家子,你還怕什麼?」

  賈珠道:「在摔著腿之前,我便覺得有人跟著。」

  此言一出,屋裡不知多少人都在吸氣。

  無憂點了點頭,「跟我知道的差不多。賴大,我且問你,洩露珠哥兒行蹤,能從忠順王府拿著多少銀子?你那十幾萬兩的身家……可見忠順王待你不薄。」

  只聽「砰」的一聲,賴嬤嬤已然兩眼一翻,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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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篇

  從武多年有個壞處:就是不耐煩循循善誘,一個不對付就想直接出手。

  上一輪背負葵花神功的無憂就花了好幾天才適應:如今眼力依舊但身手不再,因此除非萬不得已,還是得儘量用「吐沫星子」來解決問題。

  於是趁著丫頭婆子把賴嬤嬤抬出去的功夫,無憂要了盞茶慢慢潤著喉嚨。

  滿屋子裡也只有他氣定神閑,其他人……都跟挨了耳光子似的。

  賴家人伺候過賈代善,但能得此大臉面——賴大做起榮府大管家,其子賴尚榮還能做官,八成是因為賴嬤嬤深得賈母信任。

  這樣的人家做出這樣的事兒,賈母最先掛不住臉,嘴唇都顫了起來——純是氣的。

  無憂一瞧:壞了,老太太別因此中風!他連忙伸手,攙著老太太胳膊,「是兒子惹您生氣了。」

  賈母囁嚅了一回,才慢慢吐字,「現在不說,這一家子還要哄咱們到什麼時候?」

  無憂一聽:還行,老太太腦子很清楚。

  像是專門為了驗證無憂的心思,賈母又堅定道,「這一家子不能留了。」

  此時賴大還跪在地上,等著賈母並兩位老爺最後的決斷,聞聽賈母開口,連忙五體投地,磕頭如搗蒜,「求老太太!求二位老爺!看在奴才一家子伺候這麼些年的份兒上……」

  賴大額頭鮮血淋漓,屋裡還有女眷,賈政面有不忍之色,「別磕了,有話好生說。」

  他咬死了沒吐口,說個「寬恕」之類。背主的奴才若是輕易饒了,那這府裡的下人誰都敢背主撈點好處,再乞求寬恕。

  賈政可不會糊塗到這份兒上。

  賴大見找好說話的二老爺求援無果,心亂如麻之際猛地望向王夫人,「求二太太!不求別的,只求活命!」

  賴大看過來的時候,王夫人就心知不妙。昔日為了能管好這個家,王夫人很是花了些心思,拿了些好處收攏賴大。

  而早年王夫人行事還不夠縝密,些許小手段賴大全都看在眼裡。

  賴大也是被逼急了,性命攸關,他反而越發口不擇言,「二太太可還記得二老爺房裡的梅香?」

  無憂饒有興趣地翻找起賈赦的記憶,果然很快就找到了這麼個人:梅香曾是賈政的通房丫頭。

  話說憑趙姨娘言行,賈政如何寵愛多年,還跟她生了一兒一女?絕不是趙姨娘肚子爭氣可以解釋的。

  趙姨娘無憂見過,不管是上一輪還是這一輪,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跟電視劇裡的趙姨娘不同,她本人非常漂亮,漂亮到……有錢任性,且嘴也夠挑的賈赦屋裡那群鶯鶯燕燕,竟沒一個比得上她。

  而梅香比趙姨娘更標緻,不論氣質,相貌只比黛玉寶釵略遜一場,而且梅香還性子溫婉。

  她若是還在,那也輪不到趙姨娘出頭。也正是因為她威脅太大,王夫人早早把人給打發了出去。

  話說這個梅香和趙姨娘都是當年賈政的祖母指過來的,而賈赦幼年便是在這位祖母身邊長大,而賈政跟著母親賈母。

  因此賈母偏心也在所難免,好在老太太比賈赦賈政兄弟的祖母強得多:大事兒上都過得去。

  給賈政指下嬌豔的丫頭,只為耽誤賈政前程時,好似都忘了賈政也是她孫子。對於這樣偏心偏到腦子都有問題的老太太,無憂也是無話可說。

  無憂思緒飄得稍微有點遠,但賴大這話說出來,屋裡幾人也不曾動容,甚至包括賈政。

  正經的當家太太打發個通房,打發也就打發了。賈政固然心裡不樂意,但這不是能盤詰王夫人的理由。

  王夫人已經向外間守著的丫頭婆子使了一會兒眼色:讓她們弄走賴大。

  偏偏無憂聽得興起,一個手勢便使得丫頭婆子不敢上前。

  賈母也不理會兒媳婦央求的目光,她贊同長子,有心聽聽賴大究竟還知道些什麼。

  白爆了個料,賴大並不氣餒,又道,「二太太奉承王公公,不知老太太和兩位老爺可知道?!」

  無憂悚然一驚,然而心裡則是樂開了花:這賴家還真有料。上一輪裡他只是把賴家人連著自己的帖子一起,讓賈蓉送到了京兆尹手中。

  之後他壓根就沒再見這一大家子,甚至連口供都沒過問,只是聽說了這家子的罪名和結局,後來又收下他家抄沒的部分銀錢而已——那也有數萬之巨。

  想想京兆尹那雁過拔毛扒皮削肉的尿性,無憂知道這幾萬銀子撐死是賴家家產的三分之一。當然,不能讓京兆尹以及他的屬下白忙活,畢竟沒有他們,銀子不能拿得這麼痛快省心。

  如今無憂就後悔上了:早知道上一輪就聽聽賴家人都怎麼說了。

  話說奉承太監……自古至今還從來沒聽說不用銀子能奉承得了的!

  而屋裡除了無憂,從賈母到賈政賈珠賈璉幾個全都面色凝重。

  原因很簡單,宮中姓王的太監雖多,但值得國公府去奉承的也就那麼一位。那就是貴妃的心腹大太監。

  中宮沒了多年,如今正是貴妃執掌宮務。大家都能理解王夫人為女兒元春而用了大筆銀子打點,但求到王公公份兒上……須知貴妃母子跟太子不合,幾乎都到了要挑明的地步——偏偏甯榮兩府都是堅~貞~的「太~子~黨」。

  這事兒若是讓太子知道,都不知該怎麼解釋,才能挽回太子之心!賈政的臉色鐵青。

  挪用府中月銀,足以讓王夫人和王熙鳳失勢,那這件事……足夠王夫人進佛堂,數年不得出門。

  不管是過去還是將來,榮府都容不得一個在不知會府中男人的前提下,自行替全家決定命運的管家太太。

  王夫人對此一清二楚,她指著賴大說不出話,而後身子一軟也歪倒在地。

  無憂依舊在津津有味地看熱鬧,還不忘點評一下:王夫人和王熙鳳這姑侄倆膽大妄為,還真是一脈相承。

  再說貴妃母子也不是最後的勝利者啊……雖然等元春封妃,王夫人又能自在一段時日,不過能給賈政,尤其是賈珠提個醒也是很重要的。

  這一天真可謂精彩紛呈。

  賈母終究還是氣著了,胸口悶痛得說不了話,無憂和賈政趕緊請了太醫。

  施針加喝藥,賈母總算緩過點精神。無憂正要裝模作樣地作陪侍母病,賈政便央求道,「今兒還是弟弟來吧,大哥明兒再照看母親。」

  無憂猜得到賈政要向賈母請罪,人家母子兩個也有體己話說。

  他又不是真賈赦,不會為此有半點不舒坦。不過他還是看了眼老太太,得了一個應允的眼神,又瞧著老太太確實沒大礙,才「拎」著賈璉和徹底蔫了的王熙鳳回了自家的院子。

  在書房裡坐定,無憂先打發了過來打聽消息的邢夫人,又吩咐王熙鳳,「璉哥兒媳婦今兒可知道錯了?」

  王熙鳳服軟的速度當真一流,垂頭道,「兒媳知錯。」

  姑媽自身難保,就算回娘家向伯父王子騰告狀道委屈,都不會得到一點支持:因為她伯父王子騰亦是支持太子!

  無憂道:「你這些日子不要出門,修身養□□。當然,你願意回娘家說道說道,也隨你。」

  公爹陰陽怪氣起來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王熙鳳只能認了:她十分看不起邢夫人,尚且不會跟她頂嘴。

  「兒媳省得。」言畢她便在無憂和賈璉的眼色下,自行告退。

  回到自己那院子,平兒已然迎了出來,臉色也很難看,「剛二門上的嫂子來傳話,說是旺兒那兩口子已然讓大老爺派人拿住了。」

  王熙鳳無可奈何,「我知道……又能如何?」旋即坐下死死按住自己的眉心,姑媽這次真是難了……

  她好歹知道,比起偷偷結交貴妃心腹,挪用公中銀子放印子都是小事一樁!

  卻說無憂則在書房裡教導賈璉——他本來就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再加上經歷過三種人生的二十多年,教導二十來歲的賈璉簡直輕而易舉。

  王熙鳳告退後,無憂特地晾了賈璉一會兒,給他點時間再琢磨一回。

  就在這便宜兒子抬頭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無憂一個重錘就砸了下來,「老子只你一個嫡子,老子手裡的全部家業將來也都是你的,你呢,媳婦知人知面不知心,手下哄你你也一無所覺……」他盯著賈璉,「臊得慌嗎?」

  賈璉讓他爹說得簡直無地自容,「兒子沒用……這就去收拾那起子欺主的奴才!」

  無憂垂了眼,「我刻意讓你琢磨這麼久,你就想起要收拾奴才?」

  系統裡功德值忽然變成了正十……果然引人步入正道,也有獎勵啊。於是他越發來勁兒,「今日之事,你嬸子惹出來的大事,木已成舟,如果都交給你,你該如何處置?可有章程?」

  「兒子會上門求見太子,分說清楚,並向太子好生賠不是。」

  這孩子果然年輕……無憂擺了擺手,「太子是你想見就見的?一旦誤會了,咱們也許沒機會解釋清楚。」

  賈璉如遭雷擊:他真沒想過這一茬!

  無憂乾脆徹底擊碎了他這番僥倖與隱隱的優越感,「咱們家不同以往。你祖父沒了,太子對咱們家自然少了份依仗和敬重。可咱們跟了太子,調不得頭,本身貴妃就不待見咱們,別忘了還有忠順王府始終虎視眈眈。」

  賈璉沉默良久,當道了聲「是」。

  無憂趁熱打鐵道:「過些日子我要回南邊。」

  賈璉雙眸一亮,「山高皇帝遠!」

  無憂點了點頭,「正是這個道理。」

  當晚,王夫人也徹底修身養性起來,只不過王熙鳳能在自己的院子活動,王夫人則只限于院子裡的那一處佛堂……

  功德值回到正數,無憂便試著給賈母和賈珠都治了一下,發覺他們病痛消除,自己還小賺了一點,總共花費二十點功德,最終轉會三十五點……基本上他可以不用藥而徹底治好感冒了……

  就憑這積攢速度還想治太子或者治皇帝……趕緊回南方,找個沒太多探子的地方大展拳腳才是正經!

  無憂趕緊把摺子遞了上去,至於留在京中的弟弟那一房,他管不著了,實際上也無需他擔心。

  賈珠找了機會登門道謝,對聰明人就沒必要太多話了。賈珠承情就好,再說只要賈珠不早夭,他的承諾比他爹要管用且值錢多了。

  無憂之所以這麼說,還是因為賈珠的功德水準,從最初的灰色逐漸往淺綠的方向轉化:綠色為善,紅為惡。

  而無憂的摺子很快就被聖上批復,他迅速收拾了行禮,帶著兒子兒媳一起乘船回金陵。結果還在半路上,無憂便看出王熙鳳有孕在身——醫療系統診斷無需耗費功德,十分方便,

  無憂頗為無奈,因為小夫妻倆這一胎正是在船上懷上的。

  因為鳳姐兒有孕,只得放慢趕路的速度。

  等到了金陵都過了快兩個月……而在運河的碼頭上,無憂見到了意料之外的家人:賈敏,還帶著她一雙兒女……紅樓裡黛玉本來有個弟弟,只是沒能長大。

  據說林海在休沐後也會過來相聚。

  無憂一眼掃過去,就知道賈敏也有病:她就是生孩子生出來的毛病。至於黛玉和黛玉那弟弟,都是一模一樣的天生不足。

  有親妹子照應並打前陣,無憂這一家子順順當當地住進了榮府在金陵的老宅。

  賈敏還要接著忙前忙後,操持給哥哥一家子的洗塵宴——誰讓邢夫人指望不上,王熙鳳還懷孕了。結果讓無憂一把按在了椅子上,「妹子,你這身子是能累得了的?」

  賈敏被哥哥責備,其實還挺高興,因為哥哥很是在意她,「不過些許瑣事,哪裡就累著了?」

  無憂看著自己系統裡寄存的三十五點功德「鉅款」,要求道,「伸手,我給你把脈。」

  賈敏奇道:「哥哥這是賦閑在家還琢磨了醫術不成?」

  無憂笑道:「正是如此。誰治誰知道。」這便宜妹子性子活潑,相貌昳麗,一來二去就親近起來。

  賈敏大大方方地伸了胳膊,「亂治我可是不依的。」

  無憂權衡了一下,先花費二十點功德,調理了一下妹子的……月經不調……因為他只夠幹這個,然而這也只讓治療的進度條前進了大約五分之一。

  無憂心道:反正怎麼都不夠就是。假惺惺地摸過脈,他還真開了個像模像樣的方子,有系統提供點參考,再加上點發揮,炮製這種方子其實最簡單了。

  賈敏也是久病成醫的人物,瞄了眼方子,還道,「大哥竟然不是哄我。」說著,就把方子揣了起來,「一會兒就試試。」

  無憂給妹子一家治病,本就是他的打算之一:第一,林海不死,能量巨大,這是有望入閣,少說也是官居一品的人物,將來必定用得上;第二,主動鞍前馬後,考慮周到的妹妹,他也該有所回報。

  在他心裡,賈敏僅僅位列巧姐兒之後,成為他在賈家第二喜歡的……親人。

  數日後,林海果然來了,無憂與他隨口聊了聊京中形勢,二人對太子都頗為惋惜。

  林海不明白太子緣何變化巨大,而經歷了上一輪的無憂卻知道……這是忠順王下藥,且下藥成功而已。

  夏末,無憂和林海齊齊焦頭爛額起來:錢塘江洪水,淹了五六個縣,又因為接連的暴雨沖刷,幾場泥石流下來——泥石流倒是沒傷到人,卻把路給弄斷了……

  這不對!這場大水甚至不是發生在今年!

  不過機會來了,無憂覺得趕緊治病救人賺功德才是正經,然而他剛跟金陵城中的故舊商量好,他跟兒子賈璉已然出發,前去施粥送藥賑濟災民的時候,林海給他來了封信:太子南下,親來救災。

  無憂心說妹夫你這信來晚了:因為他眼前額頭破了個口子,腳踝腫得像個饅頭,正蜷成一團不時抽~動~的明黃身影,不是太子還能是誰?

  而且太子這副模樣,無憂不靠系統,越看越覺得……這有點像是~毒~癮~發作啊……


賈赦篇

  太子今年「芳齡」三十二,正值男人最好的年華,此時抽得跟篩糠似的,臉也扭曲得不成樣子,但無憂清楚地看到太子眉心那一點金色。

  嗯,有什麼不懂的,就仔細看系統說明。

  這一點金乃是身負國運的證明。

  系統裡可是說了:不保證身負國運的皇子就一定能坐上那張龍椅,但至少證明這位殿下頗為愛民,做過不少對民生有益之舉。其人品行亦比較過關,恩將仇報,傷天害理之事基本沒做過。

  不過這醫療系統總歸不是神棍系統,能看他人與自己的功德,善惡和氣運,卻不像神棍系統一般能進一步推算出那功德和氣運的來源和去向。

  畢竟醫療系統,不該再肖想自行車的。

  看過系統裡的說明,無憂也下定決心拉太子一把:若非腦揣金手指,太子的「病」在這個時代,根本無解。因為他不僅僅是上癮的問題,肝腎功能已然受損。

  咳咳,同為男人,無憂倒是很能理解,太子為何明知進獻出來的藥丸不對勁兒,卻要執意服用至今。

  太子十九大婚,到現在總共得了兩庶子兩庶女,太子妃則給他生下一兒一女,可只有太子妃的女兒活到了今天,還病病歪歪的。

  對於一位儲君而言,三十多了還沒兒子,絕對是致命弱點!與此同時,他那群兄弟光是嫡子們都能大的帶小的一起學騎射了。

  太子難免壓力山大,就得尋求點能讓他輕鬆下身心,再有點「意外驚喜」的玩意兒。這藥丸就「應運而生」了。

  想想風靡魏晉時代的五石散吧,那玩意兒為啥最初讓人趨之若鶩?因為……它有~壯~陽效果。

  這藥丸跟五石散異曲同工,但毒性更大:隱藏在驚喜「效果」背後的是迅速上癮以及致人精神狂躁。

  無憂想清楚來龍去脈,便問向伺候太子的太監,「殿下如此這般多久了?」

  這太監姓陸,正是太子的心腹,據說非常忠心且頭腦靈活:文臣武將總有改換門第的機會,但從沒聽說自小一直伺候的貼身太監換了主子還能有命在的。

  因此無憂相信他是一心為太子好。

  這太監也是疾病亂投醫,榮府大爺從他老子那會兒便支持太子,信他總比找那些來路不明的大夫強。

  於是急出一嘴燎泡的太監輕聲細語道:「到河南的時候殿下就不對了,發現那帶來的藥……不對。」

  這是賑災!搞砸了聖上再偏心都不會再護著太子。無憂隨口道:「這是對太子出狠手。他們忍不住了。」

  奪嫡本來就是你死我活。這道理陸公公懂,但他仍難免咬牙切齒,「您瞧著……殿下如何?」

  無憂果斷道:「能治。」

  見屋裡太子一眾親信幾乎是齊齊微露喜色,無憂趕緊再補上一句,「但殿下得吃些苦頭,在下先把弄醒,之後煩勞公公跟殿下說明。」

  隨後無憂寫了個方子。陸公公端著這頁紙親自出門吩咐人去熬藥,實則找隨行且信得過的太醫驗證去了。

  無憂的方子基礎都來自系統,怎麼能讓凡人看出問題來?他氣定神閑地等了兩刻鐘,陸公公果然端著冒著熱氣的湯藥回來了。

  無憂對著陸公公道:「給殿下灌下去……還是請公公動手吧,在下笨手笨腳萬一弄傷太子也說不清楚。」

  這個時候肯為太子醫治,就很是「患難之際見真情」了,陸公公也不是不講道理不感恩的渾人。他責無旁貸,叫上自己的小徒弟,二人一起使力,一個撬著太子的嘴巴,另一個就往太子嘴裡灌藥汁。

  無憂暗笑不已:太子生得俊俏,因嗑藥而面色蒼白身材清瘦,毒~癮~發作竟然還不減半分美感。

  想起同款美男子的妹夫,就不奇怪太子與林海交情不凡——沒錯,太子的心腹們能找上門來治病,都是因為林海的推薦。

  等藥灌了下去,無憂在太子額頭、雙手以及腳踝全綴滿了銀針,再點擊系統中的條目,耗費功德……於是在眾人眼中,就是針下病除,太子就這樣悠悠轉醒。

  其實~毒~癮~發作時太子是半夢半醒,此時則是徹底清醒:雖然雙目佈滿血絲,可十分有神。

  屋裡的親信們見狀各個都笑了出來,個別還落下淚來。

  太子扶著陸公公的手坐起身來,定睛瞧了無憂許久,抬頭想扶額,卻正好碰到了額上的一團「刺兒」,「果然非得是故人才肯援手。」說著他擠出一個笑容,指著自己的額頭問,「賈大人,我這兒腦門上可還有空地兒?」

  醒來先調侃了自己一回。太子這性子若是不扭曲的話,怎麼會不討人喜歡?也正是這個原因,他的兄弟們才非要置他於死地。因為他活著,兄弟們誰都沒戲!

  無憂心說老子可不想在這兒再待上個七八年,盡可能速戰速決吧。無憂便起身鄭重行了個禮。

  太子見狀立即明白對方有要緊的話要說。示意過心腹們盯緊四周,太子也正襟危坐,「無須多禮,賈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陸公公本有心讓太子先休息一會兒,無奈被太子一個眼神逼退,只得站在太子身後老實聽著。

  無憂正好開口打消太子心腹們的顧慮,「殿下只要不拔針,能清醒上許久,期間也不會再想著用那勞什子藥丸。」

  太子聞言一點不惱,「果然瞞不過你。」

  無憂笑道:「臣給您把了多久的脈?冷汗都流了好幾碗,才敢給您寫方子下針,若不清楚殿下的病症就亂來……豈不是拿全家性命玩笑?」

  太子點頭道:「無需顧忌,盡可實話實說,讓我也有個準備。」他緩緩點頭時,銀針隨之顫動,真是分外喜感。

  無憂聽出了太子的決心:這位 「你想我死,那我也得拉你墊背」的意思簡直昭然若揭。

  他當然以實相告,「您必定知道這藥丸問題極大,可您一時半會兒捨不得它。下面都是在下的推測,信不信,信多少都由您。」

  他十分坦然,一點都沒有擔心事後被滅口。

  「在吃著藥丸之前您的肝腎便有所虧虛。」這是相對婉轉的說法,其實意思就是:嗑藥之前你就中毒生不出娃來了,吃了這個藥丸就病得更重了。

  太子這種當了三十年儲君,渾身心眼兒的人物自然立時就聽懂了。

  無憂欣賞著太子的黑臉,繼續道,「您當初的太醫八成有點私心,或者家裡有把柄讓旁人捏著。」

  太子的臉更黑了,能威脅太醫,可見對方手段和威勢。

  無憂一句話就把周身陰風刺骨太子又拉回了春意融融的花園,「微臣就是給您提個醒。總之您這身子肯定養得回來,只是但凡涉及身子,您都得聽臣的。」

  太子想也不想,「一事不煩二主,你能救我一回,必能救我第二回,我這身子就交給您了。」

  他還特地用了個「您」字,不過無憂聽著這話略覺異樣。從太子這邊出來,無憂叫上在外面等著的便宜兒子一起回他們暫住的院子。

  無憂看似一切盡在把握,實際上在動用金手指的時候心裡一直砰砰跳:施粥舍藥,一路上總共為他賺得六百多功德,給太子壓制~毒~癮,讓他迅速清醒,這兩條……耗光了他全部存貨!

  剛剛就在功德見底,而太子仍無清醒徵兆時,無憂機智地暫停了壓制~毒~癮的選項,剩餘那幾十功德耗光之前太子果然睜開了眼睛……最後甚至十分仁慈地給他剩了五點……

  當真好險!

  不過連續穿了這麼多回,無憂演技越發純屬,此時大約除了他自己誰都看不出他的心思。父子一同回家,賈璉才悄聲道,「看老爺您出來,兒子這心裡的石頭才落了地。」

  這些日子賈璉很令無憂滿意。

  你得承認,有些人沒能成才,那是因為他們欠缺一個成才……或者說出門長見識増手段的機會。

  賈璉在這段時間,學會了太多門道:比如施粥時要看著他們下米,可以用陳米但不許用黴泌,粥要夠稠,別弄出雜糧湯來,他甚至暗中買了一批鹹菜和幹魚加在粥中——雨水不停,許多食物不便保存,因此賈璉給出的價錢合適,許多商人也就順水推舟。

  如果不指望賈璉光宗耀祖,無憂覺得只要他不恃強淩弱,不輕易讓人哄騙,已然足夠。

  說實話,賈璉無論才學心機還是手段,都不如賈珍賈珠兩多。無憂不是小夥子的親爹,因此儘量順其自然,不要強求。

  不過父子這段相處,賈璉倒跟他親近不少,也肯主動說些心裡話,比如剛剛和現在……

  「老爺半天沒出來,兒子都快坐立不安,嚇死了。」

  無憂拍了拍他的肩,「那是太子。太子看不上沒本事的,但真有才學他必定敬上幾分。你小子就這麼不信你老子?」

  給人當爹也能當上癮,無憂自嘲一句,又對賈璉道,「太子好了,咱們家少不得也是三代富貴,可這也是險招。」他眨了眨眼,「出手的那位,咱們家還有人奉承過呢。」

  「果然是貴……」賈璉立時住了嘴,就算是自己家也得防著隔牆有耳。嬸子投靠貴妃,賴大背主都是前車之鑒!

  卻說父子倆一起坐到書房,正說著話小廝來報,姑太太帶著表姑娘表少爺來了。吃了無憂的方子,實則是吃了無憂的功德,身子大幅好轉的林海和賈敏都對無憂無比感激。

  林海不得擅離職守,賈敏卻是沒少過來探望,還總是幫忙,不論是出銀子還是出力。

  話說甯榮兩府千不好萬不好,總有一條讓人挑不出毛病:賈家的子孫,男的俊女的靚,哪個的外表都是公認的養眼。

  賈敏現在哪裡像是三十多歲,兩個孩子的娘?連她自己都覺得如今的容貌氣色不比新婚那會兒差多少,「大哥這是從殿下那兒回來?」

  無憂一把將黛玉攬在懷裡,「我就知道你鬼心眼兒多。」又吩咐丫頭把惜春叫來——既然是帶出來長本事見世面,自然兒女平等,賈璉來了,惜春自然也在。

  不一會兒惜春過來來了,這小丫頭近朱者赤,最近對醫術分外感興趣。惜春來時手裡還捏著本醫書打算向父親求解呢。

  無憂笑駡,「這小書呆子,你姑媽妹妹弟弟來了。」

  等彼此行完禮,無憂一手一個漂亮小姑娘,最後乾脆讓黛玉和惜春一人占了他一條腿。

  賈敏則攬著自己的小兒子,也不避諱孩子們,「救得好自是哥哥的功勞,」她低聲道,「救不好……咱們也是有退路的。」

  無憂應道:「我知道。不過太子的確有救,咱們花了這麼多心思,何必前功盡棄?再說太子這性子並不會虧待功臣。」

  賈敏鄭重道:「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坐在父親下手的賈璉暗道:虧我還怨了姑父姑媽一下,原來如此嗎……

  不過獲得豐厚的回報之前……總得有風險。

  就在無憂第二天帶著兒子和一眾長隨繼續去拜望故友,實則為太子治病——此時太子的儀仗還在山東,知道太子已經到了浙江的人不多,無憂當然得掩人耳目一下。

  半路上,一箭直沖他咽喉射來,他一個俯身躲過,旋即下馬,讓馬屁圍成個圈兒,他們這些人則躲在中間……過程中自然有人受傷,賈璉腿上中了一箭,無憂自己虎口上也多了個大口子。

  刺殺永遠都是一擊不中立即遠遁,這可是城中官道且遭了水災,如今負責治安的可是守軍……果然二十餘人的輕騎小隊須臾即至。

  那些人在離去時還不忘冷嘲熱諷一下,「讓你多管閒事,只不過註定回天乏術。」

  無憂對此只想給對方兩個字,「呵呵。」咱走著瞧。

  上一輪他都沒對忠順王動過殺心,這一次似乎有點淡定不成了。


賈赦篇

  這聲音無憂記得:忠順王那寶貝嫡長子是也。

  忠順王葷素不忌,但似乎還是更偏向男人一點兒,反正他兒女不多,不是生下來一大堆但沒幾個活下來那種,而是真生得少,活下來的就更少。

  於是乎每個孩子,他都挺寶貝。能讓他嫡長子親自上陣,無憂是不是該感到榮幸?

  上一輪裡忠順王父子倆應該是圈禁到死,結局比他們親手拉下來的太子強不了多少。這一次,無憂正好站在太子這一邊,于情於理都不能讓他們如此「長壽」。

  剛剛那場襲殺真不是試探,而是的的確確想要他的性命——無憂穿越至今,手底下人命壓根數不清,絕對不會在此事上判斷錯誤。

  想清楚這些不過一瞬,無憂從隨身的藥箱裡撿了塊白布包住手,就命驚魂初定的隨從們按住賈璉的傷腿。

  賈璉也是真命大:這一箭紮進大腿裡,沒傷到骨頭,也沒碰到大動脈與大靜脈,唯一棘手的地方在於距離大腿~根~兒太近了。

  這傷找個靠譜點兒的大夫就能處理,他不打算耗費功德,於是對帶著軍士前來,已然下馬的小校道,「煩勞你找幾位小兄弟把我兒搬到個乾淨的地方,再叫個大夫來。」

  他也是不得已,因為隨從們基本都帶傷,別再為搬賈璉再搬出些事情來。至於太子那邊……他總覺得未必就安生。

  雖然這些日子災民都快把城中塞滿,但這裡畢竟是杭州城,再亂終歸有序。那帶著二十來個手下的小校把賈璉抬到了一處客棧,又欣喜地收了無憂的「好處費」才行禮告辭。

  不一會兒賈敏便帶著個擅長外傷的大夫匆匆趕來,無憂這就起身要走,賈璉忽然探身一把抓住了無憂的胳膊,「老爺等等,兒子有話……要說。」

  腿上的長箭剛剛讓大夫取下,賈璉又是疼又是失血,臉上幾無血色,「兒子……有個外室。」

  他就知道!這便宜兒子什麼麻煩事兒都能擔起來,但愛往自己屋里拉人這一條,一時半會兒根本戒不掉。

  好在自己的功德值沒有過山車,無憂覺得事情不至於不能挽回——自從邢夫人和王熙鳳讓他留在金陵,且派忠心的老僕看管,他的功德值無論增減都很穩健。

  體諒哥哥有要事在身,賈敏便直接道,「這事情交給我,大哥你忙你的去。」

  賈璉咬著牙不肯放手,拉著他老子道,「兒子在枕邊許是說過,老爺遇到了貴人,正給貴人診治……」

  無憂依舊沒有發火,「預料之中。橫豎咱們父子,太太和你媳婦四個,總會有人犯錯,人家等的便是這個時候。只是不要再犯……否則老子打斷你的腿。」

  賈璉頓時一個激靈,「兒子知錯,再也不敢了!」

  無憂便拜託妹妹賈敏,「妹子瞧著點這個不省心的侄子吧。我估計咱們這回全須全尾的回去,璉哥兒那外室只怕也要鬧上一場。」

  賈敏應道:「都交給我。我不要她的命,卻也要削掉她一層皮!」

  這才是將門虎女該有的模樣。無憂占了妹子下妹子的「便宜」,拉住賈敏的手道,「哥哥我這陣子只能忙那一頭,其餘內內外外就有勞妹妹了,將來……」

  賈敏忙道:「一家子骨肉,大哥不要說這些生分話。」

  無憂瞥了賈璉一眼,「這小子不聽話你只管收拾,連他媳婦若是跟著鬧,你也不要客氣。」

  賈敏點了點頭,「大哥放心,我有章程。」

  無憂這才收拾一番,換了小路再去「拜訪」太子。結果距離那大宅子還老遠呢,無憂他們一行人就讓陸公公領著侍衛親自接著了。

  看見無憂手上的傷口,陸公公忙道,「連累您了。」

  無憂擺了擺手,「公公何出此言?咱們還是趕緊去瞧瞧殿下。」

  陸公公囁嚅了一下,「殿下前半夜歇得好,後半夜卻是有些不安生。」

  無憂點了點頭。

  因為確實歇了好幾個時辰,即使後半夜折騰了些,太子的精神也很不錯。

  無憂進門,還不曾行禮,太子先對他彎腰一揖,抬頭笑道,「謝過賈兄。」

  榮府長房從賈赦到賈璉,都有股子爽直的粗糙感。無憂只要把准這一點就夠了,他趕忙大禮回敬,而後低聲道,「殿下,您這樣在下可真心虛。」

  太子歎道:「我前些日子也忒喜怒無常了……我是真心謝你。昔日忠順王不過是救駕那數千人中的一個,父皇已然令他榮寵至今。賈兄救了我的命,怎麼連個謝禮都受不得。」

  無憂聞言立即道:「殿下,您別怪我多嘴多舌管得多。眼下您就該趁著儀仗還在山東的時候趕緊養好身子,到時候把賑災修路的事兒都辦得漂漂亮亮。」

  太子點頭道:「是我想左了。」

  我去,居然都能順著我說話……太子這涵養不一般啊。無憂知道太子其實是想借著這些話把忠順王和貴妃那邊的牽扯,給他說一說的。

  不過現在治病要緊啊。

  因為一直都施粥舍藥,無憂每日裡都有功德入帳,他就憑著這些功德給太子療傷,反正有多少的功德治多少的病。

  診療之際,太子的「瘋病癲病」竟沒再犯過。

  無憂給他治病除了開藥就是裝模作樣地上銀針,因為占不住嘴,這兩個人就沒少閒扯。

  太子也是花了點心思摸清了甯榮兩府那點子足夠豐富旁人茶餘飯後的破事兒,特地一樣一樣說給無憂聽。

  「你那弟妹吃齋念佛似乎心也不誠,使人回娘家告狀。」

  無憂心道:太子也夠八卦的。王子騰此時還跟著太子混呢,能替糊塗妹妹出頭才有鬼。他也是算准了王子騰不敢,才一擊就把王夫人按進泥地裡。

  「你那侄女如今在貴妃宮中。」

  「羊入虎口。」無憂答道,一針紮進太子的腦門上,「殿下,我心裡是想讓這丫頭找個可心的嫁了。」

  太子笑道:「就依卿所言。」他又道,「你二弟把你家那背主的奴才送官了。」

  無憂應道:「正該如此。」賴家的結局估計比上一輪還慘。

  如此半個月過去,太子的癮頭已經壓下去七八成,剩下的主要任務就是補肝補腎,無憂想省點功德,便建議太子另尋良醫調養,結果太子不依……

  太子說了,「旁人我信不過。」

  這半月裡太子也不是光窩在宅子裡養身體,而是隨手佈置了一個局……反正無憂得到消息的時候,就是忠順王長子在泥石流沖毀的路上……失蹤,再找到的時候他和二三心腹全跌在山腳,兩條腿全斷了。

  雖然不至於將來站不起來,但行動自如這四個字與忠順王的兒子已是無緣,如果無憂不出手的話。

  太子挺狠……這還不如給忠順王長子個痛快,難怪他的兄弟們非要置他於死地。

  至於賈璉那外室,在賈敏出手時果然連點水花都沒翻出來,王熙鳳知道姑媽的厲害,眼見璉二爺被收拾了一通,她勉強出了氣,再加上肚裡還有個小的,也儘量老實不生事端……她已經知道姑媽向伯父王子騰告狀無果。

  卻說太子儀仗終於「姍姍來遲」,太子也正式露面,主管起賑災事宜。

  前前後後花在太子身上的功德足有三千多,眼見太子「上崗」先摘了幾個貪官的烏紗,無憂也只能感慨不過是多年儲君,底氣果然足。

  前前後後在江南,太子待了足足半年,待大水退去,他甚至把來年開春的種子農具都安排人準備,才準備回京。

  然而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無憂回到金陵的家裡難得悠閒度日,還沒超過半個月,大半夜就讓陸公公親自叫了起來:貴妃母子逼宮了。

  太子表現越好,威望越足,貴妃母子就越不安,眼見太子病癒,這母子倆也知道遲早事發,若不再搏上一把,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跟著太子瘋狂趕路,還得護著太子的身子,無憂看著系統裡的功德剩餘,又有點憂傷。想起自己的任務,無憂便跟太子道,「臣希望跟您進宮,也看看聖上的情況。」

  現在想想,沒准忠順王手裡的~秘~藥也是出自貴妃。貴妃娘家曾在西南~主~政~多年,手裡有些奇妙的藥方一點不稀奇,而忠順王也在西南待過好些年。

  太子應了。無憂現在的身份就是個神醫,還是深得太子信任的神醫,他不說太子也想把他隨身攜帶,走哪兒帶到哪兒。

  平心而論,貴妃母子真不是梟雄的料兒,若不是捏住了聖上的性命,且太子不在,京中無人主持大局,早讓禁軍剁成肉餡了。

  無憂跟在太子身邊,親眼見他跟六皇子多次密談——六皇子就是前幾輪裡在太子被廢,皇子奪嫡亂鬥中脫穎而出的真龍天子。

  這位對無憂也算頗為賞識,不過太子在,這位殿下要麼是攝政王要麼是大將軍王……跟他一樣體會下別樣人生也挺不錯?

  無憂在胡思亂想之際,宮門被破,六皇子帶人拿住了貴妃母子——貴妃自盡了,她的兒子還沒來得及咽下毒酒就讓親兄弟按在了地上,還歇了下巴,又死扣他的喉嚨,使他不得不吐了出來。

  太子則帶著群臣以及無憂去見聖上。

  聖上此時已不能言,看見最愛的兒子趕來,面露欣慰之色,同時指著案上的大寶,目光又落在太子身上。

  這意思是個人都懂,聖上讓太子繼位。然而就在太監向大寶伸手之際,無憂大喝一聲,「住手!」

  太子也趕忙道:「聽他的!」

  無憂微有動容:這信任這夠了不起的。不過,我這就打算走了。

  他緩緩走至案前,親手摸了摸那金黃色,入手溫潤無比的玉璽,再回頭對太子道,「殿下,大寶您至少放上七天再親手觸碰。」

  無憂默默長出一口氣:任務完成。而後在系統裡找了個中毒的選項對自己用了:是的,治療系統眾多條目之下亦有坑人的選項。

  坑別人准得扣功德,坑自己嘛……花費比較少而已。

  無憂當夜便在宮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而太子守著他漸涼的身體整整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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