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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射雕)碧海丹心》作者:北上有貓【完結+番外】

《(射雕)碧海丹心》作者:北上有貓【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5189個瀏覽者
文案:

「挑個日子吧。」

「如今蓉兒愁腸百結,與郭靖有了嫌隙,還需我安慰勸導她……」

「你說什麼?」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留著我,還有用。」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我不小心得罪你很多次了,你想讓我給自己挑個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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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江月語錄:「在我們未徹底奴化之前,反攻的心思絕不能斷。」

完顏語凰語錄:「少女,隨我去打天下吧。你會明白,征服天下,遠比征服男人刺激。」

內容標籤: 穿越時空 江湖恩怨 原著向 近水樓臺
搜索關鍵字:主角:黃藥師,封江月 ┃ 配角:黃蓉,郭靖,歐陽克,洪七公,歐陽鋒,完顏語凰 ┃ 其它:射雕一大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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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

  海嘯聲一重高過一重,大浪滔天,洶湧澎湃,如千軍萬馬沖來。臨近島嶼時,浪潮起伏不定,拍擊在岸上,濺起白色水花。

  碧波白浪中,隱約有一抹白影。仔細看去,那似是一個女孩,正在大海中沉浮,一會被浪潮拋起,一會又被大浪淹沒。

  「啪」地一聲,她被大浪拍上岸,一頭載入岸邊的一個坑內,摔得暈頭轉向。她勉強扶著牆站起來,才發現這坑足有她的肩高。

  封江月暗呼倒楣,摔入哪兒不行,偏要摔進大坑內。

  正巧在這時,她瞧見一角隨風微揚的衣衫,順著它往上看去,見到一個青衣人。他立于巨石上,手持一把玉蕭,浪潮在其腳下奔騰。白浪翻湧,水花四濺,海嘯聲陣陣。

  青衣人瞥了她一眼,眉目如畫,身姿俊雅,與之不配的,是一雙淡漠的眼,似是未曾看見她一般。轉瞬,他唇角微翹,恍若冰雪化開,眉眼裡蕩漾著幾分笑意,如柔和的微風輕拂而過,「蓉兒,玩夠了嗎?」

  周邊,唯有浪潮聲回應。

  青衣人不以為意,足尖一點,身形猶如鬼魅,似騰雲駕霧一般足不沾地,沒入豔豔桃花林中。

  封江月一時心急,顧不得其它,脫口而出:「大仙,幫個忙,救我出坑!」

  碧波萬丈,桃花繽紛,晚霞漫天,如此絢麗的景致,似淨土仙境,如世外桃源。

  很快,兩個灰衣僕人趕來,一人抬肩,一人抬腿,輕易地助封江月脫了坑。

  見此,封江月心下稍安,暗道大仙雖淡漠高傲,但也是熱心腸。

  封江月正欲道謝,哪想這二人不由分說,徑直將她扔下海。她一時間懵了,直到水沒過頭頂,方慌亂起來。她試圖浮水,奈何力氣用光,抵不住洶湧的浪潮。

  意識混沌間,似有一人靠近她,一隻手搭上她的腰,托著她向岸邊遊去。她費力睜眼,眼前一片模糊,隱約見到一個笑得如山花爛漫的女孩。

  小竹樓佈局精簡,青煙嫋嫋而起。

  封江月睫毛輕顫,緩緩睜眼,耳旁傳來一個笑嘻嘻的聲音:「終於醒了,你叫什麼?」

  「你是誰?」封江月環顧四周,只覺得竹屋清雅別致,別有一番韻味。她收回目光,定定地望著白衣少女,「是你救了我?」

  在昏迷前,映入她眼簾的最後一幕,即是一個明眸善睞、頗具靈氣的女孩。

  此時,一個青衣人走來,氣場十分強大,令人無法忽視。白衣少女歡呼地撲過去,揚著一張笑臉,嬌聲道:「爹爹,把她留下來陪蓉兒玩,好不好?」

  「依你。」青衣人點頭,顯然十分寵愛白衣女孩。

  回想起先前一幕,封江月忍不住抱怨道:「大仙,你便是任我在坑內自生自滅,亦好過扔我下海葬身魚腹。」

  父親扔她下海,女兒救下她,這是什麼情況?她搖頭歎息,沒好氣地說:「你太缺德了,虧我以為你氣質如仙心腸也似仙。」

  青衣人不予理睬,倒是白衣少女辯駁道:「你憑什麼說我爹爹?爹爹命啞僕扔你下海,只是想讓我上岸罷了。」

  「啞僕?」封江月驚疑不定,忽覺不對勁,不由得問道:「冒昧問下,這是哪兒?」

  碧波、島嶼、桃花、竹舍、啞僕、怪異青衣人,以及名為蓉兒的小女孩,怎這麼巧合呢?

  「桃花島。」白衣少女嬌俏著答道,墨玉般的雙眸骨碌碌轉動,靈動狡黠,笑語如珠:「不用擔心,你沒做過惡事,不會拔去你的舌頭的。」

  「黃蓉?」封江月面色僵硬,眸光微轉,凝視著青衣人,又問道:「黃藥師?」

  她知自己身在南宋時期,卻未曾想到,竟是射雕中的南宋時期,一時間心頭雜亂,怔怔發愣。

  黃蓉背負著雙手,踱著小步子走來,肌膚勝雪,嬌美無比,眉眼間稚氣未脫,臉上的笑容有點怪,「你雖不曾學過武,但知爹爹之名尚能理解。不過,你怎知我的名?」

  封江月自知失言,心思一轉,想到了應對之策:「他喚你蓉兒,又姓黃,你莫非不喚黃蓉?」

  「依你之前反應來看,分明早已聽說過我。」黃蓉眨動雙眼,長長的睫毛撲扇著。卻不知她想到什麼,唇微微彎起,面上有一絲興奮之色,笑得越發古怪,「罷了,饒你一回。」

  封江月心中不安,戒備地望著她,「我咋覺得你不懷好意呢?」

  青影一閃,黃藥師已臨至近前,一把拉住黃蓉,輕聲提醒:「蓉兒,該去習武了。」

  黃蓉顯然不願,仰著頭撒嬌道:「爹爹,蓉兒明早再去,行不行嘛?」她豎起一根手指,美目流盼,靈氣動人,「就讓蓉兒偷懶一日。」

  黃藥師皺眉,看了眼封江月,架不住黃蓉一再嬌語懇求,唯有點頭應允。青影一晃,他已消失在屋內。

  黃蓉吐了吐舌頭,笑嘻嘻道:「就知道這一招管用。」

  「我姓封名江月。」封江月自報姓名。熟悉射雕主線劇情的她,自是明白黃蓉性子隨她爹,古靈精怪至極,品性倒不壞。

  至少,相較黃藥師而言,顯然,黃蓉更易於相處。

  「在島上,唯有爹爹能與蓉兒說話,有時,也會覺得無趣。」黃蓉坐於床沿邊,上下打量著封江月,眸子裡仿若有星光在閃。

  封江月頗為感慨地點點頭。在這偌大的島嶼上,盡是啞僕,黃蓉唯能與黃藥師交談。看潮起潮落,觀雲卷雲舒,桃花島風景甚美,奈何太過清靜,若換她在此,早就憋壞了。

  哪知,黃蓉話鋒一轉:「無趣時,便捉弄啞僕,或是去海中嬉戲。可如今,我大多都已厭倦,唯獨只有一項,至今未消興致。」

  「哦?那是什麼?」封江月隨口問道,瞧了眼身上的衣裳。她原穿著一套白色運動服,如今被人換成白色長裙,粗看之下,似是宋式交領襦裙。

  黃蓉竟在歎氣,雙眼看向門外。竹葉紛飛,青竹如林,她低語:「爹爹不愛與外人接觸,太清靜了。」

  見黃蓉情緒低落,封江月不禁安慰道:「你爹爹這是修身養性,正好改改那古怪脾氣……」

  黃蓉柳眉倒豎,瞪著她,斥道:「你說什麼?」

  封江月忙捂著口,眉眼彎彎,笑眯眯道:「口誤,口誤。」她差點便忘了,這是射雕世界,可不比現代,所謂禍從口中出,不能再如從前那般口無遮攔。

  黃蓉白了她一眼,又道:「爹爹面對我與娘親時,方會情緒外露。」

  封江月心有同感。偌大桃花島,就那麼幾個人,黃藥師自持身份,怎會對啞僕動怒?

  「我想看爹爹失色,看他生氣,可爹爹極少對我動怒。」黃蓉微微傾身,雙眼晶瑩澄澈,其內閃爍著動人色彩,「你去惹爹爹生氣吧,我在旁瞧一瞧。」

  封江月呆若木雞,指著她難以置信地詢問:「你為了心中的惡趣味,便讓我去找死?」她如今琢磨過味來,怪不得黃蓉救她留她,果然不懷好意。

  「我會替你求情,說上幾句好話,爹爹不會對你如何。」黃蓉笑眯眯,一雙漆黑的大眼睛靈動狡黠。

  「不幹!」封江月聲音洪亮,斬釘截鐵。

  黃蓉突然左手輕揮,抵住她的喉嚨,喝道:「到底幹不幹?不幹,我便扔你下海。」

  茫茫大海,能指望一人遊上岸?

  「咱們可以商量。」封江月一番斟酌,唯有如此答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犯不著為此丟了小命。

  黃蓉收回手,笑顏逐開,說道:「這還像話,如何商量?」

  封江月自覺倒楣透頂,穿越而來,先入大海,又入虎穴,時刻要擔憂小命。她長長歎氣,「首先,你要保證我的生命安全,得拿出保護你靖哥哥那種架勢來。」

  「靖哥哥?」黃蓉皺眉,不甚理解。

  「不管他,總之,我要是為此喪命,你便是罪魁禍首。」封江月說得重之又重,神態嚴肅至極。

  黃蓉皺著眉頭,很是不滿意,「說了會保你的命。」

  「其次,如何惹你爹爹生氣,由我說了算,你不得干涉。」封江月不待黃蓉反駁,直言道:「如若你不答應,那便談不妥,要扔我下海也隨你。」

  黃蓉臉色不好,撇了撇嘴:「倒是說說,你要如何做?」

  「自是循序漸進,一點點挑戰黃島主的底線,也免得他氣大傷身。」封江月好言相勸。

  黃蓉沒好氣地說道:「怕你是為自身安危著想。」

  封江月不答,只小小地翻了個白眼。將性命交托在黃蓉手中,她總歸覺得不穩妥。再者,黃藥師要殺一人,誰來求情都無用。

  一點點挑戰黃藥師的底線,加之黃蓉求情,她尚能保住小命;若直接來一招猛的,估計,她是被一掌劈死的命。

  黃蓉仔細想了想,終歸點了點頭,又問:「『首先』說了,『其次』說了,那這『最後』呢?」

  封江月沉默一會,鄭重道:「最後,等我完成你的要求,你得求你爹爹教授我武功與兵法。」

  原本,她還想提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但射雕原著清楚寫明,即便是黃蓉,尚未被黃藥師盡數教授,更何論是她。況且,五行八卦、奇門遁甲博大精深,她不一定學得懂。

  黃蓉驚異,凝視著她,視線頗為灼熱,拒絕道:「讓爹爹收徒,我不能保證。不過,兵法類書籍我能為你尋來。」

  封江月心有失望,但也知無法強求。                        


☆、初鋒

  桃花島是一座大寶藏。有形之產,主在島上各種奇珍古玩;無形之產,則在島主黃藥師身上。

  封江月自知島上陣法厲害,是以這幾日皆在熟記陣中步法,但求不要迷路。

  初始,黃蓉未曾推託,耐心地教她步法,但見她絲毫未將惹怒黃藥師之事放在心上,不禁微惱,再也不肯相助。

  「蓉兒,島主的脾性我尚未摸准,不宜冒然行事,可否再多寬限我幾日?」封江月淺笑吟吟。她看起來年紀不大,長髮披肩,白衣勝雪,模樣甚是剔透,如一個精緻的瓷娃娃。

  她不懂啞語,無法與啞僕交談,思來想去,只能去依著黃蓉。

  黃蓉抓著一縷頭髮,斜了她一眼,神態頗為嬌蠻,慢悠悠地問:「你未見過爹爹幾面,如何摸准他的脾氣?」

  封江月面上笑容不變,應答如流:「所以嘛,不要急,需耐心等候。」

  「拖延時間。」黃蓉尤為不滿。突地,她雙手交握,美目流轉清輝,明豔無儔,「不如明早起,我帶你去爹爹教我習武之地?」

  封江月遲疑一瞬,慢慢地點頭應允。在桃花島上整整四日,她僅在第一日見過黃藥師,往後至今,都無緣與之相見。

  「都好幾天啦,爹爹還沒回來。」黃蓉嘟著嘴抱怨,端著兩盤菜,又擺好碗筷,「他總會消失幾日,也不知去了哪。」

  封江月隨之而來,也端著兩盤菜,大咧咧地坐下,笑著答道:「說不定是島主尋到了趣事,正在打發無聊時間。」

  這話倒不假,按黃蓉所言推斷,黃藥師應是去了清音洞。

  「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封江月感歎。周伯通天性純樸似孩童,以黃藥師之心高氣傲,竟能以簫音與之相鬥十五年。

  黃藥師果真脾氣古怪,不僅打斷周伯通的雙腿,還將其困在洞中。她欲拜師桃花島,仔細想想,這其中可伴有不小風險。

  曲陳梅陸武馮這六大弟子中,陳梅二人叛逃出師門,偷走《九陰真經》下卷,致使累死師母,其下場倒是罪有應得;但曲陸武馮四人何其無辜,偏偏要遭此厄難,被逐出師門也就罷了,還要折斷其雙腿。

  想到此處,封江月唯有感慨。那幾名弟子雖受此冤屈,但仍念師恩,一心想回桃花島。

  黃蓉心思電轉,興奮至極,笑道:「我怎麼沒想到?爹爹定是藏著什麼東西。自我記事起,他時常會消失幾日,如今想想,這其中多有可疑之處。」

  封江月仔細瞅了瞅黃蓉,試探地詢問:「蓉兒,你幾歲了?」

  「十四歲。」黃蓉隨口答道,懶散地坐著,咬著一隻白玉筷子,漆黑的眼珠骨碌碌轉動,忽的一拍桌子,笑嘻嘻道:「趕緊吃完飯,隨我去找爹爹,瞧瞧他在做什麼。」

  封江月動作一頓,連忙拒絕道:「你去吧,我還得研習兵法書籍。」事關周伯通,便是黃蓉也挨駡,更遑論是她,只怕懲罰更重。

  想至此,封江月面色古怪。黃蓉想看黃藥師動怒,卻不知他真動起怒來,她倒氣得離家出走。說到底,黃蓉雖冰雪聰明,但也不過是個任性驕縱的小女孩,被自家爹爹一罵,便負氣離島。

  「不行,你陪我去。」黃蓉拍手歡呼,不容封江月拒絕。這些年來,黃藥師從未告知過她,想來那是個大秘密,她若拉著封江月前去,必能見到他動怒。

  島上雖有啞僕,但甚是懼怕黃藥師,不敢有半分逾越。再者,以她父親的性子,怕是也不肯為啞僕動怒。如今有封江月在,她怎能放過這個機會。

  「去哪兒?」黃藥師飄然入廳,落座最前方,凝望著黃蓉,「這幾日,那玉簫劍法,蓉兒學得如何?」

  封江月暗自好笑。有她這個玩伴在,黃蓉哪還有心思去練劍。這幾日來,兩人到處惹是生非,肆意捉弄啞僕,還差點燒了廚房。

  自然,黃蓉是主謀,她是從犯,還是被迫做壞事的從犯。

  黃蓉嬉皮笑臉,拉住黃藥師的一隻袖子,嬌語:「爹爹,蓉兒愛用峨眉刺,不喜使劍。況且,技不在多,而在於精,蓉兒的落英神劍掌與蘭花拂穴手已有幾分火候,不如待會使給你瞧瞧?」

  誠然,以黃藥師之聰慧,如何看不出黃蓉在心虛?但他向來慣縱這個女兒,見她含笑軟語,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再不肯對她說半句重話,只對封江月瞥去一眼。

  封江月心中一凜,這一眼之意,莫不是在怪她帶壞了黃蓉?她徑直起身,又去廚房取了碗筷,擺于黃藥師面前,便兀自吃飯,頭都快埋在碗裡。

  黃蓉眼珠子一轉,手指十分靈巧,連連夾了幾筷子菜,遞至黃藥師的碗中,笑嘻嘻地問:「爹爹,這幾日,你去了哪?」

  黃藥師神態從容,微笑道:「蓉兒未聽到簫聲麼?」

  居然在避開這個問題?黃蓉暗暗驚奇,飛快地使了個眼色給封江月,又在桌下踢了她一腳,面上笑容不變,又問道:「那爹爹在哪吹簫?」

  封江月叫苦不迭。這幾日來,兩人合夥幹了不少壞事,對彼此的性格都有所瞭解,配合得相當默契。黃蓉剛才這番動作,便是要她配合,一同詢問黃藥師。

  「自然是在島上。蓉兒怎突地對這事如此好奇?」黃藥師詢問。

  黃蓉等了一會,見封江月仍未出言相助,便露齒一笑:「江月心心念念想見爹爹,向我追問爹爹的下落。蓉兒遍尋不著,才驚奇爹爹去了何處。」

  聞言,封江月幾欲吐血,不由得抬頭幽怨地瞪了黃蓉一眼,居然禍水東引。她剛才不過是未配合黃蓉,至於將她拉下水麼?

  「哦?你找我做什麼?」黃藥師淡淡地說道。自家女兒何等鬼精靈的性子,他豈會不知?但做爹爹的,總歸站在女兒那邊。

  封江月忙放下筷子起身,暗暗組織了會語言,方抱拳恭聲道:「小女子姓封名江月,久聞黃島主業藝並世無雙,欲拜師學藝,不知島主瞧得上否?」

  黃藥師既如此詢問,想必是信了黃蓉的話。此情此景之下,她若辯解並不想見他,總是會令人不快,還不如將計就計,提出拜師之事。

  這是步險棋,因陳玄風與梅超風之故,黃藥師遷怒于其他徒弟,此事尚未了結,她也不知提到拜師之事後果如何。

  黃藥師微微後仰,倚在木椅上,注視著她一會,回道:「已過了學武的年紀。」

  封江月失望至極,雖被黃藥師婉拒,但仍捨不得對方的武功絕學,抱一線希望地說道:「其實,我覺得,我還能挽救一下。」

  黃藥師收回目光,不言一語。黃蓉撲哧一笑,雙手托著下巴,「這麼想學武?」

  對待黃蓉,封江月倒不拘謹,當即便回道:「島主博古通今,蓉兒也多才多藝,我若太不中用,豈不落了桃花島的名聲?」

  她說的這句話,較為巧妙,故意將三人並列,不分你我。她在看射雕原著時,便得知黃藥師愛護短,即使是陳梅二人,他也容不得外人欺辱。

  來島上僅四日,她倒未奢望被人立即認同,只為潛移默化地影響對方。久而久之,總會有所成效。

  「這倒也是。」黃蓉點頭,鈴鐺般的聲音,如黃鶯出穀,笑語如珠:「還是趕緊扔你下海,免得你落了桃花島的名聲。」

  封江月臉色一僵,見黃蓉笑得陽光燦爛,心中十分鬱悶。不過是個十四歲的丫頭片子,竟是如此聰慧,連她的小心思都能猜出。

  那黃藥師呢?她唯有歎息,想必剛才那句話,聽在他耳中是自作聰明吧?

  「行啦,瞧你這表情。」黃蓉笑臉盈盈,「你可以學學輕功。咱們一起玩,你若是跟不上我,那多無趣。」

  這倒是實話。有幾次,黃蓉一晃沒了影,幾步便縱到遠處,獨留封江月一人在原地。

  「輕功?」封江月驚詫。雖事與願違,但能學到一門技藝也不錯。當下,她含笑道:「那謝謝啦!」

  黃蓉不無得意,又朝她使了個眼色,笑嘻嘻道:「爹爹,我教她,不勞你費心。」

  封江月心下恍然,不由得暗自一笑,也誠懇地說道:「承蒙不棄,自不敢勞煩島主。」

  黃藥師微微一笑,拍了拍黃蓉的手,「輕功無內功不可用,若要習內功,必要學碧波掌法。你都不專心習武,還想教授她?」

  黃蓉吐了吐舌頭,不依道:「別揭我的短嘛。對她而言,蓉兒也是高手。」

  「我倒要看看,你這高手教出來的徒弟,能否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黃藥師笑道。

  黃蓉扮了個鬼臉,狡黠道:「蓉兒比不過爹爹,蓉兒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也比不上爹爹教出來的徒弟。」言下之意,便是封江月比不過她。

  「你這鬼丫頭。」黃藥師笑道。他眸光微轉,看著封江月,「明早起,同蓉兒一起來積翠亭。」

  封江月聞言心中一喜,盈盈拜道:「弟子封江月拜見師父!」可久久未聽到動靜,她納悶地抬起頭。

  黃藥師已消失不見,廳內只剩下黃蓉,正笑眯眯地望著她。

  「蓉兒,島主到底何意?」封江月詢問。按黃藥師那意思,似是欲親自教導她,可她拜師之時,他卻出廳離去。莫非是她在自作多情?

  黃蓉歡快地答道:「既要留下你,又要授你武功,自然不能落了桃花島的名聲。若由我教你碧波掌法,而你又學得太爛,爹爹定會不高興。」

  封江月喜滋滋地伸出一隻手,「蓉兒,合作愉快!」之前,她與黃蓉一唱一和,終是令黃藥師改口親自教她。

  「那你如何感謝我?」黃蓉神采飛揚,容貌冰雪無邪,又道:「明日你便開始實施計畫。」

  「這麼快?」封江月驚呼,好心情直墜地底。果然,這丫頭幫她就沒安好心。

  「只是惹怒爹爹而已,拖什麼拖?」黃蓉大為不滿,轉瞬又笑生雙靨,提醒道:「千萬不要忘嘍,不然可別怪我從中作梗。」

  她所說的,自然是先前禍水東引拉封江月下水之事。


☆、積翠亭

  「快起來練功。」封江月正睡得香甜時,耳旁傳來黃蓉的催促聲,驚醒了她的好夢。

  桃花島上房屋的門戶有如虛設,若無風雨,大門日夜敞開。初來時,封江月並不習慣,每晚均要掩門而憩。但區區一扇門,自然防不住黃蓉。

  「這麼早?」封江月迷迷糊糊地詢問,透過門縫望去,天空如被黑紗覆蓋,地上景物極其朦朧,越發幽靜。

  「不想學武功啦?」黃蓉詢問。她今日依舊身著白裙,頭髮上束了條金帶,肌膚勝雪,在暗色中燦然生光。

  封江月一把掀開被褥,伸了個懶腰,笑眯眯地問:「蓉兒,我要先從紮馬步開始麼?」

  習武極其辛苦,射雕原著中,郭靖常常蹲馬步,才致使下盤功夫不錯,便是黃藥師也曾暗中讚歎過他。

  「太遲了,你現在練也無濟於事。」黃蓉答道,拋來一套白裙,又吩咐啞僕端來洗漱之物,督促道:「快些換上,怕是爹爹已在積翠亭等咱們。」

  又是一套白裙。封江月粗粗地瞧了眼,它與黃蓉所著款式相似,裝束似仙女一般,看起來十分飄逸。

  兩人穿過一片樹林,轉而向北,閃身入綠竹林。竹林之內有一座由竹枝搭成的涼亭,透過微亮的天色看去,亭上橫額寫著「積翠亭」三字,兩旁懸掛著一副對聯,正是「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

  亭內擺有竹台竹椅,亭外兩側長有兩棵大松樹,蒼松翠竹,擺列得當,風景頗佳。

  黃藥師坐於亭內,正在品茶,竹臺上筆墨紙硯俱全。忽而一陣微風吹來,揚起宣紙一角,拂起他的一縷髮絲,清幽暗寂,不似凡塵。

  封江月有一瞬的怔愣,很快被黃蓉的歡呼驚醒:「爹爹!」她忙小跑上前,揚眉淺笑:「島主。」經黃蓉提示,她已知結果,黃藥師雖教她武功,但不與她師徒相稱。

  究其因果,也許是因她此刻年紀不宜學武,又非武學奇才,導致黃藥師不願太費心;或是因曲陳梅陸武馮六大弟子之故,致使他暫時不願收徒。

  黃藥師起身,拉著黃蓉來到大草坪上,聲音甚是清朗:「蓉兒,使一下玉簫劍法。」

  封江月本緊隨在側,一聽此言,忙退後幾步,與那二人相隔三丈之遠。

  黃蓉臉色一垮,緊了緊手中的劍,嘀嘀咕咕:「玉簫劍法是從玉蕭中化出的劍法,蓉兒不擅玉蕭,哪學得會玉簫劍法。」她美目流盼,白玉般的臉上透著點點粉霞,「容兒以為,與其各路招數平平,不如專攻一門,頓悟至盡頭,亦能成大家。」

  封江月點頭。雖說是推脫之語,但也不無道理。若這也要學,那也要學,多半會一事無成,不如專心致志地做好一件事。

  「嗯?」她低吟一聲,面色古怪,注視著黃藥師。這貨是個奇葩,聰明絕頂得不能以常理揣度之,相對而言,黃蓉倒正常得多,雖也多才多藝,但卻非天下無雙。

  面對著黃蓉的耍賴,黃藥師不為所動,笑道:「那蓉兒專攻了哪一門?我瞧瞧你悟得如何。」

  「爹爹!」黃蓉不滿地喊道,飛快地瞟了眼封江月,見對方正低垂著頭,不由得跺了跺腳,足尖一點,縱到封江月面前,將劍往她懷中一推,「江月,替我拿好劍。」

  封江月暗道在劫難逃。之前,她猜到黃蓉會有所動作,故此提前低下頭,哪知還是沒逃過。

  「我要使碧波掌法,你仔細瞧瞧。」黃蓉笑臉吟吟,眉目如畫。在說到「碧波掌法」這四字時,她加重了聲音。

  封江月自知其意。她能跟隨黃藥師學藝,多虧黃蓉在旁協助,只可惜這需要她付出代價,「蓉兒,能否再緩兩日?」

  她倒未奢望黃蓉能改變主意,說出這一句話,不過是為提醒黃藥師:她是被逼的,如果不慎惹怒了他,希望他能手下留情。

  作為一隻小狐狸,黃蓉自是聽得懂,臉上的笑容不減分毫,身體一個旋轉,裙擺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碧波掌法是桃花島入門功夫。」

  竹竿晃動,竹葉紛飛。碧綠竹林中,一道雪白的身影穿梭其內,其掌勢如波,重重遞進,隱約間,似有浪潮在奔湧。

  掌招雖變幻不多,但仍令封江月眼花繚亂。她全然不懂武功,瞧不出黃蓉這套掌法奧妙,只覺得她姿態華麗妙美,風姿端麗。

  「碧波掌法雖淺略,但已含桃花島武學基本道理。」不知何時,黃藥師已到她近前,遞來一張紙,又道:「照口訣習內功。」

  宣紙被卷成一團。封江月將其攤開一看,見其上寫滿草書字體。看著紙上這龍飛鳳舞、鐵劃銀鉤的字,她抹了抹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小聲說道:「島主,我看不懂。」

  「不識字?」黃藥師皺眉。他瞧這女孩倒也聰慧,應讀過些書,卻不想竟不識字。

  封江月連連搖頭,愁眉苦臉地說:「島主的狂草字體……筆勢連綿回繞,很是隨意灑脫……」蒼天可鑒,她真的不是個文盲。但此情此景之下,她該如何解釋?

  即便他寫的不是狂草,而是楷書,她也需問個清楚。武學內功口訣至關重要,容不得一點錯誤,她對繁體字不甚瞭解,若是弄錯便會出大問題。

  黃藥師恍然,又問:「是我寫得太潦草了?」也不待封江月回答,他徑直轉身,立於竹台前,示意她過來,「我念,你寫。」

  封江月瞧了瞧面前的文房四寶,拿起毛筆蘸點墨,苦著一張臉,坐立難安。她幾乎沒用過毛筆,亦不太會寫繁體字,偏偏還要在黃藥師的注視下書寫內功口訣。

  此刻天色已亮,一縷朝霞漂浮在海面上,水光交融,晨霞映影。

  黃蓉輕靈落地,周邊環繞竹葉,蹦蹦跳跳地跑來,縱體入懷,「爹爹,這套碧波掌法,蓉兒練得還行吧?」

  黃藥師單手摟住黃蓉,輕撫了撫她的頭,笑道:「蓉兒要依這掌法成一代宗師?」

  黃蓉眼珠子一轉,俏皮道:「爹爹的武學高深奧妙,別看碧波掌法是入門武功,但也非比尋常,教人爭破頭來學。」

  「每次練武,你總不專心。」黃藥師稍感無奈。對這個女兒,他一向溺愛得緊,把她慣得甚是嬌縱。

  黃蓉吐了吐舌頭,笑吟吟地望著黃藥師。她對學武之事並不上心,有這麼個強橫的爹爹在,又居住在桃花島上,哪需要什麼絕世武功?

  「去練練落英神劍掌。」黃藥師拍拍她的肩,手臂微動,將其推了出去。他深知黃蓉的心思,無非仗著他這個爹爹在,才不願好好習武。但她哪知,他不可能永遠照拂她,終有一日,她只能依靠自己。

  封江月嘗試握筆手勢,試來試去,只覺得沒有一種順手。由此可知,她一旦落筆,宣紙上必定慘不忍睹。無奈之下,她唯有求助,「島主,要不待會讓蓉兒……」

  她話語一頓,怔怔地望著黃藥師,見他臉色有異,似黯然神傷,正遙望向遠處。她思了一會,恍然大悟。桃花島上,能讓黃藥師露出如此表情的,大概只有馮蘅。

  當下,她緘默不言,安靜地立在一旁,雖對馮蘅好奇,但心知不能多事。對她而言,整個桃花島有兩處禁忌之地,其一是馮氏埋香塚,其二則是清音洞關押周伯通之地。

  呆了一會,黃藥師回過神,神態已恢復正常,念道:「靜守篤……」

  他的語速並不快,但對封江月而言,仍是難度重重。面對著宣紙上東一坨西一坨的墨汁,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沒念過私塾?」黃藥師問道。這些字缺筆少劃,又彎彎扭扭,很不美觀,他只能推測她並未讀過書,僅識得幾個字。

  封江月想了想,坦誠地點點頭。她來自現代,的確沒有念過私塾。緊接著,她又解釋道:「雖不會寫,但我大多都認得,也能很快學會。」

  黃藥師不語,只朝她伸出右手。

  封江月忙遞筆過去,同時將最上邊那張宣紙揉成一團,準備「毀屍滅跡」。

  黃藥師提筆書寫口訣,一筆一劃規範整潔,全然不潦草。他一邊書寫一邊念了遍口訣,末了提醒道:「不懂就問,別亂練習。」

  封江月直點頭,拿過宣紙細細地看了會,展顏一笑,「多謝島主,勞煩大駕!」

  黃藥師擱筆,手指潔淨如初。宣紙上墨蹟未乾,他渾然不在意,指著上邊的口訣講解一遍,告知她該如何修習。

  封江月謹記於心,碰上不懂之處,也及時詢問。不得不說,黃藥師雖脾氣古怪,但在授徒一事上,還是頗為耐心細緻的。

  「看招!」突地,黃蓉躍入竹亭內,徑直對準封江月而來。

  四面均是掌影,如落英繽紛,似萬花齊落,封江月瞧得神馳目眩,一時間倒忘了閃避。

  等回過神,她癟了癟嘴,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放心,我記得,會稱了你的心。」

  黃蓉嫣然一笑,朝黃藥師扮了個鬼臉,嘻嘻哈哈地縱身出竹亭。

  封江月鄭重地放下宣紙,深深地吸了口氣,一臉難色,「島主,你剛剛講的,我全忘得乾乾淨淨,能否麻煩你再講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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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應過甚

  古雅的竹舍內,大門敞開著,清幽暗寂,偶爾有簌簌風聲,吹得竹葉起舞。

  封江月坐於幾案前,埋頭苦臉,提筆抄錄著。在幾案上方,擺著三盞油燈,照得周邊明亮異常。

  「還在抄寫?」不知何時,黃蓉倚在了門口,正笑眯眯地望著她。

  「這不拜你所賜麼?」封江月語氣不善,奮筆疾書。今早,在她自稱已忘卻時,黃藥師十分淡定地留下一句「書抄百遍,熟記於心」。

  內功口訣及注解,足有上千字。她從早晨抄到現在,右手早已酸痛難耐,才完成了一大半。

  「這字寫得真難看。」黃蓉皺眉,一臉嫌棄。她自幼在黃藥師的教導下長大,品味高端,自身又精通琴棋書畫,哪瞧得上封江月的字?

  封江月抬頭,瞪了她一眼,複又垂頭,「寫得更難看的已被我扔了,這些是能見人的。」

  黃蓉搖頭歎息:「有些字寫得大,有些寫得小,有些又擠成一團,你覺得能見人?」

  「至少,你認得這是個啥字。」封江月飛快地回了句。夜已深,她還有十來遍未謄寫完,哪有空與黃蓉鬥嘴?

  「爹爹定是瞧不上的。」黃蓉笑道,見封江月並未搭理,也覺無趣,只囑咐道:「爹爹並未生怒,你明日再接再厲。」

  封江月登時哀嚎出聲:「緩兩日吧?總得讓我休息會。」

  黃蓉拍拍她的肩,笑嘻嘻地安慰道:「早日完成約定,你便可早日脫離苦海,豈不兩全其美?」

  封江月仔細一想,也覺有理,不如儘早了斷這事,也免得日夜擔驚受怕。以黃藥師的為人,若非觸到他的底線,倒不至於為難一個晚輩。

  「雖說如此,但我總覺得未來不大光明。」她沉思道,一手撐著下巴,怔怔出神。

  哪知一語成讖!

  從初夏到深秋,歷時半年,封江月常常出紕漏,甚至有時故意挑釁,黃藥師仍不曾被激怒。

  然而她並不能全身而退。黃藥師雖未惱怒,但也未一笑置之,總會嚴厲懲罰她。

  「咱倆罷手吧?」封江月有氣無力地詢問。彼時,她正頭頂陶罐,筆直地立在暖陽下、草坪上。

  黃蓉蹲坐在旁邊,手捧著一本書,聞言頭也不抬,「不行,努力半年,哪有半途而廢之理?」

  「反正不是你受苦。」封江月憤憤不平。這半年以來,黃蓉在幕後出謀劃策,她在前邊衝鋒陷陣,承擔一切風險,兩頭不討好。

  她也曾想過,乾脆不理會黃蓉,毀了這承諾,但又覺不妥,以黃蓉的性子怕是會從中作梗,讓她疲于應付。

  「再堅持……」黃蓉話語一頓,眼波流轉,狡黠靈動,「爹爹雖說在罰你,但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一提到黃藥師,封江月心中越發不平,胸膛起伏不定,頭頂上的陶罐搖搖欲墜,「那老狐狸明明知道我受你脅迫,偏偏不捨得罰你,卻要雙倍罰我!」

  若是黃藥師不那麼偏心,口頭訓斥一下黃蓉,令其稍微收斂些,她也不至於落到這境地。

  「對了,時辰到了麼?我脖子都僵硬了。」她皺眉抱怨。那陶罐足有三四斤,壓在她的腦袋上,很是辛苦難受。

  此時,腳下有影子晃動,她驚覺有異時,見黃蓉笑得如偷著腥的小狐狸一般,心中咯噔一聲,耳旁傳來黃藥師的聲音:「還有力氣大吼大叫,想來罰得不重,再加一個時辰吧。」

  他立于封江月左方兩尺之處,朝黃蓉伸出手,微微一笑,「蓉兒,回去吃飯。」

  黃蓉拍拍雙手,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胳膊,走了兩步,又回頭笑道:「我待會就來給你送飯。」

  回應黃蓉的,是封江月的一聲冷哼。黃藥師就在她背後,黃蓉不提醒也就罷了,居然還故意引她口出不遜,害她被加重處罰。

  封江月慢騰騰地轉身,見那二人走遠,小聲地念叨:「我得想法子反擊,不能總是被動。」

  與此同時,黃藥師忽然回頭,腳步平穩未亂,隔著十來丈瞧了眼封江月。

  封江月一呆,忙露出笑容,心中卻禁不住鄙視自己,曾幾何時,她竟如此諂媚了?哪知,黃藥師很快轉回了頭,她不由得有點納悶,莫非他聽到了她的話?

  黃蓉笑嘻嘻,挽著黃藥師的手,一蹦一跳地說道:「爹爹,你瞧見了江月的臉色麼?多有趣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會兒懊惱無比,一會兒哀怨至極,頃刻間變換出幾種表情。」

  「蓉兒很喜歡麼?」黃藥師隨口問道。

  「自然喜歡,爹爹喜歡嗎?」黃蓉眉歡眼笑,也不待其回應,自顧自答道:「爹爹定也是喜歡她的。」

  黃藥師突地蹙眉,聲音加重了些:「蓉兒,休得亂語!」

  黃蓉一愣,望著忽然嚴肅起來的黃藥師,一時沒回過神,「不喜歡就不喜歡,幹嘛凶蓉兒?」

  「我沒有凶你。」黃藥師低聲安撫,拉著她往前走去,「走吧,飯菜要涼了。」

  日過中午,封江月正眼冒金星時,終於瞧見黃蓉提著飯盒走來,心中一緩,感慨道:「簡直是望眼欲穿啊。」

  原本刑罰不可中斷,但若碰上用餐時分,便可休息一會。陶罐一被取下,她只覺得渾身一松,舒暢至極,欲躺下好好睡一覺,「下次不准捉弄我!」

  黃蓉言笑晏晏:「這怎麼行?剛剛,你的表情著實有趣。」

  封江月斜睨她,不滿道:「你當我是猴啊,你倆在耍猴啊?」她這句話,自是將黃藥師也包含了進去。他雖非主謀,但也是幫兇。

  黃蓉撲哧一笑,又道:「先前我與爹爹聊起你,他似乎很討厭你。」她端出飯菜,鼓著臉頰抱怨道:「還為此凶我。」

  封江月伸了個懶腰,舒服地眯起眼,又道:「將心比心,如果有人一心想惹怒我,我也不會對她客氣。按島主那脾氣,居然沒發怒,我思來想去,他肯定是故意和我作對。」

  一旦黃藥師動怒,那她便算完成與黃蓉的約定。但偏偏這半年來,不論她如何折騰,他居然都能憋得住氣。

  究其因果,難不成黃藥師真當她是猴,無聊之下耍耍?

  「不許詆毀爹爹。」黃蓉斥道,也隨之躺下來,疑惑道:「我不這麼認為,若爹爹真討厭你,大可趕你走。」

  兩人平躺在草坪上,雖已至深秋,但島上仿佛仍在春夏,周邊景致依舊如初,不曾受氣候影響。

  「因為你喜歡我嘛。」封江月回道。在射雕原著中,初始,黃藥師那般憎惡郭靖,最終為了黃蓉,還不是接受了這個女婿?

  她翻過身,趴在地上,聞了聞飯菜的香味,笑眯眯地說:「居然還有香辣鴨掌!」

  「這道菜這麼辣,你竟愛吃。」黃蓉嫌棄道。

  「我也不常吃。」封江月舔了舔唇,解釋道:「吃多了要不上癮,要不就膩了,這皆非我所願。」

  黃蓉笑道:「你倒是會打算。」突地,她表情微變,瞧了瞧香辣鴨掌,又望向封江月。

  「蓉兒,你的廚藝大有進步。」封江月驚歎。她也會做這道菜,但在上月吃了黃蓉的香辣鴨掌後,深覺愧不如人。她練了三年的手藝,居然仍是及不上黃蓉。

  「這不是我做的。」黃蓉面色古怪,瞅了她半晌,又道:「我今日陪著你受罰,哪有時間去做飯?」

  「啞僕做的?」封江月眨了眨眼,抓著一隻鴨掌咬了一口,讚歎道:「深藏不露啊。」

  「是爹爹做的。」黃蓉低著頭,似是有點不開心,嘀咕:「爹爹竟然騙我!」

  「騙你什麼?」封江月隨口詢問,美滋滋地品嘗著佳餚,暗贊黃藥師手藝驚人,果真是業藝並世無雙。

  黃蓉小嘴一撇,嗆道:「與你有什麼關係?」

  封江月不以為意,權當做未聽到一般,繼續啃著鴨掌。

  黃蓉心中煩惱,暗暗生著悶氣。不多時,她咯咯笑起來,也抓起鴨掌啃著,卻被辣得直吸氣,「就給你做一盤菜而已,剩下的全是給我做的。」

  封江月沉思片刻,隨即恍然大悟:「是島主特意給我做的?」轉瞬,她指著黃蓉取笑道:「怎麼,怕我搶走你爹爹呀?」

  黃蓉瞪眼,突地出手,叫道:「看招!」她捏著鴨掌,直奔封江月的臉而去,速度奇快,姿態妙美,氣度閒逸。

  這一招,封江月自然避不開。她抹去臉上的油漬,「你居然用鴨掌使蘭花拂穴手……」

  「武功招式要靈活運用。」黃蓉振振有詞,笑得很得意。

  「碧波掌法!」封江月喝道,左手化掌而出,似是猛攻,實則為虛招,趁黃蓉翻身躲避時,右手一揮,將鴨掌甩向對方。

  「封江月!」黃蓉哇哇大叫,雪衣上留下一道油印,十分醒目。她熟悉碧波掌法的路子,又仗著武功高於封江月,這才過於輕敵,哪知會著了道。

  「咱倆扯平。」封江月忙笑嘻嘻地宣告停戰。再鬥下去,吃虧的必定是她。

  黃蓉氣鼓鼓地哼了聲,不知想到了什麼,做賊般地瞧了瞧周圍,低聲道:「我發現了件異事。」

  「什麼事?」封江月詢問。她心中咯噔一下,也想到了件事,島上的平靜生活大約要結束。

  黃蓉小聲說道:「我看見一個啞僕提著飯盒,不知要去給誰送飯,原本想跟去看看,恰巧爹爹出來,就錯過了這個機會。」

  封江月正自思量著,聽到黃蓉在說:「等你受完罰後,咱們一起去尋,瞧瞧到底藏有什麼玄機。」

  「不去!」封江月一口回絕。桃花島兩大禁忌之處,其一便是清音洞,她可不願去觸碰黃藥師的底線。

  見她反應如此之大,黃蓉大感驚奇,狐疑地望著她,啟唇道:「那等我找到後,便告訴爹爹,這是你尋到的。」

  封江月沉默半晌,咬牙切齒地說道:「算你狠!」她隱約記得,黃蓉給周伯通送了幾天飯菜後,方才被黃藥師發覺,如此算來,她應當安全。

  她鄭重提醒:「但事先說好,我只與你尋一回。若是尋不到,你不准在島主面前胡謅。」

  黃蓉點頭,信心滿滿:「我自小生長於此,島上有異,卻未曾發覺,由此可知,它藏在我未去過的地方。」桃花島雖很大,但她未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


☆、入兩大禁區

  如封江月所料,此行平安無恙。兩人四處翻尋,直到傍晚時分,才發現一個石洞,那兒距馮蘅之墓不過百來米。

  石洞中有個怪老頭,正盤坐著修煉內功,滿頭長髮垂落到地上,長眉長須,很是怪異,如原始野人一般。

  封江月做了幾個手勢,示意天色已晚,兩人應當回去。夜幕將臨,她們若還逗留在這,或許會碰上黃藥師。

  須知,黃藥師愛好獨特,常在夜間與周伯通鬥樂。雙方毅力驚人,僵持了十五年。

  「那樹林我倒不常來,怪不得至今未發現他。」

  回途中,兩人路過馮蘅墓地。黃蓉駐足,臉上表情複雜,突地詢問:「江月,你母親好不好?」

  白色花叢中,有一處高高隆起,那是座石墳,墳前墓碑上刻著「桃花島女主馮氏埋香之塚」十一個大字。此地盡是佳木異卉,皆為黃藥師精選的天下名種;墓內更是珍寶多如塵,可謂價值連城。

  封江月呆了一會,回道:「我是孤兒,沒見過父母。」

  黃蓉驚奇,偏著頭詢問:「那你想不想你的父母?」轉瞬,她垂下眼,輕輕歎息了一聲:「我常常會想,若母親還在,會不會像爹爹一樣疼我。她應該很溫柔,很美麗,很聰慧……」

  「紅顏薄命,慧極遭天妒。」封江月沉思片刻,低聲說道:「馮蘅夫人冰雪聰明、芳華絕代,非一般大家閨秀,而是一位頗具靈氣的女子。」

  「那是自然,」黃蓉頗感自豪,得意地笑道:「蓉兒的母親,自然非比尋常!」下一刻,她琢磨到不對勁之處,狐疑道:「你不過比我虛長幾歲,怎對我母親這般瞭解?」

  封江月眨巴眨巴眼,想了想,解釋道:「島主才情無雙,馮蘅夫人若是尋常女子,如何能俘虜他的心?」

  話語剛落畢,另一個聲音加入了進來:「你們怎的在此?」正是黃藥師。他晚晚皆會來此,立於墳前吹簫,一來吹給亡妻聽,二來折騰周伯通,卻不想,今日在此見到黃蓉二人。

  封江月心中微驚,忙望向聲音起源處,見黃藥師青衫碧蕭,立於她身後一丈之處。

  黃蓉也是一驚,轉瞬笑顏如花,答道:「蓉兒想念母親,便邀江月來此。」

  見黃藥師望來,封江月定了定神,含笑道:「來島上半年,江月以為應拜祭島上女主,若有不妥之處,還望島主見諒。」

  兩人心照不宣,都未提到石洞中的怪人。封江月對此是諱若莫深,黃蓉則是不願打草驚蛇。

  「蓉兒,你的母親,」黃藥師頓了頓,朝封江月瞟去一眼,又道:「同你一樣古靈精怪。」

  封江月頓時垂首低眉,心知剛才那一幕全被黃藥師聽去了,不然他怎麼突然向黃蓉說起馮蘅的性格?她不禁暗自慶倖,還好沒提到周伯通,躲過了這一劫。

  黃蓉斂去笑容,眼眶漸漸泛紅,依偎在黃藥師的胸前,小聲道:「母親一定會很疼蓉兒。如果她還在,那該有多好。」

  黃藥師不語,黯然神傷。

  封江月頗感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蓉兒,你回去吧。」黃藥師拍拍黃蓉的肩,表情中似有絲倦意,又望向封江月,眼中起了些波瀾,面龐上猶似罩了層寒霜,聲音中不含一絲溫度:「今後,我不希望你來此。」

  封江月心中一凜,垂眸鄭重答道:「必銘記於心!」

  黃藥師沉默片刻,方抬步走向墓碑,開啟機關進入墓內。

  封江月興致缺缺地說:「蓉兒,走吧。」她來這世界半年,只熟識黃氏父女。黃蓉性格嬌蠻可愛,她早已適應;黃藥師脾氣古怪,雖常常懲罰她,但卻是初次對她如此冷漠。

  一時之間,她竟有點不適應。果然,于她來說,馮蘅的墳塚是禁地。

  黃蓉緊皺著眉,一步三回頭,腳下步子卻未亂。她熟悉島上五行奇門之術,便是閉目不看,亦能輕易走出去。

  「若是捨不得,那就去墓道,我自己能回去。」封江月勸道。

  哪知,黃蓉斜了她一眼,悶悶不樂地說:「爹爹對你好像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封江月疑惑。

  黃蓉低聲道:「午間時,我與爹爹回去用餐,發現桌上擺著一盤香辣鴨掌,一時驚奇,隨口詢問了句,爹爹回道:『若你不喜歡,那便倒了吧。』我當時未深想,當即言稱你愛吃,替你保住了那盤菜,後來想想,爹爹原本就是替你做的。」

  黃藥師如此寵溺她,怎會不知她喜好?封江月沒來之前,她從未吃過香辣鴨掌,飯桌上也不曾出現過這道菜。

  「島主雖做了這道菜,但未將其當做一回事,大概是順手而為。」封江月不以為意。

  黃蓉跺了跺腳,一把甩開她的手,「他似是討厭你,卻又替你做菜,口行不一,事出反常必有妖。」

  封江月仔細想想,笑道:「做道菜,不算大事,有什麼可奇怪?」

  「還有,」黃蓉狐疑,嘀咕道:「母親墓前,也常有啞僕來清掃,為何獨獨不許你來?」

  封江月沉吟道:「大概是我評了馮蘅夫人,惹得他不快吧?」

  「誰知爹爹怎麼想?」黃蓉抱怨道。突地,她笑生雙靨,興致勃勃地建議:「今夜,等爹爹回來後,咱們偷偷去尋那個怪人,如何?」

  封江月直搖頭,鄭重地說道:「我今日受了罰,有些累,又陪你尋了許久,需回去好好休息。」

  黃蓉想了想,見她意志堅定,不免悻悻然,「也好,等我去摸清那人底細,再與你商談。」

  封江月表面應允,心中卻盤算如何避開這事。去見周伯通,便是黃蓉也得遭罵,更如況是她?

  「爹爹瞞了我這麼久,定有蹊蹺。」黃蓉眉眼蘊笑,興趣盎然。

  一夜就此過去。封江月起了個大早,一番收拾後,徑直去積翠亭。果不其然,黃蓉早已立身在那,一見到她,忙奔來小聲道:「那個怪人原來很可憐,他叫……」

  她突地頓口,縱身一躍,右手輕揮,頓時無數掌影叢生,身姿雅逸,掌招淩厲。

  黃藥師從容不迫地盡數接下,只守不攻,與黃蓉鬥了數個來回。一時間,一白影,一青影,交錯飛舞,場面煞是可觀。

  封江月心不在此,正在琢磨如何避開周伯通。黃蓉已摸清他的底細,許會拉著她同往,她需尋機拒絕。

  「蓉兒可有進步?」黃蓉笑嘻嘻地詢問。

  「倒是長進了些。」黃藥師回道,拉著黃蓉漫步走來,步子一頓,凝視著封江月,「學了半年,看看成果如何。」

  封江月雙眼一亮,正欲答話,卻見眼前白影一晃,黃蓉已欺身近前。她下意識便欲出手阻擋,卻生生止住動作,硬受了對方一掌,被震得倒退好幾步。

  黃藥師皺眉,大為不滿意。黃蓉驚奇,瞅了她幾眼,又使出連環踢,動作快速無比。

  封江月左擋右接,慌亂不成章,幾招碧波掌法方位全錯。為躲避黃蓉的攻招,她連滾帶爬,十分狼狽。

  「夠了!」黃藥師叫停,面容上有絲薄怒,冷冷道:「這幾日全心練習掌法,哪兒也不准去!」他又望向黃蓉,「不准帶她到處玩。」

  黃蓉拍手歡呼,雙眼中溢滿笑意,「爹爹,你這算生氣了麼?」

  黃藥師橫了她一眼,沉著臉道:「自然不算。」

  一句話,逗得黃蓉咯咯直笑。她眉眼彎彎,驚歎道:「原來,江月說的是對的。爹爹,你果然在和她作對。」

  一旦她爹爹動怒,封江月便算完成約定。從今往後,她可做個規規矩矩的弟子,尊師重道。但事與願違,歷經半年,她仍未完成約定。

  黃藥師遭愛女取笑,自然不悅,瞪著封江月,「還呆著做什麼?」

  封江月忙站定,一板一眼地練武,雖被訓斥幾句,但心中甚感高興。如此一來,她需留在此練習掌法,便不必隨黃蓉去見周伯通。

  「幹得不錯!」黃蓉笑嘻嘻地贊道,瞥見黃藥師投來的視線,吐了吐舌頭,足尖一點,縱到三丈遠處練習落英神劍掌。

  黃藥師忽的抬手,玉蕭抵唇,吹了幾聲。簫音幽幽而起,如昆山鳳鳴,柔媚婉轉。

  封江月心中微顫,臉上禁不住發熱,連忙凝神靜心,又欲捂住耳朵,哪知簫音已頓。她呆了呆,回過神來。原是黃藥師不悅受她戲弄,故以簫音捉弄於她。

  她為不與周伯通見面,才故意慘敗于黃蓉,令黃藥師罰她。而對這一點,黃氏父女皆以為她是為激怒黃藥師。

  「爹爹,要我再試她一次麼?」黃蓉笑吟吟。她聽慣了碧海潮生曲,又得黃藥師講解過其中奧妙,已不受簫音影響。

  「不必,」黃藥師微微一笑,「我親自來。」

  封江月暗暗叫苦,只得擺好姿勢,運用所學全力攻去。黃藥師仍是只守不攻,盡數接下所有攻擊,不曾傷到她絲毫。

  碧波掌法姿勢飄逸,與桃花島其它功夫一般,招式華美優雅。她只學了半年,卻也使出了幾分味道,雖內勁不足,但招式全然無誤。

  「尚可。」黃藥師點評。

  聞言,封江月翩然後退,笑臉盈盈地躬身一拜,又開始練習碧波掌法。她自知身在亂世,必要學武功,便是不為救世濟民,也當學會自保,是以習武從未馬虎了事。

  一時間,三人皆在練武。即便是武學大宗師,黃藥師亦在勤修苦練,有這個榜樣在,封江月倒是越發刻苦。

  黃蓉玩心較重,兼之對武學不大上心,倒不如兩人認真。                        


☆、桌上刀光劍影

  「他名喚周伯通,自稱『老頑童』,竟被爹爹關在洞中快十五年。」午飯過後,終是尋到時機,黃蓉攥住封江月的手,神神秘秘地問:「你可知《九陰真經》從哪兒來的?」

  聞言,封江月做賊般地瞄了眼周圍,方才搖了搖頭,輕語:「咱們夜間偷偷地討論。」她輕輕拂開黃蓉的手,隨手在書櫃上抽出一本書,笑道:「既是來書苑,當專心研讀書籍。」

  黃蓉搶過一看,笑吟吟地問:「你瞧《史記》做什麼?」

  封江月微愣,瞟了眼書籍封面,很快反應過來,「熟讀史書,看歲月更迭,知悲歡離合,能學到不少道理。」

  「哦?」黃蓉言笑晏晏,隨意翻開一頁,指著書詢問:「那你看到了什麼?」

  封江月定睛一瞧,眉眼一彎,原來黃蓉掀開的那一篇正是《秦始皇本紀》。歷代帝王將相中,她最愛秦始皇與漢武帝,最喜唐太宗與漢宣帝,最崇衛仲卿與霍去病,最敬文天祥與史可法,最惜岳飛與於謙。

  黃蓉在她面前搖了搖手,笑吟吟地催促道:「快說呀,到底感受出了什麼?」

  封江月笑道:「一股撲面而來的男神氣息。」

  黃蓉愣了愣,面色古怪。她雖不知「男神」二字具體何意,但能猜出幾分,當即便嗤笑道:「書中的人物,你也能如此癡迷?」

  「他們也曾真實存在過,只是與我處在不同時空,反倒是你……」封江月辯駁道,臨至最後,聲音慢慢低下來。

  反倒是黃蓉與黃藥師,才真正是書中人物。想到這一點,她怔怔發愣。

  「反倒是我什麼?」黃蓉好奇,容色絕麗,風姿綽約,雖還不足十五歲,但已長成一個美麗少女。

  封江月淺淺一笑,不予回應,只拿走她手中的書,施施然坐在竹椅上,專注書中世界。

  「我要去給周伯通送飯,你去麼?」黃蓉問道。她只是隨口一問,並未抱多大希望。

  「蓉兒……」封江月遲疑,欲言又止。她沉默片刻,歎息道:「我亦不曉……該不該阻止你。」

  作為好友,她極為可惜黃蓉的未來,分明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卻全心輔佐丈夫,慢慢被歲月磨平棱角,從鐘靈敏秀到平淡無奇,最終戰死於襄陽城。這番變化,是從黃蓉踏出桃花島開始。

  她之所以猶豫,一則是因這一切都是黃蓉自主選擇,旁人無權干涉;二則是因郭靖,在這樣一個亂世中,能出現一位民族英雄是國民之幸。

  郭靖的成功,離不開黃蓉。若無黃蓉,郭靖的人生會失色不少。

  黃蓉疑惑:「你是指周伯通?」轉瞬,她笑嘻嘻道:「放心啦,若是爹爹真為此生怒,那不正好嘛?」

  封江月垂首不語。見此,黃蓉也不在意,笑吟吟道:「若是爹爹問起,記得說我去大海裡嬉戲了。」

  封江月點頭應允,目送黃蓉離去。她怔怔發了會愣,正欲研讀書籍時,見黃藥師慢步進來,立時便站起身,「島主。」

  「蓉兒呢?「黃藥師掃了眼竹舍,目光略過所有書架,定格在封江月的臉上。

  封江月不慌不忙地回道:「去海中遊玩了。」她頓了頓,又問:「可需要我喚她回來?」

  黃藥師搖頭,自書架上取下一本書,落座於她旁邊,細細看起書來。封江月隨之坐下,碰到不懂之處,虛心請教他,立時便可得到解答。

  日落西斜,晚霞漫天,整片竹林被染上一層霞光,如夢似幻一般。封江月揉了揉僵硬的雙腿,合上書籍淺笑道:「島主,我去做飯,想吃什麼?」

  她的做菜手藝,在島上穩居第三。有時黃蓉無暇時,便是她主廚。

  黃藥師頭也不抬,輕聲回道:「江流宛轉繞芳甸。」

  聞言,封江月臉色古怪,立在原處一動也不動,直到黃藥師偏頭望向她,方慢騰騰起身。

  「江流宛轉繞芳甸」是一道菜名,由黃蓉所取。那日,黃蓉與她鬧了彆扭,故意給她做的菜取這個名,藉此取笑她。

  這句詩出自唐代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後一句即是「月照花林皆似霰」,兩句詩第一個字連起來便是她的名。

  菜名文雅別致,實則不過是簡單的鯽魚湯。湯水呈乳白色,恰如銀月;環繞著鯽魚,似「江流繞芳甸」,故為其取名「江流宛轉繞芳甸」,其內隱含一個「月」字。

  當初乍聽之下,她並未想出其中奧妙,只是見黃蓉笑得古怪,才慢慢琢磨過味。

  封江月後悔不已。早知如此,她不該去問黃藥師的意見,現今倒好,被要求做這道菜。

  「真小氣!」今早,她為自保,確是欺瞞過黃藥師,但他當場便報復回來,原以為此事就此揭過,哪知他還有後招。

  「江月,好了沒?」黃蓉喊道,一手捏著一隻筷子,敲擊在瓷碗瓷盤上,清脆的響聲挺有節奏,煞是好聽。

  封江月深呼吸,端上最後一盤菜。坐在桌旁的黃蓉一瞧,當即便笑道:「不想有生之年,我竟還能見到你做這道菜。」

  「這算什麼?」封江月面不改色,指著桌上兩盤菜,笑嘻嘻道:「今日我給你們做了青菜湯與黃顙魚,名字很簡單,前者叫『清水出芙蓉』,後者就叫『琉璃十二微妙』。」

  黃蓉笑吟吟,瞟了眼黃藥師,也不點破,緩緩舀了碗鯽魚湯,「那我先嘗這道『江流宛轉繞芳甸』。」

  接著,她又替黃藥師舀湯,似不經意地詢問:「江月,你是先吃『清水出芙蓉』還是『琉璃十二微妙』?」

  這一問,封江月登時覺得下不來台,暗暗叫苦不迭。她故意取這兩個名,只想借此反擊,倒未考慮周全。

  見此,黃蓉笑著提議:「『清水出芙蓉』味太淡,哪及得上『琉璃十二微妙』個中滋味?」說著,她左手微動,將紅燒黃顙魚推向封江月。

  封江月瞅了半晌,又偷偷地瞟了眼黃藥師,暗中咬了咬牙,拿起筷子夾了條黃顙魚。

  「清水出芙蓉」其意簡單明確,即代指黃蓉;「琉璃十二微妙」稍複雜些,「十二微妙」出自《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即代指黃藥師。

  她原本暗存僥倖之心,哪知黃蓉竟熟知《藥師經》。若黃蓉都知曉,那以黃藥師的閱歷,想必不在話下。

  在她沉思間,黃藥師冷不丁地詢問:「味道如何?」

  封江月咽下魚肉,艱難答道:「島主一嘗便知。」一頓飯,居然吃得如此針鋒相對,倒讓她始料未及。

  黃蓉美目流轉,添了一把火:「爹爹是在問你感覺如何,不准說謊哦。」

  聞言,封江月忍不住抹了抹汗,思來想去,仍是決定裝傻:「味道鮮美滑嫩,乃上品佳餚。」

  這盤菜代指黃藥師,他明面上在問菜肴味道,實則是問她對他的看法。以黃藥師的性子,何曾在意過別人的看法?他既如此問,想必是在存心刁難她。

  「需要我說得明白些麼?」黃蓉笑容可掬,雙眼亮如星辰。

  封江月緩緩搖頭,聲如蚊呐:「我抓黃顙魚時,被它紮了幾下手,由此可知,這魚是個脾氣壞的。」

  「還有呢?」黃蓉笑呵呵地詢問,頗有興致。反觀黃藥師,臉上沒有半點情緒。

  見此,封江月訕訕笑道:「雖然這魚脾氣壞,但勝在外形可觀、內在豐富,瑕不掩瑜。」

  黃藥師收回目光,不再關注,慢條斯理地品嘗「江流宛轉繞芳甸」。

  黃蓉左瞧瞧,右瞅瞅,語出驚人:「江月,你其實一點都不怕爹爹。」

  封江月白了黃蓉一眼。她的確不懼黃藥師,但她懼對方的武功,小命捏在對方的手中,做事能不小心翼翼麼?

  但事與願違,她想平安無事,這對父女總要生事。她斟酌一會,中規中矩地回道:「島主是長輩,我只是尊崇而已。」

  黃藥師冷哼一聲,大為不悅,沉下臉道:「唯唯諾諾,看了煩心。」

  封江月愕然,狐疑地瞟了眼黃藥師。他這意思……是在鼓勵她膽大妄為麼?若真如此,那倒不難理解黃蓉的性格,這都是他慣出來的。

  黃蓉莞爾一笑,意有所指:「爹爹很討厭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

  封江月心虛至極。半年多以來,她受過不少罰,憋了一肚子火,為了洩憤,也常偷偷說過黃藥師的壞話。

  「我去刷碗。」她輕咳一聲,利索地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

  黃蓉緊隨其後,捧著一摞碗,小聲道:「幫我裝些食物,我去拿美酒。」

  封江月朝後望去,餐廳空無一人,黃藥師已不見蹤影。她輕語:「又去見周伯通?」

  「他挺可憐的,央求我帶美味給他。」黃蓉輕聲解釋,轉瞬又笑道:「記得幫我打掩護。」

  「遲早會被島主發現。」封江月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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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波離島險中求

  一天、兩天……封江月數著日子。據射雕原著所述,黃蓉見到周伯通之後,很快便被黃藥師發覺,並因此被責駡而負氣離島。

  「你怎麼心不在焉?」黃蓉裝好食盒,笑吟吟地問:「我待會再去問周伯通些事,就與爹爹挑明,你覺得如何?」

  「今晚麼?」封江月怔怔出神。由此可知,黃蓉今夜便會離島,她是否該做些打算?

  黃蓉若是離島,難保黃藥師不震怒,許會牽連到她。擺在她眼前有兩條路,一則是與黃蓉一同離島,二則是留島獨自面對狂風暴雨。

  「發什麼呆?」黃蓉好奇,拍拍她的肩,笑道:「我走啦。」

  封江月心中雜亂,好生為難。以她如今的武功,若是冒然入江湖,必是難以自保。再者,她若是偷偷離島,這可犯了黃藥師一大忌,被抓回來,必會受到重罰。

  「權衡利弊,還是留在島上為好。」在她沉思間,隱約有哭聲傳來,由遠而近。她倚門而望,原是黃蓉哭著跑回來。

  「蓉兒?」封江月迎上前,卻被黃蓉一把推開。她撇了撇嘴,輕輕歎了口氣。

  黃蓉一邊抹眼淚,一邊跑進屋。「砰」的一聲,房門緊緊閉合,哭聲漸漸低下來,直至再無動靜。

  後方傳來動靜。封江月回頭一瞧,見黃藥師沉著臉走來。她淺淺一笑,轉瞬一溜煙地跑進屋內,輕輕掩上房門。

  黃藥師步子一頓,瞧著閉合的屋門,靜立不語。片刻後,他轉身離去,臉色依舊不好,餘怒未消。

  封江月坐在床沿邊,猶豫著是否要去安慰下黃蓉,黃蓉如此傷心,她若不去看看,總歸說不過去。

  哪想,她還未動身,屋門便被人一腳踢開。黃蓉鼓著臉頰,紅腫著眼睛,瞪著她沒好氣地說:「以後,你不用惹怒爹爹了,你我毀約。」

  話一說完,黃蓉轉身便走。封江月追出去,月華如水,竹林清幽,哪還見得到人影。

  她敲了敲門,試探道:「蓉兒?」屋內毫無動靜,她推開門,其內果真空無一人。

  「該不該去呢?」封江月低喃,望著青翠的竹竿。以黃蓉的身手,她無論如何也追不上,若想留住黃蓉,只能靠黃藥師。

  可這樣一來,影響甚大。黃蓉出不了桃花島,許多事都將改變。

  黃蓉離島之前,特地趕來與她毀約,想必是發覺惹怒黃藥師這事不妥,不想害她。她承認,因黃蓉此舉而心軟,不忍對方走向末路。

  「我阻止一回,不論成功與否。」打定主意,封江月繞到屋後,朝黃藥師的住處跑去。

  路程不遠,僅隔著數十米。封江月一到近前,便暗自歎息,這趟怕是要無功而返。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她輕聲喊道:「島主?」無人應答。此時天色已黑,黃藥師要不去了清音洞,要不就去了馮蘅墓中。

  恰恰這兩處,她均不能前去,「距襄陽城破還有數十年,不必急在一時,或許事有轉機。」

  如今,封江月只能自我安慰,期待能改變未來,做到兩全其美:不損親友,不負家國。

  雖如此想,但她仍有憂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她睡得並不安穩,半夢半醒間,瞧到床邊立著一人,不禁嚇了一跳。

  「島主?」封江月定了定神,淺笑道:「你怎麼來了?」

  「看看如今是什麼時辰?」黃藥師沉著臉,語氣不佳,頓了頓,又問:「蓉兒呢?」

  封江月心中一驚,面上不動聲色,答道:「我剛醒來,亦不知蓉兒去了何處,大概在海中與白浪嬉戲吧。」

  她原也不想隱瞞,但若據實已告,不免節外生枝,會讓人起疑心。畢竟,黃蓉飛身離去,若非知射雕劇情之人,怕也猜不出她已離了島,只會以為她躲在某處生悶氣。

  黃藥師點點頭,不疑有它,淡淡開口:「蓉兒與我鬧了彆扭。今日,你不必去積翠亭習武。」

  封江月愣了愣神,瞧著他似有深意的目光,豁然開朗:「島主放心,我明白。」一晚過去,黃藥師想必心中有悔,欲與黃蓉和好,但又不肯低頭認錯,才將這苦差事交付於她。

  黃藥師飄然出屋,足不沾地,青衣飛舞,好不瀟灑。

  封江月深深歎氣,慢條斯理地梳妝洗漱,裝模作樣地逛了遍桃花島,臨至日落時分,才慌慌張張地找到黃藥師,語無倫次道:「我找了許久,發現蓉兒與船不見了。」

  黃藥師一怔,身形猶如鬼魅,一瞬已縱到近前,沉聲道:「說清楚!」

  「容兒不知所蹤,岸邊少了一艘船。」封江月輕吐出一口氣,又道:「我懷疑蓉兒乘船離島。」

  話語剛落,眼前青影一晃,狂風撲上臉,她眨巴眨巴眼,瞅了眼黃藥師,欲言又止。

  所幸,黃藥師腳程很快,片刻後便臨近大海,掃了眼岸邊船隻,臉色沉下來。

  封江月雖已落地,但心仍砰砰直跳,腦中有點暈。急速飛行,于竹葉桃花中穿梭,果真刺激。

  「幾個時辰前就得知少了船,為何不告知我?」黃藥師厲聲問道。盛怒之下,他並未用啞語,直接喝了出來:「要你們何用?」

  一聽這話,封江月忙捂住雙眼,只聽「砰」的一聲,重物落地。她撇了撇嘴。

  不過是少了艘船,啞僕哪知是黃蓉離家出走?嚴格來講,丟失船實則是小事一樁,啞僕哪敢去驚動黃藥師。

  黃藥師自知這一點,只是得知黃蓉離島,心中惱怒與憂慮並存,才遷怒於這群啞僕。

  周邊一群啞僕跪著,簌簌發抖,驚懼異常,深怕下一掌落到自己身上。

  封江月暗自搖頭。他們曾是大惡人,如今卻被馴服成這樣,可知黃藥師手段高超。

  「蓉兒在哪?」黃藥師喝問。

  封江月一呆,有一瞬的慌亂,所幸很快定下心,反問道:「我怎會知道?」

  「你跑來告知我蓉兒失蹤之事,神態慌張焦慮,可卻無一絲汗漬。」黃藥師冷冷道:「你若真從海邊跑到居住地,怎會連呼吸都未亂一分?」

  封江月暗呼倒楣,支支吾吾道:「那是因為,因為……」瞧見黃藥師越發冷漠的表情,她心中咯噔一下。若她再不解釋清楚,只怕是要步啞僕的後塵。

  她穩定心神,半真半假地說:「昨夜,蓉兒來尋我,說了些奇怪的話,我心覺有異,便追著她出去,可我怎追得上她?等我到達海邊,發現少了只船,心知出了事,忙折回去尋你,但你不在房中。」

  「我猜想,你大概在夫人那,本想去尋你,但你說過不准我踏足那塊地。」封江月低著頭,小聲說道:「我不敢伸張,又覺得蓉兒大概只在賭氣,應該也快便會回來。」

  「今早為何不說?」黃藥師臉色稍緩,但聲音仍舊冰冷。

  「我之所以隱瞞你,是怕你怪我沒攔住蓉兒。」封江月心頭一松,低聲道:「昨夜,我睡不著,總想著蓉兒的事,今早才會起得晚。」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至少表面上沒有破綻。

  黃藥師出了會神,猛地想起一事,又問:「你無法去阿衡墓地,為何不讓啞僕去告知我?」

  封江月啞口無言,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嘛。當時心慌意亂之下,哪能想那麼多?」

  黃藥師不置可否,定定地凝視著她,身上的冷氣越發濃重。

  封江月頗感不自在,轉移話題:「該怎麼去尋蓉兒?」她是否剛剛說錯了話,惹得黃藥師起了疑心?

  黃藥師冷笑一聲,偏過身體望向萬頃碧波,隔了會兒才說:「給你一艘船,三日之內將蓉兒帶回來。」

  封江月默默地眺望一眼大海,見白浪翻滾、碧波蕩漾,苦著臉詢問:「我不知蓉兒在何方,去哪兒尋她?」

  黃藥師瞅了她一眼,淡淡回道:「找不到蓉兒,你也不用回來了。」

  封江月憋著一口氣,握緊拳頭,壓抑著怒氣道:「島主,我並未與蓉兒合夥欺瞞你,我真不知她在何處。」便是她熟知劇情,也只知黃蓉北上,會與郭靖相遇,其餘之事全然不知。

  「當真不知?」黃藥師問道。

  封江月連連點頭,一個勁地解釋:「我雖曾想惹怒你,但那是小打小鬧,蓉兒離島之事何等重要,我豈會拿它亂說?再者,以你這愛遷怒人的性子,蓉兒走了,我能討得了好嗎?能不急著找她麼?」

  愛遷怒人的性子……她打了個寒顫,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怎麼一不小心,她就把實話說出口了?

  封江月一抬頭,便看見神色冷峻的黃藥師,不禁暗暗歎氣,愁眉苦臉地問:「能借我幾個啞僕麼?我不會划船。」

  見黃藥師沒有說話,她又可憐兮兮道:「若是在海中瞧見我的屍身,麻煩島主順手撈上來安葬。」

  黃藥師皺眉,冷眼瞧她,約摸一會兒後,啟唇:「不用你去尋蓉兒。」

  封江月心中一喜,差點笑染雙頰,細聲細語:「多謝島主手下留情!」

  黃藥師冷哼一聲,並未回應。他的確懷疑封江月,覺得她與黃蓉聯手欺瞞他,為的是讓他擔憂。昨夜,黃蓉遭他一頓罵,心中有氣,又被他慣壞了,做出此事不足為奇。

  今早已起浪,如果乘船出海,必是險象環生。

  他讓封江月此時出海,一旦浪濤拍翻船身,黃蓉熟悉水性,應會現身來救。原本計畫很好,可經封江月一說,想到她許會葬身大海,他終是改變了主意。

  若是黃蓉真的離島,若是封江月所言不虛,那他讓她此時出海,無異於送她去死。

  他在用計,賭她在黃蓉心中的地位;她同樣在用計,賭她的命在他心中有幾分重量。

  結果很明顯,他輸了,未賭先撤軍。

  見黃藥師凝視大海,知他必是擔憂黃蓉,封江月略有不忍,勸道:「島主不必擔心,蓉兒那般聰慧,足以自保。」                        


☆、碧海桃花涉江湖

  封江月勸了幾句,見黃藥師未曾動容,也就作罷,輕聲道:「我去做飯。」終究是女兒,又是初次離島,做爹爹的豈有不擔憂的道理?

  她轉身欲走,哪知有人搶先一步。青影恍若流光,一刹那已沒入桃林深處。碧波蕩漾,桃花繽紛,輕舞而落。

  「這是急著去哪兒?」封江月詫異,回望一眼大海,便朝仍跪在地上的啞僕揮揮手,示意他們回去。

  數名啞僕如蒙大赦,慌忙清理地上死屍。經黃藥師一掌,那名啞僕五臟俱碎,早已斃命,一入洪濤之中,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封江月頗有感觸。對於生命的逝去,她終究不適應。

  清涼的海風吹來,白浪重重,海嘯聲不止。

  「還站在這做什麼?」身後,響起黃藥師的聲音,似帶著一絲憂慮。他搜尋整個桃花島,並未發現黃蓉,由此可見,她當真已乘船離去。

  黃蓉雖冰雪聰明,但從未涉足江湖,哪知人心險惡?這一想,黃藥師越發焦慮,心憂黃蓉有恙,怕她憔悴苦楚。

  封江月仔細瞧了瞧他,斟酌著勸道:「若島主憂慮難安,不妨出島去尋。」

  黃藥師久久不語。他曾發下心願,一日不創出《九陰真經》上卷,便一日不出桃花島。眼下,他既礙於誓言,又心憂黃蓉,當真左右為難。

  「再緩緩。」他輕聲道。黃蓉負氣離島,終有氣消之日,那時便會回來。

  聞言,封江月點點頭,言不由衷道:「說不準,她很快回來。」等黃蓉遇上郭靖,大概就樂不思蜀,哪還想得到黃藥師?

  想至此,她微微搖頭,心中不覺生出一絲歎意。

  潮起潮落,晝夜更迭,歷經整整一月,黃蓉渺無音訊。如往常一般,黃藥師很少回居住地,白日大多在積翠亭,每至夜間,便去了馮蘅之墓。

  整座桃花島,似是清靜下來,失去了活力。不僅如此,島上似是提前入了深冬,啞僕惶惶不安,皆怕遭受無妄之災。

  封江月過得不如意,每次見到黃藥師,總是膽戰心驚。這種狀況日益嚴重,不說島上眾啞僕,便是她也受不住。

  不但心受罪,連身體也得受罰。這一個月,她的武學功課加重不少,每日累得倒頭便睡,心中憋著一股火,奈何無處可泄。

  這日,封江月如往常一樣,睡眼惺忪地倒入床內。黃蓉還在時,夜間從不必練武,如今剩她一人,卻要受此折磨。

  「自己罵跑了蓉兒,卻要來折騰我。」封江月嘀咕,全身放鬆下來,躺在軟綿綿的床榻上,舒暢至極。她蹭了蹭被子,抱怨道:「若有一日,我能練就絕世武功,先霸佔了桃花島,消消氣。」

  當然,這也只能想想。

  「然後呢?」一個聲音傳來,嚇得封江月心一抖。

  月華灑落清輝,屋內光線不足,隱約可見,床邊立著一人。她自知失言,只好傻傻一笑,企圖蒙混過關。

  見此,黃藥師倒未再問,只吩咐道:「收拾一下,隨我啟程去尋蓉兒。」

  「現在?」封江月一怔。她雖知黃藥師必會破誓離島,卻未想到竟是夜間出行。

  黃藥師似是不耐煩,語氣加重了些:「別磨蹭。」他倚著墓中玉棺入睡,做了個噩夢,夢到黃蓉身處險境,驚出一身冷汗,當下便決定出島尋女,哪還顧得上誓言。

  封江月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爬起來,簡單地收拾一下,咕噥道:「走吧。」

  冬已至,夜風寒涼。封江月裹緊衣裳,緊跟著黃藥師,趁夜色不明時,偷偷地瞪了他一眼。大半夜,正是好夢入眠時,她卻要在這吹冷風。

  這番小動作,如何能瞞過黃藥師?他加快了步子,用上了輕功,如幽靈般穿過竹林,「跟上。」

  封江月咬咬牙,卯足了勁去追。臨到海邊,她累得直喘氣,身上越加酸痛,一登上船,便直接坐在甲板上。

  這船不大,只坐得下十來人。幾名啞僕划船,黃藥師立於一旁,正望著大海,眉頭微皺著。

  封江月已累到極致,本想尋個地方休憩,奈何碧波蕩漾不止,船身搖擺不定,船艙中又無軟榻,委實睡不安穩,只得作罷。

  可謂是度日如年。無聊之下,她仰頭望天,無精打采地賞著月。

  「還有多久才上岸?」封江月長籲短歎。每次,她一打瞌睡,即將要陷入睡夢中時,一個浪擊拍來,便被驚醒,著實辛苦。

  碧波一望無際,仿佛與天連接,一輪彎月懸掛天穹,幾顆星星閃爍光輝。天地之間,唯有浪潮聲。

  「咦?」封江月驚疑,見黃藥師雙眼閉合,如老僧入定般,似已入睡。船身搖晃,浪濤不止,卻不曾擾到他一分。

  封江月頓覺不平。若非黃藥師,她怎會在此受罪?她如今無法安睡,他卻早已入夢。

  聯想到這一月來的無妄之災,心中怒火蹭蹭冒起,她徑直起身,距黃藥師半丈之遠,眺望著大海,大聲嚎道:「大海啊,你全是水;駿馬啊,你四條腿……」

  黃藥師猛地睜眼,目光如實質化般,凝聚在封江月的背上,臉上的不悅之色任誰都看得出。

  封江月似有所覺,緩緩回過頭,淺笑吟吟:「夜色濃重、萬頃碧波、浪潮不息,此等美景之下,我不禁詩興大發,若不慎叨嘮到島主,還望海涵。」

  半年多的朝夕相處,她熟知黃藥師的性子,若非觸及他的底線,倒不至於與她計較。因此,她才敢這般放肆。

  黃藥師沉著臉,冷眼斜睨她,但見她依舊眉歡眼笑,不由得低低歎息一聲,「依照內功口訣練習,便可入定。」

  封江月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說:「多謝島主指點。」當下,她便盤坐在地,如往常那般練習內功,僅一會便有所成效,不再受浪潮影響。

  朝霞褪去黑暗,一縷曦光灑落在海面上,浪潮已歇,船隻緩緩向前。

  「要登岸了。」封江月輕喃,表情中難掩興奮之色。自她穿越而來,一直居住在島上,不曾接觸過外人。

  射雕世界,俠骨柔腸、鐵血丹心,前賢安國土,亂世誕英雄,難免讓人心情澎湃。

  岸邊,停泊著幾艘船,形相尚可,稍有破損之處。她指著停在港灣中的一艘船,輕聲提醒:「島主,那是蓉兒乘走的船!」

  桃花島上就幾艘船,她早已熟悉,自然能輕易分辨得出。

  船隻靠岸,激起層層波浪,濺起幾朵水花。封江月提著裙擺,踮著腳尖躍上岸,正欲前去打探一下時,黃藥師遞來一張疊好的紙。

  她攤開一看,原是黃蓉的畫像,出自黃藥師之手。難怪黃藥師要拉上她離島尋黃蓉。他喜愛清靜,如這等打聽人的事,自是不願去做的。

  封江月持著畫像,朝幾名船夫走去,指著畫像詢問:「幾位伯伯,我想請教一事。一月前,各位可有見過這名少女?」

  幾名船夫驚奇,見封江月穿著華麗、氣度不凡,想必是非富即貴,當下不敢隱瞞,連忙答道:「那個小姑娘嬌俏可人,讓人印象深刻。她一上岸,便直接扔船離去。這些天來,是我們在照看這船。」

  「她往哪個方向去的?」封江月又問。得到答案後,她拿出一個金元寶,微笑道:「這船,麻煩幾位再照看一段時日。」

  幾名船夫互相看了看,皆有顧慮,並未伸手去拿。其中一人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解釋:「這是小事,姑娘不必如此。」

  封江月恍然。對幾名船夫而言,一個金元寶過於貴重,抵得上幾年開銷。她出手如此大方,令他們有所憂慮,怕惹上麻煩事。

  她微微一笑,輕語:「我身上沒有銀子銅板,只能以金元寶聊表謝意。船主人遠走不歸,你們並未鳩占鵲巢,反而幫忙照看船隻,若非如此,我不至於道謝。」

  當然,她這是未雨綢繆,為歸島做打算。岸邊船夫對桃花島極懼,她給了個金元寶,舉止禮貌,語氣又輕柔,想來回島時不需拿刀逼船夫。

  說罷,她將金子推入船夫懷中,與黃藥師一道上路,追尋黃蓉而去。

  天下之大,道路之多,尋一人何等困難?封江月雖知不易,但不想艱辛至此。

  兩人循著船夫所指的方向前行,約摸走了數十裡,尋到一個小鎮,一番打聽後,得知無人見過黃蓉。

  「如今毫無頭緒,去哪兒尋?」封江月詢問。見黃藥師不語,她輕咳一聲,建議道:「已至午間,不如去飽餐一頓?」

  黃藥師斜了她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吩咐道:「弄兩匹馬,帶上饅頭,路上吃。」

  封江月意興闌珊,對此頗有微詞,但心知無法拂逆他。黃蓉先走一月,且蹤跡又不明,兩人若想追上,必得加快腳程,尋遍方圓數十裡,呈扇形慢慢推進。

  「小姑娘,我這都是駿馬,日行千里的名驥。」馬棚旁,一個身材矮小的老伯撫須而笑,細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馬棚內很乾淨,十來匹駿馬並排著,個個粗壯健碩,風采非一般。

  封江月自左至右看去,沉思片刻,選中了兩匹馬。一匹馬全身如墨,雄壯高大,雙眼炯炯有神;一匹馬呈雪白色,相較黑馬稍瘦弱些,長長的鬃毛披散著。

  黃藥師翻身上馬,動作優美自然,一氣呵成。封江月圍著白馬繞了圈,猶豫著該從哪上馬。

  「不會騎馬?」黃藥師了然。他座下的黑馬似感不耐煩,頭左右搖擺,四蹄落在地上,發出達達的聲響。

  封江月心一橫,猛地躍上白馬。初次騎馬,她尚不會控馬,只緊緊攥住韁繩,有點慌亂。

  白馬仰天打了個響鼻,前蹄一躍而起,爆發力頗強。封江月直接被掀下馬,幸而地質較軟,倒未受傷,但疼痛難免。

  封江月捂著腰,抱怨道:「這白馬看著溫順,哪知是個暴脾氣。」她瞅了瞅黃藥師,又瞄了瞄他座下黑馬,試探著詢問:「島主,要不我跟你換換?」

  「小姑娘,馬是看人的。」老伯牽著白馬。輕撫它的鬃毛,又道:「在他座下,黑馬很溫順,若你上馬,它必和白馬一樣。」

  「馬還能看人,它成精了麼?」封江月嘀嘀咕咕,瞪著白馬,非常想踹它一腳。

  「過來。」黃藥師啟唇。

  封江月臉色不佳,朝他走近幾步,正欲與之商量去買馬車代步時,身體一輕,已然上馬。

  黃藥師扔下一錠銀子,一揮韁繩。黑馬騰騰向前跑去,長鬃飛揚,四蹄生風,揚起一片灰塵。                        


☆、共騎欲遊江南

  熙熙攘攘的街上,販夫走卒雖多,但仍不乏俊秀之人。街道並不寬敞,且行人又多,馬兒奔走不便。

  黑馬威風凜凜,神峻異常,其上一男一女共騎,加之兩人容貌相當出色,行事又大膽不拘於世俗,是以極為引人注目。

  封江月如坐針氈,不僅因旁人的注目,更因身後之人……她頻頻回頭,欲言又止。

  「扭扭捏捏做什麼?」黃藥師不悅。

  封江月輕呼出一口氣,低聲詢問:「島主,你那人、皮面具呢?」

  黃藥師一怔,「怎麼?」

  「我想帶上,」封江月答道,低著頭,臉蛋有點紅,又道:「免得丟人。」這一路共騎,作風過於開放,受人指指點點,她委實不自在。

  「身為桃花島的人,怕什麼世俗禮法?」黃藥師冷哼一聲,聲音響在她耳畔,如驚天轟雷一般。他忽的揚鞭,架馬奔跑,馬兒輕鳴。兩旁路人皆往街邊一閃,讓開路來。

  黑馬在人堆裡狂奔,長鬃飛揚。在黃藥師的控制之下,它縱躍得當,奔跑穩迅,未傷到一人、碰倒一物。

  雖說如此,但行人慌亂之下你推我擠,街道上一片混亂,尖叫聲不絕,眾人怨聲載道。

  封江月難以維持平穩,不可避免地向後仰去,依靠在黃藥師的身上。她提心吊膽,生怕黑馬踩傷人,緊張至極,口中念叨:「慢、慢點!」

  此等驚險環境下,黃藥師穩如泰山,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摟著她,突地詢問:「你練成絕世武功,霸佔了桃花島,要如何對付我?」

  「島都是我的,你還跑得了?」話一出口,封江月便反應過來,急忙補救:「我哪敢如此妄為?這只是一句戲言,且不說此事成功與否,單論島主授業之恩,我非狼心狗肺,自不敢犯上作亂。」

  好狠!他竟選在此等時機,在她全然無防備時,來套她的話。

  卻不想,黃藥師冷冷一笑,恍若冰雪封天地,不含一絲溫度,「何妨?我尋的啞僕,越是邪惡,越稱我心意。你想要桃花島,且看你的本事如何!」

  「打,我是打不過,自然不敢肖想。」封江月訕訕一笑。黃藥師武學成就頗高,她一個半吊子水準,如何及得上?

  思及此,她不免疑惑。以黃藥師的品行,如此恃才傲物,怎會自降身份來套她的話,斤斤計較她一句戲言?

  「呃……」直到此時,封江月才發覺兩人的姿勢。她心中微動,臉上紅潮更甚,雙手抓著黑馬的鬃毛,儘量朝前俯去,不與黃藥師緊貼。

  出了小鎮,一路南行,兩人閉口不言。

  封江月有苦難訴,天氣本就嚴寒,身後還坐著神色冷峻的黃藥師,可謂雪上加霜。她不曾騎過馬,對此很不習慣,飽受顛簸之後,已有不適之狀。

  每隔一段路程,她便換一種坐姿,雖能好受些,但治根不治本。

  黃藥師忽的一拉韁繩,黑馬在疾行之際猛然収步,安穩地停足站定。慣性使然,封江月朝前撲去,幸而被他拉住,才不至於摔下馬。

  「多謝島主搭救。」她盈盈一笑,拍了拍胸脯,驚魂未定。

  黃藥師依舊沒有好臉色,冷冰冰的,似是餘怒未消,正注視著左方。

  那裡有個破舊的小山村,坐落在大山之下。因入冬之故,花草枯黃,樹葉凋落,景色較為衰敗。幾名孩童呼來跑去,嬉戲於山村內。

  「天色已晚,我們要不吃些東西,再休息一夜?」封江月輕聲詢問。馬上雖有馬鞍,但奔行數個時辰,她早已到極限。

  黃藥師頷首,抱著她飛身而下。封江月栓好馬,快步走向山村。

  村內已有人察覺動靜,倚在門口好奇地望著。這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一身破舊衣裳,頭上紮著兩個小辮,見封江月走來,忙喊道:「爹爹,爹爹,快出來!」

  「兩位有什麼事嗎?」壯實的男子驚奇。他皮膚黝黑,身材高大,眼中有絲異色。小山村荒僻破落,極少出現外來客。

  「大叔你好,請問可有見過她?」封江月笑臉吟吟,指著黃蓉的畫像。雖如此問,但她不抱希望。黃蓉北上,她二人卻是南下,如何尋得到人?

  哪知,壯實男子遲疑片刻,點了點頭,令封江月怔愣當場。莫非是因她的出現,導致黃蓉選擇南下?如此一來,黃蓉還遇得上郭靖麼?

  「蓉兒頑皮,喜愛熱鬧,果然去了江南。」黃藥師臉色一緩。得知了女兒的蹤跡,他心情大好,順手扔了瓶藥給封江月,「外敷,明日繼續趕路。」

  封江月哀歎。她坐了幾個時辰的馬,腿部早被擦傷,一直強忍著不適,誰知還是被他瞧了出來。

  黃藥師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拋向山民。他本可在外露宿,但因封江月身體有恙,只好在村中借宿一晚。

  壯實男子接住銀子,疑惑地問道:「這是?」

  見黃藥師不予理睬,封江月笑嘻嘻地解釋:「荒野之地,不便趕路。故此,我家長輩與我欲在此借宿一夜。若有叨嘮之處,還望……」

  一道冰冷的視線襲來,令她頓了口。她瞅了眼黃藥師,只覺得他脾氣古怪,翻臉比翻書還快,上一刻還晴空萬里,下一刻便烏雲密佈。

  她細細思索剛才的話,可惜並未發覺有不對勁之處。當下,她只能怪黃藥師喜怒無常。

  「家裡伙食不好,我去打些野味。」壯實男子收好銀兩,憨憨一笑,吩咐其女:「小丫,去收拾房間,給兩位貴客。」

  小丫羞澀一笑,偷偷地瞅了眼黃藥師,歡快地轉身入房。

  封江月立於屋前,握緊藥瓶,打量著四周,只等小丫收好屋子,便去塗抹上藥。

  黃藥師絲毫沒有進屋的打算,也未去與封江月交談,遙望著天際。

  殘陽褪盡最後一絲顏色。寒風嗖嗖,炭火燒得旺盛,封江月塗好傷藥,正在幫忙烹飪,小丫在一旁打下手。

  黃藥師品位高端,事事皆要風流雅致,便是這膳食,也不能馬虎了事。

  「好味道!」壯實男子連連贊道,許是粗人詞窮,不知說些什麼,只一個勁地贊好,「那個小姑娘也是廚藝驚人,你們家祖傳廚師麼?」

  封江月驚訝,「蓉兒也在你這兒住宿?」她原以為黃蓉負氣匆匆離去,是以並未過多詢問,哪知黃蓉卻在此停留過。

  壯實男子點頭,「我瞧她臉色不對,又自稱被爹爹遺棄,怕她夜間上路危險,就留她一夜。」

  黃藥師臉色難看,並未壓抑自身的情緒,一身氣勢驚人,令那對父女倆極為驚懼。

  「島主?」封江月輕語提醒,淺淺一笑,解釋道:「哪兒遺棄她了?我們正在尋她。這丫頭負氣離家,真叫人擔憂。」

  壯實男子勉強笑笑,順著她的話道:「可不是?我勸了她幾句,說她爹爹必會來尋她。小姑娘一聽,當即發了倔脾氣,說:『他才不會來找我。』頓了會後,她又凶巴巴地說:『就算來了,我也不讓他找到。』」

  沉思片刻,封江月恍然大悟,微微點了點頭。射雕劇情並未改變,黃蓉本欲去江南,但經人一勸慰,為避免被黃藥師找到,便轉道向北。

  「敗事有餘!」黃藥師冷冷道,臉色又沉了幾分。

  不說那對父女,便是封江月,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他發什麼脾氣。

  一頓飯,吃得沉悶壓抑,主賓不歡。

  小丫忙著去刷碗,溜之大吉。荒野之地,難得見到此等人物,小姑娘一時懷春,原以為是翩翩俊朗男兒,哪知是頭深海狂鯊,一番心思全被嚇得丁點不剩。

  翌日,兩人上路,一路打聽黃蓉的下落。果不其然,沒有一點線索,黃蓉蹤跡不明。

  封江月疊好畫像,正想尋個地方飽餐一頓時,聽到黃藥師低喝:「真是多事!」

  她微微一驚,見黃藥師正惱怒地望著來時的方向。她細細思索,總算想明白過來。

  黃蓉容貌豔麗、氣質出眾,著一身白衣,令人印象深刻,但經山村壯實男子一提醒,想到黃藥師會來尋她,自然會喬裝改扮。如此一來,她混跡于人群之中,淡出眾人感知之外,誰還能尋得到?

  怪不得黃藥師為此大發雷霆,並且遷怒於山村那對父女。

  封江月暗自好笑。黃藥師再聰明絕頂,也絕不會想到:黃蓉竟會扮作小乞丐,不僅未南下,反而朝北而去。

  她正幸災樂禍之時,忽然感覺到黃藥師的視線,忙斂去唇邊的笑意,輕聲詢問:「島主,我們找家店住一夜,養好精神再去尋,如何?」

  「接著趕路。」黃藥師臉色不愉,牽著駿馬率先朝鎮口走去。

  晚霞豔豔,火紅似錦。封江月長長一歎,「倒楣。」怎麼就一不小心,讓黃藥師看見她在幸災樂禍了呢?

  現下可好,黃藥師一惱,她就得在野外露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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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泉藏麒麟

  夜色昏暗,天邊彎月藏於雲層中,清幽寒露,萬籟寂靜。封江月升起火,拍了拍被冷風吹得凍僵的臉蛋,拿起一旁的魚烤著。

  這是片樹林,遠離人煙,因冬至所故,地上草葉枯黃,動物銷聲匿跡。

  黑馬被拴在不遠處,正吃著飼料,背上馱著一床棉被。封江月臨出小鎮時,特意去店中購買了棉被,為夜間就寢早做安排。

  如果註定要在外露宿,那她唯有儘量改善生活品質。對此,黃藥師嗤之以鼻,卻也不曾阻止,任她帶上這個「麻煩」。

  「咦?」封江月仰頭望天,抬起一隻手,感受到一絲涼意,哀歎道:「不是吧?」

  細雨如絲,撲灑在她的臉上,冰冰涼涼的,褪去了篝火的暖意。她將魚架在火堆上,起身去拿棉被,笑嘻嘻道:「島主,這雨大概一時停不了,你要不來躲躲?」

  黃藥師瞥來一眼,見她將棉被蓋在頭上,又裹成一團蹲在火堆邊,不禁微笑道:「還有我的地麼?」

  為旅途方便,封江月所購置的棉被較為小巧,的確容不下二人。

  「呃……既是島主所需,江月自當奉上。」封江月暗中一歎。實則,她只是隨口一問,原以為他會一口否決,哪知竟會應答。

  黃藥師伸出一隻手,上身筆直地端坐著,唇跡微微上揚,見她仍舊一動不動,「怎麼,捨不得?」

  「哪會?」封江月面上含笑,心中愁苦。但能怎麼辦,誰叫她要多嘴問一句呢?黃藥師向來自視甚高,今日怎會與她搶棉被?

  寒風吹拂,細雨濛濛,火勢漸小,溫度緩緩降下來。封江月打了個冷顫,瞅了眼棉被,不死心地說道:「尊老愛幼、敬強護弱乃人之美德,我一向奉若真理。」

  這是委婉提醒。她一個小姑娘既尊了老又敬了強,作為武學大宗師,黃藥師總該愛幼護弱吧?

  「你來了桃花島這麼久,不知我最厭世俗禮法?」黃藥師冷冷道:「我喜歡性子爽快的人。你說話藏著掖著做什麼?」

  封江月一怔,不知他為何突然生氣,但聽他如此說,只好坦誠問道:「能把棉被分我一半麼?」

  話語剛落,一團棉被飛來,直接罩在她的頭上。她癟了癟嘴,滿腹委屈。黃蓉還在時,她怎麼折騰,黃藥師都不曾動怒;黃蓉一走,她說啥做啥,都能惹得他生氣。

  篝火已滅,幸而烤魚已熟。封江月吹了吹氣,取下其中一條魚,遞給黃藥師,「初次烤魚,手法不大嫺熟。」

  黃藥師接過魚,衣衫已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身上。即便如此,他依舊淡然從容,如同坐在高堂雅閣之內,氣度閒逸。

  封江月心有不忍,凝目尋遍四周,找到一棵小樹。它約有半丈高,葉片均已落盡,只剩枝椏。她冒著雨,迅速將棉被搭在樹枝上,轉身招呼道:「島主,來這邊坐。」

  黃藥師頓了頓,這才應她之邀。棉被雖不足以裹二人,但若鋪開遮雨,確是足矣。但這樣一來,無擋風之物,夜間睡不安穩。

  黃藥師閉眼暗運內力,僅一會,便已將衣裳蒸幹。

  封江月嘖嘖稱奇,幾下吃完烤魚,舔了舔唇瓣,詢問:「島主,聽聞你天文地理無所不知,怎的不提醒我買把油紙傘?」

  黃藥師瞥了她一眼,表情不言而喻。

  「棉被是用來蓋的,傘才是用來遮雨的。」封江月嘀咕,倚靠在小樹幹上,蜷縮成一團。地上濕氣重,但她別無它法,總不能蹲一夜。

  連日顛簸,封江月早已累極。夜靜風寒,呆坐許久,她眼困神倦,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表情恍惚迷茫,竟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細雨已歇,封江月睜開眼來,正欲舒展下身體時,但見白霜如煙、雨珠滴落,黃藥師閉眸未醒。

  與昨夜不同,他倚著樹幹而憩,而她睡在他的懷中。

  封江月窘迫不已,小臉勻紅,想退出他的懷抱,又怕吵醒他,免得到時更尷尬。

  這是長輩……她在心中默念,相通了這一層,倒心安理得起來,正琢磨著該不該喚醒黃藥師時,他恰巧睜開了眼。

  瞧他這副模樣,雙目清明,無絲毫迷茫之色,哪像剛醒之人?

  「島主,我們接下來怎麼找蓉兒?」封江月淺笑吟吟,對上黃藥師的雙眼後,又微微垂眸,望向了別處。

  「碰運氣。」黃藥師回道。聰明如他,此時也毫無頭緒,只想著沿途打聽,或許能得到些線索。

  結果可以預料,這運氣必定奇差無比。一連數月,兩人去遍了熱鬧之地,尋遍了好玩之處,訪遍了名勝古跡,卻無一絲眉目。

  冬去春來,河流解凍,魚兒不時地跳躍出水面。青草再生,綠瑩瑩一片,柳枝抽出嫩芽,萬物復蘇,生機勃勃。

  「泉水挺清澈。」路過一水泉旁,封江月快步走去,拂了拂水面上的樹葉,雙手掬起一捧水,喝了一口,贊道:「味道很甘甜,想必是山泉水。」

  她眺目望去,見這泉形狀奇怪,其一規圓如臼,其一規直若瓢。它周邊全是石徑,水從半山處噴下,先入臼,再流入瓢內。

  泉水旁,立著一塊石碑,其上刻著兩個字。封江月辨認一會,輕聲念道:「瓢泉?有點熟悉,在哪聽過呢?」

  她皺眉苦思,越發覺得這泉名熟悉,可總也想不起來,只隱約記得它與一位名人有關。

  正巧在此時,有歌聲傳來:「倘來軒冕,問還是、今古人間何物。舊日重城愁萬里,風月而今堅壁。藥籠功名,酒壚身世,可惜蒙頭雪。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之傑。」

  聽著這歌詞,聯想到一些事,封江月呆愣當場。

  黃藥師凝望著左方,奇道:「山下小村,竟也有此等人物。」

  歌聲由遠而近:「休歎□□凋零,孤標應也有,梅花爭發。醉裡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鴻明滅。萬事從教,浮雲來去,枉了衝冠發。故人何在,長庚應伴殘月。」

  歌聲一曲三歎,令人悲從中來。封江月低低一歎:「壯志未酬,青絲已成雪;國勢漸衰,空自發衝冠。」

  黃藥師皺眉,瞟了她一眼,聲音中有絲訝異:「竟能領會詞中深意。」

  封江月默然不語。在穿越前,她已學過這首詞,看過相關注解,才領會了詞中之意。它是由南宋著名愛國詞人辛棄疾所作。

  拐彎處,一名青衣文士走來,劍眉入鬢,雙目炯炯有神,雖已衰老,但依舊精神抖擻。他擔著扁擔,踏著歌聲而來。

  見泉旁還有兩人,青衣文士微笑點頭,手中動作卻不停,利索地挑好兩桶泉水,便欲轉身離去。

  「辛、辛大人!」封江月喚道。黃藥師一怔,目光微凝,驚道:「辛棄疾?」

  青衣文士驚訝,微笑道:「兩位有禮。」

  「你被罷官了?」思及此,黃藥師感慨道:「居島上二十年,世間已滄海桑田。」他還在江湖漂泊時,便已得知辛棄疾的大名,知曉他是位為國為民的好官,一直在力圖恢復失地。

  只可惜,朝中奸臣當道,迫害有志之士。剛才所唱的詞中,有一種淒涼悲愴的情緒,若非被罷官,怎會作出這樣一首詞?

  看過相關記載,封江月自然明白。辛棄疾一生幾度被罷官,幾度被起用,縱然如此,仍不改憂慮愛國之心。

  黃藥師輕輕歎息,唱道:「放船千里淩波去,略為吳山留顧。雲屯水府,濤隨神女,九江東注。北客翩然,壯心偏感,年華將暮。念伊蒿舊隱,巢由故友,南柯夢,遽如許!」

  封江月心中微酸。這首《水龍吟》,是黃藥師平日常唱的曲子,詞中之意,正是辛棄疾的人生寫照,也是宋室南渡之後,所有愛國志士的心聲。

  辛棄疾怔了一怔,眼角似有淚光,頗為感同身受,朗聲接唱下闋:「回首妖氛未掃,問人間英雄何處?奇謀複國,可憐無用,塵昏白扇。鐵鎖橫江,錦帆衝浪,孫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淚流如雨。」

  「黃某雖從不曾為官衛國,但平生最敬忠臣孝子。」黃藥師輕語,玉蕭就唇,簫音幽幽而起,所奏的正是剛才那首曲子。

  「忠臣?」簫音中,辛棄疾怔怔出神,臉上有絲黯然,一時間想到許多事,幽幽歎道:「外界流傳,此乃愚忠。」

  「不,」封江月搖頭,凜然道:「辛大人忠的是大宋百姓,哪怕主宰宋國的朝廷再腐朽軟弱,那也與你的忠心無關!」

  她微微一笑,又道:「再者,朝廷並非那般不堪,其內不乏愛國之士。」前有岳飛、韓世忠,今有辛棄疾、陸遊,後有文天祥、張世傑。

  這只是幾個縮影,在他們身上,凝聚著無數默默無聞的英雄。對於他們,史書上大多只是一筆略過。

  「小姑娘信心頗足啊。」辛棄疾微笑道:「陋室寒舍,兩位若不嫌棄,就前去飲上幾杯茶。」

  封江月瞧了眼黃藥師,見他並無異議,當下便笑道:「辛大人相邀,榮幸至極!」

  黃藥師博古通今,結交的均是才子雅士,本就敬辛棄疾的忠,又見他詞賦出色、不落俗套,心中大喜,竟與之聊了幾個時辰。

  封江月年紀小,人生體悟不夠,原是插不上話,但依仗看過諸多前人感悟,將之搬述過來,倒是見解獨到,令那二人大感訝異。

  「眼下,我還需尋女,不便久留。」黃藥師笑道:「告辭!」

  辛棄疾頷首,頗有惺惺相惜之態,拱手道:「他日路過,還望兩位再來此暢聊,我必倒履相迎。」

  「辛大人,」封江月盈盈笑道:「能否贈我一副書法作品?我仰慕大人才華,想留之收藏。」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再過兩章,就開始感情線啦。其實,黃島主每次生氣都是有原因滴,並非無緣無故發脾氣(*∩_∩*)

  關於辛棄疾,射雕原著確有提及,黃藥師稱讚他是為國為民的好官,這話經由黃蓉之口說出,我根據辛棄疾的人生經歷推測,黃藥師還在江湖時,辛棄疾正在為國效力;二十年後,兩人相見,他已被罷官。那首《水龍吟》,是黃藥師平日常唱的曲子,原著也有提到。


☆、劇情將現

  「原路返回。」煙波浩渺,遙望無邊,黃藥師駐足江邊,輕聲道:「數月過去,蓉兒也許已回桃花島。」

  封江月頷首,欣然應允。

  因不必到處尋找,不需四處打聽,相比來時,回途腳程快了數倍。

  「嗯?」黃藥師一提韁繩,安穩地坐在駿馬上,凝望著一處,忽的飛身而下,「你先去城中,我隨後就來。」

  「好,我在城內最大的客店等你。」封江月笑吟吟。此時,黃藥師已帶上人、皮面具,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模樣甚是怪異。

  半月前,兩人路過市集,她曾取笑黃藥師:「島主你瞧,一大波小姑娘在對你暗送秋波。」自那之後,黃藥師便帶上人、皮面具,便是兩人獨處時,也不曾摘下。

  宜興,天下聞名的陶都,處於青山綠水之間,景色怡人。封江月緊抓著韁繩,小心翼翼地架馬前行。被摔過一次,她心有餘悸。

  雖說在黃藥師的指導下,她已學會控馬,但從未獨自一人騎過。

  進入宜興,封江月牽馬而行。她騎術不精,若黑馬發狂,不慎撞到人,那可就不妙。

  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她尋到家大客店,將馬繩交予店小二,取出銀子交付掌櫃,問道:「請問,太湖距這有多遠?」

  「宜興居太湖西岸,離得很近,走上大半個時辰便能到。」掌櫃笑呵呵,指著一個方向,「今日天氣不錯,不少人前去泛舟遊湖。」

  封江月驚訝,心中感慨萬分。原本她還曾擔憂,怕改變了射雕劇情,如今方知是庸人自擾。

  「姑娘,隨我來。」

  封江月頷首,隨著店小二上樓,兀自沉思間,不慎撞倒了人。那是個青衣女孩,面容姣好,黛眉雪膚,此時正皺著眉抱怨:「你怎麼看路的?」

  封江月自知理虧,忙扶起她,笑眯眯道:「實在對不起,我沒留神。」

  哪想,青衣女孩一把甩開她的手,神色倨傲,不悅道:「你把我的衣裳弄髒了!」她下樓梯時,正拿著一些點心,被人撞倒後,青衣上粘了些點心殘渣。

  「那我拿去替你洗,」封江月面帶笑容,輕聲詢問:「你看行不?」

  青衣少女語氣不善:「我就帶兩身衣裳,另一套還未幹,哪有衣裳可換?」

  「難不成讓我賠一套給你?」封江月詢問,臉上的笑容微斂。瞧這情形,莫非是想敲詐她?

  哪知,青衣少女輕蔑一笑:「賠?你賠得起麼?」

  「那你想如何?」封江月面露不耐,若非此事錯在她,才懶得與這少女多費口舌。

  青衣女孩瞅了她兩眼,捏著下巴沉思片刻,「給我做件事,我就饒了你。」

  封江月輕哼一聲,沒好氣地回道:「先說來聽聽,如果我順手,就幫你一把。」

  青衣女孩冷眼瞪著她,卻不知想到什麼,淡淡道,「跟我來。」

  房門一開,裡頭人全都站起。青衣女孩擺擺手,阻止那四人行禮,瞥了眼封江月,「阿大,把門關上。」

  「是!」一名男子應聲道。他容貌平凡,身手很矯健,一躍而起,顯然是個練家子。

  封江月惘然,狐疑地問道:「你要做什麼?」為了件衣裳,應當不至於對她下毒手,但對方又是關門,又是示威,總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青衣女孩輕抿一口茶,沉穩、冷靜,慢騰騰地說道:「我姓完顏,名語凰,是大金國的郡主,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郡主?」封江月詫異。縱觀射雕整本書,似乎並未提到金國郡主。

  完顏語凰吩咐道:「我兄長落入太湖草莽手中,你扮作大金郡主的身份去救他,阿大四人會配合你。」

  封江月愣了愣,驚詫道:「楊康?」她依稀記得,楊康被擒于歸雲莊,致使梅超風前去相救,引出了後邊的一些事。

  「是完顏康!」完顏語凰怫然不悅。僅一瞬,她皺起眉,詢問道:「你是何人,怎會知曉楊康?」這是金國之事,不曾傳揚開來,宋朝這邊的人如何得知?

  封江月不答,料想楊康身世之謎已解。她正琢磨著,是否因她來到射雕世界,影響到了什麼事,致使出現了位金國郡主。

  「穿越?」完顏語凰冷不丁地詢問。她原只是試探一問,但見封江月的臉色一變,目光漸漸變得幽深,「你來太湖做什麼?」

  見到穿越者,封江月本挺高興,卻聽她這語氣似審問犯人一般,心中熱情盡數褪盡,不冷不淡地回道:「關你何事?」

  「大膽!」阿大冷喝,就欲動手,卻被完顏語凰制止。約摸是心有顧忌,她吩咐道:「你們出去。」

  這四人訓練有素,一聽命令,皆依言退出,沒有絲毫猶豫。

  完顏語凰沉思片刻,語氣稍有放軟:「我與完顏康是同胞兄妹。他落入歸雲莊,我特意來救他。你來此,是為了劇情人物?」

  「算是吧。」封江月回道。得知完顏語凰的身份,她總歸有些驚訝,包惜弱竟生了對龍鳳胎。思及此,她目光怪異,遲疑地詢問:「那楊鐵心與包惜弱呢?」

  依完顏語凰所言,似是不願楊康回歸本姓。這是人家私事,她不便過問,但經不過心中好奇,想知道楊鐵心夫婦的結局。

  完顏語凰抿了口茶,端坐在椅上,沉吟道:「你知道射雕劇情,又何必來問我?」

  見對方如此淡然,封江月沉默。半晌之後,她微微一笑:「我該走了,如果你要我賠衣裳,就說出個價。」

  「衣裳之事就此揭過。」完顏語凰想了想,正色道:「如果你幫我,事成之後,必有重謝。」她頓了頓,輕語:「郭靖黃蓉也在歸雲莊,我能與之商談,可在暗中協助你。」

  「讓我去救楊康,你去接近郭靖黃蓉?」封江月皺眉,狐疑道:「楊康想姓完顏,你也不想改姓楊,又為何要去接近他二人?」

  完顏語凰臉色微變,輕聲道:「誰說我不想改姓楊啦?」

  封江月聳了聳肩,不置可否。這女孩隨身帶著金兵,又以郡主身份自居,怎會想改姓楊?但往小了說,這終究是人家私事,她作為局外人,也無權去指責。

  可完顏語凰欺騙她,又對其親生父母如此漠然,令她略有不喜,不願與之深交。

  「作為金國郡主,能做不少有為之事。我不想碌碌一生,回什麼牛家村。」完顏語凰鄭重道:「等將來時機成熟,我自會拋開郡主身份。」

  封江月眨了眨眼,淺笑吟吟:「認誰做父,屬宋還是屬金,只要不傷害他人,這就是你的私事。」她取出一錠金元寶,微笑道:「不知夠不夠賠你一件衣裳,告辭。」

  說罷,她也不理會完顏語凰,兀自轉身開門,卻被門口的阿大四人阻攔。後邊,傳來完顏語凰的聲音:「衣裳之事已作罷,你收回金元寶。」

  「但我,並不想與你有牽扯。」封江月回道。她瞅了眼阿大,暗自琢磨突圍的幾率,做著最壞打算。完顏語凰要她扮作金國郡主去救楊康,她不知其用意,只覺得不是好事,還是早走為妙。

  完顏語凰沉默一會,低聲道:「與你所談之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曉。」

  封江月輕皺眉頭,心中好生為難,思了半晌,終究選擇了坦誠:「我說過,只要不傷害他人,這就是你的私事。對於人家的私事,我一向守口如瓶。」

  這話一出,她已做好戰鬥準備,暗暗運轉內力,戒備地望著門口那四人。

  完顏語凰倏然一笑,語氣中不無嘲諷:「亂世之中,為求自保,如何能不傷人?」

  封江月皺眉,辯駁道:「傷人亦有區別,傷好人是惡,傷惡人是好。你若是做好事,我怎會揭發你?」

  完顏語凰嗤笑:「你應是身穿吧?瞧著年齡不大,難怪這麼天真。」她唇角含笑,慢慢倒了杯茶,優雅地品茶。

  「你應是胎穿吧?瞧著年齡不大,難怪說話這麼老氣橫秋。」封江月針鋒相對。完顏語凰若是兩世為人,那穿越前後的年齡加起來,必是個可觀的數字。

  完顏語凰一揮衣袖,輕語:「阿大,讓她走吧。」她話語一頓,臉色沉了下來,聲音中帶上一絲冷意:「看在你我出自同一地方的份上,我不為難你,也希望你自重,莫要自擾,小妹妹!」

  封江月笑嘻嘻道:「歸雲莊俠義心腸,已將你兄長捉去,你還是小心為妙,大嬸。」

  完顏語凰臉色難看,瞪著封江月,緊捏著茶杯,終究沒有說什麼,任她離去。

  阿大進屋,皺眉詢問:「郡主,她知道我們要做的事,會不會有影響?」

  「只是個看不清眼前形勢、以為這裡和現代一樣的天真丫頭,壞不了我們的大事。」完顏語凰冷笑道:「抱著一套好人準則當真理,呵,時間會教會她什麼是殘酷。」

  對於「現代」二字,阿大四人自然聽不懂,但也知分寸,明白不能多問。

  封江月徑直下樓,臨出門時拜託掌櫃:「若是有青衫執碧蕭、面容怪異的男子來尋我,就告訴他我去了太湖。」

  黃藥師突然離去,應是尋到了梅超風的蹤跡。她不知他何時回來,留下口信是為防患於未然。                        


☆、欲反攻

  「嗚嗚……」街道旁,小巷裡,小男孩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中,低低的哭聲傳出。

  封江月瞅了瞅,見到他手上紫紅的傷痕,忍不住上前問道:「怎麼了?」

  小男孩猛地抬起頭,如受驚的小獸般,戒備、不安地望著她。

  「我沒有惡意。你被人打了麼?」封江月微笑,蹲下來仔細觀察,發現他脖子上也有傷痕,一直延伸到衣襟內。

  「我沒事。」小男孩靜默一會,又道:「就算有,你也幫不了我。」

  封江月揚眉,笑眯眯道:「說不定我能幫呢?」她武功雖不佳,但對付普通人綽綽有餘。若他被惡霸所欺,她倒是能暗中幫忙。

  「我家境貧寒,父母送我去一家店鋪,那兒的工錢高,能補貼家用。但掌櫃脾氣古怪,稍有不稱心,便對我打罵。」小男孩抬頭,希冀地問:「你能幫我嗎?」

  「這……」封江月犯難。她身上倒還有銀兩,可就算給他,也只能解他一時之難。況且,若是她去插手此事,等她一走,那掌櫃加倍毆打他,豈不更糟?

  小男孩眼神黯淡,勉強笑了笑,「還是謝謝你。」

  聞言,封江月心中不好受,陪他坐著聊天,突地精神一振,「對了,師夷長技以制夷!」

  「什麼意思?」小男孩一呆。

  「這是後世的辦法。」封江月摸摸他的頭,笑道:「第一步,你回去好好學習做生意,努力爭取客源,要比你那掌櫃更厲害。這樣一來,他就不敢打罵你這個招財貓。」

  她正想接著說第二步時,小男孩眨巴眨巴眼,低聲問道:「掌櫃是做棺材生意的,怎麼爭取客源?」

  「呃……」封江月一怔,抓了抓頭,低歎道:「那就用第二個辦法:臥薪嚐膽。你嘴甜些,將他誇得飄飄然,得他喜愛,以保自身安危,再暗中汲取知識,聯絡有用之士,伺機謀奪他的棺材鋪。」

  小男孩大驚失色,愣愣地望著她。謀奪棺材鋪?他可從未想過。

  「他打你罵你,你就不記恨?不如自己做掌櫃,為何要仰人鼻息?」封江月笑著詢問。見小男孩踟躕難安,她眼珠子一轉,又道:「其實,我與你境況一樣。」

  小男孩驚訝。

  「我背後也有個惡霸。他欺壓了我近一年,雖不曾打罵我,但懲罰過我無數次。」封江月撇了撇嘴,咕噥:「尤其這幾月,自他女兒離家後,他脾氣甚大,無緣無故,就給我臉色看。」

  小男孩想了想,問道:「那你記恨他嗎?」聽封江月這樣說,他竟覺得同病相憐,眼眶紅紅的,又問:「你謀奪他家產了麼?」

  「那倒不。」封江月得意洋洋:「我會審時度勢,一旦他怒氣衝衝時,便低頭做小;一旦他平心靜氣時,便迎頭反擊。」

  比如,半月前,她取笑黃藥師受小姑娘喜歡;離島時,她詩興大發打擾黃藥師的睡眠。

  「但這不適合你。」封江月提醒道:「我家那惡霸雖脾氣壞,但自持長輩身份,倒不會與我計較;而你家那個,你敢取笑他,必定遭一頓毒打。」

  小男孩認真思考,點點頭,「我要誇他,誇得他飄飄然!」轉瞬,他又皺眉,遲疑地問:「不必謀奪棺材鋪吧?」

  「如果你仰他鼻息而活,又整日誇他以求自保,這就變成阿諛奉承。」封江月拍拍他的肩,痛得他齜了齜牙。她歉意地笑了笑,又道:「漸漸地,你的奴性越來越重,至無可挽救。」

  「可是……」小男孩憂慮,難以拿定主意。他不過是個小孩,哪敢去奪人店鋪,若是再長大些,有了閱歷與膽氣,或許敢做此事。

  見此,封江月只好以身為例,安慰道:「你知道我家惡霸是誰麼?那是大名鼎鼎的東邪!你不過是反攻一棺材鋪掌櫃,我還得反攻一島島主,我都不慫,你慫個啥?」

  她鄭重地補充:「在我們未徹底奴化之前,反攻的心思絕不能斷。」

  小男孩握緊拳頭,臉繃得緊緊的,眼神漸漸散發出光彩,重重地點頭,「如果我擁有一家店鋪,父母也能過得好些,不用受人欺負。」

  「這也是個目標。」封江月笑著點頭,「就為此而奮鬥。」

  「姊姊,你平日裡都是怎麼對付惡霸的?」小男孩虛心請教,為未來謀劃。

  封江月微揚著下巴,笑眯眯道:「對待惡霸,尤其是武功高強的惡霸,不能與他硬碰硬,需笑裡藏針,讓他膈應。」

  「對此,我頗有心得。」她沾沾自喜,指手畫腳,「主要是審時度勢,即是耳聽八方、眼疾手快,但凡惡霸有任何風吹草動,就要隨機應變……」

  她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著動作示範,哪知回頭正好看到黃藥師。他站在一丈遠處,青衫依舊,仍帶著人、皮面具,微側著身體睥睨她。

  小男孩意識到不對勁,連忙站起身望去,當即嚇得退後一步,小臉上滿是驚懼之色。

  耳聽八方?眼疾手快?封江月表情僵硬,喃喃說道:「但也防不住對方有一身高強功夫,能悄無聲息地站在你的背後。」她瞥了眼小男孩,欲哭無淚,「你害苦我嘍!」

  小男孩不明所以,面有異色,看了看她,又瞧了瞧不遠處的青衣怪客。

  封江月迅速起身,未語人先笑,「島主何時來的,怎也不叫我?」也不待黃藥師回答,她又說道:「我發現了蓉兒的蹤跡,咱們快去尋她。」

  黃藥師不為所動,只淡淡道:「在你與他傳授經驗之時,我便來了,見你聊得起勁,就未打攪你。」

  傳授什麼經驗?自然是對付惡霸的經驗!封江月叫苦不迭,眼前這形勢,黃藥師似乎不想放過她,不然怎會不理會黃蓉的下落?

  她冥思苦想,回憶射雕劇情,思索著對策。原著中,尹志平也在背地裡罵過黃藥師,但因其敢當面罵,激起黃藥師的賞識,反倒逃過一劫。

  她要不要行此險招、背水一戰呢?眼見黃藥師眸光漸冷,她心一橫,劈頭便是一句:「你本來就是惡霸,幫著蓉兒欺負我也就罷了,後來還親自上陣,就不許人說啦?」

  話一說完,封江月緊張兮兮,注視著黃藥師,但見他只是漫步走來,身上冷氣更甚。

  在生與死的抉擇中,封江月很沒有骨氣的軟了,「島主,看在我陪你尋蓉兒的份上,能否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

  黃藥師冷笑:「他人的求饒,我從未應過。」

  「看在蓉兒的份上,破例一次,行不行?」封江月小心翼翼地問,又補充道:「我要是死了,蓉兒定會傷心的。」

  黃藥師止步,立於她面前,靜靜地望著她。

  封江月連忙回身,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摸摸小男孩的頭,敦敦教誨:「你年紀還小,對付惡霸要循序漸進,千萬別衝動,需有萬全準備。其實,我剛剛騙了你,我家並無惡霸,那是為給你壯膽而瞎編的,你不必當真。」

  小男孩皺眉抿唇,又瞅了眼黃藥師,怯怯地問:「是嗎?」

  封江月直點頭,「我見你有憂慮,才故意編出這事。有我這個例子在,你不是敢反攻惡霸了麼?」

  「倒真是如此。」小男孩突地上前幾步,對著黃藥師深深作了個揖,低聲道:「對不起,姊姊是為了幫我,請你不要怪罪她!」他並不笨,所謂投桃報李,封江月給了他希望,他也想幫她擺脫困境。

  黃藥師昂藏而立,不予理睬,朝封江月說道:「走吧。」

  「你自己小心。」路過小男孩身旁時,封江月低低說道:「萬事謀而後動。」

  小男孩攥住她的衣角,臉上的擔憂之色顯而易見。他感激封江月,怕她遭那青衣怪客的毒手,故此相攔,不想她跟隨那人離去。

  封江月啟唇欲言,卻被黃藥師搶先:「她剛剛教了你另一招,你沒學到麼?」見小男孩詫異,他眸光微轉,凝視著封江月,輕語:「告訴他。」

  封江月差點淚流滿面,聲音小若蚊呐:「對付惡霸,要懂得暫避其鋒芒,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自身能力不足時,不要螳臂當車。」

  黃藥師冷笑一聲:「懂了嗎?你這師父經驗充足,剛柔並濟,又懂審時度勢,入我桃花島實在委屈她了。」

  小男孩愣愣然,鬆開雙手,不再相攔。封江月能力不足,便只能收回之前所言,暫避其鋒芒;他能力不足,縱是阻攔亦無濟於事,理應明哲保身。

  「你覺得呢?」黃藥師話鋒一轉,對準了封江月。

  封江月愁眉苦臉,哀歎連連:「島主英明神武,句句真知灼見,小女子佩服得緊,拜入桃花島實乃三生有幸!」

  黃藥師不語,單手摟住她的腰,足尖一點,便如箭矢般疾射出去,瞬間已無蹤影。

  見此,封江月松了口氣,總算雨過天晴。她想了想,忽然湊近黃藥師,在他耳旁說道:「島主,我得到消息,蓉兒……」

  兩人速度迅疾,風聲太大,她不得已貼著他的耳說話。卻不想,黃藥師身形一滯,手微微一松,嚇得她忙抱緊他。

  兩人安穩落地,封江月心有餘悸地問:「怎、怎麼了?」

  黃藥師目光幽深,凝望她許久,極輕極輕地歎息一聲:「你今年幾歲了?」

  封江月納悶,回道:「再過三月,就滿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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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雲

  「蓉兒在哪?」黃藥師詢問。在得知封江月的年齡後,他沉默一陣,又問起了黃蓉。

  「我們找錯了方向,她去了北邊,在那鬧了些事。去住客店時,我無意中見到金人,從而得知蓉兒的蹤跡。」封江月笑吟吟道:「據她所言,蓉兒如今南下,似乎在歸雲莊作客。」

  這算合情合理,解釋了來龍去脈,不至於令人起疑。她直接提到歸雲莊,也是想試試能否改變劇情。

  「既然還在作客,」黃藥師沉吟道:「那蓉兒的事暫且緩一緩,先隨我去個地方。」

  封江月心有失望,應允道:「哦,去哪兒?」

  黃藥師不答,帶著她一路東去,駛船入太湖,奔赴蘇州。蘇州富庶,是繁華之地,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足可見一斑。

  兩人暫做停留,匆匆吃了些點心,立即趕往北郊。月上中天,道路荒涼,四野傳來怪鳥鳴叫聲,甚是可怖。

  隱約間,遠處似有颼颼異聲,封江月正欲細辯時,一個頭披長髮的女人躍入眼簾,心中不禁一驚。與此同時,黃藥師抱著她的手一緊,眼中染上了絲寒意。

  梅超風!封江月凝神靜氣,綿延呼吸,免得被其所覺。

  梅超風察覺異樣,朝後看了眼,駐足沉思,忽然飛身而起,繞山崖而過。一過山崖,她突地放慢腳步,驚疑不定地望向左邊。

  千萬條青蛇伏在那兒,身子不動,吐著蛇信。在月光下,血紅舌海似浪潮起伏,令人驚懼。

  封江月見到這等景象,縱然心有準備,仍低低驚呼了一聲。黃藥師瞅了她一眼,忽的一躍而起,抱著她立於高松之巔,遠離蛇群。

  封江月驚歎不已,暗贊黃藥師武功高深,便是抱著她,亦能端立樹巔而不倒。

  驅蛇之人,來自白駝山,為首之人正是歐陽克。他做儒生打扮,手揮摺扇,端的是風流倜儻。

  松樹下,兩方人已在交手。梅超風舞動長鞭,驅趕著青蛇。她雙眼瞧不見,面對無盡青蛇,只能以此自保。

  歐陽克神色瀟灑,輕搖摺扇,笑道:「看你能撐到何時。」

  青蛇聚攏周邊,梅超風呼吸粗重,焦急憂慮,動作漸漸緩慢,神色淒然,哀歎夫仇未報,卻要喪命於蛇群口中。

  見此,黃藥師抽出玉蕭,望向封江月。她眨了下眼,恍然大悟,忙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他。

  黃藥師微微一笑,收回本摟住她腰肢的手,雙手按玉蕭。霎時之間,清亮柔和的洞簫聲從松樹巔飄下,悠悠揚揚,煞是好聽。

  簫音連綿不斷,下方已是群魔亂舞。白駝山一幫人中,唯有歐陽克尚能堅持,卻也已到極限。

  梅超風盤膝而坐,正在竭力抵抗簫音。不遠處,還有一個紅衣少女臥在地上,因被點中了穴道,反而逃過一劫。

  乍聽簫音,封江月心情激蕩,所幸立即平復心緒,盡力將簫音當做普通樂音,既不運功抵擋,又不細辯其奧妙,一時倒也平安無恙。

  歐陽克又驚又怕,猛力咬舌,以劇痛來抵禦簫音,趁行動自如時發足狂奔,遠遠離開此地,

  簫音止。梅超風大汗淋漓,拜倒在地:「不知哪位前輩相救,梅超風不勝感激!」

  黃藥師沒有說話,見此,封江月亦不好多言。這一僵持,竟是去了數個時辰。在此期間,兩人無半點聲息傳出。

  以封江月之能,自然無法支援這般久,全仗黃藥師抱著她。她百無聊賴之下,唯有閉眸入睡。

  那臥在地上的紅衣少女,她知是穆念慈,卻也知其不會有恙,故而未曾理會。

  等了數個時辰,梅超風耐心耗盡,本欲去練功,卻摸到頭骨上的金帶,得知弟子楊康有難,略一沉吟,便起身趕往歸雲莊。

  她靈覺敏銳,一直覺得身後有古怪,奈何不論如何試探,始終未得到回應,還以為是自己疑神疑鬼。

  太湖之上,碧水連天,七十二峰蒼翠挺拔,屹立萬頃波濤之中。

  黃藥師遞來一些吃食,仍戴著面具。封江月立在船欄旁,回眸望著他,見他眼中似有笑意,不禁回以一笑。

  船上乘客不少,有書生,有小販,有武士……梅超風兀自坐在一旁,周邊無一人敢靠近。

  封江月摸出一個銅板,買來一個鬼臉面具,笑嘻嘻地戴在臉上。將去歸雲莊,她若以真面目示人,黃蓉必能猜出她身旁之人是黃藥師,那可少了許多樂趣。

  歸雲莊內的情況她早已知曉,只有兩點出入,其一是她,其二是完顏語凰。

  梅超風閃身入廳,抓著裘千仞的衣領,將他扔在地上,臉色冰冷。

  同門弟子,鬧到如斯地步。陸乘風輕輕歎息,略有傷感,與梅超風寒暄了幾句。

  見梅超風身後有一青一白兩道身影,完顏語凰臉色微變。她站在郭靖黃蓉身旁,正與那二人小聲交談著。

  封江月瞅了幾眼完顏語凰,見後者正打量著她,面具下的唇微微上揚。她正自沉思間,又有五人踏步入廳。

  原也是熟人,竟是阿大四人與一名錦衣少女。封江月飛快地瞟了眼完顏語凰,後者曾要她扮作金國郡主去救楊康,也不知其用意為何。

  身為主人,坐在椅上的陸乘風詫異詢問:「幾位是?」

  那五人卻是不答。其中,錦衣少女歎息道:「語凰,隨我回家吧。」

  封江月心覺有異,一時間猜不出完顏語凰在打什麼主意,這五人皆是她手下,又怎會要她回家?

  完顏語凰似是很氣憤,眼眶微紅,大聲道:「你們逼死我父母,我不會跟你們回去!」

  那少女又勸:「你父王很想你,你兄長也如此,你又何必如此倔強?放著榮華富貴不要,偏偏要做民間落魄女?」

  在場如陸乘風等人,自是聽不懂這話,既然她父母已亡,怎麼又冒出個「父王」?但郭靖等人經歷過那場風雪之變,卻甚是清楚。

  「不!」完顏語凰輕喝,雖身體纖弱,但卻有一股無形的氣質,傲然立於當場,昂首挺胸,「我是大宋子民!」

  當下,柯鎮惡喝了聲彩,震了震鐵杖,「說得好!我大宋子民,怎能做金國走狗?」

  一句話,激起眾人的忠義之心,紛紛讚揚完顏語凰。陸乘風原不明所以,但聽黃蓉嘰嘰咯咯一番解釋,不禁連連點頭,「這才是大宋子民的風骨!」

  做金國郡主十七年,一朝得知身世,卻能深明大義,拋棄榮華富貴回歸本姓,非一般人所能及。

  封江月愣了半天,一回過神,便朝完顏語凰豎起大拇指。對於這位穿越前輩,她甘拜下風。

  完顏語凰目光一凝,臉色一變再變。黃藥師身邊出現一人,與射雕劇情不符,她早已留心,又瞧見對方這個動作,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這時,錦衣少女歎息:「今日我來,一是為勸你,二是為救康兒。」

  完顏語凰神色一呆,吃驚道:「哥哥怎麼了?」她表情真摯,渾然不似假裝,看得封江月複又一歎。

  「康兒是金國欽使,卻被他們所擒。」錦衣少女答道。她終究是個少女,又非真正郡主,見到這等大場面,身子已在微微顫抖,所幸阿大四人在旁,令她略心寬,尚能維持冷靜。

  完顏語凰一步躍出,竟是面對陸乘風雙膝下跪,眼中含淚,「陸莊主,那畢竟是我兄長,縱有過錯,還望莊主饒他一命。」

  「楊姑娘快快請起!」陸乘風忙道。見這姑娘知大禮、明大義、善親友,他頗為喜歡,哪還硬得下心腸,「他原也是我大宋子民,楊姑娘應當好好勸慰他,莫要背祖忘宗。」

  「哥哥執迷不悟,語凰也深感痛心,必定盡力勸他回頭!」完顏語凰淺淺一笑,拭去眼角淚水,盈盈起身。她容貌出色,姿態惹人憐,令場中不少男子心馳神往。

  眾人感慨間,另一撥人又起了衝突,梅超風與江南六俠新仇舊怨一起算,正欲動手之際,裘千仞嗷的一嗓子嚎出:「桃花島黃藥師給人害死了!」

  陸乘風驚愣,難以置信,一番求證後,與梅超風放聲大哭。黃蓉連人帶椅跌倒,直接暈了過去,一醒轉,便哭叫著要爹爹。

  場面混亂不堪。梅超風與陸乘風哭啼相商,爭執了幾句,決意一同去找全真道士報害師大仇。

  一場好戲!封江月興致勃勃,親身經歷此事,別有一番滋味。

  「各位且莫擔憂,聽我一言。」完顏語凰緩緩上前,一襲青衣,身段婀娜,淺笑似暖陽,豔麗若朝霞,「黃島主武學蓋世,區區全真道士,又如何傷得了他?」

  「蓉兒妹妹,令尊武學至深,難道你還信不過他?」她輕語,又望向陸乘風與梅超風,含笑道:「對於尊師的武學造詣,兩位前輩應當了然于心,此刻如此傷懷,是覺得黃島主不如全真七子嘍?」

  陸乘風、梅超風面有異色,一時無法作答。身為徒弟,哪敢承認師父技不如人?

  「小小黃毛丫頭,知道什麼?」裘千仞喝道:「全真七子乃王重陽門徒,七人合力圍攻,黃藥師哪能抵擋?」

  封江月眉歡眼笑,突然抓過黃藥師的手,在他手心劃道:你的弟子與女兒都不信你誒。

  黃藥師橫了她一眼,戴著面具的臉冷到極致。被這一瞧,封江月心底冒寒氣,只得悻悻地轉過頭。

  面對裘千仞的喝問,完顏語凰充耳不聞,微笑道:「蓉兒妹妹,我和你打個賭,成不?」

  「什麼?」黃蓉哀哀低泣。以她的聰慧,本不至於輕信裘千仞,但緣由關心則亂,聽聞父親死訊一時慌了神,哪還有心思去辨別真假?

  完顏語凰言笑晏晏:「自見過妹妹後,我便仰慕桃花島武學,故而賭黃島主安然無恙。若我贏了,蓉兒妹妹讓我一嘗心願,可好?」

  所謂一嘗心願,即是拜入桃花島學藝。


☆、傷

  見完顏語凰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黃蓉抹了抹眼淚,輕輕地問:「爹爹真的沒事?你是在安慰我吧?」顯然,完顏語凰說的這些話,全被她疑以為是在安慰她。

  「那蓉兒妹妹肯不肯與我打賭?」完顏語凰複又問道。

  「我希望你贏!」黃蓉重重點頭,「我只要爹爹無恙。」完顏語凰贏,則代表黃藥師安然;她贏,則代表裘千仞所言為真。父女情深,她自然願意輸。

  「那我拜入桃花島之事,就有勞妹妹啦?」完顏語凰愉悅道。

  見完顏語凰信心十足,黃蓉心中一緩,突覺此事有蹊蹺,正欲對裘千仞進行盤問時,聽到江南六怪中的朱聰說道:「咱們先問問清楚。」

  很快,裘千仞的詭計敗露。原來他是個騙子,身上全是些騙人的玩意,卻偽裝成絕世高手。可憐裘千仞,先遭梅超風逼問,再被黃蓉威脅,只得自破謊言,灰溜溜地遠遁。

  封江月瞧著一場好戲,心中大呼過癮,忽想起一事,又抓起黃藥師的手,在他手心劃道:蓉兒應了人家,你收不收徒?

  完顏語凰好計謀,仗著熟知射雕劇情,忽悠黃蓉與之打賭。如今她勝,拜入桃花島指日可待。

  黃藥師不答。見此,封江月再接再厲,又劃道:唯有她堅信你無恙,島主不欲收徒?

  當日,完顏語凰未曾為難她,她亦言明不會亂說她人私事。眼下,完顏語凰雖欺騙眾人,但卻未傷及無辜,她不便拆穿其謊言。

  同樣的,她也不想任人宰割,臨到事發才來後悔,故而才追問黃藥師,想弄清他的心意,以便早做打算。

  黃藥師面無表情,反手握住封江月的手,輕輕捏了下,在她手心中劃道:聰明反被聰明誤。

  封江月喜笑顏開,忙劃道:島主此言何意?

  如此看來,黃藥師似乎不欲收徒,倒讓她緩下心來。完顏語凰心計深,她可不願其拜入桃花島。

  黃藥師本不願解釋,但見她雙眼彎成月牙,想必其面具下的臉上定是盈滿笑容,心中一動,便已劃道:金國欽使……

  突地,眼前黑影一晃。黃藥師行動有如鬼魅,抱著封江月往旁一閃,此過程中未發出半點聲響。

  「你是誰?為何一路跟著我?」梅超風顫聲問道。原來,梅超風要與江南六怪一解仇怨,郭靖代師出戰,與之協商十五招定勝負,黃蓉便請人計數作證。

  經黃蓉無意提醒,梅超風才知身後有人,當即大驚失色,向後連連猛撲,卻無功而返。

  這時,陸乘風誠心相邀:「兩位遠道而來,坐下共飲一杯,如何?」

  黃藥師不予理睬,轉過身去,抱著封江月飄然出廳。

  「島主,我們出來做什麼?」封江月詫異道。那場好戲還沒落幕,怎能中途退場?

  月明星稀,燈火映照,周邊景致陳設華美,雕欄玉棟,假山水泉,應有盡有。

  黃藥師輕語:「有人言稱我已死,蓉兒等人都已深信,場中唯有她堅信我未死,甚至以此與蓉兒打賭,這一切莫非不可疑?」

  方才他便欲解釋,但遭梅超風打斷,又覺得在手心劃字多有不便,才攜封江月出來。

  封江月怔怔然,問道:「依島主之意,這群人合夥圖謀不軌?」裘千仞為求自保,才造謠黃藥師已死;完顏語凰熟知劇情,才堅信黃藥師未死。

  但這一切,黃藥師並不知情。見完顏語凰如此堅定,他怎會不起疑心?稍稍聯想一下,便會得知一個結論:裘千仞故意造謠,為完顏語凰拜入桃花島製造機會。

  「果然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封江月感慨。完顏語凰一心表現,想博得黃藥師的好感,又去算計黃蓉,反而令人起疑。

  「不止如此,」黃藥師微微一笑,「她拋棄郡主身份的舉動,也是哄騙愚人的。」完顏語凰既有此心機,能尋人來謀劃,所圖非一般,又怎捨得那郡主之位?

  封江月喜不自禁,笑眯眯道:「島主聰明睿智,我輩望塵莫及!」整個大廳內,也只有黃藥師瞧出不對勁。若是她不知前因後果,怕也會被完顏語凰愚弄。

  突地,震響頻頻。她驚異地望去,見廳內瓦片、磚石紛紛跌落,一些莊丁驚慌失措地逃出來。

  黃藥師皺眉,恍覺被人打攪了雅興,抱著封江月一躍,已沒入莊外林中。林中清幽,昏暗難辨。他忽然抬手,取下她臉上的鬼面具,「這就是你的『臥薪嚐膽』,把人誇得飄飄然?」

  「哪有?」封江月眼波流轉,靈動狡黠,「我教那小男孩『臥薪嚐膽』,是為對付惡霸;島主又非惡霸,我為何要『臥薪嚐膽』?況且,島主本就聰明睿智,又何須我誇?」

  「阿諛逢迎的人,我向來不喜。」黃藥師輕語。雖如此說,但他並無不悅之色,破天荒問道:「還有什麼想問的?」

  封江月沉思片刻,笑嘻嘻道:「待會你現身後,那姑娘要拜師,怎麼辦?」

  遠處一陣大響,她眺目望去,見大廳癱倒一半,眾人全都躍出。此時雲重夜黑,星光暗淡,兩條身影交錯,鬥得難分難解。

  僅一會,郭靖中毒,黃蓉等人焦急萬分,全都一擁而上,合力對付梅超風。縱是梅超風武功高強,終究眼瞎不便,如何對抗得了眾人?

  尤其是,郭靖解毒後,使出了無聲掌。梅超風雙目失明,全憑觀聲辯物,遇上無聲掌,哪有反擊之力。

  黃藥師一聲冷哼。他速度極快,轉眼之間,已站在梅超風背後,伸手將其提了起來。

  青影飄動,他二人已到林中。封江月搖頭暗笑。不愧是黃藥師,果然愛護短,連門中叛徒,也不許人欺負。

  「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梅超風心中惴惴。對這個神秘的高手,她極為憂懼。

  見黃藥師不欲答話,封江月輕咳一聲,詢問道:「你可知,郭靖用的是什麼掌法?」

  梅超風恨恨地說:「洪七公的降龍十八掌!」

  封江月笑嘻嘻,唯恐天下不亂,「你出自桃花島,卻打不過洪七公的傳人,置你恩師於何地?」

  梅超風呆愣,又聽封江月說道:「他打無聲掌,你確實無計可施。」

  黃藥師瞥她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撿起幾粒小石子。「嗤」的一聲,小石子勁急地沖出去,爆發力極強,暫態穿樹而過。

  梅超風心中一驚,沉思片刻,試探地詢問:「前輩是要以此指點方位,助我破他的無聲掌?」

  「對,你放心去打。」封江月笑吟吟,見黃藥師望來,又在她手上劃了個「試」字,當即領悟過來,又道:「你先和他練練,培養下默契。」

  趁那兩人打彈出擊時,封江月戴好鬼面具,蹲坐在樹下。如今天氣漸熱,所穿都較為單薄。

  片刻之後,黃藥師停歇,不再出彈。封江月一瞧,忙跑了過去,正欲啟唇時,被他單手一摟。

  暗色濃重,勁風吹過,三人迅疾地回到莊前。此時,莊前眾人正欲去後廳歇息。

  又是一場打鬥,因有黃藥師相助,梅超風不再懼無聲掌,慢慢變守為攻,連下猛招,令郭靖忙於應付。

  封江月正瞧得興奮時,一隻手伸到她面前。望著黃藥師伸來的左手,她呆了一陣,直到看見他右手中稀疏的石子後,方明白過來,忙蹲下來撿了些小石子,遞給他。

  黃藥師出手又迅又急,連連彈出小石子,為梅超風指點方位。梅超風招招淩厲,次次占先機,去勢兇狠,逼得郭靖轉身就逃。

  眾人驚異,感歎黃藥師的指力。完顏語凰立身在後邊,唇邊浮現一絲淺淺笑意,慢慢撥開人群,來到最前面。

  「爹爹!」黃蓉大叫,撲入黃藥師的懷裡,哭泣道:「爹爹,你的臉……」

  黃藥師左手摟住黃蓉,右手揭下面具。黃蓉又笑又跳,眼淚未幹,歡呼雀躍地搶過面具,喊道:「江月?」

  封江月取下鬼面具,飛快地掐了下黃蓉的臉蛋,笑眯眯道:「蓉兒,好久不見嘍。」

  「你敢偷襲我!」黃蓉喝道,右手一揮,姿態華美,「瞧瞧你的長進。」

  封江月迎掌上前,用了十成力,勉強擋住了黃蓉的攻擊,沒有丟臉於人前。

  黃蓉扮了個鬼臉,笑嘻嘻道:「看來爹爹教得不錯。」

  「為了找你,我們一路跋山涉水。」封江月白了她一眼,伸出一隻胳膊,「你瞧,我一身細皮嫩肉全成了又黑又硬的肌肉。」

  「哪黑啦?我瞧著挺白的。」黃蓉反駁,吐了吐舌頭,「行啦,我做幾頓好的給你補補。」

  一步錯,步步錯!完顏語凰臉色不佳,緊緊抿著唇。對於這個結果,她難以接受,原以為封江月不足為慮,哪知真相竟是如此殘酷?

  「爹爹,你們怎麼來啦?」黃蓉眼波流轉,笑道:「我以為爹爹不會出島。」

  黃藥師沉著臉不答。封江月一攤手,意有所指:「能怎麼辦?你在外樂不思蜀,我們只好出島尋你。」

  「爹爹,以後我一定乖乖的。」黃蓉臉上的笑容一斂,心知自己此次過分,害得黃藥師違誓離島。

  聞言,黃藥師心情大好,目光一轉,看向自己的兩名弟子,輕輕歎息一聲:「乘風,當年是我性子太急。」他生性驕傲,縱然心中早有悔意,又哪肯明示眾人?

  「恩師……」陸乘風哽咽,喜極而泣。梅超風臥在一旁,神色淒然,惴惴難安。

  封江月眸光流轉,與完顏語凰對視。她微微一笑,無聲地吐出兩個字:放心。

  完顏語凰臉色稍緩,卻悄然握緊拳頭,低頭盯著地上,並無其它動作。

  在此過程中,陸乘風重歸桃花島門下,又得「旋風掃葉腿」,心中百感交集,忙叩謝師恩。梅超風犯了大罪,被下三根附骨針,又被吩咐做三件事,方可活命。

  須臾,黃藥師盯上了郭靖,一番責問後,便欲對其動手。黃蓉在旁周旋,反而幫了倒忙,激起他的怒氣,越發不肯放過郭靖。

  在接了郭靖兩招降龍掌之後,他忽然動手,喝道:「你也吃我一掌,教你知道老叫化的降龍十八掌厲害,還是我桃花島的掌法厲害!」話語落畢,掌風已至,直奔郭靖面門。

  封江月捂住了臉,聽到黃蓉在驚叫:「爹爹不要!」

  周邊聲音繁雜,她想了想,正欲透過手縫去瞧一眼時,突然被人在背後踹了一腳,一陣天旋地轉後,已摔在郭靖身上。

  黃藥師動作一頓,改掌為抓,將她拉了起來。封江月愣了愣,一時沒回過神。

  原來,在黃藥師落掌時,黃蓉猛地撲到郭靖身上,欲阻止黃藥師,卻被其往後一拉。江南六怪皆想相救郭靖,但不敵黃藥師,被一一擊退。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黃蓉將封江月一腳踹去那邊,以她護住郭靖,同時借力後退,疾步奔向太湖,哭道:「爹爹,你殺了他罷,我永不再見你了。」啵的一聲,她躍入太湖中。

  黃藥師驚怒交加,正欲飛身去湖邊,哪知封江月快他一步。她超水準地運用了輕功,立在湖邊,大嚎道:「黃蓉,你個小混蛋!」

  湖中心,黃蓉冒出頭,瞅了瞅她,回嚎了句:「爹爹又不會傷你,你救救急嘛!」話一說完,她急速遠去。                        


☆、誤會

  水花翻湧,黃蓉遠遁。封江月站在湖邊,一口氣憋在心中,咬牙切齒道:「那你也不用踹我啊?」溫柔地推她一掌,很難麼?

  她餘怒未消,見黃藥師正盯著她,似是不悅她罵黃蓉,當即怒不可遏:「瞧什麼瞧?教出這麼個女兒,你很得意呀?」

  這話一出,眾人盡皆嚇倒,猶以陸乘風與梅超風最甚。

  黃藥師臉色冰冷,瞪了她半晌,啟唇:「你又沒出什麼事,為何罵蓉兒?」

  封江月張口便欲反駁,但終究忍了下來。自古以來,父親皆站在女兒那邊,更何況是愛女如命的黃藥師?她再爭執下去,不僅自討沒趣,還會惹禍上身。

  聯想到數月來的朝夕相伴,她忽然有點難過。她身為孤兒,沒有一個親人,心中難免渴望親情。

  在桃花島上,無論黃蓉如何調皮搗蛋,黃藥師都選擇了包容。在黃蓉離島後,她常常惹他生氣,但他也不曾真正計較過。時間過久,她便生了誤會。

  直到今日,她與黃蓉發生了口角,才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黃藥師是黃蓉的親人,而不是她的。

  「對不起,島主,我一時難自製,如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封江月含笑輕語,隱去心底黯然。

  黃藥師靜默片刻,忽的回過身,冷冷道:「你們七個快自殺吧。」

  江南六怪自然不懼,要不亮兵器,要不空手抵擋,皆要進行最後一搏。郭靖忙上前阻止,言稱一人做事一人當,一月後必去桃花島領死。

  黃藥師牽掛女兒,又見封江月垂眉低眼的模樣,心中一煩,哪還有心思去理會它事?

  「前輩……」完顏語凰開口,幾步上前,便欲跪拜,卻見黑影微晃,那二人已自不見,不由得一愣。

  林蔭小道上,兩匹馬,兩個人,默然無語,氣氛略顯壓抑。

  自歸雲莊一役後,已過去七日。封江月控馬之術已嫺熟,不會輕易摔下馬。她隨意地坐在馬背上,握著馬繩,沿途欣賞美景。

  風和日麗,碧草清水,兩人並騎而行,馬蹄聲噠噠響,和著鳥兒的輕鳴,別有一番滋味。

  「日漸中午,去弄些東西充饑。」黃藥師開口。

  封江月微微一笑,應允道:「好,島主稍等。」說著,她架馬前行,去了一家農舍,弄來兩份飯,以及一些清淡小菜。

  她自認清自己的身份後,便如以往在桃花島上那般,對待黃藥師雖不冷淡,但也不親昵,做事更無半分逾禮之處。

  從離島至尋到黃蓉,幾個月養成的習慣,一朝改變,她自然不適應,所幸自製力不錯,經過幾日,也漸入佳境。

  「山間農舍粗菜淡飯,島主將就一下。」封江月微笑,雙手遞來飯菜。

  黃藥師並未去接,端坐在馬背上,捏著韁繩的手上有青筋鼓起。他怎麼也不曾想到,不過是在歸雲莊上說了封江月一句,她竟能氣到現在。

  但他素來好勝,若封江月委屈軟語,他便會去安慰她幾句,可眼下她卻對他不冷不熱,心中甚覺不悅,哪還能給她半分好臉色?

  見黃藥師久久未接,封江月深感無奈,暗暗腹誹他難伺候,低語:「我去山上看看,也許能打到只野兔。」

  這不是第一次。七日來,黃藥師沒一絲好臉色,甚至無緣無故發脾氣。她又不傻,自然知道他的用意,無非是因歸雲莊之事。

  在桃花島上,她也曾與黃蓉鬧彆扭,但哪一次不是她退讓?如今,當著眾人的面,她卻罵黃蓉小混蛋,自然讓他這個父親不愉。

  只不過,她怎麼也不曾想到,不過是罵了黃蓉一句,他竟能氣到現在。

  「跟上。」黃藥師揮馬鞭。黑馬一躍而起,長鬃飛揚,四蹄卷起一片灰塵。

  封江月撇撇嘴,架馬去追。幸好,她在馬背上墊了層棉絮,坐在上面不難受,否則連日顛簸,怎能受得住。

  一路騎馬入小鎮,兩人尋了家客店。客店整潔乾淨,雖小,但勝在佈局雅致。黃藥師兀自喝著茶,封江月向店小二報菜名。

  「姑娘不是本鎮上的人吧?」記好菜名,店小二笑著詢問。他見封江月笑臉吟吟,心中甚是喜歡,不覺與之多聊了兩句。

  封江月詫異,問道:「這鎮上的人,你全都記得?」

  「那倒不是,」店小二笑道:「普通人自然不記得,但姑娘此等容貌,若我見過一面,哪會忘記?」

  「你們做店小二的,還要負責奉承客人?」封江月撲哧一笑。雖如此說,但她頗為受用,身為女孩子,哪會不愛聽這種話。

  「這哪是奉承?」店小二笑道,眉宇間有一股機靈勁兒,詢問:「姑娘不常照鏡子吧?」

  封江月自是明曉其意,笑嘻嘻地不說話。見此,店小二又道:「今晚有花燈會,鎮上公子姑娘都去,盼著尋到紅顏知己、如意郎君。」

  花燈會?封江月興致頗高,想見識一下,瞧一瞧熱鬧。當下,她轉頭微笑:「島主,我們已尋到蓉兒,不必急著回島,就在這住一夜,好不好?」

  黃藥師心中煩躁,見封江月對店小二眉歡眼笑,十分熱絡;卻對他恭敬有加,甚是生分。他怒氣漸盛,重重地放下茶杯,「把菜端來房間。」

  店小二愣了愣,嘀咕:「這位客人脾氣好大。」

  封江月輕輕點頭,見黃藥師上樓進屋,才小聲道:「想當初我看射雕書時,可著迷他了,現今只覺得一口血卡在喉嚨裡。」

  果然,桃花島黃島主只可遠觀。

  店小二一臉茫然,直到掌櫃吆喝,才驚醒過來,匆匆問道:「那姑娘今晚還能參與花燈會麼?」

  「他既要人端菜進屋,即是要在此住下,想必是應了我的請求。」封江月淺笑問道:「花燈會在哪兒辦?」

  店小二拍拍胸膛,笑道:「如若姑娘不嫌棄,我帶你去。」得到封江月應允後,他匆匆跑開,只因掌櫃生怒,言稱要扣他工錢。

  封江月盤坐屋內,練了一下午的內功,瞧著天色已黑,匆匆地扒拉兩口點心,關好房門,敲了敲黃藥師的門。

  「進來。」黃藥師輕語,立在窗前,看著熙攘的大街。

  封江月微笑道:「我去看花燈會,島主好生休息。」她原想邀黃藥師同去,但一想他那喜靜的性子,想必他不會同意,便不欲多此一舉。

  黃藥師回眸,冷眼看著她,默了默,詢問:「你一個人去?」

  花燈會是什麼地方?公子去尋紅顏知己,姑娘去尋如意郎君。

  封江月坦誠道:「店小二帶我去。」見黃藥師再未多言,她緩緩退後,出門欲去找小二帶路。

  哪知,黃藥師隨之而來,與她一同下樓。封江月疑惑地詢問:「島主這是上哪?」

  黃藥師執碧蕭,目視前方,連瞅都未瞅她一眼,淡淡道:「結帳啟程,回桃花島。」

  封江月呆立在原地,見他果真去櫃上結帳,不禁喊道:「等等我!」她忙回身去收拾細軟,苦兮兮地對店小二說:「我去不成花燈會了,需連夜上路。」

  說是連夜上路,實則是戲言。月剛上中天,兩人便已下馬歇息。

  月明星稀,清風徐徐。山野之地,荒無人跡,封江月搖頭無奈。不住客店,偏要露宿,她越來越弄不懂黃藥師。

  難道自古以來,博學多才之人都如他一般性子古怪乖僻,與正常人有異麼?

  黃藥師倚在石上,把玩著碧蕭,並無睡意。

  封江月蜷縮成一團,睡在石頭旁,一臉悻悻。天氣雖漸熱,但夜間濕氣重,黃藥師一上馬,便急奔離去,害她來不及購買棉被。

  原以為尋到黃蓉,她二人便不需趕路,可一路遊玩歸島。怪她考慮不全,忘了提防黃藥師的喜怒無常。

  「過來。」黃藥師突然說道。

  封江月微愣,瞅了瞅他,依言去到他旁邊,瞪大眼睛望著他。這幾天黃藥師冷冰冰的,每次叫她總沒好事。

  「有些冷麼?」黃藥師詢問。

  封江月再度一愣,緩緩地點了下頭,狐疑至極。難不成他良心發現,知曉對她不公決定給予她補償?

  黃藥師問道:「現今,黃顙魚的味道如何?」

  「肉質不錯。」封江月納悶,未曾料到,他喚她過來,竟是為問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黃藥師沉著臉,靜默半晌,突地拂袖起身,踏著月華走了六七步,背對著封江月,又道:「我是指『琉璃十二微妙』。」

  當初在桃花島上,封江月做了三道菜;一為「江流宛轉繞芳甸」,是鯽魚湯,代指封江月;二為「清水出芙蓉」,是青菜湯,代指黃蓉;三為「琉璃十二微妙」,是紅燒黃顙魚,代指黃藥師。

  封江月扶額輕歎:「不過數月之間,黃顙魚又無變化,這味道自然也無變化。」原來,他又是在問她對他的看法。

  ——雖然這魚脾氣壞,但勝在外形可觀、內在豐富,瑕不掩瑜。這是她當日的回答。

  黃藥師呆立片刻,歎了一口氣,「還是一樣啊。」轉瞬,他微微一笑,又道:「這樣,也行。」

  封江月一臉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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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此生

  月華清幽,如光羽灑落。天地暗寂,四野空曠,淺淺風聲縈繞耳旁。

  封江月倚在石頭上,抱膝而坐,凝視著黃藥師。饒是她再聰慧,也弄不懂他的心思,只覺得他前言不搭後語。

  黃藥師刹那轉身,俯視著封江月,「若非蓉兒留你,你當日上不了桃花島。」

  封江月表情一滯,垂下頭不說話。這話不假,當日她被浪潮掀上桃花島,若非黃蓉收留她,以黃藥師的性子,又豈會允她逗留至今?

  「我亦教過你武學,」黃藥師輕咳一聲,問道:「你應否心存感念?」他頓了一頓,這話實在大違本性,與他一貫作風不符。堂堂東邪,何時要人感恩戴德過?

  封江月深深呼吸,站起身來,正色道:「若非島主、蓉兒收留,我也許活不到現在。」茫茫東海,她獨身一人闖蕩,必是九死一生。

  「那好,你代替蓉兒,永遠陪在我身邊。」黃藥師瞅了她一眼,又道:「蓉兒終歸要嫁人,她救了你,你當以此報答她。」

  「什麼?」封江月大驚失色,一時回不過神。

  黃藥師漫步而來,立在她面前,「你應不應?」

  封江月腦中紛亂,一時轉不過彎,吞吞吐吐地問:「為、為什麼?」

  黃藥師卻是未答。

  封江月沉思半晌,理清了前言後語,問道:「蓉兒嫁人後,島主不願孤獨一人,便要我作陪?」既是要她永遠陪他,豈不是要她永不成婚?

  但這與他性子不符。驕傲如他,又怎會示弱於她?便是自知晚年孤獨,他亦不會留人作陪。

  封江月想了半天,仍舊毫無頭緒,輕語:「島主,盡孝這事倒不難,可終身不婚,恕我不能答應。」她如今未滿十九,草草應允終身不婚,若到時後悔,還能向黃藥師毀諾麼?

  黃藥師眉頭皺起,壓抑著怒火,冷冷道:「我有女兒,要你盡什麼孝?」

  被他這一吼,封江月低下頭,滿腹牢騷。她既是代替黃蓉陪他,不是盡孝,又能是什麼?

  兩人僵持片刻,黃藥師啟唇,語氣仍不佳:「我一死,此諾即毀,也許要不了幾年。」

  封江月欲言又止,一臉苦悶。黃藥師活到神雕結束,就這壽命,她須得等到何時?但這話不能明言,她沉吟著說:「現今我可應允,但若我有了意中人,島主不許反對。」

  緊接著,她又笑著補充:「如若島主不介意,咱們可以一同住……」她話語一頓,只因想到一件事。黃藥師喜靜,若是不介意與人同住,又怎會離開桃花島,與黃蓉一別二十年?

  「你不應我,這個由得你。」黃藥師低歎,目光突地淩厲起來,喝道:「從今往後,你與桃花島再無干係,若膽敢踏足島上一步,休怪我無情!」

  封江月呆若木雞。

  黃藥師雷厲風行,話語落畢,便沒入黑暗之中,再無一點蹤影。

  封江月猛然驚醒,瞬間慌了神,一邊跑一邊喊道:「我同意了,行不行?」四野空曠,聲音傳至遠方,可哪有人回應?

  她追出一段距離,累得氣喘吁吁,心知黃藥師已走遠,無奈轉道回去。經此一役,她哪有半分睡意,坐著小紅馬,牽著黑馬,直奔桃花島。

  大海浩淼,萬里無波。封江月無心欣賞,瞅著手中之物,深深一歎。黃藥師言出必行,她此番前去桃花島,不知是福是禍。

  臨近桃花島,封江月指著岸邊的六七艘船,吩咐船夫:「去船那兒。」

  據黃藥師所言,她不准踏足桃花島。但岸邊船隻尚在海中,她去那兒便不算違背他的話。

  「你回去吧。」封江月淺笑,將身上的一些銀兩遞出,提著裙擺,躍上岸邊的一艘船。

  「姑娘,你自己小心。」船夫提醒,對桃花島甚是驚懼,接過銀子後飛快架船遠去。

  封江月趴在船欄邊,聚精會神地盯著桃花島。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出現一個啞僕,她興奮地招手,示意他過來。

  ——島主在嗎?她打著手勢詢問。見啞僕點頭,她做了幾個手勢,又將手中的青袍遞過去。

  啞僕領命而去。約摸一會兒後,他來到船前,遞回青袍,搖搖頭,轉身沒入桃花林內。

  禮物雖被退回,但封江月不見氣餒,反而笑臉吟吟。青袍被送去時,整齊美觀,可它回來時,卻略有褶皺,明顯被人動過。

  啞僕有膽子動麼?答案顯而易見。

  若是禮物被原封不動退回,便可證明黃藥師心意堅定,那她賴在這亦無濟於事。所幸他動了這份禮物,足可說明此事尚有挽回之地。

  封江月不再憂慮,蹲在船欄旁,吃些點心,又美美地睡了個午覺,準備打持久戰。

  這一僵持,便過了十來日。桃花島上無人臨近岸邊,未得允許,封江月自是不能上岸。

  渴了,她燒些海水喝;餓了,去淺海處抓條魚吃;累了,倚著船欄睡一覺。

  「又是魚。」封江月苦著臉。沒有作料,她燒魚手藝再好,吃個十來天也會膩。十一日間,下了三場雨,她並未進船艙躲避。風吹日曬雨淋,也虧得她沒生病。

  豔豔桃花林中,一抹青影緩緩而來,身形飄忽,似騰雲駕霧一般,一路走上船,竟未出半點聲響。

  來人正是黃藥師。封江月蹲坐在地上,正一手撐下巴,一手捏著木棍烤魚,渾然不知有人在背後。

  黃藥師負手而立,輕輕一歎。十一日前,他看到那套青袍後,微微怔了怔。贈衣雖說簡單,但卻最費心思。

  若非對一人用心到極致,豈會在不知其尺寸的情況下,選出適合他的衣裳?須知,封江月從未給他量過尺寸。

  他本欲叫啞僕喚她上島,但轉念一想,也許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而非他所想的用心呢?況且,東邪一言九鼎,區區一件衣袍,豈能讓他就此改變心意?

  聽到身後傳來的一聲輕歎,封江月一怔,忙俐落地轉身望去,眉眼一彎,笑吟吟:「島主,你來了。」

  黃藥師沉下臉,喝道:「再不來,我一艘船都得讓你拆了!」

  燒水烤魚,都需要火與柴,船艙中只有火石。至於乾柴嘛,封江月就地取材,從船上拆了些木頭。

  「對不住啦,我要生火燒水做飯嘛。」封江月暗暗偷笑,臉上卻一派無辜。黃藥師若真是心疼船,大可喚啞僕去制止她,何需親來一趟?

  歸根究底,是他太彆扭,明明是為見她,偏偏要說是為船而來。

  黃藥師冷冷道:「那夜,我已說得夠清楚,你還來做什麼?」

  「我後悔了。」封江月上前兩步,拉著他的衣袖,可憐兮兮道:「島主能否給我一個挽回的機會?」

  黃藥師沉默不語。封江月再臨桃花島,他豈會沒想過緣由?但聽她真正說出口,他卻略有猶豫。

  見他久久不言,封江月忙補充道:「我答應你,一生一世陪著你,永不成親!」她如今還小,並無嫁人打算,只想著先度過眼前一難,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黃藥師突然詢問:「那件青袍,你如何擇尺寸?」

  聞言,封江月十分得意,笑嘻嘻道:「初遇梅超風那夜,你吹簫驅蛇時,我抱過你,對此有印象。我到衣店後,就去抱人試試,若感覺一樣,那你們的尺寸自然也就一樣。」

  對於黃藥師的身高,她雖不曾量過,但知他大概高她多少,由此所選出來的衣裳,大小應當合適。

  黃藥師稍稍一想,腦中便浮現一個場景:衣店中,一群男子站一排,封江月挨個抱著試尺寸……當即,他的臉色鐵青。

  封江月突覺寒冷,瞅了瞅天氣,又道:「島主,你太瘦了。衣店大嬸就胖一點,這腰圍竟與你差不多。」轉瞬,她眉眼彎彎,語氣軟軟:「以後,我給你好好補補,行不行嘛?」

  話一說完,封江月猛地閉上嘴,傻傻一笑。她給黃藥師選衣裳,卻用女子來試尺寸,多少有點說不過去。

  見此,黃藥師仰頭望天,隔了一會,緩緩說道:「陪我一生一世,不准與人成親。」

  得他允可,封江月欣喜之下,忙笑著重複:「我陪你一生一世,決不與人成親!」

  「咱們說一句算一句,可不許反悔。」黃藥師微微一笑。

  「不反悔!」封江月連連點頭。事到如今,她還會反悔麼?那夜,聽他說要逐她出桃花島,那瞬間湧起的慌亂、恐懼,讓她至今心有餘悸。

  要不然,她怎會急匆匆地跑來桃花島?

  「嗯?」封江月眉頭一皺,咬了咬指頭,終是意識到不對勁。被逐出桃花島,對她而言這麼可怕麼?

  即使她被逐出桃花島,仍可與黃蓉來往,並不會改變什麼。只是不能去桃花島而已……

  不能踏上桃花島,意味著不能見黃藥師。不知不覺中,他在她心中,竟變得這般重要?

  「回去洗洗,髒成這樣。」黃藥師皺眉。

  封江月按下心底疑惑,笑著應允。對於想不明的問題,她一向不愛糾結,只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                        


☆、島上歲月

  陽光炙烈。封江月握著一份地圖,頭頂一片荷葉,繞過青翠竹林,越過盈滿清香的荷塘,步入一座精舍。

  屋子以不刨皮的松樹搭成,屋外攀滿了青藤。一入屋子,她便覺一陣清涼,又飲了一杯茶,入口涼沁心脾,只感渾身舒暢。

  「島主,我有事請教。」封江月笑吟吟,將地圖攤開,指著其中一處,直言詢問:「假如蒙古攻破大金,南下取宋,進攻路線是什麼?」

  黃藥師一怔,瞅了她一眼,複又望向地圖,沉思片刻,答道:「取襄陽,順漢江而下,取鄂州、漢陽,再拿下臨安,宋離滅亡不遠。」

  封江月琢磨了半天,皺著眉又問:「為什麼?」

  「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固襄。」黃藥師回道,頓了頓,又問,「宋祖趙匡胤如何取的南方?」

  封江月捏著一縷髮絲,坦誠地搖了搖頭。

  「今後多看前賢戰略。」黃藥師告誡,又道:「守江,即守衛長江,長江一旦失守,江南岌岌可危;守淮,即守衛淮河流域,若能守住,敵軍便無法直撲長江。長江易攻難守,必要靠淮河,想保淮河,便不能失襄陽。」

  封江月似懂非懂,想了一會兒,問道:「那如何保襄陽?」

  黃藥師答道:「聯合樊城抗敵,孤城守不長久。需注意,一旦樊城失守,便無法輸送糧草軍備給襄陽。終有一日,襄陽彈盡糧絕,必失。」

  無襄則無淮,無淮則無江,無江則江南不保,宋室危矣。

  「可一味防守,總難解決根本。」封江月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問:「島主,蒙古敗金後攻宋,宋如何取勝?」

  黃藥師皺眉,仔細瞅了瞅她,眉宇間有一絲疑慮,問道:「你為何不問宋如何抗金?」

  封江月咬了咬指頭,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覺得,現今而言,蒙古威脅更大。」

  聞言,黃藥師執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問道:「何以見得?」

  封江月盯著地圖,試圖尋到一點線索,奈何腦子不夠用,悻悻道:「我瞎猜的。」

  黃藥師沉思片刻,又凝視著地圖,輕語:「不無道理。」

  此趟出島尋黃蓉,他沿途聽到了些消息,如今蒙古強壯,已與金朝開戰,一路大勝。蒙古若打敗金國,難保不來滅宋。

  封江月雙眼一亮,忙詢問:「那大宋如何取勝?」

  黃藥師答道:「蒙古軍攻宋時,若北方能叛亂,截斷其物資軍備,令它腹背受敵,或可取勝;或是在金國未敗亡時,宋聯合它共同抗蒙古。」

  「聯合金抗蒙古,眼下不現實。靖康恥,南渡辱,宋便是要聯合,也只會聯合蒙古滅金。」封江月嘀咕,眼珠子一轉,突地眉歡眼笑,「島主,你寫篇分析局勢的文,好不?」

  以黃藥師的才華,必能寫出有理有據、聲情並茂的文,給宋室提個醒,讓他們防患於未然,別與蒙古聯合滅金。

  「還記得辛棄疾麼?」黃藥師問道,見她點了點頭,沉著臉問:「他有幾篇如何抗金的文,但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誰當回事了?」

  封江月啞口無言。他便是將文章寫出,呈上去亦無濟於事,只因沒有人會在乎。

  「盡人事,聽天意。」她嬉皮笑臉,拉著他的一角衣袖搖來搖去,嬌嬌軟語:「寫一篇嘛,好不好?」

  黃藥師橫了她一眼,「我寫出來的文,不是給愚夫糟蹋的。」說罷,他抽回衣袖,不欲理會她。

  哪知,封江月耐心頗足,整整纏了他一個下午。他冷著臉也好,瞪著她也罷,她仍舊笑眯眯,意志堅定地央求他。

  封江月口乾舌燥,一輩子的軟話都說盡了,見他仍舊無動於衷,不由得有點氣餒。實則,她也是為黃蓉著想,免得其守襄陽而亡。

  「說完了?」黃藥師瞥來一眼,眉眼裡蘊著笑意,又道:「去做飯。」

  日落西斜,晚霞如火。封江月灌了幾口茶,歇了會,試探地問道:「若是蓉兒也這般求你,你會答應麼?」

  「若是纏久了,我總會答應的。」黃藥師回道。

  封江月雙眼一亮,笑嘻嘻道:「我明白了。」

  經由黃藥師提醒,自此之後,封江月整日整日地纏著他,從積翠亭到試劍亭,從清嘯亭到兩忘峰,一路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有時,她自己都覺厭煩,難為黃藥師還受得住,居然沒一掌拍飛她。

  竹葉碧綠,陽光透過縫隙灑落,地上葉影斑駁。幾間竹舍坐落其中,清幽雅致。

  「島主,渴不?」封江月笑眯眯,一手握著團扇,正替黃藥師扇著風;一手端著茶杯,正欲遞給他。

  黃藥師忽然停下,立於門口,還未說話,便聽封江月問道:「累啦?那你去休息,我幫你扇風。」

  「我要沐浴。」黃藥師低歎。纏人,也不是這麼個纏法。從早到晚,她如影子般,緊跟著他。

  聞言,封江月想都未想,脫口而出:「好哇,我幫你沐浴更衣。」這幾日來,她養成了習慣,不管黃藥師說啥做啥,她都搶著幫忙。

  兩人靜默片刻,氣氛詭異。封江月反應過來,訕訕笑道:「這個,你自己來,我在門口等。」

  卻不想,黃藥師微微一笑:「想要文麼,那便進來,過期不候。」說罷,他抬步走入竹舍。

  啞僕早已備好水,見他進來,忙魚貫而出。

  過期不候?封江月捏緊拳頭,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咬了咬牙,暗暗給自己打氣,猛然沖了進去。

  黃藥師微怔。他原只是隨口一說,倒未想她真的進來。但接下來一幕,縱是他久曆江湖,也不禁目瞪口呆。

  試問,一個小姑娘,在他欲沐浴時,猛地沖進來,二話不說,開始扒他的衣服,誰能不呆?

  封江月面紅耳赤,雙手微顫,心砰砰直跳,額間布上一層汗。淡定,淡定……她在心中默念。

  「文,我待會寫給你。」黃藥師啟唇,臉色微青。這話,便有趕人之意,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但慌亂下的封江月,如何有心思去猜?但聽這話,她心中一喜,手上動作更為賣力,三下五除二地……扒光了他的衣。

  「出去!」黃藥師斥道。一時失神,等他清醒時,衣已落,只剩褲。

  見他面容冷厲,封江月吐了吐舌頭,忙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將門關好,蹲坐在臺階上,捂了捂發燙的臉頰,靜靜地守著。

  似乎,剛剛,有點丟臉啊!

  積翠亭內,黃藥師執筆,胸中有文,落筆連貫;封江月隨侍在旁,正磨著墨,時不時瞄一眼。

  黃藥師擱下筆,臉色不佳,瞪著她,「以後,別再纏著我。」說罷,他身形一晃,已沒入竹林深處。

  封江月認真閱讀了遍,感歎黃藥師文采斐然,不愧是第一通才。她細心收好,心滿意足。

  這四日,她心知自己纏人,又得黃藥師的警告,是以餘下幾日皆躲著他,以免令他生厭。

  每日朝出晚歸,她如做賊一般,左顧右看,避著黃藥師。

  踏進竹舍,見桌上擺好碗筷,人影卻無蹤,一室清冷。黃藥師落座,隨意地吃了兩口,出竹舍,遙望著天際,不由得歎氣。

  封江月想要文章時,整日纏著他,連他沐浴都要在門口候著;一拿到文章,即刻不見了人影,都不曾到積翠亭練功,連見她一面都難。

  封江月不練功,意味著武功差;她武功差,即會敗壞桃花島的名聲。

  桃花島主凝視天空,思了片刻。為了桃花島的聲譽,他決定去抓人,督促她練功。

  桃花島依舊。如今正值六月,島上鬱鬱蔥蔥,花叢簇簇,端的是繁花似錦,景致豔麗。

  封江月躺在淺海中,臉上蓋著一片荷葉,睡得尤為舒服。桃花島雖冷清,但卻是人間仙境,風景優美,花香陣陣,沁人心脾。

  「不練功了?」一個聲音傳來。黃藥師立身烈陽下,聲音清清淡淡,臉上有一絲不悅。

  封江月抓下臉上的荷葉,詫異地瞅了瞅他。她都躲到了海邊,竟還能遇上他,這得多倒楣啊!她在水中翻了個滾,笑吟吟地說:「天氣太熱,海中多舒服,島主要不試試?」

  「蓉兒也喜在海中玩。」黃藥師微微笑道,表情恍惚,有一絲無奈,憶起了歸雲莊上的事。

  封江月垂首想了想,髮絲上滴下水珠,落在水面上漾開一圈圈波紋。她忽然坐起來,掬起一捧水,猛地抛灑出去,笑道:「接招!」

  「倒可這樣練功。」黃藥師微微一笑,身子恍若未動,卻已避過海水,「我只避不攻,但有一滴水珠沾身,便算我輸,如何?」

  封江月興趣盎然,沉吟道:「天地這般大,你若閃避,我哪贏得了?」

  「出了這個圈,也算我輸。」黃藥師以腳尖在地上畫了個圈,又道:「如你僥倖能贏,我諸般武學中,任你選一項。」

  「我要學『碧海潮生曲』。」封江月嘻嘻一笑,掬起一些水,喊道:「天水散花!」這一招,她用了內力。水珠迅疾,如箭矢射出,途中又全面散開,籠罩面較廣。                        


☆、應約雙入島

  面對封江月的「天女散花」,黃藥師一躍而起,淩於半空之中,避開了所有水珠。他剛一落地,便遭遇到了伏擊。

  封江月只學一年武功,來來去去,就一套碧波掌法。黃藥師熟識掌法奧妙,自知克敵之法,立於不敗之地,是以一一避之。

  論功力,封江月決計碰不到黃藥師,所幸全身濕透,微微一動,便有水珠飛出,倒不至於令他那般輕鬆。

  眼見身上水珠漸少,封江月暗暗焦急,決定兵出奇招,大喊:「旋風掃葉腿!」說罷,她一躍而起,右手推進,斜向上重重拍出一掌。

  黃藥師一怔,身子躍起,欲避開這招旋風掃葉腿,臨到半途才恍然,封江月哪會旋風掃葉腿?這時,碧波掌法已至,幾滴水珠迎面而來。但他武功高強,又怎會栽在此?

  但見他不知如何辦到,身體竟在躍起的途中忽而落地,穩穩地站在圈內。水珠從他頭頂飛過,仍未沾上他的身。

  「人肉炸彈!」封江月笑眯眯,自上而下落,直朝黃藥師撲去。

  饒是黃藥師武功再高,在不出圈子、且不能出招的情況下,也避不開自上而落的封江月。他雙手抬起,無奈地接住她,任她身上的水珠沾濕他的衣。

  這一串動作缺一不可。若封江月單用人肉炸彈,只消她一躍起,黃藥師便會同時躍起,不給她可乘之機。但有了之前那串動作,掩蓋了她的真實目的,才令他失了防範之心。

  黃藥師沉著臉詢問:「喊的是『旋風掃葉腿』,打出來的卻是『碧波掌法』,誰教你的?」

  「誰讓你仗著武功高,過於輕敵。」封江月答非所問,眉飛色舞,「說好嘍,我贏了,你教我『碧海潮生曲』。」

  「很難學,曲中諸多變幻,你內力也不深。」黃藥師笑道。

  封江月沉思片刻,回以一笑:「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總會學到的。」一輩子,這麼長的時間,她又不傻,不至於入不了門。

  黃藥師頗為愉悅,攬住她的腰,飄然而去,于林木中縱躍。

  剛換完濕衣裳,封江月便聽見黃蓉興奮的聲音:「爹,爹,蓉兒回來啦!」她一怔,方想起一月到期,郭靖應來桃花島赴約。

  山中無甲子,歲月不知年。她自與黃藥師重歸於好後,先是整日纏著他,後又整日躲著他,竟一時忽略了許多事。

  黃蓉眉眼含笑,嬌豔尤甚往昔,小聲道:「爹爹,蓉兒不該說混帳話……」她見黃藥師對郭靖動了殺心,一時情急,才說出永不相見的話,事後便覺懊惱悔恨。

  對於這個女兒,黃藥師向來寵溺,見她嬌言軟語,心中怒氣頓減,只問:「總算捨得回來了?」

  黃蓉嬉皮笑臉,拉著他的手搖了搖,嬌俏著答:「這是蓉兒的家嘛!」

  聞言,黃藥師心情大好,瞧見站在門口的封江月,手一招,「過來。」

  「江月,你不氣了吧?」黃蓉輕聲詢問,小臉上有一絲歉意,又有幾分扭捏,「我一時情急,顧不了太多,當時靖哥哥……」

  「啊呦!」她一拍腦袋,急急地說道:「我把靖哥哥丟在桃花林了!」說罷,她便欲起身去尋,卻被黃藥師拉住了手臂。

  「那小子也上島了?」他怒氣上湧,沉著臉問:「若非那小子上島,你就不會回來?」

  「爹爹,靖哥哥人很好,對蓉兒也很好,你別討厭他嘛。」黃蓉撒嬌,似想到什麼,滿臉幸福喜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笑眯眯地說:「他是對蓉兒最好的人!」

  封江月捂臉,深深歎息。黃蓉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依黃藥師那性子,怎會不心生妒意?

  果不其然,黃藥師冷笑道:「好哇!這小子看著傻裡傻氣,倒是挺會花言巧語,哄得你全心向著他。」

  黃蓉不依,辯駁道:「靖哥哥敦厚老實,哪會什麼花言巧語?爹爹,你別對他有偏見。蓉兒在外流浪數月,全托他照料。」

  當下,她甜蜜地說著兩人相識過往,從贈飯到贈小紅馬,從相處融洽到情根深種,十分賣力地誇讚郭靖,一心希望黃藥師能接受他。

  一旁,封江月聽得心驚膽戰,有心提醒黃蓉,但礙于黃藥師在此,權衡再三,決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她低著頭,緩緩挪動腳步,欲溜之大吉。

  「夠了!」怒氣到達極點,黃藥師拉著黃蓉,冷笑道:「敢上桃花島,就讓他困死在桃花林。」他又望向黃蓉,語氣稍暖:「你這些天呆在房裡,哪兒都不許去。」

  「爹爹!」黃蓉哭叫,焦急萬分,使勁拍打著門,卻是徒勞無功。

  鎖住黃蓉的門,黃藥師剛一轉身,便見到封江月貓著身子欲回寢室,當即喝道:「幹什麼?」

  封江月感歎無妄之災,見他瞪著她,正想沖他笑笑時,心思一轉。憑什麼?他在黃蓉那受了氣,憑什麼發在她身上?當下,她抬頭挺胸,大步走入屋內,留下一句:「島主,我去睡個覺,就不吃晚飯了。」

  言下之意,即是別指望她出來做晚飯。

  門剛掩上,她就聽見一聲巨響,透過門縫望去,見廳內桌椅皆損,黃藥師不見蹤跡。她禁不住咂咂舌,幸好溜得快。

  幾名啞僕進來,收拾碎椅殘木,約摸一會兒後,廳內靜了下來。

  封江月躺在軟榻上,注視著書籍,但心思卻不在此。黃蓉歸島,她本應高興,為何,心中卻有絲不悅?

  「江月,在嗎?」這時,黃蓉的聲音傳來,又敲了敲牆。兩人的房相距不遠,來往倒是很方便。

  封江月回敲了三下,輕手輕腳地出門,見黃蓉正站在窗前,忙走過去小聲問:「怎麼了?」

  「靖哥哥在桃花林,你去助他脫困,讓他安全出島。」黃蓉輕語,眼眶有點紅,鼓著臉頰氣呼呼道:「爹爹真壞!」

  她一心覺得,郭靖已應約上島,並非無信無義,就此離去也未嘗不可。

  封江月想了想,勸道:「如果他就此一走了之,那你與他也許此生無緣。」再過不久,歐陽鋒便來桃花島替侄子求親,若無郭靖在此,這門親事就成了定局。

  黃蓉小臉一白,「我何嘗不知?」她素知黃藥師喜好,若郭靖當真逃離,只會令他更為厭煩,又怎會允婚?可眼下,她只得先保住郭靖的命,再圖其它。

  「江月,我該怎麼辦?」黃蓉詢問。她素來聰慧機智,若非此刻慌亂心憂,又怎需求助別人?

  聞言,封江月賊兮兮地瞧了眼周圍,悄聲道:「其實,這事說大也不大。只要把島主哄好,一切都不是問題。」

  「怎麼哄?」黃蓉一怔。見封江月閉口不言,她急急地問:「你是不是還生著我的氣?我讓你踹回來,行不行?」

  「這倒不用。」封江月愣了愣。難道說,愛一個人,都會如黃蓉這般麼?她怔怔出了會神,啟唇道:「自你母親亡故,島主就只剩下你,與你相依為命至今,你卻讓人拐走了,他能不氣怒嫉妒麼?」

  天下間,大多父親都是如此,更何況愛女如命的黃藥師?

  「你是說……爹爹?」黃蓉皺眉,想了會兒,又問:「難道我喜歡誰,爹爹就要殺了誰麼?」

  「你想多了。」封江月深深歎氣,沉吟道:「打個比方,有一日,你爹爹續弦,對新夫人寵溺有加,處處維護她,無形中冷落了你。你會不會嫉妒,覺得她搶走了你爹爹?」

  黃蓉怔了怔,點點頭,「我明白了。」轉瞬,她笑生雙靨,「一語驚醒夢中人!江月,你幫我去喚爹爹來,我想和他說說話。」

  「你要說什麼?」封江月驚疑不定。黃蓉不會說著說著,就把她供出來了吧?

  黃蓉一笑,眉眼間恢復神彩,喜滋滋道:「自然是告訴爹爹,他永遠都是蓉兒的爹爹。即便我與靖哥哥在一起,也不可能冷落了他。」

  「笨!你應該這麼說,」封江月白了她一眼,提醒道:「在你心中,郭靖永遠比不上他,若非要二擇一,你絕對會選他。」

  黃藥師那般驕傲的人,會要黃蓉的「不冷落」?只怕她一說出口,便會令他負氣離去。

  封江月囑咐道:「當然,這話你不可明言,需在話裡行間暗示他,去安他的心。」

  「為何?」黃蓉一愣。

  封江月歎了一口長氣,「島主不肯示半分弱。你若去明白告訴他,豈不就是將他的『弱』揭開?那時,他或許更不肯放過郭靖。」

  黃藥師自稱喜歡爽快的人,但在某些事上,他自己卻彆扭到極點,非一般古怪。

  「這倒也是,」黃蓉沉吟道:「爹爹或許會覺得,我是為救靖哥哥,才故意說那些話去討好他。」

  封江月輕語:「總而言之,島主對你愛逾性命,你多說些軟話。」黃藥師雖性情古怪,但只要對症下藥,還是很好哄的。

  「這個我早知道。」黃蓉點頭應允,頓了頓,狐疑地詢問:「你對爹爹怎如此瞭解?」

  「我又不是你,」封江月歎氣,哀怨道:「你再調皮搗蛋,他都不會傷你;我若不揣摩清楚,還能與他相處下去麼?」

  想了想,她複又一笑:「不過,有時候,他在想什麼,我也猜不出。但順著毛摸,總不會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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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攜手離去

  又與黃蓉聊了會,封江月打了個哈欠,笑道:「我先去補個覺,深夜再去給郭靖送信。」她執意要求如此,只因不願碰上黃藥師。

  「別睡過了時辰。」黃蓉囑咐,眉眼蘊靈氣,笑吟吟道:「我好好想想如何說服爹爹。」

  封江月頷首,幾步躍回屋,輕輕掩上門,一轉身,瞧見軟榻上的人,一瞬間,差點淚流滿面。

  黃藥師沉著臉,盯著她一會,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哀樂:「你對付我,倒是得心應手啊?」

  封江月暗呼倒楣,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吞吞吐吐道:「馬,馬馬虎虎吧。」見黃藥師神色不悅,她忙舉起三根手指,「在我心中,你肯定最最重要!」

  她教黃蓉對付黃藥師,想必是惹怒了他,與他相處一年,深知他脾性,眼下多說些好話,度過這一關才是要緊事。

  黃藥師臉色稍緩。見此,封江月膽氣頓壯,笑眯眯地說:「蓉兒一心向著心上人,這不正隨了你天生癡情的性子?」她笑容微斂。可不是嘛?黃蓉癡情郭靖,黃藥師癡情馮蘅。

  黃藥師仰著頭,凝望著房梁,呆了片刻,突地開口:「不需摸清的,你倒琢磨個透徹;該摸清的,卻總是糊塗。」說罷,他起身,飄然出屋,身姿說不出的瀟灑飄逸。

  封江月一臉納悶,沉思甚久,總也想不明白。她該去摸清什麼?

  「江月?」房門開啟,冒出一個腦袋,正是黃蓉。她笑嘻嘻地跑進來,仰天倒在床上,「我說了幾句軟話,爹爹就放了我。不過,他仍不許我去見靖哥哥。」

  「就這樣啊?」封江月呆了呆。黃藥師已聽到她與黃蓉的計謀,不會輕易上當,怎會如了黃蓉的願?

  「你晚間去見靖哥哥,讓他安心等待。」黃蓉沉吟道:「我這些天就陪爹爹,做些拿手好菜,與他好好聊聊。」

  封江月笑而不語。她在背後搗亂,被黃藥師抓包兩次,心覺該謹言慎行,只做不說,以免又被人偷聽到。

  一到夜間,經黃蓉一再催促,封江月提著飯盒,趁著月色清明,逛了遍桃花林。幽幽簫音縈繞耳際,此時皓月中天,景色暗寂,天地間唯有簫音。

  她怔怔地聽了會,想到黃藥師夜夜皆來此吹奏簫音,一時間,心底竟有點羡慕馮蘅。但她仔細一想,卻又不知在羡慕什麼。

  突地,簫音調子鬥變,似淺笑,似低吟,柔靡萬端。僅隔一會,調子變得急促,聲聲催人。

  封江月面紅耳赤,血氣沸騰,竟欲隨簫音起舞,當下忙凝神靜氣,暗暗叫苦。她聽過數次簫音,自覺已能抵擋,才敢夜間出行,哪知今日竟會如此?

  越想靜心,可心中越感雜亂。她想捂耳逃離,但腳卻不聽使喚,只好坐在地上,硬生生承受簫音。所幸,她素來自製力不錯,尚能勉強不隨之起舞。

  洞簫聲情致飄忽,纏綿婉轉,便似一個女子一會兒歎息,一會兒呻吟,一會兒又軟語溫存、柔聲叫喚。

  封江月松了一口氣,倚著樹幹,抹去額間冷汗。若是簫音延續先前,再過一會,她大概會堅持不住;但簫音卻變得柔媚婉轉,她尚未成親,自是無法與之共鳴,對此反應冷淡。

  簫音戛然而止,黃藥師的怒喝隱約傳來。封江月一驚,心知他將踏上回途,忙欲起身躲避,但經此一役,哪還有半分力氣?

  「你為何在此?」黑影一晃,黃藥師落地,瞧清封江月的狀態後,神色一怔,「怎麼了?」

  封江月勉強笑笑,指了指飯盒,睜眼說瞎話:「蓉兒做了些點心,我聽她說你晚間所食甚少,便想給你送些。」

  被郭靖壞了大事,黃藥師此刻正在氣頭上,若得知她來給郭靖送飯,豈不怒上加怒?

  「我不能去夫人墓地,就想著在這等你回來,哪知一時不察,讓簫音迷了。」封江月補充道,偷偷地瞧了眼黃藥師,自知謊言拙劣,奈何別無它法。

  只怪她剛剛渾身無力,無法尋草叢躲避,才被當場抓了包。

  哪知,黃藥師竟不疑有它,信了她的說辭,緩緩道:「我尋個時候與阿衡說說,就帶你去見她。」

  封江月一怔。她去馮蘅墓地,需要這麼鄭重麼?竟還要黃藥師先行告知,才能帶她去。

  黃藥師出了會神,突想起一事,問道:「你已聽慣簫音,本不至於入迷,今日怎會受影響?」

  「簫音調子鬥變時,我正好心神不寧。」封江月低聲答道。那時,她正在想黃藥師對亡妻的深情,正在想那艘花船。

  聊了會,她恢復了幾分力氣,正欲起身回去時,卻見黃藥師隨意坐下。他打開食盒,品嘗著糕點,面色沉靜如水。

  封江月猜不透他的心思,不便與之閒聊,只將三盤點心一一端出。桃花樹下,濛濛月華中,兩人席地而坐,倒別有一番滋味。

  封江月雙手托下巴,望著黃藥師呆呆出神,並非初次與他月下對坐,唯獨今日心境不同。許是島上風景甚美,讓她心情高興罷。

  「江月,」剛一回去,黃蓉便迎了上來,笑臉吟吟地問:「靖哥哥喜不喜歡這些點心?」

  「別提了,」封江月眉眼含笑,頗為愉悅地答:「半路上,讓你爹爹打了劫。」至於黃蓉問的味道嘛,黃藥師沒有出言挑剔,想必是喜歡的。

  「那你怎現在才回來?」黃蓉抱怨,忙去廚房撿了些點心,囑咐道:「回來後到我房間,咱們好好商談一下。」

  「遵命!」封江月有氣無力,聽得黃蓉笑顏逐開:「等將來你有了心上人,但凡你有困難,一聲令下,我也會來幫你。」

  「好哇。」封江月笑眯眯,精神抖擻,揮了揮手道:「我去啦。」她應過黃藥師終身不嫁,若將來真有了意中人,確需要黃蓉相助。

  她繞了個圈,避開馮蘅的墓地,一路奔向清音洞,趁著月色看去,洞中果然有兩人。

  「你、你……」郭靖張著嘴,虎頭大腦,筋骨粗壯,呆了半天,仍未憶起封江月的名字。一月前,他只聽黃蓉喊過一次,哪還記得。

  「我姓封名江月。」封江月笑道,見周伯通閉目未醒,也不理會,只朝郭靖遞出食盒,「蓉兒托我帶的。你暫且在這洞中呆著,勿要到處亂走。」

  得知黃蓉音訊,郭靖臉上一喜,忙接過食盒,「多謝封姑娘!」

  「你喚我江月即可。」封江月臉色微僵。封姑娘,瘋姑娘?桃花島一傻姑,再來一「瘋姑娘」,說出去會損了桃花島的名聲。

  郭靖人雖呆,但也不是很笨,見黃蓉不曾來,便已猜到幾分,「蓉兒叫黃島主關起來了?」

  「總而言之,她近幾日不能來,你自己保重。」封江月指了指食盒,示意郭靖端出三盤點心,哪知他呆呆發愣,只好自己去動手,「這是蓉兒親手做的,你嘗嘗罷。」

  說罷,她提著空食盒,飛快按原路返回。島上無簫音,黃藥師不知所蹤,她可不願再次被抓包。

  黃蓉倚著門,翹首以望,見封江月回來,忙問道:「靖哥哥還好麼?」

  「他誤入周伯通那兒。」封江月答道,瞅了瞅四周,又問:「島主不在吧?」

  「爹爹在房裡休憩。咱們說小聲點,他聽不到。」黃蓉一邊說著,一邊拉封江月進屋,神秘兮兮地說:「我想到了個辦法。」

  「哦,什麼?」封江月詢問。

  「爹爹向來疼我。」黃蓉笑道:「讓靖哥哥呆在這,我磨著爹爹,總有一日,他會鬆口的。」

  「也行。只不過,你要磨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一輩子?」封江月提醒,見黃蓉臉一白,顯然是想到了周伯通被關押之事,不禁安慰道:「你與郭靖有緣,放心,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你說怎麼辦?」黃蓉跺腳。她爹爹脾氣古怪,行事全憑心意,當日在歸雲莊,若非她口出威脅,郭靖性命堪憂。她便是再機智聰慧,對上她爹爹,也是棋差一招,唯有仰仗他疼愛她。

  「自然是等!」封江月笑道:「等一個能與你爹爹抗衡的人。」除非洪七公親來,為郭靖提親,此事才有迴旋之地。黃藥師驕傲自負,若是一般人,哪會給面子?

  黃蓉恍然大悟,驚喜地說:「我怎麼沒想到?」但轉瞬,她又哀哀一歎,後悔不已,「師父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去何處尋他?當日離別,我該與師父提提,請他儘快來島上。」

  她咬唇蹙眉,堅定道:「若實在無法,我便與靖哥哥一同逃出島!」

  封江月呆了呆,望著黃蓉半晌,見她並非意氣用事,忍不住揉了揉額頭,輕聲問:「你跟郭靖走了,留你爹爹一人在島上?」

  黃蓉表情一滯,低著頭呐呐道:「我們還會回來嘛,等尋到師父,就回來見爹爹。」

  「若是尋不到呢?就一輩子不回來?」封江月又問。見黃蓉垂首不語,她長長一歎:「蓉兒,你當日負氣離島,可知島主多擔心?」

  違誓離島,走遍江南,耐著性子尋訪。

  「難道不能兩全其美麼?」黃蓉臉色淒然,眼眶漸紅,低低道:「爹爹成全我與靖哥哥,一家人其樂融融。我有靖哥哥作陪,爹爹有母親作陪。」

  「這是兩全其美?」封江月難以置信,忍不住問道:「你母親已亡故。她不會與你爹爹說話,不會對他微笑,不能安慰他,不能與他琴簫共鳴,這也算作陪麼?」

  黃蓉皺眉,反駁道:「爹爹建造墓室,保存下母親的身體,不就是要她作陪麼?」

  「那是因為……」封江月欲言又止。黃藥師造了花船,欲與亡妻共赴大海,只因不捨得扔下黃蓉,才造墓室保存亡妻身體,待愛女長大再行此事。

  她背過身,徑直走出房間,唯留下一句:「若這就是『作陪』,那好,把郭靖埋在你母親墓旁,你父女倆陪著他二人,這樣,你的『兩全其美』之願達成。」

  「封江月!」黃蓉氣鼓鼓地大喊。經換位思考,她已明白此言不妥,但卻不肯低頭認錯,站在門口瞪著封江月。

  封江月摸了摸下巴,正欲回房時,卻見眼前青影一晃,心中咯噔一聲,暗歎背時揹運。

  原是黃藥師聽到動靜,急速前來,見黃蓉眼眶泛紅,似受了委屈一般,當即皺起眉頭,詢問:「怎麼回事?」

  黃蓉似感心虛,低聲說道:「沒事。」說罷,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唯恐封江月告狀,抖出她要與郭靖逃離桃花島之事。

  黃藥師沉著臉,瞪向封江月,顯然誤會了。黃蓉眼眶泛紅,大喝封江月的名字,此刻又如此盯著她,哪能不讓人誤會?

  封江月緊抿著唇,自知不可亂言。若說出前因後果,依黃藥師那脾性,郭靖性命堪憂。如此一來,影響甚大。

  「爹爹,你回去休息吧。」黃蓉嬉皮笑臉,推著黃藥師離開,笑吟吟道:「我可是你的女兒,誰能欺負我?」                        


☆、誰家少女明心意

  夜黑雲重,幾顆星辰閃爍。封江月失眠了大半宿,想清了很多事。對於黃藥師父女而言,她終究是個外人,又憑什麼插足其中?

  故此,她下定決心,再不管那對父女的閒事。

  隨著時間推移,島上氣氛越發緊張。尤其是,西毒歐陽鋒遣人來信,欲替侄子求親,在黃藥師應允後,黃蓉爭鬧不休。

  為避禍,封江月每日入書苑看書,任外邊雞飛狗跳,獨自一人舒心。

  烈陽高掛,天氣灼熱。她一如往常入書苑,一邊研習書籍,一邊輕揮團扇,額間布有一層薄汗。

  光影閃滅,顯是有人進來。封江月頭也不抬,做了幾個手勢,示意啞僕放下點心。氣候影響食欲,她現今沒有胃口,吃不下東西。

  「嗯?」感覺到旁邊的黑影仍在,她納悶地抬起頭,瞥見一抹青影,放下書籍,微笑道:「島主有何指教?」

  黃藥師臉色平靜,半晌才道:「蓉兒哭鬧不休。」

  「我知道。若非如此,我怎會尋清靜之地?」封江月點頭,唇邊笑意加深。原來,黃藥師是來找她救急的啊。

  碰了顆不軟不硬的釘子,黃藥師微眯起眼睛,見封江月還在裝傻,不悅道:「你去勸勸蓉兒。」

  封江月把玩著團扇,笑臉吟吟:「這事我無能為力。蓉兒如今一心要郭靖,島主橫加阻攔,自是讓她不滿。歐陽克為人風流,姬妾無數,蓉兒討厭他,島主非要允婚,她不哭鬧才怪。」

  言下之意: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請自行解決。

  黃藥師臉色不愉,瞪著她,但見她表情不變,依舊對他溫文有禮,默了片刻,又道:「還在生氣?」

  封江月詫異,聯想到那夜的事,心中了然,笑吟吟:「怎麼會?我如果真動了怒,豈會笑容滿面?」頓了頓,又道:「島主愛女情深,江月早有體會,承蒙庇護至今,又哪敢生怨?」

  「好一個『笑裡藏針』!」黃藥師冷聲道。封江月果然很瞭解他,既知如何取悅他,又懂如何惹怒他。當日,她對小男孩傳授對付惡霸的經驗時,曾提到一句:笑裡藏針,讓他膈應。

  今時今日,他深切感受到『笑裡藏針』的威力。

  封江月怔怔出神,複又一笑:「島主說笑了,我並未笑裡藏針,乃是真心實意。須知,對島主笑裡藏針,非一般人有資格。」

  除非在黃藥師心中佔有極大分量,否則動用『笑裡藏針』,只是自取其辱。東邪為人邪傲不羈,哪容得下別人放肆?這世間,唯有馮蘅,唯有黃蓉,才能令他壓抑脾性,一再退讓。

  結果毫無意外,黃藥師拂袖而去。

  封江月瞅了兩眼,仔細想了想,心中突覺後悔。她當初怎就一時衝動,應允下陪黃藥師一世呢?

  她真心實意、滿心歡喜許諾下的一生一世,對黃藥師而言,不過是馮蘅、黃蓉之下的將就。若有那兩人陪伴,他定不會選擇她。

  封江月正自沉思間,門口咯吱一響。啞僕端著點心進來,放置在桌上,朝她做了幾個手勢。

  「這對父女真是不謀而合。」封江月嘀咕。黃蓉被關在房內,無法親來,便托啞僕帶話,希望她去一趟。

  封江月猶豫一會,予以回絕。平心而論,她並不惱黃蓉,甚至還站在黃蓉那邊,只是一來她知曉求親結果,二來已決心不插手。

  約摸一會兒後,啞僕再度前來,還帶了件小禮物。黃蓉贈她一件精美的首飾,聊表歉意。

  封江月皺眉,只得放下書籍前去。雖經那夜之事,她與黃蓉關係略僵,但她真心將黃蓉當做好友,見其陷入困境、愁苦萬分,終究心有不忍。

  「江月!」黃蓉招手,臉色焦急,似是要哭一般,委屈至極,「爹爹要把我嫁給歐陽克那壞痞!」她聰慧靈敏,心知封江月既已應邀前來,想必不再惱她,便直接揭過那事。

  門口站著兩名啞僕,互相對望一眼,未曾阻攔,任封江月進去。

  「蓉兒,你別急,萬事總有一線生機。」封江月安慰,心知此話毫無意義。

  黃蓉急得直跺腳,「我怎能將希望寄託於此?」她頓了一頓,拉住封江月的雙手,決絕道:「如果此事無可挽回,我唯有以死明志!」她眼眶通紅,又問:「你會幫我,對嗎?」

  封江月默了默。心中難掩震撼。面對急瘋了的黃蓉,她心生歎息,低語:「辦法的確有。」

  「什麼辦法?」黃蓉急忙問道。她眼珠子一轉,偷偷地說:「要不你我二人合力,把歐陽克殺了,這樣誰還能逼我嫁他?」

  「西毒一路陪伴,你能得手?」封江月否決,沉吟道:「歐陽克風流成性,可以利用這點。」

  「不行,」黃蓉搖頭,苦惱道:「爹爹率性放誕,便是得知歐陽克種種劣跡,也只會覺得他風流瀟灑。」

  「的確如此,但若涉及到你,卻不相同。」封江月輕笑,見黃蓉不甚明白,解釋道:「若求親當日,歐陽克本性不改,見美人心動,如此侮辱你,如此蔑視島主,他還會允婚麼?」

  黃蓉呆滯,始一回過神,瑩白的臉上流下兩滴淚,抽噎著說:「江月,你待我這般好……放心,我絕不會讓那壞痞占你便宜!」

  封江月也是一愣,詫異道:「誰說我要親自上陣,去勾引歐陽克啦?」

  「那,咱們去哪找美人?」黃蓉疑惑。島上就她與封江月,再無其她女子,一時半會上哪找美貌姑娘?

  封江月輕咳一聲,低語:「我得知消息,西毒叔侄會帶上西域美女,你到時見機行事,讓歐陽克百口莫辯。」

  「指鹿為馬啊,我明白。」黃蓉恢復笑容,奇道:「西域美女之事,我都不知,你從哪得知的消息?」

  封江月胡謅道:「我夜觀北斗,掐指一算。」她知道最終結果,說出這麼一堆話,只是為寬黃蓉的心。

  「到時,我們合夥,定叫那壞痞翻不了身!」黃蓉笑臉吟吟,拉著封江月絮絮叨叨:「我前些時候,傳了信給靖哥哥,說要以死明志,他回了我一句『一起活,一起死』。」

  望著黃蓉盈滿幸福笑容的臉,封江月頓默一會,忽然詢問:「蓉兒,假如島主待我比你更好,你可會嫉妒我?」

  「那是自然,」黃蓉心中一驚,狐疑問道:「你什麼意思?」

  封江月卻是不答,又問:「那若是,比起你來,他對你母親更好,你可會嫉妒你母親?」

  黃蓉一臉莫名,驚奇道:「父母伉儷情深,我只會高興,怎會嫉妒?」

  封江月沉默了,呆呆發愣。如果說,她羡慕黃蓉,是因後者有個好爹爹,而她孤苦無依;那她羡慕馮蘅,又是為什麼?

  她將黃藥師當做長輩,羡慕他對黃蓉好,此事尚可理解。但他的妻子馮蘅早已亡故,於美好年紀凋零,她又怎會去羡慕呢?

  黃蓉緊皺眉頭,在她面前揮了揮手,又問:「江月,你怎麼啦?」

  「突然想清了些事。」封江月搖頭,說罷徑直離去。竹林清幽,她駐足呆立,突地朝另一側跑去。

  封江月徘徊門前,踟躕半晌,方敲了敲門,輕語:「島主,在嗎?」

  「進來。」黃藥師回道,坐於桌旁,靜靜地望著她。

  封江月捏緊雙手,有點緊張,輕聲詢問:「島主曾對我說:『該摸清的,卻總是糊塗。』不知島主指的,是何意?」

  「你覺得呢?」黃藥師很快回道,將這一問題拋了回來。

  「我初始並不懂,」封江月頓了一頓,又道:「但那夜之後,我覺得,島主是要我看清自身地位,不要過於放肆……」現今,她覺得這話不對勁,似乎隱含了別的。

  她原先當黃藥師是長輩,面對他種種舉止,沒一刻想歪過,但如今回想起來,只覺得沒一處正常。

  但後邊的話,她尚未說出口,便遭人打斷。

  「你所思無誤,」黃藥師冷冷道:「你氣哭蓉兒,又對我含沙射影,還不夠放肆麼?」果然,封江月是跑來氣他的。

  封江月怔了一怔,心中苦澀失落,又問:「那島主為何,要我陪你……」她停頓一會,近乎艱難地補充:「一生一世?」乃至於,要她永不成親。

  一切明瞭,是她自作多情。若他真有意,又豈會要她永不成親?說到底,是她跑來自取其辱。

  「我並不厭你,留個人在身邊,也行。」黃藥師淡淡道。

  「這倒也是,」封江月點頭,垂眸低低一笑:「若換了個脾氣古怪、性格乖僻的人,那必是討人厭的。」她略一欠身,微笑道:「島主,告辭。」

  黃藥師臉色不佳。

  殘陽如血,晚霞淒豔。封江月看了一會,不禁苦笑,低語:「早知如此,就不去問問題。」

  她問了黃蓉兩個問題,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問了黃藥師兩個問題,心底的幻想破碎。總歸,都不是好事。

  若是去追求黃藥師,成功幾率會有多大?封江月沉思片刻,想到其中難度,唯有一歎:「比我練成絕世武功,去霸王硬上弓還要難。」                        


☆、萬事俱備欠東風

  夜間,星光暗淡,桃花影落。封江月帶著美酒,繞了個大彎,避過馮蘅墓地,再度去了清音洞。

  「是個小姑娘?」周伯通叫道,鬚髮蒼然,神態卻甚是純真,眨著兩隻眼睛,又問:「你是黃老邪什麼人?」

  「封、封,」郭靖一頓,又道:「江月姑娘,蓉兒還好麼?」

  封江月正欲回答,就聽周伯通哇哇大叫:「兄弟,別跟她多話,美貌女人,見一次便倒一次黴。」

  他拉過郭靖,站在洞口,扮了個鬼臉,嘻嘻哈哈道:「去叫黃老邪過來,我有了雙手互搏之術,讓他試試我的本事!」

  「要喝美酒麼?」封江月微笑,揚了揚手中的食盒。

  周伯通眼睛一亮,複又戒備地喊道:「我不上女娃子的當,快去叫黃老邪過來!」

  「我送美酒過來,是想你傳我一門功夫。」封江月笑容不變。

  聞言,周伯通心頭直樂,哈哈大笑:「小姑娘有眼光,知道拋棄黃老邪找我教你。嘻嘻,一個黃老邪哪是兩個周伯通的對手?」慢慢地,他琢磨過味來,驚奇道:「你怎麼知道我練了雙手互搏之術?」

  一旁,郭靖笑道:「大哥,你剛剛說了這事,忘了嗎?」

  周伯通呆了一陣,揮揮手,叫嚷道:「不管啦不管啦!」他在洞中跳來跳去,又做了個鬼臉,「老頑童可不上第二次當,女人的面見不得,女人的功夫也教不得!」

  「那美酒不要嘍?」封江月失笑。按這勢頭,周伯通八成是想到了瑛姑。

  周伯通霎霎眼睛,忽然想到了個主意,開心地笑道:「兄弟,你去教她,正好忘了黃老邪那閨女。黃老邪滿身邪氣,他閨女必和他一樣,那是萬萬娶不得的。」

  郭靖生性木訥,只得慌張地制止:「大哥,你別亂說!」

  「兄弟,我是在救你。」周伯通眼睛一瞪,又兀自絮絮叨叨,說著黃家父女的諸般不好,正說得口乾舌燥時,封江月遞酒過去,他一飲而盡,美滋滋地說:「好酒!」

  封江月微微一笑,「酒都喝了,該傳我功夫嘍,別浪費時間。」

  「你使詐!」周伯通瞪大雙眼,氣得哇哇大叫:「不行,咱們再來過,你瞧我還嘗一丁點酒不!」

  「我沒那閒心。」封江月白了他一眼,又道:「你被打斷了雙腿,這傷卻盡得復原。我想你教我這門功夫。」

  周伯通奇道:「你學這個做什麼?」他蹲在地上,雙手托下巴,半歪著頭,模樣甚是滑稽。

  「未雨綢繆。」封江月低語,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周伯通越發奇怪,突地一拍腦袋,笑得十分開心,高呼道:「我明白了,你得罪了黃老邪,怕他打斷你雙腿,對不對?」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樂呵呵道:「行,我教你!」

  晨曦破曉,清露沾衣,封江月一夜未睡,滿臉疲憊地回來,一眼望見青竹旁的黃藥師,微笑著問:「島主,昨夜我請求的事……」

  話未說完,黃藥師手一揮,投擲出三頁紙,又問:「去哪了?」

  「尋個地方練功呢。」封江月回道,收好紙張。昨日晚餐時,她提及《碧海潮生曲》,黃藥師二話未說,當即言稱會謄寫給她。

  黃蓉重回桃花島那日,她正與黃藥師打賭,賭注便是《碧海潮生曲》。只是期間發生太多事,這份賭注她未曾索要。

  封江月淺笑吟吟,又問:「聽聞島主有一門暗器,名為附骨針?」

  黃藥師一怔,「你還想學這門暗器?」

  「那倒不,但我想知道它的解法。」封江月搖頭,見黃藥師臉色微變,知他起疑,便解釋道:「江月素來口無遮攔,就怕不慎得罪島主,受此刑罰,故想……」

  話未說完,但以黃藥師之智,怎會推測不出?他冷哼一聲,不悅道:「我對你動過一次手麼?」

  要說得罪,自封江月上桃花島以來,得罪他的次數還少麼?但他可有打過她一次、傷過她一分?

  「昨夜,那啞僕……」封江月欲言又止。她並未抱希望,只是想嘗試一下,便是被拒亦不失望。

  「附骨針上的毒藥,可千變萬化,你得知一種解法無用。」黃藥師微微側身,瞅了眼封江月,又道:「你且放寬心,對付你,用不上附骨針。」

  附骨針之毒,他豈會不清楚?昨夜,一名啞僕突然毒發,差點生生痛死過去。她到底是個小姑娘,見到這一幕,怎會不懼附骨針?

  「當真?」封江月驚喜,雙眼綻放光彩,順杆往上爬,笑道:「無論我做錯什麼事,你都不會用附骨針?」

  「怎麼,」黃藥師微微一笑:「信不過我?」

  「哪會呢?」封江月言笑晏晏:「島主說一便是一,又怎會愚弄我?」這真是驚喜!她最怕兩樣懲罰,一是被打斷腿,二是附骨針,如今皆已解決,便不需再有顧忌。

  黃蓉立於窗前,望向竹林深處,面色古怪,禁不住喊道:「爹爹,江月?」一眼望去,竹林中那二人含笑相視,朝霞環繞周圍,竹葉碧綠,綠草如茵,美得如一幅畫。

  尤其是,那二人間的氣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令她隱約覺得不對勁。

  整個白天,三人和睦相處。黃蓉得封江月指點,已知應付求親之法,臉上盈滿笑容;封江月沒了隱患,心中一松,甚是愉悅;黃藥師本就愛女極深,又見封江月活潑如昔,哪還沉得下臉。

  月華幽幽,照得海面一片光明。西毒叔侄登島,排場甚大。草地上,無數條青蛇昂頭盤身,白衣女子手持紅紗宮燈。兩人緩步走來,正是歐陽鋒叔侄。

  北方,竹林中走出三人,黃藥師漫步向前,青衣微揚,身姿雋雅,容貌甚是出眾;黃蓉與封江月落後一步,伴在他兩旁,皆是一身白裙,被月華一映,更顯嬌美,如月下仙子。

  白駝山排場雖大、氣勢恢宏,但這三人一走出,雙方氣場便已持平。

  歐陽鋒搶上數步,向黃藥師捧揖,後者亦作揖還禮。歐陽克立時走出,竟對著黃藥師跪倒磕頭,又以「岳父」稱之。

  黃藥師直接動手,一點也未給面子,將其摔了個跟頭。桃花島門人,便是叛徒,也容不得他人欺淩,歐陽克欺過梅超風,自是令他不悅。

  歐陽鋒大笑,瞅了瞅黃蓉,又瞄了瞄封江月,略一沉思,便贊道:「藥兄,真有你的,能生出兩個這般美貌的女兒。」

  黃藥師臉色一僵,但勝在自製力強,頃刻間便恢復過來,回道:「兄弟只有一女,單名『蓉』字,鋒兄前來求親,緣何連這都未弄清?」

  「小小誤會,藥兄無需介懷。」歐陽鋒笑道,臉色不變,暗道:你居東邊,我住西邊,二十餘年不見,誰知你幾個女兒?

  他伸手入懷,摸出一個錦盒,作為給黃蓉的見面禮。

  經他講解,黃蓉得知此乃避毒之物,用處甚大。她眼珠子一轉,竟上前收下,笑道:「多謝啦!」說罷,她擲出一把金針,欲加害歐陽克。

  但有東邪西毒在,她怎能得手?經此一役,歐陽克神色沮喪,黃藥師薄怒,歐陽鋒卻未在意,反倒言辭謙虛懇切。

  對於西毒歐陽鋒,黃藥師素知其口腹蜜劍,心中隱有疑慮,便欲以《碧海潮生曲》試他一番。

  歐陽鋒微微一笑,左手一揮,示意諸名白衣女子上前,笑道:「這些西域女子,個個能歌善舞,就當一點微禮,贈予老友。」

  「兄弟素來不喜此道,自先室亡故,更視天下美女如……」黃藥師頓了一頓,又道:「鋒兄厚禮,不敢拜領。」

  歐陽鋒笑道:「聊作視聽之娛,以遣永日,亦複何傷?」

  西域女子身材高大,膚色白皙,容貌與中原女子大有不同。在歐陽鋒的示意下,眾女或彈奏樂器,或翩翩起舞,動作極盡柔美,媚態百出,誘人至極。

  她們或寬衣解帶,或投懷送抱,一舉一動,十分魅惑。

  對於這一幕,封江月肝火大動,極為不悅,喝道:「歐陽克,你為娶蓉兒而來,卻緊盯其她女子,是何用意?」

  她原不想參與進來,但見西域美女跳此豔舞,終究忍不下氣。

  不說黃蓉,便是黃藥師,也是一怔。自相識以來,何時見封江月冷然動怒?她向來活潑樂觀,便是心中有氣,臉上也極少顯現。

  即便是在太湖歸雲莊,被黃蓉踹了一腳後,她也不曾這般。

  見封江月瞥來一眼,黃蓉心領神會,橫眉冷對:「歐陽克,我知你生性風流,但今日來求親,你卻依舊如此,見女子跳舞,似被勾了魂一般,哼!」

  封江月冷冷補充道:「你若是捨不得這些美女,又何必假惺惺贈予島主?」這句話,她算把歐陽鋒也罵了進去,畢竟人是他送的。

  兩人一唱一搭,歐陽克一懵,見黃藥師臉色不愉,忙道:「岳父明鑒,小婿萬萬不敢,怕是其中有誤會,必是這位姑娘看花了眼。」他閱人無數,經歷過大場面,知曉其中有詐,這二人欲冤枉他。

  歐陽鋒哈哈一笑,望著封江月,並未惱怒,「你這姑娘小小年紀,倒是頗為仗義,與黃家丫頭合謀,姐妹一條心。」

  這一句話,既道破了事實真相,又點出了封江月的目的,比之歐陽克更甚一籌。

  但他顯然失瞭望。這句話,並未消去黃藥師心中的不悅,反倒令他怒氣上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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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壓落海棠

  這話雖妙,但卻適得其反。繼「兩個美貌女兒」之後,再來一句「姐妹一條心」,黃藥師冷冷一笑:「令侄風流,兄弟素有耳聞,當日初遇我瞎眼徒兒時,便見他囚了一個紅衣姑娘。」

  這話,大出眾人的意料。一時間,數道目光彙聚而來。封江月與黃蓉對視一眼,均未想到這般容易,原以為還需爭辯一會。

  歐陽鋒暗道怪哉。這事早已發生,黃藥師既有不滿,前些時日又怎會允婚?他叔侄二人上島後,他才來清算舊賬,欲意何為?

  歐陽克忙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解釋道:「那紅衣姑娘是穆念慈,仍是清白之軀。小婿自見過黃姑娘後,傾倒不已,哪還瞧得上別的?」

  「我這侄兒,難得動一回心,飛鴿傳書求我親來。」歐陽鋒點頭,笑道:「當世,唯有藥兄,才值兄弟跑這一趟。」

  黃藥師臉色稍緩。見此,封江月微笑道:「難得動一回心,誰知能保持多久?」

  黃蓉介面道:「今日喜歡一個,明日愛一個,置我於何地?」她拉著黃藥師的手,輕聲啜泣:「爹爹,你一點都不心疼蓉兒,若是母親還在世,怎會待我如此?」

  黃藥師心中一酸,伸手摟住了黃蓉。封江月低下頭,微抿著唇瓣。

  見此,歐陽鋒心覺不妙,笑道:「我既來替侄求親,又怎會委屈令愛?」說罷,他瞥了眼歐陽克。

  歐陽克當即會意,恭聲道:「岳父但請放心,小婿來時已遣散姬妾,此後心口如一,永不負黃姑娘!」

  「藥兄,有我擔保,他若敢打誑,我先饒不了他。」歐陽鋒笑道。

  黃藥師頷首。他這女兒頑劣聰慧,必是吃不了虧,倒不需擔憂。

  黃蓉暗暗心急,靠在黃藥師懷中,偷偷朝封江月瞟去一眼,見對方未曾理睬,不由得跺了跺腳。無奈之下,她說出在趙王府的事,言道歐陽克欺辱她。

  但卻被歐陽叔侄一一擋下。

  眼見親事將成,洪七公仍無蹤跡。封江月終是回過神,笑吟吟道:「歐陽公子浪子回頭,可喜可賀。但我就蓉兒一友,實不想她所托非人,能否容許我考察一下?」

  「姑娘請問。」歐陽克暗暗戒備,心知不易過關。

  見黃藥師沒有多說,歐陽鋒亦不便出言。考察一事,合情合理,若是橫加阻攔,反而壞事。

  「歐陽公子乃白駝山少主,想必是滿腹經綸。」封江月含笑道:「我想請你品評一句詩。」

  聞言,歐陽克放下心,笑道:「姑娘請說。」他原以為是刁鑽古怪的題,竟不想是鑒賞詩句,當下心中一喜,決意好好賣弄一番文采。

  黃蓉憂急,朝封江月瞥去一眼。歐陽克允文允武,鑒賞詩句,哪難得倒他?

  「這是蘇東坡的一句詩,」封江月微微一笑,念道:「鴛鴦被裡成雙夜,半樹梨花壓海棠。」

  「姑娘念錯了,」歐陽克笑道:「不是『半樹』,而是『一樹梨花壓海棠』。」突地,他臉色變了變,瞪著封江月。

  封江月失笑,點頭道:「的確如此,但此情此景下,『半樹』較之『一樹』更貼切。」

  這是蘇軾的詩,用作調侃其好友張先。張先年逾八十,娶了一名十八歲的小妾,得了蘇東坡一首詩。

  全詩是:十八新娘八十郎,白髮蒼蒼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梨花是白色,代指白髮丈夫;海棠是紅色,借指紅顏少婦,一個「壓」字便是點睛之筆。

  歐陽克臉色難看。張先八十,小妾十八,則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他如今已三十六七,黃蓉才盈盈十五,勉強算『半樹梨花壓海棠』。

  封江月明著讓他品詩,實則暗罵他老牛吃嫩草。

  黃蓉捂嘴偷笑,心知歐陽克處於兩難之地。若他去品詩,便是自己罵自己;若他不去品詩,則過不了這一關。

  「難不成,歐陽公子品不出來?」封江月淺笑吟吟,突覺一道目光掃來。她偏過頭,見黃藥師怒目而視,霎時想到了一件事,心中一抖。

  她未考慮周全!黃藥師與馮蘅也是老夫少妻,她這一罵,不止罵了歐陽克,還罵了黃藥師。

  黃藥師臉色不愉,抽出玉蕭,岔開話題:「嘉賓遠道而來,待我吹奏一曲,以娛故人。」

  「爹爹!」黃蓉不滿,眼見歐陽克左右為難,黃藥師此時吹簫,豈不是在幫他?

  黃藥師未曾理會,玉蕭就唇,但見歐陽鋒取箏而來,不禁笑道:「來,來,咱們合奏一曲。」說罷,他撕裂兩方絲帕,將黃蓉與封江月的雙耳掩住。

  封江月眨了眨眼,訕訕一笑,解釋道:「其實,我沒想罵你。」

  聞言,黃藥師一揮衣袖,臉色又青了幾分,回身對上歐陽鋒。

  蕭箏爭雄,勢均力敵,正鬥得難分難解之際,一聲長嘯襲來,加入了戰局。簫聲清亮,箏聲淒厲,嘯聲變幻,各呈妙音,糾纏在一起。突地,三聲齊歇,青影一晃,去了竹林邊上,原是郭靖在此。

  黃蓉一見郭靖,立時落淚,又撲入他懷中,兩人十分親昵。

  歐陽克心火冒起,便欲趁其不備出一口惡氣,卻反被郭靖打傷,不禁羞愧萬分。

  見郭靖功力大增,歐陽鋒心中詫異,怒目斜視他一眼,高聲喊道:「洪老叫花,恭喜你收了個好徒兒。」

  得知洪七公前來,黃蓉興奮不已,暗道救星來臨,連忙去相迎,叫道:「師父,師父!」

  接下來的情況,封江月早已瞭解,便不再插言,任事態發展。

  歐陽鋒與洪七公一語不合,便打了一場架。月光隱去,紅日升起,兩人互出新招,互拼掌力,卻始終難分高低。

  封江月眼花繚亂,又因兩宿未睡,便倚著樹閉目淺睡,只等戰鬥停歇。

  最終,雙方罷鬥,只因黃蓉誤入戰局差點負傷,得虧郭靖捨命相救。

  黃藥師出面協調,見郭靖捨命救女,對其惡感稍去,思了一思,決定授他一門功夫,「兄弟出三個題目,中選的,就認他為女婿;不中的,也不讓他空手而回。」

  洪七公率性直爽,當即奇道:「怎麼,你還有個女兒?」他瞟了眼封江月,見其年紀輕,又與黃蓉所著相似,儼然是對姐妹,不禁笑道:「藥兄,你這女兒個個都是天仙,讓老叫花好生羡慕。」

  見黃藥師臉色不對,歐陽鋒心中一動,笑道:「不需羡慕,讓你徒兒娶回去做媳婦,不和女兒一樣?但這黃蓉丫頭,已叫我克兒定下,你可不能搶。」

  他素來心計深,回想起先前的不對勁之處,隱約明白了些事,當下便欲禍水東引,叫洪七公吃回癟。

  「按這姑娘樣貌,配我那傻徒兒,倒是綽綽有餘。」望著封江月,洪七公點頭,轉瞬又搖頭歎息:「但我兩徒兒情投意合,老叫花怎能去生生拆散?」

  歐陽鋒笑了笑,不再多言。果不其然,黃藥師啟唇:「七兄真會做打算,我桃花島上兩個姑娘,那傻小子配得上哪個?」

  洪七公大為驚奇。他雖知黃藥師不喜郭靖,但當著他的面,黃藥師也不曾損貶郭靖,何以忽然如此?

  見氣氛弄僵,黃蓉忙打圓場,笑語如珠:「爹爹,夫妻勝在情投意合,哪有配不配得上一說?若兩人相配,卻意不和,天天動刀動劍,你砍我殺,又有什麼味兒?」

  「正是如此!」洪七公喝了口酒,笑呵呵道:「藥兄,你這花朵般的閨女,可不能給了那風流浪子。」

  兩方皆來求親,勢在必得。黃藥師不便明著偏袒,擇了三道題目,要考歐陽克與郭靖。

  經黃蓉推嚷,封江月早已醒來,正蹲坐在地上,聽著幽幽簫音。現今,已是第二場考試,郭靖勝了一場,黃藥師存心偏袒歐陽克,故而第二、三場皆定為文考。

  結果無例外,若按內功而言,確是郭靖勝;若以音律考,顯是歐陽克贏。黃藥師偏心,將第二場定為平手。

  「第三個試題為背書。」黃藥師一說出口,洪七公當即大怒,欲要翻臉。二人爭執不下,大有動招之意,得虧郭靖應允背書,才免了一場龍爭虎鬥。

  黃蓉暗暗焦急,但此時別無它法,只得趁歐陽克記書背書時,故意與之閒聊,有意干擾其心神,從而間接相助郭靖。

  卻因歐陽鋒在旁提醒,歐陽克及時定心,雖只背出半成《九陰真經》,但也非比尋常,想是比郭靖優異。

  眼看歐陽克將勝,黃蓉飛身躍上竹亭,以匕首抵住胸口,堅稱絕不去西域、嫁歐陽克。

  一番爭吵後,匕首被歐陽鋒打落。黃藥師躍上竹亭,摟住黃蓉的肩,柔聲安慰:「若當真不願嫁,就在島上陪著爹爹。」

  黃蓉雙足亂蹬,哭鬧不休。她心知此次必輸無疑,想到要訣別郭靖、前往西域,心中越發傷痛,難以自製,不禁悲喊:「江月!」                        


☆、違誓留別信

  見黃蓉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封江月沉思片刻,含笑啟唇:「島主,江月有事請教。」

  「什麼事?」黃藥師詢問。眼下眾人在場,她言語懇切,他雖知不是好事,但也不便拒絕。

  主人都未反對,作為客人,歐陽鋒、洪七公自不能多言。

  封江月淺笑吟吟:「島主原選有三題,剛卻言道由馮蘅夫人擇婿,以背書來定勝敗,那前兩場勝負不算麼?」

  「自然算。」黃藥師答道。三道試題,是他親口所言,若是出爾反爾,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前兩場中,郭公子勝一場半,歐陽公子勝半場。」封江月微笑道:「第三場背書若歐陽公子勝,那兩人即是平手。江月以為,應未雨綢繆,再增一題,決一勝負。」

  眾人皆以為郭靖會敗,她這般說法,倒不至於令人生疑。

  黃藥師沉吟不答。

  倒是洪七公笑道:「這姑娘所言不錯,前兩場既算,那便應再增一題。」若有第四題,他那傻徒兒還有機會;若三場定勝負,黃老邪一偏心,他們必敗無疑。

  黃藥師點頭應允,又向歐陽叔侄笑道:「鋒兄勿需擔憂,但教令侄有真才實學,何懼不勝?」他倒不大在意,再增一道試題又有何妨?不過是讓郭靖多敗一場。

  歐陽鋒心中不悅,臉上卻不顯露半分,笑道:「藥兄,請出題罷。」郭靖還未背書,他卻讓黃藥師出第四題,顯是已定郭靖為敗。

  洪七公喝了一口酒,也未曾反對。他深知郭靖資質,若論背書,那是萬萬及不上歐陽克,便不欲去丟醜。

  黃藥師微微一笑:「前三場,兩位世侄持平,各勝一場半,就由第四題決一勝負。」

  「諸位前輩稍等,江月還有話說。」封江月又道。她知曉結果,知郭靖第三場會勝,若經她插手,累得郭靖最終失敗,那可就不妙。

  「你這姑娘,話可真多。」歐陽鋒頗為不悅,但因黃藥師之故,不好對她重責,只得不痛不癢地說一句。

  「老毒物,你還不許人說?」洪七公樂呵呵,不禁朝封江月瞟去一眼,見她模樣精緻、聰明伶俐,心中甚是喜歡,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

  封江月眼珠一轉,笑道:「七公,我姓封名江月。」她故意喊他為七公,無形中拉近關係。九指神丐洪七公,武功高深,人又灑脫俠義,能與之交好,她自然願意。

  「你想說什麼?」黃藥師突然出口詢問。

  「啊?」封江月眨眨眼,隨即了然,淺笑道:「作為蓉兒的父親,島主出了兩道題;作為蓉兒的母親,夫人也出了一道題。但這終究是蓉兒的大事,江月以為,第四道題該由蓉兒出題。」

  黃蓉出題,會讓郭靖輸嗎?答案顯而易見。洪七公當場笑道:「妙極,妙極!」

  「爹爹,你讓蓉兒出第四道題,好不好嘛?」黃蓉哀求,扯著黃藥師的衣袖,眼眶中淚水未幹。

  歐陽叔侄怎會同意?歐陽鋒蛇杖一橫,喝道:「婚姻之事,需由父母做主,小丫頭知道什麼?」

  洪七公叱道:「藥兄都未多言,老毒物你囉嗦什麼?」

  封江月微笑不語。她繞個大圈子,並非在無中生事。郭靖若是背出《九陰真經》,黃藥師怎會不生疑?經周伯通亂語胡鬧,他一怒之下趕郭靖出島,引發了後邊的事。

  洪七公師徒流落荒島,備受磨難;黃藥師受騙,飽受喪女之痛。她阻止郭靖背書,避免他被趕出島,黃蓉就不必偷偷去尋,如此便沒了黃藥師的喪女之痛。

  她自上桃花島以來,受黃蓉救命之恩,受黃藥師教導之恩。如果可以,她想免黃蓉顛沛之苦,免黃藥師喪女之痛,以此作為回報。

  但事態發展,一半在她意料之中,一半在她意料之外。

  郭靖最終贏得比試,但仍被趕出島,還是因《九陰真經》。周伯通胡鬧頑皮,亂七八糟說了一通,令黃藥師震怒,反悔不認郭靖為婿。

  黃蓉惱怒傷心。因黃藥師阻攔,她臨別想與郭靖說些話,也是不得其便,一入屋,便關上房門,伏在床上放聲大哭,連晚飯也不曾吃。

  「這事我勸不住,島主另請高明。」封江月早早溜進屋,緊閉房門。

  繁星在天,花香沉沉。黃蓉走出房間,見封江月的屋中無燈火,舉袖抹了抹眼淚,徑直去了馮蘅墓地。

  彼時,封江月在桃花林,正朝著海邊跑去。在島上呆了許久,她早已熟知路徑,便是在夜間,亦能輕易走出去。

  她登船入海,命啞船夫揚帆啟程。夜空星閃閃,碧波浪重重。封江月立身在船尾,注視著桃花島,見它越來越小,心中一酸,差點落淚。

  自那夜與黃蓉爭執之後,她便有悔意,不該應允陪黃藥師一世,有意毀諾,但讓她下定決心的,卻是黃藥師那句「我並不厭你,留個人在身邊,也行」。

  她想陪著黃藥師。但她的陪伴,對他而言可有可無,這一點,令她無法忍受。她有自己的驕傲,以及底線,僅此而已。

  「但願別碰上歐陽鋒!」封江月祈禱。在求親時,她得罪了歐陽叔侄幾次,若是在海中碰上他們,哪還有好下場。

  所幸,東海太大,她命啞僕繞道而行,從另一處登岸,倒也安然。

  天色已亮,封江月立於岸邊,望向茫茫大海,駐足呆立,腦中劃過一幕幕場景,點點滴滴,無一忘卻。半晌後,她轉身離去,再也未回頭。

  此時,桃花島上已亂。黃藥師出了墓道後,在林中使盡畢生武學,以發洩心中悲苦鬱結。

  緊接著,黃蓉出了墓道,臉色蒼白,眼中含淚,「靖哥哥死了,爹爹也被搶走了,我還留在桃花島幹什麼?不如隨靖哥哥一同葬身大海!」

  待紅日東升,黃藥師回居住地,先去了黃蓉那兒,見一室清冷,心知不對勁,便欲去尋封江月。

  哪知,情況如一。封江月的屋內乾淨整潔,桌上擺著一封信。

  「字稟黃島主:江月言而無信,實感歉疚。島主授業之恩,永不敢忘,原該終身相伴,怎奈事與願違,心中有屬,求而不得。蓉兒機敏伶俐,必能逢凶化吉,島主無須擔憂,切勿聽信讒言!」

  心中有屬?黃藥師怔了半晌,許久才回過神,聲音中有一絲寒意:「歐陽克?」

  須知,封江月重歸桃花島時,還未有意中人,僅一月便心中有屬。在這一月中,她並未見過幾人。

  但不管如何,黃藥師心下決定,先將人抓回來再說。他心憂女兒,又要抓封江月,勢必要出島一趟。

  「求而不得。」黃藥師輕語,撫過信上的四個字,又怔怔出了會神,始一聚攏心神,便覺先前猜測有誤。

  歐陽克素來風流,封江月容貌出色,若心儀他,又怎會求而不得?但若不是歐陽克,便只剩下……

  「郭靖!」黃藥師冷哼一聲。郭靖雖木訥呆蠢,但待黃蓉一片赤誠,對封江月而言,確是求而不得。他島上兩個姑娘,一個被騙走,一個被逼走,全拜郭靖所賜。

  要說不怒,那必是虛;要說不妒,那必是假;要說不痛,那必是偽。

  茫茫碧海,浪水滔滔。黃藥師低低一歎,玉蕭就唇,幽幽簫音傳蕩在海面上,正是一曲《秋風詞》。

  封江月取了小紅馬,決定先遠離岸邊,再作打算。當日,黃藥師趁夜離去,她牽了小紅馬與黑馬,一路奔去桃花島,為了便宜,就將二馬寄託在海邊船夫那兒。

  她隱約記得,在射雕原著中,黃藥師再出場時,是在牛家村。她知道牛家村在臨安郊外、錢塘江旁,但不知其具體位置。

  總而言之,她不能去臨安。

  一晃八日過去。封江月剛入小鎮,便被人敲了一記悶棍,兩眼一黑仰天栽倒,迷糊中,似有人抬起她。

  再度醒來,是在一間客店。封江月摸摸後腦勺,掃了眼屋中的三名白衣女子,戒備道:「你們是誰?為何打暈我?」

  「姑娘,你叫什麼?」三名女子中,最小的約摸十五歲,本應青澀稚嫩,但眉眼間卻有一絲嫵媚,笑道:「公子師父很快就來,你且等等。」

  「公子師父?」封江月狐疑,沉思片刻,詢問:「歐陽克的姬妾?」射雕中就幾派人,而到處抓姑娘的,便唯有白駝山的少主。

  居然掉入蛇窟!封江月臉色僵硬,正想尋機開溜時,房門被人打開。

  數名白衣人魚貫而入,最前方那人正是歐陽鋒。歐陽克被抬進來,雙腿已廢,昔日的風流公子有了絲落寞,不復往日瀟灑恣意。

  「你怎在此?」歐陽鋒微有詫異。

  「歐陽世伯好,這是個誤會。」封江月含笑行禮,眸光一轉,明知故問:「歐陽世兄怎麼了?」

  歐陽鋒卻是不答,臉色有點古怪,又問:「你喚我『世伯』?」

  「有何不對?」封江月笑問,也不糾結於此,笑吟吟道:「我在等島主,卻無故被她們擄來。誤會既已消除,那我先行告退。」說罷,她便欲開溜。

  「站住。」歐陽鋒開口。

  封江月心中一驚,轉身面對他,微笑道:「不知世伯還有何事?」她定了定心,又道:「島主不知何時會來,我須得去等他。」

  「你這姑娘謊話連篇。」歐陽鋒淡淡一笑:「你私逃出島,藥兄正要抓你。我既尋到了你,便要交還于藥兄。克兒,這姑娘交給你,莫讓她逃了。」

  他原不知封江月為何私自離島,但聽她喚他『世伯』,便有了個猜測:黃藥師心中有意,但封江月卻視其為長輩,故而才逃離桃花島。

  他侄兒儀錶堂堂,又久經風月,哄騙個姑娘倒不難。

  私下時,歐陽鋒低語:「克兒,令她情根深種,但你要能全身而退,讓黃老邪啞口無言。」

  黃蓉害他侄兒雙腿殘廢,他豈會甘心?不如搶了黃藥師的心上人,扳回一局。                        


☆、計入太湖

  「江月,想聽什麼?」歐陽克詢問,臉上掛著淺笑,一襲白衣,俊雅風流,一點也不像個色胚。

  封江月趴在桌上,心中想著別的事,隨口回道:「碧海潮生曲。」

  歐陽克笑道:「江月真會說笑,黃伯父的絕技,我如何會?」

  「那隨你選曲。」封江月興致缺缺,忽想起一事,問道:「能說下你們與島主相遇的事麼?」

  歐陽克答道:「我那時在船艙,事後聽叔叔說,黃伯父言稱你二人私自離島,向我們詢問你們的下落,後得知黃姑娘慘死,你蹤跡不明。」

  靈智上人只見過黃蓉,並未見過封江月,不便亂言,才未稱她喪生。

  「喪女之痛……還是沒避免麼?」封江月嘀咕,突生疑心,瞅了瞅歐陽克,詢問:「你怎這般規矩?」單論容貌,她並不遜色黃蓉。

  「我雙腿已斷,哪還有心思?」歐陽克摸了摸鼻子,苦笑歎息。

  「是嗎?」封江月狐疑,但也未深究。

  歐陽鋒一行將去牛家村,她需儘快想法逃走,免得在那碰到黃藥師。

  「江月,你去過西域麼?那兒風景甚美。」歐陽克笑道,手指十分靈巧,跳躍在琴弦上,優美樂音流轉而出。

  封江月搖頭,聽了會兒琴,眼珠子一轉,淺笑道:「你遊過太湖麼?那兒碧波連天,劍峰聳立,是個散心的好去處。」

  「哦?」歐陽克笑容不變,撫琴不止,詢問:「江月想去散心?」此地離太湖不遠,只需一日半便可到達。

  封江月微笑:「這是一半理由。你遭此難,想必鬱積於心,去看看萬頃碧波,有益於發洩。」太湖有歸雲莊,歸雲莊有陸乘風,只要歐陽鋒不追去,她便能逃走。

  「這倒也是,立於山水之間,能陶冶情操。」歐陽克笑道,狹長的眼睛一眨,狀似苦惱道:「但叔叔要去臨安。」

  此話正中下懷!封江月淺笑吟吟:「歐陽世伯既有事要辦,那咱們兩人去。」

  「單獨?」歐陽克挑眉。他雖風流成性,但非才智缺乏,當即笑道:「江月想逃跑?叔叔有令在前,我可不能放你走。」

  「不是的!」封江月急道。她思了片刻,緩緩低下頭,扭扭捏捏道:「其實,我、我是想和、和你……一起去。」

  此情此景,當配以嬌羞表情。但面對歐陽克,她哪嬌羞得起來?當下,她唯有去想黃藥師。

  幻想她與他泛舟遊湖,與他攜手為伴,與他緊緊擁抱……效果顯著,只需想著,她便臉蛋微紅,心緒不穩。

  琴音止,歐陽克一怔,喃喃道:「江月,你,心儀我?」經桃花島一役,他原以為封江月討厭他,卻不想會如此。

  聞言,封江月遏制瞪他一眼的衝動,定了定心,又去想黃藥師。

  幻想他親吻她,在她耳旁吐露愛語……效果十分顯著,她面紅耳赤,眼神躲躲閃閃,眼角眉梢皆是羞意。

  歐陽克怔愣。此情此景,由不得他懷疑。他久經風月,自然知道她陷入了愛河,不然怎會露出這種表情?

  見他遲遲未語,封江月啟唇輕語:「歐陽公子,可願陪我去太湖?」

  「江月相邀,歐陽克怎敢不從?」歐陽克雙手微抬,覆於琴弦上,一邊彈琴,一邊笑道:「今晚我與叔叔說說,明早我們上路。」

  封江月心中暗笑,略略松了口氣。幸好,歐陽克信了她,不然,她接下來就得幻想黃藥師衣衫半露勾引她……

  「江月,你……」歐陽克詫異,見她臉色突然爆紅,仿似要滴血一般,嬌豔誘人至極,不由得心中一動。

  「沒、沒什麼。」封江月偏過頭,緊攥著茶杯,半晌難平復心緒。

  「無需害羞。」歐陽克輕語,手指跳躍,琴音轉了兩個調,變得旖旎婉轉。

  封江月瞥去一眼,見他笑得曖昧,頭一轉,眼不見為淨。

  晚間用飯,封江月埋頭苦吃,與三名白衣女子一桌,大快朵頤,一點都不客氣。

  歐陽叔侄正在隔壁房內,商量著要事。臨至最後,歐陽克笑道:「叔叔,江月想去遊太湖,我欲陪她去。」說罷,他講述了經過,神態中不無得意。

  歐陽鋒皺眉,提醒道:「那丫頭謊話連篇,你小心些,莫要再栽一次。」

  「叔叔放心,」歐陽克搖搖摺扇,笑道:「若不心儀我,她怎會臉紅害羞?她一個小姑娘,難不成還能將表情控制得爐火純青?」

  若說封江月是在欺騙他,他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一個人的面部表情,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他閱人無數,自然分辨得出。

  歐陽鋒點頭,再度提醒道:「不管如何,留一份戒心。桃花島出來的丫頭,都不簡單。」

  歐陽克笑道:「叔叔不必擔心,我武功遠高於她。」

  翌日一大早,封江月上馬,含笑致意:「歐陽世伯,江月告辭。」

  歐陽克坐在馬車內,撩起窗邊帷幔,笑道:「叔叔,侄兒去了。」他腿傷未愈,叫上了兩個婢女隨側伺候,對此,封江月並無異議。

  客棧門口,除歐陽鋒一行人外,還有一路人,為首者正是金國王爺完顏洪烈,楊康也在此,錦衣華服,俊美倜儻。

  行程不快,兩日後才到達宜興。

  「江月,怎不進來坐?」歐陽克笑問:「外邊熾陽,不熱嗎?」

  封江月一手執傘,一手抹汗,回道:「馬車裡悶,外邊風大,涼快。」馬車內,有只色胚在,又曖昧地望著她,她可不願坐進去。

  「怕了我?」歐陽克眉一挑,笑意不達眼。除去那日外,封江月再未有絲毫異樣,待他更是不冷不熱,哪有半分戀人的模樣?

  他有挫敗感,意識到了一件事,他似乎又一次栽了。

  見封江月不答,歐陽克復又一笑:「安心,我從不強人所難。」說罷,他執起茶杯,緩緩喝下去,末了舌尖一轉,舔了舔唇瓣,挑逗之意明顯。

  「色胚。」封江月斥道。她一夾馬肚,架馬前行,先走出十來步,暗暗琢磨,若是直接騎馬狂奔,能否逃走?

  她稍稍一想,便決定放棄,即將入太湖,不必節外生枝。

  宜興,天下有名的陶都。再入宜興,封江月低歎,憶起過去。呆了片刻,她輕語:「我要去個地方。」

  她心有感觸,重回舊地,還想再見小男孩一面。她雖教了他辦法,但不見其成效,總歸不放心。

  「去哪?」歐陽克詢問,輕搖摺扇,神態瀟灑恣意,甚是風流俊雅。

  「棺材鋪。」封江月答道。遍尋周圍,她終於尋到一家棺材鋪,進去一瞧,正見小男孩在低頭看書。

  見有人影晃動,小男孩抬頭一看,驚喜道:「姊姊!」

  「看來確有用處。」封江月輕笑,得見小男孩身上無傷,倒是松了口氣,笑道:「我就來看你一眼,不便久留。」

  小男孩目露不舍,懇求道:「我剛發了工錢,如今已至傍晚,咱們去吃些糕點吧?」

  封江月沉吟片刻,應允道:「也好,我去小巷等你。你買上幾個饅頭,帶些水。」

  當日,她與小男孩在小巷相識,傳授他對付惡霸的經驗,卻叫黃藥師偷聽了去。

  「你可真有閒心。」歐陽克背靠牆,坐在地上,眉梢含笑,狹長的眼睛眨啊眨,曖昧異常。

  封江月瞅了瞅,暗自琢磨,若是趁其不備,一拳轟去,能否打腫他的臉?這廝整日笑,用他久經情場的風流模樣對她,直讓她心裡發毛。

  「姊姊,水。」小男孩淺笑,遞來一杯水。

  歐陽克歎息。衣食住行上,他何時受過苦?今日,他卻要就水啃饅頭,就想抱怨兩句時,心思一轉,笑道:「美人在前,可用以下嚥。」

  「歐陽色胚,饅頭都堵不住你的嘴麼?」封江月取笑。

  「你罵我色胚,信不信我……」歐陽克失笑,眉頭一挑,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搖了搖摺扇。

  他叔侄雖有令,不許他對封江月無禮,但這丫頭太放肆,他須得嚇一嚇她。

  封江月咽下一口水,沒好氣地說:「我來自桃花島,你若是欺負了我,卻又不娶我,島主會饒了你麼?你要是娶了我,就得守身如玉,不許看美女,不許流連花叢……」

  她一連說了幾個『不許』,末了詢問:「做得到麼?」

  歐陽克呆了呆,沉默了許久,輕語:「若說這話的是黃姑娘……」

  聞言,封江月揚眉淺笑道:「蓉兒討厭風流色胚,你別去禍害姑娘,對大家都好。」

  歐陽克笑了笑,搖著摺扇,既不應允,也不反對。

  三人背靠牆壁,蹲在地上,啃著饅頭。

  「姊姊,上次那青衣怪人,沒傷你吧?」小男孩詢問。

  「沒有。」提及黃藥師,封江月怔怔出神,發了會兒呆,淺笑道:「我這次是偷溜出島。」

  小男孩大驚失色,疾呼道:「那你若是被抓回去……」在他印象中,偷溜出島,便意味著簽了賣身契的丫鬟逃走,那是要遭重罰的。

  「那也得他抓得到我。」封江月笑眯眯,萬分得意:「便是不慎被抓,我也不怕。附骨針,他應了我不用;打斷雙腿,我有辦法復原。」

  「是嗎?桃花島決不止兩項重罰。」一個聲音傳來,令封江月當場僵住,腦中只剩一行字:樂極,果然易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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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雲莊

  封江月僵著身體,見小男孩表情驚駭,心中忍不住歎氣,天下這般大,怎就一下子碰到啦?

  正當她鬱悶時,小男孩吐出一句:「姊姊,我又害苦你嘍!」誠然,若非為探望小男孩,她不會來小巷。

  「黃伯父。」歐陽克笑道:「我雙腿不便,未能行禮,望伯父恕罪。」

  黃藥師不語,身上氣息越發冰冷,淡淡瞥了他一眼,隱約間,似有殺意彌漫。

  歐陽克心覺不妙,笑道:「江月姑娘已送到,晚輩告辭。」說罷,他以手做腳,倒立著走路,飛快地離去。

  封江月轉身,見一襲青衫,心中微微顫動,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黃藥師戴著面具,周身彌漫冷氣,眼中的殺意卻已消去。

  落日餘暉照在他身上,配著周邊景象,形成斑駁的影子。封江月垂眸,按捺下不穩的心緒,微笑著道:「島主,一別十來日,今日在此邂逅,幸何如之。」

  她含笑抱拳,念了句文縐縐的詞,企圖揭過偷偷溜出島這事。

  黃藥師沉著臉。他本欲去太湖歸雲莊,卻因憶起往事,而來這小巷一遊,哪知正好瞧見封江月。

  封江月盈盈含笑,再度轉移話題:「島主怎會來太湖?」這個,她不大想得通,他該去牛家村,怎會入太湖?

  黃藥師瞅了她一眼,背負著雙手,頗有世外高人風範。

  見無法揭過此事,封江月試探地問:「如果我現在求饒,還來得及麼?」與黃藥師硬碰硬,她必定討不了好;若來軟的,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雖然她不懼重罰,但能免則免,少吃苦頭為妙。

  見他不語,封江月賠著笑臉道:「我知你從不應允別人的求饒,但上次在這小巷中,你破例過一次,今日再破例一次,好不好?」

  終於,黃藥師開口:「你如何求饒?」

  封江月沉思片刻,一咬牙一跺腳,飛奔過去,抱住黃藥師的雙腿,情真意切地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我一十二日不見,正如分別了九年。島主,我好想你啊!」

  她抬起頭,一臉希冀地望著他。這種求饒方式,行嗎?

  黃藥師瞪著她,臉色一變再變。天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勁,才忍住沒一掌拍下去。

  見此,封江月抖了抖,正尋思換種求饒方式時,聽到黃藥師的聲音砸下,那似是從牙縫中擠出的兩個字:「放手!」

  封江月依言放開他雙腿,只攥著他一角青衣,將臉蒙住。小巷處在街道旁,並不幽深,經她這一喊,不少人圍聚過來,讓她委實覺得丟臉。

  背對眾人的指指點點,黃藥師冷哼一聲,拎起封江月,一晃沒了影。

  太湖如昔,煙波浩渺。封江月立在船頭,正在整理衣裳,被人一路拎上船,一點都不舒服。

  她瞅了瞅黃藥師。她偷偷溜出島,還對他毀諾,若說沒懲罰,那必不可能。但她至今安然,不見他動手,莫非是要秋後算帳?

  黃藥師凝視江波,面容平靜,青衫被風吹起,飄然若仙。感受到封江月頻頻掃來的目光,他心有黯然,低語:「蓉兒死了。」

  正因如此,他尋到封江月後,才未嚴厲懲罰她。島上兩個姑娘,一個已死,另一個尚好,他心中慶倖,怒氣反倒消去。

  「蓉兒機靈,怎會遭難?島主可有求證?」封江月詢問。她雖留有信,提醒了黃藥師,但事關愛女,他關心則亂,難免會上當。

  黃藥師沒有答話,顯是想到了黃蓉,暗自後悔,若非他一意孤行,偏要趕郭靖下島,怎會害得愛女葬身大海?

  封江月欲言又止,想了半晌,只得提醒:「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島主萬勿放棄。」

  葬身大海,到何處尋屍?黃藥師不語,心道她是在安慰他。愛女慘死之事,他十來日間備受折磨,眼下已不想多言。

  頓了頓,他又道:「郭靖也死了。」說罷,他轉頭,望著封江月,卻聽她淡淡一句「哦」,不禁微微一怔。

  得聞意中人喪命,怎麼如此平靜?怕是這事有蹊蹺。若封江月的意中人並非歐陽克與郭靖,那便只剩下……

  黃藥師勃然大怒,一揮衣袖,徑直躍下船,淩波踏水入歸雲莊,唯留下一句:「難不成是老毒物、老叫花、老頑童……」後邊的話,隱沒在風中。

  饒是黃藥師再聰慧,也不會想到,封江月會在對他動情後,反而毀諾拒陪他一世。只因,這與常理相悖。故而,他猜測時,從未想過自己。

  見他突發脾氣,封江月呆呆發愣,全然摸不著頭腦,只得讓船夫加些力,儘快去歸雲莊。她倒未選擇逃走,一來自知逃不掉,二來黃藥師剛喪女,她不願此時離去。

  「恩師,您來了?」歸雲莊中,陸乘風驚喜,忙拄著棺杖迎來,途中幾次摔倒。他得練旋風掃葉腿,雙腿已有知覺,勉強能走上幾步。

  梅超風竟也在此。一聽陸乘風的話,她當即跪倒在地,恭敬道:「恩師!」

  黃藥師未曾耽擱,直言道:「乘風,超風,去查探江南六怪在何處。」頓了一頓,又道:「還得查訪六怪家在何處。」

  聽聞此語,封江月憶起射雕劇情,總算想明白。因愛女葬身大海,黃藥師傷痛之際,遷怒於江南六怪。他遍尋六怪不見,便去太湖歸雲莊,命陸乘風、梅超風相助尋找。

  難怪她會碰到黃藥師。原來,她來太湖,正好撞到他手中。

  「恩師稍待,我即刻命人去訪。」陸乘風拄著拐杖,吩咐左右,又令人去準備晚膳,「還請恩師留下用膳,稍作休息。」十幾年不見,他甚是想念恩師,自是想與之多待一會。

  眼見天色已晚,江南六怪又無蹤跡,黃藥師頷首應允。

  陸乘風大喜,握著拐杖的手微微顫抖,顯是十分激動。梅超風自知有罪,不敢如陸乘風那般,只站在一旁,未得黃藥師許可,也不敢離去。

  晚膳很豐富,色香味俱全。封江月瞅了幾眼,便低下頭,以免忍不住開吃。她如今尚是「戴罪之身」,哪能造次?要知道,坐於主位的黃藥師還未動筷。

  黃藥師稍稍言及前因後果,主要提到尋六怪所為何事。對於黃蓉之死,他只有寥寥數語,不願談及此事。

  黃蓉因郭靖出島,致命喪大海,令梅陸二人大為吃驚;相較而言,黃藥師遷怒江南六怪,梅陸二人倒不懷疑。恩師愛遷怒人,幾大弟子皆有體會。

  「此事弟子定當竭力而為!」梅超風喜不自勝。她素來與六怪有深仇大怨,如今得知能報仇雪恨,怎能不開心?當下,她喜得晚飯未用,即刻領命而去。

  江南六怪俠骨忠義,殺之多有不義。陸乘風欲言又止,面有難色,但終究是師命難違,只好應允:「恩師放心,弟子定當協助。」他頓了一頓,又求道:「恩師暫且住下,待僕人回稟六怪住處。」

  「你查訪六怪即可,他家在何處,我到嘉興打聽便可知。」黃藥師淡淡道。他喜靜,不願去向人打聽,才來太湖找陸乘風,如今尋到封江月,可將此事交由她去辦,便不需僕人回稟,免得一來一回耽擱時間。

  陸乘風心中好生為難,思了一思,又肯求道:「只是天色將晚,若連夜上路,怕這位姑娘吃不消。」

  黃藥師沉吟不語,瞅了眼封江月,見她眼巴巴地望著,便應允道:「住一夜。」

  陸乘風喜道:「弟子即刻命人收拾……」他頓了一頓,臉上笑容微斂,踟躕片刻,問道:「不知,恩師要幾間房?」

  對於封江月,他不知其身份,更不知她與黃藥師是何關係,不敢妄加揣測,但又怕亂做主,惹得恩師不快。

  黃藥師不悅,橫了眼封江月,「要我說麼?」就見兩次,陸乘風便能看出門道;她與他朝夕相處,卻仍是糊塗。這份呆愣勁,倒確與郭靖相匹配。

  「這……」陸乘風為難,差點想舉袖抹汗,朝封江月瞟去一眼,希望能得到提示。

  封江月一臉納悶,先被黃藥師無故橫一眼,又得陸乘風求救眼神,思了思,笑道:「自然是兩間,我們就兩個人嘛。」

  此話一出,陸乘風心中一松,點頭笑道:「好。」他有心問些事,比如封江月的身份,與黃藥師是何關係,但又怕觸怒恩師,只得憋在心中。

  他久入江湖,熟知人情世故,但見黃藥師未介紹封江月,便知有蹊蹺。若是徒弟及女兒,又怎會避而不談?

  雖然,他想知道封江月到底與他平輩,還是與黃藥師平輩,但深知輕重分寸,又礙于恩師威嚴,哪敢提出來?

  封江月舔了舔唇,瞅了眼桌上美食,又望向黃藥師,笑臉吟吟道:「島主,飯菜漸涼,快些吃吧。」

  逃離桃花島後,她身上錢財不多,想留著做小生意,便省吃儉用,過得也不算好,眼見桌上菜肴豐富,早想美美吃上一頓。

  「對對,恩師請用。」陸乘風笑道。這飯菜若是熱上一番,會損了幾分美味。

  「陸莊主,令郎陸冠英呢?」封江月詢問。餐桌上,只有她三人,不見陸冠英,也無完顏語凰。

  陸乘風笑道:「犬子出去辦些事,幾個時辰後回來,姑娘尋他有事?」話一出口,他便知失言,一個姑娘怎會找年輕小夥什麼事?

  封江月沉思,微笑道:「令郎將要娶妻,我提前恭賀。」她原只是禮貌詢問陸冠英,但被陸乘風反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便將此事提出。

  陸乘風一驚,試探地詢問:「姑娘何意?」他父子二人關係親近,若陸冠英有心上人,如何不會向他稟明?

  「總之,令郎會娶上漂亮媳婦。」封江月答道,見陸乘風面有疑色,不禁笑嘻嘻道:「我夜觀北斗,掐指一算,令郎一月內必會娶妻,如若不准,我把自己賠給他。」

  見黃藥師臉色微變,陸乘風哪能不明白?他再也忍不住,舉袖抹了把冷汗,乾笑道:「姑娘莫要愚弄我。」

  封江月正欲解釋,卻聽黃藥師冷冷道:「我倒不知,你還有這等本事。」她眨了眨眼,淺笑道:「比起島主,自是差得遠。但我夜觀北斗,掐指一算時,發現蓉兒安然無恙。」

  黃藥師冷笑道:「你現在出去,能指出北斗在哪,我便信你。」

  封江月頓時緘口,專心品嘗美味。一填飽肚子,她便尋了個藉口溜走,只因桌上氣氛委實詭異。

  陸乘風心肝微抖,吞吞吐吐地喊:「恩、恩師。」

  黃藥師白了他一眼,端坐在主位,緩緩道:「一月之內,我會讓冠英娶上媳婦。」

  「有、有勞恩師。」陸乘風抹汗。                        


☆、醉吻

  晚飯過後,封江月見夜色甚美,又覺吃得撐,便舉燈夜遊花園。清風徐徐,蟲兒輕鳴,花香陣陣,別有風趣。

  燈火閃閃,三條人影緩緩而來。她定睛望去,原是陸乘風,當即迎上去,「陸莊主。」

  她自懷中摸出幾頁紙,笑道:「這套功夫,可治癒你腿疾。」這是周伯通的功夫,她特意抄寫一遍,欲贈予陸乘風。

  「姑娘不必客氣,喚我乘風便可。」陸乘風微笑,拄著拐杖,旁邊站在兩個小僕,一人提燈籠,一人抱著一壇酒。

  對於這幾頁紙,他表達了謝意,小心地收入懷中。

  「啊?」封江月狐疑,隨即了然於心。她與黃蓉算平輩,便與陸乘風輩分相當,倒也可直呼其名。

  她稍作猶豫,低聲問:「完顏……楊語凰不在府上?」當日,完顏語凰使計忽悠黃蓉,欲拜入桃花島,最後被拒,留在歸雲莊。

  「語凰外出遊歷,尚未回歸。」陸乘風答道。他面有難色,踟躕片刻,輕聲問:「我得了幾壇美酒,想贈予恩師品嘗,能否勞煩姑娘送去?」

  「你故意來找我的?」封江月恍然大悟。花園與居住地分南北兩方,陸乘風若要送酒,怎會逛到花園來。

  「姑娘慧眼獨具,不知可願幫忙?」陸乘風笑道。他本可親去,但那終究是恩師,他不敢當面瞞騙,只得委託封江月。

  封江月沉吟道:「島主現今,怕也沒心情喝。」見陸乘風遮遮掩掩、欲言又止,她心中一動,驚呼道:「你想灌醉他?」

  陸乘風大驚失色,臉色一白,強作鎮定:「姑娘莫要說笑!」

  以黃藥師的腳程,不日便會趕至嘉興,尋到江南六怪的家。江南六怪皆是俠義之輩,殺之不義。他不敢背叛師門,又不忍六怪滿門良賤被殺,只好出此下策。

  他故意對月傾訴衷腸,讓歸家的陸冠英盡數聽去。陸冠英孝順,心知自家爹爹之難,當即動身前往嘉興,去告知六怪家人避禍。他為保萬全,便欲拖住恩師,留他再住上一日,給陸冠英充足的時間。

  封江月笑眯眯,朝陸乘風走進一步,嚇得他一抖,不禁納悶道:「你這是好心,怕什麼怕?」黃藥師喪女,心中愁苦,品上幾杯美酒,消消愁與苦,又可盡風流,算是好事一樁。

  她皺眉,小聲提醒:「不過,這事麻煩。你想想你恩師那健朗的體魄,再想想他那強悍的心靈,他會幹借酒消愁這種只有騷客才幹的事麼?」

  陸乘風愣了愣,很快回過神,順著封江月的話:「但嘗試一下,總歸沒壞處。」

  封江月沉吟片刻,想到了一事,精神一振,笑眯眯道:「行,我幫你送。」

  黃藥師醉酒之後,豈不任她搓圓捏扁?只消這般一想,便令她氣血沸騰。雖然,她深知其艱難,但仍是忍不住一試,萬一成功了呢?

  陸乘風大喜:「那有勞姑娘!」

  封江月亦是喜滋滋,歡快地跑了兩步,身體一頓,終是琢磨過味,狐疑道:「令郎已歸家了吧?」她稍稍一想,便理清了前因後果。陸乘風贈酒,是為拖住黃藥師,以便陸冠英去通風報信。

  「半時辰前,犬子歸家,但不知何時,他又離了家。」陸乘風笑道:「姑娘想見他,怕是一時半會不成。」這是客套話,他一點也不想這二人見面,免得觸怒恩師。

  封江月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長地一笑,揮手示意僕人跟上,飛快地跑回住處。

  「咚咚咚」三下敲門,規規矩矩。她一手抱酒,示意小僕退下,一手推開門,未語人先笑,「島主,品了佳餚,怎能少得了美酒?」

  漆黑盤木上,正中央放著一壇酒,左邊放置一個酒壺,右邊有兩隻夜光杯。

  黃藥師臉色不佳,見她笑吟吟地落座,冷冷道:「來做什麼?」他在房中等了近一個時辰,仍不見她來請罪,真當毀諾溜出島這事揭過?

  見氣氛不對,封江月厚著臉皮,裝傻充愣:「品美酒啊。」說罷,她掀開蓋頭,倒出一壺酒,先幫黃藥師斟酒,再替自己倒了杯,學著江湖人豪爽的語氣:「來,一醉方休!」

  面對她遞來的酒杯,黃藥師淡淡瞟了一眼,再無任何動作。

  封江月乾笑一聲,「我先幹為敬。」說罷,她一飲而盡。陸乘風為灌醉黃藥師,送來的自然是烈酒,她從未飲過酒,也分不出好壞,只覺得入口綿甜爽淨,很快便有暈感。

  「島主,這酒味道好,嘗嘗嘛。」封江月輕笑,遞上酒杯,已有兩分醉意。

  黃藥師飲盡杯中酒,冷不丁地問:「以後還跑麼?」

  「不敢不敢。」封江月連連搖頭,忙替他再倒上一杯,笑眯眯道:「一杯哪夠,再嘗幾杯。」

  「再有第二次,贈你三根附骨針。」黃藥師舉杯,如同喝白開水一般,一飲而盡。

  「我懂我懂。」封江月直點頭,雙手卻不停,忙活著替他倒酒,十分熱情。

  黃藥師冷哼一聲,突地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聲音很冷:「你當我在說笑?島上啞僕,緣何不敢逃走?」

  封江月緊抿著唇,緩緩地點了下頭。

  啞僕都中了附骨針,年年都需解藥暫緩毒性,否則痛不欲生。他們若敢逃走,下場必定淒慘,受盡折磨而死。

  「要我現在給你一根附骨針麼?」黃藥師輕語,慢悠悠地飲酒。

  相識一年,他如何不知她心軟?對她而言,他口出威脅,遠無溫柔懇求有效。但他素來強硬慣了,寧願威逼施壓,也不肯服軟。

  封江月舉起三根指頭,信誓旦旦道:「我絕不逃走,島主無須浪費附骨針。」在他找到黃蓉之前,她會一直陪著他,絕不逃走。

  「一次失信,終身不可靠。」黃藥師淡淡道,望著杯中的酒,心中一動。封江月帶酒前來,一杯接一杯地替他滿上,似乎想……灌醉他?

  封江月抓著一縷髮絲,思了半晌,笑吟吟道:「總要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說罷,她搖了搖酒壺,又望了眼酒罈,眼見酒水漸少,不由得試探道:「島主真是海量啊?」

  黃藥師瞥了一眼她,回道:「十幾年少飲烈酒,遠比不上曾經。」他站起來,身體微晃,雙手撐在桌上,向來清亮的雙眼染上一絲迷茫,輕語:「酒勁上來,不喝了。」

  見他果真有醉意,封江月心中一喜,又替他滿上,「這酒後勁挺足,我喝一杯,已有三分醉意。」見黃藥師欲走,她忙拉住他的手,笑嘻嘻道:「說好啦,一醉方休的。」

  黃藥師忽而微微俯身,濃厚的酒香撲向她,笑道:「分別九年,一醉方休?」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十二日不見,正如分別九年。

  「本來重逢,就該痛飲。」封江月嘀咕,怕他起疑,又補充道:「舉杯消愁嘛,我希望你高興。」

  黃藥師凝視著她,微笑道:「既是痛飲,用什麼酒杯?」說罷,他提起酒罈喝酒,與以往的閒逸雅致不同,此刻充滿狂放之味。

  一壇酒見底。封江月眉歡眼笑,扶著他,「島主酒品如何?」

  「沒醉過,不知道。」黃藥師輕語,一字一停頓,顯是醉得不輕,仗著武功高深,此刻方能不倒。

  隨著時間推移,酒勁上來,他眯了眯眼睛,兀自倒在床上,已自睡熟。

  大願得成,封江月欣喜不已,上下瞅了幾眼黃藥師,礙于他往日威嚴,竟一時不敢動手,踟躕半晌,碰了碰他的手,試探道:「島主?」

  誠然,她懷有戒心,怕他醉得不深。約摸一會後,她笑嘻嘻道:「醉成這樣,就不怕我跑嘍?」

  見他兀自深睡,封江月放下心,伸出手,對準他的臉,不輕不重地掐了下。縱然黃藥師已醉,但餘威猶在,她不敢太放肆。

  「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不能錯過。」封江月提了提氣,正欲再來一記時,見他眉梢一動,當即一驚。

  兩人對視一會。封江月訕訕一笑:「剛剛是誤會,我的手在抽筋。」說罷,她忙欲溜走,卻被黃藥師拉住。

  他坐起來,動作緩慢而艱難,顯然醉意未消,語氣中含有一絲柔意:「你要,去哪?」

  「我,我……」封江月吞吞吐吐,心砰砰直跳。盛怒的黃藥師,她尚能以嬉笑對之;但溫柔的黃藥師,她卻難以招架。

  黃藥師低低一歎,似有一絲黯然,「阿衡、蓉兒死了,你也要離開我?」既然已醉酒,他稍稍放軟些態度,也無傷大雅。

  ——阿衡,蓉兒死了,你也要離開我?封江月怔了一怔。難怪,黃藥師突然這般溫柔,與平日待她時迥然不同,原是將她當做了馮蘅。

  他的溫柔,大概只針對馮蘅、黃蓉罷。

  其實,馮蘅也死了!封江月張了張口,緩緩低下頭。黃藥師剛喪女,醉酒後神志不清,誤以為得見亡妻。罷了,她不去打破他的幻想,讓他高興一回。

  見無效,黃藥師微皺起眉,遲疑一會,又道:「說好的陪我一世,怎能毀約?」

  「是啊,心之所屬,怎願失約?」封江月輕笑。若非為默《九陰真經》,馮蘅怎會難產而亡?她不難產而亡,又怎會失約?

  黃藥師一怔。心之所屬,怎願失約……心中有屬,求而不得!封江月離島之時,留下的信上有這八個字。她心中所屬的,原來是他?

  對他,她是因求而不得,才會決絕地違誓離去?

  彼時,封江月正垂著眸,怔怔發著呆,忽感唇上一熱,一驚之下回神,卻瞬間呆若木雞。

  酒香縈繞鼻尖,彌漫於口舌之間,她似酒勁上來,有點暈。

  「咚咚咚」又是三下敲門聲,門外,陸乘風恭聲道:「恩師,可還要品美酒?」

  他心知恩師聰明,若是一下送幾壇酒,必會引他生疑,故初次只贈一壇。但他深知恩師酒量,區區一壇酒,必是醉不倒他,故再來送酒。

  被敲門聲所擾,封江月驚醒,臉色一紅,複又一白,突地用力咬下去。

  黃藥師皺眉,緩緩後退一步,見她雙眼含怒,臉色微微變了變。原來,是他會錯意了麼?

  封江月臉色發白,唇瓣上沾了些血,冷冷道:「清醒了嗎?」他現在知道,她是誰了吧?

  門外,陸乘風心覺不妙,正欲轉身回去時,房門一開。

  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封江月唇上的血跡,不禁微微一怔,越過她向後望去,見到黃藥師唇上的傷口,霎時,臉色慘白如雪。

  完了,他竟然打攪了恩師的好事!


☆、疑

  心境不同,景致也生了變化。入房前,封江月心覺月色甚美;出房後,卻覺月色慘白。

  燭火輕晃,空氣中彌漫著酒香味。黃藥師靜立屋內,周身氣息冷凝,眸色暗沉,似醞釀著狂風暴雨。

  封江月沒有回頭,飛快地跑遠。呆愣過後,她早已驚出一身冷汗,欲趁黃藥師酒醒前,儘快逃走,免得大禍臨頭。

  「恩師,您好生休息。」陸乘風膽戰心驚,對準房內躬身一拜,忙摒退左右,拄著拐杖欲打道回房。

  「乘風,」黃藥師喚道,背負著雙手,身姿欣長,一襲青衣,越發清俊,輕語:「酒,味道不錯。」

  「恩、恩師。」陸乘風吞吞吐吐,渾身冒冷汗。

  黃藥師靜立,不語。

  陸乘風張了張口,複又閉上。眼前這番情況,他尚未理清,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一時間,兩人一站門外,一立桌旁,氣氛詭異而壓抑。

  陸乘風左思右想,欲言又止,只覺得一生的冷汗都將在今日流盡。他壯了壯膽,小心翼翼地說:「恩師,乘風愚鈍,望給予提示。」

  他心中有幾分明悟,但終究怕猜錯,故不敢出言。

  黃藥師沉默,忽的一揮衣袖。房門「砰」的一聲緊閉。他向來隨心所欲、率性而為,何時如此猶豫不決過?

  不由得,他憶起曾經,那個銘刻在心上的女子。江南煙雨下的初遇,金黃色朝陽下舉杯共飲、撫琴吹簫,數年如一日的相伴……

  馮蘅,阿衡!她亦古靈精怪、冰雪聰明,但比黃蓉少一絲頑皮,多一份溫婉。她從不會與他置氣,總能明白他的心意。他與她既是夫妻,亦是知己。

  但封江月不同。蓉兒的一個賭約,讓她迫不得已惹怒他。他行事但求心之所適,旁人以為是的,他或以為非。她想惹怒他,他偏不如她的意。

  久而久之,他漸漸愛瞧她愁眉苦臉的模樣。阿衡亡故,島上歲月寂靜清冷,忽然出現人間煙火氣,他稍感不適,卻很快適應。

  似乎,偌大的桃花島,不再那般冷清。

  直到那一日,蓉兒忽然笑稱他喜歡她,還記那時,他心中震驚,當即駁斥愛女,可話一出口,便反應過來。實則,蓉兒問的很單純,而他想到了別處。

  後來,他在阿衡墓地看到了她,心中第一反應,即是她不能來此地。但為何不准她來,他卻想不明白,就如同在餐桌上,他莫名詢問她「琉璃十二微妙」的味道,莫名不喜她的「尊崇長輩」之說。

  在島上的半年,他也曾疑心自己反常。出了島後,那數個月內,朝夕相處、相依為伴,若說他與阿衡相處舒心,那他與她相處則是愉悅。

  當然,愉悅之下難免有氣怒。比如,他受小姑娘喜歡,她只取笑他,卻無一絲妒意;比如,遇上一個俊美男兒,她欣賞讚歎,卻對他視而不見;比如,她對店小二眉歡眼笑,卻對他恭敬有加。

  伴他一生一世,她從拒絕到應允,再至毀諾,他的情緒也多有起伏。如今,威逼施壓、醉酒溫語,卻以失敗告終。

  望著緊閉的房門,陸乘風躬身拜了拜,往回走了三步,卻聽身後巨響,正欲回頭時,見青影晃動,一瞬已消失在遠處。

  「恩師!」他喚道。

  封江月氣喘吁吁,對莊內的船夫笑道:「伯伯,煩請送我上岸。」

  「天色已晚,姑娘要走?」老伯詢問。這是府上的貴客,萬不可怠慢,他自然知曉。

  「對。」封江月淺笑。還不趕緊溜走,難不成要等黃藥師清醒過來,一掌拍死她麼?她朝後望去一眼,催促道:「伯伯,請快些。」

  船身輕擺,水波蕩漾。封江月稍稍心安,暗想黃藥師大醉,又遭她咬了一口,似乎還有點懵,應不至於很快追來。

  老伯一邊划船,一邊笑道:「姑娘,你受傷了麼,為何唇上有血?」

  封江月怔了怔,手指輕撫過唇瓣,臉蛋紅透。她咬了黃藥師一口,唇上沾了些他的血,竟忘了擦乾淨。

  正沉思間,她忽覺船身一晃,眼角餘光瞥見一抹青影,心中大驚,不由得退後一步,訕訕笑道:「島主,酒醒啦?」

  「去哪?」黃藥師詢問。

  見他身上並無殺意,封江月心中安定,望著他輕笑:「夜色甚美,我……」瞧到他唇上的傷口,她臉一紅,垂頭低語:「泛舟遊湖。」

  船身輕晃,兩人皆立于船頭,靜默不語。

  船尾,划船老伯笑呵呵道:「兩位不必拘謹,就當我不在。夫妻鬧個彆扭,說開了就好。」見一人唇上有血,一人唇上有傷口,他哪能不想歪?

  封江月驚愣,慌忙地擺手,解釋道:「老伯,你誤會了!」她有點緊張,舔了舔唇瓣,卻嘗到一絲腥甜味,想到些事,臉色當即爆紅。

  老伯笑哈哈:「是我糊塗了,你還是個姑娘呢。」他緩緩搖漿,十分熱心,又笑道:「在一起是緣分,不容易啊。」

  封江月心中微顫,偷偷地望向黃藥師,哪知正好與他的視線對上,訕訕笑道:「船夫伯伯說的,不關我的事。」

  聞言,黃藥師瞥了眼船夫。見此,封江月忙賠笑道:「伯伯無心之言,島主萬勿介懷。」船夫不知黃藥師底細,言語間無所畏懼,怕會觸怒他。

  船夫老伯笑道:「姑娘真是好心。」說罷,他臉一擺,瞪著黃藥師,斥道:「你雖是莊主的貴客,但也不能不講理。這姑娘多好的媳婦,你想做人丈夫,就溫柔點,別整日冷著臉。」

  堂堂東邪,會與人講理麼?

  封江月抹了抹冷汗,笑臉吟吟地問:「船坐膩了,能否見識下島主的絕世輕功?」

  黃藥師哼了一聲,單手摟住她的腰,足尖一點,踏水越過太湖。

  身後,傳來船夫的驚呼。

  微風輕拂過髮絲,月色安寧,清輝灑落,水面上波光粼粼。封江月雙眸微垂,心緒稍有起伏,脫口而出:「島主,你真的醉了麼?」

  若真是大醉,怎會如此快清醒?那酒雖烈,但黃藥師武學高深,又豈會醉倒?可若是沒醉,怎會將她誤認成馮蘅?又怎會對她那般溫柔?

  兩人落地。黃藥師收回手,青衣微揚,凝視著封江月,不答反問:「船夫說的話,你並不介意?」

  封江月心中一顫,眸光微轉,看向了別處,笑語:「船夫不知始末,不過是胡言亂語,聽過了就忘了,怎會與他計較?」

  黃藥師冷笑道:「真是大度。那我醉酒後的一切,你也一併忘了吧。」

  「醉酒之語,豈可當真?」封江月苦笑,心底澀澀的,亦有一絲不甘,低語:「關於島主非禮我之事,我會守口如瓶。」

  被親的是她,做錯事的是他,怎能讓她一人揪心?

  非禮?黃藥師神色一厲,目光似如利箭般,盯著封江月,身上的冷氣漸盛。

  封江月淺笑吟吟,不怕死地挑釁:「說錯了話,應該是島主的恩澤,我必銘記於心,絕不流傳於世。」

  黃藥師冷哼,臉色鐵青。此刻的他,如同地獄修羅一般。他久曆江湖,又是武學大宗師,面容含霜,氣勢冷冽,哪是封江月擋得住的?

  封江月心顫,不由得退後一步,當即決定服軟,避過這一劫,以免多吃苦頭。

  「島主,氣大傷身,別與我計較嘛。」她軟語央求,輕撫著他的胸膛,見他臉色稍和,暗歎此舉百試不爽。

  黃藥師負手而立,神態倨傲,面對她的示好舉動,並無表示。她欲意何為,他豈會不知?但若是打她,他又下不去手;瞪她怒她,她又不懼。如今她給了臺階,他唯有順勢而下。

  原本以為此事揭過,哪知封江月嘴欠地說了句:「島主,你一大把年紀了,應注意保養,別生太多氣。」

  當即,黃藥師拍開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走遠。封江月揉了揉手,暗怪他下手太重,小跑著追了上去,補救道:「歲月真不公平,留給別人的是滄桑,給島主的卻是成熟深邃。」

  實則,單論容貌而言,黃藥師至多三十幾,保養得很好。

  「這不是黑馬麼?」封江月驚愣道:「你去了岸邊船夫那?」她重歸桃花島時,將黑馬與小紅馬留在岸邊;逃離桃花島時,只騎走了小紅馬。

  黃藥師不答,端坐在馬背上,目視著前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去小巷那,封江月取來小紅馬。兩人出宜興,一路向南,前往嘉興。

  封江月瞌睡連連,小腦袋直點,身體左右晃動。這些時日,她被歐陽叔侄抓住,心中總有憂慮,哪還睡得安穩。

  終於受不住,她翻身下馬。大咧咧地倒在綠茵上,耍賴道:「島主先走,等我休息好,明早就去追你。」

  黃藥師靜默不語,下馬系好馬繩,躺在她的身邊。自離開太湖後,他不曾言過一語,未搭理過她。

  見他躺在旁邊,封江月心中一驚,瞌睡去了大半,竟有些心猿意馬,難以自控,想了想,虛心請教:「我若是勤學苦練,能否練成絕世武功?」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關於上一章,有親提出疑問,我大致說一下啦。

  江月畢竟喜歡島主,朝夕相處之下,定會被島主發現。假設島主現在就發現了江月喜歡他,那麼以島主乾脆果決的性格,這兩隻就會在一起,而輕易在一起的後果就是,在島主的心中,江月永遠都無法與他亡妻媲美。即便有蓉兒的刁難,會給兩人造成些麻煩,但這二人的感情也無法大幅度提升。島主喜歡江月,但他心中仍有亡妻,幾年的相伴,十五年的思念,刻骨銘心的疼痛,不可能在與江月相識一年後就忘記,那樣太不真實了。如果兩人現在就在一起,可能會造成三種局面:第一,面對感情中出現的各種問題(島主妻女),江月選擇退讓,不計其它,一心陪伴島主;第二,江月吃醋,對島主與他亡妻不滿,兩人的感情緊張,島主脾氣不算好,又不喜解釋,兩人只會越走越遠;第三,在這種不正常的感情中,江月越發沉默,直到有一日終於忍不住,徹底消失在島主的視線中。

  而這三種結局,除非我崩了島主,讓他突然把江月看得比他亡妻還重要,否則基本無法避免。

  要避免這三種結局,就不能讓這兩隻輕易在一起,就不能讓島主發現江月喜歡他,所以有了「醉吻」這一章,經過這一誤會,近段時間內,島主都不會猜到江月喜歡他。

  上面是第一個原因,下面是第二個不能讓島主發現江月心意的原因。

  實則,這段時間內,是最好培養感情的時機,因為在島主的心中,妻子死了,女兒也死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只剩下江月,此刻最希望她能陪伴他,陪他度過這段時期。如果此時發現江月喜歡他,對他而言,是個安慰,必會欣喜,但這終究及不過喪女之痛,在蓉兒慘死的悲痛下,這份喜悅不會保持太久;但發現江月心不在他,並且一心想逃離,那麼,他的痛會加倍,隨著時間推移,越發悲痛苦悶,直到達到一個臨界點,爆發出來……
 
  這就是為什麼島主會說:阿衡、蓉兒死了,你也要離開我?

  突然發現,我對島主太殘忍……但他不倒楣,那江月就得倒楣,權衡再三,島主心智強悍,承受力較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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