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零零零
剛過仲秋,荷塘裡綠了一夏的殘葉已所剩無幾,岸邊亦落木紛紛,透著一股肉眼可見的淒涼。
李尋歡站在荷塘邊,只覺這股淒涼幾乎要滲進自己的骨髓裡,引得他忍不住握拳低咳了一聲。
立於他身前的女子見狀,默默將手裡的帕子遞了過去,開口時聲音沉靜:「天氣轉涼,表哥多注意身體。」
這簡單的一句話令李尋歡接帕子的動作一頓,抬眼望向她,那眼神似有萬種情緒要訴,但話到嘴邊卻最終只化為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
歎息過後,他才總算沉吟著開了口。
「表哥明日便要走了。」
「……嗯。」
她應得不輕不重,叫人聽不出什麼情緒,所以李尋歡也只得繼續說下去:「這李園就留給你,還有我名下那些鋪子,當初說好了給你添妝用,我也都安排好了。」
說到此處,他又將一旁石桌上的紅木匣子拿起遞了過來。
「地契房契,我都放在這裡頭了,你好好收著,別遺失了。」他停頓了一下,看著自己表妹接過匣子平靜地打開,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表哥走後,龍大哥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還有這李園上下,我也都交待好了,下人們都熟悉你,應該不會讓你受什麼委屈。」他大約始終無法真正放心,開了個叮囑的頭之後就有點收不住了,絮絮叨叨地,似要將這別後的一切都仔仔細細講一遍才好。
幸好林詩音從最開始應的那一聲之後就再也沒打斷他,一直安靜地聽著他講,順便趁著這功夫把匣子裡厚厚的一遝地契房契都看了一遍。
看完後,她才抬起眼來看向李尋歡:「表哥。」
李尋歡見她神色認真,不由得暫時收了那些擔憂的心神,問:「怎麼了?」
林詩音合上匣子,冷靜挑眉正色道:「地契和房契都在這了,那帳冊呢?」
李尋歡沒想到她居然會提起這個,一時也是無言,但仔細想想又覺得等自己離開後,那些下人說不定真會趁機欺到她頭上,畢竟這偌大一個李園和李家那些雄厚的產業,現在可以說都是她一個人的了。
他這表妹不曾習武,性子也太溫柔,到時若被那些鋪子掌櫃們矇騙可就不好了。
「你且等我片刻,我這就叫帳房把各個鋪子的帳冊都送來。」李尋歡道。
「麻煩表哥了。」林詩音的面上依然沒什麼波瀾,直至看著他快步穿過花廊往園外過去後才勉強松了一口氣。
她捧著手裡這不輕不重卻價值萬金的一盒,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
說實話,李尋歡真的可以說是相當大方了,這麼大一個李園,還有這麼多的鋪子,絕對夠她下半輩子過上躺在床上錢從天上來的日子。
但就算是這樣,她也還是忍不住有些同情李尋歡的真•表妹。
這姑娘得知心愛的表哥要離開,竟哭了一夜,直接哭得背過了氣去,然後就——
……就被剛加完班在地鐵站犯了低血糖而暈過去她給穿了。
說實話,剛醒來那會兒得知這個身體叫林詩音,有個表哥叫李尋歡的時候,她是真的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不過從原主的記憶確認了一切屬實後她還是無語著接受了這個設定。
主要是,她也並沒有不接受的餘地。
所以當李尋歡宛如交代後事一般地跟她告別時,她其實已經冷靜了不少。
行吧,既然你都決定好要走了,那就走唄,反正攔也攔不住。
原本的林詩音會因此鬱鬱寡歡並認命嫁給龍嘯雲,她可不會!
至於為什麼不對李尋歡直言自己不喜歡龍嘯雲,不會嫁給他,那當然是因為——
她也不想嫁給李尋歡啊!
第2章 零零壹
接下來的半日裡,李尋歡便從帳房那邊將他名下所有鋪子的帳冊都拿了過來,但他離開在即,著實沒時間替他的表妹一本一本細看過去了,只匆匆翻了最上面那兩本,掃過去覺得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就一齊交到了林詩音手上。
「這些鋪子的掌櫃多是在我李家做事多年的老人,有什麼問題,直接找他們或找管家都可以。」他說。
林詩音看著他叫人放到桌上的這一大摞帳本,也是有點傻眼。
不,應該說是相當傻眼。
李家也太有錢了吧?!只看地契房契還沒覺得,真把帳本全摞在這,才直觀地感受到了可怕。
看來武俠小說裡的大俠都有錢這句話並不是騙人的!
「對了。」李尋歡忽然想起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詩音你……會看帳冊嗎?」
「……會。」
「會就好。」他笑意清淺,「本來還想著你若不會表哥可以教你。」
林詩音撇撇嘴,心想我一個審計專業畢業的國家公務員,連帳本都看不懂就完蛋了吧!
而且根據原主的記憶,在上京城來投奔這個表哥之前,她過世不久的母親也的確是教過她如何看帳本的。
更不要說這個時代的記帳方法還相當簡單,單向記帳,一日一記,屬於「只要不是弱智都能看懂」的級別。ヾ
將地契、房契以及林詩音唯一主動開口要的帳冊都交代完畢後,李尋歡才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知道他打算的管家很不解:「少爺您這又是何苦?您就算欠了龍公子恩情,也斷沒有必要如此啊。」
李尋歡搖頭歎氣,面容苦澀:「我意已決,你不用再勸。」
管家原本還想再說什麼,卻聽他又咳了起來,頓時也顧不上別的了,忙勸道:「算了算了,不說這個,少爺您啊,還是多注意著些身體。」
「風寒而已,不妨事。」他低笑著解釋,語氣十分平靜。
管家心道您難道以為我不知道這風寒究竟是怎麼起的嗎,但看他已重新凝神提筆留書了,還是閉上了嘴。
在年邁的管家看來,自家少爺可謂是什麼都好,唯有過於心軟這一點,堪稱美中不足。
李家其他人不知道李尋歡要離開的真正原因,他可是知道的。
自從龍嘯雲與他提了鍾情于林詩音這件事後,李尋歡就沒睡過一個好覺,每晚都在他練功的池邊站到深夜。已是仲秋時節,像他這樣不顧身體地整夜吹風,不病才怪呢。
現在真的做完決定倒是沒再去了,但今晚對他來說註定了又是個不眠之夜。
寫完那封留給龍嘯雲的信後,李尋歡就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
他沒什麼必須要帶上路的東西,也向來不執於俗物,所以收也收得很快。
收完後他甚至都沒等到第二日清晨的到來就離開了李園,直接免去了與林詩音龍嘯雲的告別。只在邁出大門前又囑咐了看著自己長大的老管家一句,務必要好好看顧林詩音。
如此,管家還能說什麼?只能認真應下,好讓他走得放心了。
……
另一邊林詩音在定下「等李尋歡走後就直接把龍嘯雲趕了」的計畫後則是睡了個還算不錯的覺,一夜無夢。
不過她一起來,看見的就是闔府上下都淚眼汪汪的場景。
其中最誇張的當屬被遣來伺候她這位表小姐的丫鬟們,那模樣甚至可稱以淚洗面了,見她醒來,不知為何還哭得更傷心了一些。
「少爺……少爺走了,嗚嗚嗚……」
林詩音一愣,轉瞬一想這的確是李尋歡的行事風格,所以倒也沒有愣很久,但看著這幾個丫鬟傷心欲絕地擦淚模樣,還是十分感慨。
她這表哥真是個行走的湯姆蘇啊!不服不行!
「……難受就哭吧。」她歎了一口氣,拍拍那個準備伺候她洗臉梳頭的丫鬟肩膀,「我知道你們都捨不得表哥。」
「少爺他那麼好……為什麼要走啊?」
「就是啊嗚嗚嗚!」
「嗚嗚嗚少爺……」
林詩音:「……」
你們這哭法到底怎麼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李尋歡是遭遇什麼不測了吧。
於是她就這麼一邊洗臉梳頭一邊聽這幾個小丫鬟哭著說李尋歡究竟有多好,就洗個臉的功夫而已,整間屋子已經被她們哭得滿是愁雲慘霧了。
至於她本人,當然是沒啥好傷心的,或者說李尋歡一離開,正好方便她直接把龍嘯雲給轟走呢。畢竟以他性格,要是在的話,定會阻止她這麼做。
「對了,表哥臨走前可有留下什麼話?」稍微安慰了一下那幾個丫鬟後,她這麼問道。
丫鬟們還沒完全止住哭,但還是替她回憶了一下,好一會兒後才有一個以不太確定的口吻開口道:「聽管家說……少爺好像留了封信給那位龍公子。」
林詩音:「……」
好的,那還是儘快趕人吧。
事實上在她這麼想著的時候,收到李尋歡留下書信的龍嘯雲也差不多找了過來。
龍嘯雲並不驚訝李尋歡的選擇,他瞭解李尋歡,早在開口與他提自己心慕他表妹的時候,他就知道李尋歡一定會主動退出幫自己了。
對於林詩音,他是勢在必得。
想到她美麗的身姿和溫柔的笑容,龍嘯雲便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打著安慰的腹稿穿過落葉簌簌一派蕭瑟的花園,進了林詩音住的院子。剛要開口詢問她起了沒有,就聽見門吱呀一聲開了。
林詩音穿了一件淺粉色的襖裙,很襯她明亮白皙的膚色。許是因為才起來就聽到了李尋歡離開的消息沒什麼妝扮的心思,她連髻都沒有梳,只將長髮簡單地挽在耳後,再別上一支素色珠釵而已。
但饒是這般不走心的簡單打扮,也絲毫無損她的美,甚至可以說是將她襯托得更清絕動人了。
龍嘯雲看得目光一頓,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說在看見李尋歡留給他那封情真意切的信時心中還稍微被喚起了一些對這個義弟的歉意的話,那麼此時此刻,那一點點的歉意已在林詩音面前消弭於無形了。
是,他不後悔向李尋歡提了這個請求。
或者說還有點慶倖。
慶倖自己說出口了。
否則要他看著林詩音嫁給李尋歡的話,他絕對會後悔一輩子。
「林姑娘。」他上前一步,「義弟他……」
「我已知曉了。」林詩音實在是不想看這個偽君子在自己面前演什麼兄弟情深的戲碼,語氣淡淡地打斷了他,「表哥大概早有打算。」
「……應該是吧。」龍嘯雲看著她的神情,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可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就算義弟離開了,在下也會好好照顧林姑娘的。」
這話說得林詩音身後倆丫鬟都皺起了眉。
就算李尋歡離開了,也輪不到他一個外人來照顧李家的表小姐吧?
龍嘯雲將她們的反應看在眼裡,也察覺到自己是得償所願後有些忘形了,當即輕咳一聲補充道:「如此才不負義弟信中所托。」
「龍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應當不用麻煩您。」林詩音在腦海裡翻了個白眼,神色懨懨道。
說話的當口裡天又陰了下去,院子裡寒風陣陣,凍得沒穿披風的她抖了抖。
龍嘯雲見狀忙柔聲開口道:「快入冬了,林姑娘多注意身體,勿染了風寒才是。」
被他這樣一說,林詩音倒是想起來了。
這傢夥會住到李尋歡家裡來,就是因為救李尋歡時受了傷啊,喜歡上林詩音也是因為林詩音這個大美人十分感激他從而在這期間很照顧他、對他態度亦相當溫柔吧?
想到這裡,林詩音便清了清嗓子道:「有勞龍公子關心,不知龍公子的傷,恢復得如何了?」
在龍嘯雲看來,這就是女神關心他的表現啊,所以當然要讓女神放心:「多虧林姑娘先前悉心照料,在下已無大礙。」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林詩音笑得柔柔地眯了眯眼:「那我便不留龍公子了,請便吧。」
龍嘯雲:「多謝林姑娘掛懷,我——嗯?」
他看著面前佳人那溫柔美麗的笑靨,還以為是自己聽錯,想也不想便開口再問了一遍:「林姑娘方才說……?」
這回林詩音的笑就收了,落到他身上的目光也變得毫無溫度,心裡想著你的林姑娘已經被你的不要臉給氣死了,語氣嘲諷道:「怎麼,龍大俠是覺得,這段日子的照顧,還不足以報答我表哥欠您的恩情嗎?」
這下不光是龍嘯雲,就連她身後那兩個丫鬟都驚得合不上嘴了。
表姑娘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直接照人心窩子捅啊!
第3章 零零貳
龍嘯雲好歹是個男人,被她這樣一說面上自然掛不住。
更要命的是,傷好得差不多還是他自己說的!
「林姑娘誤會了,我當然不會這麼想。」他試圖解釋,「只是義弟臨走前托我照顧於你。」
「照顧就免了吧。」林詩音覺得沒必要一直和他繞彎子,何況她都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把話都到這份上了,「龍大俠畢竟是表哥的恩人,怎能勞您反過來照顧我?」
說完她也不給龍嘯雲反駁的機會就繼續道:「所以龍大俠若有什麼難處,直說便是。」
這意思就是如果你沒錢上路離開,我可以給你。
龍嘯雲當然聽懂了,也氣得無言以對。
任誰被喜歡的姑娘這樣不留情面地諷刺一通都會生氣的。
而且很奇怪啊,林詩音這麼溫柔善良的一個人,怎麼忽然就對他這個態度了?
難道她知道了李尋歡離開的真相?
可李尋歡的信中明明說她是不清楚的,只知道自己的表哥要離開京城而已。
他還在苦思冥想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的時候,林詩音又開口了:「我是認真的,龍大俠真不用同我們客氣。」
龍嘯雲:「……」
再讓她說下去他覺得他就要一點面子都沒了!
看著他磕磕巴巴地說了幾句又以不打擾她休息為藉口灰溜溜地離開這個院子後,林詩音才重新露出了一些笑意。
果然,這個年紀的龍嘯雲還是比較好打發的。
但若是真讓他娶了林詩音,得到後再發現女神的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以他性格也絕不會再放手了。
林詩音也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才會把話說得這麼絕的。
不管怎樣,說都說了,她就不信龍嘯雲還有臉一直賴在這不走!
管家一直到午間才從她院子裡的小丫鬟們那知道她對龍嘯雲說的話,頓時就樂了:「表姑娘真是這麼說的?」
小丫鬟撓撓臉點頭:「是啊,龍公子好像還挺生氣的。」
管家冷漠:「沒事,回頭多給龍公子一些盤纏便是。」
管家想了想,又道:「表姑娘還在映霞堂麼?」
小丫鬟再一次點頭:「是呀,姑娘後來就一直在屋裡看帳冊呢。」
林詩音的確是在看帳冊。
沒辦法,以前窮慣了,再加上職業病的關係,讓她對數錢這件事簡直充滿熱衷。
正好該說的話也都對龍嘯雲說了,她就乾脆呆在屋子裡看起了李尋歡昨天讓人送過來的那一大摞帳冊。
單向記帳雖然是傻子都能看懂的簡單,但也正因為簡單,才最好造假。
她總覺得按照李尋歡那種溫和到聖父的性格,下邊的人守著這金山銀山,是不可能按捺住不揩油的。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看最上面那幾本的時候還看不出什麼太過離譜的東西,等她看到第六本的時候,光是前三頁,就讓她看見了起碼十條一看就是弄虛作假的帳目!
林詩音震驚了,她想過這裡面一定有問題,然而也沒想過居然有這麼大的問題,還是這種假到連三歲小孩都哄不了的假法。
於是她迅速地從下面又抽了幾本翻看,最後確定,果然是只有最上面那五本勉強能糊弄糊弄人!
然而那五間鋪子並不怎麼賺錢,至少去年一年加起來的利潤也沒超過五千兩,看得她十分「……」。
管家過來的時候她還在看自己粗略篩選出來的最倡狂幾家,看得火冒三丈,頗有穿越前每次收到某些平臺公司遞上來那些報表的感覺,滿心都是「你當我傻逼嗎」!
一盆花二百兩銀子?!這他媽是金打的嗎?!
越看越氣之下,她甚至直接打翻了自己的茶水。
正好丫鬟跑進來說管家要見她,見她沉著臉還有些驚訝:「表姑娘?」
林詩音深吸一口氣,站起來道:「你方才說管家有事找我?」
丫鬟福身:「是。」
根據原主的記憶,這管家是伺候過三代李家家主的老人,在李園頗有地位,就連李尋歡都很尊重他。
這樣一個人要見自己,她當然是不能擺譜的。
「那快請他進來。」她合上帳本,將桌子簡單地收拾了一下。
小丫鬟立刻小跑著出去把人請了進來。
管家當年是李家老太爺的書童,所以已年近古稀,蓄了一把山羊胡,眯著眼的模樣倒頗有幾分老學究的意味,一進來就先朝林詩音行了一禮:「見過表姑娘。」
林詩音自認沒資格受這個禮,自然立刻上前扶了一把:「您太客氣了。」
「應該的。」
管家之前與這位表姑娘的接觸並不深,這回也是為了龍嘯雲那件事來的,所謂明人不說暗話,簡單地開場過後,就直奔主題去了。
管家道:「照表姑娘看,咱們是給龍大俠準備多少盤纏合適?」
林詩音一聽眼睛就亮了,這管家,比李尋歡靠譜啊!
於是她笑吟吟道:「我想著龍大俠畢竟救了表哥,也算對李家有恩,無論如何,咱們都不該失了禮數,您覺得呢?」
這話說得既順管家的心又很有水準,哪怕直接當著龍嘯雲的面說,怕是也叫人挑不出什麼錯處來。
一老一少都是聰明人,目光一碰,就知道這事算是定了下來。
說完這個,林詩音被帳冊內容氣出的一肚子火也平復了不少。而管家注意到她手邊的帳冊,也順口問了一句:「表姑娘已看完這麼多了?」
林詩音那都是以前做年報的時候練出來的,但當著管家的面還是謙虛了一下,沒說實話。
她說:「是跳著看的。」
大概是她談到帳冊時的語氣不及剛才那樣好,讓管家不禁有些在意:「可是有什麼問題?」
問題?問題可大了!
她思忖片刻,覺得反正看完也要去懟帳房,不如現在直接把在李園素有威望的管家拉到自己陣營。
「是有不少問題,唉。」她歎了一口氣,從自己挑出來的那幾本裡隨便抽了一本翻開遞給面前的管家,「表哥從前怕是不太過問這些罷?」
管家眯著眼接過,頗無奈地點了點頭:「少爺的確不太過問。」
這一點,就算是看著李尋歡長大的管家也不太敢苟同。但他作為一個管家,又沒有越過主人去查帳的權力,加上李家一直富庶,底下的鋪子莊子一年進賬就足夠開支,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在李尋歡面前提這茬了。
但此時此刻看到林詩音遞給他的這本帳冊,他真是差點氣昏過去。
「他們竟敢?!」
林詩音看他氣得鬍子都歪了,有些想笑,抿了抿唇道:「是啊,我也覺得太過分了些,而且這還是表哥親自去要的呢。」
可想而知他們有多不把李尋歡放在眼裡!
管家好不容易才平復下心情,問:「表姑娘打算怎麼辦?」
林詩音學著他的模樣眯了眯眼,唇畔笑意也加深了些許,道:「等咱們送走龍大俠後,不知您可否幫我請這幾個鋪子的帳房進府一敘?」
她覺得這事畢竟是家事,關上門來怎麼料理都行,但叫別人看笑話總不太合適。
這話裡話外都是龍嘯雲是外人的意思,叫管家聽得可舒心了,當即應下:「表姑娘放心便是。」
臨走之前,他又跟林詩音補充道:「既然如此,老奴這就派人去給龍大俠準備盤纏了?」
林詩音差點沒笑出聲來,心想你這是比我還著急啊,連連點頭:「行,您看著辦就成。」
主僕二人只商談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待管家走後,林詩音就繼續打足精神看帳本了。
雖然弄虛作假的鋪子很多,但真的要敲打時她也不可能把幾十個帳房掌櫃一起叫來,有些不太過分的,這一次先放放也行。
最終她花了兩天的時間將所有帳冊都看了一遍,再仔細選了態度最差的七家出來。
在這期間,管家已備好了五千兩的盤纏給龍嘯雲送去,美其名曰報答,把還在盤算該如何把林詩音哄到手的龍嘯雲又氣了一遍。
龍嘯雲當然不收啊,他可不想走!
但是現在整個李園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十分微妙,他慣來好面子,哪裡能受得了,在幾次去映霞堂找林詩音都被林詩音的丫鬟擋回去後,他也不得不放棄。
也不是沒想過直接來硬的,但他剛養完傷,武功尚未恢復至巔峰,真動起手來也許不及李園這個替他準備盤纏的管家,怕是只會讓場面更難看。
還有李尋歡,如果真是他讓人告訴林詩音真相的呢?他會不會其實並未真正離開京城?
龍嘯雲越想越不敢輕易賭這一局。
最後一次他倒是真心誠意地和林詩音的丫鬟表示他準備告辭了,不知能不能在臨走前見林詩音一面?
丫鬟被林詩音叮囑過,最終都沒鬆口,只說:「表姑娘受了風寒,正好好養著呢,怕是不便見人。」
龍嘯雲:「……」
這態度和之前他傷還沒好的時候相比,也太絕情了一點吧!
所以一直到他真正離開,林詩音都沒見他,聽到丫鬟傳回來的話也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
畢竟比起龍嘯雲這個好打發的男人,她準備要好好懟上一懟的帳房們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
管家的辦事效率很高,在龍嘯雲離開的第二日就把那幾個鋪子的帳房掌櫃全請到了李園來。
那群人自然沒把她這個表小姐特別當回事,進門時還是趾高氣揚的。
林詩音坐在花廳裡挺直了背,也沒上來就發難,還叫人給他們看座倒茶。
待他們坐下後,她也依然笑得溫柔:「表哥將李家產業交給我照看,我想諸位是清楚的吧?」
眾人一齊點頭:「自然清楚。」
她也點頭,似乎挺滿意:「嗯,清楚就好。」
但沒等他們再說什麼,她就又繼續道:「我看了諸位交來的帳冊,有一事不解,所以今日才把諸位請來。」
「表姑娘但說無妨。」
林詩音柔聲問:「諸位做賬的時候,可是喝多了茶水?」
七個帳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不知她何處此言。
其實莫說是他們了,就連站在她身旁的老管家都有點懵。
……這是啥意思?
不過下一刻他們就知道了。
因為她直接將那七本帳冊重重地摔到了他們面前——
「否則我怎麼只能在這上面看見你們腦袋裡晃出來的水,看不到別的東西呢?」
第4章 零零三
林詩音話音剛落,花廳內的眾人便變了臉色。
他們當然不會不知道自己給的帳本有多大問題,但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弱不禁風的表姑娘竟敢直接把這件事擺到檯面上來。
一群人面面相覷了片刻,誰都沒有先開口應聲。
林詩音見狀,嗤笑道:「怎麼不說話了?」
立於她身側的管家也忙開口幫她撐腰:「聽見沒,表姑娘問你們話呢。」
說……說什麼?
說他們做賬時腦子沒有進水嗎?
就算說出來,林詩音也不信呐!何況她今日這態度,擺明瞭就不是隨便能糊弄過去的,所以在李尋歡手下逍遙了好幾年的這群人,一時都有點傻眼。
「我知道,你們這七家,都是頂賺頂賺的。」林詩音見他們遲遲不表態,又開口道,「油水這麼多,你們幹的也是辛苦活,想撈一點我不是不能理解。」
這話聽著像是在體諒他們,但見識了她方才忽然發難的模樣,這一行人又哪裡敢當真,只能連大氣都不敢出地聽她接下來的話。
「不過萬事都得有個度才是。」她刷的一聲站了起來,「像這上面這種五百兩銀子一盆花,三千兩銀子幾匹綢緞的,寫上去你們也不臊得慌?」
「表姑娘息怒!息怒!」離她最近的那一個終是再坐不住,站起來後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她腳邊,「我等……」
「你等什麼?你等用這種東西來誆騙主人家,還有理了不成?」林詩音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心,「表哥臨走時,還與我說過,你們都是李家的老人,是值得信任的,結果你們就是這麼回報他這番信任的?!」
畢竟要敲打的人有點多,她覺得還是有必要把李尋歡的名頭抬出來鎮一鎮場子。
「表姑娘別動氣。」管家適時地上前勸她,「氣壞了身子可不值。」
「我只是替表哥不值罷了。」林詩音長歎一聲,又瞥了一個接一個跪下的這群人一眼,嘖道,「畢竟我也不過是暫時幫他照看一番。」
李尋歡離開京城的事已是闔府皆知,加上之前那交接地契房契與帳冊的陣仗,叫不少人都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
但此刻聽林詩音的說法,似乎……與他們知道的有點出入?
「表姑娘說的是。」為首的那一個忽然朝她又叩了一記頭,「是小人們貪心不足,有負少爺信任!」
他這一帶頭,後面唯唯諾諾跟著一起懺悔認錯的人也變得多了起來。
不過林詩音看在眼裡,依然很冷漠。
認錯頂個鬼用哦,這裡面加起來可是有快十幾萬兩的銀子呢!
「行了,現在說這些話也沒意思。」她打斷他們,「我給你們三日時間,不說把私吞的全吐出來,起碼也得給我把賬上那些一看連三歲小孩都糊弄不過的給平了,諸位覺得如何?」
堂下頓時鴉雀無聲。
林詩音也懶得管他們的臉色有多難看,說完就把人晾在這往內院去了。
她走了,管家可還在呢。
他捋著鬍子長歎一口氣,道:「你們手上經營的鋪子,都是李家的產業,這些年來李家待你們一直不薄,有些話我也不想說得太難聽,你們自己想想清楚。」
說完這番真心實意的勸告話,他也沒多留。
於是這偌大的花廳內,只剩下了被林詩音摔到地上的帳冊,仿佛在嘲笑他們東窗事發後的慘狀。
為首的那個綢緞莊掌櫃最先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臉色很沉。
有人低聲問:「……現在怎麼辦?」
他沉默片刻,掃了他們一眼道:「出去再商量。」
……
而此時的林詩音也還不知道自己這一番敲打和要求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她正忙著把態度最好,帳冊做得最順眼的那幾家挑出來,並叫管家過幾日找時間將那幾家的帳房也叫進府中一敘。
不論如何,李園和李家那些鋪子的地契房契都在她手上,她自然是有這個權力的。
所以管家一點都沒猶豫就應下了,甚至也沒有問她究竟想幹什麼。
林詩音的確是有件事想要做。
這回她能發現帳冊裡的問題,純屬那些人仗著李尋歡以前不管事而過於倡狂,等他們回過味來,開始認認真真地做假賬騙她怎麼辦?
這麼多鋪子,她總不可能一間一間地時刻關注吧!光是想想就已經覺得累了!
所以她打算發揮自己的專業優勢,教他們一種先進一點,比較不容易作弊的記帳方式。
這個想法一冒頭就再掐不下去了,當天晚上她就親自以其中一本帳冊為範例,把自己的新方法實踐了一遍。
打死她都沒有想到,就這一晚上的功夫,那些吐不出銀子來的掌櫃和帳房居然就謀劃好了要對她下手。
沒辦法,造假和虧空的數額太大,就算把他們十幾人全賣了,也找不出那麼多銀子來。
再加上聽她口氣似乎李尋歡並非永久地離開京城,更是叫他們緊張。
雖然李尋歡一直很信任他們不假,但若是叫他知道了他們做的事——
只要一想到李尋歡的武功有多可怕,他們就根本坐不住!
是以離開李園後,他們就找了一間茶樓好好商量了一番,最終決定幹一票大的以絕後患。
若是李園的主人還是名震江湖的小李探花,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決計不敢,可現在李尋歡不在,他那個表妹也不會武功,真出了什麼事,將來就算李尋歡回來,死無對證,一樣不會對他們如何。
商量到此處,就算原本還有點猶豫的那幾個,也都下決心一不做二不休了。
「那照你們看,這事究竟該如何解決?」
「找個殺手吧,做得掩人耳目些。」
「殺手?!」還是膽小的人被驚到了,「怕是不好善後吧?!」
「你小聲一點!」提議人立刻呵斥道,「不然呢?你有什麼好辦法?!」
……
一行人在茶樓坐到了亥時才陸續離去,也把具體如何行事定了下來。
最後一個離開的時候,這茶樓也差不多要準備關門了。
小二以為樓上的客人都走光了,想著去收拾一番,結果才上到一半,就撞到了一個貴公子打扮的青年。
他撓撓臉,一時竟有些想不起是何時接待的這位客人,但還是出於本能地躬身讓路:「客官您走好。」
青年目不斜視地嗯了一聲,施施然下了樓。
另一邊迅速尋了殺手做好安排的那些掌櫃帳房,則是回到了鋪中也依舊坐立不安。
其實倒也不怪他們如此緊張,雖然貪錢的事他們做得已夠多,但這殺人嘛,還真是第一回。
殺手是綢緞莊的大掌櫃找的。
他一貫是這群人的領頭,相較其他人江湖經驗也更為豐富,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最後花重金聘了一個據說還不曾失過手的殺手。
「你要殺的人不會武功,所以我只需要你幫我做兩件事。」大掌櫃說,「去這個院子的正屋把裡面躺著的人穴道點了,再放一把火把這個院子燒掉。」
說罷還將手中那份李園的地圖遞了過去。
殺林詩音簡單,但善後不簡單。
所以他們才商量出了這個放火的法子。
被聘的殺手也沒想到這個價值五千兩的任務竟如此容易,當即作下了一定完成的保證。
他潛進李園的時候子時已過,偌大一座府邸安靜得只能聽到呼呼風聲。他沿著地圖上的路線一路找到了映霞堂,確認無誤後,便放輕動作掠上了正屋的屋頂。
揭開瓦片時他正好借月光看清了裡面躺著的少女長相。
說實話,是個難得的大美人。
但幹他們這一行最忌心軟,他當然不會因為林詩音長得好看就不下手了,又揭了幾片後,便直接從屋頂跳了下去。
林詩音一晚上都在忙她的新型記帳方法,累得一沾床就睡死了過去,此刻還在夢裡,自是不知道自己即將遇上怎樣的危險。
殺手輕而易舉地點了她穴道,再往她床邊倒上一小壇酒才重新運氣躍回屋頂上方。
可正當他準備將懷中的火摺子扔下去的時候,他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勁風從後腦處吹過。
隨著這勁風一道襲來的還有一股叫他下意識繃緊了身體的殺意!
再下一刻,那股殺意便直接逼到了他身前。
還沒等他直起身體做好應對之勢,冰冷的劍鋒已貼上了他的後頸。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得他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躲無可躲之下,竟是下意識地往下一跳。
可相比那個不知來路的可怕劍客,他的動作實在是有些慢了。
二人幾乎是同時落的地,也在落地的這一瞬間終於看見了彼此的真面目。
殺手震驚得愣在當場,一時連自己腳下還踩著酒都忘了,手一松,火摺子便落在了地上。
頓時火光平地而起,沿著那些酒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燒到了床尾處!
第5章 零零肆
林詩音是被煙嗆醒的。
她醒的時候火剛要燒到她腿邊,雖不明白為何好好地睡個覺都能著火,但求生本能之下自是下意識地想要躲,結果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就在她即將罵出口的時候,有一件外袍被扔了過來直接蓋住了她腿邊的火焰。
再下一刻,她就被抱了起來。
火勢以她的床為中心,一路燃到了房門口。一片濃煙之下,她還沒來得及辨出抱住自己的人究竟是何模樣,就被他淩空往屋頂躍去的動作嚇得「啊——!」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一瞬間,橫亙在她腰間的那只手似乎緊了一緊。
一直到被這人抱著離開這個火光沖天的院子,她都沒能從嗆到的那些煙裡真正緩過來,咳個不停的同時,還不能給自己順氣,簡直不能更憋屈。
「這位……大俠?」她都快崩潰了,「你……咳咳……能不能幫我……咳!」
抱著她的人立刻會意,但仍是先緩緩落了地將她放下,再扶著她的肩給她解了穴道。
此時的李園上下各處都已被驚動,林詩音甚至都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驚叫聲,大約是丫鬟們在擔心她。
而她被嗆得渾身難受,生理性淚水也沒能止住,要不是有人扶著,可能連站都站不穩。
「有人要殺你。」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林詩音下意識地抬頭。
這一回她總算看清楚了眼前這救命恩人的模樣。
他挺直著脊背,像一株青松,輪廓鋒利,眼神冰冷,滿身肅殺。
比這秋夜的寒風更叫人忍不住瑟縮發抖。
但或許是因為才被他救了的關係,林詩音倒沒有怎麼被嚇到,反而還有點好奇他身份。
「閣下是……?」她試探著開口問道。
「我來查案。」他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冷。
「查案?」她有點疑惑,「閣下是官府的人?」
話音剛落她就被凍人的夜風吹得打了個寒顫,也是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上還穿著中衣,雖然也是從頭到腳都包得嚴實,但就算不計較狼狽不狼狽失禮不失禮,也根本擋不了風啊!
「表姑娘!您怎麼在這兒?!」就在她被這風吹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之際,身後忽然又傳來一聲驚呼。
林詩音認出這是自己院子裡一個丫鬟的聲音,當即回頭解釋道:「是這位少俠救了我。」
小丫鬟怯怯地瞧了瞧她對面的人,見對方並沒有什麼反應,才稍放心一些,走過來著急道:「祥叔以為您還在映霞堂呢!」
祥叔是府上下人對管家的稱呼。
林詩音想了想,道:「你過來扶我一把,咱們過去瞧瞧。」
她也不想的,但剛才被嚇得不輕,腿到現在還是軟的。
小丫鬟忙上前來扶住了她,見她穿成這樣,還分了一件外衣給她披著:「表姑娘您不嫌棄的話,便先將就一下吧。」
林詩音哪敢嫌棄,她都快被凍死了,感激還來不及!
出乎她意料的是,救了她的人,竟也跟著她們倆往燒起來的映霞堂過去了。
想到他之前說自己是來查案的,和這場來得無比突然的大火,林詩音不由得皺起了眉。
到映霞堂一共也沒幾步路,是以他們到的時候,院子裡的火還沒滅徹底。
不過恰好撞到滿身狼狽從火裡面沖出來的管家,一邊喘一邊對正在滅火的家丁吼:「表姑娘不在裡頭,先滅火再說。」
林詩音聽著這中氣十足的一聲有點感動,忙走過去拍他老人家的肩膀,掩著嘴解釋:「祥叔我沒事,您放心吧。」
管家又驚又喜地回頭:「表姑娘?!您是怎麼出來的?」
「是這位少俠救了我。」林詩音縮在丫鬟給的那件外衣裡抖得厲害,一邊說一邊抬手指了指跟在她們身側的人。
管家先前只顧著瞧她,也沒注意她們邊上還跟著人,聽她這麼一說,頗疑惑地望過去,凝神一看,當即驚道:「您……您怎麼來了?」
林詩音:「???」等等,原來你們認識?
見她一臉驚詫,管家忙解釋道:「這位是神侯府諸葛神侯新收的弟子,之前老奴跟著少爺去神侯府時正巧見過一面。」
林詩音:「……」
誰來告訴她為什麼小李飛刀的片場會出現四大名捕啊!
明明都不是一個作者寫的?!
大概是她的表情實在太一言難盡,管家還有點擔憂地問了句表姑娘怎麼了。
林詩音抽了抽嘴角:「沒、沒什麼。」
他們說話的當口裡,下人們也把映霞堂內的大火給滅得差不多了,看著眼前這片被燒得不成樣的庭院,林詩音不禁慶倖起了自己命大。
與此同時,一直沒回答管家問題的冷血也總算開了口:「我來查案。」
「查案?」管家有點驚訝,「可是與李家有關的案子?」
冷血沒說話,但點了點頭。
這態度叫林詩音和管家都有點在意,正巧火也滅了,一行人也沒有必要一直堵在院門口看著,乾脆由她做主,先將冷血請去花廳坐下。
至於她自己,當然是得先去把衣服給換了。
「可這映霞堂都燒成這樣了……表姑娘房內的衣物怕是也不剩多少了吧?」丫鬟見她要往裡走,有些疑惑。
「也對哦。」林詩音拍了拍腦袋,但停頓片刻後還是繼續往裡去了,「那你們去別的院子裡替我找兩件吧,我先進去取個東西。」
說起來還真得感謝李尋歡當初把地契房契給她的時候替她操心了一把要如何妥善收藏,同她提過她那張床下的機關。
否則這一場火下來,那一匣子東西,怕是也得灰飛煙滅啥都不剩。
還在裡頭掃尾的下人見她跑進來忙上前來攔:「裡頭煙尚未散,表姑娘先等等?」
林詩音張望片刻,覺得問題應該不大,再想到那匣子裡的東西,到底還是放不下心:「沒事,我拿個東西就出來。」
今晚這場火起得蹊蹺,而且她當時還被點了穴,顯然就是針對她來的。
雖然具體的原因還不明朗,但緩過勁來後,她大概也猜到了這件事是誰幹的,所以才更是要進去把地契房契給拿了。
底下的人攔不住她,只能看她在那張燒得面目全非的床上摸索。
「有了!」她總算摸到機關開啟處,用力一旋,將床板打開。
吱呀一聲過後,被挖空的床下之地才緩緩呈現在眾人眼前。
裡頭雖然沒有被燒著,但也蓄滿了火起時的濃煙,此時驟然打開,讓她嗆了個不輕。
不過煙霧稍散後,她就瞧見了自己放進去的匣子,好端端地躺在那,一絲都不曾損毀,叫她大松一口氣。
去給她找衣服的丫鬟也是這時候回來的,原本還想在她換完衣服後替她梳洗一番,但被她直接擺手拒絕了。
比起梳洗,她覺得還是先去聽聽冷血到底是來查什麼的比較要緊啊。
事實上冷血對這場火也有點懵。
他的確是來李園查案的,是一樁官員貪汙的案子。
「貪汙案?」林詩音和祥叔都相當驚訝,這和李園有什麼關係?
「查贓款查到此處。」他不習慣和人解釋太多,但現在面對一個少女一個老人,也不得不開口解釋。
雖然他說得再言簡意賅不過,但林詩音還是從他話裡迅速把兩件事聯繫了起來。
「……難怪要殺我。」她恍然,「原來是連平賬的錢都吐不出了啊。」
被她這麼一說,祥叔也反應過來了:「表姑娘的意思是——」
林詩音冷笑:「先前怕您擔心我才沒說,我醒的時候還被人點著穴道不能動呢,若非恰好有人趕到,怕是就真要被燒死在映霞堂了。」
祥叔大震:「他們……這!」
「我說怎麼會胃口大到那種地步,原來是拿去賄賂貪官了。」她一邊說一邊又慶倖自己今晚運氣夠好,不由得再度轉向冷血,「今夜之事,多虧了您,至於貪汙案,有什麼我能幫的上忙的地方,冷捕頭請儘管直言。」
冷血看著她清亮真誠的眼神,不太自然地移了移目光,隨之輕點了下頭。
這個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畢竟涉及到的金額十分駭人,還是以小李探花的名義流出去的,既涉綠林又涉官場,神侯府那邊不敢不放在心上,所以才派了他來調查。
原本他也只是想在今晚稍作查探而已,卻不想會恰好撞上那個被人雇了滅口的殺手。
當時情況危急,那殺手大概也是看准了他不會見死不救,在火起後就趁他抱林詩音的功夫迅速逃了。
冷血為了救人也沒有試圖追,但現在知道了這裡面的曲折後,自是當機立斷地很向他們要了那七家鋪子的具體位置。
林詩音樂得借神侯府的手來清理乾淨門戶,當然再配合不過。
天濛濛亮時,她與祥叔一道送走了冷血。
「時間還早,表姑娘不妨再去休息會兒,畢竟昨夜受了驚。」祥叔勸她。
「您也一樣。」她的確有點困,不過打完哈欠後才想起來自己睡覺的地方已經被燒了,頓時有點愁。
祥叔伺候了李家三代主人,如果把她算上的話,應該是四代了,察言觀色的本領哪能弱,見她皺眉,當即提議:「表姑娘就歇在主院吧。」
林詩音本來還想客氣一下,但轉念一想,李尋歡都把房子送她了,她還有什麼客氣的必要哦!
於是她沒怎麼猶豫就接受了這個提議去了主院。
不過過去後她也沒直接占了李尋歡以前的房間,而是另外挑了一間廂房叫人收拾了一下。
也是直到這時候,她才從主院廂房裡那面大銅鏡裡看見自己的模樣。
頭髮跟亂草似的也就算了,臉上還沾了不少灰,花得不成樣,尤其是鼻頭處,幾乎完全黑了!
「天哪……」難怪之前丫鬟說要給她梳洗啊!
林詩音痛苦捂臉,所以她就是頂著這個模樣和冷血聊貪汙案的嗎?
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冷血居然沒笑場。
……真、真是個好人啊。
最後她當然是好好洗了個臉才睡的。
加上她之前寫新型記帳方法教程的時間,林詩音真的可以說是一夜沒怎麼睡,所以洗過臉後她幾乎是立刻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還做了個被困在火裡出不去的夢,明明意識上清楚地知道不是真的,但就是怎麼都醒不過來,急得都快哭了。
更令她抓狂的是,好不容易擺脫這個夢境睜開眼後,她就不受自己控制地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喉嚨疼得幾乎要冒煙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風寒前兆,頓時萎得不行。
一直在外頭守著的丫鬟聽到她下床的動靜,忙推開門進來:「表姑娘醒啦?」
林詩音揉著自己喉間那一塊,只點了點頭,沒開口。
「對了表姑娘,上午祥叔已經派人收拾完了映霞堂,邊上的廂房裡收出了不少沒被燒壞的東西,應該都是您的東西,祥叔說等您醒了可以去看看,用得上的一起送到這邊來。」
林詩音心不在焉地聽著,也沒有格外當回事,但還是應了一聲:「嗯好,我一會兒去看。」
這一開口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究竟啞到了什麼地步,忙拿過桌上的溫茶喝了一口。
丫鬟也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表姑娘可是著涼了?」
可不就是著涼了嗎。
昨晚她可是只穿著中衣在外面吹了好一會兒風呢,加上近一夜沒休息,快天亮才重新躺下睡覺,再好的身體都遭不住啊。
林詩音越想越心塞,換完衣服喝過一碗丫鬟幫她去廚房要的薑湯便拐去映霞堂看他們上午收拾的成果了。
昨晚那一把火也算是滅得及時,所以兩側的廂房裡的東西的確保留得還算完好,此刻全整整齊齊地摞在堂前。
林詩音認出裡面有自己上京來時帶的那幾個箱子以及用來裝閒置首飾的大妝匣,走過去簡單地掃了一眼,沉吟片刻,吩咐道:「是我的不錯,都搬過去吧。」
底下人躬身應是,動作也很快,一炷香的功夫,已經把那些東西全移到了主院去。
雖然是在同一座府邸中,但這一搬也基本等於搬家了。
林詩音是個忍不了雜亂的輕微強迫症,加上主院這間廂房此刻確實冷清得過分,坐了片刻後,她便自己動起手來把搬來的東西收拾了一下。
箱子裡多是被收起來的春夏衣衫,一件薄過一件,再好看也不是現在能穿的,收得她內心毫無波動。
不過那個裝閒置首飾的妝匣中還是有不少能用的釵環,她挑揀了片刻,剛要合上,卻感覺自己好像摸到了一個夾層。
這夾層令她有些在意,回憶了一下真•林詩音關於這妝匣的記憶後,她又試著往邊上按了一按,果然能拉開。
出乎她意料的是,裡面不僅放了一套看上去有些年歲的足金頭面,還藏了一本書。
書的封面是空白的,看上去亦新得很,怕是沒怎麼翻過。
她皺著眉將其拿起,翻開一看,只見扉頁處寫著四個大字——憐花寶鑒。
林詩音:「……」臥槽???
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被收在這個地方啊?!
更匪夷所思的是,在原本那個林詩音的記憶裡,她還根本找不到任何關於憐花寶鑒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