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話.
天氣越來越熱,隨著縣大賽的日期逐漸接近,游泳館裡的氣氛也越來越激烈。鮫柄游泳部裡水聲滔滔,此起彼伏的哨聲夾雜著元氣滿滿的鼓勁充盈著整個空間。
「松岡前輩,加油!」
正在五十米泳道潑水而來的松岡凜規律性地擺動四肢,藉以驅動身體快速向前。激蕩的水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浪又一浪的隨著他頭部的擺動潑上臉頰,耳朵裡稀裡嘩啦的全都是水聲,被完好地罩在護目鏡裡的雙眼透過鏡片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而不真實的。
「還盛四分之一的距離,松岡前輩,加油衝刺!」
靈魂處在茫茫的一片混亂裡,身體卻還維持著機械往前的動作,松岡凜覺得自己的靈魂和身體仿佛一分為二。到最後當手臂觸碰到滑膩的池壁而驟然停下動作時,恍如被重新拉回身體的靈魂只剩下滿滿的窒息感。松岡凜一手撐著泳池壁,一邊大口地呼吸,就連罩在眼睛上的護目鏡都忘了取下來。
他的頭頂,是忽然變得沉默的似鳥愛一郎和部長禦子柴清十郎。掐著碼錶的手靜止在半空之中,而上面顯示的最終時間讓禦子
柴慢慢地夾緊了眉頭。
「……松岡,你退步了。」
猛然聽到這樣一句話的松岡凜唰地抬起頭,隱在護目鏡下的雙眼中難以掩飾震驚。
「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以你現在的狀態,肯定是參加不了接力賽的……」
雖然很可惜,但是身為部長,職責所在的禦子柴必須要顧全大局。更何況這次的接力賽本來就是以自身的實力來確定的,而松岡凜剛剛的成績……沒有讓他拿下優勝。
「報別的比賽項目吧,松岡。」
留下這樣一句話,禦子柴轉過身,一絲不苟的神情正對上靠在牆壁上的乙羽瞬若有所思的面容,他不禁狠狠地皺了皺眉——搞什麼鬼?怎麼一個兩個都是這樣,難道不知道越是臨近比賽越不能放鬆自己嗎?
轉念一想乙羽瞬就是個完全排不上號的醬油黨,頓時鬱悶地走開。
的確,雖然乙羽瞬已經決定要好好的訓練自己的泳技,但在以競技游泳為最終目的鮫柄游泳部裡,他的實力要從最後面開始往前數。所以這段時間,看著其他部員一個個嚴陣以待的模樣,他也就沒去佔用泳道,也算是為游泳不做了丁點貢獻……= =。
因為有難得的空暇時間來觀察大家,所以他其實是第一個發現松岡凜狀態不對的人。如果說其他人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力氣來自覺訓練的話,那麼從松岡江生日那天以後的松岡凜則一直被情緒左右。原本他以為他會摒棄其他的事情讓自己投入到全力以赴的訓練中,結果顯示並不是這樣。
所以此時此刻,乙羽瞬看著明顯被接力賽除名這個事實打擊到了的松岡凜,終於決定不再沉默。
三兩步追上低垂頭正打算離開室內泳池的少年,乙羽瞬歎息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松岡,我們聊聊吧。」
*
自從發現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凜和江的父親後,乙羽瞳的狀態也很不對勁,整個人變得沉默不少,動不動就發呆,像是把自己關進了一個別人看不見也摸不著的世界,讓人擔心不已。乙羽瞬很慶倖自己的妹妹在當時自己帶著她離開松岡家追問原因的時候沒有選擇隱瞞,不然不知道癥結所在的他再怎麼擔心也只能幹著急。
沒錯,松岡凜就是那個「癥結」。
作為唯一一個知道所有事情的旁觀者,乙羽瞬很清楚小瞳的心裡在想什麼。
一方面她知道松岡凜有多在意自己的父親,所以害怕知道了一切的松岡凜會討厭她;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在乙羽瞳的內心深處,始終存著一份對那個救了她卻丟掉了自己生命的人的歉疚,於是在發現松岡凜是他的孩子後,心虛地不敢面對他。夾雜在這兩種感情中間的乙羽瞳,完全失去了冷靜面對這件事的能力,最終選了個最笨的辦法。
——逃避。
*
一前一後走出游泳部,乙羽瞬帶著人拐進了旁邊一條僻靜的小路。在經過自動販賣機時,他掏錢買了兩罐運動飲料,把其中的一罐拋向松岡凜,被後者輕巧地接在手裡。
沒有立即拉開拉環,單手拎著瓶子的松岡凜放空了投向遠方的視線。
自從江生日那天過後,他一次都沒有見過乙羽瞳,打過去的電話也始終是無人接聽的狀態,而現在身為他哥哥的乙羽瞬卻主動找上自己……這代表什麼,已經很明顯了吧。
「……要跟我說什麼?」
乙羽瞬沉默了兩秒,因為想到了一些久遠的記憶而暗了眼神。
「呐,松岡。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不等對方回應,乙羽瞬徑直說了下去。
「這個故事大概要從七年前說起……也就是在我和瞳十歲那年的夏天,父母有一次帶著我們去鶚崎神社參拜。我因為覺得無聊,所以趁著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帶著瞳溜到神社後面玩。小時候的瞳很乖很安靜,不太愛說話,可只要是我要她做什麼她卻都不會拒絕,所以我總忍不住想逗她,看她露出不同的表情……」
說到這裡,乙羽瞬垂下眼簾,遮蔽了快要沒出眼眶的悔恨。
他的話明顯還有後續,而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異樣的情緒,松岡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很慢卻又很肯定地問到:
「你……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乙羽瞬喃喃自問:
「我說和她玩躲貓貓……」因為想從她那張乖巧的小臉上看到自己被他找到時驚喜或感動的模樣。
松岡凜一愣:「然後呢?」
乙羽瞬勾起嘴角,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
「你也知道神社後面是什麼地方吧?沒錯,是個漁港,那裡一年四季都有出海打魚的漁船停靠,而夏天正是打漁的好時節,因此漁港那裡幾乎停滿了漁船,而瞳就趁著我捂住眼睛開始倒數的時候,不聲不響地從神社後面的小路溜下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松岡凜心裡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臉上神色登時一變!
「沒想到瞳會躲進漁船裡去,我還一心一意地在神社周圍找,結果就是怎麼找也找不到……」
到後來,小乙羽瞬心裡也有點慌慌的,於是認輸般開始大聲地喊著乙羽瞳的名字,甚至還把他父母也給引過來了,但是乙羽瞳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我們接到醫院的電話,說醫院來了個女孩很像是我們前一天報警失蹤的小瞳……據說是一個漁民早上準備出海時在岸邊發現暈迷中的她……你一定無法想像在這短短的一個晚上的時間裡,瞳到底經歷過什麼?她不小心跟著漁船一起出了海,然後……」
頓了一秒,乙羽瞬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遭遇了暴風雨。」
「……」
「具體的情形我不太清楚,只是事後小瞳跟我們說有一個人救了她,那個人曾經是個游泳運動員……雖然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卻因為這個人,小瞳從那以後忽然對游泳產生了非常執拗的興趣!你也知道她是什麼體質,幾乎一到水裡就會沉下去,也因此溺水很多次,看得我們膽顫心驚,一致希望她能夠放棄,可即使是這樣她卻始終不肯同意,甚至還在我們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偷偷一個人跑到海邊去練習而差點出事……」
松岡凜眉頭一挑,猜想乙羽瞬說的應該就是他一開始在海邊遇到少女的那次,心裡不禁與乙羽瞬產生了同樣的後怕與無奈。
「為了不讓她到處亂跑,所以父母決定讓她以我的身份進入是寄宿制的鮫柄男子學院裡,由於清十郎是男子游泳部的部長,可以利用特權給她便利,這樣一方面可以滿足她想學游泳的渴望,另一方面就是讓清十郎看著她。再後來就是她遇見你,喜歡上你,決定和你在一起……」
松岡凜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和少女早在進入鮫柄學園之前就已經認識,而是配合的聽他繼續往下說。
「情況在漸漸好轉,對你的喜歡分走了一部分瞳原本對於游泳的偏執,雖然很不爽一直屬於我一個人的妹妹被你搶走了,但能夠讓她快樂我也樂見其成。就在我以為一切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下去的時候,她卻突然看到了你們一家的照片……」
松岡凜:「……」
「……松岡凜,還記得我說的在那場海難中有個人救了瞳麼?」
乙羽瞬轉過頭,眼神複雜:「——救了她的那個人,就是你的父親。」
「哐當」一聲——松岡凜拿在手裡的灌裝飲料猛地掉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滾到了路邊。
乙羽瞬其實一直很慶倖瞳那個時候遇見的人是松岡虎一,如果不是遇見松岡虎一,乙羽瞳絕對無法從暴風雨中的大海裡逃生,而真是那樣的話,等著她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跟著那艘漁船上的所有人一起……沉入海底。哪怕現在他知道那個人就是眼前這個少年的父親也不例外。
他知道這對松岡凜來說並不公平,但他本來就是個自私的人。如果當初不是他提議玩那個遊戲,她根本就不會經歷那些事情。在他看來,瞳不需要為自己被松岡虎一救了而對眼前的少年感覺愧疚,因為那場風暴不是她造成的,不管她有沒有躲到那條船上去,那天晚上選擇出海的漁民也會遇見那場風暴……
然而,這種話他不可能對別人說。
選擇說出一切,是因為他不想讓瞳一個人陷入兩難的處境裡,事關松岡虎一,松岡凜也不可能成為局外人。與其讓他現在誤會瞳,不如告訴他真相。
——因為松岡虎一,不止是乙羽瞳的心結,同樣也是松岡凜的心結。
而這個時候的乙羽瞳,剛剛結束與松岡江的電話。手裡拽著一張寫有一個位址的紙條,少女恍惚了多天的眸子,終於出現了一絲光彩。
*
臨對海面而立的睦月峰頂上,有一塊視野絕佳的平地,在這塊平地上面唯一矗立著的,是一塊堅硬的岩石雕砌而成的墓碑,正對著大海的方向,可以眺望海面迤邐的風光。碑面上方貼著一張男人的照片,面容俊朗,裂開嘴角大笑的模樣,仿佛裝進了所有的陽光。照片下麵則是一排用大號字體工工整整地寫著的六個字——松岡虎一之墓。
乙羽瞳登上最後一級臺階,抬眼便撞上了照片中男人的笑臉,和她記憶中親切開朗的模樣完全重合。把手裡拿著的鮮花用白色的瓶子裝好放在墓碑前,然後慢慢地蹲了下來:
「我來看你了,大叔。一直沒有跟你說謝謝,也一直沒有來找你。希望你別介意。」
這個地方的視野很好,放眼望去,廣闊的海面就在眼前,視線所及之處,便可把一切風景都納入眼底。可見當初決定把松岡虎一葬在這裡的人是真的很用心。如果不是問松岡江的話,她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這裡。
事實上,在知道自己女兒是被別人救的之後,乙羽瞳的父母有去打聽情況,想要找到那個人好報答他,沒想到得到的結果卻是那條船上的人,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消息……乙羽爸爸稍微一思索就明白了。
因為乙羽瞳是無意中闖入那條船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唯一知道內情的人已經全部遇難了。又因為乙羽瞳先被人救了,後面救援的人沒有發現她,所以並沒有把她和那場事故聯想到一起,只以為她是普通的溺水。至於那個救了她的恩人,只怕是沒有躲過那場災難……
這麼一想,乙羽淵就放棄了繼續尋找,因為出事的家庭現在都沉浸在傷痛中,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親人救了別人而他自己卻沒能逃過一劫,只怕是會因為心理不平衡而對唯一的倖存者產生遷怒的心態。他不敢冒這個險,所以這件事情最後被瞞了下來,只是告訴她說,守著未知的希望,總比知道一切絕望好。
在那之後,乙羽瞳決定要游泳,起初她家人都不同意。她才剛經歷了那場可怕的災難,如果可能的話,想讓她一輩子都不碰水,但矛盾的是他們又擔心她因此留下心理陰影,可是這一切都抵不過少女自己的堅持,哪怕她就是個秤砣體質。沒有人理解她的這種堅持,乙羽瞳也沒有向任何人說明,她沒有在那場親眼見證一條又一條的生命被怒濤卷走的暴風雨裡崩潰,完全是因為有松岡虎一。
是松岡虎一第一個發現躲在船艙角落裡的乙羽瞳,在她惶恐不安的被船上其他一大群人圍觀討論的時候,也是松岡虎一大大咧咧地一笑,把她從那種狀態下解救了下來,告訴她不要害怕,這條船上沒有一個壞人,然後還帶著她上到船頭,去欣賞夜色籠罩下的大海。
……
沒有人懂她會松岡虎一特別的執著,是因為沒有人知道當她以為只是在跟哥哥玩遊戲結果下一秒卻誤入了一個完全陌生場景的時候,她有多害怕……就連後來在那種危急的時刻,也是松岡虎一一邊帶著她穿過波濤洶湧的海面一邊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在她耳邊安慰著她。
「……小丫頭,你不要害怕,雖然這種場景看起來恐怖,但大多數時間水其實都是溫柔而又有生命的神奇存在。當身體觸摸到它的那一瞬間,它便會立即熱烈的迎向你,如同一件絲質的衣服般將你密實的包裹,沒有一寸縫隙般包圍你的身心,仿佛與皮膚共生……只要你不抗拒她,那麼她也永遠都不會拒絕你。你看我現在不就是這樣,對不對?」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乙羽瞳好像忽然明白了松岡虎一對於大海和水的那種執著。明明面臨著下一秒就會被吞噬的危險,但是他的臉上卻依然沒有恐懼,在海中靈活擺動的雙手雙腳,隨波逐流卻始終漂浮在海面之上,仿佛他才是那個主宰著風浪的王者。
兩個人在風波不停的海浪中浮浮沉沉,原本的漁船已經被完全打翻壞掉,四周散亂地飄蕩著雜七雜八的碎片。松岡虎一靠著長久打漁煉出來的良好夜視男人能力環視了一圈,終於在距離不遠處發現了被破壞掉的漁船桅杆。帶著乙羽瞳遊到桅杆所在的地方,讓少女緊緊的抱住那根木頭,松岡虎一抹掉臉上的水,然後朝她松了口氣的笑了笑:
「抓緊這個東西,我們應該可以挺過這一晚了,雖然會難熬了點,不過小丫頭你可一定要堅持哦!回去後我就可以跟我家的臭小子說我遇見了一個非常勇敢的小女孩,遇到暴風雨都沒有放棄……讓我家那個愛哭鼻子的小鬼向你學習學習,哈哈!」
他嘴裡雖然這麼說著,但臉上的表情卻顯然不是那麼回事,那種幸福的寵溺和寶貝之情,幾乎快要從眼睛裡流出來。
當時冷得瑟瑟發抖的乙羽瞳見狀忽然對大叔嘴裡的愛哭鬼有點好奇,正想問他多大的時候,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道微弱的呼救聲。松岡虎一凝神一聽,下一秒臉上的笑容一掃而空,變得嚴肅起來:
「有人在求救!」
意識到這一點,松岡虎一認真地盯著乙羽瞳的眼睛:
「聽我說,小丫頭。你一定要抓緊這根木頭,無論如何都不能鬆開知不知道?我去把那邊那個人帶過來……你千萬要抓緊了明白不!」
再三慎重地交待她不能鬆手,在得到她的點頭回應後,松岡虎一不敢耽誤,他鬆開手,轉身一頭紮向了那個方向。乙羽瞳就在那裡看著他矯捷的身影快速靠了過去,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是我,我來救你了……放鬆一點,我帶你過去……」
「……不會放開你的……別勒我脖子……放鬆咳咳……」
「咳咳咳……快鬆開……不然……下去……都會死……」
聲音逐漸變得斷斷續續,最後忽然完全聽不到了。
「大叔?」
她很害怕,下意識抱緊了浮木,焦急地朝那個方向喊了幾聲,可是卻沒有聽到回應。
夜越來越深,稀裡嘩啦的大雨夾雜著閃電把整個海面映照地詭異萬分,像是一頭突然發狂的猛獸,一個猛狼打來,將她抱著浮木的身體推出去很遠,她很害怕,開口呼救的聲音被轟隆作響的雷鳴吞噬,一個人漂浮於狂風大作的海上,再也找不到那個帶給她無限安心感覺的男人——
這就是乙羽瞳在那個晚上最後的記憶,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身處醫院,身邊圍著的是滿臉擔心的家人。
……
「……我一直以為大叔你不會有事,連我這樣需要你來救的人最後都能活下來……你那麼厲害,怎麼可能逃不開?」
可惜事實就是這麼諷刺,好心救人的人最後卻因此而被連累了。
乙羽瞳眼眶有些發熱,她不禁微抬起頭,把急劇上湧的酸澀和難過壓回心底。
「……對了,大叔。我遇到凜了,還和他一起加入游泳部了。他不太愛說話,還總愛動不動就皺眉頭,和你說的那個愛哭鬼的形象有點不一樣。不過凜真的很厲害,在鮫柄游泳部裡屬於數一數二的強者,雖然他每次贏了游泳部的其他人看上去也不是很開心,但是當他碰到岩鳶的七瀨遙時,整個人就會很激動,顯得真實了很多……」
「……大叔,我喜歡凜。很喜歡。不是因為他是你的兒子而喜歡,而是因為凜就是凜才喜歡的。有人告訴我說凜一直在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而努力,他是為了自己的父親而游泳……一開始聽到的時候我很心疼他,暗暗決定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要一直陪在他身邊……可是在知道他是你兒子後,我卻害怕得不敢面對他、怕他知道當年是你救了我自己卻沒能活著回來後而討厭我……如果他討厭我了,我該怎麼辦?」
「……大叔,我傷害了凜,你會不會生氣?你以前還說我很勇敢,現在你覺得失望了嗎?」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茫然,忽然從乙羽瞳身後刮來一陣大風,擺放在碑前瓶子裡的鮮花被吹的搖搖晃晃。少女的髮絲飛舞,有幾縷輕輕地掃到了墓碑上照片的邊角。上面的人依然是在溫暖的朗笑著,似一種鼓勵,無聲傳達到她的心底。
乙羽瞳定定看了幾秒,心裡的糾結成一圈的情緒莫名地就平靜了下來,像很多年前在漁船上剛被發現時松岡虎一撫平了她的不安一樣:
「我知道了,大叔。你放心,等下回去後我就去找凜,主動把一切都告訴他,無論他做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援他……」
在松岡虎一的墓前,少女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眼看天色不早,乙羽瞳終於打算告辭。
「大叔,我下次再來看你。」
她蹲的太久,起身的那一刹那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感覺不斷從腳底湧上來,差點站不穩。好久之後,雙腿才終於恢復正常。
乙羽瞳轉過身,然後瞬間定住了表情——
身後不遠處,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頭戴黑色鴨舌帽的松崗凜不知道站了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剛剛已經在大叔墓前下定了決心,所以再見到他,乙羽瞳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想像中那麼害怕了。
「凜,你什麼時候來的?」
因為一直沒有察覺到,所以乙羽瞳不知道自己剛剛在大叔墓碑前說的話,被他聽到了多少。
「在你說起我的時候。」
「……」
乙羽瞳頓時產生了一種背後說人被抓包時的窘迫感。
事實上,松岡凜來的比這更早。那時他剛剛和乙羽瞬談完話,龐大的信息量衝擊得他很久都沒回過神,直到收到一封來自松岡江的手機郵件——
【哥哥,剛剛小瞳忽然問我爸爸的墓地在什麼地方,我告訴了她。她是去那兒找你麼?】
松岡江會這麼以為,是因為她也感覺到這兩個人之間出現了某種問題,具體的她不清楚,但是自家兄長這些天來不怎麼好的精神狀態,她還是看在眼裡的。再加上她知道松岡凜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去睦月峰看松岡虎一,所以她一不小心就想多了。
松岡凜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回了個【我知道了】然後便下意識追了過來,所以幾乎是在少女剛到這裡不久,他也到了。雖然人追了過來,但少年心裡其實很亂,有無法參加接力賽的失落,還有得知少女與他父親的淵源時的茫然失措。
這麼多年來,他其實一直無法對松岡虎一的驟然離世這件事感到釋懷。明明他出門前還笑哈哈地對自己說:凜,等著我大豐收回來!可就是一個晚上的時間——當他還在美妙的夢鄉裡酣然而眠時,他最崇拜的父親卻永遠地被奪走了呼吸!松岡凜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個噩夢。噩夢裡他的父親被裝在暗沉的棺木裡,被人抬著一步一步遠離他們曾經一起幸福生活過的家。白色的帆隊那麼長,他拉著江走在一列穿著白色衣服的隊伍後面,悲傷卻無力的目送他就此與自己永別,一句話都沒有再對自己說。爾後變得空蕩而冰冷的家讓他猛地意識到——
這個噩夢,是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一瞬間,松岡凜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了目標,不會再有人哈哈大笑地摸著自己的頭說我們凜越來越像個男子漢了;不會再有人用肩膀高高地架起自己好方便他去摘院子裡的大樹結出的已經成熟的果實;不會再有人帶著他一起去游泳館裡暢快地游泳然後一邊輕鬆的超越他一邊又大聲地鼓勵他又進步了……那些簡單卻美好的屬於他和爸爸之間的日子,以後都不會再有人陪著他一起走了……
小少年松岡凜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再然後他決定帶著他爸爸的夢想一起,毅然走上了以奧林匹克為目標的競技游泳之路。
他一直以為,和父親同在一條船上的人全都死了,沒有人告訴他父親最後的樣子,他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所以他一直很遺憾很痛苦很自責……
然而現在,忽然有人告訴他在父親生命的最後,居然是有人陪在他身邊的,他感覺難以置信之餘,更多地是深深的渴切,迫不及待地想要讓對方告訴自己他想知道的一切。
責怪?不,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這個問題。冷靜下來後的第一反應,反而是慶倖。更何況在目睹少女蹲在自己父親墓前良久卻沒有說出一句話的模樣,心底的那絲彆扭也已經消失了。
松岡凜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又跨了一步,伸手握住乙羽瞳的肩膀,急切地說道:
「瞳,你能告訴我,關於那個晚上所發生的一切麼?」
他握得很大力,乙羽瞳卻完全不想喊疼。垂下眼簾,少女隱藏起眼底所有的情緒,她本來就決定告訴他一切,這會兒少年自己主動問了,她當然更不會隱瞞。
從她上船的原因到船突然被人駛離了漁港,再到自己被松岡虎一發現……一點一滴,她能夠記得的所有,全都毫無保留地託盤而出。
「大叔曾跟我說過,他少年時代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奧林匹克競泳選手,雖然後來他因為遇見了比夢想更重要的人和事沒有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而是成為了一名漁民,但是他說他並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他還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還能繼續游泳,更重要地是,他可以和他喜歡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完成地是他生命中另一個普通卻不平凡的夢想……我記得松岡大叔當時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很寧靜,眼睛裡有溫暖的光在流動……」
當然,松岡虎一當時並不是一臉正經地這樣說,而是得意洋洋地、像是在唬小孩一樣面帶炫耀,只是說著說著忽然就感慨了起來,到最後乙羽瞳毫不懷疑他說的就是真心話,包括他最後的那個表情……現在想來,那種神情,應該是滿足吧。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的乙羽瞳想起江和禮美阿姨提過的凜性情大變的事情,終於還是忍不住又勸慰了一句:
「凜,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大叔很珍惜和你們一起生活的分分秒秒,如果他知道你因為他而變得這麼不開心……心裡一定會很難過吧。」
這些話放在知道大叔是凜父親之前她不會說,因為那時候她對凜的「父親」一無所知。
乙羽瞳一直沒有抬起頭,所以她不知道松岡凜在聽她說那些往事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表情。最後當她無話可說時,他沒有開口,她也就站在原地不動。
良久之後,她聽到少年的喃喃自語,帶著一種恍如在迷境裡走失已久終於找到了出口後卻發現困住自己的一直都是自己時的無力:
「原來竟是這樣麼……」那他一直以來都在做什麼?
鬆開少女,松岡凜擦著她的肩膀往松岡虎一的墓碑踏進一步:
「……我想和我父親單獨說會兒話。」
沒有多說其他,乙羽瞳乾淨俐落地說了個「好」。
遲疑了一秒,最後少女還是忍住了回頭看一眼的衝動,徑直下山。
被留下的松岡凜情不自禁撫摸著冰冷的墓碑,腦子裡不斷回想自己剛剛聽到的一切,靜靜凝望了很久後才張了張嘴,聲音很沉很輕、似從心底最溫暖珍貴的地方發出來的聲音,帶著足以描繪一切感情的細膩,簡短的一句話卻蘊藏了他最為真摯也是份量最重的決心。
「你是我一生的驕傲,爸爸。」
所以你看著吧,你的兒子也一定不會讓你失望!一定不會!
*
天色漸暗時分,松岡凜終於告別了松岡虎一。他沿著階梯下山,下一秒還等在山腳沒有離開的少女就這麼直直地撞進他眼中,單薄的身影看得他心裡一緊,越走越近的松岡凜卻只是看著她不說話。
被他這樣看著,乙羽瞳抿了抿嘴角:
「對不起,我只是想要確定你不會在上面待得太久……」
她沒有明說是在擔心他,松岡凜也裝作沒有聽懂。把手插-進褲兜,他微一側身,用肩膀作了個邀請的動作。
「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夏夜祭本是個熱鬧的晚上,但由於乙羽瞳家住的是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她說出一切,而做決定的那個人並不是她。至於松岡凜,他似乎一直在想什麼,眼神始終若有所思。
當走到直通往自家大門的路口時,乙羽瞳停住腳步,轉身面對松岡凜:
「凜……」
似乎想要問對方什麼,結果少女卻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朝少年露出個極淡的微笑:
「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松岡凜回過神,垂眼回避她清透的雙眸,低聲說:
「那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轉身,他走得很慢,卻始終沒有回頭,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視線。
松岡凜知道少女在看自己,但是在他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徹底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之前,他沒辦法給出回應。
可是……如果他不再以父親的理想作為自己的目標,那他自己想要的到底又是什麼呢?
這一刻,松岡凜覺得有些茫然。
失去了參加接力賽的資格,沒辦法和遙在縣大賽上一決勝負……一想起這個人,松岡凜的心裡就會無法控制的產生一種執著——對自己一定要贏過遙的執著?還是單純是對遙這個人的執著?
……他分不清。
記憶回到開始相遇的時候,松岡凜循著回憶再次來到已經廢棄的游泳俱樂部,裡面斑駁的牆壁上依然還貼著他們曾經的照片,上面洋溢而出的笑臉和快樂,此時看來居然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陌生。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是怎樣的呢?眼神在這些照片上流覽而過,凜最後停在他父親和他的夥伴們的照片前。似曾相識的笑容,嘴角上揚的弧度和自然而然舒展開的眉頭,與他自己那張照片上展現出來的感覺是那麼相似。而這個時候,他的心情又是怎樣的呢?
於是少年忽然想起小時候和松岡虎一一起去游泳館時自己追在他身後的快樂……想起他決定連帶著父親的夢想要一起實現的目標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成了要完成父親生前的遺願,然後逼著自己不斷成長,逼著自己不斷進步,逼著自己一次也不能輸——是他自己走入了誤區,而忘了最初的本心。
明明最初他也是真心喜歡著在水裡徜徉的那種自由感覺的,明明最初他也有是享受和人比賽時拼盡全力奔向終點的那個過程,明明他從一開始就喜歡游泳這項運動的……
追求夢想原本就是追求讓自己不斷進步的過程,可是他卻把前者看得太重要而忽視了在這個過程中可以享受到的一切機會,他不是早就知道了麼,最好的風景從來不是一個人獨自往前,而是和自己最好的夥伴一起往前,可為什麼他會忘了呢……
*
乙羽瞳這幾天表現得很正常,至少不像前段時間時不時地走神。
仿佛從某種禁錮自己的東西裡走了出來,她開始正常的和家人說早安晚安,開始正常的上課下課,只是不再主動出現在松岡凜的面前,即使她每天還是會去鮫柄學園的男子游泳部,卻不進去,只是站在游泳部外面的地窗前,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看一會兒就走。
她以為自己做的很低調,殊不知這傻傻的行為全被另兩個人看在眼裡。
到了第二天,再次在同一個時間出現的少女忽然在外面張望了半天也沒能找到在眾多的身影中發現自己最在意的那個人,她不放棄地睜大眼睛又搜了一遍,結果還是沒有。
失望之下,她垂頭喪氣地打算離開,卻在轉身之後,聽到了從身側方向傳來的聲音。
「你在找誰?」
「我找凜……」嗯?
低幽幽回答完,乙羽瞳一愣,猛地轉過頭——
站在一顆樹下的少年穿著她熟悉的運動制服,沒有拉上拉鍊的胸前露出線條流暢又結實的肌肉線條,把少女看得呆愣愣的。
「找我有事?」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不明白他現在是個什麼態度的少女越說聲音越小。
「然後呢?」
「……」然後什麼?
看她這個反應,松岡凜彆扭地擰了擰眉,如果他不主動站出來,她是不是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深吸了口氣,他主動往前跨了兩步:
「和我約定吧,瞳。」
「……」
「——我會組建最棒的團隊,完成高中接力賽兩聯霸的目標,然後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見識更寬廣的世界。這一次,無論遇見多厲害的對手,無論是否會一敗塗地,我都會勇敢地去面對,坦然地接受一切結果,不會再逃避,也不會因氣餒而放棄……只是我希望最終不管我能走到哪裡——你都會一直在我身邊,看著我,與我同行。」
經歷過掙扎和茫然,內心深處,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他還是希望能有眼前這個人陪他一起分享。
乙羽瞳先是不敢相信,良久後忽然心頭一熱: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凜?」
「是!」松岡凜像是想起了什麼,緊接著補充:「……只是如果你答應了,那麼以後你再不能像上次那樣甩開我的手。」
游泳部裡面熱火朝天,而鮮少有人經過的地窗前面,身形纖細的少女頓時上前一步緊緊圈住少年的脖子,泛著濕意的眼睛埋入他的頸側,擁抱的力度仿佛再說誰也不能把她從這個人身邊拉開。
「不會!再也不會了!」
——用我一生,陪你去看世上最美的風景。
【完】
第41話.
縣大賽如期舉行,又如期結束。
期間最富有戲劇性的一場比賽就是團隊接力賽,鮫柄男子學園沒有獲得優勝,而獲得優勝的岩鳶高中卻又因為游泳部部員們的胡鬧而最終被取消了資格……
果然,青春就是任性!
當然任性得不只是七瀨遙他們,還有一個幫著他們取得優勝的松岡凜。
他在鮫柄學校游泳部的排名賽上表現失利,卻在最後的縣大賽上用優秀的表現證明了自己,雖然結果讓人啼笑皆非,但是部長禦子柴清十郎還是原諒了他的「敵我不分」。
經歷過上次的低谷,現在無論是感情還是游泳都漸漸步入佳境的松岡凜也一掃前些日子的低迷,整個人都變得開朗易親近不少,人生贏家一樣的發展讓乙羽瞬看著有點小心塞,這份心塞在發現自家妹妹臉上越來越多笑容後又變為心酸……
#來自一個妹控對自己未來妹夫的羡慕嫉妒恨#
心情複雜的瞬哥哥決定要去找個妹紙來治癒一下他受傷的心,想到就去做!他回到宿舍打算換回女裝模樣故技重施,然而當站在鏡子前面時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剪掉了扮女裝的作弊利器——美噠噠的長髮……
手上的動作一頓,乙羽瞬看著鏡子裡線條乾脆俐落的自己,幾乎與以前雌雄莫辨的樣子判若倆人,但是他卻不覺的心塞後悔。
事實上,只要是和乙羽瞳有關的決定,他都不會後悔——他的妹妹,本來就值得被人最好的對待!
想到這裡,乙羽瞬扒拉了一下短短的頭髮,把剛剛一股腦翻出來的女裝裝備又一一放了回去,然後雙手插-進口袋、就這麼懶洋洋地走了出去。
難得的不用訓練的週末,游泳部的宿舍樓裡吵吵鬧鬧,竄門子的、打遊戲的、悠閒看書的……乙羽瞬一路走過來,心情居然也很是莫名地被感染上了幾分寧靜。
出了校門,沒有目的地的少年隨便跳上了一輛大巴,在人最多的地方下車後,他順著人流的方向隨波逐流,放空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最後停下來的時候,乙羽瞬發現自己居然來到了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地方——剪碎時光理髮店。
由於對上次的記憶深刻,所以很容易地、他腦子裡跳出了一張清秀淡雅的臉,於是乙羽瞬乾脆身體一轉,直接邁腳走了進去。
可能因為是週末,店裡的客人比上次他來時要多,專門供客人坐的位置上已經坐滿了人。乙羽瞬站在門口,眼神往裡面一掃,自然而然地尋找那名叫寒河江暖的少女,結果卻無所獲。
……難道不在?
正想退出去時,店裡忙得暈頭轉向的服務員終於發現了他,掛著熱情周到的笑容走了過來:
「歡迎光臨,請問您是要理髮還是做造型?」
「我……」
乙羽瞬被問得一愣,對哦,他進來到底是想幹嘛的?找那個少女剪頭髮?可是他頭髮還沒長長呢,暫時還不需要再修剪吧。回想自己剛才第一反應找人的行為,難道他單純是想見那位寒河江小姐?
這感覺還挺新鮮的,乙羽瞬摸著下巴想。對待妹紙,他一向都是順心順意而為的人,所以既然是想見那位小姐,那麼就見一見吧!
「那位寒河江小姐在嗎?」
服務員也愣了:「您是來找……阿暖小姐的麼?」
「她不在嗎?」乙羽瞬點頭。
「在,只不過……」
服務員的樣子似乎有點為難,這更加勾起了乙羽瞬想見寒河江暖的衝動,於是一臉期待地盯著對方瞧,等著他滿足自己心底的好奇。
這時候,忽然從樓上下來兩個人,一邊下樓一邊傳來他們說話的聲音。
「就讓你平時少買點甜食吃,現在牙疼了還死撐,真是不聽話!」
這個聲音聽上去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語調中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心疼,而回他話的少女聲音大概因為牙疼的原因有點含糊不清,卻給乙羽瞬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明明你吃的也不比我少……」
「可我的牙不疼,謝謝。」
伴隨著說話聲,兩個人影從轉角處出現,走在前面的果然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歲,個子很高,完全擋住了他身後的少女。
看到他們出現,服務員頓時一臉得救了的表情,急急地打起了招呼,向他介紹乙羽瞬:
「店長,這位先生是來找阿暖小姐的。」
「哦?」被叫店長的男人抬起臉,居高臨下地朝乙羽瞬望過來,打量了兩秒後他微微錯開身讓出身後的人:
「阿暖,他是你的朋友麼?」
正在鬧牙疼而捂著半邊臉的少女聞言抬頭,在見到站在樓梯下的少年時她一眼就認出了乙羽瞬,不禁有些驚訝:
「是你啊,來剪頭髮麼?這次我可能有點不方便呢……」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語調含糊。
乙羽瞬微微笑著搖頭:「不,剛巧經過這裡,所以想來看看你。」
「唔,正好!阿暖牙疼犯了,我正打算帶她去醫院看看,不過店裡這會兒客人太多,我實在有點走不開,既然你是阿暖的朋友,那可以麻煩你帶她去一下麼?」
店長忽然插話-進來,乙羽瞬當然不會拒絕。
把少女拜託給他後,店長送他們倆出門還幫著攔了一輛計程車,目送他們走遠後回到店裡發現自家店員正用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看著自己,他挑了下眉:
「幹嘛這麼看著你家店長我?」
「店長……那個,你開車送阿暖小姐過去不是更方便麼?」
「你不懂,好不容易有個和阿暖年紀差不多大的男生來店裡找他,我當然要給他們提供機會啊!」
「……」
店長你這麼一副生怕阿暖小姐沒人要而急著把她推銷出去的態度真的沒問題麼?阿暖小姐才十七歲啊不是二十七歲喲!服務員小弟簡直要給他家店長的腦回路給跪了。
另一邊,和乙羽瞬一起坐在車後座的少女感覺有些過意不去:
「抱歉,給乙羽君添麻煩了。」
「怎麼會!不過我還真是看不出來寒河江你居然是個甜食控?」
乙羽瞬眉眼自然而然地舒展開,愉悅放鬆的意味不言而明。
見他是真的沒有介意,寒河江少女心裡也跟著一松,她微微把捂著臉的手肘抵在車窗上,眼睛彎了彎:
「很意外嗎?」
「嗯,因為寒河江你看上去不像是那種過度吃甜食而導致犯牙疼的人……」
「誒?那我看上去像哪種人?」
「看上去比較有主見,而且很從容冷靜,但是又有著很多女生沒有的細心和體貼……」
的確,這就是乙羽瞬腦子裡對少女的印象,他沒有隱瞞地實話實說,只是小弧度勾起的嘴角讓他整個人多了幾分淺淡的笑意。
「……居然是這麼高的評價,我是不是應該說一聲謝謝?」
沒有想到能聽到這樣一番話的寒河江暖臉上一愣,緊接著忽然清淺地笑了起來,彎成半月形的雙眼漾出一股沁人心扉的微甜,無形中拉近了倆人之間的關係。
倆人一路聊過來,再到醫院時,他們兩人的相處就顯得融洽很多,乙羽瞬主動去掛號,然後帶著少女去排隊,看完醫生後又主動去拿藥,寒河江就等在門口。因為體諒她剛剛檢查完上了點藥不方便說話,所以倆人就用眼神交流,通常是少年一個眼神過來,她就能懂對方要表達的意思,傳遞出一種無言的默契。
即使已經和很多不同的女孩子接觸過,乙羽瞬也不得不承認,寒河江暖和他以前遇見過的所有女生都不一樣,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她很有自己的主意,而且又很體貼,所以和她不管是相處還是交談都是一件令人感覺十分輕鬆愉快的事情,乙羽瞬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於是自然而然的,他和少女之間的聯繫變多了起來,有關於她的事情也知道的越來越多。
知道她和自己一樣大,但是卻因為中途跳級的原因比自己好高了一級;知道她以後想去北海道上大學,因為喜歡那裡的景色;知道她原來並不是【剪碎時光】的理髮師,只是因為店長是她的監護人,所以她才經常去那裡報導;因為無事的時候喜歡翻看店裡的雜誌,逐漸地便掌握了不少關於理髮的理論技巧……
接觸得越多,少女給他的驚喜也越多,乙羽瞬發現自己明明才和她告別,竟然又開始期待下一次見面了,想想他也真是醉了。
除此之外,也讓他意識到自己和少女之間存在的距離。她的目標始終明確,尤其是再過一個冬天,她就會離開這裡,去往她一直想去的北海道,在那裡認識他不知道的人,過著他不知道的生活……這麼一想乙羽瞬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忍受。
他一直活的隨意而自在,從來沒有認真想過未來的事情。但在這一刻,他忽然克制不住地開始刻畫自己未來的人生版圖,而無論在哪一塊版圖裡,都有一個名叫寒河江暖的少女。
這意味著什麼?乙羽瞬比誰都明白。
轉眼,短暫的秋天很快就過去了,冬天如約而至,然後屬於高三學生的會考也如約而至!
在送寒河江暖走的那天,縣內的櫻花開得十分漂亮,片片花瓣璿璿飛舞,乙羽瞬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讓這個一到冬天就雙手冰冷卻還是選擇去到一個更加寒冷地方的少女好好照顧自己。
對對方的感覺,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卻誰都沒有捅破那層紙。
因為眼下的離別,是無法避免的事實。
她不說,是因為她不想影響他之後的人生選擇。
而他不說,是想在一年後給她驚喜。
在臨近登機的前一刻,少女主動給了他一個擁抱,以及留在他耳邊的那聲心言暖語。
「我會想你的,瞬。」
轉身之後的寒河江暖沒有看到,綻放在少年唇邊的那一抹深意,那是對她的勢在必得。
——阿暖,和你的這一場離別,是為了讓變得更好的我自己再一次和你相遇。
一年後,拽著與少女想通學校的錄取通知函,乙羽瞬踏上了飛往北海道的飛機,等著他的,將會是另一場只屬於他的溫暖愛情。
第42話.
>>>1、畢業
高中結業那天,乙羽瞳所在的神宮寺學園和松岡凜所在的鮫柄男子學園很不湊巧地撞在了同一天,於是這悲催的兩隻不得不待在自己的學校忙碌著。
乙羽瞳因為不想錯過凜和她家尼桑一生一次的結業儀式,在禮堂開完會後匆匆忙忙地和別人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就不管不顧地直奔鮫柄而去。
她過來的時候,這邊也已經到了最後的拍照留念環節。讓她比較欣慰地是,知道她會趕過來的松岡凜和乙羽瞬特意在距離校門口不遠的樹下等著她。
可能因為是男校,這邊離別傷感的氛圍沒有其他學校那麼濃厚,反而溫馨搞怪的樣子更多一些。從校門口一路走過來,穿著神宮寺學園制服的少女收穫了不少驚豔的眼神。這一年來,原本讓乙羽瞳困擾不已的發育問題忽然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解決了,乙羽瞬曾經打趣過她說「我家瞳和松岡君在一起後似乎女孩子的特徵越來越明顯了」這樣的話,不過很可惜地是少女當時一臉茫然地表示完全木有聽懂……
所以現在,當她穿著神宮寺學園量身定制的制服,身體曲線被拉伸的十分惹眼,尤其是她有一雙修長筆直的雙腿,簡直把鮫柄學園的漢紙們看紅了眼。
「瞳,這邊!」
慵懶靠著樹幹的乙羽瞬揮了揮手,他這一年也有了很大的變化,首先是身高終於不再和他家妹妹持平,而是拔高了不少,已經突破了175大關,變成了修長的偏偏美少年一枚。第二個變化就是,以前極度控女裝的變裝癖少年忽然摒棄了這些東西,轉而把精力放到了啃書本上,立志要考上北海道大學,問他為什麼卻又一臉高深莫測的神秘模樣。
十八歲,像是來到了一個真正的分叉路口,長相不再讓人難以分辨的乙羽兄妹倆終於要開始踏上不同的人生,所以都格外珍惜當下還能在一起的時間。
「凜,還有瞬……呼……你們沒等很久吧?」
下車後直接跑著來的少女一邊扶著膝蓋,一邊不停喘著氣,跑動過後的臉頰漫著一層淺薄的紅暈。
這種時候乙羽瞬當然不會先去接話,甩給旁邊的松岡凜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微微後靠一副交給你了的模樣。
見狀松岡凜心裡無奈,腳下卻主動走上前結果少女手裡的書包,等她喘勻了呼吸才慢慢說道:
「沒有等很久,你慢一點也沒關係。」
說著他主動牽起少女的手,拉著她往游泳部的方向走去,被他拉著的少女注意力只在前半句上,聞言放心地舒了口氣:
「那就好……」
因為鮫柄學園沒有女生,所以乙羽瞳的加入對游泳部的少年們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福利,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前來和她合照,反而把人家的正牌男友和親親兄長給擠到了最外面。
「乙羽妹妹,我們好歹也認識一場,不拍一張好像說不過去……」
「就是說啊,大家相識一場,來一張嘛……」
「……」
松岡凜黑線,但卻也沒阻止大家,因為知道這些人對乙羽瞳沒什麼惡意,對她更像是對待妹妹般的疼愛。而他的放任,讓本來就想鬧他們倆的少年們更加的想使壞了。
於是合照完後,和乙羽瞬一個班的神戶蓮少年直接扯下了自己校服上的第二粒紐扣,大義凜然地塞進了少女手裡。
「這個是義理紐扣,小瞳妹妹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會很傷心的。」
「……」
乙羽瞳看著掌心的紐扣完全不造該怎麼辦,於是自然而然地把求救的眼神投向松岡凜。
松岡凜:義理紐扣是個什麼鬼?!
就像了被打開了某個開關,神戶蓮這麼一帶頭,其他人紛紛效仿,你一手我一手齊齊把校服上的紐扣放進了少女還攤開著的手掌心裡。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乙羽瞳手裡頓時已經放滿了紐扣。
乙羽瞬:「噗,看來我家瞳還真是很討人喜歡呢。」
別以為你這麼說我就聽不出來你在打趣我!
皺了皺眉,終於看不下去的繼·部長大人松岡凜撥開人群走到少女身邊,慢慢地掃了這群人一眼:
「……我說,你們給我適可而止啊!」
丟下這句話,他拉著乙羽瞳走了出去,緊緊的。
>>>2、麻煩
松岡凜其實是個很愛美很會打扮的騷年,每次出去約會時總是能惹來百分百的回頭率,而乙羽瞳因為有個超級女裝控的哥哥,所以和凜站在一起也不會差到哪去。不過凜因為氣場冷,看上去不太好接近,相比之下,只要待在少年身邊就會很開心的乙羽瞳則更討喜一點。
於是每當他們倆牽著手逛街的時候,總會有一些不懷好意地人對準少女的肩膀撞過來,然後沒什麼誠意的道歉,順便眼神還要在她身上偷刮一眼。乙羽瞳本來沒有想太多,以為對方真的是不小心的,只是這樣的情況在發生兩次以後,松岡凜的臉上就不怎麼好了,拽著少女的手將她換到裡側,如此終於避免了上面的狀況。
但這件事卻已經給松岡凜留下了令人不爽的印象,所以彼時他直接改變行程,帶著少女去了他之前常去的飾品店,給乙羽瞳和自己選了一對款式相同的帽子戴在頭上,看上去終於低調了不少。
少年對此心裡很滿意。
只是在結帳的時候,店員看著他們倆,忽然真心誠意地誇了一句:
「兩位看起來真的很登對呢,戴上我們店裡的情侶帽後看起來更神秘了,讓人有一探究竟的衝動呢。」
松岡凜:「……」
我們一點也不想被人有這樣的衝動啊!
唉,長得太出色了也是種麻煩呢→_→
>>>3、生日禮物(惡搞版)
一次,乙羽瞳和松岡凜去吃壽司,由於想起了第一次和游泳部的大家一起吃壽司、某人很沒有自覺喝了他的飲料的場景(正文第11章),少年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一口下去然後很不幸地……咬到了舌頭。
QAQ!!!
感覺那個痛啊!松岡凜在內心默默地痛哭打滾,表面上卻鎮定地放下了手上的壽司,再不肯動口。
注意到他沉默的舉動,乙羽瞳大感疑惑,偏頭不解地看著他:
「凜,你怎麼不吃了?」
「唔……沒事,你吃吧。」
一句話被說得模模糊糊,少女聽了個稀裡糊塗。
「是不是不喜歡吃?那我們走吧,去別家店吃你喜歡的。」
「……」松岡凜默,而後面無表情舌頭十分艱澀地動了動:「我咬到舌頭了。」
「很痛嗎OAO」乙羽瞳很擔心。
「……還好。」其實真的很痛QAQ
凜一定很痛QAQ,曾經有一次和他玩親親的時候不小心被咬到過一次的少女記得當時的感受:真的真的很痛!!
感同身受一下立馬心疼了的乙羽瞳默默記下了這一次,於是在下個冬天少年生日這天,他收到了來自少女的一份非常特別的愛心禮物——一副口感上佳的……牙套(。
乙羽瞳少女表示這是她特地請專家訂做的,這樣下次他就不用擔心咬到舌頭了=。=
對此,松岡凜表示……………………………………………………他竟無言以對OTZ
>>>4、演示(接上面)
最終,松岡凜還是收下了那副牙套,只是他一次也沒有用過。
某天,乙羽瞳少女追問他為什麼不戴那副牙套,少年沉默良久後,說:「不舒服。」
乙羽瞳:「誒?哪裡不舒服?」
要知道她當時可是找的技術最專業的人訂做的,他保證說那副牙套與口腔的貼合度很高,根本不會有太大的感覺。
松岡凜有沉默了一下,說:「你真的想知道?」
乙羽瞳點頭:「對,這樣我好拿回去叫那個醫生再調整一下。」
松岡凜:「這樣,那我給你演示一下。」
說完,他抓過少女直接推到,以唇貼上,舌尖叩開她的牙關,直接掃蕩進去,唇齒相依,相濡以沫。
一吻完畢,松岡凜舔了添少女潤澤的唇瓣,低低地呢喃著說:
「戴上牙套,接吻會不舒服。」
乙羽瞳:「…………………………………………………………………………」
凜他是在耍流氓麼?是在耍流氓嗎?!!剛剛是在對她耍流氓吧???
嗯,瞳少女直接被吻傻了,從此再也沒提起牙套的事情。
對此,松岡凜摸著嘴唇表示,瞳剛剛吃的芝士蛋糕的味道很不錯。
>>>5、教游泳
關於這件事,乙羽瞳同學表示,經歷過上次的花式泳衣事件(正文第20章)之後,她寧願自己一個人套著個泳圈在游泳池裡撲騰,也不想再被凜教游泳了,感覺太羞恥QAQ
每次松岡凜一個人在泳池練習,她也只是蹲在泳池邊看著他,怎麼都不肯和他一起下水。
對此,已經長成一位擁有超棒身材、五官也無可挑剔的男人的大鯊魚同學啥都沒有說,只是內心有點小遺憾。
嗯,小遺憾而已。
不過,以後總還會有機會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