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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暗殺教室)牛皮糖》作者:伊絀【完結】

第28章 【028】38.7℃

  【028】38.7℃

  時間線被拉扯到了炎熱的夏季,攀升的溫度把太陽變成了個大火球,街道扭曲的弧度已然是肉眼可見,溫度計上跳動的數位幾乎可以燒斷人們腦中繃緊的神經。其過分程度已經到了白石靜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得一件不剩才出門的地步……當然,也只是想想,不敢實施。

  外界溫度如此,進了學校後雖說體感溫度在空調的作用下已經到了最讓人舒服的狀態,但是那種為了不被踢到E班去而拼命學習的氛圍還真是讓人更加緊張和不舒服。

  他們A班的班主任——數學老師好——在講臺上飛速地在黑板上寫著解析的時候,白石靜全身都繃緊著,連眨眼睛的次數都儘量在減少,生怕自己一個走神就錯過了什麼重要的解題步驟。

  通常一節課下來,白石靜全身的肌肉都已經開始傳達著酸疼的訊息,並且叫囂著罷工。

  更可怕的是,在下課鈴聲響起、班主任把粉筆頭扔進盒子裡後,他通常會推一下自己的眼鏡,然後拍著黑板說:「這節課我所講的全部都是考試重點,請各位同學務必好好複習,爭取留在A班。」

  白石靜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麼,內心卻飄出來一個表情包:悲傷辣麼大,快樂辣麼小。

  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麼?

  當然有,比如在課間只休息了五分鐘的時候,國語老師突然推門而入,溫柔地笑了笑:「同學們,這節課要講的內容比較多,所以我們提前幾分鐘下課,如果講完了就提前下課,怎麼樣?」

  就算聽起來是比數學老師溫和有禮了好幾倍,但是這位老師卻還是下課之後仍舊不肯停下,直到身為班長的淺野學秀提醒她「下一節課還有兩分鐘上課,請老師不要影響正常上課」才搖搖頭,很遺憾地飄了出去,順便補刀:「啊,那同學們我們下次繼續喲。」

  白石靜驚恐無比:哦不不不老師您別繼續了求您了!請給我們這些不成器的學渣一點點活路好嗎?!

  即使每門課的老師各有各的特色和教學方式,但完全相同的一點就是都加快了教學的進度、題目的難度、拓展的廣度。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分班考試的鍋,別的學校可能體驗不到,但是恐怕對椚丘中學的學生來說,這次的分班考會比中考還要可怕。

  這點不光是白石靜和村上琉繪紗兩人有體會,就連白石媽媽都察覺到了。看著兩個孩子每天都一臉生無可戀地回家來,吃完飯洗完澡就急著去趕作業的樣子,她起初是無法理解。四處打聽了之後才知道椚丘中學之所以升學率那麼高就是因為這般魔鬼式的訓練。

  村上琉繪紗向來情緒和狀態都保持得很好,可最近也是被大大小小的考試折磨得一臉疲態。白石靜更是不用說,一直都是被大家捧在手心裡的,現在每天學到半夜兩點是常態,第二天還得六點起床上學去,黑眼圈愈發明顯。

  白石媽媽心疼極了,但是又幫不上忙,只好跺著腳乾著急,儘量滿足兩位考生的要求,飯桌上也說著一些輕鬆的話題,希望她們倆壓力別那麼大。白石爸爸相對來說遲鈍了點,看著豐盛的飯菜,只是對白石媽媽道:「哦,你最近心情不錯?」

  聞言,白石媽媽差點一個鍋鏟鏟過去:「臭男人你就閉嘴吧。」

  白石爸爸委屈地把頭埋進飯碗裡:「……」

  總之,不管是越來越熱的天氣,還是椚丘中學愈發嚴峻的氛圍,都讓白石靜覺得力不從心,仿佛在生活在水深火熱的環境中。向來沒什麼壓力的她,破天荒地做起了噩夢,夢裡都是在和考試的怪獸打鬥。

  椚丘中學,大概真的就是個能激發人的潛能、調動人的情緒的地方,儘管代價可能是學生肉體和精神兩方面的雙雙崩潰。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當白石靜某天翻開日曆發現隔天就是「海之日」的時候,興奮得化身為二哈穿著睡衣、頂著亂髮滿屋子亂跑,那嚎叫聲嚇得白石媽媽還以為有狼進了屋。突如其來的三天連休讓她幾乎精神錯亂……嗯,那個詞怎麼說來著?久旱逢甘露?

  ……嘛,反正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

  於是放假前一天上課的時候,白石靜一整天都處於打了雞血的狀態,臉上掛著傻乎乎的微笑,讓人感覺幾乎可以看見她的尾巴在身後搖啊搖的。班主任站在講臺上宣佈放假事宜的時候,白石靜抱著自己的書包,隨時準備沖出教室。

  村上琉繪紗看著白石靜的架勢,腦門上滑下了一滴冷汗:有一種飯點到了,我家二哈要出去覓食了的既視感怎麼破?

  等老師講完,淺野學秀站起來突然叫住白石靜,阻止了她接下來的動作:「白石,三連休好好複習,別老是想著玩。」

  白石靜也沒好好聽淺野學秀說了點什麼,滿腦子都被三連休的喜訊占滿了:「知道知道~我肯定會好好複習的嘛,我你還信不過嗎!」

  淺野學秀:「……還真的信不過。」

  白石靜沒心思去理會淺野學秀的吐槽,牽起村上琉繪紗的手就對淺野學秀揮了揮爪子:「男神三天之後見啦~」

  還沒等淺野學秀回復什麼實質性的內容,白石靜早就一溜煙地跑了。淺野學秀把吐槽的句子憋回喉嚨底裡,喃喃地說:「三天后見。」

  突然之間三天見不到面,總感覺有點莫名的失落縈繞在心頭。

  白石靜卻絲毫不見失落,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興奮。

  ****

  白石媽媽為了讓白石靜和村上琉繪紗好好放鬆一下,決定全家人一起到海島上去度假三天。這個決定更是讓白石靜樂得不行。沒有反對意見,全家人一致通過,於是就在三連休的第一天,白石一家帶上村上琉繪紗趕著人流去小島上度假。

  儘管一家人起了個大早,但是真正到達海島上也已經是臨近中午飯點的時候了。

  開車的白石爸爸一臉疲倦,坐車的幾位女眷也是腰酸背痛的。白石靜在車上迷迷糊糊地補了一覺,醒來依稀記得似乎是做了個噩夢。但是一下車,看見海島上的美景之後,白石靜立刻把模糊的夢境拋到腦後去了。

  眼前是正宗的蔚藍色的大海,平靜的海面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點點光芒,腳下柔軟的細沙被海水沖刷得乾乾淨淨,不見一點污穢。遠處有海鷗沿著海平線撲打著翅膀飛來,白色的身影看得人心頭一顫。往海邊走幾步,愈是靠近,愈是覺得清涼感撲面而來,實在是讓人有立刻下水玩耍的衝動。

  就在白石靜差點沖過去大喊著「大海啊我來了」並且投入海洋的懷抱之時,村上琉繪紗眼疾手快地揪住她的後領以防止她做出什麼驚天地的事情來,淡淡地說:「冷靜,下午的時間都是你的,隨便玩,現在先去房間整理下東西。」

  白石家開了兩個房間,白石夫婦住一間,白石靜和村上琉繪紗住一間。兩間都是海景房,推開窗望出去就是無邊無際的海,風景很好,夜裡住著還能把海浪聲聽得清清楚楚。收拾完行李吃過午飯,一家人又開開心心地去海裡玩了一下午。

  回到酒店吃完飯的時候,白石靜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黑了一個度,哭喪著臉表示自己再也不想來海邊了。對此,村上琉繪紗面無表情地邊吃晚餐邊吐槽:「相信我,等明天你看見海之後又會火速沖回房間換上泳衣、說著『大海母親我來了』然後跳下去。」

  白石靜:「……」這種迷之畫面感是哪裡來的?我白石靜是這樣的人嗎?

  晚飯過後,天還沒有完全黑,涼爽的風吹得白石靜心神蕩漾,於是提議去海邊散步。村上琉繪紗自然不會不答應,白石夫婦則表示玩了一下午有些累了,回房休息去了。

  手提著鞋子、赤腳和好友在海灘上散步,白石靜意外地很是安靜。大概是不大習慣這樣的氛圍,村上琉繪紗突然問起白石靜:「靜靜,你……喜歡淺野學秀嗎?」

  白石靜一怔,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給出了無比肯定回答:「喜歡。」

  村上琉繪紗只是覺得胸口一悶,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白石靜說話的同時碎掉了:「為什麼呢?」

  聞言,白石靜停下腳步,望著遠處湛藍天空和海洋的白色分割線,安靜地攏了攏耳邊的碎發,輕聲說道:「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呢,喜歡就是喜歡而已。」

  ——誰知道為什麼喜歡呢。

  ——誰知道什麼時候喜歡的呢。

  也許在很早很早的時候,白石靜就一直不由自主地看著淺野學秀了;也許是後來相處的一年多的日子裡,淺野學秀帶給她的那些一點一滴的小感動,最終彙聚成了愛戀的河流;也許是日常的打打鬧鬧,讓白石靜看見了不一樣的淺野學秀。

  又或者,也許是他們第一次進行的交談的那一天:恰到好處的溫度和恰到好處的微風,一齊停留在淺野學秀的衣服上、頭髮上、身上,和他本身溫柔到簡直不能更溫柔的行為糅雜在一起,為白石靜築造起了一個這世上最溫柔的夢境。

  一個白石靜從來都不想醒來的夢境。

  海鷗撲打著翅膀飛過,天色漸漸沉了下來,昏黃的色彩變得粘稠,看起來像是有暴風雨即將來臨。

  村上琉繪紗定定地看著白石靜:「如果我說,我不喜歡淺野學秀呢。」

  「可即便繪紗醬你這樣說,我也無法停止我對他的喜歡啊……」白石靜的眉眼間滿是對淺野學秀的眷戀,「因為——」

  白石靜說得一字一頓,像是在說一個用盡全身勇氣的誓言。

  「——因為我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裝下一個淺野學秀。」

  因為已經喜歡上淺野學秀了,所以在你的眼裡心裡都只有他一個人,再也裝不下其他人了,是這樣的意思嗎,靜靜?

  村上琉繪紗眼中的顏色越來越深,有道不明的情緒在身體深處奔騰著,急切地尋找著可以宣洩的出口。她低聲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語,語調在夕陽的殘熱裡聽起來格外悲傷:「那我呢?」

  未等白石靜反應過來,村上琉繪紗直視著白石靜,雙手抓著她的肩膀,眼眶竟然有些發紅:「那我呢靜靜?我算什麼?那麼多年的陪伴,我在你心裡就還比不上一個半路出現的淺野學秀嗎?」

  白石靜被村上琉繪紗突然的失控嚇得有些手足無措,連肩膀上的疼痛都顧不上,只是機械式地重複:「繪紗醬……」

  村上琉繪紗卻沒有去管白石靜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說著:「一直以來,靜靜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存在。我甚至在想,為了靜靜,我可以一輩子不結婚,如果靜靜需要人陪的話,任何時刻我都可以出現在你的身邊保護你,安慰你……」

  忽然哽咽的她是白石靜從未見過的脆弱模樣——一直以來,村上琉繪紗一直就是淡淡的、強大得如同女王一般的人物,從來都只是白石靜對著村上琉繪紗撒嬌、求安慰求抱抱。可是不曾想過,村上琉繪紗竟然也會有崩潰的一天,而且原因還是白石靜。

  「我一直以為我在靜靜心中的地位、和靜靜在我心中是一樣的……沒想到……是我想多了。」村上琉繪紗把頭埋進白石靜的肩窩裡,壓抑著自己哭泣的聲音,但白石靜還是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衣衫被她滾燙的淚水打濕了。

  燙得白石靜也是心頭一顫。

  「繪紗醬,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這一點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成立的,」白石靜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自己的字句,偷偷地觀察著村上琉繪紗的表情,「但是,友情和愛情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白石靜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沒有奏效,只知道村上琉繪紗聽了之後也沒有給出她想要的反應,只得無言地等著她自己調整好情緒再坐下來好好談談。

  等了許久,村上琉繪紗的情緒倒是漸漸平靜下來了,只是冷著一張臉頭也不回轉身就走。白石靜有些慌了,去拉她的手。村上琉繪紗依然沒有回頭,輕輕地掙脫了白石靜的手:「靜靜,我先回房冷靜會兒,你待會兒回來好嗎?」

  有生氣,也有悲傷,但是依然不忍心傷害白石靜,這才是村上琉繪紗,不管何種情況下都以白石靜為先。

  「……對不起,繪紗。」

  目送著村上琉繪紗進了房間亮起燈,白石靜也沒心思散步,又不敢馬上回去,只好自己一個人蹲在地上抱著自己,在沙灘上心煩意亂地寫著村上琉繪紗的名字。頭上的光忽然被人影遮住,白石靜興奮地抬起頭,看見來人有些失望:

  「媽……」

  白石夫人把白石靜從地上拉了起來,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和地上滿滿當當的村上琉繪紗幾個字,說:「和琉繪紗吵架了」

  「也不算吧。」白石靜含糊道。

  每個人少女時期的時候總是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有的是不敢告訴父母,有的是不想告訴父母。這件事牽扯到淺野學秀,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還不如不告訴白石夫人,省得她知道之後八卦來八卦去的。

  白石夫人也是聰明人,不再追問,而是換了個話題:「最近學習怎麼樣?是不是覺得特別累?」

  白石靜無精打采地回答:「對啊,椚丘中學本來就是變態嘛,下學期就要分班考了,一想到考不到就要去E班,所有的人都和打了雞血一樣,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也很絕望啊。」

  「噗嗤——」白石夫人笑著揉了揉白石靜的腦袋,眼裡都是溫柔,「其實以你的成績不用那麼辛苦的,先不說不會去E班,就算去了E班,我們也可以想辦法把你撈出來。」

  一般人對E班的看法多少是有點誤解的,白石靜也沒打算去矯正他們的想法。只是聽她那麼說,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和白石靜有過交流的E班班主任——雪村老師,躊躇著開口:「其實……」

  「E班也不一定是個不好的地方」幾個字尚在口中,白石靜餘光忽的瞥見白石夫人背後有個面目猙獰的男人,目光正直勾勾地盯著白石靜,手中握著的白晃晃的刀刃閃著刺眼的光。就在他沖著白石靜而來、白石靜的尖叫衝破喉嚨的桎梏而出的這電光火石之際,白石夫人二話不說推開白石靜反身抱住了那個男人。

  白石夫人用盡了全身力氣大喊:「靜靜快跑——」

  後者則是腿軟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剛剛被她一推就已經倒在了沙灘上,這時候怎麼都起不來,一直在原地挪動顫抖的身子,忍不住地尖叫著。大腦一片空白,想要給出一些實質性的指令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像是被剝奪了所有思想的木偶。

  忽的,刀尖沒入身體發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清晰無比又格外刺耳。

  白石靜怔怔地看著白石夫人的身體因為疼痛而開始抽搐,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白石夫人死死地抱住那個瘋狂的男人,沒有回頭但是沖著白石靜大喊:「快跑!快跑!快跑——」

  話到最後幾乎是在咆哮。

  白石夫人漸漸失去了力氣,倒了下來。明晃晃的刀染上了血色,在月光下閃爍著淒豔的美。他瘋狂地大笑著,雙手握刀不停地在白石夫人身上捅刺著,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了白石靜的視線。

  手指顫抖地去摸手機,卻發現出來散步根本就沒有帶出來;想要動彈,可是雙腿僵硬,怎麼樣都邁不開;雙手無力到根本無法支撐著自己站起來。

  尖叫聲把喉嚨弄得嘶啞起來,白石靜哭得滿臉都是淚,卻無法有半分作為,仿佛丟失了自己的語言系統,無論心底想說怎樣的話都無法把詞句吐出口。白石夫人想去奪刀,可已經完全沒了力氣,反而更是被男人壓制。

  白石夫人仰起頭,嘴角流淌下來的鮮血使得她吐出的句子特別不清晰,但白石靜還是聽懂了。

  她說:「靜靜,走……」


第29章 【029】38.8℃

  【029】38.8℃

  在炎熱的夏夜裡,能感到的卻是刺骨的寒冷。原本溫和的月光似乎變成了寒氣,籠罩在她的周身。白石靜抱著自己的手臂,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身上即便是裹了毯子也無法讓身體溫暖半分,大腦依然空白一片,連最基本的情感都一併丟失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一個小時……不,兩個小時甚至更久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在白石夫人對她說「快走」後,她就閉上了眼睛,而後停止了身體所有的動作,仿佛毫無知覺的人偶任人擺佈。

  接下來?

  接下來,就在那個男人抬起頭臉對著白石靜露出詭秘的笑容之時,村上琉繪紗忽然沖了出來,趁他不備迅速奪走了他的刀刺入他的胸膛,溫熱的鮮血濺了白石靜一臉,其中幾滴甚至將她的視線染得通紅。

  男人就這樣倒在一邊,周遭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村上琉繪紗上前蹲下來查看白石夫人的傷勢,當機立斷拿出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邊撥打邊試圖為白石夫人止血,接下來是通知白石先生和警|察——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但是白石靜卻看得出來,她牙關咬得死緊,面部肌肉都僵硬了起來。

  白石靜木頭人似的呆滯地看著她,忽然回過神來手腳並用爬到白石夫人身邊,顫抖著握住她變得冰冷的手:「媽媽……媽媽……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村上琉繪紗這時候沒有空和心思去安慰白石靜,但依然冷靜地對她說:「靜靜,你聽好:阿姨傷勢很重,你現在要做的不是哭泣,而是想辦法幫阿姨止血。」

  在她話語的冷卻下,白石靜總算是找回了一點正常的思維,和村上琉繪紗一起忙著為白石夫人止血。沒過多久,白石先生也趕到了,不可置信地跪下:「這是……怎麼了?」

  幾十分鐘前還在和他談笑風生的妻子為什麼現在滿身是血地躺在這裡?

  白石靜和白石先生的大腦都無法冷靜,此時的村上琉繪紗卻成熟得不像是個孩子,即使在手上在止血施救,大腦也依然高速運轉著:「叔叔,救護車馬上就會到,請您帶著阿姨和靜靜去醫院,我留在這裡等警|察過來。」

  彼時誰都沒想,村上琉繪紗這句話的含義所在,他們的心都掛在白石夫人身上。

  他們從未遇見過這樣緊急的事態,只能選擇聽從村上琉繪紗的安排。就這樣來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救護車閃著刺眼的燈光呼嘯著沖進沙灘,白石靜六神無主地跟著上車,車門關閉前回頭看了村上琉繪紗一眼,她眼中深沉得如同海洋一般,包含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村上琉繪紗忽然笑了笑:「靜靜,去吧。」

  車門無情地關閉,將忽然心慌起來的白石靜和村上琉繪紗隔絕開來。

  海浪的聲音變得猙獰無比,像是咆哮,又像是哀鳴。

  ****

  急救室的紅燈亮著,刺痛了白石靜的雙眼。她呆呆地坐在過道兩旁的椅子上,心中不停地祈禱著她的母親會沒事,會平安。白石先生也是無言,時而貼著牆壁站著,時而急躁地走來走去,內心也是煎熬。

  怎麼會這樣呢……

  白石靜根本不認識那個男人,為什麼他會突然拿著刀沖上來捅人呢?或者說是白石夫人認識的人嗎……但是看起來也不像。難道說,那個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會突然傷人只是因為發病了?

  ——不管如何,等醫院這邊安定下來之後才能去探究事情真相,現在最重要的是白石夫人的安危。

  但是,只要一想到那個男人猙獰的神情、白石夫人聲嘶力竭的叫喊和撲上去的身影,還有那滿臉是血的表情,白石靜的身子就會過了電一樣不自覺地顫抖,那時她的無所作為讓她更是備受煎熬。

  為什麼當時不鼓起勇氣沖上去幫媽媽呢?是不是如果她們倆一起上的話也不至於會變成這幅樣子?如果現在躺在手術室裡面的人是她,她是不是就可以稍稍地心安理得一點、不至於愧疚到如此地步?

  終於,在這個連呼吸一秒鐘的時間都變得漫長的環境裡,手術室的燈轉綠,身著白大褂的醫生帶著一臉倦意,面色難看,對著圍上去的白石父女說:「非常抱歉,我們盡力了。病人失血過多,搶救無效,請節哀。」

  像是一道響雷當頭炸下,瓢潑大雨隨之而來。

  白石先生尚沒有什麼反應,白石靜卻出乎人意料地突然撲了上去死死地抓著醫生的手臂:「醫生醫生,您再試試好嗎?那是我的媽媽,她是因為我才躺在那裡的,她不會就這樣丟下我們的,您再試試看好麼……!!我求您了——」

  說著,白石靜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帶著哭腔的話語和通紅的雙眼看得醫生也是一陣陣的不忍。

  「小姑娘,不是我們不想救,而是真的無能為力,非常抱歉。」醫生狠心掙脫開白石靜的手,轉身離開。

  醫生的地板涼到刺骨,白石靜雙膝跪得發疼卻也沒有站起來,而是就這樣追著醫生往前跪走了幾步,忽然胸口一陣陣的絞痛傳來,眼前一黑頓時就失去了力氣。腦袋砸在地上發出嚇人的聲響。

  黏膩的黑暗中,白石靜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萬分困難,周遭似乎都是腥臭的血液,將白石靜包裹在內。幽幽的哭泣聲不斷地在耳畔迴響,忽遠忽近,但就是無論如何也甩不開。伸手也不見五指,不管往何處跑都找不到出口。

  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靜靜不好……

  您回來好不好?靜靜保證以後再也不淘氣了,會做一個懂事的好女兒,會好好聽話,不會再惹您生氣了……

  您去哪了?回來啊,求求您回來啊——

  白石靜捂著耳朵,臉龐濕潤地往前跑,當時的畫面一遍遍地在腦中重播,不堪折磨的她腦袋劇烈地疼痛起來。恍惚之間,村上琉繪紗在一片柔和的白光裡出現了——她走到白石靜面前蹲下,摸著她的頭,聲音像是從天際傳來一般遙不可及:

  「靜靜,我走了。」

  白石靜一驚,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著如同天使一樣美好的她,慌亂地捉住她的手:「繪紗?你要去哪裡?你也要走了嗎?你也不要靜靜了嗎?繪紗——」

  可無論她怎樣用力地伸手去抓,村上琉繪紗的背影還是越飄越遠。白石靜急了,起身追趕,二人卻總是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無法接近。白石靜不停地哭喊著:

  「繪紗——別走——」

  繪紗……我求求你不要走……

  我已經失去了媽媽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繪紗……繪紗——

  「繪紗!」白石靜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夢境遺留下來的驚慌失措的情緒還縈繞在心頭,額頭上的汗水大滴地滑落下來,胸口劇烈起伏地喘著粗氣。

  夢境裡村上琉繪紗離去前的眼神尚殘留在眼前,讓她胸口一陣發悶,說不出來的心悸感覺讓她察覺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但是,還會有什麼更加不好的事情發生呢?

  她已經失去媽媽了。

  本來好好的海之日三連休,一家人愉快的海島旅行,誰知道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

  如果白石靜拒絕了白石夫人的提議,現在的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不是白石靜和村上琉繪紗說了那些話,她就不會待在沙灘上,白石夫人也不會出來?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發生的都已成了定局,白石靜除了接受事實別無他法,心中再痛苦再難過也無用。

  過了好幾分鐘,白石靜才從噩夢裡緩過神來,下了病床赤著腳推門出去,正好在門口碰上白石先生。他面容憔悴,滿臉胡茬,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他手上提著一些點心,疲倦地對白石靜說:「進去休息,然後吃點東西。你昏迷了一天了。」

  「一……天……?」白石靜喉嚨有些乾澀,暫時還未恢復正常的大腦頓了好幾秒才接受白石先生話語裡傳遞的資訊,呆呆地說,「……那麼久。」

  白石先生低著頭:「剛才去了一趟警局做了筆錄,你吃完我帶你過去。」

  「警局」兩個字刺激到了白石靜的神經,她的視線從地板挪到白石先生的臉上,眼中忽然有了光彩:「爸爸,繪紗呢?她在警局嗎?有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白石先生手一頓:「繪紗還在警局。你先吃,吃完去見她。」

  誰都沒有去提白石夫人的事情,但是誰都知道這事在每個人心裡都是一道過不去的坎。他們是失去了親人,但是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把村上琉繪紗帶回來,知道那個男人動手的原因,才能讓白石夫人安息。

  白石靜這樣想著,開始機械式地往嘴裡塞東西。原本該是美味的食物此刻吃到嘴裡味同嚼蠟,甚至有好幾次,白石靜都覺得胃部一陣翻騰,都是硬生生地逼著自己吃下去的。

  心中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重複:我不能倒下,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和爸爸去處理,我已經是爸爸唯一的親人了,我絕對不可以倒下。

  絕對。

  不可以。

  倒下。

  ****

  生活不是小說,但有時卻比小說來得更有戲劇性。

  通常在人們以為事情不會更糟的時候,更糟糕的事情通常又會出現。

  白石靜坐在員警的面前,機械地回答著他們所提出的問題:

  「你和犯人認識嗎?」

  ——不認識,我和媽媽在聊天,他突然沖了上來。

  「有什麼仇人嗎?」

  ——沒有。

  「聽說你在椚丘中學上學?」

  ——是的。

  「你認識山田雅子嗎?」

  ——不認識。

  「山田雅子以前是椚丘中學的學生,兩年前在校內跳樓自殺,比你大兩屆。犯人是山田雅子的父親,他就是在山田雅子死後變得精神不正常。」

  ——自殺……?

  「原因是被同學和老師的集體欺淩。」

  白石靜驀地抬起頭,當初前一任學生會書記杉野椋學姐說過的話在腦中迴響了起來:

  ——「我以前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她人很好,雖然偶爾喜歡調皮搗蛋,但實際上內心十分善良。但是有一天,她得罪了A班的一個女生,於是那個女生仗著自己成績好開始欺負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成績不好,成績差距的懸殊導致了老師的差別對待。最後被逼得無路可走的她跳樓自殺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她的父親。

  所以,才會在聽見白石母女談論到椚丘中學和E班的話題時突然發瘋,才會這樣拿著刀胡亂地捅人。

  他那時候看的人是白石靜,他眼中的怨恨和瘋狂也是針對她而來的。

  或許在他眼中,白石靜就是逼死他女兒的罪魁禍首,她莫名地成了替罪羊。

  既然椚丘中學有罪,那麼白石靜也是罪人之一。

  但是白石夫人何其無辜,她什麼都沒有做,就為此丟了性命,這公平嗎?公平麼?!

  白石靜腦子一片混亂,在剛剛的詢問裡被弄得手足無措,再也無法回答任何問題。她一個勁地問:「我的朋友呢?繪紗……繪紗她在哪裡?」

  對面的員警對視了一眼:「你說的是把犯人刺傷的村上琉繪紗嗎?」

  白石靜激動:「對!」

  接下來的話卻把白石靜打入地獄:「難道你不知道她致犯人死亡的事情麼?」

  怎麼會……繪紗……她殺人了?

  「她留在原地,我們去的時候說明了全部情況然後自首了。犯人山田搶救無效死亡,村上琉繪紗暫時收押,雖然年紀還小,但是估計進少管所是難免的了——說起來年紀輕輕一小姑娘,下手怎麼那麼狠。」

  白石靜聽得腦子一片混沌,但是還是努力地抓住了關鍵資訊:「繪紗會坐牢?」

  得到對方的肯定答覆後,白石靜突然之間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幾乎要越過桌子去揪對面員警的領子了,幸好被後面的警衛拖住雙手攔下來:「憑什麼!是那個人殺了我媽媽!為什麼繪紗也要坐牢——!」

  「一碼事歸一碼事,村上琉繪紗殺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員警看慣了這種無理取鬧的小姑娘,失去了耐性,冷冷地說。

  白石靜抱著自己的雙腿坐在地上,嗚咽的聲音像是只回不了家的小獸。

  繪紗……

  作者有話要說:

  日本法律是不是這樣我也不知道啊【揍】,查了好久也沒查到15歲以下應該如何定刑,如果有學日本法律的看到這裡歡迎指正√


第30章 【030】38.9℃

  【030】38.9℃

  大抵是神明見不得人太幸福,但凡窺見些許通往幸福道路的苗頭就忍不住想掐死在搖籃裡。或者,輕輕地撥動手指,將那輛行駛在路上的車翻個個滾落懸崖,直至發出慘烈的車身碎裂聲才拍手稱快。

  人類花了大力氣構築各自的幸福,卻可以在一瞬間就被毀於一旦。接近幸福時那攀上頂端的欣喜被突如其來的絕望當頭澆下,明明是炎熱的夏季,白石靜卻感覺自己身處冬日,時刻感受著如墜冰窟的寒冷。

  得知村上琉繪紗入獄的消息後,白石靜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試圖動了動手指,才發覺自己的手冷得可怕。

  在最初的失控過後很久,白石靜才逐漸冷靜下來,提出了去見村上琉繪紗的請求。員警們禁不住她低聲下氣的哀求,最終仍是答應。

  對面就是昏黃的燈光,陰冷潮濕的房間,隔著一道厚重的玻璃,仿佛以此隔開了兩個世界,僅僅憑藉著桌上的電話才能通電。白石靜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了好久,目光落在電話上卻光明正大地虛浮著,像個木偶。

  直到村上琉繪紗在玻璃窗對面坐下,用指關節扣了扣玻璃,白石靜才從自己的世界裡回過神來,呆呆地拿起話筒。村上琉繪紗也同樣做,多年的默契讓二人此時做著一模一樣的動作,像是互相在照鏡子。

  一時之間,誰都沒有開口。

  村上琉繪紗依然面容平靜,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收押的殺人犯,而是一個出去遊玩現在正準備和白石靜說趣聞的摯友。白石靜握著話筒的手一再捏緊,好幾次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哭,但還是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只有眼淚維持著唯一的尊嚴,遲遲不肯落下。

  還是白石靜沙啞著喉嚨先開口:「繪紗,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對嗎,自己會被關押,所以才留在原地自首?」

  村上琉繪紗神情淡漠地點頭。

  白石靜因忍不住哭泣而氣息不穩:「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媽媽她……她……」

  說到這裡,白石靜還是哭了起來,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沾濕了膝蓋上的裙子。

  「……靜靜,別哭,阿姨也不想看見你這樣,」村上琉繪紗抿了抿唇,撇開臉拒絕去看白石靜脆弱的模樣,只怕那悲傷的情緒會肆無忌憚地蔓延,「我不後悔殺了那個人,我唯一後悔的是,沒有早點出來。」

  村上琉繪紗在房間裡看見了白石靜落下的手機,思考了片刻才決定將她的手機給她,免得白石靜逛著逛著迷路。就在靠近海邊的時候,她聽見了白石靜撕心裂肺的哭喊,急忙趕去看見的竟然是白石夫人被人捅刺的一幕。

  她沒有過多地思考,當機立斷沖上前趁那個男人不備奪刀反擊,第一時間打電話叫救護車並且進行施救。

  ——誰知道還是晚了一步。

  沒有人會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更沒有人會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原本好好的一家四口的遊玩計畫,誰知就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白石一家的人生軌跡就在此發生了無法逆轉的改變。

  其中最難過的當屬白石靜。

  她是白石夫人血脈相連的女兒,是當時唯一在場的人,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被人殺害而無力去改變;如果不是她提議要去海邊散散步,白石夫人也不會出來陪她。而且,村上琉繪紗原本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此時卻要因此入獄。

  當日的場景歷歷在目,白石靜越是不去想,那些畫面就越是追著她跑不肯停歇,像是洪水野獸,讓白石靜別無他法只能往前跑。

  眼淚一旦開閘怎麼也止不住,白石靜指甲死死地扣著話筒,通紅的雙眼注視著村上琉繪紗,咬著下唇的力道加重,幾乎咬出血來:「對不起繪紗……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都是我不好……」

  如果當時我再勇敢一點就好了。

  如果當時我也像繪紗一樣沖上去就好了。

  如果現在坐在裡面的人是我就好了。

  如果這樣做了,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到連呼吸都困難的地步了?

  可這世界只給人「如果」的設想,卻不給人「如果」的機會。

  探望時間一到,白石靜立刻被強制掛了電話。她慌張了,那張滿是淚痕的臉上是清晰可見的哀痛,雙手被鉗制住強行拖離的那一霎那,她還是看著村上琉繪紗淡漠的臉,不停地念著:「不要啊,繪紗……繪紗……」

  村上琉繪紗似乎勉強擠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即使眼中也有淚將要掉下來。

  她的手貼在冰冷的玻璃上,沒有了話筒她根本聽不見白石靜說了什麼,但是她從白石靜的口型裡看懂了——白石靜在呼喊著村上琉繪紗的名字,執著地、一遍遍地。

  村上琉繪紗望著白石靜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輕聲說:

  「……Tiamo,靜靜。」

  對不起,接下來的日子,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答應我,即使是在沒有我陪伴的路上,你也要帶著往日的笑容,做我心中最單純美好的靜靜,好嗎?

  ****

  就算這時候放任自己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裡也於事無補,更何況接下來還有一大堆棘手的事情要等著白石靜和她的父親去處理——

  首先是椚丘中學那邊,必定要去請一個長假,對理事長把一切事情都說清楚——最重要的是,村上琉繪紗現在肯定是無法上學了,那麼,校方會怎樣處理身為「殺人犯」的村上琉繪紗呢?這是白石靜最關心的一點。

  其次,村上琉繪紗罪名確實是在了,但是事出有因,她之所以殺人,一方面也是有自衛的原因在內。那麼,如果找律師的話,村上琉繪紗的事情是不是還有迴旋的餘地,至少能把在少管所的日子減少一些?

  接下來是白石夫人的葬禮。該如何處理、怎樣處理,這些事情白石靜不懂,只能交給白石先生負責,但是作為親生女兒,無論如何都要陪自己的母親走完這最後一程。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手續需要辦理,這些也是讓人頭疼的問題。

  所以白石靜沒有悲傷的時間,有那麼多的事情等著她去處理。

  就算她平日再怎麼脆弱,這時候也必須擦乾眼淚站起來,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不是躲在人家的背後當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或許是時候自己去經歷一些風雨,但為什麼要以失去親人的代價呢?

  無論如何,椚丘中學那邊,需要她自己去解釋。

  如此想著,她打開了自己的衣櫃,想要換一身衣服再去找理事長。

  白石靜的衣服向來偏向於萌系的,衣櫃裡乍一看都是花花綠綠、平常女孩子看了都會覺得可怕的顏色。以前不覺得,現在打開衣櫃,才知道過去的自己是過得有多麼無憂無慮。她最後挑了一條全身素白的連衣裙——這還是白石夫人買給她的,她覺得穿上這裙子白石靜就像個淑女了。但是由於白石靜不喜歡這種風格,買回來後幾乎就一直壓箱底,白石夫人因此難過了好幾天。

  現在看看,其實這條裙子真的很好看呢。

  恍惚地看著鏡子裡陌生起來的容顏,白石靜回過神來,就這樣出門了。

  灰濛濛的天空,下雨天的返程,導致車路上擁擠得不像話,但所有人都守著秩序安靜地等待車輛通過。白石靜身著白色連衣裙,撐著傘走在街頭。這條去椚丘中學的路早已爛熟於心,但這或許是第一次,去學校上學卻沒有村上琉繪紗的陪伴——哦,除了國一開學的時候。

  海之日的最後一天,也就是假期的最後一天。從早上開始就下起了小雨,密密麻麻的水珠在黑色傘面上鋪開而後順著傘骨滾落在地上,濺起水花。不肯停歇的模樣,讓白石靜想起了前幾天從自己眼中滾出的淚水。

  這是什麼意思啊……因為現在不哭了,所以老天爺在替我哭我嗎?

  白石靜麻木呆滯地如此想著。

  走到椚丘中學的時候,裡面空空蕩蕩的,和平日的熱鬧大相徑庭。理事長辦公室,她因為工作問題也沒少去,如今也是隨著自己身體的本能在往前走。不出她所料,這個時間,理事長果然已經在辦公室裡準備起休假日之後的考試了。

  白石靜的突然拜訪讓他有些疑惑,但是他依然不動聲色地等待著白石靜開口。

  前兩天悲傷的情緒似乎已經盡數釋放,現在再說起那些事情時也沒有那麼忍不住了,只是還是會下意識地顫抖,像是身體的本能反應。白石靜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簡單地複述了一遍,最後問:

  「您……會怎麼處理繪紗的事情呢?」

  理事長沉吟片刻,低聲道:「對於你母親遇害的事情,我表示萬分遺憾,白石同學,請你節哀順變。至於村上同學……」

  白石靜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來了,偏偏這時他還惡意地停頓了會兒。

  過了半分鐘左右,理事長幽深的眼眸裡閃爍著白石靜看不懂的光芒,頓了頓才繼續說:「村上同學我有關注,是個成績很好的優秀學生。但是,即便她成績再好,我校也不可能收一個背負『殺人犯』之名的學生,你覺得呢?」

  「可是……」白石靜喉嚨上下滾了滾,很是艱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繪紗不是故意的,她是為了我——」

  「我不管原因是什麼,」理事長拔高了音量,不容置疑的語氣讓白石靜失去了辯駁的勇氣,「她殺人是事實。」

  「或者你可以別的學校哭訴看看有沒有校長還願意收她的。」

  一錘定音,再無回轉的餘地。

  白石靜默默地代替村上琉繪紗辦了退學手續,又為自己請了一周的假期。道過謝準備離去之時,白石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理事長說:「可以請理事長您替繪紗保守這個秘密麼?還有……我家裡的事情,請不要告訴任何人。」

  理事長頷首:「村上同學因家庭原因而轉學,白石同學你突染風寒在家休息幾天再來上學。」

  這樣就好,把悲傷的事都掩埋在日常之下,讓村上琉繪紗在同學心中保留原本的美好形象,不至於在他們心中背上「殺人犯」的罪名。而且,不管什麼原因,椚丘中學學生殺人這種事只會影響學校的聲譽,知道的人當然越少越好。

  理事長沒有理由不同意。

  白石靜深深地鞠躬,表情沉靜得像是個大人:「謝謝理事長,麻煩您了。」

  ****

  在白石靜這邊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的時候,有一個人也在為白石靜消失那麼久而擔心著。

  淺野學秀自從休假第一天收到了白石靜發來的「我去海邊旅遊啦」消息和在推特上曬出來的出遊照後,就再也沒有收到過任何和白石靜有關的消息——哪怕是他主動發消息問候,郵件、電話、推特動態,可以得到她現狀消息的途徑也都一一嘗試過,可都石沉大海沒有音訊。

  原本他以為這丫頭去海邊玩瘋了,卻不想接下來完全找不到她的人。

  這下子學霸淺野學秀有些慌張了——自從認識以來,他和白石靜似乎就沒有斷過聯繫,就算再無話可說也會互相發消息問候一下對方,而且通常都是白石靜主動找他。哪怕她鬧脾氣了,淺野學秀戳一句「死了沒」她也會立刻詐屍,效果顯著。

  從未有過連著兩天找不到人的情況。

  第一天打電話過去是無人接聽,第二天打電話過去就變成關機了。

  就算他很嚴肅地編輯郵件說「學生會有事要處理,速回」也得不到任何回復,以前白石靜都是秒回的。

  ——就像是白石靜這個人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

  淺野學秀心煩意亂地在休假的最後一天跟著理事長一起回學校,到學生會會長辦公室裡處理事務。處理到一半,發現自己始終記掛著白石靜,就再也坐不下去了——本來這些事務也就該有白石靜的一同參與才對。

  剛好打開窗戶想透透氣,淺野學秀眼角的餘光忽然瞄到雨幕裡一抹白色的身影,下意識地就想開口喊白石靜的名字。但是稍稍冷靜下來,淺野學秀又止住了:印象中的白石靜不會穿這樣的衣服。

  大概……只是背影比較像吧?

  淺野學秀遲疑地想著,目送著那人消失在校門口,再也看不見。

  ****

  白石靜伸手去接雨傘下滑下來的水珠,然後靜靜地看著水珠從指縫間消失不見,握緊再鬆開。

  身邊的人就像是手中的雨水一樣,進入掌心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白石夫人走了,村上琉繪紗走了,接下來呢?還有誰要走呢?

  還有誰……要離開我的生命呢?

  白石靜如是想著,目光深沉而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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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連口味牛皮糖

第31章 【031】39.0℃

  【031】39.0℃

  其實我一直相信世界很溫柔。

  你看,清晨陽光從雲層裡掙扎而出,把第一縷溫暖奉獻給人類;林間的風拂過枝頭,細細碎碎的摩擦聲可以拂去人心頭的不安;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努力地往上生長,充滿了勃勃生機;雨水從天而降,滌蕩了人世間的污穢。

  當你突遇下雨天又沒帶傘、身邊的人忽然分你一半的時候,你一定會覺得,那個人真溫柔吧?

  可是,正因為這個世界很溫柔,才會有這樣溫柔的人呀。

  我不後悔曾經來到這個世界,它或許是殘酷的,但是帶給我更多的,是溫暖和希望。

  也謝謝你在命運的十字路口,曾陪我走完這一程。

  ****

  空氣裡潮濕的粘稠感始終不肯散去,死皮賴臉地浮在皮膚上。仿佛整個世界的開關都壞掉了,接下來幾天都是烏雲滿布的雨天,灰色的天空壓抑到自殺率又上浮了幾個百分點——此時大概就是可以體會英國人民究竟是以何種心情在生活的了。

  每日坐在窗前看著淅淅瀝瀝的雨,想來再樂天的人都要因此抑鬱了吧。

  白石靜一連幾天都在忙葬禮的事情,向來嗜睡如命的她連著幾夜沒有合眼,眼圈凹陷下去的模樣和本來就瘦削的身子讓她看起來更像是個營養不良的豆芽菜。儘管白石先生心疼她,叫她多找時間休息,但白石靜一律拒絕了。

  這種時候,能忙就忙,忙一點才好,越忙越好。

  只有忙起來了,才沒有時間去傷春悲秋,才沒有時間去回想那種無法回憶的畫面,才能從現在的生活中找到一點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勇氣。

  除此之外,白石先生還順應白石靜的要求為村上琉繪紗請律師,辦葬禮之余,白石靜還為搜集於村上琉繪紗有利的證據而四處奔波——山田已經沒有家屬,不會有人控告村上琉繪紗,這也算是老天爺給她製造的一條生路,使得事情進展起來稍微順利些,不至於焦頭爛額。

  終於,在為白石夫人辦完葬禮後的三天,村上琉繪紗最終的審判結果也出來了:三年零六個月,在證據的支持和律師的據理力爭之下。

  這些事情發生得悄無聲息,除了白石靜的家人親戚之外無人知曉,就連鄰居也只知道白石家的夫人無辜喪生,卻不知真相究竟如何。而對白石靜來說,消息也沒必要四處宣揚、鬧得人盡皆知,這無非是給人增加飯後閒聊的談資而已。

  哪怕嘴上說著「啊,那麼溫柔的人哪,真是可憐」這樣的歎息,但又會有人真的會去在意這種東西?轉身既忘,一覺夢醒之後煙消雲散罷了。

  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尖刀不是紮在自己身上,而你卻還要笑對方連這點疼都忍不了。

  人類是何其自私的物種。

  這種痛苦也只有至親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白石靜家境優越,比起一般家庭算是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就心理狀態而言,說是被人捧在手裡當公主養也無可非議。人生至此十幾年,白石靜除了小時候親眼看著自己養了一年的寵物狗被車軋死外,也從未有過不順心的時候。

  那是她七八歲左右時發生的事,彼時白石靜纏著白石夫婦買了一隻薩摩耶當寵物作為白石靜的生日禮物。

  不難想像,小朋友——尤其是像白石靜這種少女心爆棚的小姑娘——都對小動物抱有十二萬分的熱情,就算同吃同睡也完全可以接受,明擺著是把小動物當成了自己的朋友,或者生活的一部分。

  而白石靜看見一身雪白又會賣萌的薩摩耶,別提有多高興了,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薩摩耶在不在,丟了書包就開始玩。一起吃飯一起洗澡,就差沒一起睡覺上廁所了。它也十分活潑,白石靜喜愛得緊,給它取名叫「鬧鬧」。

  鬧鬧長得很快,一年的時間就從白石靜可以單手拎起的大小長成了站起來快比白石靜高的程度。一年前,白石靜還可以抱著鬧鬧跑;一年後,鬧鬧已經可以馱著白石靜四處溜達了。原本還擔心東擔心西的白石夫婦看見鬧鬧那麼溫順,也就慢慢地放下心來了。

  誰知道也就是這樣的溫順,讓白石靜和鬧鬧再也無法相見。

  那時候村上琉繪紗和白石靜是一起上下學的,而那一天村上琉繪紗高燒請假無法上課,鬧鬧瞅著白石靜一個人太孤獨,跑出家門想護送白石靜到學校門口。一路上一主一狗玩得甚是開心,直到過馬路時遇到了同一個學校的幾個小男孩。

  或許是出於玩笑,又或許是因為小小年紀就暴露出了人的劣根性,總之那幾個小男孩嬉笑著追逐鬧鬧,並且沖它砸石頭。

  白石靜一邊為鬧鬧擋石頭,一邊尖叫著:「別打了!別打了!」

  這樣無謂又軟弱的反抗反而激起了他們的施虐心,反而砸得更狠,那架勢像是不把鬧鬧砸死不高興似的。而就在鬧鬧閃躲著飛來的石頭時,綠燈亮起,飛馳而來的車子瞬間就把鬧鬧軋在了車輪下。

  白石靜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鬧鬧雪白好看的皮毛被鮮血染得通紅,在急速的車輪下哀哀地嗚咽了幾聲就再也沒有了動靜,眼中似乎還淌著淚,死不瞑目的樣子。

  白石靜渾身冰涼,忽然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那麼直接地面對死亡。

  自那以後,白石靜開始和身邊的人保持距離——大抵是她的性格軟、好拿捏,才會讓人覺得她沒有脾氣,什麼事都說得通。但其實,她也是個極為護短的人,與人為善只是不想惹麻煩,卻不是閒雜人等可以騎到頭上來的資本。

  生活一向平靜如斯,導致一旦出了點事情,依照白石靜的心理承受能力,說不定就會走上什麼不能回頭的路。而從小就失去雙親的村上琉繪紗則與白石靜正好相反,任何時候都可以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心理承受能力也強到可怕。

  只是現在,失去了白石夫人,也失去了一直保護著她的村上琉繪紗,仿佛白石靜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當初無比喜愛的動漫、周邊,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心中的茫然失措總是在無人的夜裡暗自滋生。

  少了該有的支持,接下來的路又該怎麼走呢?

  ****

  終於在一周內解決了所有的事情,在理事長那裡請的假日終於也快走到頭了。白石靜緩和了好幾天,才恍惚地想起自己的手機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碰了——自從白石夫人出事的那一天,白石靜就再也沒有心思去管手機的事情了。

  現在好不容易閑下來,白石靜才捧著早已沒電的手機拿去充電。開機後不到一分鐘,各式各樣的郵件就爭先恐後地擠進來,幾乎要把她的存儲卡擠炸。白石靜掃了一眼,大多的「假日快樂」都被她自動過濾忽略,在看見淺野學秀所發的「看見資訊速回」的郵件,她也只是頓了頓就扔在一邊了。

  ——根本沒有心情去管這種雜七雜八的事情,就算對方是淺野學秀,白石靜也激不起自己心頭的半分波瀾。

  白石靜從未想過要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淺野學秀,一來沒有必要,二來也不想看見淺野學秀得知消息後那憐憫的眼神,或是聽見「就算有挫折也給我站起來啊」這樣的呵斥。

  淺野學秀只要知道,白石靜依然在,但也不是以前的白石靜就夠了,反正……在他眼裡,白石靜其實也算不上什麼重要的人物,不是嗎?

  就算她這麼想,手卻還是忍不住地打開了自己常用的聊天軟體,淺野學秀的資訊密密麻麻的,就差刷個99+出來了。

  白石靜一怔:從來不知道,淺野學秀居然也會有這樣失去理智刷回復的時候?是純粹的擔心她,還是因為聯繫不到人而惱火?

  也不知懷著怎樣的心情,白石靜鬼使神差地撥通了淺野學秀的電話,「嘟嘟」的聲音並沒有維持多久,白石靜還在思考措辭的時候那一頭就已經被接起了,語速極快地吐出一連串的問題:「白石?這幾天去哪了?為什麼連上課都不來?」

  語氣急切得像是在質問一般。

  白石靜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什麼都吐不出來,倒是淺野學秀熟悉的聲音讓她鼻子一酸,但是還是強行忍住扯謊:「我……我這幾天生病了,和理事長請了一禮拜的假……明天就可以回去上課了。」

  「病?」淺野學秀狐疑,「什麼病可以病十天?而且你生病的時候都不碰手機的麼?」

  「……」白石靜知道自己說的話漏洞百出,但是沒想到淺野學秀會在這時候步步緊逼,一副她不說出真話就不甘休的態度,「嗯,肺部有些發炎,住了幾天的院,現在才好。」

  那一頭沉默了,似乎是在考慮白石靜這個蹩腳的謊言的真實性。

  簡單的幾句對話就已經用完了白石靜所有的力氣,多日未眠的困倦感湧了上來,讓她說話的時候愈發有氣無力:「總之,我明天回學校,男神你不要擔心。」

  大概是聽出了白石靜聲音裡濃濃的疲倦,淺野學秀也不再糾纏,放緩了聲音:「好好休息。」

  正要掛斷電話,白石靜遲疑了一下忽然叫住淺野學秀:「男神。」

  疑惑的聲音傳來:「嗯?還有事嗎?」

  「我……」白石靜低下眸子,「我想退出學生會了。」

  「……白石靜,如果這是玩笑話我限你在一分鐘內收回去。」

  詭異的停頓和刹那間就嚴肅起來了的語氣讓白石靜感覺到了他微妙的情感變化,尤其是淺野學秀這時說的話還給了白石靜迴旋的餘地,這就更讓白石靜不知所措——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工作做得如何出色,也不覺得學生會書記這個職位非她不可。

  淺野學秀語氣那一點即燃的危險味道從何而來?

  可即便如此,這個決定也是白石靜思考了很久才做出的。這幾日的變故讓她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白石靜心再大也沒有心思去管多餘的事情。現在的狀態她自己最清楚,如果不抓緊自己的學習就很有可能去E班了,那是白石夫人和村上琉繪紗都不想看見發生的事。

  所以如果要捨棄一樣,白石靜捨棄的必然是學生會。

  更何況,山田發瘋的原因,又有多少是出在椚丘中學的體制裡的呢?如果不是因為椚丘中學成績至上,如果不是因為椚丘中學階級分明,山田雅子至於絕望到從樓上一躍而下結束自己的生命嗎?與女兒相依為命的山田先生至於精神不正常嗎?而她的媽媽……至於死於非命嗎?

  站在學生會的階層裡,只會讓白石靜覺得自己也是個雙手染血的惡魔,雖然她也是萬千受害者的其中之一。

  一直都知道制度如此,也一直想著如何去改變如今的局面,但當初刀沒捅在自己身上,過去的經歷再痛也不是自己的。現在白石靜是體會到了那種錐心的心,可再也沒有了去反抗的勇氣——她加入學生會,究竟是在救人呢還是在殺人呢?

  是試圖破壞制度呢,還是將椚丘中學的制度完善得更加令人作嘔呢?

  是經過了很久的思考之後,白石靜才明瞭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所以她在淺野學秀話音剛落時就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必了,我退出。」

  「……」

  「謝謝淺野同學這段時間的照顧,我非常感激,但抱歉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你是認真的嗎?如果今後想回心轉意回來我絕對不會開後門放你進來……」

  「再認真不過了。」白石靜眼神淡漠,像是過去的村上琉繪紗。

  再認真,不過了……

  ****

  卸掉自己曾經擠破了腦袋也想得到的職位,白石靜把自己最後的工作都料理完善後,孑然一身地搬離了學生會會長的辦公室——那曾經是白石靜和淺野學秀兩個人獨屬的小空間,從今往後就要屬於下一個學生會書記了。

  說不遺憾肯定是假的,只是待在這個位置上的痛苦和掙扎是現在的白石靜所無法承受的,大概再多一分她都會崩潰吧。

  斬斷了這和淺野學秀聯繫最多的關係,白石靜成為了A班的普通一員,順勢把數學社也給退了,淺野學秀和白石靜的關係只剩下「班長」和「班級成員」這一項了。那之後,淺野學秀不是沒問過白石靜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白石靜一律沉默不說,就連村上琉繪紗的事也都是用「轉校」一筆帶過而已。

  儘管白石靜依然努力學習,但是並不穩定的心理狀態和精神狀態影響下,再加之沒有村上琉繪紗和淺野學秀的補習,她的成績很快就掉到五十名左右了——這是第二學期期末考的期末成績。

  對此,淺野學秀甚至出聲嘲諷:「當初的白石靜呢?那個次次可以考年級前十的白石呢?是不是少了個村上你就活不下去了?」

  白石靜沒有回答,只是在心裡默默地想:

  大概,也和媽媽一起死在那一場意外裡了吧。

  第三學期開學後,白石靜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學習態度,偶爾面對淺野學秀略帶諷刺的話也幾乎充耳不聞。原本對任何事情都無比好奇的白石靜,慢慢地變得對任何事都可以維持平靜的模樣,那副死樣子和村上琉繪紗一模一樣。

  在我失去你之後,才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樣子,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你,繪紗。

  平淡得幾乎要進入灰□□域裡的生活,在某日她逛論壇時看見置頂帖的標題時忽然打破——

  二年D班赤羽業因故意傷三年A班學長而休學!三年E班預訂!

  宛若晴天霹靂!


第32章 【032】39.1℃

  【032】39.1℃

  當惱人的梅雨季徹底過去,氣溫也回落後,樹枝枝頭葉子的顏色轉至最深、而秋風肆無忌憚地將它們一概掃落在地之時,終於到了這個季節最冷的時候了,學生們開始穿上了針織毛線外套防止自己哪天就在回家路上凍死在原地。

  白石靜無法形容自己在看見赤羽業被踢到E班這個消息時的心情,原本是該做些什麼反應的,但是被剝離了的情緒讓她只是大腦一片空白。

  業他現在……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難過?憤恨?不爽?

  素來憑藉自己的聰明而一直成績優異、而又因此不管怎樣惹事都有班主任的支持和包容的他,又何以忽然間失寵致使E班預訂?

  仔細讀了帖子的內容後,白石靜才瞭解,這次赤羽業毆打的是三年A班的學霸學長,而且居然還是為了被踢到三年E班的學長的出氣……也難怪,對「椚丘中學的未來」下手,班主任怎樣都保不住他的。

  ――或者說,班主任本來就看經常惹事的他不爽,趁著這次機會正好解決他這個麻煩,以後不必逢場作戲?

  具體情況不得而知,等到白石靜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撥通了赤羽業的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聲讓她愈發茫然。

  那一頭被接起來後,赤羽業的聲音已經不似平常時候的懶散和沒心沒肺,而是帶著一絲戾氣和不友善:」喲,小靜,這個時候突然打電話過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來詢問我休學和E班預訂的事情的吧?」

  白石靜囁嚅著:」確實是這樣……沒錯……」

  詞窮。

  ――前所未有的詞窮。

  ――腦子裡的語言中樞似乎就在她說完上面這句話後突然故障。

  「如果想表達你對我的可憐或者可惜那就算了,我赤羽業不需要;如果你是想和我一起提著刀去砍死那個在我心裡已經死掉的傢伙的話,那我還真是樂意之至――除此之外,我什麼話都不想聽。

  「指責我那麼做也好,為我打抱不平也好。

  「那是一直站在椚丘中學頂端的你所無法理解的事情吧?為什麼我會放棄自己的前程只是為了一個不相識的學長?覺得我這樣的做法愚蠢到不忍直視?」

  音調一再拔高,中三病發作的赤羽業已經不管對方是誰了,心中的怨憤讓他已經無法好好地控制自己的語氣和情緒,光是顧著如同受驚的毒蛇一般噴射著毒液,目的只是讓對方受傷致死而已。

  如果是以前的白石靜,說不定會懷著「我好心打電話來安慰你你還這副態度」的心情直接和赤羽業用嘴炮互相攻擊對方。

  但是換作現在的白石靜,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和赤羽業講道理或是非得爭個你對我錯出來――這已經不重要了。正是因為體驗過赤羽業的痛苦,白石靜這才可以理解,赤羽業此時的惡語相對,不過是在發洩,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心情稍微好受一點罷了。

  所以,氣話聽聽過就算了吧,不必往心裡去,赤羽業現在心裡肯定特別不好受。

  發洩了足有十分鐘,赤羽業才胸口起伏、喘著粗氣停下來休息,一個人的獨角戲太過無聊,但確實也達到了讓他稍微冷靜下來的目的了。他平穩了一下呼吸:「怎麼一直不說話?難道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聽我向你開炮的嗎?」

  赤羽業知道白石靜是無辜的。

  在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白石靜根本不知身在何處。她不過是挑了這個他心裡最不好受的時間打電話過來,就莫名地成了赤羽業的炮灰――如果換作赤羽業估計早就十倍奉還了。

  只是,赤羽業無法控制自身的情緒,無法控制那些可怕的想法在自己的心底肆意滋長。他無意攻擊白石靜,但是越是想喊停就攻擊得越是狠。也許他內心奢望著,白石靜可以和平常一樣和他鬥嘴,或者把他罵醒。

  ――總之,用她自己獨有的方法治癒赤羽業,就像以前的無數次那樣。

  但是好像有什麼赤羽業無法預料的事情發生了,因為電話那頭一直都是一反常態的安靜,如果不是傳來的隱約的呼吸聲,他幾乎都要懷疑白石靜把電話擱在一邊幹別的事去了。

  印象中的白石靜,絕對不是會安安靜靜接受不該是自己接受的言論的人,一直被愛護著的她應該炸毛、跳起來大聲反駁赤羽業話中的漏洞,最後等兩者都發洩完畢了再開始講道理,最後插科打諢把氣氛調節至最愉悅的狀態。

  許久不聯繫的白石靜像是中了什麼魔咒一樣,比那沉睡的睡美人還要安靜。

  等了很久,白石靜才淡淡地開口:「說完了?」

  赤羽業被她事不關己的語氣激得差點又情緒激動,正要開口卻被對方忽然低下去的聲音打斷:「業,我沒有媽媽了。」

  毒蛇的腦袋已經一躍而起蠢蠢欲動,卻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而複又低下來。

  怎、怎麼會……小靜,你怎麼可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白石靜又帶著哭腔重複了一遍:「業……我沒有媽媽了……」

  壓抑的哭聲讓赤羽業整顆心都揪了起來,自己被踢到E班去的怨恨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狂暴的風試圖擠進窗縫裡來,掙扎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哭。

  赤羽業回過神來:「你在哪?我去找你。」

  ****

  接下來的日子可謂是平淡得乏善可陳。少了學生會忙碌的工作和作為前十名身上所擔負的期待目光和壓力,白石靜成了成績中游中最不起眼的學生之一。雖然她本人對此的生活倒是還算滿意,卻不曾想到她這樣的做法卻讓淺野學秀不爽到差點炸毛。

  淺野學秀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什麼問題,自從海之日三連休、白石靜又連請了一禮拜的假日回來之後,她就變成了這幅樣子。不但辭了學生會書記的職位不說,連成績都連帶著往下掉。更可疑的是,素來與她形影不離的村上琉繪紗被傳轉校。

  這完全不合常理。

  先不說村上琉繪紗對待白石靜是以怎樣的感情、怎樣的狀態,就單單突然轉校這一點都很讓人懷疑——就算是因為家庭原因而要轉校,也不至於轉得那麼突然,甚至突然到連這一學期都讀不完麼,只能說明原因太過突然。更何況,淺野學秀用盡了所有手段也沒打聽出村上琉繪紗轉去了哪個學校,這樣就更加讓他在意了。

  還有白石靜的改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白石靜變了不少,性格舉止又或者是她虛浮的眼神,都和海之日休息之前的她差太遠了。再加上白石靜一切反常的舉動,甚至是和淺野學秀保持距離,都讓他隱約地感覺到,白石靜的家裡是出了什麼事。

  淺野學秀知道,白石靜之所以可以在理事長那邊請那麼長的假肯定是因為他知道白石靜家裡出了什麼事,否則他不會放任一個優秀學生在校外那麼長時間,畢竟一周的時間已經可以落下很多進度了。

  但讓人惱火的是,無論淺野學秀做什麼都無法從那個該死的理事長口中翹出一點有用的相關資訊,反而是被理事長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模樣氣得直咬牙切齒,尤其是在被他說中少年心事的時候:「淺野同學何以如此關心白石同學?就算她算是精英的一員、你曾經的左膀右臂,可你對她的關心仍舊超過了我的想像。」

  在那雙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幽深眼眸的注視之下,淺野學秀卻並沒有被說中心事時的慌張,反而是對他那樣的目光表示嗤之以鼻的不屑和厭惡:「只是知道您對學生成績和思想和控制欲強到可怕,原來您對學生的私事竟然也有那麼濃厚的興趣,該說是對您刮目相看麼理事長?」

  「口舌之勝,虛張聲勢。」理事長從鼻子裡哼出了一口氣。

  從他們這種爭鋒相對並且都樂在其中的模樣來看,二人確實是父子無誤。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再待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淺野學秀再也沒有耐心陪這個瘋子耗下去,正欲開門離去,背後恍惚地傳來不確切的聲音,那種略帶幾分柔情的感覺加在他那老爹身上只讓人有起雞皮疙瘩的衝動:「勸你不要在白石同學身上耗費太多時間,這是作為理事長的忠告。」

  淺野學秀把手放在門把上,頭也不回:「我的事請您少插手,終有一日……我會把您,連同這個椚丘中學一併踩在腳下。」

  染血的夕陽掩去了淺野學秀眼底似有似無的控制欲。

  ****

  自從白石夫人和村上琉繪紗出事後,原本熱鬧的白石家就只剩下白石父女二人。從前由白石夫人一手包辦的各種家務也各自分擔到了白石靜和白石先生兩個人的頭上,兩個不懂家務只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傢伙一開始還真的狀況百出,把家裡搞得烏煙瘴氣,也是慢慢地才掌握各種竅門。

  只有自己真正上手過了,才知道原來看起來簡單的事情做起來其實也很困難:做菜時鹽該放多少,洗衣服時洗衣液和水應該放多少,垃圾分類到底該怎麼分類,又是哪天扔哪一種垃圾……這些都是白石父女以前所不知道的。

  白石夫人一個人承擔下了所有的家務,默默地為他們營造了一個再溫馨不過的家。

  大概……人真的是要失去過才會懂得珍惜吧?

  時間推移到現在時間軸上的某個週末,白石靜和白石先生相對兩無言地吃完晚飯後,白石靜在洗碗的時候忽然感覺到天旋地轉,隨後就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耳邊,似乎響起了滴滴答答的聲音,像是什麼的倒計時。

  作者有話要說:

  砰——


第33章 【033】39.2℃

  【033】39.2℃

  當天氣預報裡開始嚷嚷著寒流預警並囑咐各位居民多穿衣服抵禦寒流的時候,終於到了東京這座城市最冷的時候了。雖然還沒開始下雪,但是灰濛濛的天還是無法讓人的心情好起來。這種天氣站在樓頂吹風的行為顯然不能為常人所理解,或許除了「想跳樓」這種原因,其餘一概都會被歸結為是「腦子有毛病」。

  嗯,雖然「想跳樓」也會被某些人群歸結為「腦子有病」的結果之一。

  把時間往前推個幾個月,如果彼時的白石靜知曉有人又在某某大樓一躍而下這種不負責任又給別人造成困擾的行為之時,肯定會搖頭歎息道:「人生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呀,非得用死亡來逃避和解決,不是懦夫是什麼?」

  而現在,白石靜就站在醫院的天臺上,一手捏著剛出爐的病情診斷書,一手捏著鐵絲網漸漸收緊,腦子裡浮現起曾經無數個「懦夫」的心中所想,與此同時,她的耳畔響起剛才醫生對她說的話:

  「你三番兩次暈倒絕對不是貧血那麼簡單,經過我們的儀器檢查和再三確認後,我們必須很遺憾地通知你,你所患的是陣發性睡眠性血紅蛋白尿症,俗稱PNH。

  「患這種病的病人,主要表現為慢性血管內溶血,造血功能衰竭和反復血栓形成。

  「這種病例並非十分罕見,也並不是無法治癒。只是像你這種情況的,我當醫生十幾年來也沒遇到幾個。

  「敢問白石小姐的父母是否也患有這種病?雖然這病並不遺傳,但也不代表就沒有父母親的因素所在。

  「又或者說,白石小姐最近是不是遭受了什麼刺激,甚至形成了厭棄自身的想法,才會導致造血功能衰竭遠比一般人來得猛烈?再這樣下去,治癒的可能性將會變小很多……但也並非完全沒有辦法,只是會越來越棘手……」

  ……

  白石先生陪著白石靜聽完了所有的話,大腦像是過了電一樣地忽然緊緊握住醫生的手,哀求:「醫生,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兒,她已經是我唯一的親人了醫生!」

  白石靜目光呆滯地看著白石先生:這樣的場景和當初她求醫生救白石夫人時何其相似。

  生活就是不知從何處開始,如同一座橋般,一旦有了些許裂縫,坍塌的趨勢就再也無法停止。而白石靜的生活,就是從白石夫人的死開始,到後來村上琉繪紗入獄,赤羽業E班預訂,現在……終於輪到白石靜自己了嗎?

  說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究竟如何,相對于看著白石夫人死在面前和村上琉繪紗入獄,白石靜現在平靜得有些麻木了——反倒是白石先生,那一幅握著醫生的手幾近崩潰的樣子,讓白石靜混混沌沌地想著:是不是有些事情的發生,相關的人會比當事人還要難過?

  從診療室裡出來後,白石靜對白石先生說:「爸,我想一個人走走,你回車上等我好嗎?」

  聲音平緩而柔和,就像白石靜只是得了個小感冒,吃點藥起來第二天就可以活蹦亂跳一樣。白石先生同意了,或許是情緒崩潰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或是安慰白石靜吧。

  可是白石靜根本不需要安慰啊,她的內心甚至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空蕩蕩的一片。大概是自己的身體總歸是有點數的,心理狀態不佳、身體出現問題,白石靜也並不是毫無所察,只是刻意地不去相信和努力忽略罷了。

  就這樣行屍走肉地走著,等白石靜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推開了天臺的門,一個人站到了鐵絲網的面前。

  往下掃了一眼,十幾層樓的高度還是會讓人心裡發虛,腳底刺癢起來。寒風刮得凜冽了起來,白石靜蜷縮著身子,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死是什麼感覺」如此的想法。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身後傳來的聲音把白石靜拉回了現實世界:

  「小靜——」

  這個聲音……會這樣稱呼白石靜的人只有……

  還未來得及回頭,那個聲音的主人已經快步來到白石靜的身後,一把扯過白石靜拿著病情診斷書的手,狠狠地在手腕上施力,迫使白石靜往他那個方向趔趄幾步,而後怒氣值滿點的聲音就在耳邊炸響:「白石靜你腦子是被風吹傻了嗎?到底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需要跳樓解決?!」

  震得耳膜生生地疼。

  白石靜的視線聚焦起來,瞅著眼前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赤羽業,歪著頭,臉上盡是迷茫的神色:「我,沒有想跳樓啊。」

  赤羽業唇線緊緊地抿在一起,猩紅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難道你是想告訴我你站在那邊只是想蹦個極?」

  就算是被這樣不善的語氣質問著,白石靜依然面色平靜,一板一眼:「業,你弄疼我了。」

  赤羽業被白石靜這樣平靜得好像赤羽業才是想去跳樓的那個的態度弄得很是無語,毒舌的話憋了半天愣是沒忍心吐出口。忽然,他的目光微微傾斜落在了那張被他抓得揚起的病情診斷書,面色凝重起來:「你病了?」

  白石靜順著赤羽業的目光看過去,坦蕩地點了頭:「啊,PNH,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

  雖然赤羽業是不知道那個所謂的「PNH」是什麼,但是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如果真的如白石靜所說,那不是什麼了不得,她也不會站在天臺上一副生無可戀只想快點結束自己生命的麻木模樣。

  赤羽業不再說話,直接握著她的手腕把她拖下了天臺。

  天臺上的風大得離譜,吹得白石靜眼眶鼻子都是紅的,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只是因為在上面凍得太久反而麻木了,這一下被赤羽業拉進了溫暖的空間裡,每個毛孔都迫不及待地將附著在身上的寒氣給逼出來,反而讓白石靜更冷。

  赤羽業脫下自己的外套裹在白石靜身上,又解了自己的圍巾給她,確定把她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之後才放心地松了口氣。

  他只不過是在父母的命令下來探望住院的親戚,誰知在探望結束後看見了白石靜,叫了幾聲她都毫無反應,心中不安的赤羽業就這樣跟著她上了天臺。事實證明他幸好上來了——儘管白石靜本人說沒有跳樓的想法,但赤羽業還是不信的。

  誰知道如果這一天赤羽業沒有跟著她一起上天臺,第二天報紙頭條會不會是「某某醫院一女高中生因無法接受自己病情而跳樓身亡」?

  並排坐在陰暗的樓梯上,赤羽業看著面無表情的白石靜,歎了口氣:「你還是打算什麼都不告訴淺野學秀,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的時候?」

  提起淺野學秀,白石靜的眼中才有了些許光彩,但是也很快黯淡下去:「即使告訴他也無法改變什麼,我不是以前的白石靜,已經無法給他帶去曾經的快樂了。他已經生活得那麼苦了,就不要因為我的事而徒增煩惱了吧。」

  其實白石靜自己也很清楚,淺野學秀之所以會留白石靜在身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白石靜臉上的笑容可以感染他,讓他也變得陽光樂天起來。但是現在的白石靜,連治癒自己都做不到,又說什麼去感染淺野學秀呢……只會把他往更深的深淵裡拖吧。

  赤羽業知道一切發生在白石靜身上的事,所以完全理解白石靜的心情。

  淺野學秀在想什麼,白石靜可能不知道。但是作為同為男生的赤羽業,卻是把淺野學秀對白石靜的感情看得徹底——沒有了白石靜坐鎮學生會,淺野學秀的行事變得雷厲風行起來,手底下的人都叫苦不迭。並且,淺野學秀拒絕提攜手下的人來當書記,寧願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也不願意重新再招人。

  換句話來說,在淺野學秀心裡,白石靜才是唯一的學生會書記。

  還有各種白石靜離開學生會、和淺野學秀保持距離後他的變化,白石靜作為當事人肯定要比赤羽業所瞭解得還要多,沒有理由不明白這些緣由。唯一的解釋就是,白石靜自己揣著明白裝糊塗。

  是時候強迫著白石靜看清楚現實、不要再逃避了,不然再這樣下去,白石靜很有可能會在某一天突然失去求生欲望自我放棄。

  赤羽業說:「現在的你,缺少活下去的欲望,你難道不覺得你該做些什麼嗎?」

  白石靜搖搖頭:「我有,為了我爸爸我也得活下去,我已經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可那是為了別人,你有想過為了自己嗎?你有想過,自己為什麼要在這個世界上活著嗎?」赤羽業詰問。

  白石靜一怔。

  這是在問她,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嗎?

  對以前的白石靜來說,她有幸福的家庭幸福的生活,有什麼理由不活下去?而對現在幾乎一無所有的白石靜來說,生活已經變得痛苦不堪了,那麼現在她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麼呢?之所以現在的她可以冷靜到麻木,是不是正是因為她沒有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呢——那個不為別人、只為自己的理由。

  赤羽業眼眸深沉得幾乎將白石靜整個人吸進去,耳邊響起的蠱惑嗓音像是念著咒語的巫師:「你為何存活於世?」

  ****

  白石靜把赤羽業的話翻來覆去想了許久,最終得出自己的結論:

  ——因為喜歡這個世界,因為喜歡的人還活在這個世界,所以不想輕易離開。

  簡單又自私的理由,想通了之後卻又奇跡般地讓白石靜燃起了活下去的勇氣。而與此相對的,在這一年的平安夜,白石靜第一次把淺野學秀約了出來,在某個商場的門口。她特意起了個大早把自己拾掇得有點像以前那個白石靜,提著自己的包緊張地等著淺野學秀的到來。

  周遭被紅色裝點得如夢似幻,還沒入夜,但是聖誕樹和聖誕老人的裝飾已然隨處可見,身上掛著小巧的燈飾。櫥窗前被噴漆寫上了「Merry Christmas」的字樣,暖融融的香氣從溫馨的麵包房裡隱約地飄了出來。街上一對接著一對或牽著手或擁抱著的情侶從白石靜面前經過,換來白石靜祝福的微笑。

  所以就此來看,這個世界還是溫柔而幸福的。

  身側傳來的呼喚拉回了白石靜的思緒:「抱歉,讓你久等了,白石。」

  淺野學秀一身常服,加長的風衣把他的身材修飾得愈發挺拔,裡頭單單一件毛衣,簡單又順眼。白石靜並非沒有見過他穿常服的樣子,只是時隔多日又是這樣特殊的日子,難免讓她有片刻的晃神,然後才回過神來:

  「沒有,我也才剛到。」

  說完客套的話,近來一直缺乏交流的二人似乎也無話可說。白石靜的話嘮技能已經消失,要是換做以前,她必然是可以在淺野學秀身邊喋喋不休的。正當淺野學秀要提議去商場裡逛一逛的時候,白石靜忽然鼓起勇氣:

  「淺野君,我喜歡你很久了,可以和我交往嗎?」

  閉著眼睛將這句練習了很久的告白金句熟練地、絲毫沒有停頓地吐出,白石靜憋著氣,感覺自己仿佛用盡了這一生的力氣和期待。

  淺野學秀就這樣被白石靜突如其來的告白給震在了原地。

  這、這算是什麼?是認真的嗎?但是告白這種事情不該是男生來的嗎?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那歡欣雀躍的頻率比上次聽見白石靜意外的告白相比過猶不及,看著白石靜雙手捏著書包帶萬分緊張的模樣,淺野學秀忽然意識到——這不是玩笑。

  白石靜,確確實實地在向他告白。

  周遭的溫度都因這個認知而攀升上來,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躍躍欲試地叫囂著擁抱她,顫抖的手指幾乎洩露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是的,淺野學秀喜歡白石靜,發自內心地喜歡著。

  但是很快他就冷靜下來了——白石靜還沒有成長成他心目中的樣子,如果這個時候答應她交往的請求,成為她可以依附的人之一,白石靜會不會就此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那麼這樣的放任對白石靜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權衡之下,淺野學秀深吸了口氣,裝作很是不在意的模樣:「抱歉,白石,我無法接受你的心意。」

  白石靜聞言,這才睜開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淺野學秀。

  正如赤羽業所說,白石靜多少也對淺野學秀對她的感情有所感覺,但是現在的決然拒絕……是說明,真的是白石靜自作多情了嗎?

  「真的……很抱歉。」

  你還得成長得再快一點啊白石,成長到可以站在我的身邊,那個學生會書記的位置我一直為你留著。只要這個時候你說「請讓我重回學生會」我就會答應你,我們就可以回到過去一同努力一起成長的歲月。

  到時,升入高中之前,我會牽起你的手。

  然而,和淺野學秀的設想完全相反,白石靜迅速地低下了眸子,朝著他鞠躬,用這個簡單的動作拉開了二人的距離:「給淺野君造成了困擾真的很抱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白石靜說罷,率先轉身消失在人潮擁擠的街頭,留淺野學秀一人在身後砸牆。

  夜色漸漸沉了下來,就在節日氣氛最熱烈的時候,今年的第一場雪也開始下了,悄無聲息地染白了白石靜的頭髮。

  她目光呆滯地走過了不知道幾條街,最後在一個路燈旁邊蹲了下來,抱著自己,把臉埋進雙手裡,雙肩顫抖起來。

  我真的是……受夠了啊……!

  這個世界是很溫柔和幸福。

  但那些溫柔和幸福都不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陣發性睡眠性血紅蛋白尿症(paroxysmal nocturnal hemoglobinuria, PNH)是一種由於1個或幾個造血幹細胞經獲得性體細胞PIG-A基因(phosphotidyl inositol glycan complementation group A)突變造成的非惡性的□□性疾病,PIG-A突變造成糖基磷脂醯肌醇(glycosyl phosphatidyl inositol,GPI)合成異常,導致由GPI錨接在細胞膜上的一組膜蛋白丟失,包括CD16、CD55、CD59等,臨床上主要表現為慢性血管內溶血,造血功能衰竭和反復血栓形成。

  以上摘自百度百科。

  別看雖然虐起來了但是真的還是有糖的啊你們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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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034】39.3℃

  【034】39.3℃

  似乎連最後一絲希望都破碎之後,白石靜整個人的人生都變得灰暗了起來——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走,只是為了白石先生而活著,為了活著而吃飯、喝水、、行走、讀書做一系列生存所需之事。

  儘管每週都用藥物控制著病情,但不知真的是心理狀態的原因又或是病情實在嚴重,總之白石靜的情況是山河日下,像是那滾落山崖的石子,越滾越快,越滾越刹不住車。

  白石先生四處想辦法求可以治癒白石靜的辦法,但醫院是跑了一處又一處,卻絲毫不見成效。對此,相對於急得頭髮都開始變白的白石先生來說,白石靜則是平靜地安慰白石先生:「爸爸,沒事,你別著急,一切都會好的。」

  白石先生也抱著白石靜,不停地喃喃:「對,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蒼白無力的祈求和安慰,但是任憑哪一個還能冷靜思考的人來分析的話,這些話也不過是他們的自我安慰而已。自己身體的狀況,白石靜知道得比誰都清楚;而白石先生,則是抱著那些幻想,試圖把自己的女兒從死神的手裡奪回來。

  人與神的拉鋸戰結果究竟如何,大抵還是得看現代醫學發展到了何種地步了吧。

  撇開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不說,白石靜學校裡的學習生活也是亂得一塌糊塗——不光是一直往下滑滑到幾乎兩百名都要出頭了的成績,還是因為不再喜愛與人相處而變得糟糕了的人際關係,都讓她飽受折磨,但這些她從來都不敢告訴白石先生。

  一來,是怕他在尋找讓她活下去的方法的時候還得為她而擔心;二來,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完全是白石靜自作自受:是她自己切斷了和學生會、和淺野學秀的聯繫,少了淺野學秀和村上琉繪紗的補習,再加上白石靜自我放棄的心理狀態,她是根本沒辦法繼續跟進椚丘中學的學習進度的。

  更何況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身為學神的赤羽業——都被校方勒令休學,而依照他在家裡整天打遊戲的狀態,他也不可能為白石靜提供補習的幫助。

  最重要的是,白石靜已經無心學習。

  試問對一個被下了死亡通告的人,需要提起多少的勇氣和樂觀才可以去面對那些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文的東西呢?是,這世上是有很多人臨死時燃燒了所有的光和熱還能造福人類,為這個世界做最後的貢獻,笑著離開——可是白石靜不是這樣的人。

  白石靜的設想確實很美好,但是在被淺野學秀拒絕後她也就認清了現實:無法為自己而活著,那麼就為活著而活著吧。

  這種隨波逐流的生活態度雖然是對自己生命的不負責任,但從某方面而言也是白石靜自己選的路,從來沒什麼好抱怨的。去E班也好,或者第二天就去和白石夫人相聚也好,白石靜都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在這種白石靜都放棄了自己的時候,居然還有人沒有放棄她,除了白石先生、赤羽業,竟然還有前幾天剛剛拒絕了白石靜的告白的……淺野學秀。

  是的,就是他,在拒絕了白石靜之後沒幾天,看見她的成績單和她一蹶不振的模樣後,板著臉抓著她的後領像是提著小雞一樣提進了學生會會長的辦公室——那個曾經被白石靜當做是他們獨屬的小窩的地方。

  現在這個辦公室仍舊屬於淺野學秀,卻不再屬於白石靜,而白石靜也不知道淺野學秀拎著她故地重遊是想做什麼,懷念過去的時光麼?

  饒了我吧,依照淺野君你現在的年齡,還不適合做「回憶過去再歎息曾經的美好」這樣老年人氣息滿滿的事情吧?

  熟悉的環境讓白石靜激起了吐槽的欲望,卻沒有膽子吐出口。當這個想法在腦袋裡形成的時候,白石靜怔了一下才意識到,原來她對這個房間的懷念程度遠比自己想像中來得深,至少在這裡她是全身心地放鬆下來的。

  幾個月前,白石靜和淺野學秀兩個人還在這裡為了個學園祭的計畫弄得焦頭爛額,就「該穿什麼風格的禮服」都在爭執了大半天;再往前推,有時淺野學秀有事出去,在路上會給白石靜打電話,然後她就迅速地把他所說的話打成文本供他回來使用;還有,他們第一次的擁抱和無數次曖昧的對視……

  這些都是當時甜得發膩而現在回想起來滿是折磨的回憶。

  並沒有發過什麼「從今往後再也不踏入這個辦公室」的毒誓,但因為不想起那些回憶而刻意逃避的心理她也很清楚,對於淺野學秀把她帶回到這個空間的行為,她其實還是抗拒的。只是所有的抗拒在淺野學秀面前都是無用功而已。

  淺野學秀把白石靜拎到沙發邊上,用目光示意她坐好,隨後自己在白石靜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看起來像是在對峙——不,更像是淺野學秀的單方面審問。

  「白石,老實講,看見你成績掉到那麼後面,作為你曾經的工作夥伴,我很痛心,在我看來,你不是那種會自暴自棄的人,可你現在那種雙目放空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徹底放棄了自己。怎麼,是想去E班逍遙快活成為椚丘中學的渣滓嗎?」

  白石靜低垂著目光,不願意和淺野學秀對視。

  「為什麼不說話?這是默認了我所說的?你是這個意思嗎白石靜?」

  白石靜知道,當淺野學秀這樣喊出她的全名的時候就說明他已經生氣了,平常時候他都是叫她「白石」的。但那又如何呢?白石靜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也不想給他什麼回應,就這樣讓她隨波逐流不也挺好的嗎?

  其實,完全可以就這樣回一句「對啊你就隨我怎麼樣就好了」就可以把淺野學秀所有的話都堵回去了,可是不知道為何,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什麼字句都吐不出口。或許心底還存在一絲僥倖——不想被放棄的僥倖。

  白石靜清楚地知道,自己就在懸崖邊上了,底下就是深淵,而她的手攀在石頭上,累了酸了疼了流血了,但是最後一點想活下去的欲望仍舊支撐著她,讓她咬著牙堅持。她很絕望,但也發自內心地希望有人來救救她,哪怕只是和她說說鼓勵的話。

  就在她快要放棄和絕望的時候,原本把她推入深淵裡的淺野學秀又恍若神明一般出現在眼前。這是這一次他又想做什麼呢?

  淺野學秀不容白石靜細想就直接開口,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控制欲:「好,不說話?可以,但是接下來的話你聽好了——」

  「第一,我知道你的家裡肯定出事了。不用這樣看著我,具體出了什麼事我不清楚,但是不代表我不想知道,也不代表我沒有途徑知道。而且我可以猜到是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需要村上琉繪紗轉校,嚴重到你變化如此之大。」

  白石靜抬起頭看著淺野學秀運籌帷幄、平靜又嚴肅地說著讓白石靜心頭一陣戰慄的句子,不自覺地往後瑟縮了一下。

  淺野學秀眼尖地捕捉到了白石靜下意識的身體反應,知道自己說中了她的心事,於是舉起第二根食指,更加放鬆地說下去:「第二,你的心理狀態我大概也可以猜得到,把複雜的東西剝離出來,簡而言之,就是『變故』讓你失去了勝任學生會書記的勇氣,甚至自此產生了厭學情緒,才會放任自己的成績一直往下掉,對吧?」

  白石靜忍不住搖著頭開口:「怎麼會,你怎麼會關注我那麼多……」

  「呵,我關注的遠比你想像中來得多得多,」淺野學秀不屑地嗤笑一聲,手上比出三的數字,「第三,收起你那些『我被所有人都拋棄了』的悲觀想法。同意你離職是因為我知道你現在的狀態無法勝任所以放你一個長假,什麼時候恢復了什麼時候回來。之所以不幫你補習是因為我想看看你在沒有我的情況下可以走多遠。」

  趁著白石靜怔愣的期間,淺野學秀毒舌地補刀:

  「誰知道你這傢伙的表現真是讓我失望極了。」

  以上的每一句話都是淺野學秀髮自肺腑地想和白石靜說的,只是一直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對她說。而自從上次平安夜拒絕了白石靜的告白之後,淺野學秀就察覺到白石靜刻意讓二人的距離變得越來越大,再這樣下去,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兩個人就是完全的陌生人狀態了——這是淺野學秀所不願看見的狀況。

  淺野學秀一直在等白石靜成長。

  本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三年級的他們應該還是繼續當學生會的會長和書記,繼續一起工作一起學習一起進步,一起升入椚丘高中,而後可以順理成章地在一起,成為人人欣羡的情侶。在淺野學秀的計畫裡,白石靜確實就可以在這段時間裡成長為淺野學秀所預想的模樣。

  但是人生總是充滿意外的,海之日之後的所有發展都朝著淺野學秀不曾預想過的方向疾馳而去。

  淺野學秀本以為,在這兩年的時間裡,白石靜應該也有所成長了,應該也有能力獨自去承擔和面對一些問題,所以這才採取了放任的態度。誰知道,白石靜非但沒有從那泥濘裡掙扎出來,反而越陷越深,越來越消沉。淺野學秀把白石靜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裡,無數次想過來給她一個擁抱,但是為了逼她自己成長,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誰的成長過程都是難過而痛苦的,但是只能靠自己克服,在有人説明的情況下渡過難關永遠不算真正的成長。

  淺野學秀看見白石靜這些天來的表現,確實失望透頂。連著幾個晚上翻來覆去失眠,忍不住在黑暗裡握著手機調出二人曾經的聊天記錄翻閱,又想想白石靜一次比一次差的成績,心中特別不是滋味。

  就現在的局面來看,白石靜已經不再是淺野學秀所期待的那個人了,因為她自己已經無法成長成那個模樣了。也並非沒有想過就這樣放棄白石靜,但是刪除聊天記錄的按鈕就在眼前,他卻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最後還是無奈地選擇了取消。

  果然還是無法拋棄白石靜獨自前行,因為他就連簡單的刪除一份聊天記錄都做不到,又何談把白石靜從他的未來裡徹底刪除呢。

  比起不管不顧更想放在身邊監督成長,比起徹底放棄更想將她抱在懷裡。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那麼接下來的事情不過是實施自己的行動而已。雖然比起一個人前行,帶上白石靜顯然是困難得多,但是比起身邊沒有白石靜所感受到的空落落的內心,還不如把白石靜放在身邊,哪怕過程再困難也不再放手。

  淺野學秀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再不伸手拉白石靜一把,可能她就會完全地掉到E班那邊去,到時候再想翻身就困難了,再加上椚丘中學對E班成員不公平的待遇,淺野學秀也根本不想白石靜受那些委屈。

  綜上所述,只好他主動出擊來堵白石靜了。

  「很抱歉讓淺野君失望了,所以以後我的事情也請不要再插手了……」白石靜撇開頭去,把淺野學秀想了那麼久的話給回絕掉了。

  ——這是在幹什麼?拒絕我?

  ——我淺野學秀從小到大,只要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提出的要求也從沒有被人拒絕過。

  ——而你,白石靜,現在是在開創這個先例麼?

  淺野學秀怒極反笑,白石靜的態度讓他惱火極了。

  他忽然長腿一伸越過二人中間隔著的木質長桌,屈膝半跪在白石靜腿邊,雙手死死地捏住白石靜的而後舉過她的頭頂,臉頰貼了上去,過於危險的距離讓白石靜甚至不敢眨眼睛。淺野學秀好看的唇離白石靜的臉頰不過幾公分的距離,睫毛上翹的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稍稍再往前幾分就可以觸碰到她的肌膚。

  「你聽好,我這一次是不打算放開——說是不放過也無妨——總之,你必須待在我的身邊,而我會給你補習,會聽你說所有的心裡話,會在未來的路上一直領著你走,」明明是想凶一點的,語氣卻還是在白石靜表情變得可憐兮兮之後軟了下來,「白石靜——」

  白石靜下意識地回應:「到。」

  「你要知道,無論這世上誰放棄你了,我都不會放棄你。」

  歎了口氣,淺野學秀終於把白石靜擁入懷中,失而復得的喜悅填滿了內心的空白處。

  再也不會放你離開了,靜靜。


第35章 【035】39.4℃

  【035】39.4℃

  仿佛有溫暖的光,像海裡的微生物一樣浮游在眼皮之上。

  困倦地合上雙眼,襲來的睡意卻沒有那麼強烈,又或者說是早上灌進胃裡的那杯咖啡難得地發揮了功效,支撐著白石靜沒有最終投入周公的懷抱。又到了春天了,相較於一出門就凍成狗的冬天,春日那不算溫暖的太陽卻也能曬得人昏昏欲睡。

  隔絕在眼皮外的光亮逐漸暗淡下來,清晰的解題思路也在時間推移後變得迷糊起來。在沒有枕頭的情況下,連雙臂之間都是個安置腦袋的好地方——不知何時,白石靜已經變得如此容易滿足。

  近日白石靜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了。

  不知道是她身上所患的病的緣故,還是連續兩個月每日被逼著和淺野學秀晚上視頻沉迷學習到淩晨的緣故,又或者二者皆有。總之,白石靜越來越憔悴,從眼睛下方愈發濃厚的陰影就可以看出來。

  大概這樣再持續幾天她就會變成大熊貓吧……?

  這樣的狀況自從上一次淺野學秀找她談話之後就開始了對白石靜的魔鬼式補習,像他這種說到做到的人當然不會隨意許下承諾,但是一旦許下,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完成。這樣是性格所致,但是對白石靜來說就是一件萬分可怕的事情了。

  白石靜每天早上五點被淺野學秀的電話吵醒,六點到學校,在早自修之前補習一段時間,然後正常上課;中午午休時二人一起吃飯,吃飯期間還得回答淺野學秀所提出的關於功課的問題;傍晚放學,在學生會辦公室裡補習起碼一個小時以上,等淺野學秀點頭了白石靜才能回家;晚上,從七點開始就一直視頻通話直到十一點;十二點之前再通過郵件複習這一天所講的知識點。

  對於淺野學秀的補習,白石靜是心懷感激的,但是一看見淺野學秀的補習功能表之後就有一種兩眼一抹黑的衝動。以前也不是沒有被補習過,但是這麼高強度的補習還是第一次。對此,淺野學秀只是冷笑:「你以為以你現在的成績,不好好學習就可以留在這裡了嗎?還是說你本來就很想去E班?」

  一句話就封殺了白石靜所有要說出口的話。

  確實,白石靜現在的成績很差,而在經過兩個月淺野學秀的魔鬼補習之後,她硬生生地從二百名開外被拉回到五十名之內,這一切不得不歸功於淺野學秀。馬上一個禮拜之後就要迎來期末考——也就是決定三年級去向的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為了這場考試,所有的人都卯足了勁往前沖,本來穩居第一該氣定神閑的淺野學秀,卻為了白石靜一個人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確實,可能光是給白石靜講數學題目都有可能被她神奇的腦回路氣個半死。

  撇開這些不講,這兩個月裡,白石靜和淺野學秀獨自相處的時光多了許多。

  兩個人之間尷尬的氣氛也因為這些相處而緩和了不少——

  或許是白石靜做題做得頭疼欲裂、實在沒有解題思路的時候,淺野學秀輕手輕腳地在桌上擺上一杯水,發出的細碎聲響和氤氳而上的白汽讓白石靜走了走神。偷偷地轉過臉,淺野學秀窩在沙發的一角,依然認真地讀著原版的《呼嘯山莊》,仿佛他從未做過如此暖心的舉動。而白石靜捧著溫暖的馬克杯,冰冷的手指汲取著些許溫度。

  或許是某一天,白石靜聽淺野學秀在白板上講解著立體幾何,疲倦感襲來,一點一點的腦袋終於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慎失去了雙手的支撐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磕到了下巴,順帶著還咬到了舌頭,登時疼得白石靜說不出話來。淺野學秀動作輕柔地給白石靜揉下巴,語氣依舊不善:「下次還打瞌睡嗎?嗯?」

  或許是在很多次,白石靜趁著淺野學秀起身去洗手間的時候打盹不小心睡過去了,淺野學秀回來後也不叫醒白石靜,而是脫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的身上,自己再一次準備起手頭的工作來,等到時間差不多了才叫醒她把她送回家。

  ……諸如此類的點點滴滴,數不勝數。

  儘管從一年級開始二人就一起在此工作,但似乎在心靈上的交流還沒有這兩個月來得多。白石靜其實一直知道,淺野學秀是個外表溫柔和善,內心也有著自己惡劣一面的人。之前,淺野學秀和她熟悉之後,表現出來更多的正是那惡劣毒舌的模樣。

  而現在,似乎是進入到了另外的階段,因為白石靜看見了在惡劣內裡下,保護得最好的一層——不善言辭的溫柔。

  淺野學秀從來都不擅長說些什麼好聽的話,如果說了,那一定是為了維持最外面那一層而故意的。他毒舌,擅長攻擊,如果是不瞭解的他的人,大概會因為他偶爾吐出口的傷人語句而難過,事實上白石靜曾經也這樣過。

  但是,因為閱歷的增加,也因為淺野學秀坦露了更多內心的想法,讓白石靜撥開所有的表層,看見了他最為柔軟的內心。也讓白石靜日漸平靜的內心,再次不由自主地朝著淺野學秀靠攏過去。

  儘管表白已經被拒絕過一次,也曾經懷疑過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但現在淺野學秀都已經做到了這樣的份上,再看不明白就真的是情商為負了——如果這都不叫喜歡,還有什麼樣的表現可以稱之為喜歡?

  每天和你聊天每天和你說著膩人的情話?

  每天「麼麼噠」「親親」「晚安~」互道早安晚安無話不說?

  其實心裡也清楚,只要關係稍微好一點的朋友做到這些也不是特別困難吧,隔著螢幕誰都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對你發「哈哈哈」的時候是面無表情呢?

  有時候還是清醒一點吧,不要因為對方就說了幾句話都奮不顧身地投入愛河,你得看那個人是否願意和你一起跳進來。而淺野學秀,從未對白石靜說過「喜歡」這兩個字,以前的白石靜不懂事,看不出來,而現在白石靜卻看得分明。

  淺野學秀確實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可是他的眼神和動作裡寫的全是「我喜歡你」。

  淺野學秀注視著白石靜的眼神是有溫度的,那是再厲害的情聖都偽裝不出來的。

  白石靜其實從未失戀過,就算是口頭上被拒絕了,其實那顆真心還是被淺野學秀接受了的吧。雖然不知道淺野學秀為何拒絕,但一定是有無法告知白石靜的原因吧。承認也好,否認也罷,至少白石靜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

  這……就足夠了。

  能擁有這些其實就已經是幸福的人生了呢。

  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白石靜也不會去奢望太多,每天回家可以看見白石先生,可以吃到熱氣騰騰的飯菜,有淺野學秀喋喋不休地給她講解題目,每天都可以看見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還有路邊的不知名卻也能搖曳生姿的野花……這些,不都是小小的幸福嗎?

  每個人都是宇宙最渺小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每個人也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

  終於到了期末考的日子,白石靜和淺野學秀卻沒有如願分到同一個考場。走到考場門口的時候,白石靜叫住了把她送過來的淺野學秀,觸及對方疑惑的眼神之後,她認真地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謝淺野同學。」

  淺野學秀不置可否,摸了摸白石靜的頭頂:「好好考,你可以的。」

  大概從某方面來說白石靜也算是成熟了吧,眼裡少了原先的稚氣,現在的她沉穩多了,也算是不小的進步。只是淺野學秀至今也不知道,到底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她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有了那麼大的改變。

  成長……總是要以什麼犧牲為代價的,成長得越多,丟棄的東西也就越多。

  罷了,前段時間一直在為考試做準備,沒心思去管那麼多,等考試結束了再去問白石靜海之日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吧。

  淺野學秀的學霸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底子加上自身的努力讓他一直穩居第一名的寶座。強行加了淺野學秀這個外掛的白石靜也沒有再讓淺野學秀失望,雖然比起從前的前十還是差了一截,但是能重回前三十名也已經是不小的進步了。

  就這樣,三年級的白石靜和淺野學秀依然分在同一個班級裡。

  原本以為接下來的日子會和往常一樣一帆風順,誰知道安靜了那麼久、一直作為墊底的E班,在開學後的某個時間開始忽然之間變了樣似的,頻頻向A班挑戰——從棒球比賽到考試,甚至還和A班的各位學霸們打賭。

  白石靜也不知道E班何以突然之間有那麼大的改變,但是改變肯定是有契機的。再加上看著淺野學秀對E班突如其來的好奇心,白石靜心情複雜地撥通了赤羽業的電話,試圖從他口中問出些什麼來。

  不過,赤羽業守口如瓶,用「小靜你果然是想太多了吧」這樣的理由簡單地糊弄過去——這點尚在白石靜預料之中,唯一沒想到的是,赤羽業的聲音聽起來完全就是鄰家的陽光好少年,哪裡還有剛被驅逐到E班時的怨恨和戾氣呢?

  白石靜想起什麼:「業你的班主任是雪村老師麼?」

  腦子裡浮現出那個總是笑得一派溫和,但是有時也會和白石靜一樣犯蠢的可愛女老師。

  「雪村老師?完~全~不是~」

  原來關於雪村老師離奇失蹤的傳聞是真的?E班現在是換了新的老師才會有現在的成績麼?

  白石靜笑了笑:「看來是新老師的功勞。」

  赤羽業不置可否。

  既然是老師的原因,那麼理事長一定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畢竟所有新老師上任都是要經過他手的。但是奇怪的是,從未聽說有新老師來椚丘中學,也從未有過新老師的介紹會,仿佛是把這位新老師刻意瞞著不讓其他人知道一樣。

  白石靜把自己得出的結論告訴了淺野學秀後,他對E班的興趣越來越大,甚至在某次考試的賭約裡定了一份協議,裡面暗藏著「可以從E班口中得到全部消息」這一條。可惜的是,淺野學秀沒有想到E班會贏。

  都說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是淺野學秀這次是把孩子丟了狼還沒套到。

  至此,A班仿佛就開始了和E班的互懟模式:A班覺得E班的人奪去了屬於他們的榮耀,E班的人覺得A班的人太目中無人。而至於白石靜這種身在A班但是E班有赤羽業和杉野友人兩個熟人的人,夾在中間當夾心餅乾還是蠻尷尬的。

  不過班裡還有另外一個人——近藤一考,是棒球部的主力成員,也和杉野友人是熟識。但是不知為什麼,在椚丘中學的棒球表演賽上,近藤一考竟然輸給了杉野友人……並沒有貶低杉野友人的意思,只是為此覺得震驚而已。

  自那之後,近藤一考對杉野友人的態度就莫名地微妙了起來,連帶著對E班的態度也有些微妙的改變。偶爾白石靜也會就此和他聊一聊E班的話題,兩人都覺得E班其實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甚至非常好奇E班的改變究竟來源何處,如果他們去了E班又會有怎樣的改變?

  不過這些都與他們並沒有多大的關係,除了打賭輸了在其他班級的學生面前抬不起頭來之外,對私人生活也沒有什麼影響。只是身為A班領袖的淺野學秀當然是忍不下這一口氣,連帶著A班的老師們都對A班愈發嚴厲起來。

  淺野學秀時而會進理事長辦公室裡,一呆就是很久,而且出來的時候通常面色不好看。白石靜也不去問淺野學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會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適當地遞上一顆牛皮糖。

  因為吃甜食能讓人心情愉悅。

  當然,有些時候淺野學秀真的心情差到忍不住了,會很煩躁地推開白石靜的手,說:「我想靜靜。」

  白石靜不依不饒地把糖遞給他,附送一個治癒系的笑:「我就是靜靜呀。」

  就這樣,不吵不鬧地軟化淺野學秀身上所有的刺,而後一根根地去除。


第36章 【036】39.5℃

  【036】39.5℃

  淺野學秀最近老是想著法子地扳倒E班,而原因無非是E班的光芒太盛,盛到蓋過了原本該處於這個地位的A班。作為A班的領袖,甚至是椚丘中學的領袖,淺野學秀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不理。

  在某個天氣晴朗的週末,白石靜意外地收到了淺野學秀髮來的資訊:「這一次一定把E班徹底擊潰!」

  胸有成竹的語氣就是光看文字都體會得到了,白石靜不清楚緣由,只是知道馬上就要一年一度的體育祭,難道淺野學秀所說的「這一次」就是體育祭上的機會?E班所有的項目都有參加的權利,但是最精彩的壓軸大戲……

  「體育祭上的倒棒比賽,我要把E班的渣滓們,一個個地徹底擊潰!」

  果不其然。

  白石靜知道淺野學秀的好勝心在作祟,也清楚他對於贏的渴望是多麼強烈,沒想到的是,所謂的A、E兩班的對決,淺野學秀居然臨時找來了外國的朋友上陣。其他人不說,光是那幾個人高馬大的外國學生就已經和E班的那些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淺野學秀這樣求勝心切,會不會和理事長那邊施加的壓力也有關係?白石靜不得而知,自退出學生會後,白石靜就再也沒有去過理事長辦公室,但是可以猜測得到,淺野父子二人因為E班的事情關係肯定又僵化了起來。

  他孤注一擲,無非是想證明自己。

  如果這一次失敗,淺野學秀不僅會在理事長面前失去尊嚴,更會讓A班淪為全校人的笑柄,而E則是創造了神話的奇跡。

  所以,白石靜破天荒地沒有把A班的準備告訴赤羽業或是杉野友人,而是決定讓自己任性一回、第一次不以公平為先,原因不過是她自己的小私心。

  白石靜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淺野學秀的場景:花瓣紛飛的季節,每一段陽光似乎都被整齊地剪成好看的形狀落在他微微揚起、寫滿了自信的嘴角,被金髮略微擋住的眉眼之間染上的無人可及的傲氣,一刹那點亮她心底最灰亮柔軟的那個地方——那個鬧鬧死後在心底留下的傷口,被他填補了。

  跌進了淺野學秀笑容裡的白石靜再也沒有爬出來。

  以前的白石靜是這樣,現在的改變也不過是變本加厲。

  淺野學秀就是有讓人著迷的本事,說不清什麼緣由。白石靜只是知道,看見淺野學秀的時候,那顆冷靜的心臟就會開始化冰,就會變得柔軟而富有生氣。那是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無法做到的。

  或許最初是因為淺野學秀顏值高氣質好成績好性格溫和而仰慕他,但是在後來的日夜相處裡,白石靜漸漸確定:她喜歡淺野學秀,非常非常喜歡。

  喜歡到為了他放棄E班放棄公平也無所謂。相比于E班,淺野學秀的驕傲笑容要來得重要得多。

  更何況,淺野學秀可是對她許下了承諾的人,他對她說過:「你要知道,無論這世上誰放棄你了,我都不會放棄你。」

  當時因為太過欣喜,又或者說被他眼底的認真感動到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白石靜並沒有給出自己的回復。而如今的日子裡,她每一天都在心裡,用著自己所獨有的方式給他回答:「我也不會放棄你,任何情況下。」

  ****

  舉辦體育祭的那一天,風和日麗,為了倒棒比賽而提前修剪過的草坪綠得發亮。兩支倒棒佇立在空無一人的草坪上,白石靜早早地來到觀眾席,淺野學秀已經穿好比賽服和隊友們確認各種作戰計畫。

  淺野學秀流利地用英語和外國好友們交流著,神情愉悅,在看見白石靜的時候,他嘴角的笑又上揚了幾分,似乎對白石靜的到來有些驚喜。他對朋友們說話,眼神卻在白石靜身上:「稍等,我稍微有點事情。」

  外國小哥們比較開放,看見小巧的白石靜,頓時一個接一個地對著白石靜吹起了口哨,神色曖昧,更有甚者直接沖著那邊的一對喊出口:「淺野!是你的小女友嗎?帶過來讓我們看看這位不錯的小姑娘。」

  淺野學秀就算習慣了外國人這樣大大咧咧的開玩笑方式,但是聽見這句話還是下意識地往白石靜身前擋了幾步,臉上掛著虛偽的笑,牙關卻暗自咬緊了:「是同班同學,並不是女朋友。而且,請不要開她玩笑,她很容易害羞。」

  對方也是深知淺野學秀的脾氣,見好就收,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轉身回去繼續談論倒棒的事情。

  淺野學秀和白石靜兩個人又走得遠了些,確認他們已經聽不見二人的談話之後才停下來。淺野學秀問:「這麼早過來,是有事嗎?」

  白石靜搖搖頭:「沒事,只是想著這個點你應該已經在準備比賽的事情了,所以過來看看你,給你加油。」

  淺野學秀其實沒怎麼把白石靜的話聽進去——從剛才外國好友出口談到白石靜開始,淺野學秀心中就萌發了一種「自己手掌心裡的東西被人盯上了」的危機感,儘管自己都知道這樣的念頭來得莫名其妙了些,但是人對待越是珍視的東西,就越是敏感。

  就像是你傾盡所有換了一塊寶石,人家僅僅瞥了一眼,你都下意識地捂在懷裡沖著對方齜牙咧嘴,唯獨對方搶走,哪怕知道對方並不真的在意。

  對於這樣的東西該怎麼辦呢?

  當然是把白石靜時刻放在身邊,寸步不離,宣誓主權!

  剛剛走出讓人感覺不舒服的怪圈,淺野學秀看著被陽光照得皮膚白皙剔透的白石靜,顫抖而灑落陰影的睫毛,還有那淡粉色的、因說話而不斷張合的唇瓣,忽然發覺自己喉嚨開始發緊。雖然以前就知道白石靜是個可愛的女生,但是似乎仔細觀察過才知道,其實白石靜很耐看。

  仿佛有什麼魔力在暗地裡蠱惑著,讓淺野學秀不由自主地彎下腰來靠近白石靜的臉龐,卻被她驚訝的眼眸截停在了空氣裡:「……淺野同學你做什麼?」

  ——這種偷吃不成反被發現的情況真是讓人迷之尷尬。

  但是淺野學秀身上怎麼可能出現尷尬這種情緒呢,他只是迅速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強裝淡定地說:「你的領結好像有點歪了,我想幫你整理一下。」

  ……那個啊,男神,就算要整理你只要伸個手就好了並不需要彎腰……的說。

  ……再說我覺得我的領結並不歪……的說。

  被這樣一攪和幾乎都忘記自己來這裡到底想幹嘛的了。

  白石靜收回自己亂七八糟想吐槽的想法,在漸漸燦爛的日光裡抬起頭來認真地注視著淺野學秀,眼中似乎盛著萬千光華。她開口,聲音明亮得像是突然被拉開了窗簾的漆黑屋子,語氣堅定:「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贏!」

  淺野學秀忍住自己擁抱她的衝動,笑得自信:「我也是。」

  ****

  然而,不管是比賽結果還是比賽過程都出乎白石靜的意料。本來A班穩勝的局面竟然在E班人員跑入觀眾席的時候發生扭轉,此後更是奇招倍出,就算淺野學秀會武道、一個人可以贏過幾個人。但是在淺野學秀被牽制著無法發號施令的情況下,少了核心領導人物的A班就變成一盤散沙,潰不成軍。

  最終敗北。

  白石靜在E班沖入觀眾席時來不及逃跑,受到驚嚇地後退摔倒在一片椅子中,還是赤羽業趁亂抽空扶了白石靜一把才不至於讓她腦袋受傷,只是小腿上的擦傷還是不可避免地流血了。

  但是為了看淺野學秀的比賽,白石靜一直忍著傷痛站在觀眾席上離淺野學秀最近的地方,看著他咬牙切齒的緊張模樣,一直默默地為他祈禱著、呐喊著加油。

  最後倒棒倒下時,淺野學秀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是白石靜從未見過的——那一種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輸在了E班手裡的,如同在路上走著突然被陌生人扇了一巴掌一般,顫抖的瞳孔洩露了他內心最真實的情緒。

  觀看了全程的白石靜,胸口發悶得根本無法呼吸。

  淺野學秀無疑是難受的,但是在觀眾席上一直將目光放在淺野學秀身上的白石靜所感受到的痛苦是同等的,從她不斷地靠調整自己呼吸來忍住眼淚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

  只是淺野學秀什麼都不知道。

  從賽場上下來之後,他就神情恍惚,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根本無法相信從不曾失敗的自己竟然真的在E班的手裡敗得徹底。衣袖上沾染的灰塵和在亂鬥中淩亂的頭髮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這個曾經的王者、現在的失敗者。

  淺野學秀和外國好友走回理事長辦公室覆命,一路上他們幾個都在盡自己所能安慰著淺野學秀,但後者似乎不買帳,全程一言不發。或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有些過了,所以誰都沒有發現,白石靜一直在他們身後跟著走,一直跟到理事長辦公室的門口。

  白石靜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回到這裡,豎起耳朵貼在辦公室的門上,聽著理事長和淺野學秀的對話。原本只是想關心淺野學秀,誰知聽了他對淺野學秀的一番貶低後,反而讓白石靜更加難受。

  「……磯貝反向利用了你的戰略,用隱藏的秘密兵器定下了勝負,在情報戰上你們已經輸了。」

  最後一句定論,理事長加重了語氣,否定了淺野學秀那麼長時間來的努力:「——你不配身為領導者。」

  淺野學秀始終一言不發。

  而就在外國友人出口為淺野學秀打抱不平之後,沒過幾分鐘,房間裡就響起了讓人心驚的打鬥、慘叫的聲音,其中淺野學秀的聲音是否摻雜在內,聽不真切。

  白石靜嚇得手腳顫抖,臉色慘白,可是沒想太多就推開門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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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037】39.6℃

  【037】39.6℃

  與其說是把門推開沖進去,不如說是大力地用身體把門撞開沖進去的。

  幾位被當做援軍——更應該稱之為客人的外國朋友盡數倒地,紛紛抱著自己的肚子或是其他部分躺在地上哀嚎,看樣子似乎是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理事長毫髮無傷地站在最中央,仿佛是把這個辦公室變成了殺戮場。

  牆上有濺起的血跡,而血跡旁就是癱坐著靠在牆壁上,目光驚恐得如同受驚的小獸一般的淺野學秀。理事長就站在原地,目光緊緊地鎖住淺野學秀,口中說教不停。雖然再也沒有了其餘的動作,但就是讓人不寒而慄。

  白石靜一闖進去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修羅場似的場景,登時也震驚得無話可說,胃裡湧上來的由血腥味帶來的噁心感讓她強撐著才沒有彎腰作嘔。

  她發出的大動靜使得對面的淺野父子都轉過頭來看著白石靜。

  理事長饒有興致地看著白石靜,游離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是一把可以切開身體組織的手術刀,直看得她毛骨悚然。

  一時之間辦公室除了痛苦的呻|吟聲外無人出聲,倒是淺野學秀率先回過神來,沖著白石靜大吼,仿佛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音量的大小:「你來幹什麼,快走啊……」他瞳孔裡的光亮在顫抖,因為害怕。

  要問白石靜現在怕不怕?怕,白石靜膽子那麼小,當然是怕得要死。

  理事長甚至還笑得如三月的春風,儘管那風裡藏著不知何時就會飛來的刀片,理事長的鬼畜屬性白石靜早就看透了。他似往常一般開口,語氣溫和,好像這個辦公室裡不曾上演過剛才他動手打人的驚心動魄的一幕:「白石同學突然闖進來,是也有什麼想法想和我交流交流麼?」

  聽出了他畫外音的淺野學秀心中愈發焦急起來,差點就要扶著牆壁站起來,但是顫抖的手無法做到這一點:「叫你走為什麼還不走!」

  理事長側過臉來對著淺野學秀,表情突變:「我讓你說話了嗎,淺野同學?難道剛才的教訓和一直以來的家教都不夠深刻麼?」

  淺野學秀被攝人的眼神驚得噤了聲,片刻後還是咬咬牙,扶著牆壁站了起來,勉力靠著牆壁維持站姿:「理事長,今天的事情確實是我的錯,是我作為領導者的實力還不夠,才給了E班可趁之機,其餘人都是無辜的。有什麼懲罰請全部施加在我一個人身上,不要再為難其他人。」

  「哦?」理事長歪著頭,很感興趣似的笑了笑,話語卻無比諷刺,「你就是用你那站都站不穩的破敗身軀來和我說話的嗎?」

  白石靜再也聽不下去了。

  從剛剛開始她就未曾出過聲,一是被這樣恐怖的場景震懾到了,二是被親手製造這場景的理事長的氣場嚇得不敢說話。如果說淺野學秀氣場強大,那麼他和理事長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理事長甚至可以將人的思維都籠絡到他的氣場裡。

  從這點來看,只能說他們不愧是父子,不光長得像,性格也是一樣的惡劣,儘管他們關係並不好。

  白石靜穩了穩自己的心神,握著制服裙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迴圈幾次給自己打氣後,邁開腳步一步步走到淺野父子之間,而後面朝著理事長後退幾步在淺野學秀身前站定,步履堅定。她張開雙臂,用可笑的護崽姿勢擋在淺野學秀之前,態度卻又那麼堅決。

  正當淺野學秀要訓斥她的時候,她的聲音卻率先一步在辦公室裡響起:「恕我不能苟同理事長您所說的『淺野同學是失敗者』的這一觀點。」

  理事長依然笑著,只是嘴角挑起的弧度分明那麼輕蔑:「所以,你就用你瘦弱的小身板擋在這個失敗者面前,來試圖證明我觀點的錯誤麼白石同學?」

  白石靜過了那麼久那就是一米五五的身高,而淺野學秀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又瘦又小又矮的她站在淺野學秀面前根本什麼都擋不住,反而只會讓站在對面的掠奪者一個放肆嘲笑他們的機會。

  嘲笑無能的淺野學秀在輸了比賽後還要縮在一個小不點背後,嘲笑白石靜不預先估計一下自己的實力有多少就頭腦發熱地出手……和理事長一比,身為學生的他們,就算站得是比平常人要高、走得要遠,都始終是羽翼未豐滿的雛鳥。

  淺野學秀也覺得白石靜這是在胡來,皺著眉輕聲對她說:「快讓開白石!」

  可是白石靜倔起來就和一頭牛似的,拉都拉不回來。她執拗地站在原地保持自己的姿勢,眼底的膽怯因背後有淺野學秀的存在而逐漸消失。白石靜忍不住挺起胸膛,眼神灼灼:「作為老師,您應該比我們更清楚,鼓勵要遠比責備來得有效得多。今天的事情,無論是淺野同學還是A班的同學們都已經盡了力,您為何就不能體諒一下呢?」

  理事長說:「我說過了,失敗的原因就是淺野同學的情報收集出了問題。」

  白石靜不依不饒:「您生氣的原因真的是因為淺野同學沒有做好您口中的『本職工作』問題嗎?您氣憤不過是因為輸了!就這麼簡單!」

  理事長瞳孔收縮了一下,沒有說話。

  看見面色驟變的理事長,白石靜知道自己說到了核心問題,於是更加大膽地說下去:「您一直崇尚的『強者理論』在椚丘中學裡,近幾年來確實發揮了很大的積極作用,激烈的競爭和攀比學習的校風使得椚丘中學名氣大振,更是不乏優秀的學生——以上都毋庸置疑。」

  「但是,您是否有想過,與此相對的,與優秀的學生一同站在天平另一端的E班學生呢?他們就該是弱者?就該在每一次的表演賽中出盡洋相?就該活在食物鏈的最頂端、一生都要背負著『END』這個單詞嗎?

  「強者一定會贏過弱者,您就是崇尚如此的理論的吧?但是您應該知道,在自然界中,使許許多多大型動物死亡的通常不是更大型的動物,而是在眼中不起眼的小動物。這一點在您眼中也可以忽視和抹殺麼?

  「說到底,您心裡在乎的到底是什麼呢?真的是作為你兒子的淺野學秀的未來發展,又或是椚丘中學將來對E班更好的管理呢?老實講,我真的不是很能理解您心中到底是如何的想法。」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白石靜聲音有些低了下去,眼中有隱約的淚光閃現,「理事長,您所奉行的原則已經害死過人了,現在又想逼死誰呢——」

  這話如同驚雷一般在耳邊炸開。

  淺野學秀目光複雜:死過人?混蛋父親他……逼死過人?為什麼作為兒子的他卻絲毫沒有聽說過。

  椚丘中學向來消息封鎖完好,如果有此類事情發生,保密工作肯定會做得密不透風,到底會是誰洩露了這個消息?

  理事長面色深沉地看著白石靜:「看來白石同學你已經不再適合再待在椚丘中學裡了,哪怕你身處A班,是我眼中的精英之一。不過,你也確實不需要再呆在這裡,你向我申請的去美國讀書的申請我已經批了,畢業後就可以把學籍轉過去。」

  就在淺野學秀萬分震驚的空擋裡,理事長依然笑眯眯的,好像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還希望白石同學在去了美國後也不要忘了這裡美好的一切,延續椚丘中學的驕傲啊,加油。」

  一場鬧劇就此落幕。

  ****

  二人無聲地回到學生會辦公室裡,熟悉的環境讓白石靜瞬間就像死魚一樣癱在了沙發上躺屍,剛才和理事長對峙的時候,她緊張得全身的肌肉都無比僵硬,現在一放鬆下來,頓時就覺得酸澀極了。

  淺野學秀已經徹底恢復成之前的模樣,他目光複雜地看著白石靜:「你畢業之後要去美國讀書?」

  白石靜愣了一下:「嗯。」

  「為什麼不告訴我?」淺野學秀咬著這個問題不肯放。

  「一開始八字還沒一撇,申請不一定可以通過,所以想著還是再等等,」白石靜回答,「沒想到理事長突然提起這件事情,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經批准了。」

  淺野學秀聲音有些不對勁:「為什麼……不留在日本念高中?」

  這次白石靜沒有回答,而是從沙發裡坐起來定定地看著淺野學秀,一雙眸子裡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和他說,但最終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一聲歎息。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分明就是拒絕和淺野學秀談詳細過程的態度。

  淺野學秀完全無法形容自己此刻心中的所思所想。剛才白石靜站在他面前和理事長對峙的氣勢就是淺野學秀也要退讓三分,看似柔弱的白石靜在關鍵時刻身體居然可以爆發出潛藏著的勇氣,明明是個膽小如鼠的傢伙,剛剛卻勇敢到爆。

  接著突如其來的白石靜要出國的消息又像是炸彈一樣在耳邊炸響,在看見理事長別有深意的目光後,淺野學秀明瞭了,這個消息是他故意告訴淺野學秀的——大概是看出他們之間的特殊關係所以以此嫁接話題重心吧。

  白石靜瞞著淺野學秀的事情不算少,但是他沒想到白石靜連去美國這件事情都會瞞著。

  那麼接下來要怎麼辦呢?現在去申請美國的學校已經來不及了,白石靜的申請又已經審批完畢,難不成就這樣放手、讓白石靜去讀美國的高中和大學,然後談戀愛、結婚生子,紮根美國?

  就算後面所設想的事情全都不發生,白石靜只是去讀個高中就回來了,那麼這三年,他們一個日本一個美國又該如何相處呢?

  對著空氣說晚安?

  跨著十幾個小時的時差掐著時間問候對方?

  還是徹底揮別,各自尋找更好的物件呢?

  白石靜這樣做,又把淺野學秀置於何地呢?


第38章 【038】39.7℃

  【038】39.7℃

  在經歷A班徹底敗北、淺野學秀第一名的寶座被赤羽業奪走和擁有二十馬赫的怪物——並且他還是E班新上任的班主任——被消滅的諸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後,椚丘中學這一屆三年級的學生終於全體順利畢業。

  身在A班的白石靜沒體驗過赤羽業口中的「殺老師」帶給他們的快樂、幸福、走下去的勇氣、面對困境永不放棄的心態的方式,但是光是聽他們的形容和看見他們現在昂首挺胸、充滿朝氣的模樣,白石靜就明白,殺老師一定是個非常、非常、非常好的老師。

  相對的,就算是沒有那段和殺老師一同的經歷,白石靜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遺憾。相同的歲月,站在不同的地點,所接受到的經驗也就截然不同。而在成績差到只能去E班、被淺野學秀強行拉回A班之後,又能和淺野學秀共處一年,白石靜已經覺得非常滿足了。

  不管選擇如何,不留遺憾就好。

  在櫻花還沒盛開的春季裡,白石靜就要與呆了三年的椚丘中學揮手告別,去往另一個國家尋找自己的人生。本以為自己會覺得悲傷的白石靜,此時將三年的點點滴滴都回憶了一遍後,更多的卻是釋然。

  在三年對半剖開的時間裡,前半段的她天真爛漫,後半段的她成熟穩重,這樣的改變來自于於她而言最親近的兩個人的離去——白石夫人和村上琉繪紗。

  任何人的長大,都是以犧牲什麼為代價的。而白石靜的長大就是以白石夫人的死亡作為代價,短短幾日內,她似乎是從溫室裡被人強行連根拔除扔到蛇蟲鼠蟻橫行的自然世界的嬌嫩花朵——儘管這樣的生活早晚得體會,但是還是來得太早了些。

  白石靜不知怎樣評判這樣的自己。

  現在看起來很堅強,但實際上還是脆弱的吧,如果一路上不是有淺野學秀一直陪同走過風風雨雨,白石靜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面對任何事都可以淡然處之。如今,她也有勇氣,站在淺野學秀的身前,為他擋去些許風雨,哪怕一點點也好。

  所以,讓人成長的,不是時間,而是閱歷。

  離開日本之前,白石靜去看望了村上琉繪紗。隔著玻璃的她又瘦了不少,在牢裡肯定沒少吃苦,好在她在看見白石靜的時候眼睛還是閃著好看的亮光的,嘴角也綻開了許久未見的微笑。白石靜說:「繪紗,我要去美國了。」

  「繪紗,我很想你,一直一直很想你。」

  「繪紗,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的,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從頭到尾,就是白石靜一個人講著話,村上琉繪紗安靜地聽著,似乎是怕打破這個難得的美夢。只在最後,白石靜給出自己的承諾的時候,村上琉繪紗應了一聲:「好,我等你回來。」

  白石靜就這樣和村上琉繪紗告了別。

  回到家後沒多久,白石靜收到了淺野學秀打來的電話:「白石,去美國的時間確定了?聽說是明天?」

  白石靜看了眼飛機票上所寫的時間,應道:「嗯。」

  其實明天是椚丘中學三年級學生的畢業典禮,一開始沒想到那麼巧,兩天竟然正好撞在一起。但是時間又無法更改,一方是學校一方是美國,都不可能為了白石靜一個人改時間。不過這樣也好,白石靜也不想面對那種分別的場面。

  那種在音樂的影響下、腦中迴響起讓人淚奔的感人畫面……其實真的不是愉快的經歷。

  但是淺野學秀當然不會那麼想,畢業典禮怎麼說也有他出的一份力在,作為畢業生代表上臺發言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希望白石靜來參加畢業典禮的淺野學秀問:「幾點的飛機?」

  白石靜頓了頓,扯謊道:「下午的飛機,參加完畢業典禮剛好去機場。」

  騙人的。

  已經不是第一次騙人了,唯獨這一次讓她那麼難過。

  她手中拿著的飛機票把時間寫得那麼清楚——早上十點的飛機,白石靜卻那麼淡定地對他說著謊話。

  沒有人知道具體的飛機時間,除了白石靜和白石先生。而淺野學秀當然不可能去問白石先生,也不可能會相信白石靜有朝一日也會對他說謊。

  聽到這話,淺野學秀似是松了口氣:「那就好,明天畢業典禮結束我去送你。」

  白石靜忍不住微笑起來,語氣也漸漸低下去:「……嗯,好啊。」

  二人各自沉默,話筒裡只聽到了對方的呼吸聲,但誰都不想就這樣放下話筒。臨近離別,心中更是有千言萬語,但是就是想不出說出口的辦法。

  白石靜自那場意外後就格外厭惡面對離別的場景,悲傷滿溢卻又無法遏制的心情實在是讓人窒息。不如就在離別前也別再見面,白石靜不會為此而傷感,淺野學秀也不必為了兩方時間正好衝突而抉擇孰輕孰重。

  白石靜怕淺野學秀不選自己,又怕他選了自己又無法承受其重。

  不如就讓白石靜自己,把這個選項掐死在搖籃裡吧。

  「白石,雖然現在問這個問題確實是太晚了,但是我還是想最後盡一份力……」淺野學秀深吸了口氣,「可以為了我,不去美國嗎?」

  ——可以為了我,不去美國嗎?

  耳朵嗡嗡作響,全世界都因這句話而忽然發亮。

  握著話筒的白石靜手軟得幾乎捏不住,暫時放空的大腦再也裝不進任何資訊,她仿佛患了失語症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這是什麼意思?淺野學秀這是希望她不要去美國而是留在日本?為什麼?捨不得?又或是有別的原因?

  無法考慮那麼多,白石靜唯一明晰的就是此刻的心情很是雀躍,心口似乎有只撲棱的鳥雀掙扎欲出。

  ……可最後還是被白石靜強行按了回去。

  白石靜咬著下唇對淺野學秀說:「對不起,淺野君,恕我不能答應,這是很早之前就已經決定的事情,我無法做更改。」

  這一次……確實是徹徹底底地為了自己啊。

  抱歉。

  ****

  又是個風朗氣清的好日子,可這一天白石靜卻要揮別這生她養她了十五年的土地,再回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早上六點意外收到了赤羽業的郵件,問她什麼時候去參加畢業典禮,白石靜回復道:「不去參加了,我去機場。已經和理事長說過了,畢業證書由淺野君代拿。PS:恭喜畢業。」

  很快就收到了回復:「啊原來如此~還想著趁畢業還能見一面和小靜說些心裡話呢,既然這樣不如我翹了典禮去送你?」

  白石靜哭笑不得:「業你這個傢伙給我收斂一點啊!就算畢業了你以後也還是椚丘高中的人,擅自翹畢業典禮這種事情簡直太過分了。實際上我只是不想面對離別的氣氛而已,就這樣吧。」

  「好吧,說得那麼絕了我也就不再勉強。只是答應我,一定要回來。PS:也恭喜畢業。」

  白石靜合上手機,不再回復。

  身後是已經打包完畢的行李箱,只等著白石先生把行李拎下去後就可以出發去機場了。走出大門後,白石靜最後回頭看了這個被人丟棄了、顯得有些孤寂的房子,在心裡默默地說:「再見了。」

  然後上車,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

  因為學校被封鎖而改了舉行典禮的地點,但即使如此佈置的工作人員也依然全力以赴地辦好這一場最特殊的畢業典禮。所有學生穿著統一的制服,安靜有序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理事長報到自己的名字去領畢業證書。

  順序依然是ABCDE,但真正的先後,大家心裡早已有了分曉。

  這場畢業典禮,不用心的人大概只有一個——淺野學秀。早在快要開場時,他就頻頻地往門口看,因為始終沒有在館內看見白石靜的身影。心中嘀咕「莫非這種重要的時刻也要遲到」,但還是不斷地關注著。但是直到所有人都坐下後,淺野學秀也沒有看見白石靜,身邊為了她而留的位置始終空空如也。

  不安越來越盛,突突跳動在太陽穴的青筋仿佛預見了什麼事的發生。

  不容他多想,理事長念到了淺野學秀的名字。點到後,他像往常一樣上去領證書。然而交到手上的不只是淺野學秀的份,還有白石靜的份。淺野學秀用疑惑的眼神詢問著理事長,對方難得地耐著性子回答:「這是白石同學的請求,讓你代為保管畢業證書。」

  思路電光火石之間接通,淺野學秀忽然明白了自己被白石靜欺騙了的事實,這讓他的面色變了幾變,最終還是拿上證書,冷靜地下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怎麼會?白石靜居然會在這樣的關頭欺騙他?難道連在白石靜離開前見她最後一面都做不到了嗎?

  淺野學秀咬著牙,發狠地錘了一下身旁的椅子,發出的聲音引來了些許關注的目光,唯有他本人絲毫未覺。面色陰晴不定的他雙手交握,抑制不住自己萬分焦躁的心情——原本以後離別是在下午,沒想到來得那麼突然。但接下來還有他的發言,要在這個時候突然走人嗎?如果等發言完再趕過去已經來不及了呢?

  該死的——!

  人生裡好像還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想把東西砸光的衝動。

  白石靜你還真是好樣的!

  淺野學秀幾乎把牙咬碎,大腦高速地在理事長發畢業證書的期間轉動起來。看著白石靜的名字,淺野學秀的手愈發收緊。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終於到了淺野學秀上臺發言的時候了。他站起身的時候,心中仍是猶豫著,所以腳步也比平時慢了許多。

  沒關係的吧,發言很快的,只要我說得快一點,再趕去她那邊就完全沒有問題的……

  心中敲起了響鼓,意味不明的句子擠在腦子裡,讓他根本沒有機會思考更多。淺野學秀扶著講臺邊緣,將嘴對準麥克風。臺上兩百多雙齊齊地望著他,周遭寂靜無比,連窗外的風聲都聽得真切。

  「今天……」

  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浮現出來竟然是第一次和白石靜相見的場景:

  ——那一天陽光很好,在門外偷窺的白石靜一個不小心摔了進來,好像腳部受傷了所以沒辦法,可憐兮兮的眼神看得人心直發軟,又讓淺野學秀忍不住想嘲笑她蠢兮兮的舉動。可是,也許是預見之後二人的羈絆,又或是只是單純地想在眾人面前樹立個好形象,總之,他朝著地上的白石靜伸出手。當那只柔軟的手握在手裡的時候,其實也是握住了白石靜的信任。

  柔軟的粉色齊肩發和她柔軟的內心一般,無辜單純的眼神瞬間印刻在腦中,再也無法忘卻。

  「……是椚丘中學的畢業典禮,我很榮幸可以站在這裡,代表這一屆的畢業生進行發言……」

  遲疑的停頓讓眾人很是不解,而隨後,淺野學秀卻像想通了什麼一樣,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一改之前生硬的語句,轉而快速流暢地說完了接下來的話:「但是很抱歉因為有些私事導致我無法再在這裡浪費時間。接下來的發言就交給超越了我成為第一名的赤羽業同學,並由他來交代這些日子E班所發生的事吧,我想相比而言大家肯定對此更加感興趣。」

  說完這些,淺野學秀步履匆匆地跑出館內,一溜兒煙就沒了身影,留下懵逼的赤羽業被眾人強行推上了講臺。

  赤羽業:「……」淺野學秀你特麼居然陰我?

  ****

  淺野學秀催著計程車師傅不斷加速,哪怕知道超速的後果相當嚴重。正逢畢業季,路上都是參加畢業典禮或是接送孩子參加畢業典禮的父母,車子接連排起了長隊,堵得一塌糊塗。淺野學秀在車裡等得焦急萬分,實在忍不了了,付完錢就下車往機場奔。

  已經不是第一次跑著去見白石靜了,這樣的方式雖然累,但意外地能讓人興奮雀躍起來。眼前閃過紛亂的畫面,但是這一次淺野學秀不再迷茫,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去見白石靜,去可以見到她的地方,認真地告訴她自己的心意。

  他記得白石靜頭髮尾部彎曲的弧度,溫柔又俏皮;

  他記得白石靜拍照時比起的智障一樣的剪刀手;

  他記得白石靜困了靠在他肩頭睡覺時安靜的模樣;

  他記得……

  ——全部記得,一件不落,那些所關於白石靜的事情。

  我喜歡你啊,白石靜,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你,你聽見了嗎——

  趕到機場後,淺野學秀立刻到諮詢台詢問了最近一班飛美國的航班,得知登機口後淺野學秀毫不猶豫地繼續奔跑著找人。日本人口密度之大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分明是國際機場卻還是人潮擁擠。

  老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在白石靜過安檢之前順利地找到了她。

  當白石靜看見滿頭大汗的淺野學秀的時候,一度以為自己出現了什麼幻覺。等到淺野學秀靠近之後,她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夢!

  「你……」

  一句話還沒吐出口,那一邊淺野學秀揚起一抹燦爛的微笑就把白石靜用力地攬進懷裡,任由她怎麼懵逼怎麼掙扎也不放手。他湊到白石靜的耳邊:「白石靜你膽子肥了,居然敢騙我說是下午的飛機,就那麼不想見我嗎?」

  「不、不是……」

  ——可是我超級想啊,非常非常地想見你。

  淺野學秀擁得更緊,如此喃喃自語道:「好險,差點就被你騙了,差點就趕不及來見你了。」

  白石靜聞言,安靜了幾分:「我……啊對了畢業典禮結束了嗎?」

  淺野學秀放開她,面容認真:「有人替我做了發言。」

  若是赤羽業聽見淺野學秀這番不要臉的說辭大概會氣得從畢業典禮上過來把他摁倒在地上吧?!

  白石靜頓時百感交集:也就是說,在畢業典禮和她之間,淺野學秀最終還是選擇了她嗎?

  突然之間居然眼睛發酸,眼淚忍不住要掉下來。

  淺野學秀靜靜地看著白石靜,對視著的他們仿佛跨過了時間的隔閡。

  就在催促的廣播響起後,淺野學秀緩緩地握住白石靜的雙肩:「你先去美國,我已經在准備考美國的大學,等我一年左右我就可以過去陪你。到時候我們一起在美國念書,讀書也好工作也好,我都可以陪你。」

  白石靜徹底呆愣在原地:這個發展好像哪裡有點不大對啊……

  沒錯。其實在得知白石靜即將去美國讀書之後,淺野學秀就開始著手準備起美國的考試了,只是現在還是差點必備的成績,無法馬上去陪白石靜。但是依他的能力,一年的時間已經足夠準備了,如果可以,壓縮到半年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

  這些他也一直瞞著白石靜,說是要給她一個驚喜也無可厚非。

  至於這麼做的原因,不過是淺野學秀不捨得就此放開白石靜的手,而是選擇飛到美國去,繼續把白石靜拴在身邊。

  就是這樣簡單的佔有欲作祟,讓淺野學秀做出了過去的自己不可能相信的決定。

  白石靜沉默的時候,淺野學秀繼續認真地說:「在此之前,可以先答應我的請求嗎?」

  對方抬起頭,只剩下本能地點點頭,目光呆滯地看著淺野學秀。

  「我喜歡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永遠待在我的心裡嗎?」

  心中寂靜得幾乎已經熄滅的火山忽然爆炸,洶湧的岩漿四處飛濺。白石靜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用眨眼睛來表示自己的震驚。淺野學秀頓覺好笑,啄了一下她的臉頰,貼著她的額頭,低聲哄誘:「答應我,嗯?」

  低沉的聲音說出來的話本來就要命,尤其是上揚的尾音還那麼勾人。

  白石靜就在這樣的哄騙下呆呆地點了點頭,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淺野學秀已經很自然地拿出白石靜的手機並且在手機上拴了個小巧的鈴鐺。一拎起手機就會叮噹作響,聲音不大卻清脆悅耳,粉色的顏色很是符合白石靜的審美。

  「這就當,是我把你拴在身邊的證明吧。」

  白石靜眼前一黑,面前這個人的臉頰忽然覆了下來,似乎有柔軟的東西貼上了唇角。

  ——「說定了。」

  ****

  就這樣,白石靜在一句話都沒有說的情況下被告白並且成了對方的女朋友。上飛機後,白石靜還處於大腦當機的呆滯狀態,但是在撥弄了那個小巧精緻的鈴鐺後,又忍不住地傻笑起來。

  白石靜下飛機後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出現在介面裡的第一條資訊是——

  「請多指教,我的女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啊終於告白了我真是寫得心力交瘁……

  學秀這個悶騷的貨真的比業君還難寫啊【躺】

  吃糖愉快w

  本來想加這一章的BGM的奈何找不到播放機?!

  心累,大家感興趣的可以手動搜索w邊聽邊看食用更加√

  這個→沢井美空-卒業фхэみИ~ДыЮь


第39章 【039】39.8℃

  【039】39.8℃

  隔著十四個小時的時差,白石靜和淺野學秀談起了跨越大半個地球的異國戀,而且還是在剛剛在一起就分開了的情況下。有三種公認的戀愛很難堅持:網戀、同性戀、異地戀,而占了其中一樣的他倆戀愛生活卻甜得要虐死單身狗。

  美國還是早上七點的時候,日本已經是晚上的九點了。但即便如此,黑夜與白天的顛倒也無法阻止他們每天早上與晚上的問候,只是問候的方式換成了「你的早安」、「你的晚安」如此而已。

  雖然正處於熱戀期,但實際上二人真正好好聊天的時間並不多——淺野學秀忙著著手準備來美國大學的考試,每天都把大把的時間花在學習上,只是為了早點去白石靜的身邊。偶爾,淺野學秀聊著聊著也會不見,大部分時候是因為突然想到了做題思路就趕緊去解題,有些時候白石靜等著等著就睡過去了。

  異地戀最可怕的一點就是,距離帶給對方的無法觸碰的實感。

  因為看不見對方,所以會猜測這猜測那——

  想著對方不回自己資訊的時候在幹什麼呢?

  睡著了?刷動態不想搭理自己?

  還是忙著和別人聊天呢?

  人慣於把事情的發展往最壞的方面去發展,一旦開始對方有多久沒有回自己,耐性的消磨就開始倒計時了。

  一次兩次或許還好,次數多了抱怨聲也就會隨之增加。

  但是奇跡般地,二人竟然並沒有因為這種異地戀必然會出現的問題而吵鬧或是冷戰,大抵是知道這樣的時光也已經彌足珍貴,那就不要去浪費什麼時間在傷害對方上了吧。另一方面,他們也確實沒有吵架的心思的時間。

  淺野學秀整日忙於出國留學的考試,而白石靜那一邊也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而頻頻出問題,在本國所學的英語只能維持日常交流,再高深一點就完全懵逼了,更何況還有各式各樣的地方口音——畢竟白石靜的英語沒有淺野學秀那麼好。

  所以他們對話內容的百分之三十是白石靜在和淺野學秀抱怨當地的英語和學校裡學到的不大一樣:

  「我感覺我學到了假英語。」白石靜如是鬱悶地說道。

  感覺到電話那頭的她仿佛又恢復成了那個元氣滿滿的白石靜,淺野學秀也漸漸安心下來。雖然每天對於異國的抱怨不斷,但也正是因為這些孩子氣的抱怨,讓淺野學秀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充滿活力的、讓他欲罷不能的白石靜。

  於是淺野學秀把電話切換到左手上,右手握起筆繼續在草稿紙上奮筆疾書算答案,一心二用地聽著白石靜的話,直到耳膜充斥了她的話語後才輕笑一聲回復道:「等我去美國了你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白石靜癟癟嘴:「怎麼可能嘛,你就算來了我聽英語也還是聽得迷糊啊,不可能因為你來了聽力水準就提高一個等級吧。」

  這傢伙,聰明的時候比誰都聰明,拐不過彎來的時候和沒腦子也沒什麼區別了。

  淺野學秀如果不是維持著自己男神的最後的形象,估計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但是嘴上還是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傻。」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吐槽這個技能好像是被白石靜傳染後被迫點亮的來著……

  因為兩個互相欣賞、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久了,口頭禪、動作、語氣等等都會變得越來越相似,相似到幾乎和對方一模一樣——這其實也算是互相喜歡並且感情好的證明之一。然後淺野學秀很悲傷地發現自己好像和白石靜一樣有點向二哈的方向發展了。

  白石靜不滿地反駁:「我哪裡傻!我很聰明的好不好!」

  淺野學秀深吸了口氣,忍住自己把她按到沙發裡一頓打的衝動,語氣輕緩了下來:「我到美國之後,會陪著你走遍你想去的地方,給你翻譯你不會的句子,為你記錄每一處的風景,哪怕你一點也不會英語也沒關係,因為有我在。」

  「我會一直陪著你,以我淺野學秀的名義。」

  沒有得到想像中的回應,那一頭是長久的沉默。

  曾經網上有一個瘋傳的問題:和學霸或者高智商的人談戀愛是什麼感受?

  以前白石靜看過很多關於學霸和學渣的小說,自己把所有橋段捏在一起倒也能變成一個少女心十足的故事。而如今,輪到她真的體驗「和學霸談戀愛」了,卻不知道該如何用文字去描繪這些美好得像夢境一樣的經歷。

  白石靜甚至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伸手一擁抱就會有什麼從雙臂之間碎裂一樣。

  似乎和所有小說裡的學霸一樣,淺野學秀毒舌、高傲、站在頂端傲視群雄,會給白石靜做課後輔導,強硬地命令她不許接近任何男生,監督她的學習,把她每一門弱勢的科目都提上去,會為了她考取美國的大學。

  最後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是所有小說裡的學霸有但是不屬於白石靜的——淺野學秀喜歡白石靜。

  所以他覺得為白石靜做什麼都是甘願的。

  殊不知白石靜在看見淺野學秀為她做的那些事的時候有多高興,更甚至在聽見淺野學秀隔著電話傳來的話就鼻子一酸有了落淚的衝動。

  白石靜仰望了淺野學秀三年,這三年裡,她是他的小尾巴,是他的牛皮糖,是他的得力助手,卻唯獨不是他的身邊人。不得不承認,在第一次被淺野學秀拒絕的時候,白石靜非常無助,無助到感覺自己的生活失去了希望,自己的世界從此變得灰暗,但是她為了自己的父親,硬生生地撐了下來。

  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淺野學秀竟然會親口對她告白,然後說「做我女朋友」這樣的話,總感覺美好得太不真實了一點。

  「淺野君……」

  淺野學秀打斷:「叫我學秀。」

  「……學秀,」白石靜聲音很低,聽起來像是在笑,又帶了些哭腔,「我好高興……我真的好高興……」

  詞窮又胡言亂語,白石靜似乎高興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淺野學秀嘴角微微彎起,溫柔又認真地說:「以後我會陪你度過你人生中的每一天。」

  風把窗口掛著的、白石靜送的鈴鐺吹得叮噹作響。

  ****

  枯枝落葉鋪了樹林一地,冬日的陽光已經失去了其該有的溫度,太陽在這個時候看起來更像是個虛無的投影。好在在余溫徹底消失之前,落葉已經將溫度儲存在了自己身上,溫暖乾燥的環境引來了無數的過冬的小蟲。

  淺野學秀用手擦去玻璃窗上的水汽,微微眯起眼睛。

  終於要到這一年最冷的時候了。

  距離十二月二十五日的耶誕節還剩三天的時間,他訂了明天去美國的飛機票,掐著點能在耶誕節那一天到白石靜的面前,一是給她個驚喜,二是親口告訴她,他已經考完了所有的考試,並且對未出來的結果也非常有把握,馬上就可以真正地來到白石靜的身上陪伴著她走過接下來的日子了。

  正在淺野學秀想著用什麼藉口去解釋飛機上那失聯的幾個小時的時候,一通遠從美國而來的電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是曾經被他邀請過來的美國朋友Kevin打來的:「學秀,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麼樣?」

  聽見熟悉的好友的聲音,淺野學秀自然是高興的:「好久不見,Kevin,我過得還不錯,剛剛結束了美國大學的考試,正在等待結果,打算耶誕節去美國過。」

  「哇!So cool!」Kevin驚叫,「讓我來猜猜,你考美國大學是不是因為你那可愛的小女朋友在美國?」

  「可愛的小女朋友」是這群美國朋友對白石靜的稱呼,自從上次倒棒比賽見過一面後,又聽淺野學秀說起二人在交往的時候,他們就這樣叫白石靜了。淺野學秀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畢竟這個稱呼也是默認白石靜是淺野學秀的人。

  淺野學秀挑眉:「你知道?」

  白石靜去美國留學的消息,淺野學秀並沒有告訴這群朋友。雖然一開始想著和他們吱一聲,白石靜在那裡也有個照應,但是放白石靜和男生相處什麼的,就算是自己的朋友,淺野學秀也是十二萬個不放心。

  白石靜又蠢又呆,說不定人家一騙就給騙走了。淺野學秀表示自己實在是放心不下。

  「上次看見了一個和你的小女朋友長得很像的亞洲人,但是感覺和以前不一樣,所以不是很確定,我拍了照片,發給你看看?不過聽你那麼說,我看見的那個人確實是她吧。」

  淺野學秀點頭:「她確實在美國念書。」

  Kevin:「……念書?」

  聽出了對方話裡微妙的停頓和疑惑,淺野學秀頓時感覺哪裡出錯了,下意識地追問道:「對,念書,有什麼問題嗎?」

  「我說不準,你自己看照片吧。」Kevin只丟下這樣一句話就掛了電話。

  留淺野學秀一頭霧水地去看手機等他把照片發過來。

  ****

  淺野學秀到達美國的時候已經是平安夜的晚上了,美國每家每戶都忙著聚會,就是走在街頭都可以感受到房間內透出來的暖意。淺野學秀用圍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個人拖著行李箱走在去見白石靜的路上,心中滿是急切。

  一路循著理事長給的地址找了過去,敲開門,看見的卻是一位中年男子。淺野學秀打量了一下對方和白石靜相似的面容,心中有了判斷:「叔叔您好,我是靜靜的……」

  「是靜靜的男朋友吧?」白石先生聲音很疲憊,但是還是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將他迎進來,「歡迎,坐吧。」

  房間不大,白石靜就這樣躺在床上睡得正熟,一點都沒有察覺有客人的到來。淺野學秀輕手輕腳地把行李擱在一邊,走到白石靜的床邊凝視著她的睡顏,沒有說話。白石先生似乎知道他來做什麼的,輕聲說:「靜靜應該馬上就會醒了,你和她待一會兒吧,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淺野學秀也不推辭:「謝謝叔叔。」

  隨後就在白石靜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伸手探了探白石靜的額頭,眼中是滿得要溢出來的溫柔。

  白石靜就是在淺野學秀這樣的目光裡醒了過來。

  她看見淺野學秀的一瞬間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然後又閉上眼睛嘴裡喃喃「我一定是在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而難得的,淺野學秀沒有因為她的話感覺怎樣好笑,而是平靜地捧住她的臉頰:

  「不是夢,我在這裡,在你的身邊。」

  ——不是夢,我在這裡,在你的身邊。

  我跨過千山萬水,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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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040】39.9℃

  【040】39.9℃

  白石靜就那麼躺在床上,緩緩地又平靜地睜開眼睛看著淺野學秀,安靜的眼神中似乎暗潮湧動。動了動唇,白石靜最後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都……知道了?」

  「是的,」淺野學秀握住了白石靜露在被子外的手,冰冷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抓得更緊,「都知道了。」

  白石靜的呼吸微弱到好像隨時都會斷掉,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窩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具僵屍,皮肉似乎是一層單純地裹著骨架的薄衣料,淺野學秀生怕自己一用力擁抱她就會把她徹底弄壞。

  ――這就是現在的白石靜。

  ――病痛纏身,呼吸微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的枯枝敗葉。

  淺野學秀想像過無數和白石靜重逢的畫面,卻從未想過居然會和躺在病床上的白石靜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如果不是淺野學秀意外得知了白石靜的真實狀況,他會不會現在還蒙在鼓裡,只是想著飛來美國給她一個耶誕節驚喜?

  如果不是在Kevin給他的照片裡,淺野學秀看見了在白石先生的攙扶下穿著病號服的她,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他也不會想到去逼問理事長――既然白石靜出國不是因為留學,那麼作為審批者之一的理事長肯定是知情人。

  而為什麼白石靜和理事長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件事情?就這樣推算下去,淺野學秀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定是白石靜要求的。

  具體情況如何,還是得從理事長口中問出來。

  理事長面對自家兒子的逼問,顯得很是坦然,把自己該說的、知道的全部告訴了淺野學秀,似乎一開始就沒有瞞著淺野學秀的打算。

  可淺野學秀聽著理事長平淡到幾乎沒有起伏的描述,卻越聽越心驚:

  「……白石同學的母親在海之日三連休時遭遇意外,有人持刀瘋砍,導致白石夫人最後不治身亡。

  「村上同學為保護白石同學誤殺了犯人,所以被判入獄,椚丘中學消除了村上同學的學籍,對外宣稱她轉校了。

  「在這些事情發生後的不久,白石同學被檢查出來患有TNH――這種病在課本上曾經學過,嚴重程度不必多說,你一定知道。

  「她所謂的去美國留學實際上並不是留學,而是白石同學在美國找到了治療的方法,但為了隱瞞所以稱其為留學。

  「聽到了一直想知道的這些秘密的你,滿意了嗎?」

  理事長支著下巴,紫色的妖冶眸子凝視著搖搖欲墜的淺野學秀。

  「為什麼……」淺野學秀很平靜,但是感覺身體卻在不聽話地顫抖,原本低垂著頭的他在發話的同時猛地抬起頭來,情緒的劇烈波動讓他想上前抓住理事長的衣領,「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握緊的拳頭砸到了理事長面前的辦公桌上,連桌面上安然躺著的檔等物事似乎都被他的盛怒嚇得直顫抖。

  「原因你猜得到,」理事長一如既往地平靜地看著湊到了他眼前、幾乎要失控的淺野學秀,「這是白石同學的請求,我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

  好、好一個白石同學的請求!

  所以白石靜所有的改變都是有原因的――之所以會在海之日休假回來後發生那麼大的改變,是因為同時失去了兩個重要的人。而那次突如其來的告白,是不是也是因為知道自己得病了呢?試圖抓住這世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該死的……淺野學秀他居然完全沒有意識到!一直都知道白石靜變了,也許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但是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是這種對她來說打擊那麼大的事情!也難怪,在接下去的時間裡,白石靜成長的速度快得讓人咋舌,如果沒有足夠的經歷作為支撐,人是無法有這般跳躍性的成長的。

  淺野學秀居然也會遲鈍到什麼都沒有察覺,愚蠢到白石靜說什麼都全盤接受。

  在理事長的敘說下,淺野學秀終於理清了這一年多裡發生的事情的疑點,也明白了白石靜各種反常的行為。

  那麼,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白石靜瞞著所有人――尤其是他――去美國治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又有多少的治癒把握呢?

  淺野學秀再也無法等下去,朝著理事長伸手:「把她的地址給我。」

  理事長沒有動,只是和往常一樣想窺探他內心似的審視了他幾秒,緩緩地問:「對你而言,白石同學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淺野學秀也沒有馬上回答,腦子裡閃現了無數關於白石靜的畫面以及他們曾經有過的對話,無比嚴肅地說:

  「想一直留在身邊的存在。」

  ****

  「那麼就去找她吧,她能留在你身邊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就是在說完這句似乎是勸誡又像是預言的話之後,淺野學秀再也無法等待,改簽了飛機時間提前幾個小時飛到了白石靜的身邊。

  心中的恐懼如同漣漪一般一圈圈地擴散開來,飛機上幾個小時斷絕聯繫的時間裡,淺野學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當機的大腦好像連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做不到。突然塞進腦子裡的資訊多到爆炸,就是在幾萬英尺的高空裡他也花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徹底接受這些事實。

  循著理事長給的地址一路找到白石靜所在的病房,淺野學秀想像中的情緒――那些所謂的悲傷、憤怒等等――並沒有氾濫,而是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

  他以為他會怒斥白石靜瞞著他那麼多的事情,他以為會因為白石靜消瘦的模樣而感覺到心疼和悲傷,但是淺野學秀只是在看見白石靜的時候,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僅僅只是看著她,淺野學秀就可以感覺到白石靜的生命力在飛速地流逝,像是掌心中的水一點、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本來在心裡藏了那麼多想說的話,想一次性在耶誕節這一天講給白石靜聽,現在卻如鯁在喉。

  總感覺,在這樣的情況下,所有的情話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淺野學秀一直在問自己:他該怎麼辦?白石靜又該怎麼辦?接下來的路又該怎樣走下去?原本安排好了的未來就在此刻突然崩塌,點滴不剩。

  白石靜眼中熄滅的光在看見淺野學秀的那一刻又亮了起來,她用力地回握住淺野學秀的手指,孩子般俏皮道:「是不是想趁著耶誕節過來特意給我一個驚喜啊?」

  期待的眼神讓淺野學秀無法把詰問的話吐出口,他只是下意識地順著白石靜給的杆子往下爬,順勢轉移話題:「嗯,但是時間緊迫,沒來得及給你準備什麼禮物。」

  「什麼嘛,」白石靜不滿地嘟起嘴,「對自己親愛的女朋友居然都那麼隨意!」

  本來這難得的撒嬌會讓淺野學秀覺得滿心歡喜,而如今他卻笑都笑不出來,只是把額頭貼在白石靜的額頭上,試圖給她傳遞過去自己的些許體溫:「我不就是你耶誕節最好的禮物了麼?嗯?」

  白石靜纖長的睫毛扇子似的觸碰著淺野學秀,她抿起嘴悄悄地笑,像是在分享什麼秘密似的說得非常小心:「美好得像是個夢一樣。」

  她想了很久很久類似於這樣的場景:淺野學秀坐在她的床邊,溫柔地與她十指相扣,額頭抵著額頭,各自說著想和對方說的情話——獨屬於對方的悄悄話。又或者,淺野學秀守在她的床邊,講一些小故事哄著她睡覺。

  沒想到這樣的場景來得那麼快,也來得那麼慢。

  淺野學秀瞅著白石靜有些困倦了地揉眼睛的模樣,輕輕地摸了摸白石靜的頭頂,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裡去:「很晚了,睡覺吧,我在這裡陪著你,不走了。」

  白石靜很乖地躺了下去,眼睛仍是不願意閉上,一直看著淺野學秀。

  淺野學秀問:「怎麼?我臉上有東西?」

  白石靜沒說話,只是搖搖頭。閉上眼睛了一小會兒又睜開眼睛,像是小孩子一般尋求著保證:「你真的不走嗎?我醒來還可以看見你嗎?」

  淺野學秀再三保證不會離開白石靜的身邊,她才像小獸似的蜷縮在一起,嘴角掛著安心甜美的笑容,可能是因為他在身邊而做了來美國以來做的第一個美夢。

  淺野學秀凝視著白石靜熟睡的臉龐,悄無聲息地吻了吻臉頰,低聲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

  第二天就是備受關注的耶誕節。

  白石靜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看了時間後驚叫著抓著自己的頭髮四處找衣服,嚷嚷著要出去過節。淺野學秀黑著臉按住白石靜亂動的手,差點又要開啟毒舌模式懟她,沒想到在她可憐兮兮的眼神攻擊下敗下陣來,甚至答應陪著她一起溜出去出去玩。

  因為白石靜的理由實在是太過充分:「學秀你難得來一次美國看我呀!這樣的大好時光怎麼可以浪費在醫院裡呢!再說你都沒有帶聖誕禮物給我,如果現在都不陪我出去玩我可就要生氣了!哼!」

  淺野學秀無奈之下點頭同意,白石靜歡呼一聲就跑去換衣服化妝。

  看著白石靜充滿了活力的背影,淺野學秀內心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總感覺自己虧欠了白石靜太多,腦子裡又恍恍惚惚地擠滿了「她到底有多久沒有穿過自己的衣服了呢?來美國之後是不是一直都住在病房裡沒有出去走走過」的混亂想法。

  淺野學秀答應了要帶她出去玩的,在這個她聽不懂全部的英語的國度裡,白石靜需要淺野學秀來兌現自己的諾言。

  化了妝的白石靜顯得比之前精神許多,白得嚇人的臉色總算是有了些許血色,看起來沒有原本那麼毫無生機。乍一看和普通人似乎也沒有什麼差別,淺野學秀恍惚地以為以前的白石靜又站到了眼前來,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她的手。

  淺野學秀自覺地為白石靜暖手:「想去哪裡玩?」

  呵出的白汽在大街上都顯得熱鬧起來,白石靜東看看西瞅瞅,異常興奮。她回頭看著冷靜非常的淺野學秀,貓兒似的試圖撒嬌:「去哪裡都無所謂呀,主要是看身邊的人是誰。」

  對,去哪都行,主要是身邊有白石靜。

  淺野學秀和白石靜一路漫無目的地往前逛,看見感興趣的店就進去逛,看見喜歡的就刷卡買買買,第一次履行了男朋友職責的淺野學秀看著白石靜抱著買好的新東西心滿意足的模樣,內心也不可思議地充實起來。

  售貨員也就是看著他們倆為了一件衣服好看與否在那邊爭論,笑得樂不可支。在白石靜拿著淺野學秀所挑選的衣服委屈地走進試衣間後,售貨員走到淺野學秀身邊,問:「那是你的女朋友嗎?真可愛。你們是來旅遊的嗎?」

  東方人的面孔在美國總是顯得稍微扎眼一點,再加上他們二人的口音,很容易就能讓人判斷出他們是從何而來。

  淺野學秀笑著答:「嗯,我的女朋友,我們來旅遊的。」

  ——無法把看病輕巧地說出口,淺野學秀只能順著售貨員給出的話往下爬。

  可是,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卻是在這幾天才知道她的病,這幾天才能陪在她的身邊分享她的喜怒哀樂。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陪在我身邊了,這樣的我,是不是個非常過分的傢伙呢?

  在白石靜最需要他的時候,淺野學秀總是不在身邊。

  只能在現在的有限的時間裡,把自己的全部時間都留給白石靜,算是對白石靜這段缺失的時間的補償。

  就算如此安慰了自己,但淺野學秀心裡清楚,有一些東西,錯過了就再也無法返回。

  ——歲月所往,再無回頭路。

  ****

  華燈初上的夜晚時分,繁華的街道上亮起了閃爍的燈光。燒雞的香氣從窗縫裡隱約地飄出來,即便是在凜冽的冷空氣裡也聞得人垂涎欲滴。白雪落了一地,街道上積累起來的雪上似乎可以看見雪橇劃過的痕跡,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否聖誕老人已經悄悄降臨。

  此時此刻依然飄著漫天的小雪,小巧精緻,落在人的鼻尖上,酥□□癢,如花一般。白石靜仰頭看著雪,感受到有冰冷的觸感落進眼睛裡。淺野學秀從背後伸手遮住白石靜一眨不眨的雙眼,輕斥:「對眼睛不好。」

  白石靜沒有動,只是說:「今天的雪好漂亮啊。」

  是她這輩子看見過的,最漂亮的雪了。

  說罷,未等淺野學秀給出任何回應,她又畫風突變地指著地上雪橇開過的痕跡,抓著自己的頭髮苦惱地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昨天晚上忘記在床頭掛襪子了啦!聖誕老人肯定忘記有我的禮物了!」

  淺野學秀雖然提著大包小包,但還是騰出手來賞了白石靜一個板栗:「有我這個禮物還不夠嗎?貪心。」

  白石靜眼睛亮閃閃的,寫滿了期待:「如果再有一份『親親抱抱舉高高』大禮包就更好了。」

  可等淺野學秀真正湊上前去了,白石靜又嚇得轉身就跑,留淺野學秀一人在原地頂著帶著一串省略號的烏鴉。

  兩人打打鬧鬧互相開開玩笑,最後在白石靜的要求下一起登上了情侶必坐的設施之一——摩天輪。

  儘管服務員說儘量一人坐在一邊,但是白石靜依舊把淺野學秀拉到了自己這一邊來,這一天新買的各種衣服玩具化妝品什麼的全部被她拋棄在對面可憐兮兮地待著。她抱著淺野學秀的手臂,腦袋擱在他的肩頭,呼吸漸漸平穩。

  淺野學秀輕聲問:「累了?」

  白石靜揉了揉眼睛說:「嗯,有點困。」

  「那……」淺野學秀躊躇著說,「睡會兒?到了最高點我叫你。」

  「不要……」白石靜嘟嘟囔囔堅持著,「我不要睡覺。」

  說話都已經說得含糊不清了,她卻還是強撐著睜開眼睛,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因不斷升高而變得愈發美麗的景致。萬家燈火將整個城市裝扮成一片星海,驅散了黑暗裡的孤寂,每一顆星每一個燈光都代表了一戶人家,都藏著各式各樣的故事。

  氣溫低得令人髮指,玻璃窗外的風也逼仄非常。在這個溫暖狹小的空間裡,淺野學秀懷中抱著小巧的白石靜,感覺自己仿佛把整個世界都抱在了懷裡。白石靜迷糊的眼神逐漸清明起來,倦怠感卻依然賴在話語中不肯散去。

  進了摩天輪裡面之後,誰都沒有開口說過話。奪去了那個提供歡樂的場景,二人獨處時總能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情。白石靜蹭了蹭淺野學秀的肩膀,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對不起。」

  對不起,瞞著你很多很多的事情。

  「似乎從認識學秀的那天起就一直在給你添麻煩,大到學生會的工作出錯、私自幫助E班人員,小到幫我托關係進社團,一直以來,都很高興有學秀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想學秀大概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會覺得我這個人超級麻煩的吧?有時候會不會想『白石這個蠢貨怎麼又把事情搞砸害得我要去善後』這樣的想法呢?會有的吧?可是,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呀,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渴望得到他人的關注和關心。」

  對不起,讓你照顧了那麼久如此任性的我。

  「我媽媽和繪紗的事情,在我心中是個永遠的傷疤,不能提也不敢提,我怕我會因此崩潰。也不想把這些事情告訴你,怕在你心裡我變成了個可憐蟲……我想一個人承擔起所有的一切,學著長大,學著過沒有人幫助也能過活的日子。」

  對不起,我以為我很堅強,到後來發現只是我以為。

  「美國有最新的設備,也有最高的治癒率,所以我選擇來美國接受治療,以為我想活下去,我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想活下去。」

  她想和繪紗認認真真地道歉,告訴她,在白石靜心裡,村上琉繪紗永遠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想以淺野學秀女朋友的身份,站在他的身邊,站在理事長的面前;她想穿上婚紗,握著白石先生的手,告訴他,自己長大了,以後也會很幸福。

  只是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只能到此為止了。

  淺野學秀用力地把白石靜扣在自己的懷裡,大概是隱約地意識到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要挑戰他的心理底線,致使淺野學秀不得不以此方式截停白石靜的話,說是軟弱的逃避也未嘗不可,總之,不想從白石靜口中聽到什麼悲觀的話。

  「給我聽好了白石靜,你的日子還很長,以後每一天我都在陪在你身邊,陪著你把病治好,陪著你一起成長,把整個世界踩在底下。」

  淺野學秀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雙臂收得越來越緊:「聽見了嗎?」

  白石靜平淡地說:「學秀你弄疼我了。」

  聞言,淺野學秀意識到自己過度緊張,所以稍稍放鬆了些力道。白石靜環顧四周,最後仰頭看著天空:「快到最高點了。」

  淺野學秀想起了白石靜曾經提到過的一個關於摩天輪的傳說:一起坐摩天輪的戀人最終會以分手告終,但當摩天輪達到最高點時,如果與戀人親吻,就會永遠一直走下去。只能選擇一個的選擇題,就算淺野學秀再不相信這種傳說,這個時候也應該試一試。

  於是就在到達最高點的時候,淺野學秀喚白石靜:「靜靜。」

  似乎是受到了什麼蠱惑,又或者說淺野學秀吐出口的稱呼太過接近於夢囈似的呢喃,白石靜不由自主地朝著淺野學秀靠了過去,逐漸放大的面龐在視線裡出現不過三秒,下一刻她就眼前一黑,死死地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劇烈的疼痛讓她頓時喘不過氣來。

  白石靜的忽然倒下不在淺野學秀的計畫裡,因為造成的慌亂讓淺野學秀只是下意識地接住她攬在懷裡。低頭看,白石靜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饒是寒冷的冬日,她的額頭上還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劇烈起伏的胸口和過電般顫抖的身體讓淺野學秀大腦一片空白,等到白石靜已經死死咬住下唇強忍疼痛的時候,淺野學秀才慌忙撥打了急救電話。

  意識已然模糊,但白石靜恍惚之間還是聽見了淺野學秀幾乎在咆哮的聲音。

  已經到了這個夜晚最絢爛的時候,煙火接二連三地在夜幕中綻放,離美國人的跨年時間不過幾分鐘。

  而這一邊,淺野學秀一手緊緊擁著白石靜,一手抓著手機用英語咆哮著:「快點!求你們再快一點!我們在摩天輪上!她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我懇求你們——」

  ——啪。

  白石靜的手突然之間從他的懷中掉了下來。

  時間仿佛就在白石靜平靜得恍惚只是睡去的面龐中靜止了下來。

  淺野學秀怔怔地,看著忽然安靜下來了的白石靜,耳朵嗡嗡作響,連電話那一頭在詢問什麼情況的話語都聽不清。

  周遭仿佛是死一般的寂靜。

  淺野學秀手中的電話滑落在地,可他彎腰撿起的是白石靜尚帶余溫的手,貼在臉頰上,而後把白石靜整個人都擁在懷裡,眼神空空蕩蕩:「乖,起床。」

  白石靜沒有回應,剛才那些劇烈的反應似乎都只是淺野學秀自顧自的錯覺,也許白石靜只是上了摩天輪之後就開始睡覺?

  但是為什麼她的胸口沒有一絲起伏?

  為什麼她一動不動?

  為什麼她的鼻子下方沒有一絲氣息?

  是在報復嗎?對他曾經傷害過她的報復?

  那好,我給你一輩子的時間讓你來報復,只求你現在不要嚇我,好嗎?

  睜開眼睛好嗎,我就在你的身邊,現在的我可以陪你很久很久,只要你願意。

  ……

  救護車咆哮著沖進了遊樂園停在了摩天輪下面,救護人員急匆匆地尋找到淺野學秀所說的那個車廂。可是,淺野學秀抱著白石靜很是淡定地上面走下來,對著救護人員神情冷漠地說:「不用了。」

  已經……不用了。

  已經……不需要了。

  新年的倒計時在頭頂上最醒目的標識牌上進行著——

  「三、二、一!Happy New Year!」

  所有的人都在為成功地又度過或悲或喜一年而歡喜,所有人都相信接下來的一年將會迎來更加美好的生活。

  而淺野學秀在人群中漠然地走著,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

  悲傷也是需要力氣的。

  但是淺野學秀把白石靜弄丟了。

  丟失了白石靜的淺野學秀只是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軀體。

  ****

  對白石先生來說,白石靜去世這件事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一旦真正面臨了,依然心痛到暈厥。白石夫人、村上琉繪紗,到現在的白石靜,老天爺把他身邊所有的親人盡數奪走,一個不剩。

  他一定是最悲傷的那個人,可淺野學秀無法對他說出「節哀順變」這樣的話,因為他連自己都安慰不了。

  淺野學秀幫著白石先生一起收拾白石靜留下來的東西的時候,白石先生交給了他一盒白石靜托運行李超重了都死活要帶到美國來的東西。

  淺野學秀打開一看,心頭狠狠一顫。

  有淺野學秀第一次給白石靜講課時所用的、後來莫名其妙失蹤的筆;有白石靜參加學生會後,淺野學秀給她的代表書記身份的徽章;有白石靜上課傳過來向他問題,他寫完解題過程丟回去的紙條;有舞會時候白石靜特意給他做的面具……

  所有的一切,都和淺野學秀這個人有關。

  就在淺野學秀不知道的時刻,白石靜一個人執拗地收集了關於他的那麼多回憶。

  早在白石靜開始收拾行李的時候,她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把和淺野學秀相關的回憶全部帶到美國去,無論結果如何,至少有個念想。

  白石先生對淺野學秀說:「靜靜讓我謝謝你。」

  「謝我……?」

  「謝謝你給了她那麼多無法代替的美好回憶。」

  不。

  是我該謝她才對吧。

  如果沒有她,現在的我又該是何種模樣呢?

  淺野學秀看著窗外的天,迷茫地想著。

  ****

  將白石靜帶回國的手續太過複雜,等他們回到日本的時候已經到了春意最濃的時候了。白石靜被葬在最為醒目的櫻花樹邊上,粉色的花瓣落了一石板,隱約的清香中,淺野學秀似乎看見了她俏皮的笑。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甚至是熟悉的臺詞。

  白石靜叫淺野學秀:「男神。」

  她沖他抱怨的時候說:「嚶嚶嚶,男神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她被他揪著領子時被嚇得不知所措的、如小兔子般受驚的眼神。

  點點滴滴,歷歷在目。

  淺野學秀在想,白石靜到底花了多久從白石夫人的陰影裡走出來呢?那……失去了白石靜的他,又該花多少時間從白石靜的陰影裡走出來呢?

  此題無解。

  如果赤羽業在,看見這幅光景又會是怎樣的反應?如果村上琉繪紗沒有坐牢,是不是不會讓白石靜有半點閃失?恐怕她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沖淺野學秀下手吧。

  這樣想來,村上琉繪紗一直反對白石靜靠近淺野學秀也並非沒有道理,或許是預見了將來所發生的一切,又或許只是女人的第六感作祟。這幾個月裡,淺野學秀一直反反復複地想,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沒有靠近白石靜,沒有把她拉進椚丘中學的漩渦裡,結局是不是就會完全不一樣?

  或許白石靜這個時候還可以開開心心地活在哪個角落裡,說著自己喜歡的動漫角色,吃著甜膩的牛皮糖,沒心沒肺地過著每一天。

  ——直到最後,白石靜也只是說:「謝謝你。」

  毫無怨言,全盤接受。

  白石靜果然……真的長大了,成長為他希望她變成的那種人了。

  只可惜,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

  此後過去很久,某天上街的時候,淺野學秀聽見了這樣的對話——

  「別煩我!我想靜靜!」

  「靜靜是誰?」

  靜靜是誰?

  靜靜是她。

  淺野學秀在心裡默默地回答,然後看了看時隔多年依然湛藍的天,似乎永遠不會因為什麼而褪色一般。

  「我想靜靜。」

  大概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句話對他來說,有著怎樣的意義。

  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為何經常笑著說出這句話。

  因為,想笑給那個叫靜靜的傢伙看啊——是真心實意的溫柔笑意哦。

  呐,親愛的靜靜,你看見了嗎?

  我很想你。

  ——全文END——

  ——感謝觀賞——


後記

第41章 【000】00.00℃

  【000】00.00℃

  【後記】

  又完結一篇長篇,照舊到了扯淡的後記時間。

  這篇文怎麼說呢……算是有點顛覆我的寫文風格的吧,因為從來沒有嘗試過靜靜這樣傻白甜式的女主,雖然大家都在下面嚎「靜靜好萌啊快給我來一隻」這樣的話,但是我個人感覺後面還是朝著不可知的方面崩壞了(喂)。

  這篇的構思已經是很早很早之前了——在我還沒高考之前,就開了這篇文的存稿坑;高考結束之後正式落筆,但是五萬字的時候被鎖掉了。再之後,重開,寫寫停停,到現在的終於可以給這篇文掛上完結的標記。

  有不舍,但更多的好像是松了口氣。

  《牛皮糖》的前期主旋律太歡樂了,歡樂到我到後面開虐的時候還有點虐不下手,靜靜那麼可愛我真的虐的時候超級有罪惡感……不過最後還是狠狠心虐下手了,傻白甜的靜靜也就這樣被我從溫室拖到了現實世界。

  想表達的最主要觀點其實文裡也都說到了。

  說到底這還是一個關於成長的故事:我們每個人,生來都是像靜靜一樣的傻白甜,有寵愛我們的父母,有凡事都想著我們、考慮著我們的好朋友好閨蜜村上琉繪紗,我們之所以可以活得那麼隨心所欲,正是因為有了他們所有人的努力和庇佑。

  他們將所有的風雨都為我們擋去了,只留下美麗的彩虹,時間長了,我們就忘記了這個世界不光是美好和溫柔的,同時也是殘酷和冷漠的。

  當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離開的時候,才會體會到那種難受到窒息的感覺。就像靜靜剛剛失去白石夫人的時候一樣,每次回想起來都有落淚的衝動,每次回想都覺得自己是在被淩遲。

  但是,所有的傷痛都有期限的,所有的傷口都有癒合的時候。你當時以為過不去的坎,到最後都會變成想起來讓你唏噓感歎的經歷。

  時間不會磨平傷痛,但是它會把你曾經在乎的東西變得沒那麼在乎。

  不是無情,人人在時間面前都是平等的。

  成長總是要以什麼為代價的,而我在這裡放大了她所要付出的代價。靜靜確實是成長成了學秀想要的樣子,但同時失去的也很多。到底有沒有收支平衡,我不敢妄下斷言,個人有個人的想法,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和學秀在一起的時光裡,靜靜其實很幸福。

  靜靜是我塑造過的最單純美好的女孩子,也是我最用力砸碎的那個。

  不知道各位看官有沒有看得心在滴血?或是開心的時候捧腹大笑難過的時候被虐得說不出話?

  總之,話到這裡要和靜靜以及學秀正式說再見了。

  業靜和繪靜的番外一律放在印刷本裡,不在電子版內公開,具體內容見前幾章裡的作者有話說,這裡不再贅述。

  接下來要開的坑的《雙向掠奪》,感興趣的親希望可以賞臉跳一個坑喲~

  我是阿絀,希望還能在下一篇文裡看見你們的身影。

  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陪伴,我愛你們。

  阿絀

  寫於2017.2.24.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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