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概哭得太過用力了,下午上課的時候,我頭還是暈的,早紀一直很擔心,卻也體貼的沒有多問,直到放學,她才小心翼翼的拉著我,「星?」
我大概是笑了笑,「我已經決定好了,甄選,我不去了。」從醫院出來,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決定了,我就不會再動搖。
早紀有些著急,「可是星,你努力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能跳主角。」
「我都知道,」沒有人比我自己,還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可是……就算去了,我也無心跳舞吧,人生中第一次的,感覺到讓人絕望的可怕,在這種絕望面前,其他所有事,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公演以後還會有,但是……」我搖了搖頭,「不,沒有但是,手術一定會順利的。」我不需要見證,我只需要親眼看著,親耳聽著這個好消息。
早紀抱住我,「好,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謝謝你。」好友。
7月27日,關東大賽決賽,同時也是幸村手術的日子。
大清早,我就來到了醫院,然後在醫院門口,有些意外,卻似乎又在意料之中的碰到了已經等候在那裡的早紀和杉上君。
「早紀,杉上君,」我抱了下早紀,又朝杉上君點了點頭,「你們怎麼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杉上朝早紀點點頭,便由早紀開口,「你來陪他,我們來陪你。不管發生什麼事,你會陪他到最後吧,我們也一樣,陪你到最後。」
「放心吧,絕對不會有事的。」我早已經擦乾了眼淚,乾澀的眼睛裡,恍如在燃燒,無所動搖的堅定,「這場和疾病的比賽,他一定會贏,他可是從未輸過的神之子。」
神之子,被神所眷顧的少年,又怎麼會,輸在這樣一場戰役當中。
早紀紅了眼眶,卻和我一樣堅定,「嗯,你這麼相信他,他一定會贏的。」
進入手術室之前,我們見了幸村最後一面,先是拼死拼活在關東大賽上早退趕來的網球部諸位,然後,是我,我笑,第一次笑得如此柔情似水,但,水滴石穿,也是從未改變的堅定,「你答應過我的,要來看我的首場公演,不能失約哦。」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比賽最後一場晚到的真田也趕了過來,所有人焦急的等待著,時間,像被無限拉長,或者無限放慢,我腦袋裡恍恍惚惚,好像想了很多東西,也似乎什麼都沒想。這樣的狀態,直到,手術室的燈熄滅。
「手術很成功,諸位放心吧。」永井醫生摘下口罩,我第一次看到他微笑的樣子,「病人還在麻醉昏迷中,暫時不能接待訪客,除了家屬之外,請其他人三日後前來探訪。家屬到這邊來,」永井醫生將家屬領到一邊,「長時間陷入全麻狀態會影響神經,所以等下病人出來後,請盡力呼喚病人,另外……」
永井醫生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已經無力去聽,只是捂住臉,不能抑制的顫抖。
「星?星!」我抬頭,就見早紀臉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嚴肅,「現在不是給你激動的時候,走吧。」見我抬頭,她二話不說,將我從凳子上拖起來。
「去哪裡?」我還沒回過神來。
「你的甄選。」早紀不由分說開始拖著我向外走。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吧。」我回頭看醫院的鐘,這個時間,早已經開始了,就算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了。
早紀轉頭,笑得咬牙切齒,卻明媚得如同照入陰霾中的陽光,「就像你說的,不試試看的話,怎麼會甘心?」
杉上君站在早紀旁邊,適時亮出駕照,「才考到手的,今天一早,我特意借了爸爸的車。」
我愣了下,隨即展顏,「好,我們走。」
朝網球部的各位點點頭匆匆道別之後,我反手拽了早紀就跑,努力的嘗試,不為其他,就為不辜負你們的深情厚誼。
他們,早就準備好了吧,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不讓我放棄。我嘴角高高的揚起,老天待我何其優待,遇到一個摯友,碰到一個能傾盡全力去喜歡的人,這樣的青春年華,無悔。
杉上君將車開得飛快,然後在芭蕾教室的那棟樓前停了下來,「你們先去,我去停車。」
打開車門跳下來,早紀拉著我就跑,一直跑到甄選的教室前,朝著站在門口,拿著名簿的老師使勁揮手,「老師,老師,這裡還有一個參加白天鵝甄選的。」
老師驚訝的看了過來,「五十嵐?」
我和早紀跑到她面前,止不住的喘息。
老師搖了搖頭,「就算你現在趕過來了,但是白天鵝的甄選已經結束了,現在裡面正在進行黑天鵝的甄選。」她說了,歎了口氣,「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麼事耽誤了,但是……」她眼底的失望,擋都擋不住。
早紀拉著我的手,一下松了開來,連喘氣聲似乎都低了下去。
我咬了咬牙,「老師,我現在報名參加黑天鵝的甄選可以嗎?」
老師驚訝的看著我,遲疑了下,「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並沒有練習過黑天鵝啊。」
「我想試試。」我答得斬釘截鐵,「黑天鵝所有的舞步我都會。」
「好,那你快去準備吧,我給你排在最後一個。」
「謝謝老師。」
「星?」早紀拉住我,「沒問題嗎?」
「不知道,」我誠實的答了一句,想了想,從包裡掏出一條發帶,系在了額頭上,雖然,這樣和芭蕾極度不相稱,「但是,幸村都沒有放棄,那麼不到最後,我也不想放棄。所以,給我加油就好。」
早紀使勁握了握我的手,「加油。」
「那我去準備了。」我放開早紀的手。
「等一等,」早紀上前一步,湊到我耳邊,悄聲的說,「我真的覺得,幸村不喜歡你的話,他真的是個笨蛋。」
我笑,同樣在她耳邊輕聲,「那我寧願他是個健康的大笨蛋。」
第四十七章
在教室裡的時間,比想像中還要長。
等我走出教室的時候,門外一直等候的早紀和杉上君都圍了過來。
「星,怎麼樣?」早紀焦急的問道。
我低頭,盯著自己的舞裙,只有我一個人,是穿著白色的tutu裙,來跳黑天鵝的吧,雖然也不是很正式的舞裙。
早紀大大的抽了口氣,「沒關係,就算沒選上也沒關係,你本來準備的就是白天鵝,選不上黑天鵝很正常。」
我緩緩抬頭,嘴角越揚越高,露出燦爛至極的笑容,「八月十四日,五十嵐星人生第一次公演。」
「哇!」早紀拉著我連蹦帶跳,笑完了,突然醒悟過來,「那你剛才還嚇我們。」
「也沒有,」我不好意思的取下頭上的發帶,「老師其實也很猶豫,不然也不會耽誤這麼久,剛也留我下來多說了一會兒,畢竟我的動作實在有些比不上一直練習的,不過,我的定點旋轉是最穩的。」我驕傲的抬了抬下巴,所以平衡感好的人也有優勢啊。
「不管怎麼說,能選上實在是太好了。」早紀笑道,杉上君也表達了恭喜,道謝之後,我還要留下來繼續練習,他們兩人便道別離開了。
三天的時間一晃而過,這幾天除了重新開始練習黑天鵝之外,我還做了一件事,把我自己家翻了個底朝天,又去早紀家折騰了一番,連杉上君家都沒有放過,等終於到了幸村可以允許探望的時候,我的慶祝手術成功小禮物也做好了。
「早紀好友,拜託了。」我嚴肅的道。
「你可以等下課啊。」早紀無力的揉自己的頭髮。
「晚上要練習,馬上就快要公演了,再翹課老師會宰了我,而且,下課後網球部的各位也會去了。」我可實在不想去紮堆。
「好吧,不過你小心點啊。」
「看我的吧。」
下午才開始上體育課沒有兩分鐘,早紀突然舉手,「老師,五十嵐她肚子痛。」
我彎著腰,雙手使勁捂著肚子,痛苦的咬緊了嘴唇。
「怎麼了?沒事吧?」老師關切的走了過來。
「老師,我扶她去保健室。」早紀道。
「好,快去吧。」對於從來就是好學生的我和早紀,老師根本就沒有絲毫懷疑,所以我們兩人順利的離開了操場。
「接下來,就拜託了。」我偷偷從儲物櫃裡拿出書包。
「放心吧,等會兒我就去說保健室的老師讓你回家休息了,不過你也注意點,別被捉住了啊。」
「我會注意的,走了。」提起書包,我儘量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潛出了學校。
「咦?不讓任何人探望?」我抱著東西,不敢置信的望著護士小姐,「為什麼啊?」
「抱歉,這是病人自己提出的。」護士小姐無奈的搖頭。
「真的誰都不見嗎?」
護士小姐點了點頭。
「這樣啊……」皺著眉頭離開,我站在醫院大樓外,抬頭盯著病房的方向,不應該啊,明明手術都成功了,為什麼會拒絕所有人探望?
等等!
我記得永井醫生曾說過,就算手術成功了,也有可能再也無法打網球了,難道,幸村知道了?
瞬間一股涼氣從腳底湧了上來,我手腳在大夏天也變得冰涼,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完全不敢想像幸村會如何。
不行!我一定得去看看!
可是,我又進去不了。
我看著病房的方向,然後,目光漸漸開始漂移,應該,可以的吧?沒問題的吧?從後面的話,不會引人注意的,只要我動作快點,看起來也不是特別高,而且,因為是從體育課直接跑出來的,我也沒穿校服短裙,天時地利人和……
低頭看了看懷裡抱著的東西,我轉為堅定,考驗你芭蕾舞者實力的時刻到了,五十嵐星,你能行的!
雖然我也不懂,跳芭蕾和翻窗有什麼直接關係……
窗外的光,柔和的打在幸村的臉上,一動不動的少年,美的像一幅靜止的畫。
因為是直接打算從窗戶進去的,所以幾乎是猝不及防的,和看著窗外的人來了個臉對臉。熟悉的溫柔已經不見影蹤,取下表像的面具,少年的眼中是來不及收拾起來的冷厲,犀利的目光如炬,望進人的心底,讓人打心底泛出森寒,而這樣壓迫性的目光中,又隱隱帶了著水色,絕望痛苦的水色。
……總覺得這樣的幸村好可怕,我重新爬回去當沒來過可以不?
當然,這樣的想法只是一閃而莫,那種隱約的水色鎖住了我的步伐。而且,想在現任網球部的王面前逃跑,好吧我還沒那麼自大。因為在我看到他的時候,他也看到了我,只不過大概從未想過會有人以這種方式出場,所以幸村也愣了下,才怒道,「你不要命了?這裡不是一樓,還不快進來。」
我從窗戶翻了進去,突然有種自己不是少女,而是翻少女窗戶的採花賊的荒謬感。
腳踏到地上,饒是我也松了口氣,拍拍胸口,我轉向看起來壓迫感十足的網球部長,露出帶著討好意味的笑容來,「幸村君……」
幸村精市靠坐在床邊,到現在也沒離開過分毫,但他就這麼坐著,冷冷的看著我,「為什麼要翻窗戶?」
「因為被攔在外面了,」早就料到他會生氣,只是沒想到看起來這麼可怕,我忙把東西掏出來頂缸,「我是來送康復禮物的,馬上就走。」遞到幸村面前,他沒有接,我繼續笑,「看看吧,我做了很久呢。」
幸村還是沒有伸手,就這麼看著我,目光森冷,我被看得有點尷尬,乾脆自己翻開來攤在他手邊,「有些是早紀拍的,有的是杉上學長,還有些是我,只不過我拍的很少。這是一年級的關東大會,全國大賽,這是領獎的時候,這是二年級的,這是今年的……」
「你翻窗進來,就為了給我這個?」幸村終於開口了,一句話,冷得讓我心臟漏跳了幾拍,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幸村,或者說,從未曾想過他會以這樣的態度來對待我,所以,一時之間,我愣住了,連一句話都回不出來。
幸村伸手,猛地一掀相冊,精心準備的禮物,就在這麼一揮之下,直接撞到牆角,落在地上,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像耗盡了他的力氣,少年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著。我捂住嘴,渾身如同墜入冰窟之中。
「給我看這種東西,」幸村冷得如同冬日疾風的聲音,「難道永井醫生沒有和你說過,我再也不能打網球了。」
第四十八章
病房裡一陣靜默,甚至死寂。
我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喉嚨湧上的哽咽,用最冷靜的聲音開口,「我是聽永井醫生說過,就算手術成功了,你也可能再也無法打網球了。」
幾不可見的,僵硬得如同雕塑的人,輕輕顫抖了下。
我站在病床邊,心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少年的臉,就算是冰冷的樣子,也是掩不住的俊秀,帶著還未曾恢復的蒼白消瘦,纖細的背脊,卻倔強的不肯向命運低頭。什麼國中網球界的神之子,什麼立海大三連霸的責任,通通給我見鬼去吧。
幸村精市,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就算精神再強悍,也會不堪承受這樣的壓力吧。
「但是永井醫生也說了,手術的成功率非常低,」我到他面前,蹲下,手伸出握住他的手,這雙手我握過很多次,修長優美,帶著常年握網球拍產生的薄繭,現在卻顯得有些無力,所以我也只是輕輕地握著,「但是,手術也成功了不是嗎?永井醫生說的可能,並不是絕對啊,」我嘗試著露出微笑來,「現在就算讓你放棄,你也捨不得吧,捨不得的話,為什麼不再試試努力呢?」
幸村無動於衷的回視我,「努力?說得輕鬆,但連你自己也說過,有些事就算努力了,也不會有任何回報。」
……我自己說的話,能吞回去嗎?
「如果你都不去嘗試,又怎麼知道不可能呢,」我目光溫和,卻堅定,「我相信你的手術能夠成功,這一次,我也相信你可以的。」有些奇跡,只要相信,就會發生。
下一刻,幸村連我的手一起揮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需要你的憐憫,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說你相信我,不過是因為你……」
被甩開手,我心底抽痛,更多的是茫然,「因為我什麼?」突然之間,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我恍然大悟,驀地站起身,我退了兩步,手開始不可抑制的顫抖,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才能不至於抖得厲害,我看向那個話說了一半,卻偏過頭仍然不願意出口傷人的少年,出口的每一個字,都顯得艱難,「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我的聲音裡有些自嘲,「是不是,像個笨蛋一樣?」
咬了好幾次牙,我才稍微停止顫抖,「算了,無所謂了,」走到牆角拾起相冊,拍拍上面的灰塵,「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的人,不是自己的話,安慰也好,相信也罷,怎麼樣都帶著旁觀者的輕描淡寫吧,」將相冊的封面撫平,我捏著相冊,用的勁大了,也會痛,「但是,說要相信,就算不是因為……」喜歡兩個字,被咬在嘴裡,刻在心上,我將相冊放回床頭櫃上,「那個笨蛋的相信,一旦認准了方向,就無論如何絕不會動搖的。所以,」那天說過的話,我想再說一次給他聽,「振作點啊,幸村精市,手術都成功了,又怎麼能輸在這裡。」
說完,我轉身就跑,在呆下去,我怕強忍了許久的淚水,會在最後潰不成堤。
我是來探病的,怎麼能在病人面前,做這種哭哭啼啼的事。
「咦?是你?」剛關上病房門,就被護士小姐捉住了,「剛剛不是說過了禁止探望嗎?你這小姑娘從哪裡混進去的?」
我極力露出歉意的笑容,真的是笑容。
「喂,你別哭啊,我沒罵你啊,行了行了,我不說了你快走吧,下次別這樣了。」
不管悲傷也好,高興也好,時間總不會停留,每天都努力準備公演的事,累到思維都空白了,也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公演前兩天,我被老師單獨留了下來。
「五十嵐,你最近,是遇到什麼事了嗎?」溫柔的老師有點猶豫的輕聲問道。
「老師怎麼這麼問?」我不解。
「你最近的舞跳起來,總是很激動。」老師歎氣,「內心的波動,反映在我們的動作上,比說任何話都要誠實。」
「我……」咬了咬唇,「抱歉老師,我明天一定不會這樣的。」
「你能注意就好,馬上就要公演了,要加油啊!」
「嗨!」
換好衣服出來,我從包裡掏出一張公演的特別招待票,這是學校特意給每個參演的人準備的,我也有好幾張,給了爸爸媽媽早紀杉上君,剩下的一張,本來是準備留給答應要來看我公演的人的。
輕輕將招待票撕成兩半,聽柳說,他被真田揍了,但也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幸村精市,現在也一定沒有放棄,努力的複建吧。
就算不能邀請他來看,但是,我也完全不想公演有任何的失敗。
「五十嵐,準備好了沒?」平日總是溫柔的老師今天看起來也焦急多了,連聲音都大了不少。
「準備好了。」我從更衣室裡出來,「換好衣服了,也已經做好熱身運動了。」
老師上下打量了我下,幫我理了理頭上黑色的羽毛頭飾,「等奧傑塔這一場跳完就要換你上場了,記住,要冷靜,你的定點旋轉非常棒,好好跳,一定能成為整場舞劇最精彩的部分。」
我重重的點頭。
「惡魔,惡魔準備好了嗎?快點來帶走你的黑天鵝公主。」
伸吸一口氣,我將手搭在跳惡魔的同學手中,黑天鵝,登場。
王子的選妃宴會,被惡魔帶來的,偽裝成奧傑塔的奧吉利婭,誘惑著王子,挑戰著王子的愛情。
四分之三拍,悠長的雙人舞,王子的心產生了動搖。看清王子的內心,黑天鵝大膽的,最具衝擊力的大旋轉,王子被完全征服,宣佈了自己的新娘是奧吉利婭。
黑天鵝,大獲全勝。
從舞臺上下來,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老師和同學們已經圍了過來。
「很棒的大旋轉,看起來沒有絲毫搖晃哦。」老師首先笑著道。
「五十嵐,你聽這個掌聲,大成功耶。」
「是啊,看著王子的眼神也很好,看起來超大膽耶。」有同學補充。
我噗嗤笑了出來,姑且也當時讚美吧,「謝謝大家。」
「好了好了,去休息等著謝幕吧,」老師敲敲我的頭,然後又開始大聲,「奧傑塔,奧傑塔在哪裡,快準備最後一幕。」
第四十九章
我笑著搖頭,看最後一幕已經拉開序幕,便站在台邊看了一會兒,正準備轉回休息室,就聽到跳四小天鵝的同學在幕布後使勁朝我招手,「五十嵐,五十嵐,快過來。」
「怎麼了?」我疑惑的走了過去,湊近一看,才發現在舞臺和後臺之間的間隙,幕布後面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能看到觀眾席。
「你快來看,那是不是你那個啊,」她們看起來很興奮,「你那個也來看表演了啊,之前怎麼問你都不肯說,現在看你還怎麼狡辯,坐那幾排的,都是特別招待票哦。」
「我哪個?」我心臟漏跳一拍,能讓她們這麼激動的,絕不是我爸爸媽媽好友什麼的,只有曾經來過舞蹈教室一次,影響卻很深遠的幸村精市。
因為舞臺上的光線更強烈,所以我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觀眾席的方向,按照她們說的方向搜尋了好一會兒,然後,猛地瞪大眼睛,那藍紫色的半卷髮,隱約可見的秀麗容顏,不是應該正在醫院的某人,又是誰?
如果不是時間地點都不對,我大概會失聲叫出來,但我現在能做的,只是轉身就跑,偷偷從後臺溜到秘密頻道,再跑到觀眾席的地方。
剛準備推開安全門,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身打扮,如果這麼一推門,肯定相當的引人注意。
我嘴角抽了抽,乾淨俐落的俯下身,推開安全門,像做賊一樣張望著溜了進去,這幾排都是特別招待席,雖然剛已經看到了爸爸媽媽坐在更前面的位置,但千萬別引起騷動讓他們看到了,不然我完全無法解釋啊!
幸村精市!你給我等著!
又氣又急,好容易湊到座位的地方,我乾脆四肢著地,以一種儘量不引人注意的姿勢挪動,從一群人的腳前爬過,我收穫了無數詫異的目光,好在還在表演中,多數人也就是看我一眼就罷了。我也是欲哭無淚,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剛還在舞臺上的黑天鵝現在會來爬過道。
管他的,反正光線黯淡,他們也看不清楚,而且他們的注意力現在應該在舞臺上的白天鵝身上。
終於爬到少年的腿邊,他敏銳的似乎意識到什麼,瞬間低下頭來,就見我趴在地上,正沖他做出殺雞抹脖子的動作。
「你……」幸村有些驚訝的瞪大眼睛,彎下腰正待開口,我抓住他的手就往安全門的方向拖,拖了兩下發現行動不便,便又放開自己爬,邊爬還邊回頭,想到自己姿勢之怪異,我的怒火熊熊燃燒,幸村精市,你好樣的!
好在那個誰並沒有當做看不到,而是以從未有過的溫順,俯身跟隨著我的動作走了出來。
走出安全門,我抓著幸村的手腕就跑,跑過一個樓梯轉角,直到確定這裡非常安全且絕不會影響舞臺上的演出,我才放開他的手,深呼吸,轉身,叉腰,一系列動作流暢至極,「幸村精市!你怎麼在這裡?」
少年裡面還穿著醫院的病員服,只外面罩了外套,對上我的臉,他笑的如同三月拂面而過的微風,還有種理所當然的語氣,「不是五十嵐邀請我來看首場演出的嗎,還特意提醒我不要失約,我只是好好的按照約定過來了。」
「我說的是出院後,你出院了嗎?出院了嗎?」我恨不得剖開他腦袋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完全忽略了發生上次的事之後,就算他出院了,我也不會邀請他來看公演這個事實了,「有點病人的自覺好嗎?」我抱住頭,「天啊,我一定會被永井醫生殺掉的,搞不好還會被做成標本。」
因為實在太震驚太急太怒了,我腦袋混亂開始胡言亂語。
「不會的。」幸村溫和的臉上恢復了從容不迫,「永井醫生其實是很溫柔的一個人,而且他很喜歡你的。」
「不對,這不是重點。」我總算稍微恢復了理智,「重點是你竟然從醫院偷溜,你還沒完全康復好不好,萬一在路上……」我說著,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那天可怕的記憶重新回爐,那瞬間,世界似乎失去了顏色。
「冷靜下來,」幸村手搭上我的肩膀,「不用擔心,我做事情從不會一時衝動,真田陪我過來的。」
「那真田君呢?」我怎麼沒看到人。
「因為只有一張票,所以他在外面等我。」幸村露出春風拂面的微笑來,難得沒有任何遲疑的,我問什麼就回答什麼。
總覺得真田挺可憐的,不過,「你怎麼會有票?」那張票我明明都撕了。
「水野給我的。」
「我也只給了早紀兩張,她和杉上君。」我看著幸村笑而不語的樣子,突然明白了什麼,所以,早紀只好一個人來看演出了嗎?是說幸村大人你是怎麼從我家好友手上拿到票的啊,我捂住額頭,簡直不想去想他到底和早紀說了什麼。
「好了,現在公演也看得差不多了,快回醫院吧。」我打定主意,準備不管他說什麼,都立刻把他拖出去交給真田。
「為什麼不和我說?」少年的聲音有些無奈的歎息。
「說什麼?」本來準備付諸於行動的我愣了一下,完全沒跟上他的思路。
「甄選的時間,就是我動手術那天,」幸村出人意料的拉開我捂著額頭的手,直視我的眼睛,「為什麼不告訴我?」
「那個啊……」清澈透亮的眼睛,幾乎讓我無所遁形,我微微偏頭,避開他的凝視,「沒什麼好說的。」
「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輕聲的問道,幸村的聲音特別的溫和,溫和得近乎溫柔。
你不知道的事?我背脊猛地一僵。
你不知道我為了什麼而努力,你不知道為什麼那盆綠蘿會出現,你不知道我書包裡曾藏了一盒巧克力,你也不知道在聽到你有可能再也無法打網球的時候,我那麼絕望的失聲痛哭過……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第五十章
眼睛酸澀得有些厲害,我卻強忍著,掙開他的手,用最平靜的語氣,「哪有這麼多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不行啊星,說過的不能把自己的決定推卸到別人頭上,不管是做了什麼,都是自己的決定,所以,絕不能陷入自哀自怨的深淵,深吸一口氣,我轉回頭來直視他,努力的話,一樣能笑到陽光燦爛,春日晴好,「再說了,跳奧吉利婭也不錯啊,老師也說了,」我豎起大拇指,「我的黑天鵝很棒。」
「確實很棒,」幸村微笑,和我的笑容不同,他的笑容就像月光,溫柔卻不清冷,怡人卻不涼薄,「跳完的時候,劇場裡的掌聲非常洪亮。雖然我並不是很懂芭蕾,但也看得出來動作非常流暢優美,而且,最後的旋轉掀起了□□。」
我抬起下巴,露出驕傲的小模樣,「那是那是。」心底有點小小的得意,不可抑制的湧了上來,難得聽到幸村這麼誇獎我,當然要毫不猶豫的接受下來,謙虛什麼的,就讓我得意十分鐘再去撿回來吧。
「不過,有一點不太好。」幸村正色道。
我愣了下,「哪裡不好?」
「看著王子的樣子,太過於專注了。」幸村答得雲淡風輕,卻不經意流露出些許霸道來。
「不會啊,」我下意識的解釋,完全沒有理解他說這句話的意思,「真正專注盯著王子的應該是跳白天鵝的時候,因為那才是對王子有感情的,黑天鵝的話,對王子又沒有什麼真的感情,所以應該是挑逗誘惑的,雖然,」不好意思的咳了兩聲,「老師對於我能夠擺出誘惑的表情什麼的已經絕望了。」這個要把握好,對於我的歲數來說,估計還得再過幾年。
幸村失笑,隨即還挺認真的點了點頭,「這樣說來的話,跳黑天鵝確實也不錯。」
我正要為他終於贊同了我表示滿意,突然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除了我們像著奇怪方向發展的對話,還有就是,「等等,我差點被你繞暈了,你該回醫院了。」病人就該在醫院好好休息。
這一次,幸村竟表示了同意,「確實該回去了,不過在此之前……」他頓了頓。
我偏頭,「嗯?」
「五十嵐。」清透的聲音突然再次響起。
我更不解,「嗯?」
「星。」
突如其來的稱呼,讓我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見幸村遞過來一個像是本子的東西,我這才發現這是他一直拿在手裡的,「初次登臺的禮物。」
「啊,謝謝。」我剛想問的話就這樣被打斷了,下意識的道謝接過,然後有些好奇,「這是什麼?」
說問著,邊伸手想拆,才一動,卻出乎意料的被摁住了,幸村溫和的道,「等下再拆吧。」
「是什麼啊這麼神秘。」我抿嘴笑了,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再一次被繞暈帶歪了。
幸村並沒有回答,「好像聽到掌聲了,那邊是結束了嗎?」
我側頭,果然就聽到隱隱約約的,有掌聲傳來,「好像結束了,」我猛地反應過來,「遭了,老師說讓我要一起謝幕的。」
「那快去吧。」幸村輕輕推了我一把,「首次登臺,怎麼也要好好謝幕才是。」
「等等,那你呢?」
「我該回醫院去了,怎麼也不會讓永井醫生把你做成標本的。」幸村帶著一絲好笑道。
我也笑出聲來,「那好吧,那我過去了。」我覺得我再不過去就是老師要把我做成標本了。
幸村點點頭。
我抱起本子準備離開,剛邁步。
「星。」
我不解回頭,日光正好,從窗戶透過來,正撒落在少年的臉上,連笑容都看著透明了起來,「公演結束了就不需要每天特訓了吧,有空給我帶盆花吧,一盆綠蘿放在病房裡,她也太孤單了。」
只是小事,所以我想也沒想,毫不猶豫的點頭,「好,明天給你帶來。」
跑著沖向後臺,我立刻被捲入演出成功的熱情當中,晚上和老師同學們吃完慶功宴,又回來和爸爸媽媽慶祝了一會兒,我才累到不行的爬去洗澡上床。
剛躺上床,我又坐起來,幸村給我的東西,我還沒拆。
光腳跳到桌邊,我翻出那個本子一樣的東西,拆開,裡面果然是一個本子。
跳回床上,我將床燈調亮,翻開本子,定睛一看,下一刻,我猛地合上本子,臉上瞬間升起的熱度,估計可以直接煎雞蛋了。
拍了拍胸口,重新做好心理建設,我盤腿坐好,再次翻開本子,強忍著羞澀,壓抑著欣喜,認真的翻看。
這是一個畫本,所有畫的主題只有一個——五十嵐星。
各種神態各種動作,串聯出一個完整的五十嵐星。
這些畫,有些只是很簡單的鉛筆素描,有些則是認真的水彩畫,但不管是什麼樣的,那種畫畫之人溫柔而繾綣的筆觸,簡直可以直接從畫裡感覺得出來。
就算我並不懂畫畫,我也可以看出,如果,沒有被畫話之人熟悉到刻入心底的話,是畫不出這麼多生動美好的畫的。
伸出手,我撫過一張水彩畫,畫中的少女靠在車站的牆上,正轉過頭來露出微笑,那樣的笑容,就好像她在瞬間,擁抱住了整個世界。
「真是笨蛋。」我伸手指戳戳畫中的少女,「這麼看人的話,難怪會被人發現啊,不過,」手撐在膝蓋上,我緩緩的,露出和畫中少女同樣的微笑,「連這種地方也比我快一步不肯認輸的感覺,我該說果然不愧是幸村精市麼?但是,」我指著本子,自認為頗有氣勢的道,「在醫院對我說那種話,我可還沒有原諒你。」
剛說完,又不可抑制的笑出聲來。
「大笨蛋,」我舉著畫本,向後倒入床上,「做這麼浪漫的事,會把人寵壞的吧。」
下一刻,我抱著本子,不可抑制的躺在床上滾來滾去,除了傻笑,我做不出其他任何反應,而笑聲裡,滿滿都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