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往事·三十一
2003年,四月
德拉科確實會召喚她。經常。
有時,他在伏地魔軍隊中的任務會持續到很晚。但多數時候,他都在天光將明的清晨召喚她。赫敏會在她的魔藥儲藏室裡埋頭工作,或者繼續研究,直到戒指在她手指上灼燒起來。然後她便放下手頭的一切,溜出格裡莫廣場,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
她堪堪跨過房門,德拉科便會出現在屋內,一把將她抱起來,幻影移形去到別的地方—總是某家麻瓜酒店。而且幾乎都是不同的酒店,甚至只相隔一天都會換一家。
他會毫不克制地吻著她,雙手捧著她的臉頰,似乎要在一呼一吸之間將她全部占為己有。
然後他會微微後退一點,為了看清她。
"你沒事吧?你還好嗎?你出什麼事了嗎?"他一邊連聲問著,一邊用手撫過她的身體。
每一次都是同樣的問題。就仿佛在親自驗證之前他都不肯相信似的。
她沒想到他會擔憂到這般地步。幾個月來,她一直在暗自觀察著他出現在懷特克洛夫特時的樣子。自從漢普郡那次之後,他每次來到棚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掃視著她全身。她都沒有想到他內心的恐懼竟然如此之深。
他的手掌指尖撫過她的胳膊,她的手,她的脊柱…她覺得自己緊繃的身子在他的觸碰下漸漸放松了下來。
"我很好,德拉科。你不用擔心。"
然而這句話似乎從來就沒有任何效用。他抬起她的臉面對著自己,深深望進她的眼眸,仿佛想從中找出什麼一般。
於是她也抬起頭,平靜而堅定地回望著他,好讓他打消自己全部的擔心。
無論他的母親曾經遭遇了些什麼,納西莎都從沒告訴過他全部的實情。或許是因為她說不出口,又或許是因為她不想傷害他。然而現在看來,隱瞞很可能是最糟糕的選擇。
德拉科在這一點上與她如出一轍,對自己未知的東西有著強烈的執念,遠甚於其他人和事。
所以她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德拉科,我很好。我沒有出任何事。"
當他確信她毫發無損時,他內心的那股張力就好像終於爆發了一般。他一把將她扯進懷裡牢牢抱住,把自己的頭抵在她的鬢邊,如釋重負地長嘆了一聲。
是你把他變成這樣的。她提醒著自己,同時緊緊回抱住他。你猜到了他的弱點,然後你利用了它。
她也用自己手指撫摸著他,試圖在他再次吻住她之前好好找找他身上有沒有傷痕。
"德拉科,讓我來治愈你。"
她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像治愈德拉科那樣—依偎在他的臂彎裡,緊貼著他的身體—去治愈別人。她會用雙手劃過他的身軀,微啟著雙唇親吻他的肩膀、雙手和臉頰,同時喃喃念著咒語。她會一絲不苟地檢查他的每一處,直到他從她手指間奪過魔杖,隨手扔到房間的另一頭。然後他會把她推進床墊裡,慢慢地,要她。
這幾乎總是慢得令她暈眩。他會凝視著她的眼睛,直到她感覺到他們的心靈和思想似乎都彼此相通。
還有些時候,他會帶著滿身黑魔法的氣息出現。那些東西全部粘附在他的衣服和皮膚上。這樣的時候,他總是更絕望、更猛烈、更急切。只想讓自己深陷在他能真實感覺到的事物中。
緊靠著牆壁。又或是剛一幻影移形來到酒店的房間,便直接臥倒在地板上。
他的吻嘗起來像是寒冰與罪惡,赫敏會不住地汲取著,直到喘不上氣來。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會像念著頌文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些話。"說出來。說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德拉科。"她會貼著他的嘴唇,或是注視著他的眼睛,對他如是承諾道。
他會用自己的手指緊緊纏住她的,把額頭抵在她的前額上。有時他的整個身軀都會顫抖。她會用雙臂摟住他,親吻他的頭發。
"我向你保證,德拉科。我永遠都是你的。"
他凝視她的雙眼裡—他觸碰她的動作裡—都滿是帶著占有欲的恐懼,就好像他總以為這會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
當他沒有召喚她的時候,她會心神不寧地踱過格裡莫廣場的每一寸角落,就好像如果戒指不立刻燒起來,她便無法再呼吸一般。
然後,兩人的位置便發生了互換—她成為了那個為他擔憂、拼命想要知道他是否安好的人。
"不要死,德拉科。"
這總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他幻影移形離開的前一刻,他穿著食死徒的長袍站在那裡,她沒有說再見,而是說了這句話。她會用手托住他的下顎,抬頭望著他的眼睛。"千萬小心。不要死。"
他會俯下頭親吻她的手掌,用他冰冷的灰色瞳孔注視著她的雙眸。"你是我的。我永遠會來找你。"
他也確實一直會來找她。
形勢似乎一天比一天嚴峻。她不確定那些如尼符文和他自身的決心能夠讓他走到哪一步。也許某一天,他就到達了那個看似不可能存在的臨界點,然後一切都隨之崩潰。
她能感受得到。
他正走在刀尖之上。
他睡熟時,她便會端詳著他的臉,心裡只求他能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
等一切結束,他們就會一起離開。去到天涯海角。去到誰也找不到他們的遠方。她向自己保證,她一定會找到辦法。她向他保證,他們一定會有未來。
有時候,他們幾乎把正在發生的戰爭全部拋諸腦後。吃著客房服務提供的早餐。爭論著一家廉價小飯館的菜品是否稱得上是真正的"食物"。充分利用他每一間酒店套房裡那些大得離譜的浴缸。親吻他。
她可以花上十年的時間去吻他,去感受他觸碰她時那股熾烈的虔誠。
他們嘴唇相接的那一剎那,他就會把她的身體鎖在懷裡,雙手劃過她的喉嚨,繞到她的頸後,用手指纏繞住她的發絲,同時吻得更深。他會用掌心捧起她的臉頰,然後順著她的身體下滑。
當她在他的攻勢之下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會把嘴唇抽離,開始沿著她的脖子一路親吻。他會一邊吮吸著她的頸動脈,一邊拉扯著她的襯衫。他剝去她衣服開始貪婪地探索著她裸露肌膚的同時,她也在解開他的襯衫紐扣,雙手帶著渴求撫摸著他的身體,幾乎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經滑落在了地上。
他會擰開她胸衣的搭扣,然後飛快地將之扯開,雙手覆上她的乳房開始撩撥她的乳尖,直到她嗚咽出聲。他的嘴唇會一點一點地滑過她的脖子和肩頸之間,在她的每一寸肌膚上親吻噬咬。
當他終於脫光了她身上最後的遮蔽物,讓她在自己面前一絲不掛時;當他進入她體內時;當他把她緊緊壓向自己不留一絲空隙時;當她在他的懷裡或唇舌上高潮時;當他與她手指緊扣,伴隨著他的釋放而把她抱得更牢時…他總會用嘴唇貼著她的身體,低聲念出這些話語—"好美。""迷人。""我的。""我的。"
"我會照顧你的。我發誓,赫敏,我會永遠照顧你的。"他會貼著她的肌膚或頭發喃喃自語,聲音那樣低沉,她幾乎難以聽見。
五月初的一個晚上,她又是這樣被他抱在懷裡。半夢半醒間,她又一次聽見他重復著這句話,仿佛他在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許下諾言,就好像他無法讓自己停止說這句話似的。
她抬起頭,雙手托起他的面頰,這樣她就能看著他的眼睛。
"德拉科,我很好。我不會有事的。"
但他只是注視著她,臉上帶著他訓練她時那種苦澀而又無奈的表情。他是在做好心理准備,等待著那些他認為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
戰爭的陰影如同荊棘利刺一般纏繞在他們周圍,而他們無法逃脫。
他漸漸平靜下來,把頭埋在她的胸前,雙臂環抱著她。她用手指纏繞著他的頭發。
她仍能感覺到他在重復著那些話。
她猶豫了幾分鐘才開口。
"和我說說你母親的事吧,德拉科。把所有那些你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他渾身僵硬,默然不語。她的手指滑過他的肩膀,沿著如尼符文的傷疤撫摸著。"你用大腦封閉術,只是把它藏起來了而已。你可以告訴我,我會和你一起承擔。和我說說你母親的事吧。"
一連許久,他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她差點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然後,他微微轉過頭,她剛好能看到他的側臉。他的表情被小心地藏於假面之下,但她能看得出他正在思考。
"我以前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別人被折磨。"他終於開口。"她—她是第一個。他—"赫敏感覺到他的下巴沉了下去,同時猶豫了一下,"—他在她身上做實驗,還讓—其他幾個食死徒去想該怎麼折磨她。為了懲罰馬爾福家族。"
他一邊說著,眼睛一邊漸漸睜大,假面開始碎裂,他開始有了表情。他盯著房間的另一頭,眼神卻仿佛望著很遠的地方。
赫敏看著他的樣子,然後她便看見了年僅十六歲、離開學校放假回家的他。
他覺得自己只是回家而已。卻不知不覺地步入了一個他永遠、永遠無法逃脫的噩夢。
"我以為—"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年幼,像個孩子一般,"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以為只要我能盡快殺死鄧布利多,她就會恢復過來,我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只要我能成功。但是—當我完成任務從學校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我想—在我受訓的那個夏天,她一直都在拼命支撐。但我走之後,她就堅持不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
他張嘴剛想要再次開口,卻又合上了。他的嘴唇抽搐著,好像在不停地選擇他接下來該說些什麼,但最終又把那些已到嘴邊的話全部丟棄。
"連一個月都不到。我走了連一個月都不到。"他終於又開口。
赫敏用手指纏上他的頭發。他閉上眼睛,垂下了下巴。
"這一切原本都應該是可以逆轉的,因為他的目的只是刺激我,所以沒有怎麼傷害她的身體。但他把她的神智全毀了。攝神取念是他最喜歡的酷刑手段。她會突然間發病,多數時候還算輕微,但偶爾會很嚴重。尤其是後來。她只能—被鎖在籠子裡,越來越虛弱。一旦受到驚嚇,她就會立刻閉上眼睛,身體開始搖晃,嘴裡發出嗚咽,一連幾個小時都無法停止,可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一直陪在她身邊—因為我必須去訓練。"
他說話時不願看赫敏一眼,只是不停地盯著房間另一頭,聲音低沉而顫抖。
"我殺死鄧布利多的那天,黑魔王要求我們和他共進晚餐,為了慶祝—他說我們是在為我的成功而慶祝。那時候她才剛被放出來幾個小時,黑魔王就讓她主持晚宴。她渾身都抖得厲害,幾乎拿不住那些鍍銀餐具,手裡的叉子時不時落在盤子裡,發出哢噠的聲響,當她試圖把叉子拿起來的時候,就又會驚慌失措地把它掉在地上。黑魔王顯然忍受不了噪音。於是他直接用一把牛排刀刺穿了她的左手,釘在桌子上,任她一直流血,直到他用完餐離開。我全程都坐在她對面,她的眼睛就那麼一直死死盯著我,搖著頭,警告我什麼都不要做。"
他忽然抓住了赫敏的手。"我什麼都—什麼都做不了。我想盡一切辦法去保護她。我盡可能讓她呆在自己的房間裡,請了精神治療師來幫助她康復。可那群該死的庸醫一個個都束手無策。我應該早點讓她接受治療的。他們都是這麼對我說的。說我應該早點讓她接受治療的。"
赫敏握緊了他的手,另一只手的手指滑過他背後的如尼符文。應機立斷,精明善謀,不辱使命,冷酷無情,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他做這一切,既是為了給母親報仇,也是為了懺悔自己對不起母親的罪過。
"我真的感到非常難過,德拉科。"
他一聲不吭,只是合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他的聲音哽住,隨後他又試了一次。"然後—"德拉科的嘴唇扭曲了起來,幾秒鐘都發不出一點聲音。
"然後—她剛剛開始恢復一些的時候,我就在面對芬列裡一家的時候猶豫了。他們家有一個小女孩,年紀那麼小,肯定連小學都沒上。不可饒恕咒—根本沒有投機取巧作假的可能。施咒的時候,你必須去體會它,必須是真心實意想要去造成傷害。他們命令我對她用鑽心咒,可是我—我做不到。她還—那麼小…"
他咽了口唾沫。"貝拉特裡克斯對我和那女孩施了詛咒,然後把她交給了芬裡爾·格雷伯克。他—特別'喜歡'小孩。黑魔王聽說我失敗了之後,他認為這代表我不夠忠誠或者不夠積極。於是他讓人把我母親帶了出來,這樣他就可以親自示範該怎麼使用鑽心咒。"
接著便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事情發生的時候,她才—剛剛開始好轉。"
他仍然緊扣著她的手,十指交握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於赫敏懷疑自己的手指上會留下瘀傷。
"某種意義上來說,貝拉特裡克斯還算是在乎她的妹妹。她雖然一直都對黑魔王唯命是從,但她也確實努力幫我避免失敗。五年級結束後的那個夏天,當她意識到那些針對我的懲罰會落到我母親身上時,她就拼命地訓練我,想要盡可能減少這一切發生的可能。我請求她把她從黑魔王那裡學到的東西都教給我,她也照做了。"
他的聲音開始變化。隨著他敘述中的生活軌跡不斷向現在推進,他那生硬、短促的語調也開始逐漸顯露出來—那是她所熟悉的聲音。
"我想盡了一切辦法送我母親離開。讓她走得遠遠的。但是我沒辦法和她一起走。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備好了—可我說服不了她撇下我獨自離開。我甚至想過對她用奪魂咒,好強行送她走。但我了解她。如果我被人攻擊,或者死了,她只要一得到消息就會回來找我。我也不能為了阻止她這麼做而把她鎖起來。我不想變成那個把她關在籠子裡的人。我不想讓她再一次承受這種事情了。"
他的聲音又低沉了下去。"她死的那天—我趕到的時候,發現萊斯特蘭奇莊園已經被燒成一片廢墟。在黑魔王傳喚我之前,我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他幾乎都沒提起過她在那裡—就仿佛她的存在根本微不足道。鄧布利多的魔杖裂成了兩半,多半是跟貝拉特裡克斯有關。在黑魔王眼裡,唯一重要的就只有魔杖。他把所有活著逃出來向他彙報的食死徒都殺了。我只能站在一堆屍體中間,拼命不讓自己尖叫出來。"
爾後他沉默了許久,沒有說一句話。
赫敏從他身下挪開身子,坐了起來。她低頭望著他,只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他回望著她,眼神裡滿是戒備。
她輕撫著他的臉頰。"德拉科—我不是你的母親。"
他畏縮了一下,張嘴剛想要接話,她卻沒有讓他打斷她,繼續說了下去。"如果你沒有完成任務,穆迪和金斯萊不會傷害我。他們不會為了懲罰你而折磨我、威脅我。我不是人質。我卷入這場戰爭,是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並不脆弱。我也不會崩潰。拜托了,"她的拇指拂過他凸出的顴骨,"相信我。"
"讓我送你離開吧。求你了,赫敏。我對天發誓,這絕對不會影響我為鳳凰社效力。讓我送你走。"
她搖了搖頭。"我不能走。我忠於鳳凰社。我不會在所有人拼上性命戰鬥的時候轉身逃走。我們是在並肩作戰。讓我來幫你。你不必什麼事情都一個人去扛。"
他的眼睛閃爍著,她從中看到了他的絕望、無奈和順從。她內心的某些東西也隨之被撕裂。
"德拉科,你不能要求我逃離這場戰爭。"
他撇了撇嘴,冷笑一聲。"為什麼不能?你為他們做的還不夠嗎?他們都把你賣了。萬一我—"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萬一又有別人誠心向他們開出相同的價碼,你可能會—還有,如果不是我訓練了你,你沒准這會兒還被波特扔在那片戰場上呢。"
她用拇指撫摸著他的皮膚。那裡有一道淡淡的、但對她來說卻最為顯眼的疤痕—那正是她用毒咒打傷他的地方。"這是我親口答應他們的,德拉科,全部都是。沒有人逼迫我。我們不能就這樣自顧自地認為我們已經做得夠多了,然後把後果都留給別人去承擔。這樣的戰爭,根本不允許我們這樣做。"
他咬緊牙關,神情苦澀地望著她。
他不在乎。他不在乎是否有誰能活過這場戰爭—除了她。其他人都可能會死,但是他不在乎。
他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就算他能找到辦法去除黑魔標記,只要戰爭還在繼續,他就無法逃離。他已經把自己牢牢困在了漩渦中心。
赫敏哀傷地嘆了口氣,垂下頭,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裡。他抬起雙臂緊緊抱住她。
她快要睡著的時候,又聽到他微弱的耳語。"我會照顧你的。我發誓,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鳳凰社的救援行動陷入停滯。金斯萊決定在得到蘇塞克斯方面更多的線索之前,暫時把這些事務擱置在一邊。枷鎖的初代原型已經被普及到了食死徒所有的監獄之中。
抵抗軍幾乎被迫完全轉為地下活動,進入麻瓜界。魔法界裡黑暗生物和搜捕隊員太多,他們寸步難行。
金斯萊開始越發地倚重他的偵察隊,並充分利用德拉科在伏地魔軍中的身份地位。給出錯誤情報。刻意妨礙敵方行動。他仿佛把食死徒軍隊當作了一台任由拆解的機器。赫敏每次將命令交給德拉科時,都能察覺到信封越來越厚。
德拉科很少提起他究竟做了什麼,但她能看得出來,他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每次見到她,他的樣子都一次比一次絕望。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如履薄冰地游走於戰爭兩方之間,被肩頭的重擔一步步壓垮。這讓她的心如火燎般焦灼。
那些鳳凰社曾經加諸赫敏的壓力卻幾乎完全不見了。現在,她只是德拉科脖子上的一副頸鐐。金斯萊和穆迪對她唯一迫切的要求,就是繼續維持目前的狀態。
而她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關在格裡莫廣場的動物。有時,她也會從一座安全屋去到另一座安全屋,但這仿佛只是為了換換環境。
當她不需要治療傷患或照顧金妮的時候,她就把全部的精力投入研究和魔法實驗之中。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深入地研究黑魔法。這些研究可能對鳳凰社無甚幫助,但也許德拉科會用得上。
她也在努力找尋破解枷鎖的辦法。德拉科定期把最新的分析情報帶給她,她都仔細研讀,試圖找出其中的缺陷,找出可以利用的漏洞。但這些枷鎖的設計堪稱巧奪天工,說是工藝品都不為過。
而其迭代更新之迅速更讓赫敏感到不寒而栗。
除了無法卸除的蹤絲,蘇塞克斯還開始研發用來抑制魔力的枷鎖:鎢鑲鐵;鍍銅或鋁;甚至在枷鎖中嵌入魔杖杖芯。
除非和德拉科在一起,否則她幾乎睡不著。那些徹夜難眠的時間裡,她就只能伴隨著冰冷的恐懼躺在床上,想著那些被抓的人會遭遇什麼。鳳凰社可能永遠也救不出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了。
為了能夠更容易地抓捕抵抗軍的成員,食死徒已經將那些枷鎖隨身攜帶。一旦鎖扣閉合,如果沒有兩個帶有黑魔標記的食死徒同時施放某種屍骨再現咒的變咒,枷鎖便無法被再度打開。
迪安·托馬斯在被抓的一天後出現在了格裡莫廣場。他的右手已經被切斷。為了逃跑,他偷了一把刀,把自己的手從手腕處生生砍了下來。
一周後,西弗勒斯傳來消息,說是為了擴大生產,所有的枷鎖正在被帶離蘇塞克斯。此後,這些枷鎖都將成對使用。
一天晚上,德拉科為赫敏帶來了一套原型樣本,隨後坐在一邊看著她分析。
它們看上去幾乎和手鐲別無二致。
赫敏施咒在枷鎖周圍建起了一張復雜的分析魔法網,解構出其中所有的成分—煉金術、魔咒、算術占蔔、嵌入鐵質核心的如尼符文。
她花了好幾個小時去尋找缺陷或漏洞,直到在過程中疲累不堪地睡去。醒來時,她發現德拉科正抱著她向床邊走去。
"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破解它們。"她感覺到自己大腦已經因為連日的疲憊而一團漿糊。她沮喪得幾乎發起抖來。"一定會有什麼辦法的。奪魂咒沒用,它會出現在咒語標識之中,然後解除咒語。我本來想把它們切開的,但枷鎖核心已經被施了咒,一旦切開就會爆炸。我只是沒有—也許我得換個角度去思考。我的煉金術知識全是自學的。也許只是我的研究還不夠深入。"
她想要推開他,試圖起身回到她帶來的那一疊書本旁邊去。德拉科攔住了她。他一只手臂環住她的腰,另一只摟住她的肩膀。
"你不可能救得了每一個人,格蘭傑。"
她安靜了下來,絕望地望著房間的另一頭。
"我不知道我們要怎樣才能贏。"她最後說。
德拉科沉默以對。因為除了謊言,沒有任何話語可以帶來安慰。
她抬起一只手,抓住他摟著自己肩膀的胳膊。
"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救別人。我做的每件事充其量都只是在拖延時間,然後讓他們以更糟糕的方式死去而已。我希望—我真的希望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治療師。"
她以前從未向任何人承認過。她討厭做一個治療師。
她把魂器的事情告訴了他。她本不應該這麼做的。她還沒有得到允許。但她還是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它們是如何被制造出來,又該如何被摧毀,鳳凰社對此的態度,以及霍格沃茨四大創始人遺失的物品。
"我們認為霍格沃茨城堡裡可能有一件魂器。"她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研究成果拿給他看。"但我不知道他一共還有多少魂器。不可能超過五個的,對吧?他用那樣的方法分裂自己的靈魂—就等於在身體裡注入大量毒素,會把他從內到外吞噬掉的。他現在的樣子已經是使用重生藥劑後所能恢復到的最好狀態了。他的身體本應該能恢復到全盛時期,但靈魂已經被侵蝕得太過嚴重,能重塑身形已經是萬幸了。所以魂器的數量必然是有上限的。我不認為他能持續不斷地制造。如果我們能摧毀所有的魂器,他的狀態就會變得很不穩定,就算沒有人直接殺死他,他最終也會不復存在。但我們不知道那些魂器會在哪裡。有關他的過去的信息太少了。"
"你是說,他在第一次戰爭期間把其中一個交給了我父親?"
"我們二年級的時候,密室之所以會被打開,就是因為他的靈魂碎片控制了金妮·韋斯萊。你父親趁人不備把魂器和她的書放在了一起,企圖敗壞亞瑟·韋斯萊的名聲。"
"如果魂器是在第一次戰爭期間被制造出來的,他還把其中一個托付給了他的追隨者—我會去調查的。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就算是現在我也不該告訴你。"她把手掌貼在他的心口。"我沒有想要增加你的負擔。我只是—沒有人可以傾訴。如果我能大聲說出口的話,就能有助於我思考。"
他哼了一聲。"只要能結束這場戰爭,那就是值得的。鳳凰社他媽的到底在做什麼?穆迪和沙克爾給我的那些任務,除了能爭取一點可憐的時間以外根本一點屁用也沒有。"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德拉科…"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但他的怒意表露無遺。
無論是金斯萊,穆迪,還是鳳凰社,他都不相信。他唯恐自己一旦死了,他們就可能會為了生存而再次賣掉她。
而她也無法向他保證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只要能贏得這場戰爭,她什麼都願意去做。他對此也心知肚明。她懷疑這份恐懼正是他最大的驅動力。
他用雙臂摟住她。從他掌心的力道中,從他撫摸她的方式中,她都能感覺到他的恐懼。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
"你應該穿一件防身衣,"她說。"我正在做研究。烏克蘭鐵肚龍皮防身衣。自重很輕,對魔法抗性極高,幾乎無法被物理攻擊穿透。只要你把它穿在外袍裡,就沒有人會知道它的存在。或許,有一天它能救你的命。"
他沒有接話,仍然盯著她研究魂器的筆記。
有些時候,他們見面後不會馬上離開懷特克洛夫特的棚屋,因為他會帶著一身傷出現,一進屋便休克。其他時候,她也會感覺到他的手因為鑽心咒的後遺症而顫抖。
她會幫他治傷,在他的情況穩定下來之後把他的頭放在她的膝蓋上。當他的意識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緣飄浮不定時,她會輕柔地治療他手臂和手掌的顫抖。她一邊低聲向他道歉,一邊用魔杖尖輕輕敲擊著他的手,彎曲、揉捏、按摩著他的手指,直到它們終於停止抽搐。
你會害死他的。你會害死他的。這全都是因為你。
她會趁著他尚未恢復意識的時候放任自己為他流淚。她會緊緊握著他的手,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治愈他的傷。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說了一遍又一遍。
然後她會抹干所有的眼淚,再用復蘇咒喚醒他。她能感覺到他恢復知覺的瞬間全身又緊繃了起來,當他抬頭看她時,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他會幻影移形把她帶到一家酒店,雙臂以占有的姿態環抱著她入睡。
當德拉科的存在也不足以平息她的心魔時,她會仔細端詳著他的臉龐,聆聽著他的心跳,同時輕聲細語地向他承諾:"我會照顧你的。我發誓,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第57章 往事·三十二
2003年,五月
臨近五月底時,食死徒襲擊了薩裡郡[1]的一座麻瓜城鎮。這是個再明顯不過的圈套,而他們甚至都懶得掩藏想要把抵抗軍引出來的企圖。
因為這根本沒有必要。抵抗軍無論如何都會出現的。
赫敏看著鳳凰社的戰士們離開格裡莫廣場去加入戰鬥,然後同帕德瑪一起把病房轉移到樓下的門廳,並用伸展咒拓寬了客廳的空間。她們還召集了其他幾名在安全屋擔任治療師和護士的抵抗軍成員。
波比·龐弗雷極為不巧地感染了黑貓流感,正處於隔離狀態。這種時候,這樣一場可能會將整個抵抗軍拖入長期厄運的疾病,對鳳凰社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時鐘的指針無情地滴答走著。赫敏一邊來回踱步,一邊細致小心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她把所有關於德拉科的記憶集於一處,一股腦兒地塞進意識的最深處—她保存著自己對父母的記憶的角落。
她不能去想德拉科。不能去擔心他此時此刻是否在戰鬥。也不能去猜測金斯萊或穆迪有沒有—僅僅為了替抵抗軍爭取一絲微弱的優勢—讓他去做什麼可能讓自己陷入極度危險的事情。
她必須專心工作。至於那些事情,就算她想破腦袋也無濟於事。
於是她將之全部擋在意識之外。
西莫出現在了門口,兩只手臂分別抱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和邁克爾·科納。
"吸血鬼。"他說著,點頭示意了一下懷中的女人,接著又補充道:"他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他放下兩人,又飛快地幻影移形離開了。
被帶到格裡莫廣場門廳裡的人越來越多。無論是麻瓜還是抵抗軍的戰士,都被送到了赫敏和帕德瑪面前。
赫敏把補血藥和解毒藥灌進了那個女人的喉嚨,然後試圖迅速診斷出邁克爾究竟出了什麼事。診斷結果表明他的器官正在衰竭,但她不知道原因。她開始對詛咒標識建立分析網,試圖識別。
"啪"地一聲。
金斯萊隨即出現,懷裡抱著唐克斯。唐克斯正在聲嘶力竭地尖叫,兩眼向後翻著。
赫敏對邁克爾施了一道停滯咒,希望能拖延些時間,然後立刻朝金斯萊衝去。
唐克斯的胳膊被詛咒擊中,身上的皮膚正在不受控制地剝落。赫敏毫不猶豫施了反咒,又補了一道緩解疼痛的咒語,隨後取出一小瓶皮膚再生魔藥,湊到唐克斯的嘴邊讓她服下。
鮮血和一種刺鼻的黑色液體突然同時濺到了赫敏的袖子上。她驀地抬起頭來。
"你中了詛咒。"她看著一塊越來越大的污跡自金斯萊的左肩開始順著他的長袍蔓延開來。
"我必須把波特救出來。"他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離心髒太近了。讓我先醫治你。"
他掰開她的手。"沒時間了。做好准備,我們帶回來的人會越來越多。"
又是"啪"地一聲,帕瓦蒂帶著四個人狼狽地出現在門口。
"帶到帕德瑪那兒去。"赫敏一面匆匆交代,一面追趕著正大步走出格裡莫廣場的金斯萊。"讓我先幫你治療,金斯萊。"
她伸出手,想要在他走出保護咒屏障的邊緣前抓住他。然而她的手指剛攥住他長袍布料的一剎那,他幻影移形了。下一秒,他們同時出現在了戰場上。這裡是一處城鎮廣場,到處都是飛揚的塵土、鮮血和殘存的魔法氣息。
屍橫遍野。
成群的食死徒正在攻擊試圖把傷者送走的抵抗軍成員們。攝魂怪在半空中上飄蕩著,每遇到一個人便送上一個吻。
赫敏驚恐地環顧四周。
當金斯萊意識到她就站在他身邊時,他的表情立刻變得暴怒,"回格裡莫廣場去!你的工作就是好好地待在安全屋裡,格蘭傑。"他對她咆哮道,隨後迅速在他們周圍設下鐵甲咒。
一聲憤怒的尖叫傳來。赫敏聽出那是羅恩的聲音。
"回安全屋去,格蘭傑。"金斯萊邊說邊朝聲音的方向走去。
赫敏剛准備幻影移形,目光卻落在了一個躺在地上的男孩身上。他的腹部已經被撕開裸露在外,很可能是母夜叉或狼人留下的傷。
她跪下來檢查他的脈搏。太遲了。他已經死了。從他的手裡握著的魔杖來看,他應該也是一名抵抗軍戰士。可他的模樣最多也就十四歲。
躺在他身旁的那個女巫,腿部中了一道壞死的詛咒。她似乎已經痛得昏了過去。女巫的身上還橫趴著另一具軀體,是一個年輕的男人。赫敏把他的身子翻過來,想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他突然向前一躍,把赫敏撲倒在地上。赫敏頓時感覺尖牙扎進了她的肩膀,於是不假思索地施出一道黑魔法詛咒。
吸血鬼瞬間化為齏粉。
赫敏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用飄浮咒托起受傷的女巫,隨後抱在自己懷裡。她環視著四周,尋找附近其他活著的人。離她兩英尺以外的一個男人似乎被攝魂怪襲擊過。赫敏朝他走去,想確認他有是否被攝魂怪吻過。他的靈魂仍然完好無損,但是體溫過低,需要巧克力。
一陣徹骨的寒意突然襲來。她猛地抬頭,發現好幾只攝魂怪正向她逼近。
赫敏深吸一口氣,放出守護神咒。一道白光自她的魔杖尖射出,卻並沒有化形,而是直接飛向了攝魂怪。
驅走攝魂怪後,她拉過那個巫師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肩,准備幻影移形。
兩個人的體重幾乎壓得她跪倒在地,她迅速施了一道減重咒。就在此時,數道幻影移形的劈啪聲驟然響起。赫敏本能地抓緊了身邊女巫和巫師的身體,同時抬起頭來。
四個戴著面具的食死徒出現在離她不足十英尺的地方。其中一人正巧面對著她,毫不猶豫地將魔杖向前一揮。
赫敏睜大了眼睛,立刻將自己的思想全部集中於格裡莫廣場。目標。決心。從容。
從戰場消失的一剎那,她感到詛咒擊中了胸口。
她剛一落在格裡莫廣場外的街道上,便松開了身邊的女巫和巫師,痛苦地喘著氣向前倒去。
她隱隱約約聽見幾聲咒罵,隨即便有人抓住了自己,拖著她上了大門前的台階進入屋內。她被翻了過來,接著便看到了幾張焦急的面孔。是帕德瑪和幾個在衝突戰中負責格裡莫廣場安全的抵抗軍衛兵。赫敏身子發抖,努力忍住不哭出來。"是什麼咒語?什麼咒語?"帕德瑪的眼睛睜得極大,驚慌失措地朝赫敏俯下身。她的魔杖在手裡顫抖不止。
赫敏說不出話來,只能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帕德瑪立刻扯開赫敏的襯衫,頓時倒吸一口氣。
酸性詛咒正中赫敏的胸骨,而且是一道非常強大的詛咒。酸液已經滲入了她的骨頭深處,從她的胸口一直燒到鎖骨。
帕德瑪迅速施了反咒,接著把魔藥從房間的另一頭召喚過來。赫敏躺在地板上,強忍著喉間的啜泣。
那是透心徹骨的灼痛。當初手腕中咒的痛苦不及此時的萬分之一。除了胸口強烈的痛楚,她此時幾乎全無意識,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其他部分,只能感覺到自己在燃燒—胸腔裡、骨頭裡、皮膚裡。仿佛她的喉嚨也被酸液腐蝕了。
快來個人打昏她吧。她幾乎就要開口乞求了。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等待著一切停止。
"赫敏。"
"赫敏。"帕德瑪的聲音傳入了她已經因為疼痛而模糊一片的意識。
赫敏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抬頭看著帕德瑪。
"我現在不能移除你的骨頭,"帕德瑪聲音顫抖,邊說邊把鎮痛劑倒在赫敏胸口。"重傷瀕死的人太多了—我需要你。還有很多詛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分析。除了止疼劑和鎮痛劑,我還應該給你些什麼?"
赫敏茫然驚恐地看了帕德瑪幾秒鐘,努力想要弄明白這些話的意思。
她閉上眼睛,在強迫自己開口回答前掙扎著淺淺地呼吸了幾次。一切都在灼燒。就算用了鎮痛劑也沒有緩解。若不是她知道尖叫只會讓自己疼得更厲害,她一定放聲尖叫,直到嗓子徹底啞掉。
她咽了口唾沫,才勉強開口。"增強劑。一滴福靈劑。還要一份緩和劑。"她盡量壓低說。她能感覺到振動的聲帶周圍所有的膜囊都已經被燒傷。
帕德瑪小心翼翼地把魔藥倒進赫敏嘴裡,然後輕輕按摩著塗在她皮膚上的鎮痛劑,然後對每一處膿皰都滴了一小滴白鮮香精。赫敏在地板上躺了好幾分鐘,期待著魔藥生效的那一刻這股痛楚至少能變得容易忍受一些。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骨頭的損傷。隨著她勉力呼吸,損傷也正漸漸蔓延至她的肺葉。她強迫自己站起來,一邊顫顫巍巍地揮動魔杖修補好襯衫,一邊穿過門廳。
她快要死了。
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強迫自己的意識抽離那種痛苦的感覺,專注於工作,直接從最困難的傷情開始,讓帕德瑪和別的治療師負責其他的一切。
每一個動作都極其痛苦。連呼吸都成為了一種折磨。只要揮動胳膊,赫敏就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她咬住嘴唇,強忍著不哭出來。如果她的胸部因為哭泣而起伏不定,她擔心自己會昏過去。
肺部難忍的灼痛不斷刺激著她想要咳嗽,攪得她心神不寧。氣管也在收縮,當她強行壓抑這種感覺試圖吸氣時,胸部就會微微抽搐。如果她開始咳嗽,可能就會導致胸骨骨折。
她幾乎就要忍不住對自己施一道診斷咒,但她覺得一旦知道了自己究竟忽略了多少骨骼損傷,她可能根本承受不住。
她服下一劑止咳藥,強迫自己放淺呼吸。
之後她將不得不經歷相當長而緩慢的恢復期。光是修復這些損傷也許就得花上好幾個小時。
她慢慢地轉身看著周圍,放眼望去幾乎全是數不清的醫療擔架。
受傷的人太多了。有的是被母夜叉剖開胸腹,有的是被吸血鬼的尖牙咬傷,有的是被狼人的利爪撕裂。還有許多人中的是赫敏此前從未見過的詛咒。蘇塞克斯簡直是座死亡魔窟,用各種殘忍而緩慢的方式摧毀著抵抗軍。她認出了其中一些詛咒—西弗勒斯和德拉科曾經就此提醒過她,還把對應的反咒也告訴了她。深入皮下無法愈合的切口;乍看之下不甚嚴重,卻會突然脹大爆裂、隨後導致傷者大出血的癤子。她還從好幾位傷者的腹腔和胸腔裡生生拽出了被詛咒變出的蠍子、毒蛇、甚至還有一只龍蝦。
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人體內髒、血液和黑魔法的氣味。
她治療了一處又一處損傷,但還是不斷有新的傷員被接二連三送到她的面前。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瞥見了哈利和羅恩的身影,但還沒等她把目光從她正在治療的麻瓜男孩身上移開,他們便又消失了。
當她念出一道復雜的咒語來修補傷員被撕碎的大腸時,她漸漸意識到有人正站在她身邊。
她掃了一眼,發現克利切正抬頭看著她。
"波特的泥巴種還好嗎?"
她茫然地盯著他,卻並沒有回答。她繼續查看面前傷員的其他傷處,隨後蹙起了眉頭,又喝下了一劑止咳藥。
"波特的泥巴種受傷了。"克利切的語氣十分肯定,卻又帶著嘲弄。
"克利切,別在這添亂。"帕德瑪的眼睛眯了起來,怒氣衝衝地喝道。"這裡只需要擁有基本治療技能的人員,沒你的事。"
"波特的泥巴種傷得有多重?"
"不如我也衝你胸口來一發酸性詛咒,好讓你親自感受一下?"帕德瑪厲聲反問,然後匆匆走過赫敏身邊,一腳把克利切踢開。
克利切又飛快地跑了回來,兩只凸出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赫敏,看著她專注地守在一位頭骨正在慢慢溶解的女巫身邊,解構著一道陌生詛咒的標識。
當赫敏再度抬起頭時,克利切已經不見了。
治好了那位女巫的傷後,赫敏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又喝下了一劑止疼劑、一劑增強劑,還有一小瓶緩和劑,試圖強迫自己的雙手停止顫抖。
她的肺部已經開始咯咯作響,於是她又服了一劑止咳藥,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它。帕德瑪並沒有表示她身上有任何致命傷。
她緩緩轉身查看病房裡的一切,思索著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麼。多數最為復雜的傷情都已經得到了處理。於是她開始和帕德瑪一起治療中等程度的詛咒損傷。
"你想讓我現在就幫你治療嗎?"帕德瑪問道,有些遲疑地碰了碰赫敏的手腕。
赫敏停頓下來思考了片刻,隨後搖了搖頭。"你知道為什麼我們的後備治療師不在這裡嗎?我兩小時之前就通知他們過來了。"
帕德瑪的神情變得緊張起來。"我不知道。我已經派出了五只守護神去聯系,但是沒有任何回音。"
赫敏輕揮魔杖,修復了另一個傷員被詛咒抽出體外的內髒。除了胸口火燎般的痛楚,她所有的感官幾乎都已經麻木了。
"那—"她緩緩開口,"我們應該再多等一會兒。除非我們能確定不會再有新的傷員被送來了。金斯萊—金斯萊一直都沒回來。我應該等在這兒—萬一他回來了呢。他中了詛咒。"
"你不應該再動了。"帕德瑪說。"這裡已經有足夠多的戰地治療師,剩下的情況我們能應付。你在等金斯萊的時候也順便休息休息吧。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打昏你。"
"如果有別的事能讓我集中注意力的話,疼痛會更容易忍受。就—給我分配些用不著移動手臂的工作吧。"
"封閉切口怎麼樣?那邊所有傷員的詛咒傷害都已經被治好了,剩下的工作只需要動手腕就可以了。"帕德瑪注視著赫敏,臉色因為擔憂和內疚而變得灰白。
赫敏點點頭,轉身朝傷員們走去。
她開始懷疑她的傷勢已經超出了帕德瑪的能力範圍。依照她的判斷,她肺部和氣管的損傷需要用到高級治療魔法,甚至可能需要兩位治療師合作施咒才能治愈。
龐弗雷還在病中—聖芒戈的後備治療師遲遲沒有出現—知道該如何治療的人只剩赫敏一個。
如果讓帕德瑪來做這些,赫敏就必須指導帕德瑪如何替她移除胸骨和肋骨,然後修復被酸液灼傷的肺部和喉嚨。這就意味著她需要全程保持清醒。她光是想到這一點就快要崩潰了。
她可能會在過程中因為疼痛而失去知覺,然後帕德瑪就不得不用復蘇咒叫醒她—
如此反復多次。
她的手開始劇烈顫抖。她閉上眼睛,試著呼吸。胸部緊接著便傳來一陣痙攣,痛得她低聲喘氣。
她得確保每個受了重傷的人都得到了治療,這樣帕德瑪在幫她治傷的時候就不會受到干擾。若是帕德瑪不得不在半途中離開去處理別的事情,情況只會更糟。或許,只要她能等到金斯萊回來,他就能幫忙請到其他的治療師。
赫敏睜開眼睛,茫然地眨了幾下。克利切又出現了,正站在她面前。
"波特的泥巴種還在工作。"他邊說邊上下打量著她。
赫敏沒打算理他,准備直接繞過他朝傷員走去。經過他身邊時,她突然感到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驚訝地低下頭,覺得自己從原地消失了。
幻影移形對顱骨造成的壓迫感令她大腦裡一陣翻江倒海。再次落地時,她覺得頭骨幾欲碎裂。她痛得一聲驚呼,骨頭幾乎全都擠在一處互相碾磨,胸部也隨之突然擴張和收縮,一陣尖銳灼熱的疼痛忽然翻湧而上。胸腔裡有什麼東西折斷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尖叫起來。
她向前倒去,下一瞬便感到肩膀被一雙手接住。
一切都在疼痛、疼痛、疼痛。令她頭暈目眩。她的意識幾乎已經消失殆盡。每哭一聲,她都能感覺到骨頭又在胸腔裡碾磨起來,然後再次斷裂。她拼命想要止住哭喊,然而她做不到。
"昏昏倒地。"
蘇醒時,她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她只能拼命轉著眼睛環顧四周,發現德拉科正死死盯著她,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血色,眼睛睜得老大。
她盯著他。
"你…"她感到自己的下巴因為憤怒而緊繃,於是她只得把嘴邊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你做了什麼?"
"你受傷了。你覺得我做了什麼?"他的聲音劇烈地顫動著。
赫敏試圖看向下方,卻發現自己的脖子動不了。她癱瘓了。她把視線移到胸前。那裡被繃帶包裹著,藥膏形成的外骨骼在胸骨和肋骨重新生長的過程中支撐著她的肺部。生骨靈的藥效像尖針一樣刺痛著她。就眼下她所能感覺到的骨頭再生情況來看,她應該已經昏迷好幾個小時了。
"原本很快就會有人來治療我的。"感覺不到肋骨、胸骨或鎖骨的存在實在很可怕。她的手臂、身軀和脖子完全動彈不得,手指也在抽搐。"我那時候在等金斯萊。"
"你差點就死了。"德拉科的聲音仍在顫抖。"你那時候只剩一口氣了。"
"他可能已經回去了。他可能現在就在那兒—"她喘著氣,試圖轉過頭。"他中了詛咒。我必須回去。"
"沙克爾死了。"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滿臉驚恐。
"你怎麼知道?你知道些什麼?"她的聲音因為怒火而發抖。
"我殺了他。"他的臉上和眼神中沒有一絲後悔。
赫敏瞪著他。
"你—你什麼?"
她只覺得整個身心都在下墜,就像腹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無底洞,把她生生吞噬進去,然後碾成碎片。
不知怎麼,她居然忘了。他殺了鄧布利多;他是個食死徒;她親眼看到他右手一揮便殺死了幾十個人,然後不帶一絲悔意地繼續;他是一個對鳳凰社和抵抗軍來說極具價值的間諜;他一直在為伏地魔成功發動對抵抗軍的襲擊,也正因此他才能為他們提供無數優質且重要的情報。
這些她全都知道。但她也全都忘記了。
他殺了金斯萊。也許他下殺手的時候還帶著一陣快意。她知道他有多恨穆迪和金斯萊。
"你不該把我帶到這裡來。"她最後說。
"如果我不帶你過來,你早就死了。你被吸血鬼咬傷,居然還在服止咳藥,你知不知道你胸腔裡全都是血?你到這兒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兩個創傷治療師都只能勉強救回你一條命。"
赫敏眨了眨眼。她都忘了自己被吸血鬼咬傷的事—當時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可是帕德瑪怎麼會忽視了這一點?難道她都沒有施一道足夠檢測出傷情的診斷咒嗎?
她把腦海中的疑問推到一邊。
"我不知道。滿屋子都是垂死的人。我和其他人一樣都需要等待。龐弗雷病了,我們的後備治療師也沒有來,所以他們需要我。一旦我開始接受治療,不管新送進來的傷員傷勢有多重,我都不能再動了。事實證明這的確需要好幾個小時不是嗎?治療我全部的傷?我們那裡沒有人做得到這件事。你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嗎?又有多少人中了詛咒之後永遠無法復原?你不在乎他們,並不意味著他們不重要。"
"你是我的!"德拉科怒不可遏地齜著牙。"當時我一轉過身,就看到你在消失的同時被詛咒擊中,而我他媽連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說過你不會離開安全屋的。你也說過你會很安全的。可然後呢?然後你就出現在了到處都是屠殺的戰場上!後來—我才知道你還活著,但是竟然沒有得到治療。"
他渾身怒火幾乎就要爆發出來。她能感覺到從他周身上散發出的怒意。
"我之前居然擔心把你從安全屋直接綁過來會不會太過分了。我早該知道的—我他媽的早就該知道的,你這個白痴格蘭芬多。你只會不停地工作、工作,然後任由自己死掉!"
"這是戰爭,德拉科。有死傷再正常不過了。"赫敏平靜地說。"考慮到你已經殺了那麼多人,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該知道我絕對不會把自己的性命置於他人之上。"
德拉科死死盯著她。他的呼吸自齒縫間穿過,雙手緊握成拳。
"那你最好記住,你應該把自己性命看得重些。"他的神色忽然變得冰冷。"我警告過你,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會親手把整個鳳凰社夷為平地。這不是威脅,是保證。把你的命像波特的命那樣當成抵抗軍存在的必要條件吧。如果你死了,我會把他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既然只有以他們的性命相要挾才能讓你惜命一些的話。"
赫敏渾身凍結一般地抬眼看著他,震驚的神情漸漸變為了憤怒。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如果她此時能動,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用詛咒攻擊他,用匕首刺他,甚至赤手空拳地打他。
當她完完全全地意識到他的威脅究竟意味著什麼的時候,她真的想哭。他太危險了。
這對鳳凰社來說風險太大了。
如果她把真實情況告訴穆迪,他可能會覺得他們除了殺死德拉科之外別無選擇。
無論穆迪利用他還是她的記憶,結果都是一樣的。
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從她的眼角湧了出來。她合上雙眼,這樣她就不用看著德拉科了。
足足一分鐘的沉默後,她聽見他深深嘆了口氣,接著便感到床墊起伏了一下。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撥開一綹碎發,然後貼在她的面頰上。
"你在想,你之後一定會不得不殺了我,對嗎?"他說。"因為我現在對於你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太大的負擔了。如果你告訴穆迪,他肯定會直接下命令的。"
他的手緩緩向下,輕輕地放在她胸前胸骨重新長出來的地方。掌心的熱量逐漸透過外骨骼滲入她的皮膚,讓她屏住了呼吸。
"然後你就會執行命令,不是嗎?"
赫敏睜開眼睛看著他。他正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她,眼中的憤怒已然消失了。
"你根本就沒有給我任何選擇的余地。"她聲音顫抖。"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會為了選擇你而放棄其他所有人。"
他端詳著她。"你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的下巴也顫抖起來。"是。我不會—"她聲音哽住。"但是—這並不會是我做的頭一件不可原諒的事。我已經是個妓女了。"他貼在她胸前的手頓時縮了一下。"再成為一個殺人犯,也只不過是在我已有的累累罪行中多添一筆罷了。"
"如果你真的殺了我,你之後會怎麼樣?"
"我相信你能想像得到。"她想要把頭扭開,但是骨頭還沒有完全長好,她的肌肉還無法活動。
他把手抽了回去。暖意突然消失,她內心的某樣東西也隨之被牽動起來。她強忍著不要哭出來。
她恨透了這場戰爭。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毫無保留甚至毫無底線地心甘情願去做任何事情,只要能救哈利—能救所有人。她也曾以為,自己能夠在足夠長的時間內獨自承受住所有後果,直到一切終結。
但是很顯然,德拉科已經成為了她的底線。
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獨自捱過這場戰爭了。一想到她會親眼看著他眼中的光芒消失…
她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凄厲的嘶聲哀號。
德拉科立時便撲到她的身上,盡可能地拼命緊抱住她,又小心翼翼地生怕傷著了她。他們臉離彼此不過咫尺。
"求你活下去,赫敏。"他的聲音在顫抖。"我只求你為我做這一件事。"
赫敏低低地抽泣了一聲。"我不能答應你。你知道我沒有辦法答應你。可是一旦我死了你就會—我也承受不起那樣的風險。"
他親吻著她,手掌撫摸著她的臉頰,手指纏繞著她的頭發。她貼著他的嘴唇哭了起來。
"對不起…"她一邊吻著他,一邊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很抱歉我這樣對你。"
他的嘴唇還正貼著她的,身體卻猝然一僵,同時低嘶一聲。
他抽身退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左前臂,力道大得右手的指關節都開始泛白。"操!"
他站起身,低頭看著她。"我被召喚了。"
她看出了他眼中的盤算。他咬緊牙關,似乎在猶豫。銀灰色的眼瞳裡閃過一絲絕望憤怒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我不能遲到。我得走了。托普茜!"
一只家養小精靈突然出現在了房間裡。赫敏微微一驚,掃視了一眼四周,這才意識到她並不在酒店套房裡。
"我—我在馬爾福莊園?"她的聲音因為難以置信而發抖。
德拉科短促地點了點頭,臉色顯得蒼白脆弱。"我當時只能把你帶到這裡來。我不能把治療師叫到麻瓜倫敦去。"德拉科迅速抓起一套長袍。赫敏認出那是他的食死徒制服。他飛快地換好衣服。"我沒想到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俯下身靠向她,手指輕柔地撫著她的手腕。"我向你發誓,莊園的保護咒不會讓任何人進來。你會很安全的。我也一定會回來的。"
他低頭注視著她,瞳孔張得極大。她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恐懼。
"我會回來的。沒有人會靠近這裡。在我回來之前,你會非常安全。"他再次向她承諾道。"托普茜,照顧好格蘭傑。"
德拉科戴上面具,又低頭望了她一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赫敏盯著他消失的地方,努力消化著她此時正全身癱瘓著躺在馬爾福莊園裡的事實。
她抬頭望著天花板,聽見那只家養小精靈—托普茜—在她身邊局促不安地動作著。赫敏抿著雙唇,花了幾秒鐘思考該從何處說起。
"克利切經常來這兒嗎?"赫敏終於開口問道,同時看向托普茜。
托普茜用她那雙大眼睛注視著赫敏,點了點頭。"克利切一年之中有好幾個月都要來見主人。克利切為尊貴的布萊克家族服務。主人是世上還活著的最後一位布萊克。"
"我明白了。"赫敏心裡火冒三丈。"克利切來見德拉科時都做些什麼?"
"他告訴主人格蘭傑小姐和鳳凰社的事。克利切還幫忙照顧馬爾福夫人和萊斯特蘭奇夫人的墓。所以主人才發現克利切仍然在為布萊克家服務。"
赫敏又抬眼看著天花板,舔了舔嘴唇。"德拉科知道這件事多久了?"
"托普茜不知道,托普茜認為可能已經有一年了。"
赫敏抿緊嘴唇,回想著去年她和德拉科初次見面以來種種相處和互動的時間線。"克利切都跟德拉科說了什麼關於我和鳳凰社的事?"
托普茜動了動身子,目光垂到了地板上。"托普茜不知道。主人多數時候都是單獨跟克利切說話。"
赫敏轉了轉下巴。"德拉科多久會來這裡一次?"
"主人不會經常來這裡。托普茜和小精靈們一直都在竭盡全力地工作,可是主人不喜歡待在這裡。他來這裡只是為了見別的食死徒,以及看望馬爾福夫人的墓。"
赫敏沉默了一會兒,絞盡腦汁想著接下來該問什麼。
"你—你知道德拉科叫來這裡醫治我的那兩個治療師後來怎麼樣了嗎?"
這次輪到托普茜沉默了。
"他是不是殺了他們?"赫敏猛地提高了聲音追問道。
"托普茜不知道。"
赫敏急促地喘一口氣,接著一連好幾分鐘都沒再說一句話。
"格蘭傑小姐需要些什麼嗎?"托普茜走近了一些,盯著赫敏。"托普茜可以為小姐送些食物、茶水、肉湯,或者小姐需要的任何東西。"
"不。我什麼都不需要。我只希望骨頭能趕緊長好,然後我就能活動了。"赫敏覺得自己肺都氣炸了。她要殺了克利切。
鳳凰社怎麼會忽視了這樣一個可怕的弱點?如果克利切願意聽從德拉科的要求把她綁出格裡莫廣場,那德拉科還能利用他做些什麼?
她躺在那裡,腦海裡萬般思緒飛掠而過。她輕輕動了動手指,想試試自己能移動多少。
一小時後,德拉科回來了。他幻影移形出現時沒有發出聲響,但赫敏立刻看見了他。
她此時已經可以稍稍地轉動頭部。她仔細打量著他,在他身上尋找著任何可能的受傷跡像。他神情緊繃,卻沒有絲毫受過傷或被鑽心咒折磨過的痕跡。
兩人沉默地互望著。
"你叫來的那兩個治療師怎麼樣了?"赫敏終於開口問道。她的聲音冰冷。
德拉科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我用了遺忘咒。"
"真的嗎?"
"一下子死了兩個治療師,可能會引發疑問。"德拉科聳聳肩說。
"所以你確實想過要殺了他們,但最終沒有動手,只是因為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德拉科的眼睛又閃了一下。"沒錯,格蘭傑,就是為了避免麻煩—你知道的—我同時侍奉兩位對立'主人'的經驗可是相當豐富。"
赫敏感到一陣內疚哽在了喉嚨裡。"我只是—我不想你因為我而殺人。"
德拉科狂笑了一聲,帶著愉悅的表情低頭看著她。"你以為我一直以來都在做什麼?我親手殺人;命令其他人去殺人;訓練其他人該怎麼殺人。我傷害別人,削弱別人,這樣他們就遲早會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每一條命令。每一道咒語。都是因為你。"
赫敏瑟縮了一下,低聲抽了一口氣,如遭雷擊。
德拉科臉上惡毒的表情立刻消失了。"格蘭傑,我不是—"
赫敏微微搖頭,繃緊了下巴。"不。不要收回這句話。這是事實。你說得完全正確。你所做的每件事都該算在我頭上。每一道咒語也是。"她的聲音顫抖著,漸漸輕了下去。
"不要。"他坐到床沿,握住她的手。"不要去背負它。這和你半點關系都沒有。別再去背負這場該死的戰爭了。"
"但這確實和我有關。是我逼你這麼做的。"她緊緊回握住他的手。"總有人應該為此感到愧疚後悔。你沒有時間和空間去猶豫和遲疑,所以這個人應該是我。如果我背負著它—也許你總有一天會停手。"
德拉科頓住,嘴唇抽搐了一下。他沒有回答,而是拔出魔杖,念出了她教給他的診斷咒。他們一起研究著診斷結果。距離骨頭完成再生至少還需要兩個小時。
赫敏從他魔杖上移開目光,抬起頭望著他。
"我回去之後要把克利切處理掉—如果穆迪還沒殺了他的話。你可以把他帶走,但他再也不許踏進格裡莫廣場一步。"
德拉科咬緊下巴,一言不發地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你利用他暗中監視鳳凰社多久了?"
"去年四月,我發現他在照料我母親的墓。"
"四月。"赫敏重復著,接著突然睜大了眼睛。"這就是你瘋狂對我扔毒咒的原因嗎?因為你看過了我的筆記?"
德拉科沒有答話。
"我還以為那是因為我之前醫治了你。"過了一會兒, 她說。
"我知道。"
她的喉嚨發緊。"那之後,每次我幫你治好了傷,我都覺得—我都覺得你可能會再次傷害我。"
"我知道。"他聲音空洞。
然後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赫敏抿緊嘴唇,緩緩吸了口氣,覺得胸口蔓延而開的那股悲傷幾乎要令自己窒息。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不能忽視任何針對鳳凰社的威脅。"
德拉科嘆了口氣,垂下了頭。"剛才我只是在氣頭上。"
赫敏輕輕嗤笑一聲,下巴抽動了一下。"你總是在氣頭上。但你不能再那樣威脅我了,尤其不能把你自己當作威脅。這次完全是個意外。我當時正准備醫治金斯萊,他就幻影移形了。我覺得我應該把一些傷員帶回去。那個食死徒詛咒我的時候,我根本騰不出手。"
"可你回去了之後還在工作。"他的聲音被他小心地控制住了。簡練而短促。但她能聽出仍有一股冰冷的怒意潛藏於其中。
"是我自己想要工作。"她語氣堅定地說。"帕德瑪不知道該用什麼咒語來醫治我。她原本還能和龐弗雷一起治療,但龐弗雷這周生病了。我們的另一位治療師也沒有來。帕德瑪肯定是嚇壞了,我懷疑她根本就沒有高級診斷咒來驗證我的傷勢。我本來也可以讓她把我打昏的,但我想要繼續工作。現在想想,如果當時真的讓她把我打昏—那我可能早就死了。不過,希望她至少沒忘記在我身上施幾道監測保護咒吧。回去以後,我得好好跟她說說什麼叫做治療實踐。造成結果的因素太多了。所以你不能把如此復雜的情況簡化成一場單純的怪罪游戲,更不能把整個抵抗軍當成人質來控制我。"
德拉科長嘆一聲,目光望向了房間另一頭,沉默了約莫一分鐘後才開口:"格蘭傑,如果你死了,那我也就到此為止,不會再繼續了。我累了。"
赫敏扭過手腕抓住了他的手。"德拉科,不要—"
他低頭看向她。他面無表情,但她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整個戰爭。"我是認真的。我不會殺了他們—但絕對不會再繼續了。你就是我協助鳳凰社的條件。如果你死了,我和他們的協議就無效了。"
她搖了搖頭。"在戰爭的終點之後,一定還有屬於你自己的生活。不要—不要把你的世界縮減成只有我一個人的樣子。"
他挑了挑眉毛,上唇彎了起來。"你的世界好像也沒大到哪裡去。還是說,你有什麼戰後計劃忘記提了?"
赫敏咽了口唾沫,移開目光。"依言而行,勿觀之而仿。[2]"
德拉科低笑了一聲,然後兩人同時陷入了一陣與他們的未來一樣虛空一片的沉默之中。
"你—你可以成為一個治療師。"過了一會後,她說道。
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赫敏淡淡一笑。"你應該想一想的。如果你去了別的地方,你可以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治療師—盡管你對待病人的態度還有待改善就是了。"
"這倒是可以抵消一些我犯下的殺孽。"他說話時沒有看她一眼。
她緊握住他的手。"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說的。這不是你的錯。"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也許這一次不同。我想這次算我的。"
赫敏覺得自己的胃扭曲了起來。"戰爭把你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可實際上你遠不止這些。"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他還是不去看她。
"你遠遠不止這些。"她一邊說著,一邊仔細端詳著他的臉。"我也一樣。我們倆都遠不止這些—我們只是—只是需要等待,等待著解放。"赫敏用自己的手指順著他的手指溫柔地摩挲著。"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們會把這一切都拋在腦後。我們倆都會的—我想我們能做到的。"
他稍稍收緊了與她交纏在一起的手指。
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她覺得自己的眼皮漸漸聳拉了下去。
德拉科伸出一只手輕撫著她的臉頰。"睡一會兒吧。你還要再等幾個小時才能動。骨頭長好之後,我就拿些滋補劑給你。但是,至少在未來十二個小時以內,你都不能去任何地方—我已經收到了明確的醫囑。如果你想提前離開或者幻影移形,我一定會知道的。"
赫敏翻了個白眼。"十二個小時太久了。"
"這是最起碼的,你心裡一清二楚。"
赫敏的嘴角一抽,德拉科見狀哼了一聲。"你就是個好擺布人的小騙子。別指望我這次會相信你。"
赫敏合上雙眼,又突然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不要—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座房子裡。"
"我不會的。"
[1] Surrey. 位於英格蘭東南部。
[2] Do as I say, not as I do. 出自約翰·塞爾登(John Selden)的《閑談錄(Table Talk)》。
第58章 往事·三十三
2003年,五月
赫敏醒來時,德拉科仍然守在她身邊。他正對著一大摞書本對照參閱。赫敏眨眨眼,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書名,發現他正在研究古靈閣的規章制度和繼承法。
"你在做什麼?"過了一會兒後,她問道。
他立刻從書頁上抬起目光。
"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去了保加利亞。不久前,有人發現他的身體被切成碎片,然後被串在一起吊了起來。"
赫敏咽了口唾沫。加布麗。這只可能是她的手筆。最近幾個月,加布麗的手段變得越發殘忍極端。
"我剛才突然被召喚就是為了這件事。"德拉科"啪"地一聲合上了書本。"黑魔王對這種膽大妄為的暗殺感到震怒,但—奇怪的是—他很在意現在還有誰能進入萊斯特蘭奇金庫。"
赫敏一怔,眼睛頓時睜大。"你是不是懷疑—"
他短促地點了下頭。"把魂器托付給萊斯特蘭奇夫婦確實是情理之中的選擇。如果黑魔王選中了我父親,那他就有同樣的可能選中貝拉特裡克斯和她丈夫。家族古老,有無數的傳家寶,自然非常安全。貝拉特裡克斯已經把她從布萊克家繼承的遺產轉移到了萊斯特蘭奇的金庫。除了安多米達的女兒—她現在是通緝犯—我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擁有布萊克血統的巫師。萊斯特蘭奇家的人也都死絕了—除非有個私生子突然從天而降。我相信,憑我的血統,再加上些手段,我應該能夠進入金庫。"
赫敏的大腦飛速運轉了起來。"賄賂妖精。他們對任何妖精制造的東西都有極強的占有欲。如果你答應給他們一些由妖精制造的布萊克或萊斯特蘭奇的傳家寶,他們就會幫忙隱瞞你去過那裡的事實。之前,我們就是通過這種方法進入其中一些金庫的。"
德拉科的眼睛亮了一下。"就這麼辦。"
他揮了揮魔杖,將幾只小瓶從房間另一頭召喚了過來。"你現在能動嗎?"
赫敏抬起胳膊,下巴往內收起,看向自己的胸口。德拉科已經在她睡著的時候把外骨骼全部移除了。被子也被小心地拉到了她重新長出來的鎖骨上。她的手指抓住了被子,卻又猶豫了一下,抬頭望著他。"很糟糕嗎?"
他聳了聳肩,眼睛卻直視著她的臉。"還好。"
赫敏微微繃緊了下巴,拉開被子,盯著自己的胸口。
看上去就如同一顆小型炸彈自她的胸骨內爆炸了一般。傷疤集中在她胸部的正中央,肩膀和胸部上方之間的區域散落著一些更小的傷疤。
德拉科在原地一動不動,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正盯著她。她眨著眼睛,仔細地瞧著那些傷疤。
她緩緩咽了口唾沫。
考慮到她先前的傷勢,這樣的疤痕已經算是相當小了。外形上幾乎沒有嚴重受損,也不會留下任何終生影響。隨著時間的推移,傷疤會逐漸消失。她知道自己有辦法能治療它,讓它變淡。
她非常幸運。與抵抗軍中其他人要帶一輩子的傷相比,這寥寥幾處傷疤根本不算什麼。
完全沒事。她今後只穿高領襯衣就好了。
她又咽了口唾沫,抬頭看向德拉科,他仍在小心翼翼地望著她。她勉強笑了笑。"你—你在我身上用了多少白鮮?"她把被子蓋回胸前,雙手按在上面。
德拉科翻了個白眼。"可沒有你用在我身上的那麼多。"
她苦笑了一下。"你的傷疤比我的好看多了。"
他輕哼了一聲。"那是因為我有個更好的治療師。"
赫敏低聲笑了出來,卻牽動了肺部。她試圖呼吸,但卻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到她咳出幾塊血塊吐進手心裡。
德拉科趕忙來到她身邊,把手伸到她的腦後微微抬起,將一只小瓶遞到她的唇邊。"喝吧,它能清潔你的肺部。"
赫敏本能地想要抽開身子仔細檢查那瓶魔藥辨認真偽,但她相信,對於他們兩人來說,有德拉科的多疑謹慎就已經足夠了。於是她張開嘴,把藥劑咽了下去。肺部那種令人窒息的刺痛感終於消散了。
德拉科低聲念出一道咒語,她感覺到手裡的血塊不見了。
德拉科又召喚了好幾種不同的魔藥。赫敏盯著那些小瓶,默默地在心裡將之逐個分類。止疼劑;增強劑;修復肺組織的魔藥;幫助肌腱和韌帶與再生骨骼結合的魔藥;還有一些幾乎是多余。德拉科的縝密恐怕只能用徹底和偏執來形容了。
她一聲不吭地把每一瓶魔藥挨個兒倒進嘴裡,咽了好幾次才完全喝下去。
他吻了吻她的發頂。"餓了嗎?"
她哼了一聲。"連灌八瓶魔藥,會餓才怪。不過我確實有點想喝水。我的魔杖在你那兒嗎?我想—我被幻影移形帶過來的時候,它應該還在我手裡,對吧?但我—我沒辦法完全記起來。"
德拉科從自己長袍裡抽出她的魔杖,塞到她手裡。她能感覺到他手指動作的猶豫。
"對不起。我不知道幻影移形會碾碎你的骨頭。"
赫敏一想起當時的感覺便一陣瑟縮。她垂下頭,強迫自己故作輕松地聳聳肩。"因為有很強的壓力。所以我聖誕節那天才告訴你,大腦或眼睛受傷的時候不能使用任何移位交通方式。骨骼受損也會有類似的情況。"
"對不起。"
赫敏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他微微一笑。"不是你的錯。只是運氣不太好而已。"
他渾身一僵,表情也變得極不自然。然後他低低嗤笑一聲。"這可不僅僅是運氣不好。鳳凰社有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行動已經變得有多容易被看穿?昨天的形勢幾乎是一邊倒。對食死徒來說簡直是場驚人的勝仗。以後這種情況還會不斷重演的。"
他的聲音裡滿是苦澀和憤怒。
赫敏頓住,然後抿緊雙唇,猶豫了片刻才開口。"是你,對吧?那場襲擊。是你策劃的。"
德拉科的面色緊繃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她看見他的下巴上出現了細紋。
"我必須保住我的位置才能完成所有的命令。黑魔王已經知道軍隊裡有間諜了。他很清楚鳳凰社的人已經通過某種方式滲透了進來。沙克爾做得太過火了。蘇塞克斯和整個軍隊的各個分支正在被分離開來。已經有幾十項反間諜措施落實到位了。我如果想要了解這些,唯一的方法只有保持住目前的地位。"
她伸出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腿。"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沒有意識到。"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
"我別無選擇,只能殺了沙克爾。"德拉科終於再度開口。"你也知道,他已經中了詛咒了。當時韋斯萊正因為某個女孩死了在那兒暴跳如雷。沙克爾把波特和韋斯萊送走,但他自己就沒有那個機會了。"他頓了一下。"被活捉、被審訊,只會更糟。"
赫敏慢慢點了點頭,卻並沒有抬眼。
食死徒必然知道金斯萊·沙克爾的價值。他們會用盡手段把他所掌握的每一條情報全部榨出來。
到那時,等待他的就會是一場緩慢而可怕的死亡。
那樣就會危及鳳凰社,危及整個抵抗軍。
那樣就會危及德拉科。
"過程快嗎?"
"很快。"
那便沒什麼可再說的了。
她不去理會胸口的那股沉重,輕輕揮動魔杖,給自己施了一道診斷咒。
骨頭長得很好,但她的肺組織、肌腱和韌帶仍然脆弱,還在逐漸復位。之後數小時內貿然幻影移形顯然是不可取的。
她抬頭看著德拉科。"你還要工作嗎?我可以幫你研究繼承法。"
"我需要的東西都已經找到了。"
赫敏環視了一下他們所在的房間。這裡仿佛剛剛做完無菌消毒一般。連家具都沒有幾件。一張寬闊的床,一間高聳的衣櫃,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
"這裡是客房嗎?"
德拉科的嘴唇抽了一下。"不是。這是我的房間。我不太常來。"
赫敏更加仔細地環顧四周。
這間臥室就像他所住的酒店套間一樣寡淡冷清,她確信自己從未在他身上見過任何她可以稱之為私人財產的東西。"我還以為你的臥室應該到處都是綠色和銀色呢。"
德拉科發出一聲空洞的大笑。
她拉過他的手,與他十指相纏。"我很抱歉,德拉科,你是為了我才不得不到這裡來。"
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我平時也會過來找書看的。"
赫敏的臉上頓時騰起神采,眼睛也睜得大大的,抬頭望著他。"我—我能看看你的藏書閣嗎?"
德拉科眼睛一亮,繼而忍俊不禁。"我還在想你要等多久才會開這個口呢。"
赫敏的臉頰燙了起來,垂下了目光。"我只是—從國外培訓完回來之後,我就沒有機會讀到多少關於魔法的書籍。之前,我們設法從霍格沃茨帶了一些出來,布萊克家的藏書閣也還不錯。但是現在,裡面大部分書我都已經讀完了,然後—就沒有什麼地方能讓我輕易買到書了。"
"我帶你去藏書閣,格蘭傑。"
她穿好衣服,德拉科握住了她的手。他們站在門口停了一會兒。德拉科猛地吸了口氣—似乎是在振作精神—然後才抬手開門。
他們走進一條昏暗的、長得望不見盡頭的走廊。兩人沿著走廊向前走去,聽見幾幅肖像正在竊竊私語。德拉科先是一怔,隨即轉過頭,盯著肖像中那位面色蒼白、臉型瘦削、正怒瞪著他們的祖先。
"敢對她有一句不敬,我就把你們全部燒成灰。傳話下去。"德拉科的聲音如死一般的平靜。
那位祖先的臉色驟然發青,點了點頭,迅速從肖像框中閃了出去。
馬爾福家的藏書閣大得離譜。除了數不清的過道和書架上的書,還有一座螺旋樓梯通向二層,上面還有更多的過道和書架。
"德拉科…"赫敏望著面前的一切,覺得自己的眼睛裡可能正閃著星星。"這—"
她遲疑了一下。他討厭這所房子。和她一起呆在這裡,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
"這間藏書閣還不錯。"她最後說。
德拉科低笑了一聲。"你可以去喜歡這間藏書閣,赫敏。你不必因為我而討厭這座莊園。"
她走近一排書架,目光順著架子上的書脊望了過去。她的手指已經不知不覺探了出去,在離那幾冊皮面大部頭書觸手可及的地方徘徊著,然後被她強自忍住。"我能碰嗎?"
"當然了。我可不會給你只能看不能碰的書。"
她聳聳肩。"有些藏書閣會設有詛咒,專門針對麻瓜出身的巫師。"
"我想以前的那些馬爾福做夢都沒想過會有一個麻瓜出身的女巫被邀請到莊園裡來。"他對她苦笑了一下。"你想看些什麼?"
赫敏一臉渴望地掃視著四周,然後才開口說:"靈魂理論,如果你這裡有的話。這個主題在魔法理論中通常都是個極小的分支。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德拉科的表情閃了一下,隨後轉身領著她穿過過道。
這裡有太多太多她從沒見過甚至從沒聽說過的書。她一本接一本地讀著,直到眼睛因為疲勞而灼痛起來,她不得不向後仰起頭以緩解眼睛的酸疼。她抬起頭的一瞬間,便發現德拉科正直直地望著她。
他那雙已經變成深色的眼睛緊盯著她。當她放下手中書迎上他的目光時,她感到皮膚傳來刺痛,一陣顫抖順著她的脊柱向下躥去。
他像潮水一般向她湧來。他吻上她的嘴唇,她立刻沉醉其中。他伸出手臂環住她的腰,她微微撇開頭,拉出剛好足夠說話的距離。
"我們得小心些。骨頭和組織都還很脆弱。"
他點點頭,再次吻住她。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緩慢而溫柔。他撫摸著她,仿佛她是他手心裡一塊易碎的琉璃。
當他脫下她的襯衫,低頭看著她裸露的肌膚時,她退縮了。她猛地抬起雙手遮住了胸骨。
"它們會變淡的。"她飛快地說道。
這一刻,她突然真正地、徹底地明白了金妮那一串又一串順著傷疤蜿蜒而下的淚水究竟是為了什麼。她胸口的傷痕似乎比手腕上的要顯眼得多。她沒有辦法把它掩藏起來—不能用被子遮住,也不能背到身後,也不能藏到一邊—沒有辦法不讓他看到它。
她並不認為德拉科會因此而另眼看她—但並非完全沒有這個可能。傷疤是那麼明顯,正好留在她的胸口。也許再過一段時間,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看到那些可怖的傷痕,事情便會漸漸發生變化。終有一天—如果戰爭結束了的話—比起一個因為戰爭而千瘡百孔、不斷地提醒著他過去的她,他或許會更想要其他不帶絲毫戰爭痕跡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物。
這個念頭如同利刃一般刺穿了她。她咬著嘴唇,雙手在胸骨上按得更緊。
"我會治療它們—這樣它們就會變得更淡的。"她咽了口唾沫,手指微微發抖,試圖把那些傷疤全部遮住,讓它們不再那麼顯眼。
德拉科頓了一會兒,然後握住她的手將它們從她的胸前拉開。他低頭凝視著她,銀色的眼睛專注而仔細地打量著她,直到她感覺到臉頰和耳朵裡的熱氣正在騰升,滾燙的血液順著脖子的血管慢慢向下流淌。
"你是那樣看待我的傷疤的嗎?當你看著我的時候,你只看到了那些嗎?"他問她。
赫敏的手在他手中顫了一下。"不是的。"
"我也一樣。你是我的。"他松開了她的手,用自己的左手輕撫著她的喉頸和鎖骨,然後沿著她的胸骨緩緩向下,來到傷痕最為集中的地方。"你是我的。至於你身上發生了什麼,那並不重要。你還是我的。"他的頭慢慢向她俯了過來,當他說出最後一個字時,他吻上了她的嘴唇。
她把另一只手抽了出來,手指探進他的袍子裡揪住,把他拉得更近。她回吻他,把他抱得那樣緊,以至於雙手都顫抖了起來。
她的手指撫過他的身體,觸摸到了他身軀和肩背上的傷疤,她的心頓時痛了起來,於是她低下頭,沿著這些傷疤一路吻了過去。因為他,她希望傷疤能全部消失;但她卻從來沒想過,她會因為自己而討厭它們。
他是她的。她不是因為想要把他變成某個能讓她覺得更自在的人才去愛他。他是屬於她的。
他進入了她的身體,她用雙手捧著他的臉,那句話幾乎就要衝口而出。
我愛你。
它就在她的嘴邊,在舌尖上打著轉,但她只猶豫了一瞬,便把話咽了回去。
她的內心深處有一種感覺,倘若她現在就說了出來,可能就會有厄運降臨到他們頭上。如果還有重要的話語沒有說出口,那麼他們也許就還有明天。
於是她用一個急切而繾綣的吻取而代之。
我愛你。她的嘴唇緊貼著他,舌尖在他下顎下的頸動脈處滑過;手指帶著絕望纏繞著他的頭發、在他肩上勾畫著屬於她的痕跡—她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她放縱自己沉淪,緊擁著他仿佛一輩子都不願再放手,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
終於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她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裡了。鳳凰社遭受重創,赫敏必須回去面對一切。
轉身離開之前,她又望了一眼整間藏書閣。
"我會再帶你過來的。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走出大門時,德拉科對她說。
她頓了一下,隨後朝他微微一笑。"不,你不必這麼做。"
他們沿著來時的路走到門廳。這又是一處干淨整潔、空無一物的地方。盡管已近夏季,卻仍然又冷又暗。赫敏環視著四周。
"這裡一直都這麼冷嗎?"
德拉科抬起頭來。"我想,過去還是比現在暖和些的。我記得那種感覺。但是地脈已經受損,會影響到整座房子。我倒是能用些保護咒來減少這些影響—"他聳了聳肩,"但總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可以去做。"
他伸手環住她的腰,幻影移形將她帶到懷特克洛夫特。
赫敏向後退開,握緊了手中的魔杖。她還沒來得及幻影移形,德拉科就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一把將她拉了回來。"赫敏,求你—"他的聲音哽住,下一秒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猶豫了一下。她抬起頭,望進他的眼睛。
她知道他想對她說什麼。
他咽了口唾沫。"別再受傷了。別再—"
她踮起腳尖,用自己嘴唇封住了他未能完全說出口的話。他摟緊她的雙肩,她能感覺到他想直接幻影移形把她帶走、求她留下的欲望。
她雙手捧著他的臉,給了他一個緩慢溫柔的吻,接著把自己的臉頰貼上他的,與他耳鬢廝磨。
"千萬小心,德拉科。"她貼著他的唇角低喃。"千萬小心。不要死。"
他握住她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緊,隱隱抽動著。然後他低聲嘆息,放開了她。
她又吻了他一次,隨後強迫自己抽身退開。她幻影移形消失的那一刻,他們仍然四目相接,緊緊凝視著對方。
赫敏剛一踏進格裡莫廣場,便感到氣氛空前緊張,整座屋子都透著明顯的絕望。她在門廳裡站了幾秒鐘,消化著這一切。此刻,她不再被德拉科的滔天怒意所影響,她終於有了空間去感受到屬於自己的憤怒。
她繃緊下巴,走向病房去找帕德瑪。
帕德瑪一看見她就哭了出來。"你還活著!我一轉身就發現你不見了。"
說完她匆匆奔了過來,准備給赫敏施診斷咒。
赫敏推開了帕德瑪的魔杖。"我很好,已經完全康復了。如果我還有危險的話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了。但你不會知道的,因為你昨天顯然連一道像樣的診斷咒都忘了用。你真的有好好用眼睛去觀察診斷嗎?"
帕德瑪愣住,臉色唰地變白。"我沒有嗎?不…等等—我先是用了—"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你說得沒錯。對不起。和你一起工作的時候,我已經習慣看著你使用高級魔咒了。我當時只施了一道基本的診斷咒—然後—然後我想我一定嚇壞了。"
赫敏瞪著她,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我體內有吸血鬼的毒液,帕德瑪,而且非常不幸的是,以我當時的精神狀態根本無法想起這回事。如果你用了一道更好的診斷咒,這絕對是相當容易解決的問題。要是我沒有被帶去接受治療,我可能早就死在這間門廳裡了。"
帕德瑪內疚地哭喪著臉。"我沒有任何借口。我非常抱歉。"
"抱歉可沒辦法讓死人復生。"赫敏聲音顫抖著,試圖壓抑住自己的怒火。她脖子和下巴的每一寸肌肉都緊繃起來,但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和態度。"有些東西就應該死記硬背。有人受傷,你就必須在第一時間用高級診斷咒,確保你能知道確切的傷勢程度,而不是等著你的病人開口告訴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你也做了那麼多年的戰地治療師了,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現在還在跟你交代這些。"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很抱歉。"帕德瑪哭得更厲害了。
赫敏此刻只想把內心所有的情緒發泄到帕德瑪身上,以至於舌頭都在嘴裡打起結來。她怒不可遏,感覺到自己的魔力都在指尖劈啪作響。
她把雙手背到身後,慢慢地攥緊拳頭,強迫自己把那些惡語咽了回去。
赫敏深吸了口氣,把目光從帕德瑪身上移開。"阿拉斯托在哪兒?"
帕德瑪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睛。"戰情指揮室。鳳凰社的任務彙報結束後,他就幾乎沒有離開過那裡。昨天…沙克爾死了。哈利說是德拉科·馬爾福殺了他。"
赫敏渾身一僵。"哈利親眼看見金斯萊死了?"
帕德瑪點了點頭,面露疲色。"昨天—昨天死了很多人。我已經幫你整理好了大部分記錄。羅恩傷得很重。拉文德也死了。你知道的,他們很親密。自從羅恩被狼人咬傷後,他們對待彼此就一直非常認真。他一看到拉文德死在眼前,立刻就失去理智了。哈利想要帶他逃走,但是—羅恩他—他確實殺了那個食死徒替拉文德報了仇,但當哈利試圖阻止他繼續發瘋的時候,他折斷了哈利的右臂。金斯萊把他們倆都救了出來,但哈利拉著羅恩穿過反幻影移形保護咒時回頭看了一眼。他說—他看見馬爾福正站在金斯萊面前。他知道那是馬爾福,因為那個食死徒摘下面具笑了一下,然後才射出了殺戮咒。"
赫敏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的雙腿快要垮了。整間病房都在她眼前微微晃動。
帕德瑪碰了碰她的胳膊。"對不起,我該說得更溫和些的。我知道你們倆關系很好。"
赫敏眨了眨眼睛,感到一陣暈眩。"什麼?"
"沙克爾。你們是朋友,對吧?你們好像經常和對方見面談話。"
"噢—我們—我們—"她咽了口唾沫。"那都是些病房的後勤工作而已。"
她又該怎麼去形容她和金斯萊的關系呢?
她的胸中空虛一片—這也正是她面對他的死亡時應有的情緒。對鳳凰社來說,失去他是一個打擊,一個可怕而沉重的打擊;她由衷欽佩他作為一個戰略家的操縱技巧,以及做出看似不可能的選擇的能力。然而,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他讓她成為了他的同謀—默許使用酷刑折磨,漠視她作為治療師所給出的建議,還有他對德拉科殘酷的利用。他可謂是一個天才傀儡師,有無數的辦法找出可供他操縱的細線,借此讓整個鳳凰社維持運作。一直以來,都是他憑借一己之力才讓他們活了下來,但赫敏卻發現自己此刻如釋重負,因為她終於擺脫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該對他的死有什麼感受。
"我覺得金斯萊從來沒有把任何人當成自己的朋友。"她終於說道,把目光從帕德瑪身上移開。
"好吧…羅恩幾乎已經徹底垮了。不僅是因為拉文德的事,還有其他的一切。"
赫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並不知道羅恩和拉文德已經對彼此認真起來了。她一直都在全神貫注地研究、做魔藥實驗、擔心德拉科、照顧金妮;至於格裡莫廣場裡的那些戀情,她幾乎無暇留意。而且,這似乎也並不重要。她的時間和精力都不允許她去過分關心每個人的私事。
金斯萊死了。死在一個鳳凰社本不該被引入的圈套之中。
眼看戰爭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鳳凰社卻在六年的奮力掙扎後仍然一無所獲。過去一年裡,他們所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生存。若非金斯萊用那些巧妙的手段控制著哈利和整個抵抗軍,她甚至無法想像他們要怎麼才能活下來。
而下一個將要代替他繼續做這些事情的人,就是德拉科。
她能感覺到未來已經如此注定了。
從他看著她幻影移形離開時的眼神中,她就能看到這一切。
帕德瑪正在向她復述死傷名單—而赫敏只是心神不寧地聽著她的報告。
"我需要和穆迪談談。帕德瑪,務必確保完整記錄好所有情況;我稍後會來核實。"
穆迪正坐在成堆的羊皮紙後面。見赫敏走進房間,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在周圍施了十幾道隱私咒,然後才開口說話。
"看來你確實還活著。我一直埋頭處理這些堆成山一樣的報告,就聽佩蒂爾說你受傷了,接著又失蹤了,然後那個該死的小精靈又被派來'通知我'說你是被帶走保護起來了。馬爾福這樣利用它多久了?"
赫敏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氣。"去年四月開始。他是這麼說的。"
穆迪的嘴扭曲了起來。他可謂是她所有認識的人中疑心最重的一個。先是失去了金斯萊,緊接著便發現格裡莫廣場裡存在著一個潛伏多時的間諜,難怪他會如此震驚。
"我還以為它現在的主人是波特。"
赫敏低頭看著地板。"家養小精靈的魔法很復雜。我還沒有做過什麼廣泛的研究—大多數文獻的研究也只是以利用為目的。家養小精靈的魔力是基於自然累積。如果某個古老家族擁有一座依地脈而建、並用血液保護咒維系的宅邸,這些魔力就會互相交織,變得與這個家族的魔法標識越發相融。"
話及此處,赫敏不由得想起了那些留在霍格沃茨的小精靈們,她的喉嚨也隨之發緊。霍格沃茨被迫關閉前,麥格曾主動提出打破他們與城堡之間的魔法紐帶,赫敏也在撤離時在請求他們全部離開。有些小精靈同意了,但其他的小精靈卻拒絕了。對於他們來說,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就如同自己的家。
她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都還活在被改造成監獄的霍格沃茨城堡裡,還是已經在所謂的"不配合魔法"的清除行動中死在了食死徒手下。
她把這個念頭狠狠推開。
"依我推測,無論小天狼星用了什麼方法強行把格裡莫廣場的所有遺產歸於哈利名下,這都已經破壞了克利切的魔法紐帶。格裡莫廣場是布萊克老宅,克利切的魔法當然與此相連,但他與布萊克家族的魔法標識之間也存在同樣的紐帶。納西莎死後,盧修斯就把家主之位和馬爾福莊園全數交到了德拉科手裡。如果德拉科用了血魔法保護咒讓整座莊園真正歸為己有,那麼馬爾福莊園與克利切之間的聯系便不會亞於格裡莫廣場,甚至可能更多,因為哈利從來沒有利用格裡莫廣場的血魔法保護咒來強化紐帶。同時,格裡莫廣場這裡屬於布萊克家族的魔法標識也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減弱消失,克利切必然會自行找到其他某個擁有布萊克標識的地方。所以對他來說,德拉科的指示遠比哈利的命令影響更大。"
"我希望它永遠別再出現。"
"我正要說到這個。他和哈利之間的紐帶已經非常脆弱了,我想我自己就可以打破它。這樣他與格裡莫廣場之間的聯系就能徹底被切斷。"
"那它之後會怎麼樣?"穆迪的魔眼骨碌碌地旋轉著,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
"他就只與馬爾福莊園之間存在魔法紐帶了。"
穆迪似乎正在考慮她的提議。最後,他清了清嗓子。"很好。今晚之前讓它滾蛋,否則就由我親自處理了。"
赫敏繃緊了肩膀,用力點了點頭。"我還有一件事要報告。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在保加利亞被殺。德拉科因此被召喚了。從湯姆對這個消息的反應來看,德拉科懷疑萊斯特蘭奇金庫中可能有魂器。"
穆迪吃了一驚,繼而厲色瞪著她。"你把魂器的事情告訴了馬爾福?"他咆哮著質問她。
赫敏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睛。"是的。"
"你沒有權限這麼做。"
她揚起下巴。"他已經發過誓了,穆迪。他不會背叛鳳凰社的。我們早在五年多以前就已經知道了魂器的事,但到現在為止我們連一個魂器的影子都沒找到。而德拉科的效率比誰都高—"她的聲音變得尖利,"你心知肚明,畢竟你派他去做的事一周比一周多,不是嗎?"
穆迪站了起來。"注意你的語氣,格蘭傑。"
赫敏根本沒有理會他,只是在與他的目光相遇時,略微放低了已經劇烈顫動著的聲音。"你們對他的利用已經過分了。如果我的治療水平再差一些,在過去兩個月裡,他早就已經死了十次了。我告訴過你,也告訴過金斯萊,但你們都對此置若罔聞。他會完全依照你們的命令行事—沒錯,這是事實,但這並不等於你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向他索取,直到榨干他最後一絲利用價值。湯姆已經知道他的軍隊裡有我們的間諜了—哼,要是他到現在都還沒察覺,那簡直就是奇跡了。他在考驗食死徒們的忠誠。金斯萊做得太過火了,昨天的事就是後果。"
她隔著桌子朝穆迪探出身去。"金斯萊已經為了所謂的'團結'讓鳳凰社落入圈套,最後還送了性命。我早就說過抵抗軍根本不該插手。"她的胸口因為怒意翻騰而感到鈍痛,仿佛胸骨又要再次骨折一般。"我說我們不該去,然後他就教育我說,把抵抗軍置於首位,就等於贊同'巫師第一',離'純血統第一'僅有一步之遙;然後他又提醒我,每個人的生命都一樣珍貴,都值得保護—說得好像那個豁出一切去保護他們的人不是我,而是別人一樣。"她在滿腔沸騰的怒火中掙扎著呼吸,痛苦地咽下一口唾沫。"好吧,對方現在已經知道我們會為了踐行原則而毫不猶豫地踏入死亡陷阱了,那麼從長遠來看,你覺得昨天的這種英雄主義究竟還會讓我們損失多少有價值的生命?"
她盡全力將大腦封閉術的牆壁更牢地固定在原位,然後短促地呼出一口氣。
她緊緊抓住桌沿,迎著穆迪的目光,嘴角抽動了一下。"我不會再去注意什麼語氣了。"
她直起身子,掃視了一眼房間。"我是你在格裡莫廣場唯一的心腹,也自認一直都是個順從聽話的走卒。但我已經受夠鳳凰社的毫無節制了,我也沒看出這種做法究竟帶來了什麼成效。"她嘴唇扭曲,胸口抽緊。"與一年之前相比,我們與勝利之間的距離並沒有縮小。我一直都服從每一條命令,一句怨言也沒有。如果這只關乎我一個人,那我當然會接受—畢竟,在這種時候停下來又能有什麼好處呢?又或者,如果我真的相信我們最終能贏的話,我也會接受的。但我不信。我認為就連你自己也是不信的。"
她仍然直視著穆迪的眼睛,淡淡一笑。"倘若你在鳳凰社裡還有什麼更好的盟友,務必讓我瞧瞧。"
穆迪一言不發。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德拉科和我會盡全力去尋找魂器。我需要拿到格蘭芬多寶劍。我可以—"她的喉嚨發緊,低頭看著桌面,"—幫忙協調和管理偵察隊,因為他們都認識我。我還可以把食物分發到每間安全屋,畢竟藥劑分發原本就是我負責的,兩件事情能同時完成。"她打量著他們之間那張桌子上的羊皮紙。"如果你還有什麼需要的話,就告訴我吧。"
作者注:
"他就教育我說,把抵抗軍置於首位,就等於贊同'巫師第一',離'純血統第一'僅有一步之遙;然後他又提醒我,每個人的生命都一樣珍貴,都值得保護",引自《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第二十二章 。[1]
[1]《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中的原句為:"我會說'巫師第一'與'純血統第一'僅有一小步之遙,再往前一步就是'食死徒'。"金斯萊答道,"我們都是人,不是嗎?每個人的生命都一樣珍貴,都值得保護。"
第59章 往事·三十四
2003年,六月
不到一周的時間,德拉科就把赫奇帕奇的金杯帶到了赫敏面前。
她在此前的研究中見過金杯的照片,於是立刻認出了它。"你找到了。"
他低頭看著手中那只華美的金杯。"我原本昨天就能拿到手了,但我同時也在設法通過合法渠道進入金庫。下個月,一旦魔法部確認羅道夫斯死亡的文件正式獲批通過,金庫就會轉移到我的名下。一般來說,這個過程前前後後總共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但由於他們擔心安多米達的女兒可能會提出相同的申請,所以加快了速度。"
赫敏小心地打量著他全身上下。"你有留下任何去過那裡的痕跡嗎?"
德拉科淡淡一笑。"完全沒有。"
赫敏感到喉嚨發緊。她不再去看德拉科,只是咽了口唾沫,用力點了點頭。
他們承受不起任何漏洞可能導致的後果—但每一次死亡像是一道又一道絞索纏繞在她的脖子上。她將這個想法趕出腦海。
她打開背包,抽出格蘭芬多寶劍。
德拉科揚起眉毛,仔細端詳著。"你經常隨身帶劍嗎?"
赫敏低頭看著手中的寶劍。"我是上周才拿到它的。我知道你效率很高,所以我想,我應該盡早做好准備。"
德拉科眼裡閃著光。"我們要怎麼做?"
赫敏咬了咬下唇。"我也不確定。也許應該先設一道屏障咒,盡量控制任何可能出現的魔力反彈。然後,我想我該一劍刺下去。"她對他微微一笑。"我還從來沒用劍刺過杯子呢。"
"我來。"他伸手便要去拿寶劍。
"不。我要親自動手。書裡關於魂器的信息太少了,我需要在它被摧毀的時候進行分析和觀察。"
德拉科的表情變得強硬。他一步步走近她,雙眼猶如火石一般錚亮。"不行。你說過,連鄧布利多都在摧毀戒指的時候被詛咒侵蝕了。把劍給我,格蘭傑。"
赫敏把劍柄抓得更緊,他仍在向她逼近,而她毫不退縮地揚起下巴。
"鄧布利多被詛咒侵蝕,是因為他出於某種我們不知道的原因把戒指戴在了手上。我又不會把金杯佩戴在身上,我只會分析它,然後一劍刺穿它。哈利用毒牙扎穿那本日記的時候就沒出現任何問題。"
德拉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是治療師。如果魂器想要殺我們,你能救活我的機會比我能救你的大得多。"
她沒有松手,而是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分析和解構黑魔法也是我的專長。"
他低頭盯著她,無形的假面又被戴回了他的臉上。她的心開始劇烈地狂跳,雙手緊抓住寶劍,擔心他想強行把寶劍從她手中奪走。
"德拉科,讓我完成我的工作。"
他的表情動搖了,隨後放開了她的手。"那你至少告訴我,萬一出了問題,我該怎麼做。"
赫敏解開腕上的手鐲遞給了他。
"這個吊飾,"她指著掛在手鐲上的小坩鍋,"只要你激活它,它就會把我的位置告訴西弗勒斯。"
德拉科的表情閃了一下,嘴角彎成了輕蔑的弧度。"斯內普是個雙面間諜。我以為鳳凰社幾年前開始就不相信他了。"
"他是個三面間諜。降低他在鳳凰社內的官方許可級別只是個障眼法而已。他的權限和我相同。你的事情他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是他說服了穆迪和金斯萊,才讓他們相信你的提議有可能是合乎情由的。"
德拉科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赫敏輕輕嘆了口氣。"你不用強迫自己去相信他,但如果我性命垂危,意識混沌無法醫治自己,他可能是唯一一個還能有些對策的人。當初鄧布利多中了詛咒後,也是他幫忙控制住傷情的。"
德拉科一臉抗拒,拒絕接過她遞過來的手鐲。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把手放了下來。"你問我該怎麼做,我是在回答你的問題。如果真的出了什麼意外,立刻告訴他會是最明智的做法。至於是否真的要這麼做,選擇權在你。"
德拉科下巴的肌肉抽搐了起來。他一把從她的手指間奪過了手鐲。
她在自己周圍施了一道屏障咒,又在金杯周圍建起了一張魔法分析網。魂器是禁忌之物,沒有任何與之相關的魔法分析記錄。赫敏了解其中的基本原理,不過僅限於理論知識。但她發現,真正動手分析一片被撕裂的靈魂碎片,所需要的是一種她從未見識過的、屬於另一層次的黑魔法。
她無視了赫爾加·赫奇帕奇在金杯上留下的魔咒,而是專注於黑魔法。令她驚訝的是,金杯上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伏地魔想必是以為萊斯特蘭奇金庫本身就足夠安全了。
靈魂碎片已經和金杯上殘留的的另一種魔力交織在了一起,變得劇毒無比、惡意滾滾。這一小塊碎片似乎還能感覺到自己受到了打擾。赫敏動作極快。如果她能收集到有關伏地魔魔法標識的足夠信息,他們也許能就利用它來尋找別的魂器。
她飛快地抬頭瞟了德拉科一眼。他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仿佛連呼吸也停滯了。
她把所有的信息都記在一卷羊皮紙上,然後拿起手邊的格蘭芬多寶劍高舉起來。寶劍的平衡感可謂完美,但與匕首相比就顯得有些笨拙。她深吸一口氣,隨即狠狠用劍尖刺入金杯中央,將它劈成了兩半。
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赫敏抓起了魔杖。
空氣在她周圍湧動。
隨著一聲長而凄厲的尖叫,靈魂碎片從金杯裡騰升了出來,就像一個長著猩紅雙眼的黑色厲鬼。倏忽之間,它似乎就已做好了攻擊的准備。它像是發現了赫敏,猛地朝她襲來。接著,它在半空中晃動了一下,隨即消失在稀薄的空氣中。
什麼都沒有留下。
赫敏輕輕喘了口氣,緊攥著魔杖站在原地。她試圖呼吸,胸口急促不勻地起伏著。
她迅速施了一道咒語,確認靈魂碎片是否真的消失了。
"結束了。"她終於說道,輕輕一揮魔杖,把四周的保護咒全部撤除。"還—還不算太壞。我原本以為情況可能會比這糟得多。"
她抬起頭,發現德拉科此刻已經離她只有幾英寸。他一把將她扯進自己的懷裡,緊緊地抱住她的身子,直到她被死死壓在他胸前不留一絲縫隙。"再也不要了—求你,永遠、永遠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她想開口拒絕,但他擁著她的身軀和手臂緊張得幾乎發抖。於是她發現自己慢慢地點頭,柔聲答應著他:"好。我再也不會了。"
哈利似乎變成了格裡莫廣場裡一只迷途的羔羊。鳳凰社為羅恩安排了休假,好讓他在為拉文德的死而悲傷、並試圖消化金斯萊的死帶來的內疚時,能夠有母親陪在身邊。
赫敏發現哈利常常無精打采地站在金妮病房的門口。
這一天,她探望過金妮、走出房門後,發現他正站在門外,眼神呆滯茫然,眼周一片烏青,嘴唇也裂開了口子,指關節上的劃傷相當嚴重,鮮血還在順著手指向下流淌,滴在了地板上。
一見到赫敏,他仿佛瞬間恢復了知覺,眼神也跟著亮了起來。"她還好嗎?病情有好轉嗎?你覺得她—你覺得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見他這副模樣,赫敏的胃頓時猛地向下一沉。哈利脆弱得讓人擔憂。她已經不止一次地勸過金妮把自己懷孕的事情向哈利和盤托出,但金妮堅持認為告訴他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赫敏也曾為此求助於穆迪,但令她失望的是,穆迪也站在金妮這一邊。他認為哈利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額外的壓力。而一旦真相在這種關鍵時刻暴露出來,鳳凰社也無法應對信任崩潰的危機。情勢太不穩定了。
赫敏只得一邊對自己施著無聲保護咒和消毒咒,一邊把愧疚的情緒咽回肚子裡。
金妮的腹部已經隆起,哪怕只是為了騙過常與哈利交談的多比,也必須得使用預防性的幻容措施了。
胎兒是個男孩。金妮已經直接叫他詹姆了。
"還是老樣子,哈利。抱歉。"
他方才稍有煥發的神情又迅速萎靡了下去。他乏力地點點頭,轉身便要離開。
他的面色就如屍體一樣慘白。眼上沒有淤紫和黃斑的地方已經向下凹陷。
她伸手拉住了他,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又去打架了?你上次睡覺是什麼時候?"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幾—幾天前。睡了幾個小時。"
她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發現他的雙手和眼窩有幾處骨折,軀干上布滿了瘀傷。
她輕輕拉過他的手臂,領著他穿過走廊向病房走去。"又做噩夢了嗎?我可以多教你一些大腦封閉術,也許會有幫助。來吧,我幫你治療一下,讓你好好睡一覺。"
哈利發出一聲短促而歇斯底裡的笑聲。"我倒寧願做噩夢。"
赫敏頓了一下,看向他。"什麼意思?"
哈利的表情微微扭曲了起來。"不是噩夢,赫敏。這麼多年來一直都不是噩夢。是他。在我夢裡,我就是他;我折磨別人,殺害別人,他做這些事情時心裡的所有感受,我能感覺到。甚至連我醒著的時候都會出現這種情況,當我睡著以後就會變得更糟。"哈利的身子因為疲累而不停地發抖。"上次我睡著的時候,他就在嘗試使用新型詛咒,然後又喝了一杯獨角獸的血。我醒來之後還能感覺到那股味道留在嘴裡。我到現在—到現在都一直吃不下飯—"
"哈利,你從沒告訴過我事情已經變得這麼糟糕了。你應該告訴我的。"
他抽搐了一下。"我們—還能再說些什麼呢?"他帶著受傷的神情盯著她。
赫敏的手從他的胳膊上垂了下來,她轉頭看著他。"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目光渙散地搖著頭。"當我有別的事情需要專心去做的時候,感覺並沒有那麼糟糕。執行任務的時候—和羅恩還有金妮在一起的時候—想到我為什麼要做這些的時候,我就可以把他擋在外面。但是—就好像我的腦子裡有一扇敞開的門,有時候我一走神就會不自覺地走進去。醒來的時候—醒來的時候,我總是分不自己究竟是誰。"
赫敏立刻拿出幾瓶滋補劑。"把這些喝掉。我才不管味道有多難以下咽,你已經營養不良了。"
哈利囫圇灌下兩小瓶,沒過幾秒便"哇"地一口吐了出來。赫敏揮了揮魔杖把滿地狼藉的嘔吐物清理干淨,又取出一瓶止吐藥輕輕遞給他。
"試試這個。如果你連續幾天沒吃東西,它會有幫助的。喝慢一些。"
"赫敏—"他一邊喝著魔藥一邊開口。赫敏低聲念著咒語,把化淤膏塗在他臉上。"我覺得我不太正常。"
赫敏的手指抽動了一下,使勁兒搖了搖頭。"哈利—我真的覺得練習大腦封閉術能有助於解決你的問題。我可以幫你。我已經讀過好幾本書了,我想我的訓練方式能比西弗勒斯更溫和些,也許你會覺得效果更好。"
她又施了一道更復雜的診斷咒。哈利的體重過輕,而且長期睡眠不足,身體狀況虛弱得令人憂心。他的魔力一直都不太穩定,自她認識他那時起就是如此,就連他的魔法標識也有些模糊不清。早年接受治療訓練時,赫敏曾就此詢問過龐弗雷,後者則告訴她:哈利的狀況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
哈利抬手按住額頭上的傷疤,移開目光。"大腦封閉術沒用的。"
赫敏沮喪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知道,想要與你的情緒分離開來,一開始會很困難,但我覺得,只要你努力一下,就會—"
"就會更糟。"哈利厲聲打斷她的話。"每次我努力了之後,結果都只會更糟。"
赫敏咽了口唾沫,轉身又召喚了幾小瓶滋補劑,同時緊繃著下巴。她一言不發地把小瓶遞了過去。這一次,哈利終於成功把那些魔藥都喝了下去。
她沒有看他,只是取出了一小瓶無夢酣睡劑。"好吧,至少我們都認為一場不受干擾的睡眠會有幫助的,對吧?"
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把魔藥咽了下去。
由於他已經服下了好幾瓶滋補劑,無夢酣睡劑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起效。他枯坐了一會兒,然後垂下頭來靠在她肩上。
赫敏猶豫了一下,伸出胳膊環住他,摟緊他。"我相信你睡熟之後會感覺好些的。"
"我想金妮了。"
她的喉嚨哽住,隨後低下自己的頭抵在他的頭頂。"我知道。我很抱歉。"
哈利發出一聲低低的抽泣。"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會有那麼一會兒,似乎一切都很輕松。"
她的雙手顫抖起來。"對不起,哈利。"
她擁著他,讓他在自己的懷抱裡漸漸睡去。之後,她取出毯子蓋在他身上,自己則悄聲離開,去找阿拉斯托。
赫敏剛走到戰情指揮室門口,便看見芙蓉也站在裡面。
"我最近都沒怎麼收到加布麗的消息。她以前總會通過無線信號器給我捎信,這樣我就不會擔心了。都是一個小玩笑或者一句話什麼的,讓我知道她很安全。可是這段時間幾乎一點消息也沒有。你一定有辦法能聯系得上她。她是我妹妹,我必須要對她負責。"
穆迪的嘴抽搐了一下,魔眼飛快地轉了一圈。"你妹妹總是喜歡特立獨行。我盡力而為吧。"
芙蓉僵硬地點了點頭。"謝謝。比爾和我已經把所有安全屋的保護咒又換了一次,現在正在更換洞穴的保護咒。但我們能做的也很有限。安全屋也幾乎都已經滿員。我們需要一處備用地點,否則魔法過多會引起敵人注意,危及安全。"
穆迪低聲嘆了口氣,點點頭,魔眼帶著懷疑的神色向下望著。金斯萊犧牲不過兩周,他卻似乎老了十歲。"我會派一支隊伍去找新地方。我們還需要新的衛兵,到時交給你和比爾負責訓練。"
芙蓉又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離開。
擦肩而過的瞬間,赫敏端詳著芙蓉的臉。在一整支氣氛日漸灰暗絕望的軍隊中,芙蓉的身影向來都是那般輕盈美麗,惹人矚目,但是戰爭的緊張在她眼中留下的痕跡卻從不亞於其他人。她和比爾只能將自責和內疚深埋心底,彼此安慰。
芙蓉的父母在戰火剛剛蔓延到法國後不久便犧牲了。好在加布麗當時住在學校而不是家裡,這才活了下來。然而戰爭最終還是將整個布斯巴頓夷為平地。法國抵抗軍中幸存下來的人寥寥無幾。赫敏懷疑加布麗之所以能幸免於難,是由於她媚娃血統天生的魅惑能力。而加布麗繼續將這種能力用作武器的方式,似乎更像是一種被內疚所驅使的補償與報復。
隨著加入偵察隊的時間越久,加布麗的手段也變得愈發狠毒,報復的意味也愈發濃烈。極端。放肆。赫敏已經開始在每次前往康沃爾海灘前服用鎮定劑了。
赫敏不確定芙蓉對加布麗所做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但她猜測芙蓉知道的已經足夠多,並且因此更加擔心自己這位迫不及待想要執行新任務的妹妹。
此時的加布麗不過十七歲,眼神卻比德拉科還要滄桑冷酷。
芙蓉走出門後,赫敏默默地盯著穆迪看了幾秒鐘。他又低聲嘆了口氣,抬手開始向周圍施放隱私咒。
穆迪剛剛施咒完畢向後一靠,赫敏便開口說道:"我很擔心哈利的狀況。他現在看起來隨時都會崩潰。我們得想辦法進入霍格沃茨。"
"我們正在努力嘗試。萊姆斯正帶隊在那兒勘查。"
"我覺得—"她猶豫了一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我最近—在研究的時候涉獵了一些新的東西。我覺得我已經找到了一種能夠攻破城堡周圍保護咒的方法。我一直都在仔細分析那些被送回來的報告。有—有一種炸彈—我覺得我能自己做出來。這種炸彈被放置之後可以在短時間內處於停滯狀態。我們可以讓德拉科或西弗勒斯把炸彈帶進城堡放置好—前提是不冒任何暴露身份的風險。我最多可以讓起爆時間延遲三天。"
穆迪緊盯著她。"'你覺得'?"
赫敏感到喉嚨發緊,但她揚起了下巴。"嗯…我以前從沒做過炸彈。早在幾年之前我就提過這個想法,但立馬就被否決了,說是無論爆炸的目標地點有多少食死徒,這種做法都是不道德的。鳳凰社最終決定我們只能對空無一人的建築物使用炸藥。不過,我剛才說的這種炸彈不會造成過多的破壞。爆炸的目標是城堡周圍的魔法。所以—只要炸彈設計得足夠精細,鳳凰社應該就不會認為它不道德了。"
"需要什麼原料?"
她能看得出穆迪正在合計著她的提議所需的預算。
她咽了口唾沫。"我—我手頭上都有。"
穆迪的表情僵硬了起來。他的魔眼轉了一圈,最後鎖定在她身上。"這麼說,這是馬爾福的主意了。是他主動提出要幫你?"
赫敏立刻抬高下巴。"不。從頭到尾都是我獨立研究的。我之所以會有這些原料,是因為去年抵抗軍在突襲當時的詛咒研究所時順便搜刮了實驗室。那些被帶回來的原料中,有很大一部分—"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不是傳統的魔藥原料。我現在手頭有的份量已經遠遠超過實際所需的了。"
穆迪目不轉睛地盯了她許久。"你從來沒有彙報過這些。"
她挑起眉毛。"那時候我忙得很,只能暫時把它們全部存放起來,等之後有空再去分門別類地整理。直到七月,我才知道那裡面都有些什麼。"她聳了聳肩。"你也從沒要求過我上報我的物資庫存。"
阿拉斯托的臉因為惱怒而扭曲了起來,但他似乎確實在認真考慮她的提議。
他用拇指摩挲著他的魔杖柄。"利用炸彈闖進霍格沃茨,會直接引發一場全面的戰鬥。"
"我知道。"她感覺到胸口陣陣發緊,不得不強迫自己穩住呼吸。"我之前也在想,如果能將之偽裝成一次營救行動,就可以在別處制造一場聲勢更大的襲擊用來調虎離山,讓一小隊人馬趁機進入城堡。霍格沃茨應該仍然認可米勒娃的校長身份,所以應該仍有合作的可能。"
穆迪慢慢地點了下頭,陷入了沉思。
赫敏也沒再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房間。
她獨自一人呆在魔藥儲藏室裡,彎著身子把頭垂到工作台上。她的雙手因為緊張和疲憊而不住地顫抖。如今的情勢之危急,就好比伏地魔是洶湧而來的海潮,而抵抗軍死死攀住的岩石卻正在他們腳下漸漸崩塌。
無論她做什麼,都不足以扭轉戰局,讓他們勝利。
德拉科已經離開英國將近一周了,為了去視察伏地魔在歐洲各國建立的傀儡巫師政府。這是伏地魔心血來潮下達的任務。
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也正是在執行這項任務的途中被加布麗截殺。
德拉科在棚屋中留了一張便條解釋他沒能前來的原因。這必然是相當突然的任務,以至於他只能留下一張便條。
自看到便條的那一天起,赫敏就在夜復一夜的噩夢中發現自己來到了康沃爾海灘邊的洞穴,看見德拉科傷痕累累地被綁在那間狹小的囚室裡。她還夢見他再也沒有回來;夢見西弗勒斯告訴她,食死徒在遙遠的異國發現了他被肢解的屍體。
她之前居然沒有想到要警告他小心加布麗。
當多日以後她的戒指再一次燒起來時,她發瘋一般地奔出格裡莫廣場幻影移形,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台階,猛地推開了棚屋的門。
他已經站在房間中央等著她,身上仍穿著食死徒的長袍。
"你回來了。"她如釋重負,覺得膝蓋都軟了。他就在那兒,他還活著,看上去完全沒有受傷。
她走近他,抬起劇烈顫抖的雙手抓住他的袍子,撫上他的臉頰。
"你還好嗎?"他問。
她輕輕點了點頭,隨後把頭靠在他的胸口。
"怎麼了?"
她給了自己幾秒鐘的時間,合上眼睛,專注地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他還好好地活著。
"沒什麼。我只是太累了,覺得好像…在此刻之前…我都不記得要呼吸了。"
他頓了一會兒,然後低聲嘆了口氣,抬起的雙手猶豫了一下,才握住了她的肩。
她的胃向下一沉,隨後睜開了眼睛。"發生什麼事了?"
德拉科沒有立刻答話。他的手指貼著她的肩微微抽動著。"我父親—他很快就要被召回英國了。"
赫敏抬頭看向他,心跳幾乎都停止了。
他斂著神情,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他會覺得在我們都沒有任務在身的時候我就應該乖乖陪著他。"
"哦。"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她抬頭望著他,他卻把目光從她身上移了開來,但雙手仍然握著她的肩頭。
她斟酌了一番後才再次開口,"當然,你應該花些時間陪你父親。"
他發出一聲尖刻的大笑。
"別傻了。我父親,他—"德拉科猶豫了一下,目光垂到了地板上。他帶著一絲如幼童一般的語氣。"—他一直都因為我母親身體不好而責怪我。"他臉上神情難辨,眼睛卻閃爍著。"他總是說,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繼承人來彌補我—差點害死她的過錯。"
"德拉科—"
他微微抽搐了一下,清了清喉嚨,語氣又變回了一貫的短促簡練。"我只是想說,之後一段時間裡,我幾乎完全抽不出空,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所以我可能需要更多時間才能完成任務。如果你能轉告穆迪的話,我希望他下命令時能考慮到這一點。"
抽不出空。抽不出空完成鳳凰社的任務。抽不出空來見她。
她覺得渾身疲憊不堪,幾乎站立不穩,但她仍是點了點頭,站直了身子。"當然。不用擔心。我只是感到難過。到時候,你就得回到莊園了,對嗎?"
他短促地點了下頭。
她握過他的手,用自己手指輕輕撫摸著,查看他是否有任何顫抖或痙攣的症狀。她得確保他沒事。如果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她就必須知道他沒事。"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我是剛剛回來彙報完任務後才知道的。"他的聲音陰郁沉悶。
她的嘴唇扭曲了起來,低頭專注地檢查他的手。"我真的感到很難過。也許—也許他不會留太久的。"
"這倒是有可能。他並不喜歡呆在英國。"
他猛吸了一口氣,看著她翻來覆去不厭其煩地檢查他的手指,他下巴抽搐了一下。"我懷疑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告訴穆迪,我得到消息,說黑魔王在我離開英國的這段時間裡親自去了蘇塞克斯好幾趟。不管他究竟在做什麼,目前都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也許多洛霍夫除外。這—可能與我父親意外被召回有關。"
赫敏點頭。"我會告訴穆迪的。我想—鳳凰社也正在准備對霍格沃茨那邊發起行動。"
"如果他們終於實實在在做了點什麼,那還真是令人欣慰。最近一切都平靜得有些異常。"他的語氣中暗含一絲沒有言明的詰問。
赫敏避開了他的目光。"金斯萊的死是個致命打擊,對士氣影響非常大。"她仍在看著他的手。
"但他們對待我也平靜得異常,是擔心我的士氣嗎?"德拉科語調輕松得像是在調侃,卻暗藏機鋒。
赫敏抬起頭。"不。我還沒有把你的威脅告訴穆迪,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
德拉科的眼神閃爍著。她能看得出他在懷疑她。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松開了他的手,向後退開。
"金斯萊死後,我對穆迪說,他和金斯萊對你的利用太過分了,而他們也只是借此爭取了點時間,並沒有采取什麼更有效的策略,所以我不會再袖手旁觀了。"她聳聳肩。"我現在比以前更重要了。金斯萊不在了,穆迪需要我的支持才能維持鳳凰社所有的核心機密。"她對他微微一笑。"我現在有能力保護你了。"
德拉科的嘴唇緊緊抿成一道扁平的直線,臉上表情也變成了那副冷酷的無形假面。
"我不想要你插手來保護我,格蘭傑。"他的語氣冷得像冰。
她僵在原地,一陣劇痛瞬間貫穿了她的全身。"為什麼?難道我們之間只有你能保護我?所以我是不是就應該安安靜靜地坐在安全屋裡,等著你去替我打贏這場戰爭?"她毫不示弱地揚起下巴。"我又不是去發動什麼襲擊。我還是被小心翼翼地關在—"
德拉科沒等她自己截住話頭便瑟縮了一下。
她垂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攥成拳頭,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那樣想的。"
說謊。
她嘆了口氣,仍然沒有看他。"我不會離開安全屋的。我只是在幫忙協調鳳凰社內部更多的機密細節,這意味著我現在比以前擁有更多的籌碼。僅此而已。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
她不再說話,而是抬眼望著德拉科。他神色戒備。
六月初夏,他們周圍的空氣卻寒冷刺骨,猶如糾纏不休的鬼魅一般徘徊游蕩,讓他們渾身都被死亡的氣息籠罩、浸透。
戰爭就像一片無底的深淵,什麼都想要吞噬,卻永遠不知饜足。它總是貪得無厭,想要更多的生命、更多的鮮血;想要人們變得更好戰、更善謀、更無情、更急切、更狡猾;想要人們承受雙倍的痛苦。
這還遠遠不是盡頭。
赫敏來到了厄勒俄斯[1]和帕那刻亞[2]身邊。她跪伏在雅典娜腳下,建起了無數祈福之塔,幾乎犧牲了自己所必須奉獻的一切。
永遠沒有盡頭。
德拉科則徑直走向了阿瑞斯[3]的聖壇。
永遠沒有盡頭。
一切都永遠沒有盡頭。戰爭總是想要索取更多、吞噬更多。
"凝視深淵過久,深淵亦將回以凝視。[4]"
你願意付出什麼?你願意付出什麼來換取勝利?
赫敏咽了口唾沫。"德拉科—你想要我怎麼做呢?"
他發出一聲低嘶一般的嘆息。"我不想讓你被卷入這場操蛋的戰爭。"他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憤怒。"我每時每刻都在擔心,萬一我沒有完成所有的任務,你會怎麼樣。"
她深吸了一口氣,向他靠近,伸手去握他的手。"鳳凰社和食死徒不一樣。德拉科—"
她的指尖還沒來得及碰到他,他的表情就變得凶狠起來。
"我知道差別在哪兒。"他冷笑道。"難道你以為,就因為你是自願的,我就不會擔心了?"
赫敏後退一步,兩眼緊盯著他,雙肩僵硬地挺著。"德拉科,我不是你的所有物,能讓你隨心所欲放到隨便什麼遠離戰爭的地方去。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接受培訓,就是為了能幫助抵抗軍。你不能因為擔心我就要求我停下或者離開。你答應過的—你發過誓不會妨礙我幫助鳳凰社。你也不能試圖讓我感覺內疚,從而被動地聽從你的話。"
他怒視著她。"你根本不知道如果你被抓住會發生什麼。如果—"
"我知道。"她厲聲打斷了他的話。她喉嚨發緊,胸口仿佛被巨石壓迫,沉重到幾乎無法呼吸。"你以為我一直以來都在做些什麼?我在醫治那些你們食死徒沒能成功殺死的人。這幾乎就是我這麼多年來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我親自照料了從之前那座詛咒研究所被救回來的每一個受害者,直到他們死去。他們都死了。"她試圖吞咽。"每一個人,都,死,了。有什麼風險我心裡一清二楚,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會因為明白這些風險而發瘋。你怎麼敢—怎麼敢把我當成那麼幼稚的人?我的覺悟從來都不在你之下。你以為我究竟為什麼肯這麼拼命?"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德拉科的表情依然冷酷。
赫敏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她已經感到筋疲力盡,只想找到一個角落一屁股坐下去,仿佛這樣她就不用再忍受了。她一直在憂心如焚地等著他回來,此刻早已達到了極限。她能感覺到大腦封閉術牆壁在意識裡顫動,就像一堵堤壩,眼看就要被連日的疲倦衝擊而決堤。
你們會輸的。你們會輸的。你誰都救不了。德拉科。哈利。羅恩。金妮。鳳凰社。抵抗軍。你誰都救不了。
你想要的太多。
她的雙肩搖晃了一下。她想要回到她的魔藥儲藏室裡,找出一種魔藥一股腦兒地灌進胃裡,好讓她不再覺得這場戰爭像是千刀萬剮的酷刑。
她抿緊雙唇,下巴顫抖著。"我想我得走了。我今晚太累了,不想再和你爭論了。"
她只想立刻原地消失。她已經厭倦了一遍又一遍求著他不要死。她咽了口唾沫—連她的唾沫都泛著苦味。"我會向穆迪彙報你父親的情況的。你還需不需要我來治療你?"
德拉科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不要走。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她動搖了。"德拉科—我太累了—我不想吵架—"
他將她拉得更近。"留下來陪著我。留下來就好。"
她輕輕點頭,靠在他的胸前。他的手臂環過她的腰,幻影移形離開了棚屋。片刻後,他們又出現在了他在薩伏伊酒店的套間裡。
他把她放在床上,替她脫下鞋子。隨後他在床沿坐下,手指順著她的胳膊輕撫,直到她昏昏欲睡。
他站了起來。"我得先去洗澡,然後吃點東西。我會回來的。"
赫敏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一直都在擔心,怕你會死在國外,但我除了你留下的便條,什麼都沒有。"她聲音低沉。"你總是身處險境,可我卻永遠不能要求你停下來。"
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如果我可以,我一定會停手的,你知道的。我會和你一起走,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知道—"她的聲音哽住。她已經太過疲累,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低低地抽泣了一聲。"不要死,德拉科。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他坐回到她的身邊,緊握著她的手,直到她終於停止哭泣,陷入沉睡。
感覺到床墊在身下微微起伏,她醒了過來,發現他正在床的另一側,頭發仍有些濕漉漉的。自他們到這兒之後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她睡著的時間比他離開後她所有的睡眠時間加起來還要久。
她挪到他身邊,偎進他的懷裡,額頭緊貼著他裸露的胸膛,手指撫過他的身軀,直到他握住她的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他端詳著她的眼睛,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直到她主動抬起頭吻他。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喉頸,他的拇指向上劃到她顎下的凹陷處,他的舌頭與她的繾綣纏綿。一步一步,平緩漸進。她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將他一筆一畫地銘記於自己心上。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通過如此緩慢又溫柔的親密舉動,去了解和熟悉一個人 。她用手指梳理著他的頭發,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感受著他。
她知道他會如何用嘴唇緊貼著她的喉嚨,又會如何把她整個身體壓在身下。他的手掌拂過她大腿留下的麻癢,他的牙齒擦過她肌膚激起的戰栗—她都已無比熟悉。
當他深入她體內溫柔而有力地抽插時,他的雙手牢牢鎖住她的手腕。她拱起身子迎合著他腰身的動作。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掠過她的皮膚,帶著柔聲耳語。
"我的。你是我的。"他邊說邊親吻著她的下頜。
"永遠都是。"
作者注: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將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亦將回以凝視。"—弗裡德裡希·尼采。
[1] Eleos. 希腊神話中的慈悲女神,黑夜女神倪克斯與其兄長厄瑞玻斯之女。
[2] Panacea. 希腊神話中的醫藥女神,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與撫慰女神厄庇俄涅之女。
[3] Ares. 希腊神話中的戰爭之神,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眾神之王宙斯與天後赫拉之子。
[4] If you gaze long enough into an abyss, the abyss will gaze back into you. 引自弗裡德裡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善惡的彼岸(Jenseits von Gut und Böse)》。
第60章 往事·三十五
2003年,六月
赫敏只用了不到兩周的時間就做出了炸彈。最後的成品是銀色的卵形物品,表面有微弱的閃光,比占蔔用的水晶球體積略小,觸手生涼。
制作完成的時機也把握得十分精准。她在完工後的第一時間傳信告知了西弗勒斯。這天下午他正好需要前往霍格沃茨,挑選一批囚犯作為蘇塞克斯那邊新的實驗對像。
"只有事先知道所在位置的人才看得到它。"她小心地把那枚炸彈遞給他。"引爆時間是七月一號正午。我加了一些減震咒以防萬一,但還是—小心別摔到地上。"
西弗勒斯低頭仔細打量著手中的炸彈。聽到她的警告後,他抬起了頭,冷笑一聲。"多謝了,格蘭傑小姐。如果沒有你的警告,我還真想不到需要謹小慎微地處理炸彈。"
赫敏眼睛都沒眨一下。"你還想不想繼續聽我解釋?"她揚起眉毛。"這枚炸彈的設計目的是破壞阻攔我們進入霍格沃茨的魔法,所以把它放在越高的地方,效果就會越好。天文塔就是一處理想的放置點。炸彈有一定的可燃性,但主要目的仍是炸毀保護咒,爆炸時的高度越低,額外的影響就會越小。至少—好吧,這完全是基於算術占蔔得出的推測—我沒辦法進行實地測試。"
"我可是對它信心十足。"西弗勒斯說著,再次低頭看著炸彈。
赫敏緊張得覺得胸口幾欲裂開。最近,她常會感覺到這股持續不斷的疼痛,有時甚至讓她無法呼吸。
"不過,我倒是沒聽說你什麼時候連炸彈都會做了。"
赫敏脫下沉甸甸的龍皮圍裙和手套,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她的皮膚表面因為燒傷而留下了斑點,幾只指尖已經變成了綠色,並且萎縮。她必須把剩下的組織全部切除,讓它再生。使用某些特殊原料制作破壞性物品時,防護服和保護咒的效用畢竟有限。
她揉搓著自己的手指,看著皮膚開裂剝落,指骨也隨之暴露了出來。
她蹙著眉,小心地把浸過白鮮的繃帶纏在手上。"聽說了阿爾巴尼亞魔法醫院的消息後,我就開始著手研究了—當然只是理論部分而已。我當時連那些損傷報告都看不太懂;而且我懷疑,醫院之所以會成為襲擊目標,有一部分原因在我身上,所以我覺得很內疚。於是我就想,我至少應該弄清楚那裡的人們究竟都遭遇了些什麼。後來—抵抗軍成功突襲了詛咒研究所的實驗室後—該有的原料也都有了,但那個時候,卻已經不值得再向鳳凰社提議使用炸彈了。"
她聳了聳肩,開始把工作台上剩下的原料都裝進軟墊盒子裡,嚴嚴實實密封起來。西弗勒斯站在一旁看著她。
他們身處一間廢棄的鄉間谷倉裡。鳳凰社特意把這裡騰了出來,專門讓赫敏制作炸彈。起初,赫敏剛剛提出用炸彈攻破城堡保護咒的建議時,只收到了一些半心半意的反對。但鳳凰社最終還是批准了。因為沒人想得出更好的辦法。長達半年的實地勘測和潛入嘗試,前後一共造成了數十人傷亡,卻收效甚微,每個人的心頭都被一股赤裸裸的絕望所籠罩。
赫敏小心謹慎地拿起一只仍裝有半瓶閃閃發光的銀色液體的瓶子,輕輕放進一只帶有防護的盒子中,又用幾道保護咒將盒子牢牢封了起來。"上個月,比爾提交了他對霍格沃茨保護咒的分析報告,之後我就意識到我或許可以把魔咒學和算術占蔔與傳統的魔藥學和煉金術知識結合在一起,然後制出炸藥。我重新讀了鄧布利多和勒梅合寫的那本關於龍血用途研究的著作,然後我就想到,龍血可以與獨角獸血液中的硝酸銀發生反應,從而足以溶解保護咒。但最麻煩的地方在於,究竟如何才能讓它在某樣能夠滲入並附著於魔法的東西裡保持停滯狀態。所以我用了蠍尾獅毒液進行了乳化。爆炸的首要目的是制造出半徑範圍足夠大的衝擊波,這樣一來,當炸藥中的溶劑接觸到保護咒時,屏障就會松動,然後徹底坍塌。我親自把所有步驟都算了不下幾十遍才向穆迪提議的,我基本可以完全肯定,計算絕不會有錯。"
她停下口中的喋喋不休,望向西弗勒斯。
他正打量著她,眼神閃爍。然後他抿著嘴唇,目光再次回到手中的炸彈上。"難道你是覺得魔藥和治療在戰時過於乏味,必須發明一個全新的魔法領域才能讓你專注於自己的工作嗎?"
赫敏覺得兩頰發燙。她垂下目光,撇了撇嘴角。"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合乎邏輯的綜合各類分支知識的方式。"
"確實像你會做的事。"西弗勒斯低哼了一聲。"萬一它不幸提早爆炸了,我希望你能回想起,我當初是怎樣一邊回答你無休無止的問題,一邊提醒你—你能想像出某件事,並不意味著你就該去嘗試它。"
他嘆了口氣。"你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學生。"他頓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那枚炸彈。"而這正是原因所在。"
赫敏垂下頭,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晚上,她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等了德拉科將近半個小時。
自打他從國外回來後,她就很少能見到他。他偶爾會帶來一些報告,並將最新的警告告訴她。他認為伏地魔很可能在為他自己的最後一擊做准備。被召回英國的境外食死徒遠不止盧修斯一人。
她已經下定決心—從一開始便是如此—對她近日在鳳凰社內的工作閉口不提。
他終於出現在了棚屋裡,穿著一身相當正式的袍子,面色緊繃。那副神態,就好像他唯恐會看到她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樣子。
見她安然無恙,他頓時如釋重負。"除非是緊急情況,否則我不能久留。我正在晚宴上。所以,是什麼事?"
她想要伸出手去觸碰他,下一秒卻又忍住了。手指還沒有完全愈合,她已經小心地用幻容咒遮住了傷處。
"穆迪讓我來告訴你,抵抗軍將在兩天後進攻霍格沃茨。正午准時開始。"
他的下巴抽動了一下。"我想,你應該不會出現在那裡吧。"
赫敏點點頭。"我會留在格裡莫廣場的。"
他眯起眼睛,繼續打量著她。"鳳凰社找到攻破保護咒的辦法了?"
赫敏一臉鎮定。"是的。我們制定計劃的時候已經把保護咒的問題考慮在內了。"
"那你們想要我怎麼做?"
她舔了舔嘴唇,左手在身側緊攥成拳。"哈利到時會去的。我們希望霍格沃茨會是最後的戰場。但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殺死納吉尼。哈利說他能肯定她是魂器。所以—要麼讓湯姆把她也帶過去,要麼就在湯姆把她獨自留下的時候想辦法殺了她。"
他的眼睛閃爍著微光。"只要黑魔王出現,納吉尼就一定會在他身邊。"
"好。"赫敏重重點了點頭。"那再好不過了。"
她轉身正欲離開,德拉科卻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他向她越逼越近,虹膜的顏色也變得愈發深暗。"今晚回來。回到這兒來。"
她堅定地對他搖了搖頭。"你自己說過我們不能這樣的,德拉科。現在不是冒險的時候。"
她想要向後退開,但他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推到門上。他似乎忘記了他才是那個沒有時間逗留於此的人。
"我想見你。"他的手掌順著她的胳膊一路上撫,托起她的下顎,讓她的臉面向自己。
赫敏屏住呼吸,渾身發顫。
她覺得自己很冷。她是那樣冰冷,而他卻那樣溫暖。
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她動搖了。"好。我會來的。但你現在必須得走了。"
他松開了雙手。"我會召喚你的。"
她點了點頭,隨後他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她回到格裡莫廣場,小心翼翼地治好了自己的雙手,直到那些傷痕淡到難以察覺為止。她右手的指紋幾乎消失了,除非她刻意對著光線尋找,否則很難看得出來。
她用手指順著自己胸骨向下輕撫著。經過治療,她胸口的傷疤已經淡了許多,看起來不再是那副雜亂可怖的模樣了。她乳房內側的皮膚一直到乳腺組織深處都被酸液灼傷,雖然她設法修復了一部分,但傷疤卻會永久殘留。對此,她能做的最多的事情只不過是持續治療,讓疤痕組織變得柔軟富有彈性;以及不斷施用具有累積效果的幻容咒,這樣疤痕就會變得更淡,看上去不再那麼顯眼和痛苦。
戒指終於燒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她剛一走進棚屋,德拉科便立即現身,帶著她幻影移形去了別處。她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被壓在牆上,而他的嘴唇已經覆上了她的,帶著烈火燎原一般的貪婪吻著她。
她緊抱著他,雙手劃過他的肩膀,急切萬分地想要感受他。她的指尖此刻仍因為皮膚剛剛長好而格外敏感。
他的手掌順著她的喉頸撫到下頜,她貼著他的嘴唇發出一聲嗚咽。他微微向後拉開距離,專注而仔細地打量著她,銳利的目光將她臉上每一處細微的神情盡收眼底。
總有一天,我可以在不是偷來的時間裡,光明正大地愛他—她向自己如此承諾。
"你還好嗎?你還好嗎?"他凝視著她問道。
"嗯,我很好。我很好。你呢?你還好嗎?你受傷了嗎?"她緊緊握住他的手。
德拉科垂下頭,與她額頭相抵。他們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站了一分鐘,然後他抽出了自己的手,托起她的臉頰,再次端詳著她的雙眼。她知道自己此刻定然是一副疲憊不堪、消瘦憔悴的模樣,臉色也因為長期呆在室內、缺少陽光而泛著灰白。她對上他的眼睛,扯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微笑。
"我應該早點召喚你的。"他的指腹溫柔地劃過她的顴骨,如此珍而重之,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就會碎在他的掌心之中。
她搖了搖頭。
"不值得去冒這個險。就連現在,我們也不該這樣。我本不該過來的。"她邊說邊緊緊抓住他的長袍,向下拽著,直到他的嘴唇再次貼上她的。他一邊吻著她,一邊把她從牆邊拉開,一步一步緩緩後退,引著她來到床邊。
牆上時鐘的滴答聲猶如無情的倒計時。
以前,她通常都會抬手解開他的扣子,或者拉扯著他的襯衫到扣子盡數崩落。但這一次,她卻抽出魔杖,低聲念出她在醫院病房裡用過無數遍的咒語。他的衣服忽閃了幾下,隨後從他身上消失了。她用魔杖指向自己的衣服,又念了一遍同樣的咒語。
"真有效率,"他低聲說著,手掌順著她裸露的脊背緩緩上滑。
肌膚相貼的瞬間,她輕喘出聲。"我不想浪費時間。"
她的手指沿著他的脖子滑到他的肩膀。當他把她的身子壓向自己緊貼在他的胸膛、親吻她的乳房和腹部、把她推到床墊上時,她能感覺到自己如此迫切而絕望地需要他,整顆心髒在胸腔裡砰砰作響,幾乎就要跳出喉嚨。
她向他伸出手,將他的肩膀拉向自己。"求你了,德拉科—我們沒有時間慢慢來了。明天…明天我就沒有辦法過來了。"
他停下在她腰腹間流連忘返的親吻,抬起了頭,她用手指拂過他的下顎,感受著指尖下微微刺癢的胡茬。她把他拉回到自己身上,一邊輕撫著他的脖頸,一邊吻著他,分開自己的雙腿纏上他的腰身。
她沒有如從前那般合上眼睛,而是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端詳著他,把他臉上的所有神情全部深深刻入腦海。當他的瞳孔放大時,她看到他的雙眼閃爍著晶亮的色彩,如銀鏡,如灰煙,如水銀,如鑽石,又如冰雪。她想要牢記住她掌心指尖之下屬於他的觸感,他脖子上的筋絡,他凸起的骨節,他皮膚上的味道,還有當她把臉埋進他的肩窩,那股自他身上散發而出的、縈繞在她鼻翼的橡木苔、紙莎草和雪松的氣味。
他進入她身體的時候,兩人的手指緊扣在一起。從他的表情中,她就能看出那份強烈的占有欲和熾熱的愛慕,以及與她自己靈魂深處一般無二的渴望。
於是她吻住了他。閉上眼睛,放縱而肆意地吻著他。
不要讓這成為最後一次。不要讓這成為最後一次。她用雙臂摟住他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對著自己說。
激情的余波之中,德拉科把她擁在自己胸前,垂下頭靠在她的頭頂,手指輕柔地在她的裸露的肌膚上畫著如尼符文和圖案。
我會照顧你的。我會永遠照顧你的。我會照顧你的。我會照顧你的。
這些話語寂靜無聲,但她能從耳邊氣流的變化中一字不差地聽出來,也能感覺到他的下巴因為口型的動作而微弱、快速地移動著。他就這樣重復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覺得自己喉嚨發哽。
她合上雙眼,靜靜依偎著他。幾分鐘後,她坐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德拉科。
當他抬頭看著她時,他那水銀般的眼睛裡滿是戒備。她端詳著他,銘記著他。他只有在她面前才會流露出這樣的一面。
她與他十指相纏,用自己仍然過於敏感的指尖沿著他指關節輕撫。她的嘴唇在隱隱抽動著,猶豫不決。
"德拉科,"良久之後她終於開口,"這場戰爭有可能—我們希望,它會在霍格沃茨徹底迎來終結。我們不知道—不確定我們還能撐多久…如果這次也沒能成功的話。"
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如果失敗了—"她發出一聲緊繃的、帶著哽咽的低笑,"那…我們還是會繼續努力下去的…我想。但是—如果成功了,如果這真的是戰爭結束的起點,那你—"她咬住嘴唇,猶豫了一下,"你幫助鳳凰社的誓言就算是兌現了。如果你繼續以間諜的身份留在這兒幫我們,就會有違背第二條誓言的風險。所以—也就是說,如果哈利在周二成功打敗了神秘人,你就必須離開,"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你必須得逃走。"
德拉科的表情紋絲不動。
赫敏低下頭,撥弄著他手指上的戒指。"我—這裡還有需要我去完成的事情,所以我不會—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如果我們贏了的話。但無論如何,你都應該離開。"
德拉科嗤笑一聲。"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走的,格蘭傑,我要—"
她的喉嚨驟然發緊。她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直視著他的雙眼。"你必須得走。萬一你被抓住了—我可能就沒有辦法保護你了。如果你被送上審判席,就算有穆迪和我為你作證,你仍然可能被判接受攝魂怪的吻,或者直接處死。如果他死了—只要他一死—你就立刻離開。到那時候—你就終於自由了,你就可以擁有自己的生活了,德拉科。"
他坐起身,似乎對她所言不屑一顧。"我絕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赫敏的胃沉了下去。她搖了搖頭,垂下目光。"我已經考慮過一段時間了。德拉科,我必須留下。屬於我的工作從戰鬥結束那一刻才真正開始。到了最後—事情可能會變得一片混亂。食死徒會因為群龍無首而陷入絕望,而你會成為通緝榜上的頭號要犯,我不知道到自己還有沒有能力保護好你—變數—變數太大了。"
他身子前傾,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現在,以及戰後。這是你親口說的,你發過誓的。"
"沒錯。"她抬眼望著他的眼睛。"我答應過我永遠屬於你,我是認真的。永遠,永遠,只要我還活著。可是—"她的胸口被抽緊,下巴不住地顫抖著,"到了你必須立即離開的時候,我還不能走。我不希望你冒著被抓的風險留在這兒等我。"
德拉科的眼睛眯成了兩道細縫。"那依你估計,我需要等多久?"
赫敏的目光垂得更低。"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你一個人先走。"
"你知道的,我敢肯定。"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到時候情勢會變得有多快。也許,等醫院一恢復平靜,我就有機會離開了。但是—如果有許多從蘇塞克斯被救出的囚犯和受害者被送過來,我就必須負責照顧他們—上一次—去年那次,一共持續了好幾個月。審判也很可能會在那時開始,到時候—我可能就沒有辦法—沒有辦法離開了。我不想同時還要為你擔心,擔心你會因為來見我而被抓住。"
"你所說的是對你的審判,因為他們會把你指控為戰犯,是嗎?"他的語氣近乎是控訴。
赫敏瞥開目光。"我相信不會持續太久的。一旦我被判無罪—我就會去一個你能找到我的地方。這—這麼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能讓你有時間去認識真正的自我。"
"所以你今晚過來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苦口婆心勸我撇下你一個人走?"他譏諷一般地拖著長調。
他握緊她的手,一把將她拉向自己,直到他們的臉幾乎挨在一起,然後他伸手撫上她的喉頸。
"你是我的。我的。你發過誓的。你那該死的鳳凰社為了替自己爭取時間而把你賣給了我。要是有人敢為了逞英雄把你送進牢房,不管他是誰,我都照殺不誤。"
說罷,他沒等她回答便狠狠吻住了她,仿佛要用自己的嘴唇為她打上屬於他的烙印。她環上他的脖子,回應著他的吻。
時鐘的指針指向五點整時,她抽身退了開來。"我得走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迅速穿好衣服,抽出魔杖便准備幻影移形。然後她猶豫了一下,朝德拉科走近幾步。
"千萬小心,德拉科。還有—記住我說的話,只要你一有機會—"
他的神情如同石雕一般強硬冷酷。"戰鬥結束後見。"
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求你了,千萬小心,德拉科。"
不要死。她未說完的話語茫然無依地飄蕩在空氣中。
她咽了口唾沫,幻影移形離開了。
整個格裡莫廣場幾乎都因為兩天後即將發動襲擊而緊張得顫動起來。戰情指揮室裡坐滿了幾十位赫敏叫不出名字的抵抗軍軍官,他們都是前來與穆迪和其他鳳凰社成員會面並商討作戰內容的。這次襲擊計劃既是一次營救行動,也是最後的決戰。
赫敏則在醫院病房裡同波比、帕德瑪以及抵抗軍其他的戰地治療師和護士們一起做著准備工作。
下午三點前後,比爾的愛爾蘭塞特犬—他的守護神—衝進了格裡莫廣場尋找穆迪。阿拉斯托離席了一小時左右,留下萊姆斯和唐克斯繼續主持會議。
赫敏去隔離病房看望金妮。這並非是她計劃之內的探訪,但她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天裡她還有多少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
她遞給金妮一劑解除花痘幻容效果的魔藥,又揮了揮魔杖,解除了金妮腹部的幻容咒。
"感覺怎麼樣?"她邊問邊坐了下來,看著金妮皮膚恢復白淨,小腹的隆起慢慢顯現出來。
"無聊得快瘋了,尤其是當我聽到大家都在外面為了明天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金妮的臉上帶著一絲憂郁和遺憾,但那雙棕色的眼睛卻明亮如星。"你覺得,這次真的會是最後的決戰嗎?"
赫敏聳了聳肩,移開了目光。"如果這次失敗了的話,我就真的不知道我們還能做什麼了。"
"噢,他醒了!來,你能感覺到他在踢我吧?"金妮抓住赫敏的手貼上自己髖骨上方的腹部。短暫的平靜之後,赫敏突然感到手掌下傳來一陣微弱的顫動。
"感覺到了嗎?"金妮問道。
"嗯,感覺到了。"掌下又是一陣顫動,然後平靜了下來,一連幾分鐘都沒有任何動靜。
"大概又睡著了。"金妮做了個鬼臉。"你真該晚上的時候過來摸摸他,我估計他還會翻筋鬥呢。"
"我倒是很想知道這種惹人失眠的不安分基因到底是遺傳誰的。"赫敏干巴巴地揶揄道,同時用手指輕撫著金妮的腹部。
"你能想像在戰爭結束以後,有一天,他會去霍格沃茨上學嗎?"金妮的眼睛閃閃發光。
赫敏對上金妮的目光,勉強笑了笑,抽回了自己的手。"那我還真是同情教授們。"
赫敏揮動魔杖,仔細檢查著所有的診斷結果。
金妮伸手覆上赫敏的手腕。"不用。我一直都在練習,幾乎已經可以自己完成所有的檢查了。你就—和我說說話吧。哈利怎麼樣了?羅恩還好嗎?你最近有見過我媽媽嗎?他們所有的信我都收到了,可我總覺得他們有些話瞞著我不肯說。"
"哈利—"赫敏猶豫了一下,收起了魔杖,"嗯…他已經好多了。這幾周,帕德瑪和我一直都把他關在醫院病房裡,好讓他增加體重,並且監控他的睡眠狀況。所以,他—他看起來好多了,我想。不過他還是經常做噩夢,我一直想讓他練習大腦封閉術,但他就是不肯聽我的。離決戰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也終於不再偷偷溜出去打架了,可是抽煙的頻率卻越來越高。"赫敏輕嘆一聲。"他最近都是一副寡言少語的樣子,甚至在羅恩面前也不怎麼說話。"
赫敏坐立不安地撥弄著自己的指甲。"羅恩—羅恩還在堅持。他知道哈利依賴他,但他仍然為拉文德的死而傷心,也仍然認為金斯萊的死是他的錯。可是—他還在堅持。"
"你覺得明天能成功嗎?"
赫敏覺得胃裡仿佛有一個灌滿酸液的深坑。"嗯—從算術占蔔的結果來看,應該能行得通。弗立維和米勒娃也都看過我的理論研究,而且到目前為止,炸彈也沒有任何可能提早爆炸的跡像。"她的心在胸腔裡劇烈跳動著,連帶著她的語速也越來越快。"如果它到時沒能爆炸,大部分的抵抗軍隊伍會就地待命,然後—"
"我指的不是你負責的那部分。我想問的是,你覺得鳳凰社明天能贏嗎?"
赫敏咽了口唾沫,覺得口干舌燥。"我們會盡全力的。"她轉頭看向房門。"金妮,我真的不能多呆了。我應該去喝一瓶無夢酣睡劑,在明天到來之前充分休息幾小時。我還有數不清的事要做。"
"噢,是啊,當然了。"金妮有些泄氣。"那我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赫敏取出幾小瓶魔藥讓金妮服下,好讓散花痘的外在症狀重新顯現出來,然後站在原地仔細觀察著金妮皮膚上的變化,確保魔藥生效。
"別擔心,只要一有消息,我就會告訴你的。"赫敏一邊說,一邊又瞥了一眼房門。
"告訴哈利我愛他。告訴他我相信他。"金妮的聲音在發抖。
赫敏轉過頭對她淡淡一笑,"我會的。"
清晨時分,抵抗軍部隊便開始向蘇格蘭進發。赫敏又一次仔細檢查了各類用品的庫存。帕德瑪已經檢查過一次,但其中還有一些帕德瑪所不知道的魔藥,赫敏同樣想要確認它們的數量。她才剛清點完一半,便感到有人強行闖過了自己在儲藏室周圍設下的保護咒。
她"啪"地一聲關上了面前存放生骨靈的暗格,就見哈利出現在了門口。
她停下動作,抬頭看著他。
哈利很少會在出發執行任務之前過來找她。他會一聲不響地離開,就好像只要留下一些未竟之事,他就一定會再次回到他們身邊,再用未來的時間將之繼續完成;又或者匆匆留下一句"我要走了,兩周後見"便頭也不回地跨出門去。
他從來不會提及任何可能存在的風險,仿佛這只是學校放暑假一樣,只是一場短暫的離別,而離別之後的重逢也必將到來。
他的樣子和之前不同。被迫在病房裡老老實實呆了一段時間後,他的臉頰稍見豐滿,眼睛也不再那般呆滯凹陷了。他的臉色依然蒼白,但卻不再泛灰。
他的身上透著一股憂郁的孤獨。這個曾為朋友買下了整整一車零食的男孩,此刻正穿著與他瘦弱的身板極不相稱的超大號衣服,戴著破舊的眼鏡,給人一種遍體鱗傷的感覺。並非是身體,而是情感上的傷,仿佛有誰把他狠狠打倒在地一般。
赫敏默不作聲地打量了他幾秒鐘。
"怎麼了,哈利?"
她的聲音柔和而謹慎。這是她在醫院病房裡學會的語氣。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把頭歪向一邊。"我想,這次就是了。"
赫敏對他微微一笑。"我希望如此。我希望我們想的沒有錯。"
"我—"哈利剛剛開口,卻又沉默下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抓撓著門把手。"我—我要殺了他。我沒告訴過其他任何人。但我一直在想那個預言。如果預言是真的,我就必須殺了他。這場戰爭—我覺得我沒有辦法再打下去了。"
赫敏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扣,凝視著他的眼睛。
"我相信你,哈利。你十一歲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你是一位偉大的巫師。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哈利扯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微笑,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樣子幾乎如同一只幽靈,仿佛她的手指下一秒就會突然從他的手中滑落。
"赫敏,我想,我今天就要死了。"
赫敏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她以前從未聽他說過這樣的話。無論戰況如何,傷情如何,勝算又如何,哈利總是堅信他們一定能夠堅持到明天。
"不會的!"她的聲音像鞭子抽動一樣嘶啞。"不會的。整個鳳凰社和抵抗軍的大部分戰士都會去的—"
"赫敏—"哈利用堅定的聲音打斷了她。他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他們交握的手。"我能感覺得到。我想—之前有一陣子我還能感覺到更多—"他的肩膀顫抖著,嘴唇緊緊抿在一起,"我能感覺到這次的勝利也只會是個開始。但是—我—認為你是對的。你總是對的。戰爭—會成為我的全部。"
赫敏如遭重擊。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緊。"我不是這個意思,哈利。我從來都不是這個意思。你今天絕不能帶著這種心態去霍格沃茨。一定會成功的,我發誓—那些方程絕對沒有任何誤差—我檢查過不下百次。我們能贏的。你能做到的。金妮還在等你—"
"赫敏,別說了。"哈利再一次打斷了她。"在我走之前,我得把這些話全部說完。"
他猛吸了一口氣。"我很抱歉,我過了這麼久才相信你。之前我一直都希望你徹底錯了。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我那樣生你的氣,僅僅是因為我希望你是錯的。我只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來補償你了。"
他越說越快,仿佛覺得自己就要來不及了,仿佛他能看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最後的短短幾分鐘。
"我知道我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對你提出任何請求,但是—但是—我想請你替我照顧金妮。萬一我死了的話。"他把她的手抓得更緊。"我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所以我想要知道有個人會照顧她。她現在病了,沒有辦法保護自己,但我知道你會—你會—你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的安全。我想要知道,不管發生什麼,她都會沒事的。我知道如果和你在一起,她就一定會好好的。"
"哈利—你一定會回來的。"
哈利的眼中閃著怒意,但還沒等他來得及再說什麼,門外就傳來了一陣聲響。
赫敏抬起頭,見羅恩探頭進來。"哈利,我們得走了。大家都在樓下等著。"
"好。我這就來。"哈利松開了赫敏的手,向後退開。他最後深深望了赫敏一眼,朝她簡單地點頭道別,便轉身匆匆下了樓。赫敏目送著他,直到他的後腦勺從她的視線中完全消失。
而羅恩卻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動作,直到赫敏轉過頭看向他。"他還好嗎?"羅恩問道。
赫敏的目光垂了下去。"他要我答應他照顧好金妮—萬一他今天死了的話。羅恩,小心看著他。"
羅恩神情緊繃,卻似乎沒有一點驚訝之色。"我會的。無論哈利走到哪裡,我都會緊跟在他身後。"
她還沒想好該說些什麼,嘴巴就不自覺地張開。"羅恩。千萬小心,羅恩。"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一定要把他帶回來。"
他扯出一個不自然的微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戰爭已經讓他變得這般滄桑。他那張瘦削的臉滿是憔悴,顴骨突出,五官輪廓分明,火紅頭發間的灰白比之前更多了,讓他看上遠不止二十二歲的年紀。拉文德的死讓他心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而赫敏之前甚至從未意識到這段戀情,直到這對戀人已經天人永隔。
他淡藍色的眼瞳裡仍有著鋼鐵般堅毅的光芒。"無論是什麼樣的任務,我都會把他帶回來。這是我的使命。"他朝著樓梯的方向瞥了一眼,赫敏看得出他所思所想的都是接下來這漫長的一天。"蜜恩,保重。這次,醫院病房的壓力可能會相當大。"
她顫抖著點了點頭。
"好。那麼,他們都在等我呢。"羅恩抬手搭上了她肩頭,稍稍停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赫敏獨自站在儲藏室裡,努力回想著,他們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不再擁抱著互相告別的。
作者注:
統一詢問:【往事】章節已近結尾,部分讀者建議我整理一份"現在"章節的劇情總集,以便在故事時間線重回【現在】前能重新回顧前25章。我很好奇有多少讀者有同樣的想法。如果屏幕前的你也有相同的意向,請告知我。我並沒有作出任何承諾,只是想知道大家對此的興趣,然後再視情況做出相應的計劃。
譯者注:
我也在此做一個統一詢問,想知道有多少讀者希望能看到前25章總集篇的譯文。總集篇原文字數約10k wds出頭,我預估譯文會在18k字上下。
還請有興趣的讀者留言告知。我會根據FFN、微博、Lofter的所有評論來決定。
但是無論最終如何,我個人都會建議大家重讀前25章,否則在劇情重回【現在】後,大家會覺得角色的狀態心境、客觀局勢和外部環境都存在非常強烈的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