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和阿妮拉與阿拉貢不能在洛汗待太長時間的理由一樣，儘管沒有比他們兩個更應該留在剛鐸的人了，又是十年後，阿拉貢終於下定決心再次離開了。
「而且，我總覺得攝政王殿下似乎知道了點什麼。」他說道，「再不趕緊離開我總擔心我們的身份會暴露。」
「哦，這個你就放心吧。」阿妮拉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我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兩個月前，埃克西里昂殿下無意中看到了我戴在脖子上的巴拉汗之戒。」
「……」阿拉貢簡直驚呆了，「你……」
怎麼可能？就阿妮拉那一絲不苟次次紐扣都系到最上面一顆的穿衣方式，鎖骨以下的部分根本就連一絲肉色都看不見，幾年來他已經有意無意聽見過不下幾百遍上至將軍下至兵卒調侃式的抱怨了——好不容易軍營裡出現了一個相當有料的女將軍，居然一點福利都沒有。
當然，那些人都被他和萊戈拉斯借著切磋練兵的名義給胖揍了一頓。
咳，扯遠了。但就算阿妮拉可能有偶爾那麼一兩次沒有把扣子系緊，就從那根鏈子的長度和阿妮拉胸前脂肪的堆積程度來看，巴拉汗之戒露出來的可能性也無限接近與於零，除非……
阿拉貢看著阿妮拉，眼神逐漸變得微妙而驚恐起來。
「住腦吧。」阿妮拉拿起一個橘子照著阿拉貢的腦袋砸了過去，「我真想掰開你的腦袋讓阿爾溫好好看清裡面的那些齷齪東西。」
「如果你那樣做了，我向伊露維塔發誓阿爾溫只能看到我對她的無限忠誠與愛意。」阿拉貢側身接住橘子，義正言辭，「好了，說正經的，你為什麼要讓埃克西里昂看見戒指？你準備……了？」
「嗯。」阿妮拉的表情很平靜，只有無意識絞在一起的手指暴露了她內心的緊張，「我要回一趟瑞文戴爾，然後，我一定會回來。」
阿妮拉並沒有要照著阿拉貢的人生軌跡活一遍的打算。阿拉貢直到八十七歲魔戒徹底被毀後才登基稱帝，一方面確實是因為他需要更多的磨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遲遲沒有下定承擔起這份責任的決心。
而阿妮拉不一樣，無論是對中土的瞭解還是領軍作戰的能力，她都花過長達幾百年的時間來充實自己，對自己要成為人皇的目標也沒有一絲迷惘，既然如此，她又為什麼要把幾乎已經唾手可得的王位白白放走？要知道，再過幾年埃克西里昂過世後，她想獲得迪耐瑟的認同可就難了。
毫無疑問，阿妮拉這樣的做法絕對會讓迪耐瑟大為震怒並瘋狂地設法阻撓，就算他起兵造反阿妮拉都一點不奇怪，但首先迪耐瑟本身就沒有權力反對人皇的回歸，其次，迪耐瑟在原著中的一生其實挺慘的，深愛的妻子芬朵拉絲早逝，妄用真知晶球和來自魔多的壓力使他幾近崩潰，引以為傲的兒子波羅莫戰死，最終精神徹底陷入絕望，自焚而亡。若是他能對阿妮拉的回歸稍微看開點，改變那樣悲劇的人生的可能性其實很大，對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雖然他自己大概是永遠不會這麼覺得的……
阿拉貢將剝好的橘子放到阿妮把手裡：「既然阿妮拉你下定決心了，那就一定能做的很好。」
「謝謝。」阿妮拉把橘子分成兩半，一半順手給了萊戈拉斯，一半掰成一瓣一瓣的遞到阿拉貢嘴邊，「來，叫一聲皇姐，就給你吃橘子。」
阿拉貢懶得搭理她，萊戈拉斯的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
最後那個橘子還是全進了阿妮拉的肚子。
「那麼，假如我登基成功了，阿拉貢你有什麼打算啊？」吃了一整個橘子的阿妮拉心滿意足，「別客氣，剛鐸那麼大，你想要哪塊當封地隨便挑！嗯……不過伊西裡安不行，多爾安羅斯也不行……」
「我……」阿拉貢看著眼睛亮晶晶滿是期待地看著自己的阿妮拉，怔了怔，半晌笑笑，「我覺得，還是遊俠的生活更適合我。」
阿妮拉倒也沒有勉強他，她用那好像洞悉一個人的全部想法的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輕笑了笑。「也好。」她說，「等什麼時候你說服埃爾隆德領主把阿爾溫嫁給你了，再來向我求這項恩典吧。」
「那臣弟在這裡就先謝過皇姐了？」阿拉貢歎口氣，動作誇張地行了一個叩謝大禮。
「平身，平身。」阿妮拉笑倒在了萊戈拉斯懷裡。
阿拉貢也跟著他們笑了一會兒，等到阿妮拉和萊戈拉斯他們嘰嘰喳喳地聊起了其他話題，才兀自陷入了沉思中。
在他三十年前對阿爾溫•安多米爾一見鍾情後，他的母親和姐姐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們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但她們對這件事的態度卻截然相反。
阿妮拉對他和阿爾溫的未來一種迷の樂觀：「她也愛你，不是嗎？放心吧，也許確實有許多困難在前面等著你們，但你們一定能苦盡甘來的。」
「……」總之就是完全沒有說服力。
相較之下，吉爾蕾恩的意見就要靠譜的多，但也讓他沮喪的多。
「吾兒，即使以你的家世，你的目標也太高了一點。這名女子是如今世上最美麗尊貴的生靈，凡人和精靈是不能夠結合的，更何況，埃爾隆德恐怕在這件事上不會給你太多善意的，即使你是埃西鐸的後裔，但你未來最多也只是成為剛鐸的一名領主而已，即使暮星願意下嫁，我也不認為埃爾隆德會同意讓他的女兒為了除能統治剛鐸和亞爾諾以外的人放棄永生。」
阿拉貢的第一反應是幸好阿妮拉是他姐姐而不是哥哥。
第二反應是幸好阿妮拉是個直的。
第□□應才是有些微遺憾為什麼自己比阿妮拉晚出生了十幾分鐘。
「那我就只能過著苦澀的日子，整日孤單地行走在荒野中。」他心情低落地說。
「那就是你的命。」吉爾蕾恩回答道。
「不行不行！」當阿拉貢回神時，就聽見阿妮拉對著萊戈拉斯猛搖頭，「你絕對不能和我們一起去昂巴！」
根據阿拉貢和阿妮拉的計畫，他們在離開剛鐸前的最後一役是去對付昂巴的海盜叛軍，打了勝仗——當然是勝仗——後就直接回瑞文戴爾了。
「你在佩拉格等我們。」阿妮拉說，「我可不敢讓你去昂巴，萬一你看見大海後控制不住自己駕船就跑阿門洲去了，瑟蘭迪爾陛下非剁了我不可。」
確實，海洋對所有沒去過阿門洲的阿爾達精靈都有難以言說的誘惑力，通常這種願望都只是潛伏在他們心底，但萬一被喚醒了，是絕對無法回頭的。
「可是這次戰役很危險啊。」萊戈拉斯說道，「昂巴的海盜是出了名的窮凶極惡，埃克西里昂又只撥給你和阿拉貢那麼一小支艦隊。」
「那是我和阿拉貢自己要求的，我們不想打草驚蛇。如果計畫順利，我們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去，應該不會有什麼傷亡。」阿妮拉說，「再說了，就算萊戈拉斯你再厲害，海戰也只是門外漢啊，能幫上多大忙？」
「那我跟你們去昂巴，但絕對不去海灘邊好不好？」
「……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想在戰爭結束後第一時間看到你們平安的樣子啊。」萊戈拉斯睜大眼睛，一臉認真地說道，「你們在昂巴浴血奮戰，我一個人在佩拉格怎麼可能待得住？」
「那要不然讓耐羅陪你？」
耐羅極其嫌棄地瞥了萊戈拉斯一眼：「我拒絕。」
萊戈拉斯更嫌棄地瞪了他一眼：「跟誰稀罕似的。」
最後，阿妮拉在萊戈拉斯的軟磨硬泡下並沒有反抗之力。
昂巴因為海盜的肆虐幾乎已經變成了不毛之地，大部分原居民不是逃走就是被海盜給擄去做苦力了，當然也有少部分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棄家園的人依然堅守在這裡，但是這裡的貧窮落後自然是可想而知。
萊戈拉斯獨自一人待在昂巴的一間小旅館——姑且就稱這麼兩間破房子為旅館吧——裡，他看不見外面的景色，窗戶被阿妮拉嚴嚴實實地大聲糊住了，生怕他往外看一眼就被海勾了魂去，雖然說大海還不至於讓他當即就不管不顧地要西渡吧，但願望如此強烈卻忍著不能行動的滋味肯定也不好受。
不過萊戈拉斯過人的聽力讓他能把外面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一開始還很是安靜，萊戈拉斯只能聽見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在海灘上的聲音，昂巴這破地方連只海鳥的鳴叫都聽不見，可是這聲音也足以讓萊戈拉斯心神蕩漾好一陣子了，他幻想著那些浪花的美妙形狀，還有那些雪白的泡沫濺在沙岸和石頭上碎成一粒粒珍珠的畫面，心裡開始有點癢癢的。
他當然是擔心阿妮拉和阿拉貢的，但也沒有那麼擔心，他很清楚阿妮拉和阿拉貢的本事，這兩人無論是實力還是默契都沒話說，他之所以千方百計地要跟來，只是因為……
奇怪，他為什麼一定想要跟來呢？
……
大概是因為，他曾經說過他願意跟隨他們兩人去任何地方？精靈總得遵守自己的承諾，對吧？
沒等萊戈拉斯進一步深入思考這個問題，外面突然響起的劈啪爆裂聲就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他立刻跑到牆邊，把耳朵貼在窗戶上，不願漏掉任何聲響。
沒一會兒他聽出來了，那些劈劈啪啪的聲音是火焰燃燒爆炸的聲音，同時他還聽見了很多人跑來跑去的腳步聲，他們哇裡哇呀地叫嚷著什麼，但因為太過雜亂了他根本聽不出他們說的是什麼，但肯定不會是高興的話。
這麼多人，聽起來應該不是剛鐸的艦隊，那就是海盜咯？萊戈拉斯想，一定是阿妮拉和阿拉貢他們放火把海盜的什麼東西給燒了，聽這動靜，燒起來的東西還不少呢。
這場火整整燒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聲音才漸漸小了下去，同樣消失的還有外面的打殺聲，海浪規律的拍擊聲重新傳進了精靈的耳朵裡。
他這才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把呼吸放的極輕，手裡緊緊握著拳，指甲都陷進了肉裡。
光是聽聲音，萊戈拉斯都能想像到昨晚外面的景象有多壯觀和激烈，他的心砰砰的跳得極快，真恨不得跑出房間去痛快地大幹一場，背景是燃燒著赤紅色火焰的蔚藍大海，那場面想想就覺得真是美極了。
唉，他大概這輩子都沒這個機會了。
萊戈拉斯正胡思亂想著，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了，阿拉貢和耐羅迅速地閃進房間，然後飛快地把門關上。
「情況怎麼樣？」萊戈拉斯迫不及待地問兩人道。
「大獲成功，那些海盜的船十分之□□都被我們燒掉了。」耐羅得意地說，「阿妮拉還沒回來嗎？」
「她沒跟你們在一起嗎？」萊戈拉斯原本興奮的不行的心臟突然跳慢了一拍。
「火剛燒起來的時候她就不見了。」阿拉貢回答道，「應該——嘿！萊戈拉斯，回來！」
萊戈拉斯完全沒聽見阿拉貢後面說的什麼，他想也沒想地就沖了出去，直朝海的方向沖了過去。
「阿妮拉！」他一路不喘氣地跑到海邊，那裡全是還滋滋冒著猩紅火星的被燒成焦黑色的船，從左到右一眼望不到頭，場面甚為壯觀，萊戈拉斯也沒心情看，浪花打濕了他的靴子他也感覺不到，只是四處搜尋著那個棕發綠眼女子的身影，「阿妮拉！」
「萊戈拉斯大人？」一個也是阿妮把手下的士兵路過他旁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原來這次您也來了，昨晚一直都沒看見您。您現在這是在做什麼呀？」
「阿——阿瑪斯塔夏將軍，你看見她了嗎？」萊戈拉斯抓住他的肩膀，問他，「就是火燒起來後。」
那個士兵老老實實地搖頭：「沒有。」
萊戈拉斯一把鬆開他，睜大眼睛四處張望著，周圍不是沒有人，事實上有很多人，有剛鐸的海軍，有被一連串綁起來的海盜，有熱淚盈眶歡呼雀躍的昂巴漁民，唯獨沒有阿妮拉。
他呆愣愣地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心裡空落落的，直到眼睛都酸了，靴子已經被海水浸透了，他才突然驚醒，環視起自己身邊的處境來。
清涼的海風輕柔地拂在他的臉上，有一股燒焦的木頭味，但很快又被海洋的鹹腥味蓋了過去，腳下是軟綿綿但隱藏著大量五彩斑斕貝殼碎片的金色沙灘，放眼望去，萊戈拉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大片水，但僅僅說它是水又是不夠的，因為尋常的水絕不可能有那般的美麗而壯闊，萊戈拉斯就站在沙灘上，癡癡地望著大海，背後是一輪幾欲噴薄而出的紅日，眼前是寥寥幾棵殘星和一彎即將沉入海面以下的白色月亮，還在散發著淡淡的微弱的光，海洋好像也是發著光的，海面上反射著月亮銀白色的光芒，銀燦燦亮閃閃的，海面下星星點點冒著藍綠色的磷光，倒好像星空和海洋倒了個個兒似的。
還有那不斷傳來的溫柔繾綣的海浪波濤的聲音，深情極了，也誘人極了，像是母親對遊子的聲聲呼喚，情人間溫存的呢喃，怎有人能抗拒這種引誘呢？
完全不自覺地，他又朝大海邁進了一步，旁邊有人在喊著什麼，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滿心滿耳都是海洋對他的召喚。
「我去！你們在搞什麼？我不是說了絕對不能讓他看見海嗎？」
「他自己沖出來的！你是沒見他跑得多急，轉眼就沒影了，我肺都快漲破了也沒追上他。」
「廢物！」阿妮拉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把她剛單槍匹馬去割下的海盜頭的首級往阿拉貢懷裡一扔，就朝萊戈拉斯追了過去，「萊戈拉斯！等一下！」
萊戈拉斯正滿心歡喜地看著遠方的海平線，仿佛已經看見了自己駕駛著一隻船駛向那裡的畫面，雪白的船帆映著橘紅色的晚霞，或者像是漫天繁星似乎也不錯，他一定會分不清哪裡是天空，哪裡是海面，還以為自己是在星空裡航行呢。
唉，他多想現在就建一艘船駛向那裡啊！
他又想往大海裡走一步，但一隻手突然神來，牢牢地鉗住了他。
「萊戈拉斯！」
萊戈拉斯被這一喊回神，轉身看去。
阿妮拉緊緊地抓著他，臉上還有一道黑黑的焦炭印兒，有些散亂的頭髮被海風揚起，只有看著他的兩隻綠色的大眼睛還光彩奪目的。
萊戈拉斯本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比大海更美麗的景色了。
「你想幹什麼？」阿妮拉微微喘著粗氣，有些委屈地癟著嘴，「你答應過我絕對不會現在就西渡的。」
萊戈拉斯心裡的那份躁動突然就平靜下來，身後的大海依然在不停地對他發出誘惑的信號，可吸引力好像一下子就大打折扣，海浪的鼓噪聲迅速從他耳中消退了，腳下海水的冰冷逐漸明晰，而手臂上被阿妮拉的手握住的地方則不斷傳來溫暖的觸感，甚至是在光照下晶瑩碧綠的海水，與阿妮拉的眼睛相比似乎也黯然失色。
「當然。」他笑道，「我不是說過會跟隨你去任何地方嗎？至少在阿妮拉你壽終正寢前，我都絕對不會西渡的。」
雖然臉上好像很輕鬆的樣子，但萊戈拉斯的心裡絕對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他好像喜歡上阿妮拉了，怎麼辦？
第九十七章
昂巴一役後，阿妮拉幾人毫無預兆地從剛鐸消失了。
同時，埃克西里昂收到了阿妮拉留給他的信，信中暗示了她會在一年後再回到剛鐸。
埃克西里昂看完信後沉默了很久，最後把信燒掉了，沒有像迪耐瑟透露這件事。
阿妮拉他們沿著安都因河向北方駛去，途經金色蘿林時逗留了一段日子，期間阿拉貢和阿爾溫之間發生的事情略過不提，在夏天即將結束時，他們回到了瑞文戴爾。
他們才剛剛來到瑞文戴爾的入口處，就看見了一個高大英俊的金髮精靈正面帶微笑地等在那裡。
萊戈拉斯和耐羅之前從沒有見過這個精靈，可他們還是本能地感受到了蘊藏在那精靈身上的威嚴與力量，不由暗暗猜測這是何方神聖。
而阿妮拉和阿拉貢已經面露喜色地下馬迎了上去：「格洛芬德爾大人！」
啊，原來是格洛芬德爾，萊戈拉斯恍然。整個中洲，有哪位精靈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金花領主呢。
「埃爾隆德預見到了你們差不多這個時候該到了，讓我過來迎接你們。正好這幾天沒什麼事需要我忙。」格洛芬德爾說道，他的聲音如音樂般悅耳，飽含著智慧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萊戈拉斯和耐羅，行了一個精靈間問候的手勢，「歡迎到瑞文戴爾做客，幽暗密林的萊戈拉斯王子殿下。」
「久仰您的大名。」萊戈拉斯回禮道。
「閣下是？」格洛芬德爾又看向耐羅。
「耐羅，魯道爾的耐登之子。」耐羅沉穩地答道，不卑不亢。
格洛芬德爾輕笑了一下。「我聽阿妮拉提起過你，」他說，又看向阿妮拉和阿拉貢，「阿妮拉，還有阿拉貢，埃爾隆德領主希望你們兩人能儘快去書房見他。」
「阿拉貢你收拾一下，先去見埃爾隆德領主吧。」阿妮拉說，「我先帶萊戈拉斯和耐羅去找林迪爾先生為他們安排住處，隨後馬上就過去。」
「好的。」阿拉貢正好也想單獨和埃爾隆德談談，點頭答應道。
「既然這樣，那阿妮拉你先帶耐羅先生去找林迪爾吧。」格洛芬德爾溫和地說道，「至於萊戈拉斯殿下則請先留步。許久沒有見到來自幽暗密林的同胞了，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聊聊。」
「……」儘管格洛芬德爾的笑容依然明朗，萊戈拉斯卻莫名地感到惴惴不安。
不過令萊戈拉斯有些意外的是，格洛芬德爾並沒有詢問幽暗密林最近的情況或其他的什麼，倒是對萊戈拉斯是怎麼和阿妮拉他們認識的相當感興趣，並且詢問了許多洛汗和剛鐸的事情。
如果他想瞭解南方的情況，問阿妮拉和阿拉貢會比問我清楚的多啊，萊戈拉斯奇怪地想，但他還是儘量詳細地講述了他們這幾十年裡發生的許多事情，包括前幾個月剛剛結束的昂巴海戰。
格洛芬德爾一開始還是面帶微笑地傾聽著，但聽著聽著那笑容就漸漸消失了，表情變得富含深意起來。
「你看見了大海？」格洛芬德爾問，「很美妙的感覺吧？精靈應該是抵抗不了大海的誘惑的。」
「是呢，我簡直想立刻乘船離開中土了。」現在想起大海，萊戈拉斯依然是一臉嚮往，「如果不是阿妮拉還在這邊——還有阿拉貢。」
他欲蓋彌彰地加了後半句，耳朵卻變紅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格洛芬德爾。
格洛芬德爾好像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輕笑一聲，似乎是開玩笑道：「不奇怪，阿妮拉和阿拉貢對精靈的吸引力也許真的不輸于大海哩，早在他們倆還是兩個小豆丁的時候……」
我是格洛芬德爾。
自第三紀元以來，我就一直居住在瑞文戴爾。
北方王國亞爾諾消亡後，埃爾隆德無私地為他孿生兄弟的每一位後裔提供庇護，每一位流落在外的杜內丹人首領的童年也都是在瑞文戴爾度過的。
一千年來，我見到了十幾位愛洛絲的後裔，對他們每個人，我都把我的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希望他們能恢復古代皇族的榮光，帶領人類走向輝煌，但在邪物越來越倡狂的這個時代，他們中連得享天年的人都寥寥無幾，更別提回歸王座了。
「或許正確的時機還未到吧。」埃爾隆德歎著氣如此說道。
那什麼時候才是正確的時機呢？即使力量強大如凱蘭崔爾，恐怕在她那面水鏡裡也是看不見的。
約不到五十年前，第十五代杜內丹酋長阿拉松在一場對抗半獸人的戰役中不幸犧牲，他的妻子吉爾蕾恩帶著兩個孩子前來瑞文戴爾避難。
這種情況倒好像是頭一遭，在阿妮拉之前，所有前來瑞文戴爾尋求庇護的杜內丹首領無一例外都是男性。
努曼諾爾帝國不是沒有過女兒登基稱帝的先例，二十幾位皇帝□□出現過四任女皇，但她們除了性別的特殊外並沒有什麼偉大的事蹟可以當作後人的談資，最後一位女皇還被她的侄子——就是導致努曼諾爾帝國滅亡的那位黃金法拉松大帝——篡位了，而在伊蘭迪爾來到中土建立了新的人類帝國後，剛鐸更是再未出現過一位女皇。在剛鐸的最後一位君主昂多赫和他的兒子戰死後，他唯一存活的女兒費瑞爾曾被要求過根據努曼諾爾的律法繼任王位成為女王，但這一要求被剛鐸宰相及議會一致拒絕了，理由是在這種多事之秋，一名不懂軍事的女子當政只會加速剛鐸的滅亡。
其實在和平年代時，無論是精靈還是人類，男女都是一律平等的，但在戰亂時期，兩者的差距則較為明顯地體現了出來，尤其是對與精靈相比相對更為脆弱的人類來說，戰爭似乎越來越成為了男人們的事情。
在這個時候，我自然不敢對阿妮拉抱太大期待。
儘管阿妮拉能健康平安地長大就是我對她唯一的願望了，但我深知在這樣一個動亂的年代，連這樣的要求也幾近於奢望，除非她一生都居住在安全的瑞文戴爾，否則她就必須有足夠的力量能保護自己。
然而，阿妮拉大概是我見過的最剛強堅韌的女孩子。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阿妮拉就對布娃娃和公主裙這些女孩子的玩意沒有一絲興趣，相對來說，她倒更喜歡和男孩們一起玩騎馬打仗的遊戲，當然我覺得她其實也並不很喜歡那些遊戲，當阿拉貢還在外面揮舞著小小的木劍四處亂跑時，阿妮拉卻讓我在埃爾隆德的書房裡逮著過好幾次。
我並不覺得埃隆的書房裡會有適合那麼小的孩子看的書，但每次看著她被我單手拎起來時那副小包子的模樣，我都覺得很有意思，而且阿妮拉是個很細心的孩子，幾乎沒有碰壞過書房裡的什麼東西，久而久之埃爾隆德也不再管她，反而頗為自己有個愛讀書識字的女兒自豪。
嗤，好像那女兒是他親生的似的。
只有一次，我認真地問她：「維洛迪斯你為什麼老愛在書房裡待著啊？」
她白了我一眼：「因為這裡有書啊。」
我被她逗樂了：「你看得懂嗎？」
她就不說話了，在草地上打了幾個滾，然後趴在我腿上：「格洛芬德爾，你什麼時候能教我用劍和弓箭啊？」
一個小姑娘，為什麼會想學用劍呢？又不是活潑好動的性子。
「因為只有學會用劍，我才能保護別人啊。」阿妮拉奶聲奶氣地回答道，漫不經心地輕輕撥弄著草地上的一株小白花。
「哦？」我對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頗為驚訝，卻也有些喜悅，「你想保護誰呢？」
「那可就多了。」她一本正經地回答我，「Nana，Ada，埃斯泰爾，林迪爾先生，埃萊丹和埃洛赫，還有格洛芬德爾你，瑞文戴爾的所有其他人，還有瑞文戴爾以外的很多很多人……」
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幾乎以為阿妮拉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了，可是就算她真的知道，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真的會明白那身份到底意味著什麼嗎？
「可是維洛迪斯你只有一個人，怎麼能保護那麼多人呢？」我試探地問道。
「所以我要學習用劍啊，我要變得很厲害很厲害，這樣才能保護更多的人。」她認真地回答道。
「甚至要保護那些你並不認識的人嗎？」
「只要他們是好人，我就願意保護他們。」她回答道，聲音的音色極其稚嫩，說話的聲調卻很有些小大人似的沉穩。
我有些分不清阿妮拉的這些話到底是出於一個天真的孩童單純美好的願望還是一位天生的君王隱藏在心中的悲憫仁慈了。
雖然阿妮拉嘴上說得很好聽，但我還是得說，她大概是我教過的最難教的學生。
我教過很多學生，有精靈也有人類，有冰雪聰明一點就透的也有資質一般但通過勤學苦練趕上來的，但阿妮拉是其中情況最奇怪的。
說她笨吧，她是我見過得所有人裡學的最快的學生，而且極善活學活用，舉一反三，她在與其他人切磋的許多靈活反應都讓我驚歎，若不是經驗豐富的老戰士，怕是很難做出那樣的臨場反應。
可說她聰明呢，我糾正的很多她細微的小錯誤她卻總是改不過來，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狠狠批評了她一頓，她委屈的不行，小聲囁嚅著「對不起」「習慣了」「我會改的」……
什麼習慣了？！她拿劍的時間才能有多長，就養成那樣死活也改不過來的臭毛病了？分明就是錯了還找藉口！
那次我也是氣急了，就算是精靈也是有脾氣的。不知不覺中，我對阿妮拉的期望前所未有地高了起來，我對她的要求不比任何一個男孩子低，甚至超過了以往的每一代杜內丹首領。
畢竟那些說著「我不殺女人」的人只能在小說話本裡出現，打仗時誰會管你是男是女？反而作為體力天生較弱的女性，阿妮拉必須付出更多的艱辛才能在戰場上傲視群雄。
而阿妮拉一直改不過來的那個姿勢，看似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但要是真遇到眼光敏銳劍法高超的人，就很可能變成她致命的破綻。
「習慣了是嗎？那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不許動，直到你習慣改過來為止。」我冷冷地說道，「埃斯泰爾你過來，我繼續教你。」
我很少發這麼大火，阿拉貢大概是被我嚇傻了，也不敢給阿妮拉求情，就那麼乖乖地跟我到另一邊去了，留下阿妮拉一個人在那邊站著。
那時候是冬天，阿妮拉竟然就真在那裡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地站了兩個多小時，我以為她是在跟我賭氣，便也一直沒理她，後來天都黑了，我就讓阿拉貢先回去。
阿拉貢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後，我走到阿妮拉那邊，依然板著臉：「現在改過來了嗎？」
阿妮拉點點頭，不敢說話。
我微微歎口氣，有點心軟，蹲下來幫她把凍出來的鼻涕擦乾淨：「那還在這傻站著？趕緊活動活動。」
阿妮拉用她那雙明亮亮的大眼睛盯著我，眨巴了幾下，艱難地試圖邁出一步——
然後她直接趴在地上了，最後還是我把她背回去的。
走在路上，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她：「沒生我的氣吧？」
孩子，特別是小姑娘，挨了罵受了罰後不管是害怕還是委屈，總該是不高興的，阿妮拉的心思又尤其細膩敏感。
阿妮拉搖搖頭：「沒有。」怕我不相信，還探過身來，小心翼翼地把臉在我脖子間蹭了蹭表示親密，「所以格洛芬德爾大人也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我都能想像到她在我身後露出可憐巴巴的狗狗眼的樣子。
其實我的氣早就消了，甚至已經隱隱後悔自己一時衝動做出那樣的決定了，若是阿妮拉剛才對我撒個嬌耍個賴什麼的，我絕對就順勢再訓她一頓，這事就算完了，可偏偏阿妮拉這丫頭又倔又狠，胳膊和腿都木了也愣是一句抱怨都沒有。
這下可好，倒變成我窩心的不得了，光想著明天要做點什麼才能補償她卻又不讓小丫頭過於得意了。
萊戈拉斯不由回想起了阿妮拉在剛鐸訓練新兵的那段日子——
「連水下憋氣三分鐘都做不到！你們一個個幹什麼吃的！就這還跟我號稱是剛鐸最強大的海軍？！」阿妮拉橫眉怒目，氣勢洶洶。
「我們真的盡力了，將軍，但是真的做不到。」有人還在試圖辯解。
「做不到？」阿妮拉倏地冷眼看向那個人，突然快步走過去，揪著那人的鬍子和衣領就把他給扔下了水，「做不到就給我練！不然就給我脫下盔甲滾回家去！你們以為能當上兵吃飽飯就萬事大吉了嗎？還是覺得打仗都是小兒科的遊戲？！有本事就拿命來玩，我也敬你是條漢子！」
……
雖然阿妮拉在平常的訓練時很兇殘，但這並不妨礙她成為剛鐸上下最受敬重與喜愛的將軍之一，原因主要有三個：其一是阿妮拉在除訓練打仗以外的時候還是很溫和的，也沒有什麼大將軍的架子；其二是她率領的軍隊十年來還從未吃過一場敗仗，這在全剛鐸都赫赫有名；其三，就是因為阿瑪斯塔夏將軍又帥氣又性感，實在是對她生不起氣來……
在一群糙老漢子當家的軍營裡，阿妮拉確實是再亮眼不過的一道風景，不過向她表白的人卻很少，因為阿妮拉曾說——
「想試著追求我？可以啊！索隆吉爾的劍術，萊戈拉斯的箭術，或者和我比體術，只要你有一樣勝過我們，我就答應。」
於是那些蠢蠢欲動的氣血方剛的小夥子們安靜了。
「啊，原來阿妮拉在剛鐸這麼受歡迎嗎？」格洛芬德爾笑道，「真是難得她沒有對任何一個人動心。」
「嗯……」
「不過這也是很明智的選擇。」格洛芬德爾說，「畢竟她是努曼諾爾的血統相當純正，比起那些人，她的壽命幾乎是他們的三倍。」
很平常的語氣，說的話也沒有任何問題，萊戈拉斯卻莫名感到背後一涼。
「現在看起來他們好像與她是一般大的年齡，可是再過幾十年，他們就會迅速變成白髮蒼蒼的老人，而阿妮拉卻還是青春美麗的年輕女子，然後，用不了十幾年，他們就會永遠離開人世，若阿妮拉愛上了他們，那時她就得承受愛人逝世的痛苦，直到她也死去，那感覺都會永遠伴隨著她。」格洛芬德爾淡淡地說，「但幸運的是，至少她也有通過死亡而逃離那痛苦的時候，不像我們精靈，若是愛上了凡人，數十年後可就是永生永世的孤寂。」
「……」
「所以，阿妮拉最好還是找一個門當戶對，年齡與壽命都與她相當的努曼諾爾人成為她的終身伴侶。這樣，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別人都是最好的結果。埃爾隆德和我，甚至我想還有瑟蘭迪爾陛下，也會對此樂見其成。」格洛芬德爾看向萊戈拉斯，「你覺得呢，萊戈拉斯？」
萊戈拉斯怔怔地望著格洛芬德爾，他艱難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第九十八章
我是吉爾蕾恩。
在我當初決心要嫁給阿拉松時，我的父親其實是非常反對這樁婚事的，一方面是因為我那時的年齡對一個努曼諾爾人來說實在是太過年輕，絕不是可以結婚的年齡；而另一個原因，則是我父親預見到了阿拉松的短壽。
但是我的母親也有預言這項能力，她卻因此大力支持我和阿拉松的決定。
最終，我的父親和母親的預言都靈驗了，在我和阿拉松成婚不過四年後，他就不幸在一場與半獸人的戰役中身中毒箭而死，但我們的孩子卻早已出生，努曼諾爾的血脈仍然在傳承著。
阿拉松逝世後，我的生命仿佛憑空地缺失了一大塊，阿妮拉和阿拉貢，我的孩子們，成為了我對未來唯一的希望。
事實上他們也從未讓我失望過，無論是埃爾隆德領主還是格洛芬德爾大人都非常喜愛他們。尤其是阿妮拉，作為長子，她身上的擔子比阿拉貢要沉重的多，但她或許也是這世上最早熟懂事的孩子，從小到大，她都表現得幾乎無可挑剔，每個人都能從那尚且稚嫩的臉上看到一位未來的偉大君王的影子。
在她六歲時，我親手縫製了一個布娃娃當做生日禮物送給她，阿妮拉歡歡喜喜地收下，那是她作為一個小小女孩子的人生中的第一個娃娃，也是最後一個。
後來她一年一年逐漸長大，一年比一年出落的更美麗而朝氣蓬勃，可和瑞文戴爾那些溫婉可人的女孩子相比，年齡可能只有她們一半的阿妮拉卻遠比她們獨立成熟得多，即使她有時會向我和埃爾隆德領主撒嬌，那多半也是在故意討我們開心，而不是發自內心地這麼做。
看著這樣的阿妮拉，我很是欣慰，卻也不由得感到一絲心酸。
若她不是阿拉松的女兒，或者，若她不出生在這個年代，她的童年應該會比現在無憂無慮的多，她可以像所有天真活潑的女孩子一樣，穿著漂亮的蓬蓬裙，和其他小夥伴們一起坐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編花環，過家家，晚上像父母撒嬌索要晚安吻後做一個比棉花糖還要柔軟甜蜜的夢。
直到二十歲前，阿妮拉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但她從沒對自己要學騎馬射箭這些東西提出過一絲質疑，我曾經有一次問她：你難道不想和其她女孩子一樣，每天只要唱歌跳舞、插畫讀書就可以了嗎？
她搖搖頭，說：我不喜歡唱歌跳舞。
是真的就不喜歡呢？還是已經隱隱感覺到了自己肩上那份沉擔擔的責任了而不得不捨棄呢？
後來，埃爾隆德領主來看望我，給我看了一幅畫。畫上是一個極其英俊的精靈，一雙碧藍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望著畫外的人。
「畫得很好啊。」我讚歎道，「是哪位姑娘的手筆？」
不怪我一眼就能看出來，畫畫那人的心思毫不掩飾，昭然若揭。只要是稍微有一點閱歷或是經歷過愛情的人，應該是沒有看不出來的，
埃爾隆德歎了口氣，回答說：「這是維洛迪斯畫的。」
我愣住了，半晌才問：「那……這畫裡的精靈是？」
「幽暗密林的王子，萊戈拉斯。」埃爾隆德嚴肅地回答說，「但維洛迪斯應該從未與他見過面。」
「那她怎麼能？」我驚愕不已。
「她自己說她曾經在夢裡夢見過。」埃爾隆德說。
其實這種情況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發生，作為血統純正的努曼諾爾人，阿妮拉或許也繼承了她祖先的預知能力，那也就是說，今後她極有可能會與這位萊戈拉斯王子有所交集。
若是阿妮拉沒有對畫中的人表現出如此明顯的愛慕之意，我是完全對此樂見其成的，作為未來的人皇，她的朋友與盟友越多越好，而戰鬥力強悍的西爾凡精靈或許能成為她的一大助力。
可我不願意看見阿妮拉在成為人皇前被任何可能成為她阻力的事情與感情絆住，為此我甚至不希望她會經常回瑞文戴爾來看望我，而若是她愛上了那位精靈王子，這必定會是一場要消耗掉她許多精力的苦戀。
我也許很像我的父親。我自然是愛我的女兒的，所以我不希望她與一個壽命差距如此之大的精靈相戀結合，即使要付出永生代價的是那個精靈，在永遠青春年少的愛人前逐漸變得垂垂老矣也並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尤其是對女子來說。
我更像我的母親。有些犧牲是必要的，就像她為了族人的希望而支援我與阿拉松結婚一樣，為了杜內丹人的未來，阿妮拉註定要犧牲很多，比如自由，再比如愛情。
二十幾年後，我在瑞文戴爾看到了那位幽暗密林的王子，他一個人在瑞文戴爾漫無目的地遊蕩著，似乎是在欣賞四周的美景，又好像心神沒有放在任何事物上面。
我靜靜地站在那裡注視著他。
過了一會兒，他才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立即抬頭看過來，看見我時愣了愣，但很快他就放鬆下來，朝我走過來。
「您好，夫人。」他唯一彎腰，「恕我冒昧，您是？」
「吉爾蕾恩，德海爾之女，阿妮拉和阿拉貢的母親。」我自我介紹道，「您是幽暗密林的王子殿下萊戈拉斯吧？」
「您認識我？」他又怔了一下，不太確定地問，「是阿妮拉向您提起過我嗎？」
這麼說也沒錯，於是我點了點頭，又問道：「您這次是和阿妮拉一起回瑞文戴爾的？」
「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面對著我的時候，他有些莫名的局促和小心。
「那麼阿妮拉呢？沒跟您在一起嗎？」
「埃爾隆德應該是有事要找她和阿拉貢，我想一會兒他們就會來看您了。」
我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
倒和傳聞裡那個高傲而又暴躁的精靈王子一點也不一樣，無論是他的眼神還是表情，都是極柔暖的，而且他的相貌確實英俊，說話也是溫和有禮，是相處起來很舒服的一個人。
是傳聞有誤？還是這幾十年來有什麼改變了他？
「這麼多年，阿妮拉和阿拉貢承蒙您的照顧了。」我躬身行禮道。
「不，是我要感謝他們才是。」萊戈拉斯萬分誠摯地說道，「和他們一起的這些年來，他們對我的影響比我給他們的幫助要多的多，他們是我見過的最為睿智、堅強而又品德高尚的人類，和他們哪怕只是相處一天，我也會從中獲得無比的愉悅與教益。您可能覺得我是在誇大其詞嗎，夫人？但我是說真的，我的年齡確實是他們的幾十倍，可我卻依然為有他們這樣的朋友而感到萬分榮幸。」
「朋友？」我輕輕地複述了一遍，「當然，阿拉貢會很高興有您這樣一個朋友的，可是阿妮拉……」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不出所料地看到他全身一僵。
真是……和阿妮拉一樣在這方面一點也不會隱藏的人呢。
既然如此，我便也不打算繞圈子了：「阿妮拉很喜歡您，這殿下您也知道吧？」
「嗯……」他摸不准我的意思，猶疑著點點頭。
「但若是您只把她當成朋友，就請不要給她任何除此以外的希望。」
萊戈拉斯殿下大概是沒想到我這麼直白，整整愣了三秒，才說道：「不，我……我也是喜歡阿妮拉的，真的。」
「那就請您趁陷得還不深時抓緊抽身吧，殿下。」我說，，「精靈和凡人相愛並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對您來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可是您不是也不反對阿拉貢追求阿爾溫嗎？」
「我反不反對又有什麼用呢？阿拉貢他註定是得不到埃爾隆德領主的恩准的，我想您的父親也不會同意這種事吧？」我苦笑道，我的孩子們啊，眼光和目標總是過高，「再說，您和阿爾溫的情況也不一樣啊，殿下。若是阿拉貢還能有那麼一絲希望能使得阿爾溫甘願為他放棄永生，那麼他們今後的日子就會是無比光輝而燦爛的。可是您呢，殿下？您是純正的精靈，您沒有選擇凡人命運的權力，待阿妮拉死後，等待您的將是千百萬年的孤寂，您當真對此毫不介意嗎？」
還未等他開口，我又接著說了下去：「再者，縱使您真的願意為了這一兩百年的歡樂而承受以後永生的寂寥，恕我直言，這完全不合適。您是幽暗密林尊貴的王子，未來的國王，而阿妮拉以後或許能成為剛鐸的女皇，你們兩人身上擔負的責任都太過沉重，沒有誰理應為誰做出一點犧牲，這對您來說是很不公平的。況且，如果我沒記錯，您是幽暗密林瑟蘭迪爾陛下的獨子吧？」
他沒有再說話，陷入了沉思，看上去很是鬱鬱寡歡，大受打擊。
我看著他，心裡對他幾乎是憐憫的。
如果可以，我又何嘗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和自己所愛之人終成眷屬呢？可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所愛之人逝去之後的那種痛苦滋味了，這個精靈很顯然還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他們兩人之間的愛情還幼稚的很，如果現在痛定思痛後放手，總比未來兩人因為種族與觀念間的巨大差異而要付出代價時再後悔要強。
我和萊戈拉斯殿下間剛剛陷入沉默的氣氛中沒一會兒，他突然轉頭看去，沒過一會兒，我也聽見了有人向這邊過來的腳步聲。
又過了幾秒鐘，阿妮拉微笑著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
「Nana。」她親熱地呼喚我，「啊，萊戈拉斯你也在這裡？」
轉眼間，距離我上次見到阿妮拉竟然又過了二十多年，她的樣子倒沒怎麼變，就是皮膚又被曬黑了一點，頭髮也更長了，笑容比以前還要燦爛的多，我看到她急促卻佯裝沉穩的向我走來的步伐，眼眶突然一熱。
「埃爾隆德領主剛才把我和阿拉貢叫過去了，不過我去晚了一步，結果到的時候阿拉貢好像正在和埃爾隆德進行單獨談話，應該是關於阿爾溫吧。」阿妮拉歎著氣搖搖頭，語氣卻全然不擔心。
還是和以前一樣對精靈和人類的感情那麼有信心啊，我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潑她冷水道：「埃爾隆德領主自然不會願意讓阿爾溫嫁給區區一個遊俠。」
「啊，說起這個——」她興奮地我住我的手，但是我還是感覺到了她的手指在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著，表情期待中隱含著一絲緊張，「我覺得，我差不多可以準備公開自己的身份了，您覺得呢，Nana？」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哦？你覺得你立下的功績已經足夠讓你稱王了？」我問她。阿妮拉一向自信，也因此我很擔心她就這樣滿足於自己幾十年來立下的那一點點功勞。
「或許還不夠吧，可是我想至少我已經證明瞭自己有這個能力。」阿妮拉低下頭，回答我道，「否則您又認為我立下怎樣的功績才足以稱王呢？難道一定要讓我徹底打敗索倫嗎？」
「索倫對埃西鐸的後裔恨之入骨，你若是現在公開了自己的身份，毫無疑問就完全暴露在他眼中，他必定會想方設法抓到並殺死你，」我解釋道，「就算你有足夠的能力能帶領剛鐸對抗魔多，可是萬一剛鐸的攝政王不同意人皇回歸呢，雖說你的繼承人身份名正言順，但我們還是能使所有人信服才最好。」
「我在剛鐸的這十年裡，也多少對現任的攝政王和他的繼承人有所瞭解。」她說到，「現在的攝政王埃克西里昂二世很是通情達理，但年事已高，而他的兒子迪耐瑟二世，則對攝政王的權力較為執著……」
「原來如此。」我歎道，「也罷，若是你認為現在就是最合適的時機，那就放手去做。只是要記住，你的身上可寄託著我們一族的全部希望。」
「……不是還有阿拉貢嗎？」阿妮拉不太自然地笑笑，低下頭去。
我也不好給她太多壓力：「那你就找個機會去請求埃爾隆德領主幫你重鑄伊蘭迪爾聖劍吧。」
「是。」她沉聲應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那麼，若是我能順利登基，Nana願不願意陪我到剛鐸去？」
我沉吟了一會兒。
她又連忙說：「或者您一直在瑞文戴爾住著也很好，剛鐸離魔多還是太近了，不如瑞文戴爾安全。我只是想，若是能讓您看到剛鐸在我的帶領下繁榮起來的樣子，您應該會感到高興的……」
我這才恍然領悟阿妮拉為何非要在這時如此突然的提出人皇回歸的要求。
這孩子，心思實在是細膩的可怕，怕是在數年中寥寥的幾次書信中已經看出了我對於黑暗日漸濃厚的憂慮與絕望。
「我已經老了，維洛迪斯。」我喃喃道，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你的感覺沒錯，我想我們的再一次分別確實會是我們的訣別了。我把未來與希望給了杜內丹人，卻沒有留給自己。」
「您只是感到寂寞，所以我才希望您能到剛鐸去和我一起住。」阿妮拉歎道，「您才不到一百歲，在努曼諾爾人裡還算是很年輕的呢。」
我只是微笑。我老去的並不是身體，而是心。
一陣沉默後，阿妮拉突然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父親能回來，您會重拾對未來的希望嗎？」
「他已經死了。」我平靜地回答道，「死亡是神賜給人類的禮物，儘管很多人厭惡它，懼怕它，但我想你父親一定會心甘情願接受它的，不要再去打擾他了，阿妮拉。」
雖然阿妮拉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兒，但很早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她身上一定有什麼不為任何人所知的秘密與能力，當她提出要讓阿拉松死而復生的時候，我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可能不只是她隨口一說的一個假設或玩笑。
但即使她真的有可以使死人複生的可怕力量，我也是絕不會贊同她濫用這種力量，逆天而行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總有付出代價的時候。
最後，我只能看著阿妮拉滿面憂傷地離開了，這大概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會面，從此就是天人永隔。
我看著她的背影，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幅畫面。
那時阿妮拉和阿拉貢剛滿二十歲，初次離開林穀，阿拉貢頻頻地轉過來向目送他們兩人離開的我和埃爾隆德揮手作別，而阿妮拉背影尚且青澀，卻倔強的從始至終不曾回頭。
「他們不會回來了。」我自言自語道，「二十年來那兩個需要我們保護的孩子，就這樣消失了。」
「當你下次見到他們時，你會對他們的成熟與堅強感到吃驚的。」埃爾隆德安慰我道。
現在我再一次目送著阿妮拉走遠，看著她那和從前一樣堅毅而倔強的背影，唯一不同的是，這次走在她身邊並回頭向我示意的人變成了那個金髮的精靈。
第九十九章
我是埃爾隆德。
在我漫長生命的六千多個年頭裡，我大概是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的。
精靈與人類相戀，這種事情在上萬年的歲月裡發生的次數用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而在最近這短短不過三十年裡，我竟然親眼目睹了兩起！而且這四位當事人中有三位我都相當熟悉。
現在，我對阿妮拉和阿拉貢的感情極其複雜……
捫心自問，我對這兩個孩子絕對是仁至義盡，撫養他們的二十年間對他們極盡疼愛，視若己出，對我來說他們和我的親生女兒與兒子沒有什麼分別。
「你對待親生女兒和兒子的態度也不大一樣哩。」格洛芬德爾站在門口，「若是阿妮拉看上了埃萊丹或埃洛赫中的一人，你是不是會覺得輕鬆得多？」
「胡說八道！」我瞪他一眼，不悅地呵斥道。
怎麼可能？埃萊丹和埃洛赫也是我的兒子，若是他們中有一人願意為阿妮拉選擇凡人的命運放棄永生，我自然也是……不會同意的……吧……
格洛芬德爾暗暗翻了個白眼，扭過頭去。
早在三十多年前，我就隱隱看出了阿妮拉對幽暗密林的萊戈拉斯王子頗有好感，然而她們兩人其實素不相識，當時我也只是對阿妮拉竟然能在他們從未見過面的情況下如此準確地畫出萊戈拉斯的畫像而感到頗為吃驚，至於阿妮拉那明顯的青澀感情，我以為那只是年輕女孩在青春期時對優秀的異性本能的一種心動，就像每個女孩都曾夢想過擁有屬於自己的王子一樣，因為阿妮拉日常的生活與學習看似也並沒有被這份感情影響半點，過了一段時間後我也漸漸地不再多問。
更讓我煩心的事情，是三十年前阿拉貢與阿爾溫的相遇。
他們相愛了，一見鍾情。從他們的眼睛裡，我清楚地看到了他們隱藏不住的熾熱感情。
但沒有父親會希望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註定要讓她放棄如此之多的男人的，阿爾溫本應該和我一起離開這裡，再次見到她的母親，暮星的光芒將永遠閃耀在維林諾。
我想我能理解庭葛不願將露西安下嫁給貝倫的心情了。
但阿拉貢也是我由小看到大的孩子，我還不至於狠心到讓他幹去摘魔苟斯頭上的精靈寶鑽這種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何況他本身要面對的困難並不比魔苟斯要溫和上那麼一點。
於是我只是委婉地告訴他，他與阿爾溫的身份差距是有多麼巨大，而現在黑暗來臨，他應該去與阿妮拉一起對抗邪惡，而不是整日沉湎於男歡女愛當中。
在五軍之戰發生的那一年，阿妮拉回到了瑞文戴爾。
「我聽說了甘道夫正在聯合矮人要奪回孤山的事情。」她說，「Ada，我正打算著和他們一起去。」
當時我只是納罕阿妮拉為何要摻和進矮人與龍的事情裡，她嘴上說著是因為孤山的戰略位置重要，這一趟意義重大，可又不讓阿拉貢和她一起去；又在心裡暗暗嘲笑甘道夫自以為事情辦得隱秘，結果連遠在千里之外的阿妮拉都早早聽到風聲趕了回來。
直到我打算寫一封信給瑟蘭迪爾讓他關注一下這件事，剛提起筆才想起來：幽暗密林，萊戈拉斯可不就是在那裡嗎？
不過我也不能肯定阿妮拉這趟是為了萊戈拉斯才去的，再說，就算萊戈拉斯是讓她下決心要去一趟孤山的理由之一，或許這也只是因為阿妮拉想見一面一直在自己的夢裡出現過的精靈罷了。事情結束後，他們應該也就不會再有什麼瓜葛了。
五軍之戰結束後，我收到了瑟蘭迪爾的回信，信中主要敘述了戰爭的具體情況，兼而抱怨了一下這場戰爭給林地王國造成了多少損失，只在最後一小段裡不怎麼明顯地誇讚了一番阿妮拉，然後說他已經讓萊戈拉斯和阿妮拉一起離開了。
於是我放下心來，瑟蘭迪爾也活了幾千年了，閱人無數，若是他認為萊戈拉斯和阿妮拉間可能會產生什麼特殊的感情，是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又是二十年後，我和瑟蘭迪爾被狠狠地打臉了。
「我已經做出我的決定了，ada。」阿爾溫寫信給我道，「我寧願選擇凡人的命運，與阿拉貢共度餘生，也不願孤身一人看盡這世界的滄海桑田。」
「……」我和你母親都被你完全忽視了嗎，阿爾溫？
「我見到萊戈拉斯了，而且和他談了談。」格洛芬德爾說，「但願我這次看走眼了，否則，萊戈拉斯對阿妮拉的感情恐怕也沒有那麼單純。」
「……」我得趕緊找找瑟蘭迪爾當年那封信，這可是他當初自己牽的紅線，可不是我女兒拐走他兒子的。
現在，我正和萊戈拉斯會談中——
「……」
「……」
「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埃爾隆德領主。」良久的沉默後，萊戈拉斯無奈地說道，「我多少也能猜到，您是要告訴我我和阿妮拉不合適對吧？」
「哦？」我輕輕挑眉。
「在您之前，格洛芬德爾大人和阿妮拉的母親吉爾蕾恩夫人都與我談及過此事。」萊戈拉斯說，「他們都提醒了我若是愛上阿妮拉後會有什麼後果，我明白，那會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即使美好的回憶再多，最後的結局也是殘忍而無望的。」
「哦，所以呢？」我微笑著問他，「現在你是怎麼想的？」
「我想了很久，現在我確實還不能下定決心去承受那樣的後果。」萊戈拉斯坦誠道，他有些喪氣地低下頭去，「您也覺得我很軟弱……甚至說是虛偽吧，埃爾隆德領主？我以為我是愛阿妮拉的，但我卻不能下定決心為她做出犧牲。」
「你做出犧牲的後果並非是你一個人就能完全承擔的，所以你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我點頭表示理解道，「並不是所有阿爾達精靈都能不在乎最後的結果，事實上，感到猶疑才是理性的表現，這並不能說明你不勇敢。」
「可是如果真的愛一個人，就會心甘情願地為她做任何事情，不是嗎？就像阿爾溫……」
哦不，他為什麼要提阿爾溫？我感覺到我額角上的青筋跳動了一下。
「既然你自己也認為你沒有那麼愛阿妮拉，何不告訴她呢？」我問他，「你的未來還長的很，殿下，你一定會遇到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與你最為契合的另一半，但阿妮拉只是個人類，她的青春與生命是短暫的，你若不打算回應她的愛，就請立刻和她說清楚，我相信阿妮拉也不會對你死纏爛打。」
「她確實不會……」萊戈拉斯喃喃自語道，他短暫地陷入了回憶中，然後回過神來看向我，沒兩秒鐘又移開視線，大概也是心虛，聲音也弱了下來，「可是……」
我已經預感到他下面說的話絕對不是我想聽到了，太陽穴不禁又跳了一下。
「可是我也不想輕易放棄。」他低聲說，「我真的愛阿妮拉，我願意跟隨她去任何地方，若是她發話，就算是末日火山我也是願意陪她去闖一闖的。我可以為了她放棄去阿門洲，我甚至可以為她去死，毫不猶豫，但我……」
我冷靜地看著他近乎絕望地搜腸刮肚尋找詞句來證明自己對阿妮拉的愛，眼眶發紅，語無倫次。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平靜地回答道，「只要有人領你的情，犧牲其實也沒有那麼艱難。真正可怕的是，你獨自承擔了一切苦果，卻沒有人能替你分擔，也再沒有人對此心懷感激並盡力回報你，那樣的寂寞才是真正讓人難以忍受的。」
「我不是……」萊戈拉斯無力地試圖反駁，但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但如果你真的愛阿妮拉，離開她也是你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我說道，「自人類誕生以來，有記載的精靈與人類的愛情一共有三段……」
距現在最近的一對就是我的祖父祖母圖爾和伊綴爾•凱勒布琳朵，但圖爾是唯一一位被算作伊露維塔首生子女的人類，他獲得了永生，與伊綴爾永遠生活在了維林諾。
而最有名的一對，則是我的曾祖父曾祖母貝倫與露西安，而露西安最終選擇了人類的命運，獲得了死亡這項特殊權力。
「你和阿妮拉與他們沒有任何可比性。」我對萊戈拉斯說，「阿妮拉既不能像精靈一樣獲得永生，你也沒有像人類一樣死亡的權力。」
而再往前的一對，就是我的岳母凱蘭崔爾夫人的兄長艾格諾爾和貝倫祖父的姐妹安列絲，這是唯一一例精靈男子與人類女子相愛的例子，但他們最終的結果卻並不像他們的後輩一樣美滿，艾格諾爾預見到了自己的死亡，於是儘管他明白兩人是彼此愛慕的，但他退縮了，而安列絲最終也孤身一人過完了她相對於人類來說漫長的一生。
「安列絲曾對艾格諾爾的兄長芬羅德說，『對人類來說，結局向來都是殘忍的。倘若我短暫的青春消逝，我不會再去打擾他；倘若我無法再伴他奔跑，我也不會像個老太婆一樣在他輕快的腳步後蹣跚而行。』」
「可是，艾格諾爾愛的應該並非只是安列絲的青春美貌不是嗎？」萊戈拉斯問，「即使她老去了，他也會依舊……」
「於是芬羅德回答她：『自然，艾格諾爾不會再當著你的面奔跑，他會留在你的身邊扶持你。可是安列絲，你依然會感到不幸，這不幸是無法逃避的，而艾格諾爾是絕不願使你蒙羞的。」我說道，「萊戈拉斯，或許因為你愛阿妮拉，你不會介意若干年後她變得滿臉皺紋，步履蹣跚，但阿妮拉看著你永遠不變的面貌，你又可曾考慮過她的感受？她是埃西鐸的後裔，努曼諾爾王族的繼承人，她的自尊心有多強，難道你不清楚嗎？」
萊戈拉斯愣愣地看著我，徹底沉默了。
「就讓阿妮拉變成你最美好的那段回憶吧。當你以後坐在曼督斯的殿堂裡時，你回想起來的還會是你們初遇時她那明亮的眼睛與笑臉，而不是那令人心碎的結局。」我深深地看了他最後一眼，從書桌裡抽出一封信遞給他，「幽暗密林寄來的。萊戈拉斯，你該回家了。」
萊戈拉斯魂不守舍地離開了埃爾隆德的書房，漫無目的地四處瞎轉了一會兒，心中的思緒簡直如一團亂麻。
他真的愛阿妮拉嗎？這份愛真的能使他承受百年貪歡後永生永世的寂寞與痛苦嗎？還是就如埃爾隆德領主所說，他只是無法忍受自己所付出的不能得到相等的回報？
難道真的他離開阿妮拉才是最好的選擇嗎？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她。
其實這很簡單不是嗎？只要聽從瑟蘭迪爾的命令回到幽暗密林，再也不過問外界的任何事情，再過一二百年，阿妮拉自然就會在這個世界上永遠的消失了。
……
永遠消失啊……
萊戈拉斯仰面躺倒在草地上，眼睛被陽光刺得流出了淚水，他抬起一條胳膊搭在臉上擋住了陽光。
他就這麼安靜地躺了很久，不想起來，也沒有人來打擾他，甚至根本沒有人從這裡經過，就好像他所在的這一方小天地與外界隔絕了一樣。
要是真是這樣就好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又過了一段時間，萊戈拉斯終於聽見了有人在向這裡走來的腳步聲。
我希望他別來理我，他想。
可是他的願望落空了，那人徑直向他這裡走來，腳步漸漸放輕，最後站在他身邊。
「萊戈拉斯？」阿妮拉輕聲喚他。
他心裡一滯，全身卻不知為何動彈不得。
「睡著了嗎？」阿妮拉小聲嘀咕道。
然後安靜了好一會兒，若不是沒有聽見阿妮拉離去的腳步聲，萊戈拉斯一定會以為自己身邊其實沒有人。
直到一陣溫熱的氣流突然拂在他臉頰上，同時他聽到了阿妮拉輕微的呼吸聲，就在他的耳邊，近在咫尺。
她又想要吻他嗎？
萊戈拉斯哭笑不得，阿妮拉已經不是第一次暗搓搓地試圖吻他了，前兩次都被他擋回去了，而現在他本來也應該伸手輕輕推開她的。
可是他的手臂卻完全不聽他大腦的使喚，僵硬的一動也不能動，心跳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呼吸在阿妮拉那規律而輕柔的氣息中也幾乎要紊亂起來。
阿妮拉離他越來越近，最終他們之間的距離甚至比在洛汗的那次還要親近，只要阿妮拉再向前一寸，他們就能感受到彼此嘴唇那柔軟的觸感。
但阿妮拉停下來了。
她發現我並沒有睡著了？萊戈拉斯剛才還飛快跳動的心臟此刻又好像要停住了一樣。
然後阿妮拉的呼吸逐漸遠去，她離開了。
萊戈拉斯驀然感到一陣巨大的空虛。
一件輕薄的衣服蓋在了他身上，然後萊戈拉斯聽見阿妮拉起身走開了。
萊戈拉斯保持著剛才那個姿勢，聽著阿妮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直到聲音幾乎快要消失，他突然一躍而起，朝阿妮拉離去的方向跑去。
「阿妮拉！」
阿妮拉聞聲停下，驚訝地回頭看向他：「我吵醒你了嗎？抱歉。」
「不是，我有話跟你說。」萊戈拉斯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什麼？」阿妮拉微笑著問道，兩隻眼睛專注地望著他。
「我要回幽暗密林了。」萊戈拉斯說，奇跡般的，他的心臟突然不再劇烈跳動了，就好像說出這句話的不是他本人一樣，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中隱藏著一絲絕望，「還有，我愛你。」
第一百章
阿妮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萊戈拉斯，唇瓣微張，完全呆住了。
「我不希望是我在自作多情，萊戈拉斯。」阿妮拉無意識地舔了一下嘴唇，「可是你說愛我，是只是在對我告別的意思嗎？」
如果可以，萊戈拉斯真想吻住她，用一切他所知道的動聽而誠摯的話語向阿妮拉表達他對她的愛意，可他現在卻只能僵直地站在那裡，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幾欲張口，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這幅樣子，怎麼看也不像只是朋友間的告別。阿妮拉怔怔地看了萊戈拉斯一會兒，然後漸漸的，她的眼梢眉角都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歡喜的笑意，她抬起一隻手捂住嘴，可是兩抹紅暈還是浮現在她的臉頰上。
可是她的模樣越是驚喜與幸福，萊戈拉斯就越發感到他接下來的話是多麼難以說出口。
「阿妮拉……」萊戈拉斯遲疑著，輕輕握住阿妮拉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處，「我……」
「抱歉。我只是沒想到……天哪，這簡直是……」阿妮拉說話時帶著些奇異的鼻音，她難以置信一般搖搖頭，又有些懊惱地咬了一下嘴唇，「唉，為什麼偏偏是這種時候呢？萊戈拉斯，現在我實在是沒有時間和你一起回幽暗密林。」
「等下，你為什麼要和我一起回密林？」萊戈拉斯一懵，有點跟不上阿妮拉的腦回路。
「咦？我以為你剛才是在邀請我和你回去見瑟蘭迪爾陛下呀，難道不是嗎？」阿妮拉眨眨眼，「當然，我本來確實是應該跟你回去的，畢竟我們兩個的身份比較特殊，瑟蘭迪爾陛下一時大概難以接受，我得好好地想想要怎樣才能說服他同意讓我嫁給你。但現在實在不是時候啊，我正準備去找埃爾隆德領主請他支持我登基加冕呢，然後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大概都會很忙……」
阿妮拉苦惱地陷入了沉思中。
「不，阿妮拉，我不是這個意思，當然我不是說我不想和你結婚。」萊戈拉斯尷尬地打斷了阿妮拉，「但你也說了，你是人類，而我是精靈，我們之間註定存在著很多難以忽視的差距，比如說壽命……」
「啊，是的，對不起，是我太興奮了。」阿妮拉稍稍冷靜下來，「確實，如果我們兩個在一起的話，你會為我犧牲很多。」
「若我和阿爾溫一樣是半精靈，那我會心甘情願地為你選擇人類的命運，阿妮拉。衰老，死亡，如果能和你一起經歷這些，那也沒什麼不好的。」萊戈拉斯低下頭，「或者，若是我不是幽暗密林的王子，或我還有什麼兄弟姐妹，那我甚至可以不顧族人同胞，與你共度百年後黯然渡海西去，那也許就是我的命運。」
「可是你不是半精靈，而是幽暗密林唯一的王子。」阿妮拉冷靜地替他說道，在手下那溫暖的觸感下，她能感覺到一顆心臟還在有力地跳動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萊戈拉斯，你喜歡我，但卻還沒有愛我到可以承擔與我在一起的後果。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告訴我你愛我再以這樣的方式拒絕我呢？這樣把我本就卑微的愛情踐踏到土裡讓你很有成就感嗎？」
一瞬間萊戈拉斯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阿妮拉怎麼能這麼說？她明明知道自己絕不敢對她有一絲不敬，她卻能用那樣冷淡的表情和語氣，說出比一連串狂怒之下的破口大駡或聲色俱厲的責備埋怨還要讓他難受的多的話。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喜歡你。」他甚至不敢再說出「愛」這個詞，「我也許確實不像阿爾溫愛阿拉貢那樣義無反顧，可我對你的心意也並不是假的啊，請不要再說像剛才那樣的話了。」
「對不起，是我一時口不擇言。」阿妮拉懊悔不已，「我自然是知道的，萊戈拉斯你若不是真的喜歡我，是絕對不會說出剛才那些話的。再說，你說的又有哪裡不對呢？能得到你的愛就已經我就已經萬分感激了，我又怎麼能忍受讓你為我承受永世的孤寂呢？我又有什麼權力仗著你對我的愛就蠻橫無理地要求你為我捨棄你的責任與親人呢？有責任才會有顧慮，我怎麼會不明白這一點呢？剛才那只是我的氣話，事實上，我很感謝你的坦誠，萊戈拉斯，我也很慶倖，我愛的人是一位有擔當與責任感的男人，若你被愛沖昏了頭腦，衝動地決定為我放棄一切，我才真要遲疑一下呢。」
阿妮拉重新露出微笑，可萊戈拉斯卻並沒有因為她的安慰而感到好受一點。
「看來這就是我們最後的結局了。」阿妮拉歎道，「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與戰友，萊戈拉斯。但愛情與緣分是可遇不可求的，就這樣吧，再會了。」
阿妮拉微微對萊戈拉斯點頭，轉身打算離去，但萊戈拉斯並沒有放開她的手，所以沒走出幾步，阿妮拉就被拉住了。
無奈地又轉回來，阿妮拉重重歎了口氣：「你這又是什麼意思啊，萊戈拉斯？」
萊戈拉斯像是鬧彆扭的孩子一樣抿著唇不說話，也不放手。
「真是的，要是這麼捨不得我的話，就別那麼輕易地說要放棄啊。」阿妮拉負氣一般地又走了回來。
「我從來也沒說過要放棄你啊。」萊戈拉斯委屈地說，「我只是……還沒完全下定決心……」
「咦？我還以為你已經做出決定了呢，又是我自以為是了？」阿妮拉微微一歪頭，「也就是說，以後你可能還會改變想法？」
萊戈拉斯支吾了一會兒，他此時沮喪極了，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變成了矮人口中娘娘腔的小白臉一樣，可他實在不敢給阿妮拉一個確定的答覆。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會變得這麼自私，既怕耽誤了阿妮拉，卻更不想看到阿妮拉放棄這段感情轉而愛上別人。
「那麼，我等。」阿妮拉突然說。
「誒？」萊戈拉斯一時有些茫然。
「你要回幽暗密林了不是嗎？」阿妮拉說，「正好我現在也必須回剛鐸，那麼就先暫時分開吧。你好好地思考一下到底想和我維持什麼樣的關係，無論最後是什麼樣的結果我都欣然接受。即使你的想法不變，我也會一如既往地愛你；但若是你決定與我共度餘生，那麼剩下的問題都交給我來解決。」
似乎現在也只能這樣了？萊戈拉斯忽視掉心裡深處那一絲卑鄙的欣喜與歉疚，強裝鎮定地點點頭：「期限呢？」
「期限？」阿妮拉愣了一下，好像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一般。
「阿妮拉你總不能等我一輩子吧？」萊戈拉斯苦笑了一下，「你是剛鐸的王位繼承人，你需要子嗣來延續你的血脈。」
「子孫後代什麼的，大不了我把王位傳給阿拉貢和阿爾溫的孩子就是了。」阿妮拉聳聳肩，「不過你說的也是，萬一我變成了一個牙齒都沒剩幾顆的老太太，到時候就算你想和我結婚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阿妮拉你……果然也會介意自己日漸衰老但伴侶卻依然年輕嗎？」
「說一點也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阿妮拉一本正經道，「在精靈的風俗中，婚禮儀式和見證人都不是必須的，真正使婚姻成立的是雙方肉【//】體的結合不是嗎？但要是你給我答覆時我已經變成了一個老太婆，這件事就會困難的多……」
「為什麼？」沒有衰老概念的萊戈拉斯一臉天真地問道，「人類老了以後就不能【嗶——】了嗎？」
「是呀，很可憐吧？」阿妮拉歎氣道，「所以，三十八年後，請告訴我你的答案吧。」
為什麼是三十八年？萊戈拉斯很疑惑，但他也沒有多問。
「對了，這個你留著吧，就當是信物。」萊戈拉斯將一樣東西塞給阿妮拉。
阿妮拉攤開手，手上赫然是那個萊戈拉斯曾經交給她又被她還了回去的綠眼白鹿寶石胸針。
「這是我母親去世前留給我唯一的東西。」萊戈拉斯解釋道，「所以我才一直沒有把它賣掉，剛剛離開幽暗密林時都是讓你花錢，真的很抱歉。」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你還耿耿於懷呢？」阿妮拉摩挲著那個小小胸針上排列整齊的一顆顆寶石，表情柔和下來，「那我就先替你保管著了。」
「嗯。」
兩個人相對無言地沉默佇立了一會兒。
「……」
「……」
「那麼，萊戈拉斯，再會。」
「願姬爾松耐爾的光芒永遠照亮你的前方。」萊戈拉斯微微低頭，右手撫上心口，然後稍稍伸向阿妮拉。
萊戈拉斯看著阿妮拉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由有點恍惚。
他與阿妮拉相識，其實也不過只有二十二年，對精靈來說這樣一段時光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現在回想起來，這短短的二十年竟然是他自出生後的三千年來經歷最豐富多彩而刻骨銘心的一段時光，
在他頤指氣使地對阿妮拉說出「帶我去找伊露麗和神行客」時，他哪裡能想的到今天呢？
此次一別，下次再見面也許就是幾十年後了。
而阿妮拉的心情現在也很是複雜，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但事實上她現在根本沒有精力去思考關於萊戈拉斯的事情，她正坐在埃爾隆德的書房裡，面容平靜地與埃爾隆德對視著，阿拉貢和格洛芬德爾站在她旁邊，氣氛極其嚴肅。
「你真的決定了，阿妮拉？」埃爾隆德沉聲問道。
「是的，這就是我最後的決定。」阿妮拉也沉穩地回答道，「如果我只是一味被動地等待那個時機，那它也許永遠都不會出現。我已經準備好了，無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我絕不會後悔。」
「既然如此，」埃爾隆德輕歎一聲，聲音如同從光滑的綢緞上劃過的一滴水，轉瞬即逝。他看著阿妮拉，半是憂心半是驕傲，「我會找人替你重鑄納西爾聖劍——」
「那倒不用，」阿妮拉柔聲細語地說道，「我這次來見您主要有兩件事想取得您的同意。其一，是希望您能在我的登基時為我加冕；另一件事，則是想請求您把納西爾聖劍的碎片交給我，至於重鑄它們，我可以自己來。」
「你在說什麼，阿妮？」阿拉貢詫異地瞪大眼睛，「只有精靈的技藝才能——」
格洛芬德爾也是一臉驚疑。
但阿妮拉一抬手，打斷了阿拉貢，眼睛依然直視著埃爾隆德：「請您恩准。」
「……」埃爾隆德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阿妮拉許久，半晌站起身來一甩袖子，「請便。」
「多謝。」阿妮拉也站起來，深深地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你在玩什麼呢，阿妮？」阿妮拉一出來就徑直朝存放納西爾聖劍碎片的那條回廊疾步走去，阿拉貢追在她身旁，「你怎麼可能能重鑄那把劍？你根本就連錘子都沒掄過……」
「如果我能使枯萎的花重新綻開，你信不信，我可以使破碎的劍重新恢復原樣？」阿妮拉問他。
「我聽說過『王之手乃醫之手』，可是我不知道人皇還有『治療』幹花和斷劍的能力。」阿拉貢無奈地說，「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在這裡等我好嗎？」阿妮拉在回廊前停住腳步，微笑著回頭看向阿拉貢。
阿拉貢遲疑地點點頭，完全不知道阿妮拉在玩什麼花樣。
阿妮拉又微笑了一下，然後獨自走進回廊。
也就幾分鐘後吧，有一個人從回廊裡走了出來。
阿拉貢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人和她手中的長劍，愣了半晌，然後他單膝跪了下去，低下了頭。
阿妮拉輕輕揮舞了一下她手中那閃亮如同白淨的火焰一般的鋒利長劍，劍身在陽光下映照出刺眼的銀色光芒。
「斷劍重鑄之日，便是人皇回歸之時？」阿妮拉輕輕吟道，露出了極威嚴而耀眼的一絲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