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八十七 修羅道
要不是還能看到在白霧中穿梭的黑影和金紅火焰,我幾乎懷疑自己正在做夢。
明明前一刻還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只不過一眨眼,陽光消散,連身邊的倉庫群都失去了蹤影,眼前只剩下望不到盡頭的白霧。
以及在霧氣中戰鬥的兩人。
我看不到現在究竟誰占上風,但不管誰受傷都不是我希望出現的結果。我必須阻止他們,可怎麼做才合適呢?
視線不自覺落在掌心中的那兩枚飛鏢上,我明白這不是最合適的方法,然而現在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咬緊牙關,我猛地站起身朝那邊跑去,同時將兩枚飛鏢狠狠擲向白霧中的人影。
拜託了,停下來吧!停下來吧!
一聲輕呼傳入耳畔,我沒管是誰,飛快地拉住其中一人,轉身就跑。下一秒,白霧如同來時那般悄無聲息地消失無蹤,倉庫群重新出現在眼前。耀眼的陽光自頭頂落下,我大步沖進小巷的陰影中,在橫衝直撞的奔逃中,背後傳來一個不敢置信的聲音:「津名グヒモ?」
我的腳步立馬就停了下來。
握著對方手腕的五指好像一下子著了火,變得滾燙滾燙。那人輕輕掙扎了一下,隨即緊緊反握住我。「真的是你……」充斥在他聲音裡的高興好像已經溢了出來,卻又很快變成擔憂,「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我這才鼓起勇氣轉過身,在這片被垃圾簇擁的陰暗中,沢田綱吉的臉龐一點點顯露在我面前。他的眼睛、他的鼻樑、他的嘴唇、他的下巴,全都是我熟悉的樣子。
他看著我微笑,即使沒有陽光照耀,他眼底的暖意仍舊如蜜糖一般將我包圍了。
「綱吉君……」我抽抽鼻子,本來是想笑的,但終究沒有笑出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來了這裡盡遇到難過的事情了。」
綱吉歎了口氣,將我輕輕抱進懷裡:「不會的,馬上就會結束的。」
可無論結果怎樣,我依舊會難過的。
我搖搖頭,推開他:「總之現在先逃出去吧,你認得路嗎?」
「這個……我也不是很熟,不過到了外面就會有人接應的。」綱吉接了一句,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麼,將另外一隻手伸到我面前,攤開,上面竟然躺著一枚飛鏢,「被這個打中還真是很疼呢,暫時都沒辦法使用火焰了。」
「誒?」我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臉頰,順勢將飛鏢收回包裡,「抱歉……」
他笑了笑,環顧四周:「真柴君估計也是一樣的。你看,霧散了。」
也就是說,要逃出去的話也只有現在了吧?
我沉吟一番,捏緊了彼此相握的手,謹慎地往外走去:「現在你也只能依靠我了,就跟我走吧。」
「嗯,確實是這樣呢。」
青年含笑的聲音在身後浮現,我心頭一暖,在來到西西里之後第一次感覺到安心。可誰知,就在我們即將走出小巷的時候,背後傳來一聲異樣的「砰」,緊接著,沢田綱吉整個人便被粉紅色的煙霧包圍了。
是透追上來了嗎?不,不對。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片粉色,煙霧漸漸散去,原本比我高一個頭的黑影突然縮小,一名滿臉呆滯的少年出現在眼前!
十年火箭筒竟然在這種時候發動了嗎?!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只能無比震驚地瞪大了眼。而站在一地垃圾中的少年眨眨眼,尷尬地支吾道:「那、那個……請問這裡是哪裡?」
我沒有辦法說出「這裡是我們的逃命現場」這種話,一時間無言以對。十年前的沢田綱吉摸著他那頭柔軟的棕發,兔子一般無辜的眼睛直直望著我:「啊咧?你不是津名小姐嗎?」
我微微一愣,才想起來三年前確實被藍波的火箭筒送到過過去,這麼說起來,當時因為火箭筒的故障而見到的就是這個綱吉嗎?
對他來說,見到我還是不久前的事吧。
我耷拉下肩膀,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就五分鐘,忍一忍就過去了。」
「誒?你在說什麼?」
話音還未落下,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傳來。我眼疾手快地按住少年,將他一把按進垃圾推裡,自己也屏住呼吸鑽了進去。
連陽光也無法照射到的角落裡,只有老鼠和野貓驚慌逃竄,小巷口的腳步聲很快跑過去,偶爾可以聽到有人在問:「有發現嗎?」
直到那些聲音再也聽不到,我才拉起這個十四歲的沢田綱吉,飛快地沖出這條巷子,往倉庫街入口跑去。
「等、等等啊!到底發生了什麼?」少年驚慌失措地喊叫,但還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津名小姐!那些人是在找我們嗎?」
我頭也不回地答道:「對!絕·對不可以被抓到!尤其你現在還是這個樣子!」
「哇啊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啊——」
可這倉庫街實在是太像迷宮了,我們一邊躲避著追兵一邊前進,過了許久竟仍沒有找到出口。
我氣喘吁吁地蹲在藏身處打量四周環境,少年綱吉小心翼翼地探頭問道:「那個……津名小姐還記得時間嗎?總覺得……五分鐘應該已經過去了才對啊……」
被他這麼一提醒,我也猛然回神,奇怪地轉頭看他:「好像確實是這樣……」
所以他為什麼還在這裡?!
「不是吧!十年火箭筒故障了嗎!?」少年誇張地抱住腦袋,「還是在這種奇怪的環境下?!」
我可能比他還要混亂,但看他這樣子只能手忙腳亂地安慰道:「沒事的!一定能逃出去的!綱吉君……我是說十年後的那個你,他說過只要出去了就會有人接應。」
「是、是嗎……」少年慢慢地冷靜下來,「話說回來那些人又是什麼人啊?」
我搖搖頭,正準備繼續前進,誰知一轉身,本該就在眼前的倉庫街悄然消失,連周圍的垃圾堆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白霧重新聚集起來。
少年綱吉不安地咽了口口水,壓低聲音喃喃道:「這不會是……幻覺吧?」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試圖在這片巨大的迷霧中發現一條出路。然而在那之前,一道帶笑的嗓音在我們身後響起:「果然……在這裡啊。」
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因而那聲音顯得無比清晰。我渾身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甚至明顯感受到瞳孔正因為恐懼而不自覺收縮。
我異常緩慢地回過頭,身後的白色仿佛有意識般散開一條通道,現出其後的黑色人影。他的腳步聲帶了幾股懶散的味道,卻乾脆俐落,像是忽然間被無限擴大,與他的說話聲一起,砸進胸口。
「真讓人困擾啊,竟然用這樣的東西來對付我。」一枚飛鏢被扔到面前,霧氣下的那頭茶色短髮迎風揚起,男生琥珀色的眼睛如同玻璃,映照出一個近乎呆滯的煙灰發女生。
真奇怪,明明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卻能如此清楚地看見他和我自己的表情。我甚至毫不意外,他此時的笑容就該如此燦爛。
真柴透看著我,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下一秒,他唇邊的弧度忽然放大:「不過沒關係,我不會傷害你的,所以——
「可以先請你從那裡讓開嗎,小津?」
空氣凝滯著,少年綱吉看看他又看看我,遲疑著道:「小津?是津名小姐認識的人?」
我使勁壓下心頭的驚慌,點了點頭:「你千萬不要亂跑。」說完,我朝著透迎上去,強迫自己笑道,「如果你是說剛才飛鏢的事,他也中招了。」
透嗤笑一聲,琥珀色的眼底帶著暴戾的陰霾,而他手指上的罪孽之角還在燃燒。
我咬了咬嘴唇,正色道:「但是到這裡為止,我已經不能退讓了。透,請住手吧,不可以繼續這樣下去了。」
對面的男生歪了歪腦袋:「哦?小津這是在和我做交易嗎?」
我忍不住皺了下眉:「我不是在和你做交易,我是在說服你。」
但我也知道他根本聽不進去。
地獄指環,之所以被如此稱呼,不僅因為它能夠大幅提升使用者的戰鬥力,也因為使用者是以自身的精神當作契約,如果沒有強大的精神力,最後會被指環腐蝕以致性情大變。
透現在就是這個情況,當務之急是要將他和那枚罪孽之角分開。
我擋在少年綱吉身前,謹慎地看著透慢慢走近。他終於停在距離我只有一米的地方,眼神複雜,好像憤怒又好像悲傷:「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每一次小津都會選擇這個人呢?就連剛才也是,你拉住的那個人又是沢田綱吉!
「明明是我更早認識你,將你帶回孤兒院,和你一起長大……為什麼到最後你卻被這個人搶走了?如果沒有沢田綱吉,守護你一生的就是我啊!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不是這樣約定過嗎?」
透越說越激動,最後猛然抬起了右手,罪孽之角上的火焰陡然高漲,肉眼可見的能量在他掌心聚集,凝聚成一把真假難辨的手槍。
「只要沢田綱吉死在這裡……」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透!」我迅速護住綱吉,身後不明真相的少年明顯也感受到了激烈變化的氣氛,身體微微顫抖,卻仍像是為了讓我安心一般,悄悄握住了我的手臂。
我心頭一顫,眼前毫無預兆地浮起水汽:「就算不是他,也會有第二個沢田綱吉,甚至第三個,你難道要全部殺死嗎?!
「透作為青梅竹馬,作為我的親人,是從來都無法代替的啊!」
真柴透猛然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瞪著我,眼睛裡佈滿了血絲:「那個人就不能是我嗎!」
我被他的樣子嚇到了,腦袋裡一片空白,也朝他吼過去:「我有什麼辦法!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如果喜歡的感情可以自由控制,我一定會選擇透啊!那樣的話……那樣的話,我們大家都不會像現在這麼痛苦了。
「可是,我就是喜歡上他了啊!不是那個人就是不行啊!」
「那你就陪他一起死吧!」
透手中的槍毅然對準了我,我不甘示弱地望著那槍口,一動也沒有動:「如果這是你真正的願望,就那麼做吧。」
「真正的願望?事到如今還在說什……麼……」
握著槍的那只手劇烈顫抖起來,透似乎被什麼痛苦侵襲,突然皺緊了眉,臉色也變得極為蒼白。
槍口已經聚集起靛色的火焰,卻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無法對準。
我試探地叫道:「……透?」
男生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他一面用槍指著我,一面卻掙扎著說道:「離我……遠點……」
難道是地獄指環的影響?
我心念一動,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一個人影突然從我背後閃出。少年瘦弱的身體帶著金紅色的光芒闖入我們之間,那把幻覺凝聚成的手槍應聲落地,一眨眼就化成霧氣融進了白霧中。
就是這個時候!
我猛地撲上前抱住了透的胳膊,迅速將罪孽之角從他手上摘下。霧屬性火焰從指環上消散的一瞬間,透脫力般跪倒在地,大口地喘息起來。
我急忙扶住他,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頭疼嗎?呼吸困難嗎?有沒有什麼……」
話音被打斷,透用力抓住我的手,好像用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直將我抓得關節發疼。
「小津,對不起。」
他伏在我懷裡,溫熱的濕潤感在懷中蔓延開,我忍不住停下動作,安靜地看著他。嗚咽聲從男生口中傳來,這一刻,他宛如一隻受傷的小獸,顯示出我從未見過的脆弱。
「我明明是想要保護你的,明明想要讓一切傷害遠離你的……」
硝煙的氣息從空氣中退去,彌漫的白霧也開始消散。我抬起頭,看到額前燃著火焰的少年正轉身看來,他微皺著眉,眼底是仿佛能包容萬物的金紅色。
四目相對的瞬間,少年愣了一下,彎著眼角微微一笑。
我也揚起笑臉,用口型說道:「謝謝你。」
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這個人始終未曾改變過。
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這樣不忘初心呢?
我輕輕擁抱自己的青梅竹馬,緩緩搖頭:「這不是透的錯,絕對不是你的錯。」
只是我們生而為人,終究會被脆弱擊敗。
目標八十八 遙望黎明之刻
三人在原地休息了一陣,透也終於恢復過來。他還是把罪孽之角戴回了手上,但又加了個普通的B級指環:「接下來小津是怎麼打算的?」
「嘛……總之先離開倉庫街吧,到了外面應該會好辦些。」我抓抓臉頰,還是有些擔心,「透呢?你不會回密魯菲奧雷了吧?」
「嗯,先跟你們一起吧。」他隨手脫掉身上的白制服,很嫌棄地看向我和少年綱吉,「一個沒有戰鬥力,一個也就那點水準,遇到白蘭的人不出一分鐘就被幹掉了。」
這人一恢復正常怎麼就這麼讓人生氣呢!
我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哼了聲:「那還真是抱歉了!」
而重新回到非戰鬥模式的少年綱吉窘迫地站在一邊,臉上堆滿了想吐槽又不敢吐的糾結:「好想回去……」
我拍拍他的肩:「等找到獄寺或者山本前輩,他們應該知道怎麼處理你的問題吧?」
「誒?獄寺君和山本也在這裡嗎?」少年睜大眼,一下子來了精神。
我姑且算是肯定了他的這個說法,回頭問透:「你知道出口在哪邊嗎?」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就在……」話音一頓,真柴透突然轉過身,背對著我們面向空無一人的街道,這才漫不經心地重新開口,「第一個路口左轉,遇到大路後右轉就能看到大門了。你們先走吧。」
為什麼要我們先走?
我立馬察覺到了不妙,正要開口詢問,就見街道左側的陰影中慢悠悠轉出一個窈窕身影:「真柴君還真是敏銳呢,早知道我就該離得再遠一些。」
這聲音如驚雷落進耳中,瞬間將我嚇得動彈不得。
這個人實在太久沒有出現在我眼前,久到我幾乎快要遺忘她的存在。然而在她說話的同時,沉睡的記憶紛紛蘇醒,我甚至清晰記起了當年那黑暗的醫務室裡,她僅裹著床單坐在昏迷不醒的沢田綱吉身邊,仰頭看著我,笑容倨傲地說:「我愛他,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梶原……律子……」
對方的身影終於完全出現在我們眼前。她身上是密魯菲奧雷的白色制服,褐色長髮在海風中獵獵舞動。那雙褐色的眼眸帶著似笑非笑的冷意,繞過透,最終將視線落在我身上。
「很久沒見了呢,津名イモ。聽說你已經和沢田前輩分手了吧,還在這裡做什麼呢?」
她的語調和高中時一樣溫柔,卻令我全身發冷。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問道:「你為什麼……會在密魯菲奧雷?」
梶原律子眨了眨眼,顯得很無辜的樣子:「難道真柴君沒有跟你說過嗎?是白蘭先生邀請我加入的呢,他真的幫了我不少忙……自從被你橫刀奪愛,我可是徹底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橫刀奪愛什麼的……」我被她顛倒是非的說辭逗笑了,一下子忘了剛才的緊張,笑出聲來,「律子イモ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啊,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會跟隨白蘭了。」
她哼了一聲,看著我的目光充斥著不屑,又滿溢怨憤:「我等這一天很久了,今天終於可以親手解決你。」
「喂喂,你們兩個不要自顧自聊得這麼高興可以嗎?」
透的聲音冷不防插入我們之間,他往前走了一步,堪堪擋住了梶原望過來的視線:「小津,你帶著那傢伙先出去,這裡我來應付。」
「你在說什麼……」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梶原大笑道:「白蘭先生正是料到了這種情況才讓我過來的,你以為自己能阻止我嗎,真柴君?」
「那要不試試看?」透漫不經心地抬起右手,陽光的斑點在那靛色寶石上一閃而過,「你不要忘了曾經是在誰手下幹活的。」
「你都說是『曾經』了,你以為我會讓你知道我的全部實力嗎?」
紫色的光芒一閃,一根長棍悄然出現在女生手中。透拖著尾音長長地「哦——」了一聲,飛快地沖著我們喊道:「小津,你們先走!」
真的要走嗎?
我低頭看向身邊的少年綱吉,他無措地握緊了拳頭,卻焦急地反駁道:「怎麼可以!一起走啊!」
「鐺——」
金屬的撞擊聲吞沒了他的話音,我一咬牙,抓住了他的胳膊:「透絕對沒問題的,我們去外面等他!」
「可是!」
少年還想說什麼,那邊已經陷入了戰鬥的真柴透突然抬高聲音喊道:「沢田綱吉你還想拖到什麼時候!我可是比現在的你有用多了!」
說話間,梶原律子的長棍重重揮下來,他一個側身躲開,手裡幻化出□□朝她射去。趁著對方躲閃的空隙,透微側過頭,笑著望向我:「小津,我喜歡你……這句話終於可以說出口了。」
我先是一愣,隨即也笑起來:「對不起,但是我一直很感謝你,透。」
「嗯,我知道。」他回過頭去,再一次點燃了罪孽之角,「這一次不會再迷茫了,開匣!」
與此同時,我用力拉起綱吉,往左側的大路跑去:「透!一定要追上來啊!」
男生的茶發劃過一個弧度,他沒再回頭,最後一句話於逐漸蔓延的白霧中落下:「約好了。」
按照透的指示,這一次我們十分順利地找到了出口。從倉庫街離開的一瞬間,始終壓抑的氣氛好像倏然退去,不帶陰霾的陽光再一次灑滿街巷。
之前這個時代的綱吉說過,只要來到外面就會有人接應,彭格列的人在哪呢?要怎麼找到他們?
我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拉著少年綱吉在路邊行走。
儘管已經離開了倉庫群,但這一帶依舊行人稀少,連開張的店鋪都沒有幾家。會不會還有其他白蘭派來的人埋伏在附近?
相比我的緊張,綱吉似乎終於松了口氣,掙扎著問道:「那個……津名小姐?這個時代的我……」
我眉毛一跳,回頭看他,少年皺著臉正十分苦惱,「這個時代的我到底做了什麼啊,怎麼覺得被很多人怨恨著?」
「誒?怨恨?」我吃驚地張大了嘴,「你為什麼會有這種誤解?」
「因為最初的真柴君……」他大概是不知道如何措辭,「你們像是由於我的原因才會變成那樣……」
聞言,我停下腳步,一本正經地面向他,搖了搖頭:「不是的,我也好,透也好,都是因為自己的決定才走到這裡。這個時代的綱吉君一直都是個溫柔又堅定的人,是直到現在仍被大家深愛著的啊。
「就連Reborn那時候也……」
我猛然住了口,這才意識到差點就把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少年綱吉奇怪地看著我,問道:「Reborn怎麼了?」
「誒——」我絞盡腦汁地試圖找個藉口搪塞過去,就在這時,一輛車突然飛快駛來,「吱」一聲尖叫著在我們身邊停了下來。
「十代目!」
在車門打開的同時,熟悉的喊聲便沖了出來。我往邊上退開一步,看也沒看就分辨出了來人是誰。
獄寺隼人一個箭步停在綱吉面前,張開的嘴停頓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放慢了語速:「十代目?」
我在旁邊接道:「十年前的。」
他飛快地看我一眼,隨即蹲下身,仔細地打量著自己年輕的首領:「是十年火箭筒出了問題嗎?抱歉把您捲進來了,沒有受傷吧?」
少年的表情顯得比他更震驚,他像是想要尋求肯定一般看了看我,這才對著獄寺點了點頭:「啊,嗯,多虧了津名小姐和真柴先生。」
他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十年後的獄寺君竟然變得這麼成熟了?!
獄寺明顯也注意到了,嘴角竟流露出不甚明顯的笑意。他站起身,打開車門道:「先上車再說吧,芥川你也一起。」
我跟著少年綱吉一起坐進後座,獄寺開著車迅速駛上街道,同時解釋著:「十代目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方便回總部,更何況還有你。」他從後視鏡中看了我幾秒,又收回視線,「原本那個地方是十代目準備用來暫時安置阿瑪雅·方塔納的,現在正好可以用來藏身。」
那個人還真是把所有事情都考慮到了啊。
我在心裡感慨了一聲,點頭應道:「由獄寺前輩決定就好。」
車裡安靜下來,嗡嗡的空調聲不絕於耳,我將自己靠在車座上,放鬆後帶來的疲憊感一瞬間湧上來,眼皮很快就開始打架。
但是現在不可以睡著啊……透那邊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我很想聯繫他,又不清楚該不該這樣做,糾結中突然想到正一先生,我一個激靈,急忙翻出手機撥通了他的電話。
那邊出乎意料地迅速接通了,不等我出聲,正一先生便焦急地問道:「津名,你沒事吧!」
「啊!我沒事!我現在正和綱吉君在一起。」我下意識往旁邊座位看去,被突然點到名的少年驚詫地眨眨眼,似乎在問我「有事嗎?」
我移開目光,繼續道,「正一先生呢?我剛才遇到梶原律子了,透為了讓我們先離開可能還在和她戰鬥,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我很擔心……」
「我就是因為這個……」他的話說了一半,突然頓了一頓,那邊傳來奇怪的雜音,嚇得我呼吸都慢了一拍,忍不住抬高了音量:「正一先生?!」
「抱歉抱歉!」青年略顯慌張的聲音重新傳來,他深吸了口氣,才接著道,「我現在正和透在一起,剛剛用我的晴屬性火焰給他治療過了。他沒有大礙,你不用太擔心。」
「治療?他受傷了嗎?」
「嘛,稍微……誒?等等——」正一先生的驚呼突然遠去,在一陣摩挲聲中,熟悉的帶點懶散的男聲在耳邊說道:「我沒事,是正一先生大驚小怪。你跟彭格列的人碰上了嗎?」
是透的聲音。他聽上去還很精神真是太好了。
我差點喜極而泣,握著手機拼命點頭:「嗯,我很好,不過可能暫時都沒辦法和你們見面了。」想了想,又問了一句,「梶原律子怎麼樣了?」
「呵,還在她的幻境中睡覺吧。」
透冷笑了一聲,很快轉移話題,「你好好照顧自己,白蘭那邊我和正一先生會想辦法。」說完頓了一下,突然又道,「不要讓那個大叔占你便宜。」
「才不會啦!!!」
我面紅耳赤地掛了電話,但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
大家都沒有事,現在只剩下白蘭。只要白蘭願意停止,這一切結束的那天一定馬上就會到來了吧。
目標八十九 最後的夜晚
隨著車速漸漸放慢,周圍的環境也變得更加清晰。
現在我們身處巴勒莫郊區,街道兩側都是兩三層高的小洋房,倒是與日本的居民區格局非常類似。
獄寺在將車子開進某條單行道後不久,終於停在了路邊,出現在我們窗外的是一幢和其他房屋類似的三層高小樓。
「就是這裡了,下車吧。」
獄寺拉上手刹,熄了引擎,率先推門下車,為少年綱吉拉開他那邊的車門。我從自己這一側下車,站在大門口打量眼前的民房。
是很典型的南意風格,紅屋頂和磚石牆,門前帶個院子,院中種滿了植物,五彩繽紛的花朵落在綠葉間,顯得生機勃勃。
不過屋子裡像是沒有人的樣子,獄寺直接掏出鑰匙打開院子口的鐵門,讓我們都進去。
「這裡是幾年前十代目自己買的一處房產,但一直沒機會住過來。」他一邊說著,一邊推開一樓的防盜門,「這裡有必備的生活用品,短時間內不會有什麼問題。地方也比較隱蔽,暫時不用擔心密魯菲奧雷會找過來。」
我在玄關換了鞋,跟著走進客廳。與外部不同,屋裡的佈置倒是十分日式,除玄關外都鋪上了木地板,房間門也大部分換成了移門。
獄寺把鑰匙放在餐桌上,簡單介紹了每把鑰匙對應的門鎖後,又往外走去:「我先回去找藍波問問十年火箭筒的事情,順便帶點吃的回來,你們呆在裡面不要出去。」
囑咐完這些,他就急匆匆離開了。屋子裡一下子就剩下我和十四歲的沢田綱吉,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兩個人大概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尷尬。
之前在倉庫街和透對峙的時候,我們把話講得那麼明白,他肯定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但現在的他根本就沒有遇到那個世界的我,想必十分沒有真實感吧。
我抓抓頭髮,先去廚房倒了兩杯水,把其中一杯遞給他:「到沙發上坐一會吧,折騰了這麼久想必你也累了。」
少年點點頭,乖順地接過水杯坐到沙發上。看得出來他掙扎了很久,終於還是開口問道:「那個……津名小姐和這個時代的我……」
他猶豫著停下來,我沒有接話,順手點開電視,客廳裡立馬就充滿了熱鬧的人聲。
少年綱吉暗暗松了口氣,出口的話卻出乎我的意料:「津名小姐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快點去休息吧。」
我詫異地看向他,少年沖我笑笑,靦腆地摸著腦袋:「獄寺君也說了這裡暫時是安全的,所以應該沒有關係吧。」
他低下頭,臉頰上有不明顯的紅暈。額前的棕發因為先前的跑動而耷拉下來,柔軟地掃過眉梢。
我愣愣注視著他,下意識伸出手去。可就在指尖即將碰到他頭髮的那個瞬間,眼前突然響起「砰」的一聲,粉色的煙霧一下子將少年的身影吞噬了。
我保持著剛才的動作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霧氣自濃密變得淺淡。
首先露出的是那雙棕色眼眸,其中像有光芒流轉,剔透到不可思議。接著是微微揚起的唇角,往下是打著領帶的前胸。
不等煙霧完全散開,我還沒來得及收回的那只手已被對方握住。他稍一使力,就將我拉進了懷裡。
「終於回來了……」沢田綱吉將臉整個埋進我發間,心有餘悸似地歎息著,「還能再看到津名グヒモ真是太好了。」
我愣了足有一分鐘,歡喜的感情終於後知後覺地湧上來。
我抬起手臂,緊緊回抱住眼前這個人。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包裹著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綱吉君,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啊!」
「抱歉,我也沒想到會在那時候發生這種事。」綱吉撫摸著我的頭髮,聲音輕柔,「那之後發生什麼了嗎?你沒事吧?」
我在他懷裡使勁搖頭:「沒什麼,後來順利見到獄寺前輩了。是他把我們帶來這裡的。」
綱吉停頓了片刻,這才應了一聲:「是嗎,那就好。」
他的聲音裡恍惚有幾分歎息,可就連這歎息都是那麼令人懷念。我實在不忍心打破這片刻的溫馨,但心裡終究有太多事要說,猶豫片刻後,我還是從他懷裡起身,摸出了一直放在隨身背包中的奶嘴。
沢田綱吉的笑容明顯滯住。
他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伸出手,從我掌心接過了那個失去顏色的奶嘴:「是Reborn給你的嗎?」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小聲道:「剛來巴勒莫的那天,在植物園碰到了他。」
綱吉無意識地應著,雙手捧著奶嘴抵到額前。我終於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聽他低低地呢喃,聲音裡有著失而復得的悲傷:「我們找到他的時候沒看見奶嘴,還以為被白蘭帶走了。」
腦中一瞬間浮現出Reborn最後望著天空的畫面,我的鼻頭也跟著酸澀起來:「他讓我替他保管,現在我交還到你手中。」
「嗯,謝謝你,津名グヒモ。」綱吉垂下頭,將腦袋抵在我肩上,「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輕輕摟住他的後背,沒有說話。陽光從面朝著花園的窗外湧進來,落在我們身後的地面上。我傾聽著時間流逝的聲音,知道那些悲傷都會過去。
因為我們都還沒有遍體鱗傷,還能夠繼續之後的道路。
等到重新抬起頭時,綱吉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如常。他眯起眼吸了口氣,對我笑道:「暫時沒什麼事了,津名グヒモ要不要先去休息?你看起來很困的樣子。」
「誒?」被他這麼一說,我急忙摸了摸臉頰,「有這麼明顯嗎?」
綱吉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我的腦袋:「都有黑眼圈了。」
我乖乖垂下頭,乾脆鑽進他懷裡,悶悶地說道:「那就讓我睡一會兒吧。」
頭頂的聲音低低笑起來:「好,我會一直在這裡的。」
綱吉將我的腦袋放到他腿上,一手攬住我,一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我的頭髮。來自他的溫度湧上肌膚,我就在這份溫柔中慢慢沉入了夢鄉。
醒來時,眼中有微光映入,耳邊十分安靜,能清楚聽到從院子裡傳來的蟲鳴聲。
我揉著眼睛坐起,才注意到自己身處陌生的房間裡,窗簾被拉起,房門的縫隙中露出一抹白色燈光。
天色已經昏暗,我坐在床上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麼。
中午應該是在客廳睡著的,怎麼跑房裡來了……我掀開被子下床,趿拉著拖鞋走出房間。順著樓梯往下,客廳的燈正亮著,廚房裡有隱隱的水聲傳來。
我趴在客廳門口一看,果然見到沢田綱吉就站在廚房的水槽前。水龍頭嘩嘩作響,他卷著襯衫袖子,好像正在洗碗。
「你在幹什麼呢?」
我問了一句,跟著走進去,綱吉連忙回頭,雙手還浸在水槽裡:「已經醒了嗎?快到晚飯時間了,我打算把獄寺君中午帶來的食物熱一下。」說著他又轉頭繼續工作,「這些餐具很久沒用了,洗完我們就一起吃飯吧。」
我蹭過去,笑嘻嘻地把他從水槽前擠開:「這裡我來,你去加熱食物吧。」
他抬著沾滿肥皂水的雙手,無奈地直笑:「事先說明,只有速凍披薩和外賣壽司哦。」
「誒——」
我聽著自己的哀嚎聲,心裡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我們分開得實在太久了,可又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今天我們依舊站在同一個房間裡,分享著同一張桌子上的食物,談論著無足輕重的話題,讓時間不痛不癢地逝去。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場景,卻是這一年多來的我不敢幻想的畫面。
飯後我們一起整理廚房,我把碗洗完後,綱吉一邊將它們擦乾放進櫥櫃裡,一邊問道:「說起來,津名グヒモ見到十年前的我了吧。」
「啊!說到這個!」我刷地抬起頭,滿臉嚴肅地盯住他的臉,「被發現了!我們兩個的事情!」
綱吉先是一愣,聽完後忍俊不禁地道:「十年前的我一定被嚇到了吧。」
「哈哈,真的呢,看起來很糾結的樣子。畢竟那時候你還喜歡京子小姐嘛∼」我大笑起來,將最後一個盤子遞給他後用毛巾擦乾雙手,「不過看著那麼小的綱吉君,還真是完全沒有實感。」
我用手指戳了戳臉頰,苦惱地斟酌著用詞:「真要說的話,感覺像是養了個兒子吧……」
「誒——」綱吉哭笑不得地耷拉下眼角,沉默了半晌,忽然接道,「我倒是覺得女兒更好,應該會和津名グヒモ很像吧。」
「是嗎,女兒不是應該像爸爸……等等!」我猛然反應過來,臉上的溫度一下子直線上升,「你在說些什麼啊!」
綱吉緩緩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走上前將我抱進懷中。他的眼睛裡仿佛落滿了星光,聲音也因此變得無比溫柔:「在說以後的事情。
「等現在這些問題都解決後,我們就結婚吧。津名グヒモ大學畢業後可以來義大利,我們就一起生活在這裡,過幾年再要兩個孩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在他的話中,我幾乎已能看到未來的景象。
那是最普通的平常人的幸福,家庭美滿,兒女繞膝,與紛爭和戰鬥沒有一點關係。
我閉上眼,用力抱緊他:「那你可要快點,我畢業後就不等你了。」
「嗯,那是當然的。」綱吉低頭注視著我,與我十指相扣,「一定……很快就讓它結束。」
輕柔的吻落下來,從額頭滑過眼角,又貼著鼻尖輾轉落在唇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的吻幾乎令我窒息,我雙腿一軟,往後踉蹌了兩步,背部緊接著靠到了牆上。
他的嘴唇稍稍離開我,立馬順著脖頸一路向下,被他吻過的地方像是竄起火苗,一下子將我整個身體都點燃了。
我用最後的理智按住他,急匆匆問道:「等下!等下!要在這裡做嗎?」
綱吉抬起頭,他的眼睛仿佛也被火焰點亮,晶瑩的光芒似乎馬上就會如星子般墜落。他怔了一下,臉上發紅,聲音已經變得沙啞:「抱歉。」
我搖了搖頭,憋著笑意道:「抱我上去。」
他也跟著笑出來,攔腰將我抱起,快步走過樓梯上到二樓主臥——正是我下午睡覺的房間。
房裡依舊沒有開燈,我被放在柔軟的床鋪上,男性的氣息覆上來,他身上的溫度很快就緩解了衣物退去後的涼意。
和一年半前一樣的夜晚,在同樣如潮水一般的黑暗中,我讓自己完全沉溺在這雙閃閃發亮的棕眸中,用盡全力擁抱他,感受他的存在。
我想,那些令人難過的事一定都已經過去了吧,在我們為彼此描繪的未來裡,絕對不會再有糟糕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