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番外·砂金9
持明不太受狼毒信息素影響,羅浮這一脈的蒼龍們又擅長御水給人洗刷刷,毆打起步離人自然得心應手。
這本就是支潰逃後走散的小隊,三四百號驚弓之鳥一樣的狗崽子開著偷摸順走的獸艦滿宇宙亂撞。他們剛屠盡一顆行星,還沒來得及把吃剩的食物殘渣打掃干淨就撞上了羅浮的商隊,兩邊也算是宿敵見面,人人咬牙切齒分外眼紅。
離朱亮了龍牙,淡金色的刀氣在「戰場」上肆意縱橫,說不完的瀟灑豪快。持明們跟在她身後生出無限勇氣,也不去想萬一死在外面還有沒有下輩子的事了。生出利齒的龍死死咬住數倍於自己的獵物,用頎長的身軀纏住他們,利爪之下鮮血汩汩流淌。
最後一個狗崽子倒在地上,當他發現自己快要死掉去見星神時才真正意識到步離人也只不過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小塵埃罷了,和所有被他們吞噬虐殺的對像一樣,相同的柔弱無用只配躺在腥臭的泥巴上哀嚎。
他想張嘴說些可怕的詛咒出來,譬如「我會等著看你持明的下場」之類,可惜那個帶頭衝鋒的矮個子姑娘連半個眼神也沒留下,轉身就走了。
背影還居然透出幾絲索然無味。
這種程度的對手不值得她奉上尊重。
「吼、吼……」狼嚎變得還不如狗吠,他睜著眼睛,抽搐了幾下後不再動彈。
持明們擁簇著大長老回到星艦旁,沒能參與這場戰鬥的同族嘴巴裡酸溜溜的,揮手招來一團又一團水球,陰暗的幫凱旋而歸的幸運兒洗掉衣衫上沾染的血漬。
一股狗臭味兒,洗干淨才能上星艦!
機巧被機修工派出去挖坑。這活兒不適合人干,首先是沒人願意干,其次是人工效率低速度慢,坑的深度也不夠。哪怕是步離人屍體也不能就這麼撂天野地的扔著,否則過不上不長時間這裡就會發展出生態危機。仙舟人還是比較講究的,管殺也管埋。
多拖了大半天時間,埃維金-凱茨萊茵商隊的星艦終於順利升空進入預定軌道,調整一番姿態後再次進入躍遷點。
砂金坐在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牌桌旁,他正對著離朱,左手邊是退休了的神策將軍,右手邊是自己那眼睛都直了整只貓都恨不得貼到人身上的搭檔。
「五條。」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扔出一張牌。
點炮。
金發青年動動手指,開始考慮到底拆哪個順子更合適。
「碰。」景元樂呵呵的將那張牌拿走,和另外三張一起擺在面前,伸手摸牌:「哎呀,我好像聽牌了呢。」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阿蒂絲臉頰紅紅的,耳朵也紅紅的,看向離朱的眼神宛如彩狸看到鏟屎官出門打獵帶回來一箱新品種罐罐。
「五條。」砂金到底還是拆了個順子,但也阻止了景元從離朱手裡贏走籌碼,「聽牌。」
四張五條被混進牌堆裡,不用擔心包不包贏的問題,也不用去想會不會被人攔腰一刀細細切做兩半。
大長老牌品很好,將軍氣度寬宏,那四張刻著海草紋的骨牌承擔了所有。
接下來的牌局變得高深莫測,離朱這種初學者就不提了,會控分的面子王阿蒂絲也看不明白。卡卡瓦夏和景元先生似乎對輸贏並不怎麼在意,反正只要對方贏不了就行。最終這場別別扭扭的牌局以離朱大長老心狠手辣吃掉將軍的四餅成功點炮和牌作為終結,另外兩人直接推牌認輸,也不再去糾結還能不能走完剩下幾圈。
「你的運氣真好啊!」綠裙姑娘幽幽嘆息,「實在是我生平僅見的強運。」
她認真看過來,砂金很有些想要移開視線的端倪:「……」
「你一定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委屈,一路跌跌撞撞搏命才走到現在。」
金發青年鼻根沒由來的一酸,他終於偏頭躲開與她的對視,梗著脖子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一個奴隸艱難掙扎著求生的故事,放在整個宇宙裡看的話並不是個普羅大眾喜聞樂見的好題材。
「那是你的事。」想從離朱嘴裡聽到柔軟黏糊的安慰,那就等吧,等到她轉生回來也許能有點戲,「人生是你的,命也是你的,你要去賭桌上抵也罷。」
「只是現下好不容易才過上幾天安穩日子,輕易就抵出去,你虧了。」
對生意經七竅通了六竅的大長老煞有介事點點頭:「沒錯,確實是虧的!」
砂金:「……」
這是什麼人啊!怎麼會有人冷著臉專門往人心裡捅刀子?捅就捅吧還要再扭一下,扭完之後留下一句淡淡的「你虧了」。
我當然知道虧的!可我那不是孑然一身無所畏懼了嘛!要是放在這裡你看我賭不賭命?我才不賭!
「……哦。」
算了,今後盡量不賭還不行麼。
「呵呵呵呵,再玩一局?」白發「青年」戳戳牌桌上的機關,那些手感冷滑分量十足的骨牌就被洗得嘩啦啦直響。
*
「你小子要是還不醒,老子他寶貝的就只能闖去仙舟聯盟劫持一個持明醫士出來了!」
牛仔的聲音不難聽,但他說出的話語實在讓人頭疼。
砂金緩緩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一瞬不瞬。
就像去時如同墜入一場迷霧,回來也回得毫無征兆。也許是那位卡卡瓦夏終於看不下去了把這串線頂號的家伙一腳踢開,也許是限定的美夢卡試用期結束該充值。
如果真有能續費的地方就好了,他可以只占一點點位置,誰也不受影響。
「他寶貝的小可愛,這是幾?你別是撞傻了吧!」牛仔伸出機械臂在總監面前晃晃,監控光屏中傳出焦急的勸誡:「波提歐先生,請您坐回原位。砂金先生需要休息!」
「甜蜜的嗚嗚伯!」他左右看看,屁股落回凳子上:「既然他醒了,你們不安排醫生給他檢查嗎?」
砂金轉動眼球,有氣無力道:「公司推出的新型醫療設備不需要醫生專門走進病房去看病人了,我身下這張病床已經將各種數據采集完畢提交上去……算了,說的太多不好理解。」
牛仔疑惑的盯著病床看了一圈:「他寶貝的,沒想到公司也有干人事的時候?」
他咧開嘴笑笑,多麼天真耿直的人啊!
「這玩意兒奪走了許多醫生和護士的工作,醫院因為有了效率更高的機械而放棄大量雇員,那些丟掉飯碗的人只怕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公司給淹了。」
總監努力哼出一聲冷笑:「朋友,看事情能不能別只盯著一面?」
他這句話的意思其實和托帕那「公司由人組成,每個人都不一樣」的剖白相差不遠,只是說出來莫名其妙的不討人喜歡,波提歐聽了起身就走。
「你自己躺著吧,老子出去瞧瞧有沒有摸上門的小雜碎。」他干巴巴硬邦邦的留下一句話就跑掉了,出門前停了一下:「哦對了,老子在接單的網站上看到了你的新價碼,他嗚嗚伯的還真不低,這幾天進出小心些。」
他之前匆忙找來就是為了提醒砂金這件事,沒想到剛好遇到飛車爆炸。好在砂金總監的運氣實在是玄之又玄,先一波襲擊震碎了飛車玻璃,車內發生爆炸前埃維金人因為急轉而被甩出來,還正正好好飛向波提歐所在的方向。
那他自然不會站在那兒干看著,畢竟想要抓到奧斯瓦爾德,沒有公司內部的人幫忙還是挺困難的。
砂金抬起手揮揮,牛仔正了正帽子,完事兒告辭。
「拜了個拜,希望你的運氣能更好點兒,早些讓老子抓到那個狗雜種。」
等他走遠,砂金打開光腦撥號,等了一會兒對面氣急敗壞的接通。
「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情合理合乎邏輯的理由,我將向博識學會申請拉黑掉星際和平公司的聯系方式……」
冷冰冰的話語被人像吐冰雹一樣吐出來,總監聽到一半就懶得繼續向下再聽。
「一筆私人名義的投資,拉帝奧教授,希望你能接受。」青年虛弱的躺在病床上,氣色蒼白眼眶微青,誰要是對這樣的病人惡形惡狀,簡直就該被叉出去再叉進來:「雖然我沒有機會接受教育,但我也希望自己能為寰宇教育事業略盡綿薄之力。」
拉帝奧教授可疑的停了片刻,語氣變得非常和緩。
「難道說你打算花錢買一張真理大學的結業證?如果站在交易的角度上看,這筆買賣除了不能讓知識流進貧瘠的大腦外勉強也能算得上雙贏。但是如果站在醫師的角度上看,賭徒,你該去洗洗腦子了!」
「咱們難道不是在談投資的事嗎?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別的沒有最有自知之明……」
十分鐘後,維裡塔斯·拉蒂奧衝著光腦狂噴:「你是不是撞車撞到腦子了?」
「我只管按時足額給錢,其余一概不管。」砂金總監一句話KO掉苦哈哈領課時費的老師兼醫生。「還是說這世上居然有真理醫生也研究不出的課題?」
「……」
該死的,此處這個激將法用得實在是妙!
第297章 番外·應星
「阿刃,聽我說……」
優雅魔性的都市麗人放下手裡的激光槍,她向後退了一步將空間讓給搭檔發揮。
這個時候沉默寡言的男人便會像幽靈一樣舉起支離劍撲上去,悍不畏死。
他也確實是不會死的,甚至為了求死可以百折不撓的跟個STK一樣瘋狂追在別人身後,嚴重迫害星核獵手的風評。
但是今天,這位棄身鋒刃的毀滅刺客突然換了種作戰方式。他卡了一下,迷茫的抬起眼睛環顧四周。等好不容易才鎖定到敵手,他又放下支離劍渾身上下掏兜摸口袋。
「這到底是把我給干哪兒來了?」
這個功夫敵人已經衝到面前,可他還是沒有找到需要的東西,情急之下掄起巴掌啪啪啪給了對方幾個比鬥,硬生生把目標給定在原地。
羞辱,極度的羞辱!
目標目眥盡裂,從嘴裡噴出一口老血,委頓在地失去生息。
「#仙舟粗口#!」代號為刃的男人像是揭棺而起那樣突然活了過來,認真向後退了兩步:「喂!我也沒使太大力氣啊!」
「卡芙卡,艾利歐突然傳消息給我。」隱藏在數據洪流中的駭客冒出一個頭,嘴裡還嚼著泡泡糖,「他要我們把刃叔送去仙舟聯盟,說是星核獵手的員工福利裡不包含對舊賬的處理……你明白他什麼意思嗎?」
怎麼能把大叔還給聯盟呢?大叔要是去了聯盟,那不就沒人陪她一起打游戲了嗎!雖然大叔在電子競技方面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但他有耐性不多話,是個不可多得的雙排搭子。
銀狼忽略掉躺在地上持續吐血的任務目標,認真等待一個解釋。
「我也不知道呢。」卡芙卡嘴角噙著微笑,紫紅色的眸子裡看不清任何想法,「艾利歐這麼要求肯定有他的道理。只要沒有接到劇本,你大可以跟著一起去仙舟度假。」
刃叔是個會冷著臉幫沉迷游戲的小女生放風的大好人,他沒有不良嗜好也不愛給人當爹,小女生自然把他當好叔叔看待。
「行吧,你帶這東西去薩姆哪兒彙合,我送大叔去羅浮。」
兩人一同轉身去看還在渾身上下找東西的刃,驚訝得發現他表情多了不少。
「叔,別找了,你到底少了啥啊?」憑空跳下一個斜扎著頭發的酷女孩,應星倒是沒有被嚇一跳。他皺著眉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張嘴問了個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問題:「這地方距離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還有多遠?」
叫他這麼一問,駭客少女cpu差點停擺。
「叔,不至於啊叔!」她一點也沒有(著重強調)火上澆油的意思,「雖然被人封掉了所有游戲賬號,但我一點也不想拆掉螺絲咕姆,咱不用去博識學會……我這就送你去羅浮,你要挺住啊叔!」
「去羅浮……也行。」
失去了所有的游戲賬號啊,那是有點慘了,怪不得說起話時殺氣騰騰。
應星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不太對,他這輩子不說循規蹈矩吧,至少在「做壞事不被抓到」這條賽道上下了不少功夫,幾巴掌打翻一個人就更不可能了。
百冶怎麼會當著未成年人的面與人暴力衝突呢?打架這件事,一點也不好呀!打贏了進幽囚獄,打輸了進丹鼎司,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再說了,這是個什麼層次的人啊還要百冶親自動手打,眾機巧呢?護駕!護駕!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平日帶在身邊的小可愛們統統不翼而飛。
嘶……
這下子問題就有點嚴重了。
應師傅隨身攜帶的小可愛,那能是普通小可愛嗎?
為了避免哪個倒霉蛋誤觸機巧反受其害,他認認真真從上到下的每個口袋裡都找過一遍,確定身體八成是他的,但空間扭和扳手錘子都不見了。
好慘,慘得應星整個人氣壓直線下降。
「叔,你這是想起什麼了?」銀狼坐在男人對面的欄杆上吹泡泡,看著他一次又一次拍打翻找,百思不得其解。
那個陰郁的男人今天心死得一點也不陰暗,他抬起頭看了小姑娘一眼:「我應該不是你叔,畢竟我八百,你十八……你有十八嗎?」
他來回指指自己和朋克少女,後者猛猛倒吸一口冷氣。
「哇哦!」她面無表情的搖頭,兩只手一下一下拍在一處,「有膽量。」
上來就交了明牌,這一點也不內耗的精神狀態甚是美麗。
「謬贊,謬贊。」
應師傅頗為謙虛的點頭笑笑,仿佛人家確實是在稱贊他。
——能和白珩丹楓景元鏡流玩到一起去的人,你敢指望他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卡芙卡踩著倒在地上的任務目標,紫紅色的秀美眸子裡劃過一道笑意:「那麼這位先生,您對眼下的情況有想法嗎?我希望阿刃能早些結束假期回歸團隊。」
表情鮮活了許多的男子突然陷入可疑的沉默,銀狼期待的哼了一聲後他才魂兮歸來似的咂咂嘴。
「我覺得……這位『刃』先生眼下應該與諸位心心相印。」
真不是他玩爛梗,任誰看見那些不知所雲的論文和設計稿,大抵都會有股毀滅世界的郁氣打從心底油然而生。
既然雙方都沒有敵意,星核獵手們又得到了艾利歐的建議,大致互相探探底這事兒就暫且被擱置爭議了。
反正刃這個人平時陰陰暗暗的也沒有太多存在感,除非打游戲打到冰箱空空彈盡糧絕,一般情況下銀狼也不會過分懷念他幫忙點的外賣。不過現在知道了大叔有難,她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幫不上別的忙總能幫著盯一盯稍,也好第一時間確認他有沒有換回來。
把人送到羅浮地界,駭客遵循這一行「絕不輕易露面」的清規戒侓找地方打游戲去了,把應師傅扔在寒風蕭瑟的星槎海街頭與十王判官大眼瞪小眼。
「你……」寒鴉提筆上前,百冶再退半步,「姑娘,我覺得我至少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作奸犯科。」
白發判官睜著無神的淺色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拉開玉兆光屏:「那麼請問你進玉界門時向天舶司做了個人進出境登記嗎?」
「什麼!」應星大驚,「我終於混到這個地步了?」
當初為了把他弄出幽囚獄,不只應師傅自己爭氣,離朱和景元磨了多少麻煩功夫簡直數也數不清。所以打從他重獲自由後一直都表現得甚是老實,人前謹小慎微老實巴交,這幾百年下來幾乎能去參加羅浮平安市民獎的選拔。
但他也明白自己並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性子,生怕哪天再闖個彌天大禍把最後兩位尚在喘氣兒的朋友給連累了,以至於現在走到路上隨便遇見判官也會下意識強調自己是個良民。
寒鴉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實在不明白這位身價八十一億七千萬的大兄弟究竟是以何種自信的心態說出以上那些話的。
——仙舟律法厚得能砸死人,上至不得打架鬥毆下到不可尋釁滋事,沒有哪一條您沒干過。或者說,光看您的罪行單就能知道仙舟法令的完備程度。
不過上回絕滅大君幻朧跑過來茬架的時候這位多少出了點力氣,將軍私下運作一番後只要不是太高調的公共場合星核獵手們來去自由並不受限。
正是因為有這一點背書在,判官小姐才沒有上來就動用判官筆。
「還行,不過我建議你稍微換個不那麼扎眼的裝束行動會比較好。畢竟眼下羅浮上還有燭淵將軍和天擊將軍在,禍事闖得太大了唯恐難以收拾。」
他總不至於是跑來找懷炎將軍哭訴的吧!
「哦哦!多謝姑娘提醒。」應師傅老實巴交的拱拱手,寒鴉硬是忍住了受下此禮沒往後退。
姐姐!我進步了!
辭別判官,他百無聊賴的順著宣夜大道從頭走到尾,拐個彎有出星槎停靠點,應星抬腿上了一艘星槎,想也不想靠在座位上:「去工造司。」
他身上這套衣服仍舊還是工匠制服的樣子,只不過終於不再是扎眼的大紅色,手上和胸口的繃帶裹得太緊,著實叫人喘不過氣。
一個正常的成年人不能在公眾場所隨隨便便脫衣服,再不舒服也只好先忍一忍。要麼趕緊回家,要麼尋一處僻靜避人的地方才好稍作整理。
應星沒打算在星槎上解扣子,但是耐不住開星槎的狐人姑娘在他幾乎繃開扣子的胸口上狠狠看了幾眼。
如果是「刃」,大約會全程閉著眼睛封閉感官死了一樣的忽略掉外界一切刺激。但是現在殼子裡的換成了應星,他到底還是別扭的咳了一聲,扭開臉。
狐人姑娘大樂。
這人很有男德啊!
十幾分鐘後星槎停在工造司碼頭,應師傅輕而易舉劃開刃的手機掃碼付費。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得一塌糊塗,不等司機多說半句,乘客便只留下一道高冷的背影走掉了。
來都來了,總得在工造司打個卡才能放心。
他邊這麼想邊走過門口負責掃描和守衛的兩台金人,其中一台放光,另一台「滴」的一聲就算過了門禁。
應師傅皺眉。
都是羅浮,這邊技術更新的怎麼這麼慢啊!這倆金人站這兒得有大幾百年了吧,就沒人想起來更新一下麼?手動更新也行啊!
哪怕拿塊抹布來擦擦呢!
第298章 番外·應星2
「應師傅!」
「應工!」
「百冶大人!」
吵吵嚷嚷,雜亂無章,活像八百只鴨子湊在一起伸長脖子嘎嘎亂叫。
「不好啦!應星被學徒們提交的設計稿氣糊塗了!快去請離朱大長老來控制局面!」
呵,這些人實在可笑,明明是魔陰身發作,卻非要說「氣糊塗」這三個字,他可沒這麼好運氣收到這種寶貨徒弟。
視線裡鋪天蓋地盡是血色,血污浮動的天,黑血噴濺的地,死亡的歸途無論如何也不肯向他敞開門扉。
這就是報應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就是報應啊!毫無敬畏之心的報應,擅動禁忌的報應,褻瀆死者的報應。
是我的報應!
「大長老您來了,應師傅他……」
亂糟糟仿佛狗崽子告狀一樣的聲音裡,冷冰冰的水汽浮了起來。
天上的血污不再向下滴答,地上的黑血不再向外蔓延,整個世界靜了下來。
離朱收回施放雲吟術的劍指,走到趴在桌子上昏死(睡著)過去的應星身邊,小心翼翼給他做檢查。
她不敢把這件事推脫給丹鼎司去辦,因為應星一個原本的短生種活到現在也已經有了八百多歲,萬一不是被氣糊塗而是進了魔陰身……
至少留個道別的時間。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先把他送我那兒,我晚上照看著觀察一夜,明早再說具體怎麼辦。」
大長老說話還是很管用的,她遣散聚在一堆的眾人,喊了兩個小學徒幫忙搬運,坐進星槎後給景元發了個消息——他這會兒大概在家裡和彥卿下棋來著,也該提前做個心理准備。
事出有因,星槎直接停在丹鼎司小院子上空,大家齊心協力把應師傅搬進他自己的臥室。蓋上被子關好窗戶,小學徒們依依不舍的掛著眼淚撤離現場。
應工雖然嚴格,但他不會用數位筆謀殺學徒啊!
六個系統時後,刃醒了。
圓滾滾的家務機巧骨碌碌滾到他床邊,溫水、食物、玉兆……等等,為什麼會是玉兆?
男人掀開身上的薄被坐起來,門板被人推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青衫持明姑娘。
「你記得我嗎?」她淡淡掀起眼睫,碧色眼睛讓他想起另一個人。
他陰暗的冷笑:「被我記住的人,通常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嘖,」離朱伸出兩根指頭:「我勸你跟我說話時客氣點。」
這家伙眉眼間盡是死志,偏偏死不了。
刃不認識離朱,但他還沒忘記方才那場如泥般的酣眠——睡眠正是死亡的預演,算下來比跑去找鏡流挨上一刀還劃算些。
「對不起。」他很是能屈能伸的垂下頭。
這才是個能溝通交流的狀態嘛!
離朱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張圓凳坐下,從「病人」的床頭櫃上拿起一顆水果擦擦啃起來。
「先說說你的情況吧,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打哪兒來的。現在的問題是你占著我兄弟的殼子,在他回來前我得看著你別作死連累到他。」
死灰一樣的沉默持續一小段時間,他張嘴道:「明白了。但是作為報酬,每天你都必須支付一次雲吟術。」
星核獵手不打白工,他沒有壞掉艾利歐的規矩。
「沒問題,不過你也必須盡量貼合他的性格,不要讓人看出來你有魔陰身。」
刃扯了扯嘴角,點頭。
離朱放心扔開水果核從洗手間裡擺出面鏡子杵在他面前:「喏,我說,你做。」
刃:「……」
這個人……這張臉……
「抬頭直視,把你眼皮子掀起來,死魚眼給誰看呢?嘴角往上走別往下掉,我沒欠你信用點。」
陰暗版「應師傅」逐漸浮出水面,離朱花了快兩個系統時才勉強滿意:「我兄弟名叫應星,你要記住,我喊你應星就算你不想應聲也得有反應。」
別跟個黑胖子貓似的不想搭理人就連尾巴也不動一下。
要不是這個女子支付了「代價」,刃差點就跳起來走人了。一個持明而已,給她一刀,等她被人發現,事情怕是早已過去許久。
他不僅這麼想,甚至一度默默謀劃。如何不動聲色的攻擊,然後盡量不留線索的遁逃。以持明強悍的身體素質,這一刀只要不砍在要命的位置上估計連疤都不會留,他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但是這一切都被突然闖入房間的人給打亂了。
散著白色頭毛的景元探頭看進來:「應星哥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八百年前記憶的碎片浮上心頭,頭發亂糟糟的少年鮮衣怒馬放聲大笑,那個時候的他也躊躇滿志,只覺得這世上就沒有百冶做不到的事。
「景!元!」他從牙縫裡吐出這個名字,來者眨眨眼,笑意一點一點侵染眼底:「欸!哥,我聽說你被學徒的論文和設計稿給氣昏了,說說看唄,能有多氣人?」
地底陰燃的火焰在即將爆發那一刻突然冷卻,刃愣了一下,老老實實答:「我恍惚瞄了一眼,感覺那不應該是我教出來的東西。」
「看來得提議將軍責令六御加強考核,你覺得考核不過的學徒該怎麼懲罰?」
拿著工資一天天的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總得有個說法吧,不然在那些兢兢業業工作的人面前作何交代?
退休了的將軍摸摸下巴,壞主意一摸一個不吱聲:「還有一個事兒啊,哥,第一真理大學給你發的會議邀請怎麼辦?咱們羅浮也沒有第二個百冶能拿得出手見人了,還是我和炎老商量商量,讓他老人家來……」
「我先看看那些交上來的廢紙都是些什麼垃圾。」刃立刻就不陰暗了,瞬間整個人陽光又開朗。
看來告家長這把殺手锏不僅合適用在學生們身上,百冶也一樣。
景元得意的給了離朱一個眼神,大長老偷偷給他回了個大拇指,某人美得直冒泡。
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
「我這就讓人把東西都送來。」
雖然玉兆上也可以看到,但是考慮到要順手保護一下應星的個人財產,離朱決定還是苦一苦這位不速之客。
應工被學徒們的論文氣病不得不居家邊休養邊辦公,消息一傳出來整個工造司為之嘩然。
——能把人氣病,這得寫的多離譜?
上午大家躊躇觀望了一下,也就捱到午後就忍不住好奇心陸陸續續發消息詢問。這要是實在不開竅的學徒還不如趁早放出去做些別的試試,也許工造司不適合他們,其他地方適合呢?
刃開始看論文和設計稿時還是那副陰陰暗暗的死樣子,二十分鐘以後他摸出應師傅保護眼睛用的平光眼鏡戴上,三十分鐘後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四十分鐘後生龍活虎的開始四處摸武器。
「我支離劍呢?不行,我得去打開這個家伙的腦子看看,這些玩意兒怎麼可能是我講出來的!」
坐在他旁邊嚴防死守的離朱視線甚至沒有離開羅浮雜俎的頁面:「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最後還不是又雙叒叕饒過他們的狗命。算了,你要是實在閑得慌就幫我保養一下龍牙換換心情。」
她從命途中取出長刀遞過去,刃先是眼睛一亮,緊接著低頭去看手。
「看什麼看!」離朱還是那副樣子盯著玉兆光屏一動不動,「就算你要罵我多管閑事早早把你受傷的傷口給治好了,我也會當做沒聽見的,罵也是白罵,哼!」
他握緊拳又松開,抖還是有點抖的,那是心理問題不是生理問題,摸不得精密儀器卻不耽誤保養武器。
然後他就冷著臉抽出龍牙,又是冷卻液又是碾磨劑又是拋光砂的細細料理這把長刀。
「看材質是我早年的手藝,重鑄過?」他抱著刀翻來覆去的看,就跟抱著自己的頭生兒子一樣。離朱默默點頭:「重鑄過好幾次。」
垃圾桶裡的回收材料經過一回又一回捶打提煉後一樣能熠熠生輝。
擦了半天刀,心頭邪火終於按捺下去,刃拿起第二份……他選擇放過自己,拿起一張看上去有點復雜的設計圖。
「這是給幽囚獄設計的新行刑室?」他捏捏鼻根,不太理解,再看看。
這話說得離朱都有幾分好奇了,應師傅可是素有「刑部尚書」的美稱,能讓他一眼看出本質,想來這位學徒也是個心有怒目佛陀的厲害人物。
察覺到她終於把注意力從玉兆上挪開,刃師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把溫控放在地下我能理解,但是排煙管道為什麼也要放在下面,是怕著火後室內的人死得太慢還是擔心他們死得不夠痛苦?」
「啊這……」哪怕離朱這種混了個藝術分畢業的人也能聽明白,「要不你把這圖掃一下放星網上做個對比,也許會有別的驚喜。」
工造司的學徒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但架不住其他星系文明的設計師偶爾昏了頭。如果這位學徒臨時趕作業時過度參考又沒有認真檢查的話……事情就變得不是太奇怪了。
刃只是瘋,並不是傻,他自然聽明白了她的未盡之意。
不是,這真不是我教的啊!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亂說!
第299章 番外·應星3
「這工造司,我看也是可堪憐愛吶!」
應師傅站在破破爛爛的造化洪爐面前,整個人仿佛隨時都會羽化登仙。
我爐子呢?我那個塞了只絕滅大君進去的、熊熊燃燒的新爐子呢?
誰把我爐子偷走了!天殺的!偷工匠的爐子干嘛!
公輸師傅拎著錘子,看向造化洪爐的方向虎目含淚:「您是搭錯弦兒了嗎?咱什麼時候有過新爐子啊。別說把絕滅大君抓來填爐子,這裡面的燎原都快跑差不多了,現在那些歲陽碎片全鎮在綏園的塔下呢。」
「……」應師傅原地搖晃,一副打擊過大搖搖欲墜的樣子。雖然他的身高和塊頭在仙舟上也要被人喊一句好漢子,眼下卻弱柳扶風似的單手捂著胸口,「我的爐子……」
公輸師傅抓著錘子緊跟其後:「我的爐子……」
隔了一分多鐘,原地又響起細細碎碎的「金人」、「機巧」、「中子盾」之類聽也聽不懂的哀嚎。
最讓應星心塞的是這邊這位羅浮百冶已經無故曠工了八百年,其人原始記錄居然還在工造司的門禁系統中頑強存活——那可是八百年啊!如此之久就沒有一個人想到該把他「請」出去嗎?
至於說八十一億七千萬的身價,大家現下這麼視金錢如糞土的?
搞得他好想自首領錢再跑路啊!
由於上了年齡覺少而早早上工,以至於迎面撞上星核獵手這件事,公輸師傅接受良好。只要這位獵手不拆工造司,怎樣處理星核又不干他一個工正什麼。
淺淺報了個備,他便陪同應師傅把工造司裡裡外外看了一個遍,兩人越聊越投機,直恨不得當場燒黃紙拜把子。
「難道真的沒人提起過各處機巧關隘都是要不斷更新的嗎?換口令不換密匙文本,這跟沒換有啥區別?12345換成54321,栓條狗在那裡來來回回多聽幾遍都能知道怎麼開門跑出來!」
應星暴躁不已,摸不著心愛的扳手讓他特別沒有安全感。
公輸師傅語塞。
前兒沒幾天幽囚獄才放跑了一群狗子,雖說飛霄將軍飛箭射下天狼,到底有點小風聲私底下亂傳。
很難說這位百冶大人不是在諷刺挖苦這件事。
「啊這……」羅浮千把億的人口,想說「人手不夠」都說不出來。
那可是一千多個億,將軍看了也會眼前一黑的數字,怎麼想都應該能攢出幾個有本事的人吧!
「算了,我早該知道的,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應師傅小臉煞白,淚光點點嬌喘微微,幾乎要找棵垂楊柳靠著坐下。
他看上去像是經受了巨大的打擊,實在是太可憐了,公輸師傅感同身受。
「在修了在修了。唉,應工隨我來喝杯茶緩一緩,就為了這些兔崽子,氣死自己不值當。本來就是群混蛋,咱們再被氣死了,工造司豈不是只剩下混蛋?」
他說得怪有道理,應星歪頭想想,還真是這樣。
偶爾出現一兩個蟲豸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窩子全是蟲豸。老家伙們在的時候總還能在審核階段把把關,老家伙們不在了新人們一旦放飛自我萬一真建出什麼集各大經典錯誤示範於一身的工程,羅浮歷代百冶還要不要見人了!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朝辦公室走,進去坐下喝了會兒茶看了會兒博識學會送來的新刊物,小學徒跑進來報信。
「師傅,鱗淵境來報修,說是飲月君把一個龍師戳到古跡上啦,持明們希望咱能把掉下來的石牆碎片給粘回去。」
年輕人跑得呼哧帶喘,公輸師傅搖頭,應星師傅嘆氣。
就這破體質,這也太脆了,一錘子下去就得躺在地上吐血,你們到底還是不是仙舟人吶!
「修復古跡是地衡司的事兒吧,再說了他們自己沒長手不能粘嗎?實在不行多提桶膠過去,沒粘好還可以拆下來重新粘。」
應師傅是從來都不慣著持明的,放下茶杯就是死魚眼。
笑話,有丹楓和離朱慣著抽著就足夠了,他可不想平白往自己身上攬事,持明又不給他發工資。
公輸師傅深以為然,有腔有調的跟了一句:「然也,然也!」
「可那畢竟是持明……嗝兒!」小學徒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兒,被嚇這一下又開始打嗝,一個接著一個,可憐兮兮的,「嗝兒!而且負責收訂單的機巧確實把他們的單子收下了。嗝兒!」
這也就是親生的徒弟,做師傅的還能怎麼辦呢?總不能真把他就地打死,嚇唬嚇唬就算一回,最後還不是得絞盡腦汁起身幫弟子收拾爛攤子。
「下回記得看見不好說話的持明就把機巧電源拔了,讓他們口述需求和條件。能干收單子,不能干就說機巧壞了收不得單,學會了麼?」
應師傅此刻已經是人淡如菊了,修好機巧不會,搞壞機巧你們也不會,那你們會什麼?
公輸師傅只是看了看應星,沒做聲。
這點子一個接著一個,怪不得人家能是百冶。
「來下訂單的持明交定金了沒?你去物料哪兒領桶膠再領個家用型清潔機巧,刷子抹布除膠劑,筆紙投影儀,辦全了再過來,我去與你走一趟。」
應星到底還是心軟了,雖說今日這些孩子蠢蠢笨笨不成氣候,但只要耐下性子一點一點教,總有一天他們能撐起羅浮的基石。
期待一棵樹開出美麗的花,就得先忍住給它漚肥時的臭氣與糟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好比離朱的長刀龍牙,完全由垃圾桶裡掏出來的各種回收料打造,不斷重鑄捶打百年之後它鋒銳不遜擊雲。
挨過的龍師統統默認五星好評。
小學徒應了一聲彎彎腰,轉身一溜煙就跑了個沒影,公輸師傅找補著陪笑。
「哈哈哈,孩子還小,孩子還小。」
於是兩位老前輩一起端著茶杯打哈哈,齊心協力把這段翻過去。
喝過茶又在食堂蹭過午飯,等到下午快下班前小徒弟領著個抖抖抖的金人回來復命:「先生,您說的東西我都已經備妥了,您看是下周動身還是下下周?」
師傅們帥哥無語。
「就那點破活兒還得挑個黃道吉日是怎麼?順手不就給糊上了嗎,走!走走走!」
應星一下午就四處琢磨錘子和扳手,工造司總有備用的工具,但工匠們每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使用習慣,大家都喜歡在自己的工具上做點小改動。
手裡有了家伙事兒,應師傅心情好了很多。領著順來的便宜小學徒,蹭著工造司專門的星槎,一路殺進鱗淵境。
嚴格來講這地方應當歸入私人洞天類別,奈何丹鼎司能從這兒走,幽囚獄也能從這兒走,久而久之什麼放生幫啊藥王秘傳啊都偷偷鑽進來,搞得跟蟑螂似的滿地亂爬。
應星到的時候好些人在破損的牆壁下搞燒烤,一看全都眼熟。
景元領著他那寶貝小徒弟,丹恆護著他那寶貝小龍尊,兩只狐狸加一個陰暗的家伙,這就已經是七個人了。
「哪兒給砸了?叫我瞅瞅。」應星從平底星槎跳下去,幫白露切烤芋頭的丹恆差點把擊雲給掏出來。
又是那個變態跟蹤狂!
景元叼著烤草菇抬頭:「那兒呢,擊雲連著龍師一塊兒戳上去,壞了一大片。」
應師傅拎著錘子走到破損古跡前,硬把一片裂但未破的碎片掰下來看了看。
「重新刻一塊,或者直接給你打印一塊出來戳這兒還快些,又省功夫又省錢。」
他那小徒緊張兮兮的把眼睛瞪得溜圓,應星路過一個沒忍住,手掌欠欠的呼嚕了一把他的頭毛。
「小不點,嘿!」
上次見面時這人還跟個神經病一樣,這回再看他居然恢復正常了!彥卿忍住拔劍的衝動,拱拱手:「老師好。」
一招之師也是師,人有魔陰身呢,還是讓讓他吧。
「嘴真甜,有出息!」應星習慣性的渾身上下來回摸,摸到一半才想起小可愛們沒能跟著一起過來。
「嘖,冒昧了,等會兒給我看看你的劍。」
他大大咧咧從火堆旁抽走一根烤地瓜,在彥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裡重新走回破損古跡前。
「持明們較真嘛,沒法子。」景元終於吃掉那只草菇,往烤架上放了幾顆栗子。
因為有白露在,烤架上全是素的沒有葷腥。
應星挑眉看了他一眼,終於意識到違和感出現在哪裡。
「離朱呢?」
如果是離朱的話,砸掉一堵牆她估計修都不會想去修的,更不必提還指定怎麼去修。
「離朱是誰?」白發將軍耐心的給栗子開口,抬起眼睛含笑望著故友:「我該喊你什麼?是應星呢,還是刃?」
海灘上靜得令人窒息。
百冶放下錘子慢條斯理給地瓜剝皮:「哦!我明白了!」
他認認真真看著景元,神色裡帶著極難察覺的幸災樂禍:「你都這把年紀了,還是條光棍!」
你這人怎麼還搞人身攻擊呢?
景元一拳錘在堆滿食材的矮幾上:「怎麼說話呢,別以為我喊過你哥你就能沒大沒小我跟你講!」
應星轉過去很大聲的和丹恆講小話:「我這兒有他跪遙控器的照片,誰想看?」
羅浮人想看,但不敢說,曜青來的狐狸就沒那麼多忌諱了。飛霄立刻舉起手:「我我我!我看!」
「將軍!」*2
景元還在這兒坐著呢,這人就是個壞筍,一肚子壞水兒!您當面不給他留面子,誰知道他背後怎麼下黑手?就算他不下黑手,未必別人不會下,所以羅浮內鬥這種事將軍您千萬不要摻和進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應星笑著就去摸玉兆,冷不丁背後傳來蒼老但溫和的問話。
「應星啊,原來你在這兒,這是要給大家看什麼好東西?」
應師傅背後一僵,額頭上冷汗就慢慢滲出來了。
「爺爺!我的烤紅薯不見了!」小姑娘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應師傅不僅冒冷汗,臉色也不太好。
不是,這怎麼還帶搖人家長的啊?搖了別人家長還把熊孩子也搖來!不講武德!
第300章 番外·應星4
問:怎麼讓一個陰暗的人重新變得活潑開朗起來呢?
答:讓他看看學生的論文和設計稿。
刃師父憋住一口氣,硬生生把魔陰身都給壓回去,就為了看看到底還有什麼奇葩構思還沒被發掘出來。
據說這些東西只是一份簡單的結課習作,能夠從百冶這裡拿到一個及格就可以去報名參加轉正的考試了,不然就得回爐重造——要麼繼續學,要麼換一條賽道試試。
近千號人裡刃想用支離劍捅死三四百,剩下的五六百號勉強能挑出百十來個人去考試,中間那些屬於大約努努力還能有救,不努力也可以放棄的品種。
如果工造司只打算招聘流水線工人的話,那就當他什麼也沒說。能喘氣兒的就行了,是人是狗都無所謂。
「你們要的都在這裡,我真的不能去見見這些腦子裡有貴恙的天才嗎?」
他把名單扔給景元,後者用玉兆叫了個鶴運物流來,發得還是加急加密紅頭信封,「讓他們好好活著吧,也許能干點旁的呢?」
並不是所有學徒設計稿都很離譜,其中亦不乏亮眼之作。奈何毀滅總比建設輕松,有趣的毀滅同樣能輕輕松松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呵,」刃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不置可否:「把時間浪費在我這死囚逃犯身上,神策將軍沒別的要事可做了嗎?」
「欸!話不能這麼說,將軍事務繁忙,哪裡有空蒞臨我這小院……你不覺得這兒有些眼熟?」
景元老神在在的逗他,明知道被搬來時這人叫離朱用雲吟術放倒並不知這兒原本是丹楓的家,偏要爪欠的時不時戳戳。
聽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刃遲疑道:「你……讓人開除了?」
總不至於是為了給長輩們收拾爛攤子,最後被連累得一把年紀慘遭解雇吧!
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景元一番,這才突然意識到他穿著老仙舟人的傳統居家服,甚至踩著光禿禿的人字拖?
不是,景家的大少爺什麼時候落魄成這樣過,跟個上年紀的糟老頭子似的。
刃開始思考,努力的思考……要不要找艾利歐發個內推。
星核獵手薪水不錯,畢竟他們干的活兒一般沒人敢接,出門在外他總能護住這個年齡最小也最聰明的舊友。
這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景元扶著桌子笑得肚子疼,「應星哥,你!」
你怎麼腦補還能腦補得這麼老實?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收起音量。
「我當然是退休了呀!羅浮有哪條法令不允許將軍退休的麼?『雲騎將軍』說白了也只不過是一時的身份而已,我始終都是『景元』。」
刃:「……」
對,仙舟聯盟確實沒有說將軍就不能退休的,將軍又不是皇帝,不是終身制。但是一般來說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無論何種族裔也橫豎撐不過三百年,看上去仿佛沒有退休只有身故似的……也不能怪別人誤會。
「恭喜?」他干巴巴的擠出兩個字,然後就見這個景元美滋滋的伸出手掌攤開,「眼看就是年節了呀,應星哥新年快樂?」
說著他還把手掌上下顛顛,只差沒直說「紅包拿來」。
「所以你的閱歷其實是貼在臉上了是嗎?」
逐漸放松下來刃說話也隨意了許多,說冒就冒出來一句很可能自己也沒意識到的玩笑話。
景元不語,只是低頭無聲的笑。
刃到底也沒給出紅包,他身無長物,現在連支離劍也不知去了哪裡,哪怕想打腫臉充胖子也沒戲。
此時已近午後,離朱帶著外賣食盒回來,叮叮咣咣一路從院外響到會客廳門口。景元扔下客人踩著拖鞋起身去迎她,開了門先接過幾只大盒子。
「夫人辛苦了,可是遇上為難事?」他留在後面關門,跟著離朱走進會客廳將手裡的食盒放在方桌上,「喝些水……」
家用機巧咕嚕嚕的舉著水送到女主人手邊,坐在桌邊的刃似乎在一堆論文中石化成了一塊大石頭。
夫人?
哎呦!雲上五驍裡終於有人成功把自己推銷出去了呀!
他看向這持明姑娘的眼神馬上就不一樣了,跟同位體一模一樣的上上下下摸,摸出好幾個空間鈕一字排開擺著。
「拿這些東西出來干嘛?」離朱端著水坐在沙發裡等景元把食物擺好再開飯,晃個神兒的功夫就見這眼神陌生的男人把應星的空間鈕擺出一長排。
「年節紅包?」他不大自信的將它們向前推推,離朱掃了一眼收回視線,「我不要,這裡面全是應星收集的鍛造材料,還有他閑來無事自己捏的機巧。」
刃立刻把空間鈕們收走,他能想像得出兩邊各自歸位後這人要是知道材料和機巧少了估計能當場昏過去。
「……」他坐在那裡,臉上雖然還是冷冰冰不為所動的面無表情,身上卻漸漸透出一股手足無措的尷尬。
貓,翻抽屜,抓個正著.jpg
「吃飯吃飯!」景元及時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
他做的只是將食物從食盒裡挪到瓷盤裡,這幾嗓子喊得卻活像是自己整治出了這麼一桌好飯菜。
吃不吃飯其實都餓不死,但大家都吃只一個人干看著總有幾分奇怪。
刃稀裡糊塗接過飯碗,稀裡糊塗吃了不少,稀裡糊塗的盯著家用清潔機巧洗碗掃地整理廚房,最後稀裡糊塗被趕去洗漱。
「你收拾好了沒?自己去躺好,摔地上可別怪我動作太快哦!」
既然說好了每天一個雲吟術,離朱肯定不會打折只給半個。
但是這個院子從丹楓那裡傳到她手上,風吹雨打大幾百年甚至可能上千年,中間還被砸壞過,保存到現今著實不易。如果可以的話大長老還是更願意盡量維持它的原始面貌,對於來暫住的客人們要求也頗高。
一身臭汗的還是不要就這麼囫圇倒在床上吧,頻繁更換家具也很有可能把牆壁和柱子磕到碰到呀!
刃很是老實的把自己清理干淨,穿著景元看在友情份兒上幫忙翻出來的居家睡衣,腳上還有雙可笑的黑胖貓毛絨拖鞋。
這樣子可太不「星核獵手」了,若是被銀狼看到她一定會拍照然後發得全宇宙都是。接下來卡芙卡還有流螢就會依照她們各自的習慣分別發消息慰問(看熱鬧)一番,還有艾利歐,黑貓一直記恨耶佩拉時它那被不小心點燃的尾巴,嘴裡大抵是吐不出什麼好詞的。
「想什麼呢?」景元非要擠在這裡,哪怕只是舉個水杯也行。看到刃流露出像是懷念的表情,他很是好奇的問道:「可是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兒?」
刃沉默不語,離朱二話不說一指頭下去把人放倒。
星核獵手就像個從樹上掉下來的果子那樣臉朝下栽倒在被褥之間,景元急急忙忙放下杯子上前:「我來我來,這等粗活我來就是,夫人只管指揮一二。」
離朱揣著手走到外面走廊上看他把應星塞進被子裹好,等景元出來了兩人回到房間內她才輕輕嘆息。
「這人情況不大好,他這魔陰身時間不短了。只是應星本來沒有這種症狀,又沒有人刺激他,所以才勉強穩住。」
百冶被學徒們糟糕的論文和設計稿嚇到魔陰身都收斂了,這實在是個地獄笑話。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景元蹙眉低眼的苦笑,不只是這個人,他,還有應星,他們總有一天也會墮入魔陰。
到時候留離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上,這種事他平日真的不敢去想,不忍去想,不能去想。
「別的辦法?」離朱搖頭:「我的辦法只有一個,那便是盡早解脫。」
魔陰不可逆,就像時間只會向前走。
「這樣啊……我們幫不了他。」景元忽然張開手把離朱密密匝匝圈在懷裡,抱得結結實實,「你呢?會覺得很辛苦嗎?」
只有在這樣溫柔的良夜裡,他才敢輕輕碰觸那道痂。
「絕大多數持明壽數六百載,是我涎皮涎臉強留了你二百年有余,會不會很痛苦?有沒有覺得累?」
離朱把重量全部壓在他身上,人也靠過去,心滿意足的安穩。
「你在胡說什麼?」總像是在約架的調調這麼多年就沒變過,「我是那種別人哭一哭就會苦一苦自己的人嗎?」
離朱豎起一根手指戳在景元胳膊上鑽呀鑽呀鑽,癢癢的,狸奴用肉墊拍打沒用的鏟屎官差不多就是這個力道。
「好不容易奮鬥了一輩子,終於可以躺平下來有人好吃好喝好伺候了,這麼好的日子我居然不能多過幾天!還是說羅浮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犯法的規矩?」
那當然是沒有的,如此離譜的規矩哪怕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會有,員工們會炸的!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景元低頭仔細觀察,就氣色來說離朱不管怎麼看都是個身體健康的家伙。
他略微放下幾分心,彎腰把頭埋在她的頭發裡深吸一口氣:「我給你買三餐,家務有機巧做。我會暖床,能講笑話,最重要的是心甘情願上交退休金,想找到第二個相同的很難的啦!」
離朱笑著去蹭他,恍惚間回憶起庭院負責人哄小孩的那些話。
「勞心勞力拼死拼活」,和「舒舒服服躺著也有人伺候」,這兩點好像都做到了呢。至於說龍尊見她也低頭……
沒錯,前任龍尊確實得低著頭與她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錯別字明天睡醒再改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