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奶奶,太太下令將三姑娘轟出去了!還說甚麼,往後再也不准她來太太的院子!」豐兒興高采烈的奔向了園子,遠遠的看見王熙鳳,便抬高聲音告知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王熙鳳素來對豐兒無可奈何,明明都已經嫁了人成了管事嬤嬤,卻依然是那副小丫鬟的脾性。好在甭管脾性如何,豐兒本人最是忠心耿耿,這點兒倒是王熙鳳最為看重的。
這會兒,王熙鳳正在園子裡瞧自家閨女兒子並一個不請自來的臭小子在園子裡瞎蹦躂,見豐兒過來後,王熙鳳向一旁的奶嬤嬤叮囑了兩句,便往前頭走來。
「你這又是在鬧甚麼?咋咋呼呼的。乾脆等回頭你生了孩子還這副樣子好了,一副傻樣兒!」王熙鳳毫不客氣的奚落著。
豐兒會怕王熙鳳奚落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當下她只淘氣的吐了吐舌頭,忙忙的道:「是太太呢,也不知真的了,太太忽的惱了三姑娘。前頭都傳來消息了,說是太太派了院子裡的倆粗使婆子,強行將三姑娘轟了出去。」
「好端端的,太太怎會惱了她賈探春?」王熙鳳納悶了,也不是說邢夫人的脾氣有多好,而是以邢夫人那等小心謹慎的性子,縱是真的惱了某個人,也斷然不會做的這般明顯,且毫無任何迴旋的餘地。當然,也有可能是因著賈探春沒啥好在意的。
「具體的情況倒是不知曉,不過肯定是三姑娘的錯!」豐兒斬釘截鐵的道。
王熙鳳沒好氣的甩了她一個眼刀子,這誰對誰錯暫且不說,可縱然真的是邢夫人做錯了,身為賈府的丫鬟,豐兒也絕不可能站在外人那邊。當然,若是今個兒是王熙鳳和邢夫人之間鬧出了矛盾來,那就是另外一說了。
「行了,你同我一道兒去瞧瞧太太。賈探春那頭倒是無妨,可別將太太氣出個好歹來。」隱隱約約的,王熙鳳猜到了一些,卻仍是有些不大相信。
……應該沒人會這般無恥罷?
邢夫人的院子離前院和正院比較遠,卻離園子極近,原就是依著邢夫人的幸好給她擇了個清靜幽雅的小宅院,不算大,也不算奢華,只清清靜靜的,倒也不失為靜養的好去處。
可這會兒,因著邢夫人被氣得了個夠嗆,滿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是忙忙乎乎的,及至見了王熙鳳過來,才慌亂的給其行禮。
「一副沒頭蒼蠅的樣兒,像甚麼話兒?就算不知曉該做甚麼,老實待在一旁總會罷?來個人同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王熙鳳冷聲道。
不多會兒,邢夫人身邊新上來的秋楓便走了過來,向王熙鳳稟告道:「回奶奶的話,方才賈三姑娘來過了,三言兩語的便將太太氣倒了,好在並不嚴重,只用一些平心靜氣的湯水便可。」
「這事兒鬧的……太太如今怎的了?可方便我進去瞧瞧?」
「哪兒有甚麼不方便的?奶奶您快請。」這秋楓乃是賈府年前新買的一批丫鬟,最初只在邢夫人跟前當個二等丫鬟,沒幾個月便得了邢夫人的青睞,前些日子才提拔成了大丫鬟。不過,即便是大丫鬟,跟王熙鳳跟前的那些人卻仍有著不小的差距。只能說,以秋楓的能耐足夠將邢夫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至於旁的卻是為難她了。
王熙鳳懶得理會邢夫人院子裡的事兒,也從未想過要幫著料理,左右不過巴掌點大的地方,就算渾來也不妨事兒。因此,她只笑著走進了正房,而此時,邢夫人正一副氣呼呼的模樣歪在暖炕上。
「鳳哥兒,你來了。」院子不大,邢夫人只是歪著又不是真的睡著了,王熙鳳過來時鬧出的聲響她自然也是聽到了。當下,便向王熙鳳苦笑一聲,歎道,「可是三丫頭去你那兒告狀了?」
「沒,先前她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我讓紅玉送客。也不知怎的,她竟是跑到了太太您這兒來叨擾您,真是該打。太太您也別生氣了,回頭我派個人支會寶玉一聲,這妹子大了,管教是萬萬省不得的,免得將來她嫁出去了,沒的給家裡爭光,反而添了一籮筐的麻煩。」
「誰指望她爭光呢?對了,還嫁人呢,她今個兒來尋我就是為了嫁人一事。」
卻說邢夫人也不是完全沒有心眼子的人,當然她那點兒小心眼別說是在賈母、王夫人眼中了,就是擱在王熙鳳這頭也是不夠看的。這不,她方才一時惱怒將賈探春轟了出去,可等靜下心來細細思量後,又頗覺得後悔。倒不是擔心得罪賈探春,而是生怕賈探春回頭尋了王熙鳳,萬一嚼幾根舌根,挑撥離間成功了呢?雖說她賈探春不是王夫人親生的,可冷眼瞧著簡直就跟王夫人一個德行,這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定然也不弱。這不,邢夫人一不留神就想多了,一想多了她就開始止不住的懊惱、後悔,甚至開始頭疼起來。
及至這會兒見王熙鳳似乎對賈探春頗有意見的樣子,邢夫人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忙急急的將方才賈探春說的話,添油加醋一番後說了出來。
簡單地說,就是賈探春跑到她跟前,逼著她幫其尋一門好親事,再給其備一份厚厚的嫁妝。
「哎喲,我這頭疼啊,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咋就攤上這檔子事兒呢?我幾十年來統共也就出了那麼幾次門,哪裡就認得旁姓人家了?還有嫁妝……我這孤老婆子攢幾個錢容易嗎?每年年節還要給小輩兒發壓碎包,要打賞下人,有時候也會托人去街面上買點兒東西。扣扣索索的好不容易攢下了幾個錢,她賈探春居然想要!!」
邢夫人是真委屈,別看她好歹也曾是榮國府大房太太,可有時候出身決定了一切。尤其她本人既不得婆母的信任,又不得夫君的寵愛,更是不曾生下一兒半女的,哪怕後來先得了迎春後得了探春,可幾十年來養成的習慣,還真就不是一時半會兒的能夠改過來的。
這不,眼瞅著大半輩子都過去了,邢夫人都是五十好幾的人了,唯一的特性就是摳門,唯一的喜好就是攢錢,這檔口賈探春跟她要錢?!
要命算了!!
王熙鳳幾乎忍不住要噴笑出來,只得暗暗掐了自己好幾把,才將笑意強壓回去,一本正經的道:「太太您說的是,句句都在理。這賈探春真不愧是二太太一手調養出來的好閨女,雖不是親生的,卻勝是親生的,真真不是甚麼好東西。太太您放心,我這就傳話下去,咱們府上再不讓她賈探春進來。」
「好,就這麼辦。」邢夫人狠狠的點頭,一瞬間只覺得身子骨都輕鬆了許多,頭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卻還不忘低聲嘟囔兩句,「攢錢可不容易……」
「那太太您好生休息?」
「嗯,鳳哥兒你去忙罷,我今個兒被她氣了半天,等下早些歇了。」
「是是,那兒媳婦兒告退了。」王熙鳳笑著退出了房門,帶著豐兒快步離開了邢夫人的院子。也是等走出老遠了,王熙鳳才憋不住笑彎了腰,一旁的豐兒也跟著笑了起來,主僕二人險些笑作一團滿地打滾了。
待傍晚時分,賈璉回府後,王熙鳳忙不迭的將今個兒發生的事兒告訴了賈璉。其實,對於王熙鳳來說,賈探春無恥歸無恥,卻完全不會氣到她。想也是,就這麼一個蠢貨,能有甚用?這王夫人之所以將王熙鳳坑得不輕,一來是因著姑侄關係,二來更是因為王夫人乃是榮國府當家太太,更是宮中賢德妃娘娘之母。至於賈探春……
甚麼東西!!
「那你就眼睜睜的瞧著太太被她賈探春氣死?」賈璉不明白了,當然他不會因此怪罪于王熙鳳,只是不懂這事兒有甚麼好笑的。
「沒那麼嚴重,我瞧著罷,太太與其說是被氣的,不若說是心疼的來得更為恰當一些。」王熙鳳一面為賈璉更衣,一面為其解惑道,「太太素來節儉慣了,在咱們府上也就罷了,以往每每要給親眷人家送禮時,我都會替她另外準備一份。這要是不準備的話,指不定她會拿壓箱底的東西來湊數呢,我可丟不起這個人。至於今個兒這事兒,太太多半是裝的,只怕她將三姑娘轟出去一事,也是她特地喚人來這兒說的。我琢磨著,她怕是覺得自己病了,我就心軟了,也就無需讓她掏這個錢了。」
怎麼說呢?就如同幾年巧姐自作聰明算計旁人一般,不討厭,卻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賈璉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對於這個上不了檯面的繼母,他還真說不上有甚麼感覺。當然,兩者完全不存在任何仇怨,可情分也是寡淡得很。哪怕這幾年一家子相處得不錯,也不曾培養出母子情來。
「行了罷,璉二爺您也別嫌棄太太了,她眼界雖低了些,好歹人不壞。」一眼就看出了賈璉的心思,王熙鳳好笑的道。
「這還不錯?你拿她跟誰比?」賈璉奇道。
「跟誰?自然是二太太了。璉二爺您自個兒想想,二太太出身好,容貌身段管家能力等等一切,都能將咱們太太甩出十條八條街的。可您再盤算盤算,咱們太太也就是摳門了點兒,最多時不時的鬧出一場笑話來。二太太呢?放印子錢、包攬訴訟、攪合後宅,連謀殺大伯子、謀殺親夫都幹了,還有甚麼是她不敢的?」
賈璉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說實在的,因著是正經的原配之子,哪怕這些年他對於邢夫人一直都是挺客氣的,可打心底裡還是頗為瞧不上她,尤其邢夫人確是渾身透著一股子寒酸樣兒。可要不怎麼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呢?若拿邢夫人跟王夫人一比……
「像咱們太太這般好的人兒也真是不多了!鳳哥兒,她不是摳門嗎?回頭拿些貴重的大件兒予她,她想藏著掖著都無妨,只當是咱們當晚輩的孝順她!」
王熙鳳贊同點點頭:「璉二爺您說的是,左右太太一輩子也就只這麼個愛好,遂了她又有何妨?倒是賈探春那頭,我已經答應了太太,往後咱們府上絕不會再讓她進來了。」
「交代琮兒一聲,讓他跟環兒好生打個招呼。這真論起小聰明,她賈探春糊弄得了寶玉,卻絕對糊弄不了環兒!」
……
……
次日一早,王熙鳳沒喚紅玉,而是將心眼子比針尖還小的豐兒喚到跟前,如此這般的叮囑了一番,也沒經手琮兒,而是讓她直接跑一趟寶玉那兒,將昨個兒的事兒一一分說,強調賈府不歡迎探春一事。
待豐兒要離開了,王熙鳳又忙忙的叫住她,明著告訴她,賈環和賈探春之間的關係頗為惡劣。
第239章
說實在的,王熙鳳這番叮囑純屬白忙活。豐兒是何等人精,又是天生一副小肚雞腸的樣兒,關係惡劣與否對她而言壓根就沒甚麼關係,就算今個兒賈環和賈探春姐弟情深,她也能在三兩語間讓他們姐弟反目。
這不,豐兒讓她家男人趕車送她去寶玉那兒,結果也是到了地兒之後,才發覺原來二房已經淪落至斯。當下,豐兒便略改動了原本的方案,只拿出王熙鳳的做派來,挺著腰杆子端足了架子敲響了那破落小院的門。
寶玉先前雖在賈環的教唆下削減了家中用度,可最基本的卻還在。像甚麼門房、護院、廚娘等等,以及寶玉房裡的倆丫鬟倆嬤嬤,並賈環跟前的一小廝,只除了探春跟前沒人伺候外,總的來說還算湊合,至少在這胡同裡算是獨一家的。
……可顯然豐兒並不這麼認為。
「天!三姑娘您如今竟是住在這等地兒?瞧瞧,這院子破敗也就罷了,怎的讓您這個嫡出的姑娘家住在耳房裡?這是怎說的?東廂房住著誰?西廂房又住著誰?」豐兒狀似關心,實則嘲諷著朗聲道。
探春打從聽到豐兒的聲音,就暗叫不妙,結果她剛走出房門尚不曾開口,便引來了豐兒好一通的大呼小叫聲,氣得探春狠狠的揪著手裡的帕子,卻尋不出半句反駁的話兒。只因豐兒所說盡是事實,縱是她有伶牙俐齒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然而,豐兒除了喜歡埋汰人外,更是不知曉何為收斂。當然,在賈府時她自不會這般過分,別說是在王熙鳳跟前了,哪怕是透明人一般的邢夫人,她也是極為給面子的。可對於探春,她就沒甚麼顧慮了。
「罷了罷了,三姑娘既是喜歡住在耳房裡,那我也沒立場插手。我只問三姑娘一句,寶二爺和環三爺可在?我家爺和奶奶都惦記著他們,特地喚我來瞧瞧。」
「我不知曉。」探春硬邦邦的擠出了一句話。
昨個兒賈府急吼吼的將她轟出門來,今個兒便藉口惦記了特地派人來瞧?這中間只隔了一天工夫,探春又不是個傻的,哪裡能不明白呢?只怕,探望是其次,告狀才是重中之重。
「那我就在這兒等著罷,左右奶奶跟前也有小紅伺候著,我不忙,我不急。對了,可有茶點果子?」豐兒直接走到了正堂裡頭,挑了個下首的位置,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這倒不是她故意托大,而是她是頂著賈府主子的名頭來的,這賈璉和王熙鳳乃是寶玉的哥嫂,邢夫人更是寶玉的伯母,豐兒雖不能完全替了他們,卻能扯張虎皮當大旗。
只是如此一來,卻又是將探春氣了個倒仰,索性一轉身回了自己的房裡。
自然仍是那狹小的耳房。
豐兒才懶得理會探春這會兒的想法,只跟個大爺似的,高聲喚了下人給她沏茶上點心。還真別說,寶玉這兒到底還是留了幾個榮國府的家生子,也是認得這位璉二奶奶跟前的大紅人,在遲疑了一番後,寶玉房中的兩個大丫鬟拿了寶玉的好茶,親自泡好後,端到了豐兒跟前。
「這兩位妹妹瞧著挺眼熟的,可是家生女兒?」豐兒並不是榮國府的家生子,她是年幼時賣身的。也正是因著如此,一度很是嫉妒那些個家生子。想也是,明明都是下人,有些是主子跟前的大紅人,且父母長輩兄弟姐妹都在跟前,可另外一些卻是下人裡頭的下人。
「嗯。」
「姐姐說的是。」
兩個丫鬟年歲都不大,約莫也就十歲出頭的樣子。這若是擱在前些年,縱是老子娘有些本事兒,在寶玉房裡最多也只能算是個小丫鬟,那是連露臉的機會都沒有的。可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也算不准老天爺的心思。這不,就是因著她們曾經完全不得臉,也就不曾參與過任何醃臢事宜,加之前年榮國府出事時,她倆年歲太小了,這才等到寶玉來西市救人。且因著她們的老子娘都犯了事兒,又膽小不敢離開寶玉,這才得以留了下來。
不過,縱是年歲相當境遇相仿,可倆人的性兒卻是截然不同的。
一個容貌普通性子木訥,另一個容貌豔麗小嘴兒也甜,豐兒也是王熙鳳跟前一等一的大紅人,多年下來自然是練就了一雙識別好賴的火眼金睛。只一個照面工夫,豐兒心下便有了打算。
「左右閑著也是閑著,你們索性就站著同我說說話兒解解悶兒唄。」豐兒的年歲倒是不大,可她到底是已經嫁了人的,又刻意仿著王熙鳳素日裡的做派,若非跟前的倆丫鬟都知曉她的底線,指不定真拿她當主子看待了。
當然,就算知曉了底線,這倆丫鬟也不敢叫囂。
那個嘴甜的反應也快,當下便應了上去:「姐姐好,前些年我年歲雖小,卻也在榮國府裡頭瞧見過姐姐。這府裡頭的老人哪個不知姐姐您最是能耐了,璉二奶奶這般人物,還不是拿您當最得力的心腹?瞧姐姐如今的樣兒,可是出嫁了?當了管事嬤嬤了罷?」
「這小嘴兒真甜,眼力勁兒也不錯。不過……」豐兒話鋒一轉,忽的厲聲道,「我們府上的事兒卻容不得你這麼個丫頭片子來說嘴!」
「我錯了。」那小丫鬟倒也機靈,當下雙腿一軟就給豐兒跪下了。見狀,豐兒縱是心頭有氣也不好太過了,畢竟就算她能代表王熙鳳的臉面,卻終究不是王熙鳳本人。
當下,豐兒輕笑一聲:「這是作甚?快快,起來罷了,原就是同你開玩笑的,哪兒知曉你就這麼點兒膽子。對了,你同我說說,怎的那位嫡出的三姑娘不住東廂房,卻住了那耳房裡頭?」
倘若是曾經的榮禧堂裡的耳房,那倒是無所謂,寬敞明亮不說,一般人還住不進去呢。可偏生,就如今這小破院子,別說同榮禧堂相提並論了,豐兒冷眼瞧著,竟是連自家下人院子都不如。
「回姐姐的話,那是因著東廂房住了寶二爺,西廂房住了環三爺,所以三姑娘只能住耳房裡頭了,正好若空閒了也能給老爺太太上兩柱香。」
這話裡的信息量太大了,饒是豐兒一時半會兒也不曾回過神來。等她意識到寶玉這是特地空出了正堂置放賈政和王夫人的靈位後,莫名的覺得寶玉這人也不算很差。
「嗯,孝順長輩也是應當的。」絕口不提受盡委屈的探春。
又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等來了寶玉和賈環。豐兒倒還真是沒閑著,只趁著這點兒工夫便將二房從裡到外打聽了個遍兒。及至見寶玉和賈環回來了,她才笑著迎了上去:「見過寶二爺,見過環三爺。」
豐兒跟了王熙鳳十幾年,尤其近些年更是風頭無量,甭管是寶玉還是賈環都認得她。
寶玉道:「可是鳳姐姐有話要吩咐?」還真別說,寶玉縱是有千般萬般的缺點,這記吃不記打真不知曉算不算優點。甭管王熙鳳坑了他多少回,再度提起時,寶玉依然念著最初王熙鳳對他的那份善意。
「不敢吩咐寶二爺做事兒,只是昨個兒府上三姑娘跑到我家奶奶跟前,說了好些個混帳話兒。我家奶奶不欲同她一般見識,只讓她自行離開。不曾想,三姑娘也不知是瘋魔了還是怎的,竟是直愣愣的沖到了我家太太的院子裡。這不,至昨個兒晚間,我家太太便病倒了,頭疼欲裂,只說渾身都不舒坦。」
這話一出,寶玉當下就變了臉色。雖說他也不見得在意邢夫人,可同樣的,他跟邢夫人無冤無仇的,以他的心性決計不會盼著邢夫人不好。更別說,這事兒貌似還牽扯到了自己妹妹身上。
然而,不等寶玉開口,賈環便急急的問道:「她賈探春到底說了甚麼?放心罷,寶二哥哥最是在意孝道了,如今我家老爺太太都去了,連老太太都沒了,家裡頭唯一的長輩就是大太太了。你說,說出來寶二哥哥定會替你做主的。」
豐兒雙眼鋥亮的看著賈環,哪怕她一早就知曉賈環跟賈探春不對付,卻沒想到賈環竟這般給力。當下,她便愈發來勁兒了:「原這話也不該由我這個當下人的來說,可這事兒……罷罷,我說便是了。」
當下,豐兒便將昨個兒的事兒好一番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在豐兒嘴裡,賈探春成了那一等一的恨嫁之人,不單恨嫁,還頂撞長輩出言不遜,硬是連威脅帶恐嚇的逼「年事已高」的邢夫人拿出積攢了幾十年的老本當她的嫁妝,只為自己能風風光光的出嫁。
……關鍵在於,兩家都不曾出孝,且寶二爺身為長兄都不曾娶妻,哪裡輪得到身為妹妹的探春?
寶玉被氣瘋了。
別看他往日裡頗為不著調,可他本質上卻跟賈政一樣都是個純孝之人。眼見父母祖母盡數故去,寶玉很是體會了一番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悲傷,雖說對邢夫人沒甚麼感情,卻也多少寄託了點兒情緒。若單單如此倒也罷了,偏探春觸及了他的底線。
「胡鬧!真是太胡鬧了!明明是在孝期之中,她怎敢如此?」寶玉說著便轉身往耳房而去。
一旁的賈環涼涼的看了一眼,忽的在寶玉背後朗聲道:「好不知廉恥的姑娘家,孝期裡頭恨嫁,還真夠可以的。這麼想男人,只怕回頭一個沒看住,她就自賣自身去了。有道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一曲……」
「賈環!!」
探春瘋了一般的向賈環撲過來,這院子本就不大,耳房又在正房旁邊,加上院子裡頭來了人,探春不可能不出來瞧瞧,結果前頭豐兒說了甚麼她聽得不甚真切,賈環這句故意拔高了聲音的話,卻讓她聽了清清楚楚。
要問未出閣的女兒家最在意甚麼?自然是閨譽了。偏探春之前在刑部大牢裡待了幾個月,不說名聲俱毀,至少也算是被毀了一半。因此,她最是聽不得這種話,只豁出命去向賈環撲來。
可憐的賈環,他倒是說得痛快了,卻沒防備探春說瘋就瘋,一不留神,面上就被狠狠的抓了幾道。
「賈探春!!」
賈環也不是甚麼好東西,試問,賈政和王夫人生出來的孩子不咋地,他跟趙姨娘就能生出好的來?做夢罷!賈環雖在榮國府並不受寵,卻是趙姨娘的心肝寶貝兒,一開始被探春偷襲成功,待回過神來,竟是放開手腳跟探春打作了一團。
……
……
「喲,長能耐了?我記得我是讓你嫂子派人給你傳話,叫你暗中給賈探春使點兒絆子。結果你就是這麼幹的?這到底是傳話的人說錯了,還是你理解錯了?再不然,這就是所謂的使點兒絆子?」
賈璉得了信兒匆匆趕來,待見到滿臉血痕的賈環後,簡直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又抬眼瞧了瞧寶玉,後者已經快被氣得撒手人寰了。
見賈璉來了,寶玉顧不得追究旁的,只氣若遊絲的道:「分家,分家!環兒,我願意分一半家產予你,只一個要求,你把三妹妹帶走,你負責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分家,必須分家!」
「喂。」賈璉給一直倒抽涼氣說不出話來的賈環使眼色,示意他答應下來。
到了這會兒,賈環早已不想動腦子了,賈探春下手也忒狠了點兒,不單將他整張臉撓花了,更是在他的胳膊上咬下了一大塊肉。當然,賈探春也沒得甚麼好處,倆人不愧是同個爹娘生的,一個比一個黑心腸。
「行行,我聽璉二哥哥的。」
「那你們就走!立刻走!」寶玉真的被方才那陣勢給氣瘋了,當下就回了房裡,取了銀票拿出來,「這兩年花費了許多,我給你湊個整數,一萬兩銀子,你拿去罷,不過今個兒就得走。」
「我就走,立刻就走。」賈環忍著疼接過了寶玉給的銀票,也沒追究到底是不是一半,畢竟寶玉那頭更多的是金銀首飾,而並非實打實的銀票。
「帶上三妹妹!」寶玉頗為不放心的道。
「是是是,都聽您的,聽您寶二爺的。」賈環說的太急了,連著倒抽了兩口冷氣,這才拔腿往旁邊耳房走去。
一旁的賈璉看到這會兒,心裡頭都快要笑抽過去了,卻仍強憋著道:「寶玉你放心罷,這不有我在嗎?璉二哥哥給你當個中人,以後她賈探春甭管是婚嫁還是生老病死,都同你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還有賈環!」寶玉今個兒是真的被氣到了,半點兒都不退讓。
「對,你說的都對,我這就帶他倆出去,以後一切事端都與你無關,你再也不用為弟妹的事兒操心了。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賈璉憋著憋著,終於忍不住笑噴出來,氣得寶玉扭頭就回了東廂房自己屋裡。
賈璉給自己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傻愣著作甚?還不去幫忙!」
第240章
「哈哈哈哈哈……」
賈府後院裡,琮兒看著被下人領到自己院子裡的賈環,笑得幾乎岔了氣。這也難怪,倘若賈環傷得再重一些,琮兒也不是那等子不知輕重之人,自不會開口取笑。倘或者說賈環只是磕傷摔傷之類的,那也沒甚麼好笑的。偏賈環頂著一臉的血痕且倒抽著涼氣過來,一看就是副倒楣樣兒,琮兒一個沒憋住就笑瘋了。
「你收斂點兒罷!」賈環惡狠狠的威脅道,只是他一說話就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登時疼得連連抽氣,不等琮兒回嘴就主動止了話頭。
琮兒原就不懼賈環,哪怕賈環是他正經堂兄也沒用,別看琮兒在賈府裡並不算受寵,可真正能鎮住他的唯獨只有王熙鳳和巧姐,縱是換成賈璉他也頂多也就是口頭上應下,壓根就不會往心裡去。
這是本性如此,狀似乖巧,實則大大咧咧沒心沒肺。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你這是磕到哪兒了?還是上秦樓楚館被花魁撓了個滿頭包?」琮兒這是純奚落,倒沒有旁的意思,不過他這話卻意外的得到了賈環的贊同。
「哼,還不如被花魁撓……嘶,嘶,那該死的賈探春!回頭我定饒不了她!嘶!!」
「哈哈哈哈!大夫呢?沒人幫你去喊大夫嗎?」琮兒雖沒心沒肺的,卻也不至於真就只這般看著,回頭喚了一聲,倒是有丫鬟告訴他,已經派人去通知王熙鳳了,待會兒就會來人的。
只沒過多久,這人就來了,卻不是琮兒心目中的大夫,而是巧姐和霍囂,並幾個丫鬟婆子。
巧姐膽子忒大,霍囂則是蔫兒壞,倆人完全是來湊熱鬧的,見狀立馬捧著肚子笑翻了。而跟著一道兒來的丫鬟婆子們倒是還算良善,紛紛捧上膏藥紗布,憋著笑給賈環上藥。
賈環其實傷得並不重,畢竟賈探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只不過本朝姑娘偏好留一段指甲,不算長也不鋒利,可若是在賈環那還算稚嫩的臉上狠狠的撓上幾下,看著還是挺慘烈的。不過,那只是面上的皮外傷,等賈環將右胳膊的袖子擼上來露出傷口後,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了。
怎麼說呢?人最原始的工具就是指甲和牙齒。這探春的指甲傷害力倒是不算大,可牙齒卻要可怕多了。賈環面上只是破了皮流了血,右胳膊的手臂上卻是被撕咬掉了一大塊肉。當然,這會兒血是止住了,因著衣裳穿的厚實,倒也不曾在外頭顯露。等丫鬟幫著用熱水清洗乾淨後,看著卻更滲人了。
巧姐原是聽了消息過來瞧賈環笑話的。雖說倆人其實並不算熟稔,可因著琮兒和賈環關係很不錯,況且年節時,賈環還給了她壓歲包,漸漸地巧姐也拿賈環當了自己人,至少比賈探春之流要親近多了。
看笑話變成了看到慘烈的傷口,巧姐倒不至於懼怕,卻是萬分惱怒,只一疊聲的追問道:「那賈探春人呢?對了,祖母說了,不准她進咱們府上的門!」
準確的說,邢夫人說的是不准賈探春再進她的院子,而非指整個賈府。這是因為邢夫人為人謹慎,不會越過賈璉和王熙鳳下這般大的命令。至於她自己的院子,卻還是能夠做主的。不過,巧姐這麼說的時候,也沒人會反駁她就是了,左右整個賈府就沒一個對賈探春有好感。
「被我丟到尼姑庵去了。」賈環哼哼唧唧的道。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射了過來,嚇得賈環險些沒從椅子上跌下來,待回過神來了,忙急急的補充道:「這不是……我跟你們說,寶二哥哥叫我分家,也給了我分家銀子,唯一的條件就是將賈探春帶走。可如今雖不是寒冬臘月的,可天氣也冷得很,我又沒有其他的產業,除了暫時投靠賈府外,能如何?就算我有傍身銀子,也不能去住客棧,對罷?」
見諸人的神情略有些平和了,賈環拿左手袖子擦了擦額間的冷汗,又道:「這不是我也知曉賈探春得罪了大太太,再說她剛撓了我滿頭包,我才懶得理會她。就讓她去庵裡住一段時日,好生為我家老爺太太祈福,等出了孝再去接她。」
「她同意了?」巧姐好奇的問道。
賈環咧開嘴笑了:「我沒問……嘶!」
只這般,賈環便暫時住在了琮兒的院子裡,不過他倒也通曉是非,等臉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時,便出門去尋合適的宅子了。因著得了琮兒的提醒,賈環主要是在如今歸在琮兒名下賈府舊宅邸那塊兒尋。那塊街面上普遍都是一些小康人家,多半是二進、三進的小宅子,沒的像其他地方那般雜亂,倒也顯得安靜且有序。賈環因著有退路在,倒也不著急,自個兒尋了幾日沒結果後,索性打聽了幾個專門買賣房舍的人牙子,不到一個月便尋到了合心意的。
宅子真心不大,甚至可以說很小。對外稱呼是兩進的宅子,實則就是最為標準的四合院。
從府門進去後是給下人住的倒座房並極為狹窄的走道,稱之為前院。過了影壁後則是二門,進去便是主子住的正院子,正房並左右耳房以及東西廂房,並一個不大的庭院,也算是一應俱全。再往後則是後罩房,通常為未出閣的姑娘家所有。
雖說整個看下來真心小的很,還沒有以往榮國府的一個偏院大。可對於賈環來說卻是極為不容易了,且那塊街面因著地段不錯,往來也都是正經人家,故而縱然只是這麼個小小的四合院,也花費了他足足三千兩銀子。之後,賈環又向王熙鳳討了個主意,用六千兩銀子置辦了一大三小統共四個鋪面,也不用於自己做生意,而是全部租給人家坐收租子。
王熙鳳是這般說的。
「你如今年歲小,家裡頭也沒個長輩讓你靠,哪怕有我和你璉二哥哥在,可終歸咱們已經不是一家子了,將來還得靠你自己。我之所以讓你買鋪面而非田產,也是因著如今你手頭上並無得用之人。這京城裡頭的鋪面,你每隔半年收取一次租子也不費甚麼事兒,左右租子都是有定額的。可若是田產,一來還要往城外跑,二來那是看天吃飯的,萬一人家仗著你年幼欺你,你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再一個,我瞧著你也沒甚麼讀書的天賦,索性往後經商罷!這私塾隨便念念就好,等你再大了一些,先去鋪子裡幫幫忙,從小學徒做起也無妨,等見的多了,自然也就懂得多了。到時候再將租給人家的鋪子收回來,自個兒當掌櫃的。」
說實話,王熙鳳這話若是被賈政、王夫人,甚至讓趙姨娘聽見,都得噴死她。這是因為主流思想都盼著子嗣讀書走仕途。可王熙鳳卻完全不這麼想,當然她並不歧視讀書人,可因著她本人實在是沒甚麼才情,故而她很清楚,這世上真的有一種人,你逼死他他也不可能上進。
而賈環顯然就是這種人。
萬幸的是,賈政、王夫人以及趙姨娘都死了,連寶玉都對賈環徹底放手了,當然就憑寶玉,想管也管不了。不過也正是因著沒人管束,賈環反而能靜下心來為自己盤算。當然,前提是他能聽得進去旁人的建議。
對於賈環來說,旁人也是分為好幾類的,首先王夫人這黑心腸婦人的話他是說甚麼都不會聽的。賈政說的也多半是廢話,他不愛聽。趙姨娘雖處處為他著想,可因著眼界問題,不坑到賈環已經很不錯了,因而也完全不足以採信。可王熙鳳就不同了,旁的不說,賈環鐵了心認為,璉二奶奶那德行,甚麼都吃就是不吃虧!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環完全遵循王熙鳳給出的提議,近乎完美的將家業置辦妥當。
還真別說,也許賈環那點子家業擱在曾經的榮國府裡,完全不夠看。可對於他本人而言,簡直就如同做夢一般。
當然也有一個壞消息,寶玉給一萬兩銀子如今只剩下了八百多兩銀子。除卻三千兩買了宅子,六千兩置辦了鋪面,他自個兒也零零散散置辦些衣裳日用品還買了兩個小廝,再就是給探春留了一百兩。
給探春的銀錢……怎麼說呢?這可真不是賈環大方,而是有他自己的算計。
五月中旬,賈環帶著他那並不多的行囊以及兩個小廝,離開了賈府。臨走前,他再三叮嚀,只道賈府若有事兒尋他,只管悄悄去他買的那宅子裡尋人,可對外只消宣佈不知曉他的去向即可。他賈環,要親自演一齣消失記。
對此,賈璉和王熙鳳只當沒這回事兒,邢夫人並迎春、惜春則是完全不知情,幾個小孩子倒是知情卻也是一副坐等看好戲的模樣。很顯然,探春犯了眾怒。
日子一晃就到了八月裡,賈府出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