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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午夜向日葵 BY E伯爵 完

午夜向日葵(二十一)
愛?這算什麼?表白嗎?

青葵的臉上露出了虛偽的微笑:“謝謝,我真是太榮幸了,不過您誘供的伎倆真是低級。”
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安格裡•海因覺得很諷刺。
青葵拉開衣服,輕輕地按了按心臟的位置:“如果我的這裡有黑色的編號,是不是才有資格相信這些話的真實性。”
“……”
笑著和母親走在一起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走過他們車窗前,青葵把目光投向那張幾乎沒有雜質的臉:“我是怪物,你不會不知道吧,我們見面的最好方式是隔著一道鐵柵欄。”
“你恨我?就像其他界外人一樣。”
“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重要。”
“不,事實是你和你的同伴都怨恨這裡的人。”
男孩子已經走遠了,青葵幾乎用寵愛似的目光望著他的背影:“你們都是幸福的,對嗎?”
安格裡•海因沒有回答。
“您還能記起父親母親的臉嗎?”青葵光潔卻憔悴的面孔上突然漾起一絲溫柔,“我的母親在我一歲時去世,我只記得她的體溫;我的父親很高大,但是非常和藹,即使穿著厚重的防護服,他也要帶我去看在焦土中發芽的小草;在家鄉,我有許多朋友,他們可能長得不那麼好看,可是很善良,他們都喜歡我,願意為我作出任何犧牲,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福,一個幸福的人沒必要再去怨恨任何人。”
安格裡•海因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前天好象是他母親的忌日。
“不要再在我面前撒謊了!”他突然有些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不是因為怨恨,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打破我……我們的平靜?”
“哦,這才是符合您身份的想法啊,少校。”他的犯人吃吃地笑了起來,“就這樣:總是把界外人看成一種極其危險的存在,似乎每個界外人都在用虎視眈眈的眼神望著你們,這些傢伙是生來就被消滅的,如果大自然無法做到,那也應該由你們來完成——即使這些可憐的傢伙曾經和你們一樣擁有人類該有的一切。”
指責異常尖銳。
安格裡•海因轉過頭,再一次想起地下交易場中那個有著灰藍色肌膚的小女孩兒。
“其實……”他還是在嘗試說出一點什麼,“我無法把你當作他們……”
“沒有差別。”一隻冰涼柔軟的手按住了他的唇, “對不起,少校。你得明白,我有這樣的身體,不論和誰相愛,感情都是殘缺的。”
車廂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車沿著緩行通道慢慢行進。安格裡•海因想不出自己還能說什麼,而他的犯人正在饒有興趣地參觀外面巍峨的建築和一些面無表情的行人。
“67區一日遊”?這個笑話並不怎麼幽默。
青葵還是冷漠的,他的心從來沒讓他看見過,就像天空中的黑霧,遮住了一切的希望……
“停車!”
突如其來的叫聲打破了寂靜,沉默的青葵突然把整個身子撲在了車窗上朝外張望,接著焦急地嘗試打開上鎖的車門。
“你幹什麼?”安格裡海因吃了一驚。
“停車!馬上!”
“一出去就有十五支槍口對著你!”
“請停車,少校!”溫柔的聲音此刻變得高亢而激動,安格裡•海因把自己的手腕和他銬在一起,按下瞭解鎖開關。青葵飛快地跳下車,拖著他朝後面走去,一下子沖到護欄邊,直直地遠眺天空,蒼白的臉上突然泛出一陣紅暈。
“太美了!”
——梵古的《向日葵》。
在緩行道右邊的護欄外是空曠的愛彌爾廣場,在廣場的中央,全息投影廣告把一幅巨大的油畫豎立在漆黑的天幕下,金色的光線浮在空氣中,張揚地釋放著熱量,幾乎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安格裡•海因以為自己見到了太陽。
青葵堅冰一般的外表似乎被這個偶然的奇觀給融化了,一種奇異的神采讓他原本漠然的眼角變得溫潤起來,雙唇不易覺察地蠕動了幾下,可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安格裡•海因靜靜地看著他優美的側臉,什麼也沒說。幾分鐘後,金色的光線慢慢暗淡下去,也收斂了青葵眼中的神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少校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好了,我們走吧。”
……
旅程結束得很快,當車停在67區軍務部大門口的時候,沒有人說話——他們兩個,終於還是走到盡頭了。
空中的巡邏車和各處的秘密員警像蜘蛛一樣飛快地從暗處湧出來,幾排荷槍實彈的軍警在大門裡整齊列隊,後面是身著白衣的研究人員。
“太諷刺了吧,少校。”青葵忍不住取笑,“我現在連掐死一隻狗的力氣都沒有了。”
“例行公事而已。”安格裡•海因為他解開安全帶,“玩得還好嗎?”
“‘最後的晚餐’無比豐盛。”
安格裡•海因顯然並不為此高興:“知道你踏進這扇門以後會怎麼樣嗎?”
“我猜猜……”青葵用手支著頭,“應該是繼續實驗吧,捎帶用點兒刑,當一切辦法都試過之後,就可以給我注射氰化物了。”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不,”黑色的眸子無比平靜地注視著他的眼睛,“我的手上和你一樣都沾著別人的血,這樣的死亡是命運必然的報復。”
青葵推開車門走出去,幾把槍湊到他身後 ,兩個研究人員飛快地跑上來為他解除了鎖骨上的控制器,又銬住他的雙腕。
“再見了,少校。”他向他擺擺手,“如果您願意,請替我向鐘斯中尉說聲對不起。”
穿著淡紅色外套的纖細身影不緊不慢地走進了灰白色的鋼鐵大門,微風吹得他柔軟的頭髮無比飄逸,
不管怎麼樣他依然是美麗的,但安格裡•海因知道這或許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他;因為一切都要結束了!
可即使這樣,這個人也沒有說出他想聽到的那個字。
砰地一聲,他砸碎了面前的控制台,無力地伏在方向盤上。


電梯裡的鏡子中有個陌生人,銀色的頭髮雖然紮得很整齊,黑色的制服雖然很筆挺,帽子雖然很端正,但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卻明顯地帶著一種疲憊,輕微的沮喪和憔悴不管怎麼樣也掩飾不了。
安格裡•海因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或許是昨晚煙抽得太凶了,至今舌尖上還泛著苦味兒,酒也喝過了頭,腦袋隱隱發痛。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67區的高級軍官,反倒適合呆在某個角落裡裝裝失業者。他把上身微微前傾,仔細理了理衣領,但願上校對他不要太苛刻——不過這個舉動沒有什麼效果,可能只有讓肩章上多一顆星才會讓他感覺好點兒。
電梯的門開了,美麗的紅發女秘書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站起來接通了裡面的通話器,然後走到辦公室門邊。
安格裡•海因想起上次來的時候自己好象對她很粗暴。
“嗨,寶貝兒,”他像從前一樣對她眨眨眼睛,“今天有空嗎?”
女秘書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如果沒有理解錯,安格裡•海因甚至認為那是厭惡。
“對不起,少校,我很忙。”她冷冰冰地為他開了門,“請進吧,上校先生正在等您的報告。”
女人真是喜歡記仇的動物!
安格裡•海因自嘲地一笑,把外套和帽子遞給她,緩緩走進了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報告,長官!”立正、敬禮。
拉赫•李上校此刻正靠在桌旁,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的愛將,眼睛裡充滿了期待:“怎麼樣,安?昨天的行動怎麼樣?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是的,上校。”安格裡•海因從口袋裡掏出他的成果,“昨天……我得到了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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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二十三)
媒體是一種無孔不入的東西,他們就像老鼠和蟑螂一樣,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不會再消亡了,戰爭也好,暴亂也好,蕭條也好,恐慌也好,仿佛都只會為它們注射興奮劑。
安格裡•海因向來討厭這些喜歡誇誇其談的傢伙,不過在有些時候它們還是挺可愛的——所有的小道消息都逃不出它們的手掌,它們會瞅准每一個機會迫不及待地向公眾炫耀,即使在事後要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
所以他一直開著NEWS67頻道,巨大的電視牆在黑乎乎的房間裡變換著色彩,映在他僵硬的臉上,多多少少也增添了一些生氣。
是的,他沒去“塵囂之都”,他哪兒也沒去,他就呆這個地方。他需要瞭解一些事情,在這裡,哪怕是一絲空氣中的顫動,也足以讓他繃緊全身的神經:
67區警備隊的行動不出所料地成為了所有媒體追逐的焦點!從來沒有這樣大規模的搜查,所有的街道在12個小時之內成了皮靴和警笛充斥的禁區,戒嚴讓公民們忐忑不安,每個人都被勒令留在家裡,重要公路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車子飛馳的景象——不怕死的記者們仿佛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蒼蠅,沒頭沒腦地湧了出來,從螢幕上歪歪扭扭的畫面可以看出,警備隊的槍管和呵斥一點也沒有消滅他們狂熱的好奇心,每個重點搜查地段外面都閃爍著跟拍攝像機的信號燈,一些帶有雪花點兒干擾的圖像在第一時間裡被傳回電視臺。
如果從一個局外人的視角來看,他們拍的這些東西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橫七豎八的警戒線、密封的鈦合金保險箱、帶著藍十字星和不帶藍十字星的警備隊員、搖來晃去的鏡頭裡不時閃過進進出出的白色身影……不過安格裡•海因知道他們幹得有多好。
他翻來覆去地看著這些新聞片段,抓住一些稍縱即逝東西——在那些遮遮掩掩的鈦合金保險箱左上角,全部都貼著一顆閃著異彩的圓形薄片。
安格裡•海因的嘴角微微翹了翹:可憐的上校,他現在一定氣得發抖了!
從電話接收器末端找到那一束髮著紫光的隱形光纖,熟練地把它接在自己的備用電腦上,安格裡•海因輸入了幾個數字,耳機裡立刻傳來一陣模糊的談話聲:
“……混蛋……廢物……你們的動作簡直像烏龜……看看你們找回來的東西,啊?這是什麼……我討厭看到打這些垃圾!我要的是合金!是RE-008合金!不是這些打著圓形標記的空箱子……好了,麥考利少校,你應該寫寫述職報告了……我希望你現在立刻從我面前消失……”
他倒楣的同事們啊,忍受這麼強烈的一場暴風雨需要多大的勇氣!
接下來耳機裡沉默了很久,只隱隱約約傳來上校粗重的呼吸聲,安格裡•海因用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擊著,耐心地等待下面的發展。大約4分鐘後,那裡面傳來了通話按扭的提示聲,以及刻意保持平靜的嗓音:“戴絲中士,請幫我接通細菌變異實驗室的克拉拉•歐羅上尉……你好,上尉……是我,那個東西,對,就是我們的小朋友,希望你還沒來得及處理他……”
安格裡•海因的腦袋裡擰緊了發條,死死握著拳頭,可耳機裡又沉默了下來。
“……上尉?”
說話啊,婊子!
“……很抱歉,少校,已經執行了……”
執行?
蹦的一聲,發條斷了。
他突然間有點不理解那個詞的確切含義:“執行”?執行什麼?他們把他怎麼了?他們殺了他嗎?……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耳機裡的上校已經開始不住地惋惜:失去了這樣一個重要的“線索”和“實驗品”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他在向上尉抱怨,抱怨她的手腳快到無法想像,而上尉卻一板一眼地堅持她是對聯合政府直接負責的,在67區裡沒有任何人可以對她行動橫加指責,她沒有必要保留一個已經結束了所有實驗,並且具有一定危險性的界外人,即使這個“人”對上校很重要……
他們快吵起來了,沒有人能干預。
安格裡•海因發現自己現在竟然能聚精會神地聽著這場極端無聊對話,每個字在他的耳朵中異常地清晰,他的雙手用力按住耳機,不斷地加大音量——上校開始為聯合政府對他的不信任感到惱火,他一再強調這次行動的失誤有部分原因是上面催得越來越緊,因此沒有充分的準備,上尉又急急忙忙地要處理那個最有價值的危險人物,所以如果要為這次搜查失敗而負責,那麼也不光是軍務部的錯……
他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囉嗦,安格裡•海因覺得頭開始疼,他幾乎想要掐斷這根隱形光纖,可是手卻像僵化了一般無法動彈。
接下來又是上尉的反駁和指責,絮絮叨叨,令人無法忍受。
這種折磨持續了近十分鐘,直到報警器開始發出嘟嘟的噪音:必須立刻斷開了,否則被軍務部的安全系統追蹤到。
安格裡•海因很不情願地按下了“ESC”。
很遺憾,自始自終少校都沒聽到最想聽的那句話:
“開玩笑的,上校,我們的俘虜……其實還活著……”

原本有些眉目的滲入事件再次陷入了困境,傳媒在竭盡所能地渲染軍方這次一無所獲的行動,各種評論和猜測也紛紛出爐,不過這都是各家各戶吸引眼球和耳朵的詭計,但是在一通神秘電話打進NEWS67之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點上了,恐慌和疑問在短時間裡達到最高峰。
比爾•M是一個非常幸運的記者!兩天前他接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那是一種經過變聲器處理的男中音,他告訴他最好在下午16點57分守在細菌變異實驗室外面,如果看到了一輛尾部有紅圈的垃圾車出來,想辦法把它攔住,那麼他會看到非常精彩的東西,第二天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他的名字!
他從來不知道成為頂尖記者的機會來得如此容易,儘管滿心疑惑,他還是報著僥倖的心理去了。當他真的看到那輛車時,他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勇敢無比,竟然一點也不懼怕守衛士兵手裡的槍。他沖上去把粉碎噴劑灑到車廂上,身後的攝影搭檔高高舉起了跟蹤攝影機……於是,一個有史以來最美的天使通過NEWS67的螢幕傳向了世界各地:
從破碎的斷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約兩米高的圓柱形玻璃容器裡,一個赤裸著的纖長身體浮在無色透明的液體中,清秀絕倫的臉上無比安詳,雙眼輕輕地閉著,仿佛在沉睡,雙臂在兩側微微伸展,像是準備飛翔,柔順的黑髮拂弄著他的臉頰,讓人覺得他馬上就會醒過來;但是接下來每個觀眾都會惋惜地發現,他全身的皮膚呈現著不正常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這是死人才有的顏色;還有就是那一目了然的畸形……
比爾•M成功了,儘管軍方怒不可遏,聯合政府也向67區施加壓力,可比爾•M畢竟成功了!大眾一片譁然,那個神秘的界外人標本引發了他們無窮的聯想,由此開始的關於滲入事件的討論讓拉赫•李上校沒一個晚上不失眠。雖然他重辦了保密處的那幫傢伙,又以失職罪把守衛士兵和克拉拉•歐羅上尉送上了軍事法庭,可是洩露出去的機密是再也沒辦法掩飾了,他疲于應付堵在家門外的無冕之王們,更要小心接踵而來的上方查問,所以每當他關上電話時最後悔的就是早早地讓他的愛將在這個時候被停職。


安格裡•海因此刻卻完全沒有考慮到上校,因為他絕望了——
當電視牆的畫面上顯現出他最想見到的那張臉時,他終於明白自己還太幼稚,應該徹底拋棄幻想。
是的,他們最後還是處死了他,他死了,就像自己曾經對付過的界外人一樣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把畫面定格在青葵的臉部特寫上,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的表情太平靜了,沒有一點痛苦的痕跡。那麼在臨終前他到底在想什麼?同胞?任務?還是乾脆盡情嘲笑軍方的失敗?他恐懼過嗎?他從來沒有害怕過這一切,是不是因為他早就料到了?或者他比許多人都勇敢……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心裡是否有那麼一瞬間會想到他……
安格裡•海因聽到手裡的遙控器折斷的聲音的。
該死的!為什麼他沒辦法知道這一切!
他突然跳起來,把身邊能碰到的東西一陣亂扔,接著掏出紫菊花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迷離的煙霧沖進氣管,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喘不過氣——
上帝啊,原來他的心也能這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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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二十四)
67區下雨了。
這簡直是個奇跡——因為世界人工循環系統的起用,隔離區已經在幾十年前徹底告別了這種奢侈的自然享受,可是今天,濛濛的細雨竟然不期而至。於是就像去領古老的平安夜彌撒一樣,所有的人都來到室外,仰起頭瞻仰雨中的盛況。
安格裡•海因仍然呆在屋子裡,靠在沙發背上望著外面,手裡燃著一支紫菊花。
水滴如米粒般大小附著在窗戶玻璃上,透過它們,67區光怪陸離的夜景更是美得驚人,像一朵開繁、開爛的玫瑰。
電視牆上那個漂亮的主持人正站在雨地裡欣喜若狂地展示身後霧濛濛的景象,已經有人開始為此慶祝,各種顏色的燈光在黑漆漆的天幕下掃來掃去。
安格裡•海因覺得很難過,一是因為螢幕上那位元女士的口紅顏色是他最討厭的紫色,二是不明白外面那些傢伙為什麼如此興奮,這不過是一個比平常更寒冷更潮濕的日子罷了,本來就不溫暖的地方被濕氣一裹更是要命!他們真是瘋了!
但是這場雨讓很多人一下子沒有想到不久前的那些煩心事,什麼界外人啊,滲入事件啊,神秘搜查啊,仿佛在一瞬間都不那麼重要了。他們果然還是關心離自己最近的事情。
可惜軍務部並不像公眾一樣容易被分散注意力:在送走了被意外曝光的“標本”後,調查仍然在繼續,不過保密工作加強了十倍,突如其來的細雨也給了他們一個喘息的時間,拉赫•李上校不愧是老練的士官,非常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他並沒有放過那些已經被搜查過的地方,安格裡•海因知道有多少便衣和暗哨一天三班倒地守在周圍;巡邏小隊的警力比以前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所有樞紐機關半徑一公里的地方都有流動崗。
奇怪的是,自從青葵被捕後,接連不斷滲入事件一下子停止了,儘管邊界上的佈防愈加嚴密,可是再也沒有一個界外人靠近67區,連黑市上的販賣生意都一下子冷清了下來,仿佛那些老鼠一樣的東西都變聰明了,遠遠躲開這個地方。
這是不是說明他是整個大規模滲入事件的領導者?那麼界外人之前的行動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重要的是那些RE-008合金到底在哪裡?
問題並沒有被解決,安格裡•海因還必須思考自己該怎麼辦,他下一步該做什麼:目前少校不會招他回來,只不過是警覺地控制著他的動向而已,他知道自己實際上是老傢伙的懷疑物件,沒離開67區就會受到監視;但這些天來他不過是乖乖地呆在家裡,要不然就是上街買點東西,“老實”得不得了啊,應該沒有任何把柄留給他……
他從來沒有在家裡呆這麼長的時間,也從來沒有在家裡度過這樣寂寞的時光。
從前不時會有美麗的客人來拜訪,讓他消除疲憊,每個月,每個星期都不同……直到有一天,這裡迎來了嵐月中尉……所以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感到孤獨,即使是在一個人的時候。
安格裡•海因突然覺得手指一痛——
該死,煙頭燒著他了。
他走到沙發旁邊抓起企鵝形狀的處理器,狠狠地把煙頭塞進去,然後吮著灼傷的部位。
處理器在他面前發出卡嚓卡嚓的聲音,他突然想起剛剛見到青葵時的情形:當時他還叫嵐月吧,自己對他冷冰冰的態度極其反感,可是當那個人偶然用一種新奇的眼光注視著這個東西的時候,一刹那間他覺得身旁的新搭檔看上去……挺可愛。
是的,那種一閃而過的表情帶著淡淡的童真,可愛極了。
安格裡•海因撫摸著手指,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
然後又怎麼了?他們開始合作,他在地下室演戲給他看,他相信他保護了他,他們在廚房裡接吻,他開始喜歡對他笑了……他笑起來非常好看,真的:如果可以相信那笑容是真心的,那麼看著他的臉就像看見了陽光……
安格裡•海因在頭腦中努力回想著那張臉,突然感到強烈的後悔——為什麼自己竟然沒有保留一張他的相片呢?
一時間,悔恨鋪天蓋地地向他席捲過來,悶得他透不過氣,他抱住頭,指尖在皮膚上留下清晰的血痕……


大約五個小時後,雨停了。
狂歡的人群隨著蒸發的雨水慢慢散去,濕潤的67區籠罩在一股陰冷的霧氣中。安格裡•海因用一種譏笑似的神情看著窗外一地的發光殘片:這種短時間的熱情真是來得快也去得快,真方便了。
這時一陣愉悅的電子音樂打破了室內的寂靜,他意外地抬起頭,驚訝地發現門口的監視螢幕上映出一個高挑的身影——美麗的臉上畫著冰藍色彩妝,細碎的短髮染得火一般紅,她用手臂夾著包,不耐煩地晃著一個小盒子。
是麗迪婭,她怎麼會來?
安格裡•海因站起來,並不理會響個不停的門鈴,半分鐘後,電子語音開始例行的說辭:“很抱歉,主人不在家,請……”
“哦,夠了,安,”魅力十足的女明星習以為常地敲打著攝像頭,“親愛的,別跟我來這套,快點兒開門!”
她還真會找時間!少校站起身為自己沖了一杯咖啡,向臥室走去——
“開門,安,你這個混蛋!”客人開始在外面弄出砰砰的噪音,“我不想跟你囉嗦,看看這兒,有人要給你一些東西,是你的小朋友……”
吱的一聲,門開了。
麗迪婭撇撇嘴,噔噔噔地踩進來。
“天哪!”她很不客氣地在用力鼻端扇了幾下,“你家裡失火了嗎?我發誓這煙味兒可以熏死一隻貓……居然還不開燈……”
“你來幹什麼?”安格裡•海因從黑暗中走出來,盯著她手裡晃動的小盒子。
女郎用一種驚訝地目光看著和她說話的這個人,然後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安,你有多久沒刮鬍子了,生病了嗎?看看你的樣子,就像從墳墓裡爬出來的……”
不過少校並沒有興趣聽她描述自己的外貌:“長話短說,你到底來幹什麼?”
聰明的客人從他冷冰冰的口氣中聽出了以往沒有過的厭惡,她把手裡的小盒子遞上去,笑了笑:“給你的。”
“什麼?”
“前段時間你的小朋友——就是長得很漂亮,穿白襯衫的那個男孩兒——他來找過我,要我在今天把這個東西帶給你。”
安格裡•海因小心地接過盒子,輕輕打開:裡面是一塊記憶卡帶。
“好象是什麼錄像,”她聳聳肩,“不過請放心,我沒看。”
少校的眉頭皺了起來,有點疑惑地望著這位“中間人”,卻沒有再說什麼。
“好吧,”她非常識趣地轉身向門口走去,“我知道自己並不受歡迎,不過安——”她突然回頭憐憫地望著這個憔悴的男人,“你……被拋棄了嗎?”
安格裡•海因的臉上一僵,隨即浮現出一絲苦笑。
“是啊,”他點點頭,“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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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二十五)
放置了很久的立體投影儀找起來特別費勁,加之房間又經過特殊“設計”,許多東西藏得很深,安格裡•海因翻了半個小時,幾乎是絕望地認為自己必須出門去買一個,但這時那個圓形的小傢伙卻從一台聲波追蹤器後面搖搖晃晃地滾了出來。
沒有任何機械故障,看上去還能用。
安格裡•海因把少了支架的立體投影儀放到桌子上,接上電源調試了幾下,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那塊記憶卡帶。
這種全息錄像記憶卡帶通常很小,只有0.5釐米厚,半個手掌那麼大,通體透明,對著光線時可以變換出彩虹般地的色彩,但是在這間黑暗的屋子裡,它的光芒被削弱了不少,看上去就像一塊不起眼的無機玻璃。
安格裡•海因感到這個小東西烙得他的手發痛,他愣愣地看了好半天,終於把它塞進機器。
按下“PLAY”鍵,一道白色的光從針眼大小的播放孔中射出來,模糊了好一陣,才漸漸有了色彩。
安格裡•海因的心也幾乎同時狂跳了起來:

半透明的人影像霧氣中的精靈,逐漸變得清晰,一張俊秀的臉帶著微笑望著他,纖細的身體罩著一件白襯衫,如真人一般大小,安坐在空氣中,就像天堂裡純潔的靈魂。
“你好,少校。”他的聲音沒變,永遠那麼平靜,“如果你能看到這盤卡帶,那麼證明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儘管早就有是思想準備,安格裡•海因還是覺得自己的嗓子發幹,耳朵裡聽到擂鼓一般的心跳。
“……很抱歉,我讓您失望了,不過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我才能真誠地叫你‘安’。相處了這麼久,我們對彼此已經有些瞭解了,所以不說一句再見就走,實在是不忍心。我想和你說說話,安,真的,非常想。”
他相信,因為他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他,清澈得沒有雜質,那張臉是卸下面具後的素白——為什麼要到這個時候他才願意坦白一點?
“如果我猜得沒錯,現在67區裡一定不是很平靜,上校是不是對你發火了?滲入事件的調查又進入了一個死角,你當然會受到牽連。少校,你現在是不是在想,也許你低估了我們這些怪物呢!”空氣中的人影輕輕笑了起來,“當然了,安,你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我們,即使是你對我說‘愛’的時候。”
“你一定覺得還有很多東西沒來得及問我,包括我究竟是從哪兒來,來幹什麼,我到底是什麼身份……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該讓你明白了。”
“還記得你們所敵視的那些‘人道主義戰士’嗎?對,就是你說的‘叛徒’和‘瘋子’,他們自願離開了這個乾淨的地方,和那些被驅趕的畸形同胞一起來到了死亡區,從聯合政府的隔離計畫開始實施到現在,還是常常有人越過邊界從天堂趕到地獄,他們有些是鋌而走險的逃犯,也有一些是同情心和正義感‘過分氾濫’的傢伙,但是如果你願意去查查二十年前的越境記錄就能發現其中有一個叫旭日的亞裔化學家,當年他從34區的悄悄逃了出去,這件事曾經轟動整個聯合政府,因為他是一個天才,這樣的人到外面去要麼是白白死於輻射和病毒,要麼就是把他掌握的知識變成怪物們報復隔離區的兇器,但是過了很久也沒發生任何可怕的事,所以當局便放棄了尋找,把他自動列入死者名單……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
安格裡•海因的眉毛忍不住動了一下——
“……我是在北部死亡區裡出生的,母親是一個先天無聲帶的善良女人,我稍微長大一點就明白了父親為什麼要拋棄從前的一切而和她在一起。不過他們卻常常用愧疚的眼神看著我,也許父親認為是自己的選擇造成了我一生的殘疾;因為輻射的影響,我的身體沒有性別,喪失了以明確的身份去一個愛人的能力,也就永遠無法成為一個父親或者母親……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從來都沒想清楚過。”
他發著淡淡螢光的臉頰上有一絲不易覺察的苦笑。
“父親給我取的名字太貼切了,是不是,安?”
“其實對這個遺憾我並不在意,因為我從來沒認為自己不幸,我有一個健全的家庭,有人時時刻刻都在愛護我,我相信這已經夠了。我不知道隔離區裡的人怎麼來形容外面,但是那裡真的比你們想像中要好很多,九歲以前,我很快樂……”
安格裡•海因突然覺得有點苦澀,他記得最後一次和他在一起時他用怎樣的目光望著車窗外的那個孩子,更悲哀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想起童年的任何事,包括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光……
“就像你說的:人是那種,只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能行的動物。我生活的死亡地帶確實很可怕,沒有強大的循環系統,自然條件極其惡劣,到處都是變異的植物和動物,高強度輻射區像陷阱一樣遍佈我們周圍,我們尋找史前的遺跡建造掩體,甚至在地上挖洞躲避危險!天哪,你知道嗎,我曾經有一次在距離家門不到20米的地方被一隻食人鼠咬掉了腳指頭,呵呵,幸虧接回來了……儘管這樣,我們還是活下來了,並且和67區一樣,有自己的居民,自己的管理機構,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因為惡劣的條件,我們明白人與人之間只有相互依靠才能活下去。我們並不缺少智慧和毅力,甚至可以說這些東西我們遠比你們富有,但是在物質上的欠缺卻是我們最大的弱點,所以有些人在邊界上伏擊隔離區的運輸車,也有人想混進來……他們確實恨這裡,恨這裡的人,不可否認因為你們的自私,我們每天都有人死去。我一直很困惑,為什麼人類對自己同胞的恐懼竟然勝過不見天日的折磨,我想不通……如果沒有父親,或許我也會他們一樣。”
安格裡•海因無法掩飾胃部因為聽到這句話而泛起的一陣抽搐。
“……這個一直很溫和的男人在我九歲生日那天給我看了一幅畫……對,你可以猜到,就是‘向日葵’,接著他用模擬器向我展示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花田,他告訴我,生命其實應該是那個樣子……”
少校想起了廣場上的投影畫面,還有當時青葵的眼睛。
“安,你應該可以理解,整天生活在黑暗中的我見到這一切時是怎麼樣的心情……是啊,我們在互相仇恨的心情中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如果你們可以對自己的同胞寬容一點,世界根本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父親曾經對我說:你可以選擇仇恨,也可以用這種力量做些更有用的事。於是在我母親去世後的第二年,他開始實施‘向日葵計畫’,而我,就是這個計畫的主要執行者!”
這才是整個事情的關鍵——安格裡•海因發現他的身體在空氣中略微向前傾,雙手交叉在膝蓋上,他可以感受到他準備說下面的話是下了怎樣的決心。
“五年前,我們從所有的年輕人中選出了近一百五十名自願者,並且分成兩個小組。一個小組尋找RE-008合金,他們分幾次潛入各個隔離區竊取這種貴重金屬,或者在邊界上攔截帶有這種金屬的車隊。為了防止你們的疑心,每次滲入盜竊或者攔截行動都相隔很長時間,而且中間還夾雜一些無關緊要的目標……直到半年前,需要的RE-008合金才全部搜集到,我們挑選了最好的安置場所,就是67區,而最大的問題是怎麼把它們送進來,於是第二個小組就擔任了‘運送’的任務。就像你看到的,我的外表還像個正常人,那麼最困難的部分就要由我來完成。我必須把所有送進來的合金集中起來,再分別安裝到指定的地點,等待預定時間的到來……”
他說的並不是很清楚,安格裡•海因還是無法知道這個計畫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是現在他在意的不是這個,他很奇怪為什麼青葵會告訴他這些?對一個捉住他,把他送上解剖台的人,他為什麼要坦白如此秘密的事?
但是空氣中的那個人顯得很自然,就好象在講一個故事,並不擔心聽故事的人懷著什麼樣的心思。
“安,你知道嗎?從計畫啟動到現在進行得都很順利,唯一的變數是從我接觸到你開始……是的,是從我以嵐月的身份和你合作時開始。恩……你是一個,一個……”他偏著頭,仿佛在找合適的詞,“應該說,你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如果是從你的工作成就上來看,你算是少年得志;如果從你的私生活上來看,你卻是一個輕浮的人,我知道輕浮和嚴謹很難同時存在於一個人身上,所以你的那枚查不到原由的宙斯勳章並沒有在我心裡形成太大的壓力,甚至剛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保持這種想法,因為你給人的第一印象絕對是個吊兒郎當的傢伙。”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很淡的微笑,是那種少年般讓人覺得溫暖的微笑。
“不過我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從‘貓妖’酒廊的行動過後我越來越擔心地發現,你在67區有著我想像不到的影響力,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情報軍官能做到的,如果你沒有一些手段恐怕不行,於是我在你面前展示了最好的演技。看上去不算太糟吧,你得承認自己一定有那麼一段時間上了我的當……”
對啊,那幾乎是他這一生中最大的失誤!
“其實我知道,安,我知道你真的愛上了我,恐怕你自己也很困惑。”青葵低下了頭,緩緩地摩挲著拇指,他的表情帶著一絲遲疑,“不過我現在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我……其實也有同樣的難題……”
輕輕的一句話像錘子一樣重重地砸在少校的胸口,他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是的,安,是的,我想我對你並非完全的利用。我說不清楚,因為我從前沒有這種感覺,你,你似乎讓我接觸到了自己長久以來的禁區……我知道我們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你生存的方式和我完全不同,你有一種魅力——原諒我的用詞不當,我並不是說你的外貌——你活得隱晦又張揚,不遺餘力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你的意志和智慧太具有生命力了!如果說67區像一片狩獵場,那麼你會是活得最久的那種動物……可能就是這一點……所以,其實我並不討厭你的吻……對不起,我不是一個誠實的人。”
混蛋!混蛋!他不想聽!
安格裡•海因在心底低聲咒駡起來,他緊緊地捏著拳頭,用發紅的眼睛瞪著面前的人,他現在才發現原本他也能做這種殘忍的事,令人痛恨的殘忍!
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才來說這些!他已經不想知道了,一點兒也不想!
可是青葵的眼神裡卻多了一些悲哀和無奈,少校的憤怒像是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請不要怪我這時候才來說,安,你明白這件事說不說結果都不能改變……你不會因為愛情而放棄其他的東西,你太清楚自己要什麼了,就像我一樣。我們兩個,實際上是同一種人;你為了權利和榮譽,我為了同胞和理想……”
這就是他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要死的原因——無法妥協的關係,即使中間有愛情這根脆弱的繩子!
安格裡•海因知道這才是現實!他知道即使重新開始恐怕自己的選擇也是一樣的,他不會放棄他的……目標……
“這是一局布好的棋,你我都沒有後退的路。”
室內突然安靜得可怕!
……
“那麼你今天究竟要告訴我什麼呢,親愛的?”沙啞的嗓音透出從未有過的疲憊——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歎息,“你已經死了,讓我安靜一會兒吧……”
安格裡•海因想伸出手按下“STOP”,他已經沒有力氣再來接受這樣的折磨了,他發現自己也是個脆弱的傢伙,連看完這塊卡帶的勇氣都喪失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低氣壓,少校把僵硬的手臂擱在投影儀上,看著青葵纖細的胸膛在空氣中微微起伏,像一個活人;他終究沒有決心按下去。
青葵的嘴唇慢慢地動了動:“安……現在一切都要結束了,你失去了原本的權利和職務,如果我猜得沒錯,更可怕的是你已經失去了軍方的信任,你已經找不到挽救的機會了……不過你不會放棄理想的,對不對?恩……做一個最好的軍人,其實有很多方法啊。”
他發著螢光的身體站了起來,在空氣中走了幾步,一隻細瘦的手臂緩緩抬起來,筆直地指向窗外。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安,一個改變的機會……五天后,你會看到奇跡……”
他轉頭看著安格裡•海因,美麗的臉龐上突然綻開了一抹極其明亮的笑容:
“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些,聰明的你知道該怎麼做……再見了,安……不,是‘永別了’……”
半透明的影像開始模糊,扭曲,閃出火花一樣的光點,最後縮成了一根細細的銀線消失在空氣裡。
整個房間再度回到黑暗中,只有投影儀上的紅色信號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機器的熱量在空氣中急劇消散,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安格裡•海因覺得自己的頭腦中空白了很久,他伸出手在空氣中抓了幾下,僵硬了。
“天哪,天哪……”他大笑起來,眼淚流下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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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END)
西元新曆202年。
最大的恐慌全面爆發了——
在那場突如其來的降雨之後,原本就讓聯合政府很不放心的67區忽然面臨著從未有過的電力及核能危機:整個隔離區內百分之八十的能源突然在一夜之間丟失了,不管機器再怎麼運轉,產生的能量像被一個無形的黑洞吸走了一樣,絲毫不見蹤影。於是整個67區的照明設備變得暗淡無光,人們開始像潮水一樣出逃。
拉赫•李上校向聯合政府緊急借來的專家也無法查出確切原因,軍方開始動用一切力量在這座城市裡搜查,如果說這裡的地表有十層,那麼可敬的搜查隊員起碼也挖開了九層。但讓他們氣餒的是,能量依舊在源源不斷地流失。
安格裡•海因很高興聽到少校給他的電話留言,無非是命令快點回去一類的,可是他發現自己突然一點也不喜歡軍務部的大樓,反而很高興地看著窗外那些紅紅綠綠的警示燈閃來閃去。
到了第五天,疲憊的機器開始不堪重負了,如果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那就意味著67區的循環系統和維生系統將全面崩潰,這個地方再也無法成為居住區!
就在聯合政府通知居民撤離的那個晚上,探測器發現了一股從地心深處湧上來的強大推進力,就像火山噴發的前兆,而且那種力量上升的速度遠遠超過人們逃生的速度。
經歷了半個小時的恐懼之後,一道白色的光線衝破地表,從67區東南方向筆直的射向天空,黑色的雲層像被一把利劍刺穿了,裂開一個圓形的大洞,金色的陽光從洞口灑向大地,刹那間照亮了下面的每一寸土地。
所有的人在一瞬間停下了動作,不約而同地望向天際,他們泛白的臉突然鍍上了一層金色——
那是久違了一百多年的陽光啊!


西元新曆202年年底
就在67區上空的光柱還沒消失地時候,聯合政府暴出了又一樁醜聞:
安格裡•海因少校叛逃了!
那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宙斯勳章獲得者、前途無量的情報軍官竟然化裝成植物學家從59區邊界逃到了北部死亡地帶,並且利用界外人的廣播電臺公開宣佈:他將和二十年前已經“死亡”的化學家旭日一起發動一場新的革命,其目的不是為了推翻某個政府,而是要讓世界上的每個地方重見陽光,革命的名稱就是——“向日葵”。


西元新曆212年
沒有人知道歷時十年的向日葵革命會來得這麼艱難,但是渴望陽光似乎是每個生物的基本願望,就像是受夠了那片黑沉沉的幕布,就連隔離區裡的人也開始接受和他們曾經討厭的“怪物”聯手這個現實。從最後一個抵抗分子被擊斃的那一刻起,喚回陽光成了新政府的首要大事。
界外人這個概念在融合過程中已經逐漸淡漠了,現在重新劃分的195個行政區裡只有上層服務者和生產者的區別。每個行政區裡的U8元素發射塔正在加緊建設,利用強大的能量把旭日研究的這種淨化劑送進大氣層是很費力氣了,不過卻非常令人期待,然後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比如重建臭氧層、對空氣進行二度淨化等等。
作為新政府的司法委員,安格裡•海因覺得自己每天有忙不完的事,但是他還是喜歡穿新制服往外面跑,因為這樣可以讓女士們看到他設計的那枚“上將”肩章;還有就是可以擺脫身後的副官,去看看亞米山谷的向陽地上那片向日葵花田——他利用手中小小的特權換來的私人領地。
十年的戰火洗禮給海因將軍的左眉骨留下了一道灰白色的傷痕,也無情地剪去了那頭飄逸的長髮,但是同時給了他另一些東西,用某些女士們的話來說就是:這個男人即使不說話,那雙湛藍的眼睛也讓人感到一種誘惑。
但她們永遠想不到,這雙眼睛在望向這一大片金黃色和綠色交織的花田時會是何等地溫柔,是那種幾乎要滴出水來的溫柔。
安格裡•海因喜歡把自己放在無數高大的花朵中間,讓它們拂過他染上風霜的面頰,因為他相信這樣可以讓那個人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用這樣的方式來實現我們各自的理想。
親愛的,對不起,還有——
我愛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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